《厌春宫》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要走 魏璇鬓角还带着几处半干涸的血渍,不知是因着疼痛而昏迷还是睡着过去,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那张棱角分明、带有攻击性的面容也随之显得温和无害。 周旖锦的视线顺着他的身子一路下滑,那腰间的两处伤口还在慢慢渗出血来,这一会儿的功夫险些染透了缠在其上的纱布。 在被剪开的衣物底下,仍能隐约看见些细小的未痊愈的刀伤,表面凝结了血,鲜明又刺目。 方才她只是站在门边,并未完全看清,如今这样近的距离目睹那一片鲜血淋漓,还是忍不住胆寒。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木箱放在床头的紫檀架子上,从中取出一小瓶药。 那白瓷药瓶看着不起眼,实则却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周家几代***鼎盛,统共才寻了那么三五瓶,周大人忧心她在宫中生活,便割爱赠了她,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竟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纪桑正取来更换的纱布,看见她动作,眼疾手快准备接过周旖锦手中药瓶,却没想到她目不斜视,一路又走到魏璇床前,缓缓俯下身来。 纪桑站在后头,举了一半的手臂愣在了半空中,他呆滞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周旖锦所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主公不过一介质子,怎有这样大的面子,竟让贵妃娘娘纡尊降贵,亲自为他上药? 纪桑看着周旖锦脱下冰冷尖锐的护甲,伸手接过,手心紧张得出了汗,不由得有些后悔愧疚。 从前外面传言贵妃娘娘跋扈之名,他还曾劝过主公要仔细考虑,却没想到,贵妃娘娘实际竟这样温柔善良,果然万事不可偏听偏信,纪桑心中感慨万分。 周旖锦这阵子学的医术不是无用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那伤口处的纱布轻柔解开,她目光顿了一下,旋即带着不忍从那伤口处移开,将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来了一些,均匀铺撒在创口表面。 即便她动作已经足够轻,可魏璇的伤口处还是被那微小的触碰带起一阵疼痛。 随着药粉洒落,他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但身体仍保持着微微绷紧的状态,一下也未动。 周旖锦的动作很快,接过纪桑手中的绷带。她手指绕到魏璇腰侧,他的身体被纪桑轻轻抬起些,她便顺着底下的空隙绕了个圈,将那伤口妥帖包扎好。 魏璇的腰很细,极薄的一层皮肉,表面烫的厉害,以至于引人遐思的微红浮在底下清晰可见的肌肉轮廓上。 周旖锦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打了个结,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魏景的面容。他从前案例来凤栖宫时,上朝前素来是要叫醒自己替他更衣。 即便睡眼朦胧,她也能感觉出魏景寻常的身材,还有因公务繁忙和年月侵蚀,逐渐变得松弛的肌肤,与少年身上朝气蓬勃,坚硬如铁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转瞬,周旖锦便被自己这出格的念头一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 正要起身,床榻上的人却似乎被疼痛所扰,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苍白的嘴唇轻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棂倾洒在他身旁,魏璇的耳根红得吓人,神智似乎半梦半醒,眸子被光照成了浅淡的琥珀色,径直看过去,带着星星点点坚毅的湿润,底下却藏匿了无数细小的哀伤。 周旖锦以为自己弄痛了他,不自主愣了一下,可这一顿,她清瘦的手腕却忽然被魏璇垂在床边的大手握住。 男子的体温异常的发烫,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而她身子却素来冰冷。 「殿下?」周旖锦仿佛被刺了一下,炙热的温度顺着那一小片彼此接触的肌肤传来。 低头看他,显然是因高烧神智混乱,周旖锦微微凝眉,不愿与他一病 患计较,又低声道了句:「放肆!」 不同于往日训斥人时的掷地有声,她声音放得很轻,那责怪的话似乎也带了哄劝的意味,如羽毛般拂过。 魏璇虽身上受了伤,但手中的力气仍然很大,周旖锦细皮嫩肉,怎经得起这般束缚,努力挣了两下,却觉得一阵疼痛顺着手腕攀缘而上。 她明知道魏璇发了高烧,不忍与他这伤者置气,无奈下气得眼睛都有些红。 过了半晌,魏璇才如她的愿,手指一点点卸了力气松开,半睁的眼睛又轻轻闭上了,睫毛下落了一小片阴影。 周旖锦好容易脱开手,心中浮着些不满,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嘴唇嗫嚅着,气息紊乱,似乎在说些什么呓语。 她一怔,知道人在这脆弱患病时最容易卸下心房,指不定他话中暗藏玄机。 犹豫了片刻,周旖锦忍不住俯下身去听,混乱中他呼吸湿热且乱,如她砰砰轰鸣不止的心跳,半天只听清了几个不成文的音节。 她正有些失落的准备抬起头,一小句清晰且微弱的话语却一字不落地流进了她的耳中。 「不要走……」魏璇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沉郁且无助的神色,嘴唇轻动。 「娘娘,别离开我。」 周旖锦的呼吸停滞,剧烈的心跳声让全身的血液都随之震颤起来。 身后「扑通」一响,她仓惶抬起头,看见纪桑已惊恐地跪在地上,似乎想为魏璇求情。 他方才目睹了方才魏璇出格的举动,贵妃娘娘一番好意却被无礼冒犯,心脏吓得都要跳出喉咙,生怕娘娘一个生气便要治主公的罪。 主公这般伤,如今岂能挨得了罚,他已经做好了替主公请罪受罚的准备,开口道:「娘娘,殿下他并非——」 话说了一半,却迅速被周旖锦打断。 她跌宕的心情已迅速镇定下来,表情又恢复了冰冷:「殿下发了高烧,药本宫留在这儿了,好生照料你们殿下。」 说完这话,她又低头扫了纪桑一眼,似乎是某种警戒,随后便将手中瓷瓶放下,转身出了门。 「是……娘娘。」纪桑心情起伏,脸色煞白,对着周旖锦的背影声音僵硬道。 主公这般无礼冒犯,贵妃娘娘却还有如此好脾气,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纪桑呆滞地望着床榻上昏迷的魏璇,陷入了深思。 周旖锦眉眼凝结,脚步虚浮地走出门,迎面撞见等在檐下的柳绿。 她低着头,柳绿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异常,声音平淡地禀告道:「娘娘,方才胡美人听说殿下受伤的事,特意来送了药,奴婢自作主张将她留下来,娘娘可要见见她?」 胡美人心思向来谨小慎微,似乎生怕扰了周旖锦安宁,每次来凤栖宫,都遣人带几句话或送些对她而言极其昂贵的礼物,便匆匆而去了。 周旖锦愣了半晌,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缄默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胡美人有心了。」 这阵子魏景宠幸白若烟,已成了宫里人人心照不宣的事,胡怀潆即便有心争宠,外貌却比不上白若烟,因此魏景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渐渐将其淡忘了,不过有周旖锦撑腰,宫里倒是无人敢惹她麻烦,活的也算潇洒惬意。 白若烟行事大胆无礼,方入宫时,人人都以为只是一时风光,可这么久过去,却只见魏景越陷越深。 不远处,胡怀潆站在门边,轻轻福身:「嫔妾给娘娘请安。」 她如今的模样,相较从前已大有改变,还是那张小家碧玉的精致小脸,看上去却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进来吧。」周旖锦方才换了衣裳,正 坐在铜镜前,让柳绿给她梳头。 胡怀潆见了,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向周旖锦浅浅一笑,说道:「娘娘恩德,嫔妾无以为报,让嫔妾服侍娘娘,可好?」 她说着,接过了柳绿手中的玉梳,蘸了一下身畔的梳头水,便站在了周旖锦身后。 周旖锦眉头微微一皱,手指方要抬起拦她,却又轻轻放下了。 这梳头的活计通常都是下人所为,胡怀潆身为一届后妃,愿意如此,实在自降身份。可见她面色如此诚恳,左右是将其当做表忠心的法子,她亦不好推拒,只得答应下来。 胡怀潆从前在家算不上养尊处优,加上为人细心,这等小事也做得十分妥帖,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替周旖锦梳好了精美的盘云髻,翡翠步摇加于其上,竟连柳绿都自愧弗如。 胡怀潆望着铜镜打量周旖锦的发髻,视线在桌面上徘徊了一下,目光却唯独落在了手中的玉梳上。 「娘娘这玉梳雕得实在精美。」胡怀潆仔细一看,这梳子所用玉料本是极普通的,可周旖锦满桌数不胜数的珠宝玉石,却不及它半分耀眼。 她心中更是感慨,心道娘娘闺中所用之物果然不凡,轻叹一声,自言道:「不知是出自何等大师之手。」 「非也,」胡怀潆话音一落,却见周旖锦笑起来,颊边浮现出浅浅的酒窝,答道:「你忘了,是质子殿下送给本宫的。」 胡怀潆一怔,借着一旁灯烛又打量了几眼,才记起来这事。张美人才去不过几个月,却如同已尘封许久,空寂又冷清的翠微宫,她也已经习惯。 胡怀潆的心中忽然填了几分柔软和悲切,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质子殿下快到行冠礼的年纪了,皇上可同娘娘说过,预备什么时候遣质子殿下回玥国去?」 闻言,周旖锦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wap. /107/107403/28476296.html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损 周旖锦的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了?」 话语未落,眼见着宫道转弯处一列人穿着禁军服饰,快步往此处走来,周旖锦的眼神从中扫过,却未发现魏璇的身影。 「让一让!」人群中响起纪桑焦急的声音,她的目光寻声而去,看到的是雪白的担架,一大半却被染了狰狞的鲜红,血滴如珠串,不断往地面淌。 「殿下……」周旖锦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萦绕,冷风刮过脸颊,似无数微小的针刺过。 「砰」的一声,她手中的汤婆子落在地面,外层裹的精致绸缎沾了地面尘土,狼狈不堪。 另一边又看见不少匆匆赶来的太医,拖着沉重的药箱奔跑,像一只只笨重的鹅。 周旖锦忍不住,脚步迈过门槛,径直往担架那畔跑去,裙摆灌满了风,微微鼓起,随即又垂落地面。 纪桑上前一步,快速解释道:「质子殿下班师回朝,在京城郊外受了敌军余孽埋伏,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但仍不济用,皇上派了不少太医来诊治。」 周旖锦似乎听懂了,微抿着唇,低头看向担架上的人。 魏璇双眸紧闭,眉头还微微皱着。他身上还穿着银色的铠甲,可腹部两根已被染得殷红的羽箭极为突兀地立在上面,涌出的血淌满了半片身子。 只是这一眼,她便不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担架被人迅速往宫内抬去了,周旖锦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去将最好的太医请来。」 方才见到的太医大多都是年轻的生面孔,想必是宫里看人下菜碟惯了,魏璇战功赫赫,四皇子等人岂能看他如意。 柳绿也面露恻隐,应了句「是」,便匆匆下去了。 周旖锦跟着队伍往颐和轩走去,偌大的凤栖宫没有一人敢言语,沉闷得厉害,四面寒风凛凛,吹得她的心也跟着往下坠。 他是未来新帝,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心中默念道。 可即便如此想,还是惴惴不安,周旖锦站在颐和轩门外,狂风刮过院角的修竹,敞开的大门一个人影也不见。 她心生疑虑,举步走进去,却看见三四个太医在魏璇床前面面相觑。 周旖锦脸色立刻沉下去,浑身散发着一种寒冽的气息,眼中隐含着腾腾杀意,质问道:「为何不诊治?」 「微臣给质子殿下做了应急止血之策,只是这箭伤太深……」几个太医应付着,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们都是刚进太医院的小辈,负责宫中贵人饮食起居,军医的经验几乎没有。今日忽然接到点名通传来凤栖宫,以为是风寒一类症状,并未太过留心。 可如今,看着整个前端都穿入魏璇身体里的羽箭,谁也没胆量拔,生怕一个不慎,质子殿下便死在自己手中,贵妃娘娘暴戾威名在外,若她不依不饶,届时恐怕要陪上性命。 周旖锦静默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的几个太医,怒火直冲头顶。床上魏璇的血虽止住了些,却依然染透了身下的软榻,暗红的一片犹如钝刀,在她胸膛一寸寸切割。 「滚出去!」她强压下心中怒火,语气冰冷,仿佛涌动着风暴的海面:「打五十大板,革去官职,此生不得入宫。」 几个太医连连求饶,却被底下人迅速拖着出去了,好在不一会儿,柳绿便带着德高望重的刘太医一众人赶到。 刘太医见到魏璇狰狞伤口,不乏惊讶,随即脸色沉重地吩咐底下人准备用具,拿了一把银剪子慢慢划开外层的甲胄和衣物,剧烈的血腥味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周旖锦削薄的唇紧抿着,在门边帮着传递物件,底下宫人见贵妃娘娘亲力亲为,皆不敢怠慢,不过转瞬间便准备妥当。 刘太医的脸色并不好看,向周旖锦沉声道:「这样深的创伤,恐怕已伤及内脏,老臣只能尽力而为。」 周旖锦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刘太医便捧着一罐子烈酒自伤口表面泼洒消毒,安静的房间内似乎响起了酒液渗入血肉的滋滋声响,她像是受了惊,眉心一皱。 霎时间,魏璇方才无力垂落在床沿边的手蓦然挣扎起来,被剧烈的疼痛唤醒意识。 看见刘太医时,他短暂失神,随即便知晓这一遭无法避免,只能仰头双目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帷幕。 刘太医并未因他的惊醒而放慢速度,半壶烈酒又倒了下来。 魏璇闷哼一声,手指霎时间紧紧扣着床沿木板,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颅内的神经几乎破溃,那清瘦的指关节因剧烈的用力而变得泛白。 刘太医正准备拔箭,却忽然听见床上魏璇沙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娘娘,房间里气味脏污,您无需……」他说话声音极轻,但还是随着动作,令伤口处涌出更多新鲜的血液。 周旖锦立刻打断他,「无妨。」 刘太医受了周旖锦眼神示意,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伤口处形势,随即一个巧劲便将箭羽拔出,止血的药物立刻敷盖在其上。 纵是如此,仍听见床上男子遏制不住的一声短促痛呼,周旖锦不忍再看,却怎么都瞥不开眼神。 她的目光在魏璇被鲜血染遍的***腹部徘徊,那窄瘦的腰间不乏各种锐物所伤留下的疤痕,一道道刺着她的眼。 这些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为了避免魏璇更多的痛苦,刘太医速度极快,紧接着将第二根箭羽也从他身体里拔出。 箭没入身体很深,其尖处有倒刺,即便已经足够小心,却仍然划破血肉,发出令人惊恐的撕裂声音。 此等残忍景象,令周旖锦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她手指不安地攥着拳,尖锐护甲嵌入掌心,却也不觉得疼。 她怔怔地看着床上魏璇那张俊美的面容紧绷起来,额头和高挺的鼻尖上皆布满冷汗,随即那勾人的眼尾一滴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在眼角精致的小痣上落下一片湿痕。 最剧烈的疼痛散去,他急促地呼吸着,睫毛因忍耐闪烁,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一瞬间布满了失落和绝望的尘埃。 这是她第一次见魏璇哭。 哪怕张美人逝世那夜,他也故作无事地在她面前强撑着,千里迢迢奔赴回京,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该有多绝望? 周旖锦不忍再看,脚步虚浮地退出门外。眼睁睁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内被端出来,她顺着狂乱不止的心跳,回想所知的一切经过。 魏璇在京城郊外遇袭,只带了一小队精锐人马赶回来,因此抵挡不得,身受重伤。 周旖锦突然愣了一下,脑海中猛然闪过记忆的片段。 他临走前,唇角挂着清润的笑意,眸中含着真挚的光,回答她的话时,湿热的气息回荡在耳边:「微臣一定会尽快回来。」 「娘娘等着微臣。」 霎时间,周旖锦浑身的血液随着细小的血管逆流而上,轰鸣不止。 再上一次,他出征边疆时,亦是一夜未曾合眼,独自一人率亲众骑马直奔皇城,她得知此事,却全然未做他想,甚至将他那张写着早日回来见她的信丢在火里焚了个干净。 周旖锦沉默着,脸色苍白,鼻尖也出了薄汗。 那些她根本未曾在意的只言片语,却如同细细的线,完美地串起了一张合乎情理的网。 魏璇上阵杀敌的经验已有数年,向来是谨慎有谋算的,怎会不知脱离主力大军的风险,仅仅是为了对她的一句承诺,他便 不顾危险,策马急行而来。 她知晓魏璇对她心里怀着爱慕,却难以想象,他那温润又克制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波澜。 「娘娘?」 耳畔响起柳绿疑惑的声音,周旖锦猛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柳绿怀中抱着个精美的木箱。 「这是凤栖宫库房里最好的金疮药,先前周大人特意赏的,据说可生死人肉白骨,药效极好。」柳绿说道。 周旖锦点了点头,闪动的睫毛下似乎蕴藏着复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念头抛之脑后,伸手接过柳绿捧着的木箱:「给本宫吧。」 待魏璇大权在握,哪怕奴颜卑恭地献上膝盖,也比不过如今的雪中送炭。在他此等悲伤绝望之际,她哪怕多一分关心,都会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魏璇那份情意固然令人感动,但她的心却始终是冷的。 周旖锦顿了顿,又吩咐道:「这几日一定要留意照看质子殿下,另外,别忘了命人去查太医院那几个人的底细。」 若不是刘太医来的快,或是魏璇的伤势再重些,就凭那几个受人利用的庸医,多半是危机重重。能想出这等草菅人命的恶毒法子的,周旖锦心中虽有几个隐约的人选,但还需再加确定。 刘太医拔箭后,嘱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房间内已被下人简单清理过,点了清心的鹅梨帐中香。 周旖锦不愿惊扰床榻上之人,因此脚步放得很轻。 香炉内袅袅白烟腾升,环绕在她身边,四周浓重的血腥味被掩去,人影稀少,一时竟显得空旷又寂寥。 守在魏璇床边的小厮纪桑见周旖锦来,忙准备下跪请安:「贵妃娘娘——」 周旖锦抬手示意他噤声,走近了些,目光向下,流连在魏璇面色苍白的脸上。 wap. /107/107403/28438821.html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悔 周旖锦不愿纠缠此事,轻轻笑了笑,语气有些回避:「劳太后娘娘费心了,臣妾还算年轻,想必往后会有子嗣的。」 她这轻松话语落在太后耳里,却从中察觉出几分佯装坚强的模样来,颇为心疼,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周旖锦。 「好孩子,哀家疼你。」 送走了周旖锦,太后看着那阖上的房门,愣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发酸的额角,唤邓嬷嬷:「哀家倦了,扶哀家回去歇着。」 她不过才不到四十的年纪,风韵犹存,可当了太后以来,似乎住在这寿康宫,青灯古佛相伴久了,身体里那些生命力也随之消释,令她觉得甚是疲乏。 邓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帮太后按了按她发痛的太阳穴,嘴里念叨着:「奴婢看贵妃娘娘心里是有主意的,周丞相家大业大,哪怕不生育皇子,也是无妨。」 太后心里一沉,似乎想起些什么,厉声反驳道:「那也要周丞相护得住她才行。」 她在皇宫里蹉跎了半辈子,历经两代帝王,不仅是后宫争斗,前朝那些龌龊手段也看在眼里。魏景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做的那些手脚,对周家严苛得几乎不像样,若周丞相有难,周旖锦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难说。 邓嬷嬷也有些出神,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来,轻轻叹息。 那时太后虽出身显赫,但膝下只有一个七公主,若非迫于时局,才不会铤而走险收养当今圣上,以至于被太后的身份禁锢于深宫,同大将军也再无可能。 说曹操曹操到,邓嬷嬷听见外面叩门声,走过去询问,返回时却一脸惊慌。 鲜少见到邓嬷嬷如此表情,太后心里不解,问道:「何事?」 「骠骑大将军……」邓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像风筝断在了半空中,却令太后的手指骤然紧握起来。 「大将军南下剿匪归来,给太后娘娘献夜明珠。」 漫长而难挨的寂静回荡在半空中,太后的眼底隐见翻涌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才泄了气般道:「请大将军候一会儿,哀家即刻便去。」 邓嬷嬷立刻会意,通传了后,眼中有些恻隐,试探问道:「奴婢服侍太后娘娘更衣?」 铜镜前,太后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积灰的盒子上,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许久却没有动作。 见邓嬷嬷要打开那盒子,她出言制止,语气中似乎能听见隐埋的沉痛:「哀家人已经老了,戴不得那样鲜艳的首饰。」 那里头装的,已是数十年前魏震一样样送她的首饰,当初时兴的样子,如今也已成旧物,如同他们二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魏震得知自己被召见时,脸上并不显得惊讶,可走路时足迹却不自觉歪了几步。: 魏震自知他与太后之间那点不可言说的微妙,早就是几十年前的往事。那是她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受父母之命入宫,他只是勇毅侯府一闲散世子,毫无利用价值,那口头上的婚约也成了一纸空谈。 但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他仍自作多情地空着自家的后院,假称自己常年出征在外的不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放不下心里那个人。 只可恨当初他年少轻狂,不懂珍惜,数十年过去,他几乎放下希望,却没想到的是,先帝年富力强的岁数,去的那样突然,他心中重燃烈火,可她为了岌岌可危的母家扶持四皇子即位的消息却犹如一道利刃,斩断了一切可能。 民间女子二嫁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往常先帝逝世,后宫中留下来许多风华正茂的女子也不乏为自己寻出路的。 但太妃和太后终究是两回事,那一纸册封的诏书像是无形中的束缚,将她以后所有的生命都绑在这无垠的深宫中 ,如佛寺里一尊供人敬仰的玉碑,光鲜又枯萎,早已没有左右自己命运的可能。 魏震手中捧着硕大的夜明珠,那是他南下缴匪时险些搭上性命缴获的宝物,其上曾染满他自己的鲜血,或许也算是某种剖白。 寿康宫内宁静的焚香并不能让他安静下来,明明是深秋,他却忍不住手心冒汗。 抬头隐约可见眼前人影幢幢,再绕过一个屏风,他就能见到心爱之人的面容。 可魏震方走了两步,却想起邓嬷嬷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回现实。 「劳烦大将军将夜明珠放在此处即可,我们太后娘娘身体乏了,恕不见客。」 邓嬷嬷平静的声音仿佛一桶冷水迎面扑来,骤然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花。 魏震脚步一滞,愣了许久,还是将手中的夜明珠规规矩矩地放在了面前的桌台上。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愿意见他。 魏震并不觉得失望,反倒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缠绕了全身,连战场上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中时,他都没有过这样哀戚的心情。 隔着屏风,对面的人影好像也正看着他。 魏震的手指在夜明珠的边缘恋恋不舍,但时间流逝,只能无力地一寸一寸挪开。 他再没有理由久留,只得向那屏风后深深一望,他清楚太后也在看着他,那身影坐得端正,一动不动。 他转身离去。 未央宫这数月不曾这样热闹过了。白若烟特意打扮了一身翠绿色宫装,趾高气扬站在门外,看见数不清的珍惜宝物被小太监抬着送进来,漫长的队伍几乎看不见尾。 魏景本就在太后那受了一肚子气,再加上自己假惺惺的诉苦,果然便轻易失了魂儿。 她愈是显得委屈,魏景便愈发疼爱有加,像是为了弥补什么,连侍寝后惯例的避子汤药也不送了。 白若烟信手打开放在身边的赏赐,不屑地挑了挑眉。 那中的原女主得知自己成为昭明先皇后的替身后难以接受现实,与魏景闹了许久别扭,在后宫既受那些恶人欺辱,又不得宠,实在是自作孽。 只要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才不在乎那些虚情假意呢。 白若烟的手指从那脸大的玉盘上滑过,不由得轻蔑一笑。 正要将玉盘放回去,白若烟的眼神却倏地落在那箱子的角落,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翠绿的竹蜻蜓,许是魏景为了讨她欢心送来的小玩具。 一旁的碧云见她留意此物,狗腿地奉承起来:「这竹蜻蜓甚是佩娘娘今日的衣裳呢。」 她自以为说话讨宠,却没想到白若烟的脸色倏地阴暗了下来,仿佛见了鬼一般,失魂落魄地将竹蜻蜓往地上一摔。 「拿走!都给本宫拿走!」白若烟直勾勾盯着那竹蜻蜓,愣怔了片刻,心脏倏地被攥紧,大声喊道。 众人不知她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但被白若烟往日的凶恶所摄,都顺从地退下了。 白若烟低下头,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竹蜻蜓,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时常拿竹蜻蜓逗她玩,她喜欢的紧,到了长大,甚至看见路边买那种发光弹上天的小玩具,也会忍不住买回去。 往事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却恍如隔世,全然蒙着一层尘埃,越是努力回想,白若烟的心中越是有种割裂的疼痛。 「妈妈……我想回家……」白若烟惊恐地瞪着眼睛,小声呜咽着,瘦削的脊背贴着那箱子的边缘,一路无力地滑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穿越以来,她没有一天不在绞尽脑汁争权夺势 ,从前她连对象都没谈过,如今却能为了夺宠毫无顾忌地献出身体——哪怕这并不是属于她的。 她本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游戏人间,可那权势带来的快乐不过短暂的迷烟,回过头看,又仿佛水中泡影。 她像是疯了,被日复一日的惯性推着向前走,所得到的全然没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外边传来碧云焦急的声音,催促道:「娘娘,皇上今晚要来未央宫,时间来不及了,您快来梳洗打扮。」 白若烟一怔,回过神来,还是金碧辉煌的房间,四周全是珍贵财宝,却如夺目刺眼的牢笼,令她不自主感到恐惧。 犹豫了许久,她沙哑着嗓子,麻木回应道:「本宫这就出去。」 身畔这一切并不能随着她的后悔而消失,皇命难违,她已没了退路。 泪滴如珠串,滑过她光滑的脸颊。 转眼又一月过去。凤栖宫门前,周旖锦驻足迎风站立,虽面色如常,但紧攥在一起的手指还是显现出了她心底的焦急不安。 魏璇出征这样久,战事打得胶着不堪。他虽用兵如神,但奈何齐国派去的兵力太弱,这样悬殊的战局下,他仍撑着守了几月,最后大获全胜,令无数军民振奋。 听到他凯旋归来,周旖锦数月来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也随着落下了,只等在门口迎他回来。 柳绿走到她身边,给周旖锦披上厚实的披风。那披风上绣了雅致的竹叶纹样,颈边一圈毛领,日光在冰蓝色丝绸上流动,更衬得她肌肤白皙赛雪。 隐约听见不远处一阵躁动,想来是质子殿下回来了,柳绿宽和一笑,说道:「奴婢前去瞧瞧。」 周旖锦捧着手心暖烘烘的汤婆子,唇角轻轻扬起,点了点头。 柳绿不过去了片刻,一个转弯的功夫,又听见她匆急的脚步声。 柳绿回过头时,神色已然大变,素来平静温和的脸上,惊写满了惊慌。 「娘娘,质子殿下他、他——」 wap. /107/107403/28438820.html 第一百一十章 君恩如流水 他的声音素来不同于一般太监的尖锐,微沉且清朗,一字一句落在苏新柔心底,却莫名带了几分缠绵的韵味。 四周都是人,却安静的吓人,只剩下阙清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念到最后一句,声音清脆地断开,消失不见。 苏新柔快哭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抗拒逃避,心里深深知道这样的孽缘,无论对她、对阙清还是其他所有人,无疑都是一种伤害,可她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甚至希望自己仍是凤栖宫的宫女,每日只用考虑娘娘的作息和自己的一日三餐,永远平静,永远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幸福里。 苏新柔愣了太久,那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颂宁公主。」 这下,她才反应过来,急急跪下来接旨,动作慌急,鬓边的步摇剧烈晃了晃。 苏新柔的手举的很高,像是期待着某些触碰,可阙清的手却握着圣旨远端,徐徐伸出来,隔着空气「啪」的一声落在她掌心,断绝了这样的可能。 「谢皇上隆恩。」苏新柔的心沉了沉,俯身叩首谢恩,仰起头的一刹那,她分明看见了阙清眼里有泪光。 也许是今日的阳光太盛烈,花了眼罢。 因着苏新柔这层缘故,太后对寻得她身世的功臣周旖锦更是喜欢,隔几日便差人请她来寿康宫小叙。 魏璇走后的日子平淡如流水,周旖锦也乐得时常陪在太后身边解闷儿,时不时还能打听到母亲年轻时的趣事,深宫里黑白分明的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一日,周旖锦与苏新柔一同到寿康宫用早膳,太后身边的邓嬷嬷站在檐下,指挥着一盘盘佳肴呈上来。 最后一道菜肴落在桌面,邓嬷嬷不由得笑了笑,感慨道:「多亏了颂宁公主和贵妃娘娘常来,这阵子太后娘娘的胃口眼见着好了许多。」 邓嬷嬷心里原是偏向从小带到大的永嘉的,可如今见了太后喜悦的模样,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太后闻言,轻轻笑了笑,给苏新柔夹了一块糕点,缓声道:「哀家老了,有人陪在身边,觉得热闹许多。」 苏新柔似乎有些出神,望着窗外低低掠过天空的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又拾起筷子夹了个一模一样的糕点搁在碗里。 太后的脸色一滞,但并未怪她,转眼神色如常。 周旖锦桌底下的手轻轻戳了戳苏新柔的腿,这才将她的思绪折断,苏新柔低头看着碗中两个一模一样的糕点,羞得脸色通红,匆忙间都囫囵将其吞进去了。 周旖锦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得又想起来前几日苏新柔册封礼时与阙清间不可言说的波澜,一阵又心疼,又惋惜的情绪弥漫在心底。 她轻轻叹了口气,欲帮苏新柔解围,便向太后道:「前几日臣妾新的了上好的苏锦料子,改日送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面急促的几声脚步声,太后眉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顿时听见一声「皇上驾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 周旖锦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无奈抿了下唇,一瞬间口中风味极佳的食物都变得索然无味。 邓嬷嬷脸色泛难地望了太后一眼,见她示意点头,便走到门边通传。 魏景进来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连月不得安宁的朝野令他不得不煞费苦心,可即便已经通宵达旦处理政务,各处乱事依然频发不止,前线战急,国库亏空,他堂堂一国之君,过得甚至不如御膳房的厨子清闲。 「儿臣给太后请安。」魏景有些敷衍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才 发现周围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周旖锦和苏新柔轮流问了安,魏景的脸色似乎有几分和缓与动容。 自从上次误会她以来,他许久未关心过周旖锦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每当准备去凤栖宫,总犹豫一会儿,便打消了注意。 魏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极挂念她的,可碍于天子威严和那一点赌气的心思,他倒想看看淑贵妃一直不来找他,到底能忍到何时。 太后的目光在周旖锦和魏景身上徐徐打量了一下,继而吩咐道:「皇帝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同用膳吧。」 魏景心里自是喜悦,也不辩驳,命底下人上了副餐具,便坐在最靠近周旖锦的那畔,就这刚开始用的早膳吃了几口。 周旖锦佯装镇定,低着头,小口慢慢吃着一块糕点,一言不发。 明明是相处三年的夫君,她却觉得魏景身上的气息分外陌生,以至于他手背靠过来一些时,她临近一大片肌肤都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来,如经历了霜冻的萋萋草原。 周旖锦那微弱的躲避的动作没有引起魏景丝毫的注意,却尽然落在了太后眼里。 桌上谁也没有开口,只听见盘子与碗勺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一种微妙的寂静盘旋在四周。 周旖锦深吸了口气,正欲打破这寂静,忽然看见窗边几道人影一闪,她一愣,门外传来女子温婉却饱含着锐利的声音。 白若烟跪在门外,努力让自己显得无意又端庄,俏生生道:「嫔妾舒昭仪,给太后娘娘请安。」 今日本不是宫妃份例中的请安之日,只是这阵子魏景对她厌弃,她只能偶尔靠五皇子笼络圣心,正一筹莫展之际,却忽然收到小福子的口信。 一听见魏景动向,白若烟便忙不迭梳妆打扮,跟着魏景的踪迹来了寿康宫,希望以尽孝道的方式偶遇魏景,重博旧爱。 房间内,魏景似乎有些惊讶,斜起眼有些畏惧地望了太后一眼,但还是吩咐道:「传她进来。」 他早知白若烟品性不佳,但只要容颜尚在,他并不在乎。只是为安抚周旖锦,做样子冷落了她几天,如今恰好碰见,魏景那蠢蠢欲动的心又不自主地狂跳了起来。 下人正要打开门,却听见身后传来太后严肃的声音:「慢着。」 她目不斜视,不理会魏景肉眼可见变得深沉的脸色,继续道:「让舒昭仪等着,一家人用膳,叫她进来做什么。」 白若烟自打入后宫,几乎未曾来向太后请安过,这等巧合,她当即便看透了白若烟狐媚子的心思,十分瞧不上她那罪奴出身的卑劣身份和无耻手段,因此太后这话说的犀利,暗指周旖锦才是皇宫内的正经主子,丝毫不留情面。 魏景早些时日便被太后劝自己立后的话弄得烦闷不堪,听闻此言,更是觉得太后因周旖锦的缘故,对白若烟甚是苛待欺辱,不满道:「都是后宫妃嫔,太后应一视同仁才是。」 他脸色愠怒,本是准备给太后一个台阶下,谁知太后根本不承他的情,依旧坚持,沉声道:「这是在寿康宫,哀家的话都不中听了吗?」 魏景喉间刚咽下的清粥险些一噎,他双眸盛火,迟疑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祖宗礼制为先,他在寿康宫为白若烟与太后撕破脸实在不值,魏景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假意奉承了句「听凭太后吩咐」,却不由得加快了吃食的进度,眼神也再未向周旖锦投来半分。 太后素来秉持养生之道,寿康宫的饮食本就清淡,魏景憋了一肚子气,更是觉得难以下咽,没吃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周旖锦无动于衷,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亦冷着脸端坐在位子上。 魏景对白若烟死性 不改的脾性她早就知道,如今白若烟前来,扰得魏景心神不安,正巧也不必再找自己的麻烦。 果然,不一会儿魏景便草草吃完,敷衍地告退。没一会儿听见外边细微的声音,隐约是白若烟娇嗔的埋怨和魏景轻声哄劝,在寿康宫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 这一闹,太后也吃不下膳食,便阴沉着脸叫人撤了。 周旖锦不愿往外边看,勉强压住心中鄙夷的念头,拉起苏新柔的手,也要告辞。 她福了福身,转身欲行,却被太后叫住。 苏新柔愣了一下,知晓太后有事与周旖锦私谈,只能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在外面等着姐姐。」.z.br> 空旷室内点着焚香,有种空灵幽静的气息,隐约可见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金色尘埃,令人心神安宁。 方才魏景着实失态,太后心中惴惴不安,欲言又止,仔细打量了周旖锦一会儿,却见她神色淡然如常,不禁有些纳闷,说道:「锦儿,皇帝不懂事,你若有为难之处,哀家替你做主。」 周旖锦怅然一笑,知晓她是误会了自己,却不知从何辩解,只得顺势谢道:「太后娘娘心意,臣妾感激不尽。」 她声音轻柔,却实在太过平静,似乎方才的事只是隔岸观火,看了戏院里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反倒更令太后感到不安。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又叹息一声,劝道:「君恩如流水……哀家是过来人,你瞧那舒昭仪,收养了五皇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锦儿在这后宫中,还是要有子嗣傍身为妙。」 身为太后,六宫中的事她虽甚少过问,但并不是不了解。皇帝哪怕表面功夫做的整齐,却几个月不曾临幸周旖锦,她心里也不自主跟着着急。 可闻言,周旖锦的眉心却是一蹙。 她对魏景早已没有当年情意,虽自己一直心念着子嗣,但如今听人提起来,却分外觉得难过失望,像是一种无形的束缚,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全身都隐隐作痛起来。 wap. /107/107403/28438819.html 第一百零九章 告别 战事紧急,半分都耽搁不得,魏璇领命后只余半日收拾打点,因此并未停留,遣人交接禁军事务,一时间忙碌不迭。 众人皆四散做活儿去了,周旖锦思忖了一下,叫住转身欲行的阙清:「掌印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身形虽偏瘦,可华裾曳地,凭空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仪态来。 阙清当即顿住了脚步,脸色和善地转回身,唱了个喏。 他跟在周旖锦身后,一直走到一旁渺无人烟的长廊下,才拱手问道:「不知娘娘问奴才何事?」 淑贵妃统领六宫,与司礼监素来有所交集,原以为她要问些宫务,却没想到周旖锦神色凝重,小声略轻,在他耳边问道:「你与颂宁公主的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阙清大惊,但转眼便神色如常,深深一拜,眉目间似乎染了些许悲伤,答道:「禀娘娘,奴才从前确与颂宁公主有婚约,曾托柳绿姑娘送些东西来,但知晓颂宁公主身份后,便未再叨扰。」 他声音沉郁,思绪也不由得随之而去。 他与苏新柔身份鸿沟犹如天堑,再续婚约绝不可能,只是他送去那些聘礼,对如今身为公主的苏新柔而言几乎微不足道,她每隔几日便大赏下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可聘礼却迟迟不见她退回。 这像是某种暗示,但阙清深知多虑无益,即便心里牵挂,也只能渐渐释怀了。 周旖锦的眼神在阙清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许久才劝诫道:「掌印是明事理的,望掌印好自为之。」 她松了口气。凤栖宫的人她逐一清理过,口风向来严,这等事情若是流传出去,苏新柔如今地位还未坐稳,岌岌可危之际,恐怕会被有心人拿做把柄。 阙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唇角挂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又是一拜:「娘娘若是无事,奴才便告退了。」 「去吧。」 后半日魏璇忙碌不已,周旖锦并未扰他,只是在院中批阅文书,见他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安排一切,不免留神观望了一会儿。 他神色自然平常,若是不识之人,几乎难以在他脸上捕捉到悲痛的情绪,似乎张美人之事已成过往。 但周旖锦心思敏锐,仔细留意,还是能察觉到魏璇的变化。 不囿于眉眼之间,而是仿若脱胎换骨般的,一种极力压抑,却由内而外的冷漠与戾气。 纵使有意遮掩,也在他周身挥之不去。 不知是第几次,见魏璇步履匆匆从院前绕过,周旖锦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质子殿下想是累了,坐下来歇会儿吧。」 魏璇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走到她身边。 他一靠近,那种令她感觉到陌生的气息便随着他身畔的影子压下来,沉重得几乎令人呼吸滞涩。 周旖锦莫名觉得有些拘束,推了下桌上还未动过的点心:「凤栖宫不缺人手,那些杂事交给下人做便可,殿下一日都未用膳,坐下来吃些。」 她的声音不大,旨意却不容商量。 「……谢娘娘。」魏璇点点头,颊边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坐在周旖锦身旁的梨花木椅上。 他或许真是饿了,吃糕点的模样没有往日那般规矩,黑色碎发耷在鬓边,目光凝视着那小小的碗碟,颇有种垂头丧气的颓丧之感。 空气里短暂的沉默蔓延,周旖锦心间还是软了几分。 脑海中回荡着张美人临终前的几句寄托,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他这副模样,想必也会于心不忍。 一碗糕点不一会儿便见了底,魏璇抬起头,迫不得已对视上周旖锦。她眼神淡而澄澈,怀着关切神色,诚挚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殿下要小心。」 魏璇在桌下的手攥了起来,心中蓦然涌上一种酸涩的情绪。 她那并不熟练的关心,如同涓涓暖流,让他本如寒冰的心底融化出裂隙,那一点洒落的种子便顺着这细小的温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微臣一定会尽快回来。」魏璇抬起头,直视着周旖锦的脸。 柔和的日光下,她脸颊白皙得发亮,光影变换间,甚至能看清其上细细的绒毛透着光。 他鼓足了勇气,如同坦陈心志一般郑重:「娘娘……等着微臣。」 魏璇声音很轻,湿热的气息落在周旖锦耳畔,不免带了暧昧的意味。 可他纵使如此直言,周旖锦仍感觉心中惴惴不安。她犹豫了一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放在魏璇掌心:「此玉是本宫父亲重金求来的,可保人平安,本宫自小便戴在身边,如今送你吧。」 魏璇心尖猛地一颤,垂下头半晌,压抑住胸膛中波澜,笑着推辞道:「娘娘好意,微臣心领了,周丞相一片心意,微臣怎敢当。」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那还带着些许暖意的玉佩,有些不舍地将其推回到周旖锦手中。 他既不愿接受,周旖锦便也没再坚持,将玉佩又挂回自己腰侧,不经意似地问道:「殿下可否与本宫说说,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她自小虽读了许多兵书,出阁前习了防身武艺,但除了遇见天晟教行刺以外,还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战场。 她不敢想象,以血肉之躯搏杀到底是多么惨烈的场景,而魏璇十几岁便被发落成下等兵,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时,心中又是怎样荒凉的境地。 魏璇一愣,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脑海中浮现出某些惨烈的片段,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避重就轻地回答:「若是作为将领,需指挥排兵布阵,或作先锋鼓舞士气……」 他信口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被血水染透的巨幅旌旗,血肉横飞的泥泞道路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方说了几句,声音却被周旖锦打断。 她平静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径直凝视着他的眼,一板一眼地郑重嘱咐道:「殿下要平安回来。」 「微臣遵命。」魏璇低头苦笑了一声,顺从回答。 第二日清晨,大军便由皇宫北边的校场出发。 天色湛蓝如洗,旌旗凌空而展。 周旖锦身着盛装,站在高台之上,身边是朝服未脱的魏景。 太监照例念了祝词,按流程点兵出征,周旖锦抿着唇,往下望去,乌压压的一群士兵如同海面黑色的波浪,排列成整齐的阵列。 只是一瞥,她的视线便精确地被大军正前方的男子吸引。 魏璇骑着高头大马,窄瘦的腰上用笏头带系了护腹的鬼面,腰侧横挎长刀,银色的甲胄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明亮耀眼得几乎刺目。. 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子侧过来,略扬了一下手中极重的银枪,沉郁的神色舒缓,冲她展颜一笑。 他头戴虎头兜鍪,银色的下沿遮住了他的眉心,仰头时眼尾微微上挑,带了些少年风流佻达的韵味。 茫茫人海中,魏璇的身影仿佛苍穹中璀璨耀眼的星辰,即便渺小,泄露的光辉却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贵妃?」 周旖锦依稀听见有人唤她,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是魏景微拧起的眉头,似乎有些不耐,她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魏景为朝中政事所累,即便许久未见她,也似乎并不想叙情,只是随口盘问了些宫中事务。 周旖锦疲于应对,半晌才脱开身,再俯瞰底下的大军,皆走远许多,那银色的身影已经缩成一个细小的光点,似乎将她的 星辰全部收拢,随着号角声带走了。 一切顺利。她在心里默念着,转身向魏景告辞,随着引路的小太监走下高台。 螺旋状甬长的坡道,两侧是郁郁古柏,夹出狭窄的通道,地面上起了薄雾,低头往下望,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宿命,拽着她的脚腕向下拖。 魏璇一去便是大半月,转眼已入了秋。 凤栖宫太广阔,他到来的时候不觉得拥挤,可走了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寂寥。 苏新柔册封的良辰吉日,她一大早便来了凤栖宫,周旖锦手中捧着金光灿灿的凤冠,轻柔地置于苏新柔发顶。 苏新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盛装加深,倒显出几分威严模样,轻轻撅起嘴:「姐姐,这凤冠好沉。」 周旖锦的目光沿着窗棂望向颐和轩的方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哄她道:「就戴一会儿,谁叫我们家阿柔是公主呢。」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胭脂,白皙的手指蘸了一点,抹在苏新柔微微翘起的唇瓣上,说道:「这贡品本宫都舍不得用,但阿柔今日,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苏新柔抿着唇,眼尾弯弯地笑了起来。 册封礼的规矩不复杂,教习嬷嬷曾带苏新柔练过数遍。 苏新柔站在开阔的广场,一路往高台上走去接旨,她还穿不惯这木屐鞋,屏息缓步走着,一路有惊无险,可到了高台前,一抬头,却骤然愣住了。 阙清手持圣旨,眼神却并未在她面容上停留,只是手指顿了一下,随着鸣鞭声张开手中的圣旨,朗声宣诏。 苏新柔手心冒了汗。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阙清,耳边嗡嗡作响,诏书上文官门字斟句酌的佳话一句都没听清。 自从她的身份昭告天下以后,她几乎从未这样靠近过他,近得空气里似乎浮动着他身上好闻的苏合香,如那日他将自己从匪徒刀下救出,跌落的那个温暖的怀抱一般。 诏书很长,阙清仍未抬头。 wap. /107/107403/28399019.html 第一百零八章 恻隐 冷宫走水的前因后果并不难查,大火被扑灭的当晚,便有人在荣妃的住处搜到了大量易燃物的碎片,而荣妃本人已经摔倒在大火中,成了一具焦黑的残骸,据说死状凄惨万分,令人不忍直视。 柳绿脸色有些沉重,在一旁向周旖锦禀告来龙去脉:「荣妃虽未留下遗物,但奴婢猜测,她或许通过某些途径,知晓了五皇子落水一事,为此才筹划了这走水。」 周旖锦「嗯」了一声,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 她昨夜睡的很晚,四面烛火高燃,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屡屡浮现出张美人临终前凄然的模样和魏璇痛苦的神情,睡梦也浅。 周旖锦思索了一会儿,眉心皱起来,说道:「荣妃不明真相,为了替五皇子报仇,宁愿***于冷宫之中,只为了置张美人于死地?」 荣妃爱子之心深切,但她与张美人共处于冷宫,若憎恨张美人,本可有许多不留痕迹的手段除掉她,以魏璇的脾性,想来也考虑到了这点。 最后选了这样玉石俱焚之举,定是荣妃走投无路而为之,由此也可见,魏璇想将手伸到冷宫并不难,只是没想到荣妃为了五皇子,竟疯狂至此。 周旖锦愣了半晌,回想起荣妃被查出罪行那日,面对她的劝告,轻飘飘的那句「你不懂」。 只可惜死者不能复生,五皇子落水的真相,荣妃若泉下有知,阴差阳错葬送了自己和无辜他人的性命,是否会追悔莫及? 想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 柳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昨日火势太猛,冷宫又偏僻,听底下人说,文婕妤……也在那火场中丧生了。」 闻言,周旖锦瞪大眼睛,闭唇沉默着,似乎在回想脑海深处久远的记忆,许久才缓缓开口:「本宫知道了。」 文婕妤曾是她入宫来的第一个好友,昔日姐妹一场,却在这权利与人心纠葛的日日夜夜里走入歧途,落得这般潦草收场。 她不忍再想,感觉浑身乏力,揉了揉额头,身子往后靠,脊背被椅背承托住,却觉得某处硌得发疼。 良久,周旖锦抬起头:「随本宫去一趟颐和轩吧。」 张美人虽已身死,但总归要告诉魏璇真相,哪怕这真相令人窒息。 明亮的晨曦照耀在她身上,她浑身穿的极素净,浑身宛如不染纤尘。众人眼见贵妃娘娘面色沉郁,皆自觉地绕路而行,不敢打扰。 进了颐和轩后院,远远看见纪桑身子笔直站在门口,他眼下略重的一片黑眼圈,似乎也随着主公的心情,呈现出低落的神情。 「娘娘,」纪桑见到周旖锦,规矩地行了一礼,又道:「主公还未醒,奴才去通传一声。」 说着,他转过身便要叩门。 周旖锦神色凝重,抬手打断他:「不必了。」 昨夜魏璇本就伤心至极,好容易睡下了,她又怎能忍心再平白扰他清净,晚些知道母亲去世的缘由,对他而言或许也是种宽慰。 她微微仰头,望着门边的雕花,忽然听见室内响起「当」的一声闷响,如重物锤在地面之声,那声音滚动了几下,又渐渐消失不见。 周旖锦怔了一下,举步靠近,轻声在门口唤了句:「质子殿下?」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她心头一紧,转头与纪桑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动着关心的神色,片刻,纪桑缓缓推开了门。 隔着屏风,风中裹挟的剧烈酒气也扑面而来。 室内似乎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席卷,榻上的青玉枕被随意一丢,旁边另有几个已经倒空了的酒坛,底部洒落的些许酒液在地面淌出细长的水痕,洇湿了一片凌乱。 纪桑似乎已领会其中之意,自觉地站在门边,目送周旖锦独自一人往里走去。 过于浓重的酒气刺激着她额边脆弱的神经,一下下突突跳动着。周旖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脚步放的很轻很缓,向他靠近。 「殿下?」周旖锦又唤了一声。 绕过书架和屏风,忽然她脚步一顿,魏璇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还穿着昨夜的长衫,似乎已经深眠,整个人斜倒在床榻上,衣角沾了些许火场边的泥土和灰尘,是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床上,锦被绣衾凌乱堆着,纱幔垂到床脚,酒液染湿了其上银线精雕的蝴蝶,一片残败之像。 目光向下,看见那俊逸的眉眼紧阖,高挺的鼻梁边,他纤长又脆弱的睫毛垂着,在眼下落了一片浅灰色阴影。 书卷中的所谓「孤家寡人」,忽然在她心里有了具象化的呈现,此情此景,她即便想要说什么,那些话语也全都咽回了肚子。 周旖锦看着眼前场景,有些出神。 她从前一直不懂,为何梦中新帝传闻中性格如此残暴乖戾,那时自己虽家破人亡,被打入冷宫,但周丞相余党势力仍在,保下她一人并非难事,魏璇分明是那样谨慎的性格,却连查证都不屑,只是听闻自己曾克扣了他母妃份例,当即便赐了一尺白绫。 可谁又知道,他一朝痛失至亲,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沦落异国他乡,唯一相伴的母亲却在他大计将成之际,卷入齐国宫廷的争斗而被当做一颗轻飘飘的棋子牺牲。 人非草木,这般痛楚怎能不在他心中留下怨恨呢? 想到这,周旖锦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恻隐之心。 这短短一年,若非她有意靠近他、了解他,那表象下的难言之隐,她此生都不会了解。 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寒意,周旖锦轻手轻脚走上前,将那乱成一团的锦被铺展开,轻轻盖在魏璇身上。 「殿下好生休息,」她。 她的手指移动到他肩膀处时,不得已俯下身,二人凑的近,男子身上冷冽的清香和酒精未散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令人头晕目眩。 周旖锦手指一松,目光却未来得及收回,顺着魏璇那突兀的喉结一路下滑,微微散乱敞开的领口,搭落在床边的手臂,起伏的青筋和匀称的骨节。 几乎每一处,都让她泛起罪恶感的心悸。 若不知道梦中之事,他们皆是这世间一平凡众生,彼此之间亦也没有这礼教间关系的纠葛,也许她真的会为他心动——但如今,却不能够。 周旖锦低声叹了口气。 做完这些,她并未久留,转身走远。 许久,床上的魏璇才缓缓睁开眼,凝望着周旖锦身影离去的那一片空旷之处,目光隐含忧郁的灰暗。 母亲的死因他已经知晓,借酒逃避了一夜,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是狼狈极了,他不愿意露怯,也无法面对那残忍的事实从她口中再听一遍,只能在她面前假装醉倒。 魏璇转过头,望向空落落的天花板,脸色红了又白,一种失败的无力感环绕于身。 母亲的死仿佛压断了他本就不堪负重的心里最后一根稻草,数年来,他无一日不在精心筹划,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母家报仇雪恨。 可眼见着日渐运筹帷幄,一夜之间,却连最后一个他身边的亲人也撒手人寰,独留他一人在这暗夜一般的世间踽踽独行,而他这些年疲于奔命,所做的这一切,那么无力,又那么可笑。 「纪桑。」魏璇朝门外唤道,声音有些宿醉的沙哑。 脚步声迅速靠近,纪桑不知如何宽慰他,脸上堆着刻意为之的笑,眉眼却饱 含忧伤地下耷着,显得无比滑稽。 「主公醒了?方才贵妃娘娘来了。」纪桑顿了一下,如实告知。 昨夜喝了太多烈酒,以至于魏璇的头有些疼痛,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问道:「昨日送给他的舞女收了吗?」 纪桑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收了,借国公之手相赠,没理由不收。」 二人心照不宣,「他」所指的是魏璇的生父,玥国如今的皇帝,可这么多年来,那皇帝沉湎酒色之中,连国家大事都撒手于旁人,更别说对魏璇这个弃子有任何的关怀。 魏璇从柜中拾了身衣裳,命人备水沐浴。 所谓父子之情,早成为一个不可言说的伤疤,他那父亲存在的意义,便是择一个良辰吉日仙逝,成为他夺权路上重要的一环。 魏璇一边往浴殿走去,一边向纪桑吩咐道:「昨日的信件,都放我案上。」 如今玥国局势瞬息万变,他既已掺手,便如同独行在黑暗的木桥中央,四周是白骨森森,刀光剑影,无论他心中愿意与否,没有人会等他,也不会再有退路。 「还有一事,」纪桑正要出门,忽然被魏璇叫住,「再给那道长些银钱,他服用丹药的量似乎不太够。」 纪桑略皱起眉,他知道,这一次的「他」,便是齐国的九五之尊,天子魏景。 「主公,此事不可过急啊,」纪桑犹豫着劝说他,「那道长说,丹药的量再加下去,他不到一年便要暴毙身亡,不仅会引他怀疑,这也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纪桑苦口婆心地劝说,魏璇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他浑身的气息极冷,幽深的双眸微眯起来,又道:「那便想个办法,先将他那方面的能力去除。」 魏景到底是齐国天子,对他动手并不容易,他在宫中谋划布局了多年,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时机。 魏景得了天花以后,本该是有一阵子在男女之事上力不从心,可后宫有白若烟等美人日夜纠缠,这些天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让他早安排在魏景身边的道长乘机取得了他的信任。 只要魏景雄风不再,他便不必再忍受日夜担忧周旖锦侍寝的痛苦,其余时间,只要徐徐图之,魏景的性命迟早全然捏在他手中。 「是,主公深谋远虑。」纪桑俯身抱拳。如今齐国几个皇子都是不成事的,届时若相争夺嫡,对付起来并不难,但为了断绝后患,尽早斩草除根才是最好。 想到这,纪桑心中对魏璇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宿醉令魏璇头痛欲裂,他不愿再言,沙哑着声音道:「退下吧。」 三日后,一封圣旨突如其来传到了凤栖宫。 周旖锦隆重打扮,一人为首站在门边,身后齐刷刷跪了一众人,已快要入秋,她脖颈处绣了一圈绒毛边,可站在风口还是觉得有些冷。 来通传的是掌印太监阙清,圣旨在先,周旖锦亦下跪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言毕,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汇聚在魏璇身上。 齐国内外动荡不堪,边关一战又使兵力大损,如今南边悍匪横行,精锐大将几乎都专注与之,边蜀封地上油水颇封的藩王便坐不住,联手起兵造反,一夜之间蛰伏万军偷袭,声势浩大,连夺两座城池。. 此般内忧外患之际,魏景再没了从前将大军给四皇子练手的肚量,一下朝便下旨命魏璇暂领右将军之位,率轻兵出征讨伐。 魏璇似乎也是一怔,看着半空中明黄色的圣旨一言不发,眉眼间隐隐幽暗浮动。 宫闱上下,谁不知魏璇方失了母亲,可皇命难违,阙清神色亦不由得有几分动容,又道:「皇上口 谕,念质子殿下功劳,追封张美人为张婕妤,以嫔位之礼厚葬,配享太庙。」 周旖锦有些惊诧,向来冷宫妃嫔若是逝去,都是草席一裹丢去乱葬岗,魏景开恩追封张美人一届罪妃,多半是苦于局势,稳住魏璇替他征战,而其中愧疚之心有几分,谁也不能得知。 秋风萧瑟,魏璇抬起头,眼前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反射着烈烈日光,逐渐扭曲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最后化成细线沉沉捆住他心脏。 魏璇沉默了半晌,转而俯身叩首,答道:「微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wap. /107/107403/28362058.html 第一章 惊梦 第一次醒来时,周旖锦以为自己快疯了。 咽喉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气,像吞了一口玻璃,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半晌,她伸出手摸自己的脖子。 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并没有白绫,也没有狰狞又血腥的勒痕。 这样惊悚又真实的梦,周旖锦平生第一次梦见。即便醒来,也抑不住满头冷汗。 “娘娘,您醒了!”她听见桃红压抑着惊讶的尖叫,紧接着,凤栖宫里里外外,倏地喧哗起来。 “桃红……这是怎么了?”周旖锦昏昏沉沉,被桃红扶着勉强撑起身子。 “娘娘在翠微宫边上落水,昏迷有三日了!”桃红的声音有些更咽,“太医院那帮人都是草包一样,怎么都查不出原因,真是急死奴婢了!” “娘娘?”见周旖锦不说话,桃红定睛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旖锦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反常的苍白,双眼失神,面色十分可怖,仿佛刚从地狱被救出来的恶鬼。 这时,底下走上来一个宫女,端着药碗:“娘娘,药熬好了,奴婢服侍您喝下。” 这宫女面生的很,大概不是在内院服侍的,显然是趁如今凤栖宫混乱不堪,乘机来邀功。 桃红的目光狠狠剜了那不知死活的宫女一眼,正要把药接过去,那宫女却好不容易找到近身服侍的机会,有些求宠心切的昏头,忙道:“娘娘,奴婢服侍您喝下吧,药到病除。” 恍若惊雷在脑海里展开,周旖锦忽的倒抽了一口气,心头猛然一阵绞痛。 在梦里,也有一个人这样端着药,那男人一边笑着摸着她的发,一边哄着她喝下那碗落胎药。 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下流出,肚子里的小生命一点点流失,她努力伸手抓那人的衣角,却被用力甩开。 “你们周氏是罪臣,不配诞下皇嗣。”梦里,男人声音高傲,她睁眼仔细去看,那张凶恶的脸孔,竟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给本宫滚开!”周旖锦气的发抖,咬着牙喊道,用力打翻了那药碗。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那宫女跪在一片药渍中,用力磕着头。回想起听到的贵妃娘娘的传言,她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宫里人人都说凤栖宫这位是最不该惹的,贵妃娘娘家世鼎盛,又生的姝色无双,在后宫里有皇帝独一份的宠爱,素来娇蛮无比,手段狠毒。 她刚入宫不信谣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冒险来这里讨宠。 “来人!”周旖锦有些发抖,扶着床站起身,“把她给本宫……”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和强烈的呕吐感让她无法思考,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 周旖锦再醒来时,已经平静了不少,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悸恐。 那些场景真实的简直不像一个梦境,更像是——命运。 周旖锦在床上躺了许久,终于平息下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一场大病让她无意间得以窥探天机,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她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左丞,只可惜子嗣缘薄,婚后十几年年,只生了一个儿子承袭爵位。老来忽得了她这一个独女,疼的像掌上明珠似的,从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养大,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周旖锦顺风顺水的活到了及笄,终于遇上了人生中第一个困境。 顾家娘子举办的马球会上,她一眼看到那时还是皇子,光风霁月的魏景,突然红了脸,再也移不开眼神。 她周旖锦是所有世家贵女中最尊贵的一个,自然也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魏景是皇四子,并不受先皇重用,且刚娶了正妃,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左丞知道她的心思后,只是暗暗叹了口气。第二日,他召集族人秘谈了许久,决定以举家之力辅佐皇四子魏景登基,魏景自然也投桃报李,自己虽有正室,但愿承诺登基后立周旖锦为贵妃,一辈子享受荣宠殊华。 左丞想着哪怕凭借家力,周旖锦也能在后宫顺风顺水,便点头应了。 然造化弄人,魏景登基不过三月,刚坐上凤位的原配昭明皇后一场急病便逝世了,紧接着周旖锦被接进宫,以贵妃之位掌管六宫,跋扈娇蛮,权势滔天。 然而这样一场阴差阳错,却埋下了祸根。 除夕宫宴上,皇帝被一五官姿色与昭明皇后极像的红衣女子深深吸引,不顾她出身卑微,亲封了那女子为“昭美人”。 自此,周旖锦的噩梦便到来。 失去了皇帝宠爱,她却不知收敛,屡次为难昭美人,磨光了皇帝的耐性。紧接着,左丞功高震主,被皇帝夺了把柄,禁军冲进府里抄了左丞全家。再后来,她被指谋害皇嗣,一纸诏书发落到冷宫幽禁。 在冷宫受了三年磋磨,忽传皇帝暴毙,从前名不见经传的质子——那位玥国送来充数的皇子即位,因着她从前曾克扣过新帝那位不知名的才人母妃宫中份例,被赐了一尺白绫,了却终生,人人都说她死有余辜。 可实际上,她根本不记得新帝的母妃是宫里哪位,也从未克扣过宫中妃嫔的份例。 大梦一场,糊涂一生,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最终落了个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的凄惨下场。 而如今,正是周旖锦入宫的第三个年头,离宫宴还有半年,是她人生中最鼎盛的时光。 周旖锦回过神来,不寒而栗。 到底是梦还是昏厥后的窥破天机,周旖锦其实也说不清,一时苦恼,叫了太医来查看一二。 她身子有些倦,斜靠在软榻上:“本宫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连续几日昏迷不醒?” 太医请过脉,只觉得周旖锦的脉象其实并无大碍,他战战兢兢,怎么都摸不透昏迷的原因。 “娘娘怕是惊吓过度,要不——老臣再给您开副养身安神的药?” “仅此而已吗?”半晌,周旖锦的护甲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桌沿。 “老臣、老臣……”太医一抬头,径直对上周旖锦的目光,吓得两股战战,结巴起来。 “娘娘,张才人求见,说是来请罪。”外面通传的小宫女进来,太医忙低着身子逃到一边,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什么张才人,都快赶出去!别打扰娘娘休息。”桃红忙挥了挥手,打发她下去。 娘娘才醒来不到两个时辰,刚吃了药,正是虚弱的时候,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才人,若是打扰了贵妃娘娘清净,恐怕要挨些体罚。 记得去年,娘娘冬天向来畏寒,屋子里地龙银碳烧的暖如盛夏,一个没眼力的美人来请安时穿的厚了,背地里妄议娘娘体寒子嗣缘薄,惹恼了周旖锦,最后都没走出凤栖宫的门,人人畏恐。 更何况,周旖锦这次醒来后不知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神思恍惚,只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扑簌簌的海棠树发愣。 “慢着,传上来吧。”周旖锦突然开口。她喝了清茶润嗓子,声音温婉清脆。 记得梦里,她作为先帝遗妃,本可以出宫养老,可偏偏是因为从前怠慢了某个不知名的才人,才落得那种境地。 咽喉间刻骨的疼还未在她心头散去,那样的痛处,未免让她有些忌惮。 张才人是第一次进凤栖宫,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才堪堪站起来。 “臣妾是住在翠微宫偏殿的,娘娘在翠微宫旁落水,臣妾罪该万死。” 张才人看着有些年纪了,眼角已有些皱纹,穿的一身衣裳竟是连她宫里的宫女都不如。 “无妨。此事与你无关,本宫并不是刻毒之人。” 怎的这样小事都要来叨扰,周旖锦有些不满。又想起那翠微宫主殿的嫔妃已经落了大牢,才忍住没有打发她走。 她的头微微有些痛:“桃红,请张才人出去罢。” “娘娘,”张才人嘴角颤了颤,继而挂了讨好的笑:“臣妾的儿子方才下学,臣妾由他同妾身一起来了,娘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宽容大量,容质子向您请个安?” 张才人心里不是没有私欲的。她原是边蜀小国玥国的妃子,甚至已经育有一子,可那宫里斗争激烈,她性情柔弱,被陷害排挤,最后带着皇子魏璇一并被献来了这大国。 魏璇名义上养在这宫里,实则只是那玥国质子之身,素来不受皇帝待见,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得圣宠。 宫里内外,人人都可到他母子二人头上踩一脚,此举虽冒险,可若是魏璇有幸能得了贵妃娘娘一点青睐,也许他前途命运,还有一丝盼头。 她愿意豁出自己这一条命,换来给儿子铺路的机会。 张才人战战兢兢,过了许久,才发现贵妃娘娘撑着软榻倏地一下子站起来了,表情僵得像石头似的。 “召……召质子进来。”周旖锦笃定,自己的声音是发着颤抖的。 正如梦中所示,新帝的生母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若那一切是真的……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虽不知道梦里魏璇上位是使了怎样的手段,但如果讨好了未来新帝,哪怕最后被打入冷宫,三年后皇帝一去世,她自然能挟恩图报,请求出宫去养老。 周旖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堪堪维持住面子上的冷静:“咳,桃红,快去请质子进来。” 片刻,一少年低着头,由桃红领了进来见礼。 他身型欣长,墨发被玉冠束起,穿着深蓝色对襟长衫,统共没几处花纹,腰束了一块古朴墨玉,虽素的厉害,浑身却是姿态闲雅,衬得他孤瘦雪霜之姿。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来人声音清朗。 魏璇站在周旖锦面前,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虽说张才人也得过圣宠,可魏璇却是玥国质子,在这宫里处境尴尬,自然比不上几个正经皇子,只敢以臣自称。 周旖锦仔细打量着他。魏璇微微低着头,眉眼生的极俊美,直挺的鼻梁,黑眸深沉如墨,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只看一眼,便如妖孽般诱惑,惹得周旖锦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从前只知道昭明先皇后难产去世,魏景亲自追封了那未出世的孩子为嫡长子,内心还醋了许久,从未注意过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质子。 宫里这么多年的磋磨,若他积怨已久,自己也难辞其咎。 周旖锦的脸色红了又白,讪笑道:“质子竟这么大了,这些年未曾照顾,是本宫疏忽了。” wap. /107/107403/27915008.html 第二章 礼物 “娘娘隆恩浩荡,璇儿还有三年就要行冠礼了。璇儿从玥国来,这几年怕叨扰,未曾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榻上的贵妃娘娘慢悠悠饮了口清茶,似是在出神,并未回张才人的话。 周旖锦的眼神仔仔细细在魏璇身上滑过,却无法从他如今的面容上看出未来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的痕迹。 感受到她的注视,魏璇微微抬起头来,视线撞上那光彩夺目的女子。 一袭深紫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上好丝绸滚边绣了鎏金边的牡丹,裙摆蔓延到地上的白绒毯上。 淡薄罗裙缭姿镶银丝环绕,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掩映着一副清冷似雪的面孔,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般,活生生是瑰姿艳逸。 他终于信了,外人口中贵妃娘娘的国色天香。 见周旖锦许久一言不发,张才人有些惶恐:“娘娘,臣妾内心有愧,无以偿罪,只带了些补品来,还望娘娘不嫌弃。” 一旁的宫女将一盒人参呈上来。桃红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笑。 这人参或许是张才人最能拿出手的宝物,可这种寒酸的品质,连在凤栖宫的库房里积灰都不配。 周旖锦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在魏璇身上打量了片刻。 人是清俊的模样,少年人的稚气未脱,甚至样貌有些太好了。 她一路看下去,最后落在他袖口不明显的一块补丁上,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堂堂皇子,怎得落魄到连她宫里侍卫都不如,衣裳都要打补丁的地步? 察觉到她的目光,魏璇心里颤了颤。周旖锦那眼神里掩不住的惊异和一闪而过的轻蔑,重重打在他心头。 他深知贵妃娘娘是不好相与的,心思狠毒的蛇蝎美人,她掌管六宫,凤栖宫里奢靡华丽,可母亲宫里的份例却每次都被克扣大半,一到了冬日连炭都烧不起,穿了再厚的衣衫都冷的发抖。 他怎么能期盼这样的人对他施以援手呢? 一阵耻辱的感觉自心底泛起,魏璇不敢皱眉,面颊却烧的发烫。 可意料中的嘲笑和羞辱却迟迟没有来。 周旖锦忽然笑了起来,走下去,拉起了张才人的手寒暄:“快收起来,张才人如此破费惦记本宫,真是有心了。” 她生的极美,却时常是冷冰冰的,忽而一笑,清眸流盼,照的整个宫殿都熠熠生辉。 张才人的面上已全是感激涕零。 谁不知道,这后宫三千,乃至皇帝极看重的瑶妃,在周旖锦这里从来是讨不到一个好眼色的。 张才人那起了老茧的手忽然被周旖锦白皙细嫩的柔夷一握,惊得内心波涛汹涌,呼吸都要停滞了。 周旖锦笑意愈发浓了:“我听闻质子如今还在太学读书,本宫这里方得了一台墨砚,本宫不擅字画,张才人若不嫌弃,便赏给他用,可好?” 她面上假笑着,心里算盘打的响。 这砚台是她父亲新得的,花了重金从一个大家手中买来,是顶顶珍贵之物,便是皇帝都用起来都合适。 此等珍贵之物,顶得上那张才人两辈子的份例。想来他二人身份卑微,领了她的赏赐,自有下人们传出去,到时候她在皇帝面前随口侃两句,左右是她体恤皇子,宽容大方。 虽过往慢待了她们母女,但转念一想,如今的质子最是落魄之时,反正她库房充裕,略施恩惠,便能轻易收拢。 若那梦是真的,以后新帝即位,锦衣玉食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处,周旖锦愈发高兴了。 张才人和魏璇走出凤栖宫时,二人脚步都有些虚浮。方才那一幕太稀奇,简直像做了一场大梦,张才人走了半晌,轻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母亲,疼。”魏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自己卑贱之躯,为何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心意,这一方宝砚,便是那最受宠的四皇子见了,都要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进来的时候匆忙,现下倒是不急,魏璇跟在小太监身后,打量着这一处辉煌奢靡的宫殿。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间嵌了熠熠生光的夜明珠,殿内不燃烛火,淡蓝的柔光撒遍珠帘,紫玉香炉袅袅幽香,走在其中,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住在这里的那位人,也是如谪仙下凡。 无功不受禄,若那贵妃娘娘的赏赐并非是格外开恩,别有目的,他总要想些法子应对。 魏璇微抿着唇,少年俊郎的眼眸熠熠生辉。他回想起周旖锦方才那泛着些许红晕的笑颜,心里有些忐忑,却也迟迟没有头绪。 “白姐姐,你身体好些了吗?” 面前的小宫女轻轻推了推她,白若烟没有搭理。 来这儿这么久,她才理清头绪,自己原来是穿书了。 她原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晚上十一点多下班,走在马路上看书愣了神,被一辆大卡车撞飞出十米远。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她如今穿进了那本小说里的世界,还恰好成为了小说中金手指最粗的同名同姓女主白若烟。 这本《白月光替身上位记》是本玛丽苏宫斗文,白若烟的原身出生于农户家,入宫当了个普通的洒扫宫女,但巧就巧在,她与当朝皇帝心里的白月光——昭明先皇后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姿态。 先是在马球会上被皇帝一眼看中,暗中互通有无,紧接着凭借除夕宫宴上一舞惊艳四座,被皇帝越级亲封为美人,特赐封号“昭”,以示荣宠。 这书里白若烟的形象最是甜美无辜,豺狼环伺的后宫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摆出一副柔弱善良小白花的姿态,有万人迷的属性加持,上到九五之尊的皇帝,下到宫里的侍卫,通通对她呵护有加。 而这本书里最大的反派——出身名门,恶毒善妒的淑贵妃是个典型的无脑疯批美人,对她百般刁难,可这种恶女人,不论使出何种手段,都只能碰一鼻子灰。 给贵妃撑腰的周氏最终还被她的枕边风吹的家破人亡,她白若烟让皇帝爱的死去活来,当上了名正言顺的皇后,而昔日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只得在冷宫里了却残生。 只可惜没看到这本小说的结局,想必是复仇虐渣,得罪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生为凤命,简直是天助我也! 虽然还穿着宫女的粗布衣裳,但想到这里,白若烟不由得心情大好。 “白姐姐,你没事吧?”旁边的小宫女见她这一副痴笑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别碰我!”白若烟皱着眉,用力将她的手打下来。 女主在书里能引起皇上注意,全凭这一张漂亮脸蛋,这小宫女不知道洗没洗手,就敢往她头上摸。 面前的小宫女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阿柔......阿柔只是想关心一下姐姐。” “你叫阿柔?”白若烟愣了片刻,试探问道:“苏新柔?” “是啊,姐姐这是怎么了?” 金手指遍地都是,白若烟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苏新柔在书里,原是先帝流落民间的最小的公主,当朝太后的亲女儿。 太后子嗣稀薄,苏新柔一被寻回,便赐了万千荣宠,念着白若烟与她同为宫女时的姐妹旧情,私底下帮衬了她许多。 “没什么,好妹妹。”白若烟立刻换上和蔼面孔,向苏新柔笑起来:“刚刚是姐姐病糊涂了!” 魏景刚接到周旖锦醒来的消息时,正在御书房,名贵的茶具四分五裂砸在地上,皇帝盛怒,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把几个大臣骂得面红耳赤。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群大臣怎么一个个都跟废物似的,这么简单一件事都办不好。 边关匈奴起战乱,回京的探子上报,对方只有区区几千人,王朝兵马粮草充裕,剿灭平乱如捏死一直蝼蚁一样简单。 他本想提拔四皇子,便将亲征平叛这简单又讨赏的活丢给他去做,又念着四皇子才不到十五的年纪,特特派了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做随,到时候班师回朝,在朝堂乃至民间都能积攒不少声望。 却没想到,这草包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他邀功心切,不顾老臣劝阻,携精锐部队冒险直追了几公里,中了匈奴人的埋伏,精锐尽损,四皇子堪堪逃命,还折损了一名颇有声望的老将。 几千名匈奴人在边关蹦跶了几个月,还使上万的大军重挫。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都怨声载道。 几名老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他们既不敢违抗四皇子的命令,那四皇子自以为看了几本兵书,目中无人,又是首次带兵出征,全然不听劝。 如今触了圣怒,却是他们几个挨批,老臣们不禁内心十分怨怼。 魏景对着这一片狼藉,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沈秋月还活着,大皇子还在世,他的嫡长子,绝不会像四皇子这般无用。 只无奈,四皇子的母妃是瑶妃,昭明皇后的亲妹妹。 “不论如何,朕回来前,你们想出个办法!” 魏景一声令下,不禁有些头痛,叫了小福子来:“摆驾凤栖宫,朕去看看贵妃。” 桃红去内务府领新制好的秋装了,周旖锦身体已无大碍,正和宫女下棋。 底下的人,无不对她战战兢兢,想方设法故意输给她,玩了几局,她便觉得十分无趣,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还有小半月,就是她能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了。 母亲向来是对她百般心疼,听闻自己落水,不知道是否夜里要偷偷抹眼泪。 再想到梦里周氏被无端套上谋逆罪名,年过半百的父亲在街头被公然斩首,母亲不堪受辱,一把火与丞相府同去了。 那火烧在身上,该有多疼啊。 周旖锦想着,紧紧咬着牙,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平日里千娇万宠,自然是嚣张惯了,从未想过前朝后宫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或许便是周氏的催命符。 忽然,耳边响起小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魏景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屋内棋盘散乱,美人独坐窗前,泫然欲泣的模样。 wap. /107/107403/27915009.html 第三章 真相 魏景知道贵妃醒来的消息时,心里很是不满。 落水之后,宫里的太医都说周旖锦并无大碍,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可他内心确实是怀着阴暗的想法,希望周旖锦永远不要醒来。希望她快死了才好。 这样才能,给他的阿月偿命啊。 沈秋月的的父亲只是个三品文官,她在家中本就不受宠,自从知道他要娶周丞相的独女做侧妃,面上不显,背地里却总是暗暗抹眼泪。 那时他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眼红心热,便答应了周丞相的要求。 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以后好好补偿阿月,皇后之位是她的,以后她母仪天下,无限华贵荣宠,他也相信两个人能好好相处。 可当他成了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沈秋月登上皇后之位时,他才发现,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 魏景想起刚登基时那三个月,皇后日日夜夜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以泪洗面,太医都说是心病,无药可治。 每天宫女来通传,从皇后神思恍惚,一直到她反复试图割腕、跳湖...... 他就这样站在权力顶峰,一天天看着深爱之人生命流逝,形容枯槁。 无数的稀世珍宝送过去,都不能博阿月一笑,流水一样的补品吃下去,阿月最后却竟连他也认不出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想起沈秋月临终前,拉着他的手道:“皇上,若有来世,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时的更咽,都心如刀绞。 皇后尸骨未寒,周丞相却屡屡相逼。他只能牵起另一人的手,给她执掌六宫的大权,给她荣宠,领她住进他费了无数心思给阿月新建的凤栖宫。 他心里快被恨意填满了,他的阿月是被周旖锦逼死的。 每次宿在凤栖宫,醒来看见熟睡的周旖锦时,魏景心里都会涌出一种阴暗的渴望,想要亲手掐断这细嫩的脖颈,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 魏景独自在凤栖宫门口练了许久假笑,才洗掉脸上的阴郁。 桌上棋盘被推歪了,黑子白子交错散乱。 “臣妾参见皇上。” 周旖锦起身向他微福了福,只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衫,秀丽如瀑的黑发间,别了一只素净的玉钗。 她眼角噙着点泪,眼尾鼻尖都泛红,愈发衬得肌肤白皙似雪。因着生病,身形单薄了些,好像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似的。 魏景心底不禁有些惊讶。往日里见到的周旖锦都是那副骄傲风光的模样,如今见到她这样娇弱,当真是惹人心疼怜爱。 只可惜…… 魏景忙上前两步,搀起周旖锦:“贵妃不必多礼,你昏迷了好些天,如今要好生养养身子。” 他在她身边坐下,又关切问道:“贵妃怎么看起来神情忧郁?有什么不顺心的,都可同朕讲。” “臣妾并无大碍。”周旖锦仰头看着面前心爱的男人,眼前却不断浮现出梦里他冷漠可怕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只得用力挤出两滴眼泪,扯着他袖子胡侃撒娇道:“臣妾醒来这么久了,皇上也不来看看臣妾。” “朕是被公务耽搁了。”魏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轻松:“太后前两日说,打算下个月举办一场马球会,朕记得你从前最爱打马球了,你先好好养着,届时朕带你去散散心。” 周旖锦愣了片刻,梦里似乎也曾经历这场马球会,但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她已经隐约不记得了。 魏景看见她这呆愣的样子,觉得十分新鲜:“朕还未用膳,便在你宫里传膳吧。” 不管周旖锦她怎样反常,但他深知,这女人爱惨了自己。 桃红吩咐下人传膳,走过周旖锦时,若有心事似的,碍于皇上只得噤声。 周旖锦夹了块自己最爱吃的乳酪酥糕,问道:“皇上,臣妾不记得了,好端端的,臣妾到底为何会落水?” 她只记得那一日,因为哥哥的事,在御书房与魏景吵得不可开交,她一个人赌气夺门而出,回凤栖宫的路上,不知为何便落入水中。 哥哥周宴从小饱读诗书,满腹才学,是今年科举皇帝亲封的状元,一上任便是三品盐政官。 哥哥向来是光风霁月,她最清楚不过。 哪怕没有周氏这样的豪族撑腰,也绝不会贪污半毫,可盐政这种风口浪尖的行当,难免手底下有几个小卒利欲熏心,私下倒卖盐引,因着这事,皇帝便以治下不严之责,降了他的官职。 周旖锦那日只顾着为哥哥打抱不平,在魏景那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往回赶,哪注意得到有什么风吹草动。 翠微宫那片湖是与活水连通的,深处都看不见底,她这种世家名门里长大的,更不会洑水,差一点便被夺了性命。 不知是否是错觉,周旖锦看见魏景的脸色忽的暗沉了片刻。 “你先好生休息便是,翠微宫的林昭仪,朕已经吩咐下了诏狱,或许不日便能审出来。”魏景摸了摸周旖锦的秀发,眸光一沉,安抚道。 这落水一事,本就是他安排的,先是以她哥哥周宴的事激怒她,再命人埋伏在她回宫路上。 大不了拿出个林昭仪的命抵罪,时日一久,又能查出些什么呢? 只怕连周旖锦自己都忘了,还能在宫里留下个她残忍刻毒的名声。 魏景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只苦恼周旖锦是个福大命大的,竟被救了起来。 又留了一个多时辰,魏景才起驾回养心殿。他疲惫地倒在躺椅上,小福子在他身后揉肩捶背了好一会儿。 小福子邀宠似地说道:“皇上,林昭仪已经在牢里杀了,奴才也已经命人放出消息,说是淑贵妃因落水一事迁怒林昭仪,到时候定满宫怨怼。” 魏景揉了揉太阳穴:“给些银子安抚林氏,其他的,你心里有数就行。” 登基这两年,他每月都要去凤栖宫几趟,维持他与贵妃表面的恩爱,装都快装累了。 浣衣局内,王姑姑拿着戒尺,正在教训人。 “白若烟,在宫里做事,你这样的态度,我还是第一个见的!”王姑姑在庭中踱步,底下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你自从病好以来,屡屡犯错,先是洗坏了瑶妃娘娘的衣襟,我念着往日情分,勉强替你遮掩下来,可自己看看,这批衣服,给你洗成什么模样!” “姑姑,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懈怠!”白若烟皱着眉,心里满是无奈与气愤。 一天洗三桶衣服,还只能吃半饱的干硬粗粮,一到晚上腰酸背痛,这宫里的活简直要累死人! 她满心满意要在这后宫中闯出一番作为来,没想到才不过几日,便已经快要消受不住。 王姑姑决意要罚她:“举起手来。” 白若烟的原身不愧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好人,王姑姑的戒尺正作势要往她掌心落下,便立刻有几个交好的宫女替她求情。 “你们——你们反了天了!”王姑姑气的咬帕子。 白若烟一回房,便捂着发红的掌心,趴在床上抹起眼泪。 她从前活了二十几年,连她父母都没打过她,却被一个浣衣局的姑姑给欺负成这样! 虽说那王姑姑总算念着点旧情,下手轻了几分,但是、但是打手心真的好痛! 白若烟抽泣了一会儿,哭哭啼啼的上药,一想起明天还要用这受伤的手洗三大桶衣服,心里满是屈辱与不甘。 有些事情,她要快些去做了。 她身为一个宫女,若想见到皇上,恐怕比登天还难,白若烟沉思许久,想到了一个人——内务府总管崔公公。 崔公公在宫里是个有权势的,听说他是王府里受重用的旧人,还认了皇帝面前最受宠的福公公做干爹,这宫里头,连后妃小主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在书里,崔公公在王府时,受了昭明皇后许多恩惠,因此一看到白若烟这张脸,便对她疼爱有加,帮衬了许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贵人。 白若烟又打起了精神,笑着寻了药膏细细涂抹伤口。 “此话当真?”周旖锦抿着唇,听完桃红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前几日,她留了个心思,让桃红去内务府取秋装时留意一下,是否有暗中克扣妃子份例一事,没想到正巧被桃红撞上。 “奴婢一进内务府,里面快乱成一团了!听说萧美人的份例被扣了大半,她向来与瑶妃交好,身边的女使也是脾气大的,内务府都要把份例还回去了,这时文婕妤却带着几个小厮,说什么都不让,还差点打了起来。” “文婕妤?”周旖锦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是。”桃红叉着腰,十分气愤:“奴婢亲眼看见的,文婕妤不仅强行要走了萧美人的份例,还……还搬出贵妃娘娘的名头,让内务府众人都不许外传。娘娘对她那么好,可她竟然背地里这样毁娘娘的名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了这话,周旖锦沉默了许久。 若是在从前,周旖锦断然不会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和文婕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文家虽不显赫,但对周家祖上有恩,周文两家算是世交,文婕妤的名字文新乔还是她爷爷亲自取的。 她和文新乔同一年出生,两人一起长大,又一起入宫,彼此扶持,情同姐妹。 但落水一事和林昭仪的死蹊跷万分,克扣份例又确有其事......周旖锦不禁回想起那个梦——圣旨传到冷宫,文婕妤亲手端着白绫,脸上依然挂着十几年如一日的笑,手上却慢慢勒紧送她上路。 她原先是半信半疑的,可如今,一切事情仿佛都在指向那个命定的结局。 想到这,周旖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愈发沉下去。 文婕妤虽不受宠,但她与自己关系匪浅,平日里在宫里也算能横着走的,可她竟在背地里,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宫中大肆敛财? 周旖锦心绪不宁,立刻吩咐桃红更衣,准备亲自去内务府问一趟。 正是刚入秋的时节,迎面的风带着寒气,她略微皱眉,拢了拢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 院子里新栽的木槿开的正盛,落了一地雪白的花。 抬首望,黄昏中氤氲着辉煌的殿楼,飞檐走凤,鳞次栉比。 白若烟带着一盒糕点求见崔公公,却被小太监拦在了门外。 她从小便对厨艺很感兴趣,今日随手做点甜点小糕,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可还没进内务府的门,便遇上了这只拦路虎。 “好公公,您就放我进去吧,保准不给您添麻烦!”白若烟嗓子都要说冒烟了,信口胡侃道:“崔公公是我的旧识,你这样阻拦我,要是他怪罪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姑娘!”那太监也是无奈,劝她道:“不是我不愿放你进去,今日内务府里头神仙打架,贸然冲进去是要遭殃的!” 小太监好言好语又劝了几句,见白若烟仍是不听,也没了好脾气,直言道:“随你进吧!” 白若烟自是大喜。 听小太监那话,里头肯定有什么尊贵的人物,若能走了运,直接见到皇上,也省的她费尽心思谋划了。 她美滋滋地推开门,却倏地看见里头惨烈场景,一时间吓得楞住了,逃都忘了逃。 wap. /107/107403/27915010.html 第四章 她变了 内务府的正殿内,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只听得见重棍敲在肉上的一声声闷响。 崔公公凄厉的求饶声响彻大殿,棍子一落,站在旁边的文婕妤身子就颤一颤。 大殿正中央,紫檀镶嵌珐琅宝座上,周旖锦冷着脸,素手慢悠悠沏着茶,仿佛周遭一切只是一场闹剧似的。 二十棍下去,崔公公已成了半个血人,涕泗横流:“贵妃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都是文婕妤以贵妃娘娘之名相逼,否则给奴才一百个胆,奴才也不敢动小主们的份例半毫啊!” 他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向前爬行,想伸手去够周旖锦的衣角,在地上挪动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信口雌黄的狗奴才!”文婕妤气急,一脚踢开他带着血污的手,眼神恨不得将那崔公公千刀万剐。 平日里克扣的份例他也分去不少,可一朝事发,却先把脏水都泼到她身上。 文婕妤忙拉着周旖锦的袖子,陪着笑脸道:“姐姐,这奴才狗急跳墙,您可千万别信他的胡言!” 崔公公吃痛,对文婕妤的恨意愈发深了,目眦欲裂:“娘娘,奴才绝无虚言!” 周旖锦谁也没理会,只是摇了摇茶杯。杯里泡着顶级的雀舌毛尖,淡雅的幽香顺着裙摆上金丝绣的秋菊蔓延,衬得她愈发清冷。 她凝望着文婕妤满脸堆笑的面孔,不禁又回想起梦里那绝望窒息的疼痛,心底不自主地隐隐发疼。 周旖锦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问道:“崔公公,文婕妤可是本宫的好姐妹,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我看你这太监死不悔改,若再不说实话,不如拖下去乱棍打死,草席一卷扔乱葬岗罢!” 听着这话,崔公公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了,望着文婕妤的眼神都满是杀意。 大难临头,崔公公口不择言:“娘娘把文婕妤当好姐妹,她却将你当垫脚石!这三年里,文婕妤靠着搜刮克扣,每月到手的钱财不比您少!几日前萧美人有喜,皇上亲赏的玉如意也被她强抢了去,拿去给她哥哥做礼送贿,娘娘一问便知!我敬重娘娘,可竟被这恶毒女人蒙骗至此,还请娘娘明察啊!” 话音一落,文婕妤的心仿佛被一桶冰水浇下,从头凉了个彻底。 “姐姐!您、您万万不要听信那小人谗言......”她扑通一声跪下,抬头对上周旖锦冰冷的目光,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彻寒。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认识周旖锦这么多年,知道她一向都是软弱好拿捏的,凭仗着家世显赫一时,却是个未经世事的娇花。可她方才的那个眼神,简直冷得可怕,好像一切尽在她掌握似的。 文婕妤强压下内心的疑惑,辩解道:“妹妹从未做出此等龌龊之事,那玉如意只是、只是我家中一时周转不来,想着日后填补上,便未曾与姐姐说起......姐姐,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您要信我啊!” “既然如此,妹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也不怕本宫提了你宫里的奴婢细细去查,连着你这几日的行踪,一并交代了。” 听了这话,文婕妤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贪污银两事小,凭她与周旖锦的关系,左右就是受些罚,但若是被查出她与皇帝密谋,牵扯至落水一事,且不说周旖锦如何想,那九五之尊最先就不会放过她。 至此,文婕妤只能咬咬牙,跪在地上,眼泪不要钱似的流:“……妹妹只是一时糊涂了!作出这种错事,还望姐姐念在往日情分上,宽容大量!” 大殿里,沉默久久蔓延。 文婕妤的身体都开始发抖,忽然耳边传来周旖锦清脆的声音。 周旖锦嘴角挂着些笑,款款走下来,将手里的茶递给了文婕妤,“妹妹竟是诚信认错,本宫自然便不会在计较,罚你每日在宫中罚跪两个时辰,小惩大诫吧。” 文婕妤立刻松了口气,叩谢隆恩,果然周旖锦是个没有头脑的,凭往日情谊,她几番哄骗,这事情便过去了。 一旁的桃红却很是不满,气鼓鼓地盯着文婕妤。 “至于崔公公——”周旖锦看了一眼底下狼狈求饶的内务府主管太监,朱唇轻启:“杀了便是。” 屋里的空气快要凝滞,周旖锦手底下的人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绑了起来,崔公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便被一刀抹了脖子。 众人皆吓得发抖。内务府总管在宫里的权势仅次于皇帝身边的福公公,竟被贵妃如此轻易便杀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又怖又惧,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藏起来。 突然,殿内传来一大声抑制不住的“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侍卫们立即警戒起来:“什么人!” 白若烟蹲在角落里,面色苍白,扶着柱子不受控制的干呕了起来。 大殿很空旷,她本想躲起来,静等这一场好戏结束,可长这么大,她连鸡都没杀过,却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被这血溅四方的浓重气味冲击得不堪忍受。 “奴婢、奴婢只是路过……”白若烟被侍卫拿剑指着,眼前是发着寒光的剑刃,她胆都要被吓破,浑身抖如筛糠。 周旖锦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自从落水以来,她身体总是莫名疲惫。 她不再听白若烟解释,只觉得吵的十分头疼:“擅闯内务府重地,拖下去杖责二十。” 白若烟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句求饶都未说出口,便被拖下去了。 蔓延满殿的血腥味刺得周旖锦十分难受,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文婕妤,克扣的银两,限你一月之内双倍补齐,另外——”周旖锦的眼神落在了一边还未进到她宫里的补品上,“萧美人既有喜了,本宫也未曾关心过,这些就送到她宫里吧。” 小太监一挥浮尘:“起驾回宫——” 文婕妤跌坐在满地的狼藉中,冷着一张脸,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虽然念着往日的旧情,周旖锦并未严惩自己,但不知为何,看见周旖锦现在的模样,她心里却总是不安——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一只沉默的野兽慢慢露出獠牙,令人心底发寒。 过了许久,文婕妤扶着柱子,慢慢站起身来。 她愣怔片刻,眼神落在那几包将送到萧美人院里的补品上,突然眸光一闪,掩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周旖锦换了一身衣裳,随着桃红上了马车。 每月十七是贵妃归宁的日子,马车出了宫门,径直往丞相府奔去,巍峨森严的宫殿被甩在脑后,渐行渐远。 桃红坐在一旁,低头玩着荷包的碎穗,表情郁郁不乐。 见周旖锦一言不发,终于,桃红忍不住问起来:“娘娘,您为何如此轻易就放过了那文婕妤!她仗您的势却毁您的名声,这种白眼狼,娘娘还对她讲什么姐妹情分!” 桃红越说越生气,手都攥成了拳头:“奴婢早就看出来那文婕妤不安好心了!娘娘还没入宫的时候,她是一心钻研,想嫁进我们家当大公子的正房夫人,谁知大公子根本不理会她,娶了家室门第都清白的郑氏嫡女,那文婕妤自己没戏了,便在背后诋毁沈氏的名节!” 听了她的话,周旖锦依旧面色从容,说道:“她狼子野心,我怎么会不知?只是她心机深沉,今日又罪不至死,我现下严惩了她,倒是出了口恶气,可指不定哪日就要死在她手上。不如轻易放过了她,满宫都知道她深得我心,仔细看着,早晚能遇到她登高摔重的一天。” 桃红沉默了片刻,“娘娘英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奴婢疏忽了。” 周旖锦也不是没想过要除掉文婕妤,但转念一想,若魏景真像梦里那样,一心想要除掉她,又迫不得已要维护表面上的和平,最好利用的,无非是她身边这个关系匪浅、情同姐妹的棋子。 况且文婕妤,远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马车驶入了丞相府,远远便看见熟悉的金字匾额。周大人和母亲,并长嫂郑氏和庶兄周楠肩侯在门口,不知等了她多久。 想起梦里,丞相府被抄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周旖锦心头忽然有些酸涩。 周大人携家眷对她行了礼,众人一并走进正厅去。 周旖锦跟在后面,看见父亲束起的头发已是半白,朝堂上风头无两的左丞,到了家里,也只是个身形微微佝偻,年过半百的老人。 方一进屋,母亲王氏便紧紧拉起她的手,心疼之情难掩:“锦儿,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 周旖锦正要宽慰她,母亲却先她一步说道:“这宫里的人怎么连我的锦儿都看顾不好!我瞧着你瘦了许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许是走的太急脚滑了,幸好并无大碍,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亲不要担心。”周旖锦安抚母亲坐下。 落水一事,这几日她多方查听,却怎么都没找出头绪。 她自知身处这风雨飘摇的高位,不知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更蹊跷的是,她方醒来不久,大牢内便传出了翠微宫主殿林昭仪染病逝世的消息,满宫皆传她报复心切害死林昭仪,可谓是心思恶毒。 那林昭仪素来与她无冤无仇,若不是巧合,这满宫内能把手伸到大牢内的——每次起了这念头,她都想起梦里那碗落胎药,继而浑身发冷。 她从前是有多傻,竟看不懂这群狼环伺的皇宫,还以为自己得嫁良人,高枕无忧。 听了这话,周大人的头偏到一边,显然是不信。 半晌,周大人开口道:“你母亲为了这事,几日都吃不下饭......锦儿,你可知道,这深宫不比在丞相府,步步都是荆棘,你性子太过单纯,爹也不能保你万事无忧。” 本以为周旖锦会同从前那样倔强,却没想到她上前两步,径直在周大人面前跪下:“女儿从前依仗母家,恃宠而骄,如今已深深反省,定会谨言慎行,安心度日。” 周大人要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低下头深深看了周旖锦一眼。 从前她在家里时,是那么无法无天,骄傲自信的性子,入宫不过三年,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出这种话来,不免让他心疼,这背后遭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磋磨。 一旁的王氏已然红了眼眶,周大人无奈叹了口气,起身将周旖锦扶起,宽慰道:“这满京城多少王公贵族,照我说,你当年本就不该嫁给那——” 他自觉失言,转身坐回椅上,身形带了丝颓丧,“也怪我,被你母亲一劝,想着这丞相府家大业大,怎的也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 四下寂寞无言,只有王氏淡淡抽泣之声。刚点上的烛火摇曳,在晚风中劈啪作响。 忽的,门外传来一阵嘈杂,通传的小厮脚步极快,三两步便到了正厅。 “禀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wap. /107/107403/27915011.html 第五章 贴贴 周旖锦还未来得及出门相迎,门外就径直走进来一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件紫色云纹官服,腰间系着犀角带,身形高挑,容貌温雅,正是大公子周宴。 “哥哥!”周旖锦忙迎上前,新官上任的几个月,又因手下人贪污之事遭贬,却并未使他消瘦,依然是从前那一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模样。 周宴拜见完周大人,沈氏也款款走来,帮周宴接过行李,周宴看见沈氏,眼神里的温柔盈盈。 周宴招招手,吩咐侍从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几个小物件,林林总总捧到周旖锦面前。 “南下这些日子,沿途遇到些好玩的物件,想着你在宫中寂寞无聊,便带回来给你瞧瞧。” “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周旖锦翻来翻去,尽是些时新的九连环、长相新奇的纸鸢一类玩意,倒是讨她喜欢。 “没有没有。”周宴笑着摸了摸周旖锦的发,轻声哄道:“是哥哥老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了半晌,周宴突然道:“说来也是奇怪,我本是要贬谪的,前两日忽然下了圣旨,封我为参使,领兵增援在边疆的四皇子,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众人都十分讶异。 周氏百年来都是文臣,可嫡系子女中几乎从未出过武将。虽说周宴自小习武,身强体壮,但朝中武将众多,忽然让他这个新科状元郎领兵出将,实在是有些蹊跷。 周旖锦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四皇子领兵几月未攻下匈奴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四皇子魏祺是瑶妃亲自养大的,她见过许多次,心气浮躁的毛头小子上战场吃点苦头是难免,可不知为何,一场简单的平叛几个月都未解决,恐怕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更何况,哥哥若是上了战场,生死由天,岂不是任凭皇帝拿捏。 “可笑!” 上座周大人的脸色十分暗沉,“朝廷是没有将了吗,竟要一个文官领兵上战场!那匈奴一事看似简单,可连久经沙场的平北候都未能平息,阿宴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做些什么?” 王氏不明其中利害,劝道:“你也别这-样紧张,说不定圣上只是为了给阿宴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呢?” 周大人面上浮现一丝苦笑,只是摇了摇头,不愿让王氏一个深闺妇人担心。 皇帝哪里是要周宴戴罪立功,多半是要拿周家当挡箭牌,若打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只怕是要这百年清流世家,为那不争气的四皇子背黑锅。 这三年来,他愈发看清那曾经央求他扶持的皇子,如今的九五之尊,到底是多么的狼子野心。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大权旁落于臣子?只是为了锦儿,不得不忍下这一切。 “罢了,圣旨已下,皇命难违。”周大人的身子微微陷进椅子,看上去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阿宴你素来谨慎,切记万万小心,若有危险便传信回来,我这个老家伙还能罩你一时半刻。” 周旖锦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月色凄凉,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斜斜挂在天幕上,混沌的一片黑夜,好像要将她吞噬。 她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白日没怎么说话的庶弟周楠追出来,牵了马也要出府。 周楠是家中不得宠的妾室所出,比周旖锦小两岁,平日里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周楠?”周旖锦有些不解,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这个送给你。”周楠走上前,掏出袖中绢布包着的小匣子。 匣子里静静放着两支金钗,花纹镂空都精美,许是京城时兴的花样,虽然名贵,却与周旖锦库房里那几百支无般一二,算不得出挑。 见周旖锦犹豫了片刻,周楠有些羞赧,以为自己的礼物,她这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娘娘看不上。 周楠脸色羞愧,周旖锦却已经将那匣子收了起来,又道:“你月例也不多,怎给我买这样贵重的礼物?以后再得银子,攒起来当娶弟妹的聘礼才好。” 周楠听了这话,像被戳中了心怀,沉默片刻道:“我虽年轻,只是个五品小官,比不得大哥年轻有为……一点心意罢了,况且我私下也有些营生,断不至于缺银子的。” “什么营生?”周旖锦皱起眉,有些警觉。 “一些小生意罢了,父亲母亲也是知道的,你不要担心了。”感受到周旖锦的怀疑,周楠有些不自在,随口侃道。 “那好吧。”周旖锦应下来,周楠便驱着马一吆喝,往南边去了。 马车一路颠簸,街上正在宵禁,为免扰乱,他们便绕了些远路,直奔回宫。 许是折腾一天过于疲惫,周旖锦有些头晕,靠着马车内细软的毯子,合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隐约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背着一个包裹离开了凤栖宫,乘着一叶扁舟,远远逃离了那九重宫闱。 小舟在浪上飘摇,忽的不知从哪来了许多追兵,大喊大叫着,要绑她回去。 刀剑泛着寒光,架在她柔弱的脖颈上,逃脱不得。 “娘娘!不好了,快醒醒!”桃红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 睁眼时,不知为何马车停了,耳边是噼啪的雨声。风雨之中,到处是嘈杂的马蹄声,还有刀剑相撞的轰鸣。 周旖锦被刀剑抵着脖子的惊悸还未散去,忽然听见有人痛呼一声,一个身上中了箭的男人倒进马车里。 他穿着平民装扮的衣衫,腰上系了一条白巾,马车的帘子被血溅了一半,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蓦然涌入鼻腔,令人几欲作呕。 那男人状若癫狂,哪怕胸口直直中了箭,手上的刀还作势要砍。 面前惨烈的场景彻底惊醒了周旖锦的神经,她匆忙打开匣子,将那两支金簪紧紧捏在手里,又拉着桃红,一把推开马车门,喊道:“快跑!” 马车外的场景更加可怖,恍若人间地狱。 许多官兵与和方才那人一样打扮的人激烈交战,杀喊声穿透耳膜,一整条街都是刀光血影。 来不及细想,周旖锦忍着恶心,迅速跨过街头横尸。 刀光箭影,她仿佛受了些伤,身体传来隐隐疼痛,她来不及理会,冒着雨径直一路快速逃跑。 她自小习了些武,身手并不算差,可眼见着要走出街口,余光突然看见身后桃红的身影一沉,紧接着传来她的尖叫。 周旖锦一回头,只见一个大汉提着带血的长砍刀,眼神里泛着凶光,桃红的小腿被砍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跌落在地上,痛的动弹不得。 “桃红!”周旖锦忙回过身,想拉桃红起来,可桃红的腿上汩汩往外冒着血,根本站不起身。 焦急之际,那大汉已经追上来,面露凶光,大刀横空降落,直晃晃对着她砍下来。 “我跟你拼了——!”周旖锦吓得惊叫,逃脱不得,握着手中的金簪,就要与那人拼命。 忽然,大雨之中,一个身影自马上纵身而起,横空一拦,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顶开了那砍刀。 刀剑相撞,发出剧烈的轰鸣。 马上之人穿着铠甲,一刀劈下,结果了那人性命。他伸出手,一把将周旖锦捞起来,她身子往前一扑,撞在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铠甲上,在那人怀里被稳稳扶住。 大雨打湿了她的发,更看不清眼前那人的面容。鬼门关走了一趟,小命险些断送在这里,周旖锦吓得眼泪汪汪,浑身有些发抖。 马上颠簸,她心里怕极了,不禁抓紧了那人的铠甲,往前凑了些。 炽热的呼吸轻轻喷在魏璇脖颈上,勾起一阵异样的酥麻,怀里的身躯轻柔娇软,隔着铠甲,也能感受到些许急促的起伏。 魏璇一路打马奔来,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她来了。 大难临头,贵妃娘娘还是那么骄傲,竟没有跌在地上无助哭泣,还挺着腰板,想以手中的簪子以卵击石。 人命关天,那刀劈下来的瞬间,他脑子一热,就把人拎上了马。 手里的剑挥动,魏璇轻易斩下了几个人的头颅。他身子微微侧了侧,铠甲挡住了喷溅的血,以免沾污周旖锦华贵的衣裙。 满街都是异军,他也不敢轻易放她下马。 二人离得很近,魏璇心里止不住有些忐忑,懊悔自己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如今却脑子一热,这样冒犯了贵妃娘娘,属实是太糊涂了。 一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尊贵无两的贵妃娘娘,如今被他半拢在怀里轻轻啜泣——他身体忽然微微僵硬,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烫。 “是你……”须臾,周旖锦已经停止了啜泣。她强撑着坐稳了,身子有些刻意地离他远些。 那葡萄似的双漂亮眼睛望向魏璇,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愣了片刻,显然是认出他来了。 “放肆!”周旖锦咬着牙,想到方才还被他扶在怀里,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自小到大,高门贵女的规矩她一样不落,如今却与他这陌生质子同乘一匹马,简直不成体统。 魏璇沉郁片刻,身子刻意离远了些:“微臣一时情急,僭越了娘娘,明日一定向您请罪。” 四周到处都是异军,杀喊声满街,周旖锦垂着头,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她有些不稳,几次都险些被刀剑伤到,而身后的男人胸膛宽阔,浑身散着温暖的热气,周旖锦忍着撑起身子不往后靠。 身上淋着雨,又受了颠簸,鲜血流的更快,伤口钻心的疼,也许一处,也许两处…… “娘娘小心!”一支箭镞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来,魏璇急忙侧身,挥剑以相挡。 霎时间,箭簇撞到刀背,擦着周旖锦面前的空气划落,她浑身一紧,呼吸都要停滞了。 感受到周旖锦的惊悸,魏璇低头看了一眼。 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衬出那玲珑腰肢。她发丝散乱,鼻尖泛着红,仿佛被暴雨摧毁的娇花。 有那么一瞬间,魏璇以为自己的心颤了颤。 他想快些结束战斗,手上的动作便凶狠起来,手腕翻飞,几乎一剑便取下一人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整条街才慢慢平静下来。 魏璇胸口起伏,浑身浴血,雨水裹挟着血水沿街流淌,天空上淡淡一轮孤月,被云雾罩了大半。 wap. /107/107403/27915012.html 第六章 各怀心事 魏璇浑身像被血染过,急忙停了马,翻身下去。 周旖锦顺势跟下来,身形晃了晃,握着金簪的手明显被压出一道红痕。因着恐惧,她面颊有些红,浑身又因寒冷而微微战栗。 “备车回宫。”周旖锦吩咐道。 她微蹙着眉,拢好有些凌乱的前襟,抬起头直视着魏璇的眼睛,又说道:“质子殿下救驾有功,今日之事,本宫便不与你计较。” “微臣谢娘娘恩德。”魏璇松了一口气,忙半跪在地上,行礼谢恩。 正准备吩咐备车,一旁魏璇的小厮走上来:“禀质子,异军已被剿平,捉了十个活口。” 魏璇点点头,沉声道:“押入大狱,好生看管,明日提审。” 当街遇难,周旖锦不禁疑惑:“堂堂皇城内,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说到这,她忽然愣了愣,想起自己树敌众多,惊愕道:“莫非——他们要行刺本宫?” “禀娘娘,这些人是天晟教。”魏璇抱拳,低声答道:“最近这教派在民间广为招募,听说教主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在民间影响极大。如今边疆亦有战乱,他们便借机生乱,闹到京城里,皇上派我平叛异军,无意冲撞了娘娘。” 魏璇垂眸看着地面,眼尾清晰的一点黑痣,衬得那眸子愈发乌黑深邃。 “……原是这样。”雨渐渐停了,周旖锦沉思片刻,低头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魏璇。 铠甲上血色未褪,月色掩映间,泛着银白色的微光。他鼻梁高挺,宛如一块无暇美玉,即便浑身浴血,也透着棱角分明的清贵冷俊。 只这一眼,周旖锦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在宫里的日子这样落魄,魏景也如此厌弃他。 这样一张俊美如妖魅的脸孔,时时刻刻提醒着旁人,他是玥国的皇子,只不过是屈居人下的质子罢了。 这些年张才人亦不受宠,魏景便只将他当成一颗要挟玥国的棋子,打发他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只因这样一副面容出身,他便是被整个王朝所抛弃的人。 落水之后,周旖锦也暗中打探过魏璇的底细,魏景平日里只让他做些无关紧要的差事,他在宫里又无依无靠,平日里没少被几个皇子欺辱,甚至得势的太监都能来他面前肆意耀武扬威。 平叛一事并非什么轻松的活计,异军多为百姓组成,稍有不慎便落得残暴名声,再想到那四皇子一届庸才,却还要将她哥哥也派去助他立战功,顿时便有些怨怼。 从前念起梦中之事,也怨魏璇不曾查明真相便赐一条白绫,却从未想过,他韬光养晦走过这一条荆棘丛生之路,要默默忍受多少折辱,又是何等手段心机,才能步步为营,一将功成。 想到这,她心里不满消去了许多,觉得方才因着窘迫对他有些苛责,又怕他怀恨在心,便弥补道:“你也算对本宫有恩,明日本宫差人送些赏赐到你母妃宫里,以示嘉奖。” 一旁的侍从已经抬了担架将桃红送过来。周旖锦忙走上去,桃红的腿上缠了好几层纱布,还隐隐透着血,万幸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有损,需要好生休养。 周旖锦有些惆怅,前些日子还想着要依仗魏璇这条大腿,以便日后出宫养老,可方才一时情急,却斥责于他,如今想要贸然施恩,只怕引起他的警惕。 “本宫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本宫帮忙。”周旖锦声音不大,亦言尽于此。 魏璇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深邃的眸子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望向她,犹如深林里警惕的野兽,片刻,他垂眸道:“谢娘娘大恩。” 侍从将桃红抬上马车,周旖锦离开时,已是子时。 马车往皇城里驶去,经历这一遭,她也十分疲惫,撑着额头,缓缓睡去了。 魏璇站起身,缓缓将佩刀上的暗红血液擦拭干净,伫立在那街口许久,脑海里警惕的那根弦才慢慢松懈下来。 他默不作声,望着那马车渐远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已是深夜,凤栖宫内外却灯火通明。 周旖锦身上有几处小伤,召太医贴了药,又叫水沐浴。 “娘娘。”门被叩响,是她的陪嫁宫女柳绿。 柳绿和桃红一并从周府随她入宫,平日里主管外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凤栖宫里人人尊敬的大宫女。周旖锦不放心宫里的人,犹豫再三,还是把她叫到了身边。 “桃红受了伤,这几日你进内院服侍本宫。” 这一夜折腾让她十分疲累,浴房里烟雾氤氲,水面上洒了花瓣,散出柔柔的幽香。 周旖锦闭上眼,便在这一片温热的雾气中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竿头。 淡粉色纱帘迎风轻动,床榻上,周旖锦墨似的长发垂在脸颊边,周旖锦眯着眼,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 柳绿端着水走进来,服侍她洗漱:“娘娘,皇上赏赐了许多珍贵物件,恐怕一会儿要来凤栖宫。” 周旖锦点点头,换好衣衫,走到窗边往外看,金银珠宝和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宫里。 不过半个时辰,魏景果然来了。 他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边疆之事悬而未果,北边民间又出了蝗灾,再加上贵妃当街被异军所伤,大殿上一群老臣吵的不可开交,引得他十分郁闷。 看见周旖锦,他心情又冷了几分,面上却要扯出些尴尬的笑。 周旖锦正要行李,魏景忙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快好好休息,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魏景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又温柔,哪怕是穿着威严的龙袍,也充满了呵护宠溺。 从前周旖锦每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心动不能自已,如今看见了,心里却泛起异样的难过。 周旖锦低低应了一声,浅浅咬着唇。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晕开,揉成一团晦暗不清的情绪。 感受到周旖锦的低落,魏景不免疑惑:“你这些日子,看起来都闷闷不乐,可是怪朕不来看你?” 魏景登基之后,并不经常入后宫,每月只是按惯例会来她这一两回,时常用完膳便走了,经常也不留宿。 “并未,”周旖锦回过神来,随口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敢叨扰,只不过是哥哥要前往边疆,臣妾心里担忧罢了。” 听了这话,魏景表情有些僵硬。 前些日子周旖锦落水,便是为她哥哥讨公道而致的,如今他又下了这样的圣旨,于情于理属实有些惭愧。 他既不放心周家势大,却又不得已要利用他的权势。魏景沉吟了片刻,想着周旖锦平日里虽跋扈,却对自己情根深种,左右不过哄哄她,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看见魏景犹豫的模样,周旖锦心里一沉,那回避的眼神进一步又印证了她里的猜测。 从前魏景总说,是他骄纵了她,让她爱使小性子,满后宫里没一个敢在他面前那般争风吃醋。 可如今,周旖锦才明白,她那份独有的骄纵原是她父母亲族给的,是他们打拼出一番天地,容许她在这腥风血雨的后宫独守着自己的那一份任性,而魏景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想到这,周旖锦心里蔓延出一阵尖锐的刺痛,呼吸一滞,狠狠压抑住鼻尖的酸涩。 魏景或许从来都未真正爱过自己,可那年少时懵懂的感情,三年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间便沉默下来,只有墙上夜明珠发出微微的幽暗蓝光。 忽然,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脚步凌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不安地在周旖锦身上滑过:“皇上!储秀宫报,萧美人她小产了,像......像是中毒!” 霎时间,魏景的脸色沉下去,阴冷的让人发寒。 “起驾,去储秀宫!”他猛地站起来,视线掺了一丝狐疑,望着周旖锦:“淑贵妃,你也一起去。” 一行人到储秀宫的时候,里面已是乱作一团。 听闻皇上驾到,主殿的瑶妃穿着一身精致宫装,急急迎出来,目光在周旖锦身上狠狠碾过去。 魏景一路冷着脸走进偏殿内,看见还未收拾好的凌乱血污,床榻上的萧美人满头大汗,衣衫凌乱,终于忍不住发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瑶妃在一旁,急忙发话道:“禀皇上,萧美人一早吃了淑贵妃送来的补品,紧接着便腹痛难忍,臣妾急召太医入宫,却没想到她吃下的是极为强劲的落胎药,孩子......也没救回来。” 说到这,她话里都带了哭腔,掏出帕子抹假装眼泪,又狠狠盯着一旁的周旖锦,怒斥道:“贵妃恶毒心肠,宫里谁人不知,平日里隐忍便罢了,如今却愈发猖狂,竟连皇嗣都敢谋害!” 听了这一切,周旖锦愣了好一会。那补品原是她在内务府时送来补偿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送出去,谁知竟害得萧美人小产? “皇上,臣妾冤枉!” “你——你身为贵妃,做出这等不齿之事,竟还想狡辩!”魏景捏着佛珠的手都隐隐颤抖。 “你这毒妇!”床榻上憔悴的萧美人听见周旖锦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突然一个猛子跳起身来。 她面色极其苍白,眼底泛着不正常的血红,神智混乱,直直冲着周旖锦扑过来,:“毒妇!你还我孩子!你还我!” 萧美人扬起手便要打她,周旖锦眼疾手快,侧身避过了她。 她用了十成力气,扑了个空,倒在地上,面色狰狞,身上染着血污,活脱脱像是恶鬼一般。 “我要杀了你!”萧美人撑着站起身,又要打过来,力气之凶猛,几乎令人难以让人相信她才刚落了孩子。 “够了!”一旁的魏景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宫阙之内,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wap. /107/107403/27915013.html 第七章 其中蹊跷 魏景看着地上衣衫凌乱,不成人样的萧美人,脸上厌恶之情难掩,低声吩咐道:“还不快扶萧美人去休息。” “皇上!”见萧美人被下人带走,瑶妃忙走上前来,跪在地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哭的悲痛万分。 闻讯而来的妃嫔不少,已经在储秀宫围了一圈,不免都有些感慨。 瑶妃不依不饶:“淑贵妃掌管六宫,却做出这等下作事情来!萧美人与本宫情同姐妹,如今她被害成这样……皇上,您一定要为她主持公道啊!” 虽然已有准备,周旖锦心中还是咯噔一下。 “本宫没有下毒,任凭皇上搜查,还萧美人一个公道。”面对瑶妃咄咄逼人,周旖锦的语气并没有慌乱。 魏景阴沉着脸,一时没有说话,周旖锦抿着唇,努力稳住心神,回想起当日的事情来。 这些补品,原是内务府往她宫里送的,若非有人早在那下好毒,阴差阳错害了萧美人的子嗣,便只有当日在内务府的人知情了。 崔公公被革职后,她嘱咐把当日的宫女太监都赶出宫,安插了些自己的人手,这么短的时间,仅凭他们,手也伸不到萧美人这处。 那知道这一事的,就只能是...... 周旖锦的眼神,慢慢落到人群中的文婕妤身上。 一旁的瑶妃大怒,斥责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就是!”人群中,几个平日里与瑶妃交好的嫔妃乘机站出来煽风点火:“依我看,淑贵妃就是入宫三年无所出,嫉妒萧美人罢了!” “姐姐小心些,淑贵妃可不比瑶妃娘娘,在府邸里就生了皇子,她最听不得旁人说自己子嗣缘薄,上次有嫔妃这样讲,在凤栖宫就被杖责了......” 周围嫔妃们想起周旖锦往日里的名声,彼此交头接耳起来,纷纷小声说着周旖锦的不是,又害怕地斜眼瞥着周旖锦的神色。 见魏景迟迟没有动手,人群中的文婕妤心领神会。 他无非是对周旖锦的母家忌惮,不肯做这个恶人,需要人替他烧把火罢了。 文婕妤鼓起勇气走上前,作势求饶:“皇上,您就饶了姐姐吧,我相信姐姐只不过是一时嫉妒,求宠心切,才犯了错误。” 她不理周围窃窃私语,继续拱火:“姐姐往日里行事任性惯了,我猜姐姐只是一时没有收敛,才做了这糊涂事。萧美人这个孩子保不住,以后还会有子嗣的,可姐姐的母家是百年功绩的臣子,扶持皇上登基的重臣啊!” 魏景眉头一震,似乎被戳到了痛点,怒吼道:“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嗣就比不上一个臣子的功绩?” 他面色发寒,额角的青筋跳动:“这江山到底是朕的,还是他周家的!” 龙颜大怒,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四周一片寂静。 “传朕旨意,贵妃周氏残害皇嗣,褫夺位份,打入大牢!” 几个侍从早有准备似的快速跑出来,把周旖锦按住。 “慢着!” 周旖锦百口莫辩,只得被压的跪在地上,装腔作势地挤出两滴眼泪:“皇上您可知,这补品原是要送到臣妾宫里的,臣妾不过是心疼萧美人养胎不易,还被克扣了份例,这补品碰都未碰,当即便转送到储秀宫中。” 她抱住魏景明黄的衣角,言辞恳切,作势求饶道:“臣妾惶恐,若不是这阴差阳错,如今中毒之人,岂不就是臣妾!如今真凶还未查明,便要治臣妾的罪,还请……还请皇上彻查!” 贵妃娘娘向来骄傲,甚少服软,众人看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纷纷也起了疑虑。 平日里她行事是张狂了些,也确实膝下无出,可宫里人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扶成储君的是瑶妃所生的四皇子,往日里对着四皇子,贵妃都以礼相待,这萧美人从前不过是瑶妃的婢女罢了,身份卑微,哪怕生了皇子,又岂能威胁到她地位半毫。 魏景抿着唇,沉默了半晌。 这事本就是文婕妤向他提起的,说此事十拿九稳,必能一举搬倒周旖锦。 愚蠢妇人。魏景低着头,压抑住内心的烦躁。 且不说此事跟周旖锦无关,她母家根基深厚,哪怕这事确是她所为,他也不敢贸然大加惩罚,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周旖锦这样辩解,没有实证,再如何也不能驳了丞相府的面子。 他无奈犹豫了许久,终是松了口,吩咐道:“放开贵妃。” 周旖锦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些,整理好衣物,缓缓站起来,但一旁的文婕妤见状,却有些乱了阵脚。 “那补品可还有剩?”事关皇嗣,魏景也不能坐视不理。 不一会儿,小太监将剩了大半未煮的补品呈上来,太医用银针一探,脸色却犹豫了起来。 “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太医行了个礼,答道:“回皇上,这补品里无毒。”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片刻。 瑶妃不信,忙上前问道:“可是萧美人早上起来只吃了这一个呀!补品无毒,萧美人又为何会小产?” 太医结结巴巴:“萧美人的确是中毒症状……” “接着查。”魏景脸色阴郁得打断他,忍不住气,看着周旖锦的目光有些冷厉。 下人端上茶给魏景消气,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凤栖宫、储秀宫都要查!” 见事态不如她所料,闹到要彻查的地步,文婕妤心里十分不宁,忙趁乱走到一边,挥挥手叫来一个宫女,低声耳语几句。 听见补品无毒,周旖锦松了口气。她虽脱险,但一直注意着文婕妤,见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当即吩咐柳绿跟上去。 柳绿随着那不起眼的小宫女,一路穿过人群,那宫女走的极快,脚步如同鬼魅,似乎对这储秀宫的路线十分熟悉。 绕过前厅和走廊,那宫女在后院的一处偏僻柴房中停下。 柳绿紧张地抑着脚步,轻轻凑到一边,透过木窗的缝隙往里看去,蓦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宫女手里拿的,正是已经用过的变黑的煮具,还能看见残余的补品渣子! 看到这些,柳绿心中顿时了然,正要躲开,那宫女却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房门,余光正巧看见一旁的柳绿。 见状不妙,那宫女撒腿便跑! 她显然对这周围的构造十分熟悉,一路左躲右窜,霎时便出了储秀宫。后门口分叉小路很多,柳绿不熟地形,追了一会,便已经气喘吁吁。 最多再过两个门廊,或许就再也找不见人影了。 柳绿正心急如焚,忽然看见一旁路上走来一男子,她救周旖锦心切,顾不得那么多,忙冲他大喊道:“快!快帮我拦住前面那个宫女!” 魏璇方下学,今早五皇子刻意捉弄他,带着几个世家子弟拿墨泼了他的策论,他辩解不得,夫子大怒,罚他回宫抄书。 正路过储秀宫边上,便看见一个宫女满脸通红,急急要他帮忙。 凤栖宫里的柳绿他认得,魏璇第一次去那里,便是柳绿姑娘在外头接应的他。 他眉眼一动,二话不说便放下书箱,急追前面那宫女而去。 魏璇身强体壮,身手了得,不肖片刻便提着领子将那宫女拎了回来。 那宫女跌在地上,捧着手里的煮具,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魏璇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他走上前,一把夺了那煮具,本是银色的煮具如今底部泛着异样的黑,还有些粘在上面的补品渣子。 “这煮具上有毒。”他断言道。 玥国皇室的人都精通医毒两术,正因此,皇室斗争尤其惨烈,亲兄弟间手足相残之事屡见不鲜,亦有无心皇位的闲散宗室子弟,因精妙的医术,无论去到哪儿都被奉为座上宾。 魏璇从小长在玥国,医毒一事算得上是精通。 “果然是那文婕妤搞的鬼!”柳绿匆匆忙忙跟过来,扶着腰大口喘气:“那文婕妤以贵妃娘娘名义私自克扣宫中份例,被娘娘罚了之后便怀恨在心,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陷害娘娘!” 听到这话,魏璇愣了片刻,前阵子内务府给翠微宫发份例时,不但不像往日般缺斤少两,还暗暗增添了许多,他本心里怀有疑惑,如此一听,从前倒是他错怪贵妃娘娘了。 “什么陷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柳绿。 柳绿一脸愤恨:“娘娘今日好端端的在宫里,便有人通传萧美人中毒小产,说是娘娘送的补品有问题,险些被下了大狱!质子殿下,我们快去储秀宫,给娘娘讨个公道。” 魏璇立刻明白了其中周折,将那煮具递给柳绿,自己则拎起地上那身子瘫软的宫女,一路便往储秀宫走去。 宫女已被吓得没了魂儿,竟也没做几分挣扎便被带走了。 快到了正殿,魏璇忽然停了脚步。 他这样的身份,参与进皇嗣一时里,恐怕冤屈没洗清,又更遭魏景疑心。 “你自己去吧,不要提我的名字。”他吩咐柳绿道。 柳绿提着这宫女气喘吁吁走进来,还未发话,那宫女见了皇上和一众嫔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禁浑身颤抖,吓得哇哇大哭,引起一片惊诧,众人面色各异。 “怎么回事?”魏景皱眉。 柳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细细道来:“回皇上,奴婢方才看到这宫女脸色不对,便一路跟着她,竟发现她进了后院,想带着这带有补品渣子的煮具逃跑!” “奴婢恐其中有蹊跷,便将她带回来,望皇上明察秋毫!” 柳绿犹豫了片刻,还是未将有毒一事说出。 闻言,文婕妤如坠冰窖,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了起来,连一直咄咄逼人的瑶妃都噤声。 魏景示意一旁的太医去查看,那太医左右一番查看后,说道:“这煮具上确实抹了剧毒,与萧美人中的毒应是同一种,多半是煮时一加热,那毒便渗进补品里去了。” 听了这话,众人都面色一僵。 周旖锦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松开,安定了许多,忍不住抚着胸口平息方才的心血涌动。 她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脸色恢复了平静,向那宫女问道:“你刻意下毒谋害皇嗣,背后是谁指使?” wap. /107/107403/27915014.html 第八章 失望 那宫女嚎啕大哭的声音突然断了,一抬头,眼神忽然瞟到人群中文婕妤狠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战栗着抽噎。 她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文婕妤手中,怎敢说出真相? 宫女一狠心,咬着牙:“奴婢……无人指使!” 周旖锦冷眸幽深,缓缓扫过她面容:“你若不说真话,便是欺君之罪,待本宫查明真相,免不了株连九族。” 她站在高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森森寒意,垂眸看过来,端的是威严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周旖锦脸色冰冷,护甲轻轻叩着桌面:“不仅如此,本宫的跋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你父母亲族是被凌迟还是剥皮,本宫也说不准。” 宫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浑身像弹棉花似的卸了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嘴唇嗫嚅,就要供出答案。 文婕妤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魂不附体,几欲尖叫,喉舌都干结住了。 “放肆!”千钧一发之际,上座的魏景忽然出言打断。 周旖锦向来冷漠高傲,满后宫之中,她唯独亲近文婕妤,若这颗棋子丢了,日后他再要惩治周旖锦,恐怕难寻机会。 魏景抢在她前头,掩饰道:“你小小宫女,竟敢谋害皇嗣,还意欲嫁祸他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周旖锦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景,嘴唇张了张,话语梗塞在喉咙里,浑身都僵住了。 从前她确实对魏景一片痴心,可他竟如此不忌惮,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当成傻子耍吗? 转眼间,棍棒的响声和宫女的哀嚎传进屋里,周旖锦愣怔地倒退两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浑身发冷,周遭喧哗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里随着棍棒敲击声的音,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血液轰隆隆流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渐渐的,屋外声音小了。 周旖锦强撑着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拗不过魏景,但也不能就这样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灵机一动,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垂着眸道:“皇上,臣妾险些被奸人毒害,实在惶恐不安,可否请皇上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魏景皱起眉。 周旖锦福了福身子:“臣妾想在凤栖宫单独立一个小厨房,掌管臣妾宫里的饮食,以免被人再从中暗害。” 她要求并不过分,前朝许多宠妃都有私立小厨房一举,一来是让亲信之人掌管饮食,二来聘请些得力的厨子,以精致美食来留住圣宠。 众嫔妃具在,魏景不好驳周旖锦的面子,又恐方才发怒一事流露出自己的急切,忙答应下来。 片刻,他又提道:“你大病初愈,改日我送些名厨和仆从去你宫里。” 周旖锦愣了愣,“多谢皇上体恤。” 一场闹剧已散,众人纷纷随着魏景起身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留下满地散乱不堪,周旖锦浑身无力,坐在椅上,独自发愣了许久。 再抬起头时,全身微微地起伏着,眼底已全是寒冷彻骨的绝望。 自小的教养让她沉稳庄重,哪怕心肝寸断,也能堪堪维持面上的冷静。 红颜未老恩先断。 一阵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泪水。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抚着周旖锦的背,轻声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周旖锦点点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滑落。 几年的一片痴心被践踏,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呼吸都好像刀子在割。 贵妃起驾,众人退避。 太监抬着轿撵缓缓行去,周旖锦坐的高,抬起头,看见远处巍巍的宫墙,空旷无人的长长宫道蔓延,同她叵测的命运一样,不知要通向何方。 半晌,魏璇从储秀宫后院出来。 起初是担心自己抓住那宫女惹出什么事端来,他轻功极好,趁着嘈乱轻易便掩住身形,旁看了这一出闹剧。 是非已明了,他正要走时,看见上座周旖锦微微发抖的肩膀。 原来向来清冷骄傲的贵妃娘娘也会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魏璇提着书笼,不禁想到,昨日她面对那血光闪闪的砍刀时都没流这般多的眼泪。 想必贵妃娘娘,是爱极了皇上的吧。 只可惜,一片芳心错付君。 一股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晕开,魏璇眸色微微沉了沉,忽然有些烦躁。 若有一天他坐上这皇位,又会变成如何模样呢? 面前,已走到了翠微宫,殿前小厮向他招手,替他接过书笼。 魏璇思绪被打断,微微抿着唇,仰望着远处御书房辉煌的殿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偏执。 通往圣殿的那段路,一定是血雨腥风,孤苦无依,他不知道要走多久。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执着地走下去。 周旖锦回了凤栖宫,躲在屋里缓和了许久情绪,又收拾打点了好一会儿,才坐在软塌上歇息。 她吩咐人好生照料桃红,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答应的赏赐。 周旖锦去库房挑选了许久,掂量这拿了些玛瑙和玉如意,并金银财宝无数,要送到翠微宫去。 金银这些东西在凤栖宫里是应有尽有,她向来不太上心,顺水人情送给翠微宫那对贫寒母子,却恐能解他们日常用度之急。 “还有这个玉镯子,”周旖锦左右挑着,叫来柳绿:“你仔细包好,派人送到翠微宫张才人处去。” 柳绿听了,笑着接过,又提起来,“对了娘娘,今日多亏了质子殿下,否则奴婢还追不上那狡猾宫女呢。” “质子?”周旖锦诧异。 “你竟遇到他了?” “正是!”柳绿蒙他相助,也不吝于夸赞。 “奴婢一相求,殿下二话不说便去追那宫女了,连煮具有毒一事,也是他告诉奴婢的。” 周旖锦听了若有所思。 虽不知那质子心里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他愿意屡次相助,想必也并无怨恨。 她从小饱读诗书,知道每届王朝兴衰更迭是多么的血腥残酷,尤其是周家历经几个朝代,对此尤为重视。 夺权之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她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断然是要好好把握住。 且不说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希望她往后好好补偿接济些,魏璇登上皇位之时,还能顾及恩情,赐她出宫养老便足矣。 “怎的这么多!”柳绿接过那一大箱金银珠宝,疑惑问道。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质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何况林昭仪死了,张才人一个住进主殿,平日里那样清苦,想必缺许多金银打点。” 柳绿并未疑心,笑道:“娘娘心肠真好。” 转眼天色将沉,周旖锦用过晚膳,有了些精神,带着柳绿去御花园消食。 柳绿提着她的薄绒袄:“听说北苑的茶花开的正好。” 天色已全入秋了,天色碧蓝如洗。一大片茶花园栽在御花园西北角,园子不大,修的却十分精致,廊桥汀步,移步换景。 周旖锦漫步着散心,重瓣茶花盈盈挂在枝头,氤氲的满园馨香。 恰好今日穿的方便,便向柳绿道:“本宫新得了一个上好瓷瓶,你随本宫摘些茶花回去。” 柳绿见周旖锦心情好了许多,高兴道:“是。” 随身侍从带的很少,周旖锦轻轻挽起袖子,一主一仆慢悠悠忙了起来。 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 周旖锦望过去,不远处影影绰绰,是两个女子身影。 “真可笑!”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紫色织锦披风,装饰惹眼,声音尖锐,“没两月就要选秀,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嚣张多久?” 另一人淡蓝的衣衫已是过时的模样,声音也小些:“嘘……姐姐莫要乱说,好歹娘娘如今还是贵妃,这里虽偏僻,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那人不屑,“这宫里谁不知是瑶妃娘娘最大,先皇后庶妹,圣眷正浓,还有子嗣傍身——且你今天听见没有,那贵妃险些被下了大狱!如今她指不定在哪里哭呢。” “姐姐快别说了!”蓝衣女子吓得不行,劝道:“我瞧着也并非贵妃娘娘的错,明明是有人要下毒害她,还冤枉了去,我看着贵妃娘娘也是受宠的。” “胆小鬼!”紫袍女子十分不屑,“不过说起圣眷……我每次看见皇上去凤栖宫里那神色,脸色苦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她入宫以来见皇上的次数只手可数,心里便暗暗妒忌着周旖锦,有那样显赫的母家撑腰,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继而,她嗤笑一声:“不过为了丞相府,面上顾忌着她罢了,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呢!” 周旖锦摘花的手顿了顿。花枝“咔”的折了,嫩绿的汁液顺着她微微颤抖的莹白的指尖缓缓流下。 “什么人?”听见这声音,那两人警觉起来,不一会儿便找过来。 宫里嫔妃众多,二人都十分面生,她不太认得清。 周旖锦本就年轻,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愈显得清丽娇嫩。这衣料看着不繁琐,却是冬暖夏凉的极好料子,瀑布似的长发只由一白玉簪子斜斜挽起,手上还沾着花汁。 那二人看见周旖锦同柳绿,面面相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看见只有寥寥主仆二人,只当她是随意遇上的一个低位宫妃。 这宫里高位的嫔妃大都是王府里的旧人,有些资历的,这样一个丫头般的娇俏美人,显然没放在眼里。 紫袍女子又挺直了腰杆,想要耍耍威风,走上前道:“见到本嫔,还不退让?” 周旖锦面色泛寒,研究睨了她一眼,想着如何惩治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并未搭理,只掏出帕子静静擦净指尖。 旁边那女子有心提醒,怕周旖锦挨罚,忙给她使眼色:“妹妹,这位是钟粹宫兰嫔。” 周旖锦一听,便有些发笑。 “兰”寓典雅高洁,封在这样一人头上,未免看着像反讽似的。 见周旖锦不仅不行李,还暗暗发笑,兰嫔怒火中烧,仅有的一点忌惮也散了,冲上前一脚踢翻周旖锦脚边刚采好的一篮茶花:“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wap. /107/107403/27915015.html 第九章 变数 周旖锦面色泛寒,睨了她一眼,并未搭理,只掏出帕子静静擦净指尖。 旁边那女子有心提醒,怕周旖锦挨罚,忙给她使眼色:“妹妹,这位是钟粹宫兰嫔。” 周旖锦一听,便有些发笑。 “兰”寓典雅高洁,封在这样一人头上,未免看着像反讽似的。 见周旖锦不仅不行礼,还暗暗发笑,兰嫔怒火中烧,仅有的一点忌惮也散了。她冲上前,一脚踢翻周旖锦脚边刚采好的一篮茶花,怒斥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周旖锦脸色立刻冷下去。她没有说话,眼神淡淡地看着地上被碾碎的花瓣,不一会儿又抬起头,直视着兰嫔。 她肤色雪白,大大的眼眸却像黑曜石般,流露出深不见底的冷漠,细细看去,还有一丝玩味。 周旖锦虽一言不发,兰嫔却被看的后背有些发毛。 这么年轻的女子,眼神怎的这样威严,仿佛天生站在高位似的,令人心生敬畏。 管她如何,自己有瑶妃撑腰,后宫里谁敢不敬她,兰嫔挥散脑海中的思绪,怒斥道:“本宫今天要好好管教你这没规矩的!” 说罢,兰嫔冷笑一声,抬起手便要往周旖锦脸上招呼。 倏地,兰嫔的胳膊被柳绿一把抓住,她忙挣扎,却一毫也动弹不得。 柳绿脸色极差:“放肆!竟敢冲撞贵妃娘娘,还不快请罪!” “贵妃娘娘……?” 兰嫔愣了。 “娘娘饶命!”另一女子倒是机敏,忙跪下来请罪,模样都快要哭出来。 她原是储秀宫侧殿一个美人,平日里不太受宠,无端的被兰嫔欺负就罢了,如今兰嫔口无遮拦冲撞了贵妃,她恐怕也难辞其咎。 半晌,兰嫔才反应过来。 传言里作威作福,八面威风的淑贵妃,竟只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 “娘娘恕罪,嫔妾只是奉瑶妃娘娘命,摘些茶花,无意冲撞娘娘。”兰嫔不情不愿地跪下来,心里却忍不住有些隐秘的兴奋。 她一直效忠瑶妃,早就想会一会这个贵妃了,从前还以为是什么不好对付的主,如今一见,看起来却这样少不经事。 左右自己是王府里的旧人,又有瑶妃娘娘庇护,她也不敢将自己怎样,可若是这没脑子又恶毒的小贵妃让自己欺负了,她在瑶妃面前,岂不是极为长脸。 “原来是瑶妃的狗腿,这样嚣张。”周旖锦说话毫不客气,朱唇轻启,缓缓道:“你想本宫如何罚你?” 兰嫔脸色白了白,忙挺直腰杆,又强调道:“娘娘,嫔妾是为瑶妃娘娘摘花,要惩罚也是瑶妃娘娘来。” 柳绿愤怒道:“娘娘统领六宫,还管不了你一个嫔了?尊卑有序,今日就算是瑶妃冲撞了娘娘,也是罚得的。” 兰嫔冷笑道:“瑶妃娘娘是先皇后庶妹,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又有子嗣傍身,莫说贵妃娘娘了,就是陛下也是敬着的,岂能容你一个小奴婢狂言。” 看着兰嫔扑腾不止,周旖锦心底闪过一丝鄙夷。 她淡淡道:“兰嫔口气不小,可是在挑衅本宫?” 周旖锦拢了拢身上雪白的绒袄,一步步向前走来,她穿了精致的锦靴,兰嫔低着头,看见鞋尖嵌着一颗晶莹璀璨的珍珠,烁烁晃着莹光。 她声音轻轻的,却透着渗人的寒意:“如你所言——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兰嫔忽然有些心虚:“嫔、嫔妾不敢。” 周旖锦轻轻摇了摇头:“我看你胆子大的很呢。” 她站在高位,话语里不含任何情绪,周身的气势却骤然森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兰嫔跪在地上,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抖:“嫔妾是王府里的老人,今日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娘娘宽恕。”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这身份来,想必她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本宫长居凤栖宫,倒是没见过你这个王府里来的‘老人’呢。”周旖锦声音轻佻,漫不经心说道:“第一次见面,本宫便送你个见面礼吧。” “来人!” 一声令下,左右树林间忽然出现许多侍从暗卫。 周旖锦长发飘扬,踩着锦靴缓缓踱步,鞋尖的珍珠蹭了蹭地上散乱的茶花。 “那便赐兰嫔掌嘴吧,”她微微俯下身凑近,拾起一朵地上零乱的茶花,唇角轻勾:“要打成和这茶花一样的颜色呢,这样瑶妃娘娘看了才会喜欢,你说对吧?” 兰嫔的眼神在她手上鲜红欲滴的茶花上瞟了瞟,浑身血液一僵。 茶花园里,兰嫔的尖叫声和掌掴的清脆声响糅杂在一起。 “柳绿,走吧。”周旖锦有些心烦。 侍卫出手狠厉,几巴掌下去,兰嫔便眼冒金星。 “起驾——” 兰嫔看着轿撵升起,恨恨地吐出嘴里的血沫,冲着周旖锦的背影嘶吼道:“淑贵妃你不得好死!” 周旖锦的指尖颤了颤,尖锐的护甲刺进掌心柔软的皮肤里,一阵阵生疼。 若是往日,周旖锦才不会将这种胡话放在心上,可她却忽然想起来—— 自己的结局,的确算是不得好死。 眉头微蹙,她眼神猛地一沉,心里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落水、行刺、补品、哥哥被派去边疆……这些日子接踵而来的一件件事,都在将她的命运拉入不可挽回的结局。 她或许可以化解一次两次,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一天她失败了,该当如何? 天色有些晚了,乌云遮蔽了日光,仰头望去,像一片灰蒙蒙的海。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选秀了,周旖锦有些出神。 不日便是马球会,想起那不久后日日与她作对,将来还要成为皇后的白若烟,周旖锦不禁有些头痛。 届时新人入宫,恐怕风波诡谲,更难平息。 总要想些法子,先找到她,斩草除根为妙。 “娘娘,好像要下雨了。”柳绿望着暗沉沉的天空,“咱们行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已经可以看见凤栖宫金碧辉煌的殿角。 “贵妃娘娘!”突然,轿撵被急急拦住。 周旖锦往下看,面前是一个穿着素衣的宫女,容貌美丽,却带着一脸赴死的坚定,“扑通”一声倏地跪在路上。 柳绿毫不客气,上前两步挡在周旖锦轿前:“大胆宫女!竟敢拦贵妃娘娘仪驾!” 苏新柔跪在地上低着头,她心里怕极了,嘴唇都在发抖。 贵妃娘娘手段狠毒人尽皆知,可白若烟被打了二十大板回来后,医师都以为她得罪了贵妃,不肯救治,如今危在旦夕。 为了救她,只能铤而走险,求贵妃娘娘饶恕。 想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白若烟,苏新柔又鼓起了勇气,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颤颤巍巍喊道:“娘娘,求您救救白姐姐!” 不知为何,周旖锦觉得这个宫女有些眼熟,挥了挥手,让柳绿退开。 周旖锦问道:“白姐姐是谁?” “是、是奴婢的好友……白若烟,前些日子她无意间闯入内务府,被娘娘罚了二十大板。”苏新柔垂着眼睛,不敢直视轿撵上那女子的眼眸。 苏新柔声音有些抽噎:“宫里的医师都因她得罪了娘娘,无一人肯救治,求娘娘饶恕,救救她吧!” 周旖锦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听到“白若烟”三个字,她浑身的血液都发冷。 原来那人在内务府撞见的冒冒失失的宫女,便是未来宠冠六宫的昭美人,被封为皇后的白若烟? 她仔细回想,只记得她面容清秀些,身段也窈窕,并没有太多过人之处。 在梦里,人人都说白若烟与先皇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鬓边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那个让魏景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原来长这个模样。 自己那么多年掏心掏肺的付出,哪怕赔上整个丞相府,在魏景心里,连昭明皇后的一个替身都比不上。 乌云漫天,周旖锦坐在轿撵上,灰色的云海好像命运般沉重,压在她肩头,让她深切的觉得“高处不胜寒”。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脑海里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 此时白若烟还没翻起什么风浪,不如就不管了,就这样让她自生自灭吧。 可是她心里没来由的慌张。在梦里,不知为何,白若烟不管落魄到何种境地,总是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仿佛天下的气运都集与她一身似的,甚至与她交好的宫女都是太后遗失的女儿。 周旖锦看着地上身形微微颤抖的宫女,忽然眉眼闪动了一下。 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苏新柔战战兢兢仰起头,脸上已然是两道泪痕:“奴婢不求娘娘原谅,只希望……娘娘开恩,可以赐奴婢一些救命的药物!” 看到苏新柔的面容,周旖锦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与她母亲交好,小时候是常见面的,如今一看,这宫女长得与太后年轻时的模样,的确十分相像。 “你叫什么?”周旖锦回过神来,问道。 “奴婢贱名苏新柔。” 果然,果然。 周旖锦紧张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半分,嘴角挂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破天荒说道:“你重情重义,本宫十分欣赏。” 不仅是苏新柔,连柳绿都不由得愣了。 苏新柔来时已经设想过自己无数种死法,却从未想过贵妃娘娘会是这样的好态度。 “药本宫自然会给,若你愿意,来凤栖宫当值可好?”周旖锦笑着,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扑闪,像森林里狡黠的小鹿。 众人都是一愣,柳绿忙推了推地上的苏新柔,提醒道:“还不快谢娘娘大恩!” “奴婢谢、谢娘娘恩德!”苏新柔感动的泪流满面。 一行人来了凤栖宫,周旖锦让下人带苏新柔换一身衣裳,长舒一口气,半倚在床边,只觉得一身轻松。 柳绿帮她脱了靴子,换上属实的软底锦鞋,笑道:“娘娘与往日不同了些。” 周旖锦神色自然,眉目舒缓,浅笑起来:“是啊,本宫……有许多不同了。” 目光望向窗外的垂丝海棠,往日里只在春季开花,如今枝条上却扑簌簌冒了许多淡粉色的重瓣花朵,娇艳欲滴。 柳绿随着周旖锦的目光,“许是凤栖宫里银碳烧的太暖了,这海棠树都以为是春天,又开了花呢。” “忽见桃花出小红,因惊十月起温风。”周旖锦笑着,嘴唇似也染了些潋滟的粉色。 即便知晓命运无法改变又如何,她依然能找到机会,只要没到结束的那一刻,未来如何,仍是个变数。 wap. /107/107403/27915016.html 第十章 秘密 凤栖宫门外,文婕妤提着一盒糕点,在门口不安踱步。 这些日子一桩桩事,她实在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内务府那件事不知为何并没传开,上次去养心殿,本想告诉皇上自己与周旖锦生了嫌隙,却被魏景因补品一事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是为皇上办事,可她妃嫔之身残害皇嗣,可谓是砍头的大罪,皇上不仅没处罚,还帮她瞒下来,继续让她处理周旖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祈祷周旖锦什么都未察觉。 不过想到那天补品之事,文婕妤心里不禁疑惑。 明明只是一些让人身体不调,上吐下泻的药物,再串通太医,给周旖锦扣上谋害皇嗣未遂的名号罢了,她向来谨慎,怎敢下那落胎的毒? 可谁知,怎会真让那萧美人,真的落了孩子! “嘎吱”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柳绿推开门道:“娘娘请您进去。” 文婕妤来过凤栖宫许多次,可每次都会被这里的辉煌璀璨所震撼。 云缭雾绕,凤栖宫之华丽精致,简直不像是人间。 文婕妤一路走过去,不由得沉思。 难道是周旖锦早就识破她的计谋,顺水推舟换成了毒药? 这念头之闪过一瞬间,便消散去了。 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还不了解周旖锦吗?无非是外强中干,又没头脑的美人罢了,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进了内殿,文婕妤脸上早已堆满了准备好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微微福了福道:“听说姐姐近来身体欠安,妹妹特意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给姐姐尝些。” 周旖锦坐在窗边绣一副帕子,面色冷淡,也没像往日一样与她寒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食盒打开,眼神盯得文婕妤心里都一些颤栗。 原本听跟踪苏新柔的宫女说白若烟与她起了争纷,这几日周旖锦正心情好些,却又撞上文婕妤,平白惹她心烦。 不过一瞬间,文婕妤又稳住了心神。 她笑吟吟地用手帕捻起一块糕点,自然地吃了下去。 “这宫女哪来的,我之前怎的没见过?”文婕妤看到一旁服侍的苏新柔,觉得有些眼熟,疑惑道。 周旖锦不冷不热地回道:“桃红受伤了,本宫让阿柔先顶值,怎么,凤栖宫这么多宫女,文婕妤个个都认得?” 文婕妤被噎了一噎,忙端起茶杯顺了顺,又说道:“听说前几日兰嫔在茶花园冲撞了姐姐?这么容易便放走了她,妹妹心里真是生气。” “嗯?”周旖锦手顿了顿,“那你还想怎样?” 听说那日兰嫔回去时脸颊都已血肉模糊,在这以美貌立身的后宫中,已是极重的处罚了。 “妹妹觉得,可不能轻饶了她,以下犯上是大罪,要将她打入大牢才好,给六宫立个表率。”文婕妤继续煽风点火。 立个表率?恐怕她是想让自己立个恶毒残忍的表率罢。 周旖锦心中苦笑,抬起头看着文婕妤一副伪善嘴脸,顿时又觉得有些恶心。 好歹也是多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如今在她面前虚情假意,更让人心寒。 周旖锦没理会她,文婕妤自觉有些没趣。她欲看着周旖锦吃下,只得讪讪笑道:“这糕点还热着,姐姐快吃些。” 糕点被递到面前,文婕妤凑过来,眼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周旖锦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样,深深看了文婕妤一眼,从怀中拿出手帕接过,作势往嘴里放去,遮挡片刻,又眼疾手快将糕点拢住,收在帕子里。 “这糕点有些干涩,本宫不爱吃。”周旖锦喝两口茶水,作势皱起眉。 “是妹妹手艺粗陋,比不得姐姐宫里的大厨。”看见周旖锦吃了,文婕妤并未疑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凤栖宫里点着香,袅袅柔烟笼罩,恍如踏入仙境。 文婕妤自觉不宜多留,寒暄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文婕妤走后,周旖锦的脸色才霎时冷冷的沉下去。 哪怕文婕妤当着自己的面吃了一块糕点,她仍放心不下,唤来一旁的苏新柔:“你去一趟太医院,请——” 周旖锦一时间愣住了。 太医院根本没有自己亲信的太医,从前身体无碍,也并未留心,如今细细想来,大抵太医院那一行人早就被皇帝收买,别说帮她查看,恐怕恨不得取她性命。 “罢了。”周旖锦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扶额沉思。 忽然,她念头一闪。 翠微宫的张才人好像是玥国来的,玥国极重医术,或许能请她来查看一二。 “阿柔,你去翠微宫请张才人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她过来瞧瞧。” 苏新柔应下来,周旖锦又补充道:“你悄悄过去,别太张扬。” 凤栖宫内风雨初歇,储秀宫却不得安宁。 瑶妃一身浅绿石榴裙,外披一件青色的敞口纱衣,坐在桌边,皱着眉把玩着手里的珠花。 座下,兰嫔一脸愤恨,脸上贴了大片的纱布,眼眶里盈满泪水:“娘娘,贵妃她欺人太甚!” “有完没完,你吵了本宫多少天了!”瑶妃终于忍不住,怒而一拍桌子,金光灿灿的护甲磕出一声脆响。 兰嫔死死咬着唇,怕眼泪滴下来浸湿脸上的纱布。“都怪嫔妾位份太低,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都不肯相见。” “你还真以为皇上会管?”瑶妃摇摇头,冷笑道:“因为丞相府,皇上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别说是你了,就算挨打的是本宫,皇上也未必会责罚她。” “可是嫔妾是为娘娘采花!”兰嫔委屈道,“当时好看的花都被贵妃摘去了,嫔妾实在着急,才和贵妃娘娘顶撞了几句,可她心肠狠毒,竟不由分说,命人打了嫔妾的脸……” 瑶妃听了更是来气:“本宫让你采花,不是让你去惹恼贵妃!” 兰嫔见状,泪水涟涟:“若只是嫔妾受罚便罢了,贵妃还说,就算是娘娘去了,也是要罚您的!嫔妾、嫔妾怎么能任由她这样欺辱娘娘……” 瑶妃厌恶地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兰嫔,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无用的东西,还要本宫来替你善后。” 喝了好几杯茶水,她才堪堪冷静下来。 最近周旖锦动作实在是多了些。 萧美人有孕之时,常来她宫里说自己身体不适,她留心查看,发现那煮补品的宫女次次都会在煮具上涂抹致人呕吐腹泻的药物,得知那补品是周旖锦送的,她便顺水推舟,将那药换成了致人落胎的剧毒。 她向来想着靠四皇子当上皇太后,那个没头脑的萧美人竟还求到她这里,傻傻的以为自己会帮她养胎。 本以为可以一举搬倒周旖锦,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危急关头,被皇上给拦住了。 皇上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周旖锦了吗,怎么还会替她隐瞒? 看着地上的兰嫔,瑶妃心里愈发烦躁。 “本宫去凤栖宫会会她!” 瑶妃换了身华丽的宫装,带着侍从一众,浩浩荡荡便来了凤栖宫。 “淑贵妃——”瑶妃气势汹汹走进门,拖着长长的尾音。 屋内,云烟袅袅,苏新柔提着美人捶,正轻轻为周旖锦捶腿。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周旖锦半眯着眼,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袍,云雾般的墨发轻垂在露出来的一片雪白肩膀上,端的是一副花容月貌,美得令瑶妃有些移不开眼。 回过神来,瑶妃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娘娘。” 周旖锦本昏昏欲睡,见到她来,缓缓回眸。 她肤色极白,眼眸确是黑白分明的浓郁,薄唇微抿,唇瓣鲜妍如血,愈衬得她不染尘埃,如明月高悬,要人尊敬仰视。 周旖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两眼:“你来做什么。” 她声音清脆,带着些慵懒的缠绵之音,听得瑶妃嗓子一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嫔妾是来慰问娘娘的,”瑶妃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前些日子娘娘险些受罚,皇上说让您好生将养,半月后的马球会,便交给嫔妾主持了,不劳娘娘费心。” 原是来这炫耀的,周旖锦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悦。 瑶妃想给她个下马威,继而又道:“娘娘少不更事,做事疏忽也是正常,宫闱大事,还是嫔妾为娘娘分忧为好。” 贵妃不过仗着母家权势,比她官大一级罢了,自己深受魏景宠爱,又有子嗣傍身,别说统领六宫之权了,人人都说,这后位也迟早是归她的。 周旖锦皱了皱眉,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怎的这么着急,本宫以前倒没听说,瑶妃原是喜欢捡别人剩下的。” 霎时间,瑶妃脸色一阵阵发白,心里满是不甘。 周旖锦暗示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沈秋瑶家世尚可,自恃尊贵,这些年最忌惮的便是她姐姐昭明先皇后沈秋月。 虽没人提起,但人人心知肚明,她能有今日的殊华荣宠,全是仰仗着皇上对姐姐的情意。 小时候未出阁时,沈秋月是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知书达理,温婉贤惠,而自己只是不受宠的庶女,随着姐姐一并嫁进府邸,直到封了侧妃又有了身孕,魏景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她含辛茹苦将四皇子养大,带着他去魏景书房汇报学业,却听见屋内,姐姐啜泣涟涟,魏景拍着她后背,说大皇子若正常长大,必定比四皇子聪明有才的多。 那天寒风刺骨,妒忌如野草,在心里疯长。 沈秋瑶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魏景,竟也有那样温柔体贴的一面。往后过了许多年,直到姐姐忌日那天,魏景在她床榻上喊沈秋月的名字,神色也是一样的温柔缱绻。 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瑶妃脸色也染了愤恨。 “淑贵妃,”她直愣愣盯着周旖锦,眼神里裹挟着一片晕不开的狂意。 瑶妃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凤栖宫:“你既不客气,本宫也不介意,告诉你一件事。” 她知道这是宫里的禁忌,魏景不敢提及,她却很想说给周旖锦听,让她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心如死灰。 wap. /107/107403/27915017.html 第十一章 往事的尘埃 “请说。” 瑶妃哈哈大笑起来,珠钗乱颤,她大胆地走近,脸上是挥不去的偏执:“淑贵妃,你可知道,你入宫之前,这凤栖宫——原是皇上建给昭明先皇后的寝殿?” 周旖锦的脸色顿时冷了。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手脚发僵,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绞痛,忍不住颤了颤。 看着周旖锦的模样,瑶妃退后几步,脸色的笑意带了几分癫狂的满足。 一片痴心被践踏进泥土里,这些年她忍得太难受了。 她火上浇油道:“娘娘不会真的以为,‘凤栖’二字人人都能当得,还是娘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有一日坐上后位呢?” “这又如何,”周旖锦脑子飞快地转,“左右如今在这凤栖宫里的,是本宫,而不是你。” 瑶妃的脸色顿了顿。 周旖锦冷冷的注视着她,不过片刻,便已神色如常,冷淡疏离的模样,甚至连一份愠怒都察觉不到。 瑶妃感到十分不悦。屋子里剑拔弩张,银碳地龙烧的火热,她浑身热的出汗,不由得用手扇了扇。 “还没到深秋,怎么就烧的这样热?”想起那些传言,瑶妃不屑道,“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体寒,不易受孕,入宫三年,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承欢。” 周旖锦却没像她料想的一样生气,反而微微挑眉:“皇上年轻力壮,以后宫里子嗣会更多,不劳你为本宫操心。” 她自是知道四皇子不会即位,反而因为他嚣张跋扈,从前没少欺负落魄时的质子,因而她母子二人也没落得好下场,便也不想与瑶妃置气。 念头一转,她忽然有些忐忑。 宫里皇子确实太少,大皇子早逝,二皇子的名号被封给了名不副实的质子,三皇子母妃是府邸里的侍女出身,三皇子从小体弱多病,学问不出众,亦不问世事,最能蹦跶的五皇子年纪尚小,母妃亦不得宠,这样想来,四皇子的确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魏景即位不过三年便暴毙,皇位会落到这质子头上呢? 她深深看了瑶妃一眼,心里又不禁起了疑团。 萧美人落胎一事,她本以为是文婕妤所为,可细细想来,即便是得了圣意,文婕妤向来那么谨小慎微的作风,怎会有胆量直接谋害皇嗣呢? 满宫中,最不愿萧美人生下皇子的,怕是面前这个女人罢。 瑶妃被周旖锦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毛,以为自己触了周旖锦的逆鳞,讪讪笑了两声。 瑶妃低下头道:“时辰不早了,嫔妾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她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周旖锦的神色,叹了口气。今日她是说的有些过了,可也是周旖锦先惹恼自己的不是? 瑶妃踏出殿内的一刻,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 苏新柔站在一旁,看着周旖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苍白下去,周旖锦垂着头,讷讷走回床边躺下,嘴唇不自主被咬的泛白。 “娘娘?”苏新柔有些担心,端起一旁的茶水要递过去。 周旖锦声音闷闷的:“退下吧,本宫累了。” 柔纱垂帘,明珠吊顶。 她怔怔地望着四周璀璨的装饰,心里的失落却如同潮水,渐渐将她淹没下去。 她一闭眼,仿佛回到了初嫁时草长莺飞的时节。 她凤冠霞帔被,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入了后宫,魏景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她踏入凤栖宫,揭开盖头时,她看见魏景满眼喜悦。 “锦儿,这宫殿是朕亲自督造的,喜欢吗?” 她满脸羞怯笑意,欢喜地点点头。 那一瞬间的惊喜与幸福,本该是她毕生难忘的美好。 他只说亲自督造,却没说是为谁所造。 周旖锦仰起头,看着无数金银珠宝堆砌的凤栖宫,忽然觉得无比的幽静空冷。 四角尖尖的房檐,如同漂亮的金丝牢笼,将她死死禁锢在里面,曾经飞蛾扑火的心愿,在这沉重的宫墙间,犹如困兽之斗。 周旖锦扯过被子捂住脸,压抑的情绪如潮如海,终于将她淹没。 泣下如雨。 侍从宫女抬着金银珠宝,如流水源源不断流入翠微宫,张才人站在宫门口的阶梯上,惊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仅是她,整个翠微宫都喧腾起来,面面相觑。 成箱的绫罗珠宝,这么多赏赐,她是几辈子都用不完。 又见到柳绿递过来的玉镯,张才人才回过神,连连推却:“这——这太贵重了,臣妾万万不敢受呀!” 柳绿宽慰道:“质子殿下是贵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我们娘娘知恩图报,这些是小主应得的。” 张才人皱着眉,满是疑惑。 她怎么不知道魏璇什么时候救了贵妃娘娘?他又背着自己搞些什么! 张才人惶恐,愣了片刻,连忙吩咐一旁的贴身宫女:“去把璇儿叫回来,快去!” 国子监方下学,魏璇收拾好书箱,一旁的好友户部侍郎嫡子萧平正兴奋地缠着他问:“哎,听说下月要举行马球会了?我家刚收到帖子,我爹新养了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马,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去可好?” 二人才走了两步,迎面便被一个矮他们半个头的男孩拦住了,大声呵道:“魏璇,等等!” 萧平略一挑眉,行了个礼:“五皇子,有何贵干?” 五皇子魏安比魏璇小三岁,穿着一身锦缎明红箭袖,脚蹬一双镶金边小朝靴,脸上还留着稚嫩的痕迹,却佯装出一副恶霸模样。 他不理萧平,把书箱往桌上一丢,命令他:“你帮我写!” 从前魏安让那些伴读侍从帮他写太傅留的作业,每次都被抓包,险些告到父皇那去,可他才不想写那老顽固的任务,思虑再三,便找上门来。 太学里魏璇的字写得最好,想必仿他的字迹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魏璇平静地看了来势汹汹的五皇子两眼,将书箱一推:“我没空,你自己写。” “你——”魏安没想到他敢拒绝自己,顿时叉着腰,生气道:“小心我等四哥回来,让他教训你!” 想到四皇子魏祺,魏璇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就等你四哥回来再说。”魏璇拎起书箱就要走。 魏安吃瘪,愤愤不平,就要追上去,被萧平一把拦住,笑嘻嘻问道:“五皇子,太学重地,您是想动手吗?” 萧平是户部侍郎独子,平日里又跋扈,人称京城第一大少,魏安仰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萧平,终究是有些败下阵来。 他拎起书箱,朝魏璇喊道:“你、你等着!” “理他做什么,”萧平跟上来,一把揽住魏璇肩膀,不屑道:“狐假虎威的毛头小子罢了。” 魏璇脸色平淡如常,手中羽扇轻轻敲了敲萧平肩膀,摇了摇头,缓缓道:“萧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萧平笑起来:“你小子怎么还卖弄起文采来!一会儿我在酒楼设宴,你要不要去?” 魏璇不说话,萧平不一会儿又沉下声来:“话说,边疆战事诡谲,我听人说,恐怕再战不胜,四皇子要回不来了。” 魏璇皱起眉,边疆之事原是他在背后操控,并未想取四皇子性命,只是一方面趁乱招兵买马,集结势力,另一方面借此机会打击四皇子党羽的气焰罢了。 如今京城里已经传遍,也该是时候收手,免得引起皇上注意,彻查起来。 他正欲开口,忽然迎面看见张才人的贴身侍女急匆匆赶来,在他耳畔说了两句。 魏璇拜别:“萧兄,母亲找我有事,改日再聚。” 一进翠微宫,张才人忙把魏璇拉到一边,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怎的招惹了贵妃娘娘,还——还是什么救命恩人?” 魏璇打量着宫里放的一箱箱金银珠宝,才想起来淑贵妃说要赏赐他的话,这几日太忙,忘记告诉母亲了。 “只是儿子领命剿平异军时恰好遇上淑贵妃,顺手搭救了一番罢了,母亲别紧张。” 张才人这才放下些心来,不禁小声感慨道:“只是怎的这样多,库房都装不下。” 魏璇也十分讶异,眼角含了几分警惕的神色,打量起屋内的赏赐来:“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 只是谢恩吗?魏璇不禁疑惑。 这样多珠宝运进翠微宫,恐怕落在许多人眼里,自是会觉得母亲与贵妃脱不了干系。 可若是为了在后宫之中结党,母亲这样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的才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魏璇在屋内踱步,想起雨夜中贵妃看他的眼神,周旖锦眼睛很大,深黑的眸子含着一点盈盈的泪光,目光流转间,又像是柔和的日光璀璨。 难道是自己行事不够谨慎,露了锋芒,她想要拉拢?魏璇隐隐有些不安。 他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些事他从未直接经手,连皇帝都未疑心,她一个深宫妇人,又从何得知? 难不成……魏璇心里忽然颤了颤,不过片刻便打消了这心思。 自己确实生的好看,往日里也有许多世家贵女殷勤献礼——但贵妃娘娘金尊玉贵,显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想什么呢?”张才人一边带着宫女收拾,一边问道:“你穿的多吗,怎么脸这么红?” “无妨,”魏璇忙低下头:“我回屋了。” “哎哎,别走。”张才人叫住了他,“方才贵妃娘娘的侍女说娘娘身体欠佳,请我去查看,可我哪里会医术,我想着你平日里总看些医书,晚些带上你一并去凤栖宫谢恩,你快换件衣裳。” 魏璇脚步顿了顿:“好……” 原是有求于他,他堪堪被这理由说服,放下心来。 大抵贵妃娘娘就是这样富贵又大方,是自己小人之心,多虑了吧。 魏璇喝了口茶,看着自己柜子里几件已过时的衣衫,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局促。 这些年他养精蓄锐,私库其实不比四皇子少,只是大多用来打点上下,招揽势力,他又有心藏拙,因此并未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踏进那华贵万分的凤栖宫,想起上次贵妃娘娘看着自己袖口补丁的眼神,他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左挑右选,魏璇终是穿了一件靛青色的锦缎长衫,墨发用玉冠束起来,走到铜镜面前一照,也是温雅飘逸的一副君子之姿。 “璇儿,好了没?”远远听见张才人问话,他推开门出去,没管桌上剩下的半盏茶。 wap. /107/107403/27915018.html 第十二章 海棠树下 今日秋高气爽,天色湛蓝如洗。 周旖锦命人摆了摇椅到院子里,内务府送来了新养的绿菊,院前的垂丝海棠生了一树柔粉小花,花瓣落了满地。 在凤栖宫里立小厨房是她入宫以来最明智的选择,周旖锦心道。 吹着细细柔风,她心情大好,连带着前几日的烦闷都消散了许多。 周旖锦一口吃干净瓷碗里的花生酪,花生酪奶白细软,在冰库里冻过,留下入口即化的馨香。 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从丞相府千挑万选送来的,最是懂她的喜好,周旖锦还有些不满足地咂咂嘴。 “娘娘,边关来信了。”苏新柔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周旖锦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眸里露出明媚光彩:“哥哥有消息了?” 她急匆匆拆开信,入眼便是周宴熟悉的清隽字体。 哥哥说边关战事将平,不日将归家,也按着周旖锦的要求搜罗了些四皇子的行踪。 周宴的语气依旧温柔,仿佛还是从前那翩翩君子,随意地提起边疆景色、风土人情。 读完,周旖锦也放下些心来。 苏新柔在一旁,提着扇子给她扇风,周旖锦有意试探她身世,便与她搭起话。 “阿柔,你是哪里人?” “奴婢也不知,”苏新柔答道,“父母亲说,昔日先帝征战,奴婢一出生,兵荒马乱间无意被抱错了,但等了好几日,都寻不到奴婢生身父母,只得不了了之,奴婢……算是半个洛阳人吧。” 周旖锦心里了然,又问道:“你父母可曾留下什么信物?若有机会,本宫可以相助一二。” “娘娘……奴婢谢娘娘大恩!”苏新柔吃惊之余,又十分感动。 她思索片刻,说道:“奴婢一出生便被抱错了,并不识奴婢的生身父母,养父母说,奴婢背上有一块梨花状的红色胎记,若有一天要认祖归宗,可以此来寻。” 说完,苏新柔不免感激涕零。堂堂贵妃之姿,却愿屡次相助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周旖锦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空瓷碗:“本宫知道了。阿柔,叫小厨房再做一碗来。” 苏新柔踌躇:“可是柳绿姐姐吩咐了,娘娘一日只能吃一碗……” “她又不知道,”周旖锦笑盈盈望着她,她心情大好,语气也有些软磨硬泡的温柔:“你悄悄给我拿一碗嘛。” 苏新柔对熟人性子软,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犹豫之中,顿时脸颊染了粉红,她今日梳着双丫髻,显得分外可爱。 二人还未商定,远远便有人来通传:“张才人和质子殿下求见。” 魏璇走进来时,看见周旖锦坐在扑簌簌的海棠树下,斜倚在摇椅上。 她穿了一袭素白烟笼梅花百水裙,裙摆如清雾笼泻,逶迤拖到地上,一派清丽华然。 张才人问安,周旖锦素手倒了些葡萄汁,清润的指节如琉璃杯一般易碎。 “平身吧。”她声音清冽,像细流漂过的纱绢。 魏璇自以为对后宫是有些了解的。 母亲出身低微,昔日在玥国,曾受宠过一阵子,尤其是他出生以来,愈发有人坐不住,屡次下毒谋害,手段狠厉。 他来齐国这些年,始终以为淑贵妃是同那些人一样残忍恶毒的深宫妇人,可他如今见过了,却愈觉得淑贵妃同其他人不一样。 她宛如天人之姿,海棠树下清扬婉兮,说不清的闲婉柔靡。 魏璇心口一滞,险些脚步踉跄。 张才人自是感激涕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一会儿又道:“嫔妾惭愧,不通医术,娘娘拜托之事,恐怕不能完成。” 见周旖锦脸色微微沉了些,她忙补充道:“娘娘若不介意,质子殿下略通医术,可为您查看一二。” 对魏璇的医术,张才人其实是十分有把握的。在玥国时,后宫争斗不止,魏璇为了保护她,才十几岁的年纪,辛苦钻研,医毒两都术不必太医院那些人差,甚至更加精益。 周旖锦抿着唇,一对乌亮的眼睛打量了他两下,眸光流转,像沉在水潭中的黑曜石似的。 她由苏新柔扶着,缓缓站起身,望着魏璇说道:“你随本宫来吧。” “是。”魏璇俯身行了一礼,跟在后面。 路过一旁的石桌,他忽然瞥见被藏在信封底的书信,微风把信角吹起来,隐约看见清隽秀丽的“周宴”两个字。 才想起来,淑贵妃哥哥也被派去了边疆。魏璇微微抿着唇,周宴一届文官被派到边疆去,不知道那会不会波及他,连带着丞相府…… 正出神,苏新柔转头看向他:“走快些。” 魏璇这才匆匆跟上去。 周旖锦不愿张扬,屏退了众人,只有两个侍女随身。 魏璇没那么拘束,微微垂着眸,不知为何,目光恰好落在周旖锦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腰后系了淡青色的丝涤,随风飘扬,愈衬得那处纤细柔软。 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忙收回神,低头看着青黑的石板路,心里默念了一声“罪过”。 想起从前以为淑贵妃觊觎他容貌的念头,魏璇更觉得自己可笑羞赧。 进了内室,正要问周旖锦身体有何不适,却看见她打开一旁不起眼的红木柜,从里面提了一盒糕点出来。 周旖锦打开盒子,问道:“质子殿下可否帮本宫查看,这糕点有无异样?” 魏璇正色,上前两步,用随身带的银针查看,又低头闻了气味,捻了些粉末细细查看。 他虽看出糕点虽不是常用的制法,却没试探出毒物来。 “禀娘娘,此糕点无毒,但制法有异,还是不宜食用为妙。” 周旖锦微微皱了皱眉,又释怀了。 以文婕妤性格,想必也不会直接在糕点里下毒,只是她不免觉得蹊跷,若只是平常,她为何又急着要看自己吃下去才肯离开呢?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窗棂一响,不知何时外面已乌云密布,密密麻麻的雨点一瞬间扑满了窗子,狂风呜咽,宫女急急去关窗,险些被风吹的拉不上。 翠微宫有些远,这样大的雨势,恐怕他二人回去,也要淋湿一身。 吩咐人收好糕点,周旖锦有心与张才人交好,思量片刻道:“天色有些晚了,你们留在凤栖宫用膳吧,尝尝本宫小厨房的手艺。” 想起小厨房的精致糕点,她唇角又带了点娇憨的笑意。 听了这消息,张才人受宠若惊,母子二人在厢房歇息,宫女上前奉了茶,上好的大红袍盛在紫砂杯里,幽幽泛着清冽茶香。 张才人十分高兴,拉着魏璇的手说道:“娘娘对你我真好,你可知道,入宫三年来,留在凤栖宫用膳的妃子,除了文婕妤还没有别人。” 屋子里没有人,张才人没有拘束:“你那时候还小,都不知道,贵妃娘娘刚宫时候,那是顶天的气派尊荣——真像在梦里似的,我从前从未想过能与这样的人物接近。” 刚入宫的时候? 魏璇愣了愣,突然低下眉去,睫毛微颤,掩住目光闪烁。 淑贵妃刚入宫那年,他其实记得。 那年他十四岁,如今回想起来,还像是噩梦一样的年纪。 他刚来齐国不久,魏景为了彰显对玥国的厚待,起初面子功夫也是做足了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优待,让他这个“外来”的皇子显得愈像不速之客似的,宫里眼睛太多,他再怎样收敛锋芒,也有人将他当做入侵的敌人。 那天魏璇刚下学,路过储秀宫,忽的便被一个麻袋套住头。 视线被阻,他影影绰绰看见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些人将他紧紧钳制住,暴风雨一样的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他没有防备,从前在玥国手足相残之事不少,但表面上还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鲜有如此光明正大加害与人之事。 “轻点,别把他腿打断了!”一个少年声音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魏璇敏捷地认出了四皇子的声音,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知道逃脱无望,只能尽力蜷缩,护住脆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丢在宫墙脚的杂草边,五脏六腑泛着剧痛。 他竭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腿上的伤口狰狞。 他不愿回翠微宫,让张才人看见这副场景,大抵又要心疼哭泣。 魏璇犹豫了很久,决定去魏景下朝的路上拦住他,虽然多半是不了了之,但大庭广众之下,魏景还是会赐些药物,以免日后重伤难愈。 血迹在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道子,魏璇踉踉跄跄赶过去时,只觉得浑身疼痛不能自已,笔直漫长的宫道绕城一团蜿蜒的线,他眼前一阵血红色的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耳边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一人问道:“听说皇上昨日又去姐姐宫里了?” “只是一并用膳罢了,皇上贪嘴凤栖宫的糕点。”另一女子的声音娇俏清丽,还添了些含羞带怯的韵味。 魏璇身形隐在一块假石后,抬首望去,人群簇拥着一个白衣女子,素白的绸缎淌着光,勾勒出仙姿玉色的姿容,那女子头上带着玉梅花步摇,一颦一笑皆是瑰姿艳逸。 忽然有人发现了石头后的魏璇,他浑身浴血,模样属实吓人,几个女子惊讶尖叫。 忽然,那白衣女子走到他跟前,微微蹲下来看他。 她样貌年轻,雪肤花貌。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泠泠的声响。 魏璇头晕目眩,身子也疼痛欲裂,眼前的场景也愈发不真实起来。 大抵是他太痛了,一时间以为已经走在往生路上,天宫里的仙女引着他,送到来世去。 她确实被吓到了,微微皱了皱眉。 才刚入宫几日,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以为魏璇穿着褴褛,是宫里被人欺负的小侍卫。 “你是谁,可需要相助?”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魏璇眼睛半闭半睁,额头上全是吃痛的冷汗,他嘴里全是血,说不出话,却突然抬起胳膊来,握住了那女子的手。 多半是疯了,魏璇心想。 wap. /107/107403/27915019.html 第十三章 疾风骤雨 周旖锦初入宫,还不愿多事,只是蹙起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抽身离开。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跑来,在他身边丢下一瓶药膏,一行人匆匆便离去了。 “璇儿?”见魏璇久久出神,张才人唤他。 门外有宫女通传他们用膳,魏璇站起身,发现桌上的茶水已凉。 他当日年少无知,大胆冒犯了贵妃娘娘,她虽应早已不记得,但如今想来,心里还有些隐隐的震颤。 时过境迁,他还隐约能想起周旖锦的手如凝脂般细软滑腻,他指尖的茧碰上去,甚至担心会划伤。 天边乌云怒涛,骤雨抽打着地面,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如刀锋,声势浩大袭来。 往正厅走的路上,一行人路过寝殿。虽有暴雨阻隔,但仍闻到一阵幽香袅袅。 “这是什么香?”魏璇突然皱眉问道。 一旁撑伞的宫女脸色微变,腹诽他太过关心娘娘的隐私之事,但一抬头,对上魏璇的眸子,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浑身气息如冷冽的雪松。 宫女脸色泛红,还是如实道:“娘娘落水以来常睡眠不好,这是太医院研制的新沉香,有助眠安神之用。” 魏璇点点头,漂亮的眼角微眯起来,眼底的小痣愈衬得他妖冶凌厉。 文婕妤送来的糕点本没有毒,但在制作中多添了一枚药物,单服下对身体没有损伤,但与这沉香中的一味安神香料结合,便能催发出致命的毒。 张才人闻声,也向后看了一眼,投来疑惑的目光。 魏璇心中了然,但寝殿离得有些远,气味又被雨水冲刷了大半,他于情于理都不敢上前细嗅,自然只能作罢。 正厅内,门帘扇动,宫人们脚步声纷杂却有序。 不一会儿,周旖锦款款前来,许是雨水淋湿了衣角,她换了套浅紫色的锦衫,金钗步摇,举手投足尽是雍容华贵。 她平日里很少过问膳食等杂物,可这一席饭菜周旖锦特意嘱咐过,因此小厨房和御膳房都用尽了精巧心思,争宠讨巧。 张才人久居深宫,没见过太多世面,往日里就算宴席上偶见,也是遥遥相望,忽然与周旖锦同桌用膳,未免有些局促起来。 “娘娘盛情款待,嫔妾感激不尽!”张才人感慨道。 桌上的用度都是暖玉杯碗,玲珑剔透,可使膳食热气许久不散。 周旖锦宽慰道:“来者是客,张才人不用拘束。” 御膳房掌勺端来最后一盘菜肴荷包里脊,笑嘻嘻道:“小主有所不知,这菜式才是举国上下最精美的。这上好里脊用刀绣上花鸟虫鱼图案,精致鲜艳,连皇上都称赞不已呢!” 张才人一看,果真是十分精致小巧。 她平日里温吞软弱,在后宫蹉跎十几年,从未受过如此恩待,不禁受宠若惊,有些红了眼眶,说道:“娘娘这些时日对嫔妾的恩德照拂,嫔妾无以为报,娘娘若有需要嫔妾的地方,嫔妾万死莫辞。” 张才人是肺腑之言,但魏璇听了,不禁微微蹙眉。 从前他母子二人虽人微言轻,但一直中立,倒只是受些欺负,并未惹人注目。如今虽不知淑贵妃究竟是合意,但这一番折腾,满宫里无人不认为张才人与之结盟交好,他虽不易轻易结党,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犹豫片刻,沉声道:“微臣也愿尽力为贵妃娘娘效劳。” 听了这话,周旖锦十分吃惊,微微挑眉,送到口边的醉虾在半空中顿了顿。 以她对魏璇浅薄的认识,此人心机缜密,小时尔虞我诈的经历又使他向来谨慎,怎的这么容易就被轻轻恩赐收服了呢? 不过转瞬间,她这些小动作落进了魏璇眼底。 魏璇心底轻笑一声,她这样子不像是瞒得住深沉心思的,看着倒像是小伎俩得逞的娇憨小猫。 难不成她拉拢自己,真是因为外面传言的膝下无出,因而要凭靠他这个质子? “我听闻来年质子殿下就要帮忙处理政务了,”见二人都拘束,周旖锦说道:“本宫疏忽过问,质子殿下如今学业如何?”。 她心里放松下来,想来他母子现下饱受欺辱,因而才容易投靠她这样刻意显摆露富,表面上权势遮天的贵妃吧。 张才人觉得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随即应和道:“禀娘娘,质子殿下学业甚好,书法政论都擅长,只是太学里家世显赫者众,因而表现中庸,以免招来祸端。” 见周旖锦若有所思,她又补充道:“娘娘若不嫌弃,改日嫔妾让璇儿作画一幅,送到凤栖宫来献给娘娘,以敬绵薄之力。” 周旖锦浅笑道:“如此甚好。” 用完膳,已是月色朦胧。周旖锦便要安置他二人歇息,正欲开口,忽然魏璇走近,低声道:“微臣有要事要告知与娘娘。” 周旖锦垂着眸,神色微动:“你且说。” 周围伫立几个侍从宫女,魏璇不愿声张,凑的近了些。 金光熠熠的步摇泠泠作响,晃在他眼前,魏璇沉声道:“微臣来时路过娘娘寝殿,闻见沉香气味,臣以为,这糕点虽无毒,但与那香中安神之药相作用,即可致人性命。” 周旖锦眸光轻闪,嘴唇微微抿起来。 一阵寒意自脚底生发起来,她从前的确疏忽,万万没想到太医院的手已经伸的这样远,若非她注意此事,只怕以后死不瞑目。 “依你之见,本宫应当如何?”周旖锦问道。 魏璇正色,思索了一会儿。他压着声音,缓缓道:“微臣愚见,明日一早……” 魏璇高了周旖锦半个头,二人凑得有些近,低下头隐隐闻得到她鬓边的清香,像是盛着晨露青翠欲滴的荷花,又像半夜馥郁幽香的芍药。 不知何时,他脸颊上攀起一抹红晕。 周旖锦点点头:“你若能找到合适的医者,自然是最好,本宫想办法将他们送进宫来。” 她心里知晓魏璇势力如今或已不容小觑,有心试探,随口似的问道。 魏璇没有推辞:“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本宫倦了。”周旖锦轻捂着手帕,绵绵打了个哈欠,正要吩咐回寝殿。 忽然,外面疾风骤雨忽盛,稠密的雨点如利箭,顺着风斜打在窗棂上。 刹那间,一道凄厉的白光闪过,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轰隆隆的雷响如劈天盖地之势劈来,周旖锦的心骤然一紧,瞬间寒毛冷立。 梦里原本模糊的的场景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记忆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她呼吸倏地一滞。 振元十五年,齐国天子魏景驾崩,新帝魏璇即位,改国号为宥。 新帝性格冷酷,残忍暴虐,正是整顿朝纲的时候,对她也毫不留情。 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外面凄风惨雨,闪电撕扯着乌云,轰隆隆的雷鸣散成一阵阵霹雳。 周旖锦一身囚袍,被两个太监死死压住。 “你们放开我!”她浑身是伤,拼命挣扎,衣角被撕烂了,粘上了血痕。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挥到她脸上。白皙的脸庞立刻红肿起来。 文婕妤嘴角带着冷笑,掂了掂手里的白绫:“新帝亲手下旨赐死你,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我亲自来送你上路,你就别垂死挣扎了,姐姐。” 周旖锦咬着牙,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十二年的好姐妹,如今确是这样一副恶心丑陋的嘴脸。 文婕妤冷笑着:“要我在念一遍圣旨吗?贵妃周氏,以权谋私,克扣妃嫔份例……新帝手段狠厉,那些传言想必姐姐也有所耳闻吧,姐姐逼得他母妃饭都吃不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周旖锦沉默了半晌,咽下喉间的血气:“我掌管六宫之时,从未克扣过妃嫔份例。” 文婕妤看着周旖锦不敢置信的模样,脸上全是忽然掩着嘴角低笑起来:“也对,能以姐姐名义指使内务府的,只有我一人,姐姐那么信任我,当然不知道。” 文婕妤走上前来,掐住她的下巴,尖锐纯金护甲嵌进肉里,勾出血痕。她凑到周旖锦耳边,轻声道:“毕竟……姐姐的孩子,也是死在我手里的。” “你还不知道吧,你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九五之尊的先帝,从来只把你当成谋害昭明皇后的仇人,那碗落胎药,也是我熬好,送到他手中的。” “这不可能!”周旖锦猛的撞开她,颤抖着声音,拼命摇头,心里却升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十八岁入宫的时候,她是所有世家贵女中最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女,但如今短短的三年,她所倚靠的母家家破人亡,仰仗的丈夫亲手将她打入冷宫。 文婕妤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姐姐还不明白吗?你就从未想过,你哥哥为什么会临危受命被派去边疆,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中计深入敌腹,周家兵马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为什么左丞一辈子清廉,却被卷入粮草案中,斩首示众?” 心脏仿佛生生被剜下来一块似的,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灌了冷铅,流淌着尖锐的血淋淋的痛。 “这绝不可能……”周旖锦的眼泪浸湿了衣襟,她颤抖这声音问道:“竟然先帝他那么恨我,当初又为何要娶我?” 就算他心里有着昭明先皇后,可这么多年的温存,耳鬓厮磨,他许诺她荣华尊宠,口口声声说护她爱她,这一切都算什么? 文婕妤摇了摇头,“姐姐,我从小就羡慕你,拥有尊贵万分的家世,父母兄长的疼爱,而我只能在无尽的打骂与羞辱中艰难度日,直到你说你爱上了魏景,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 “先帝当年是六个皇子里最不受宠的,要不是有左丞鼎力支持,怎么可能当上皇帝?”文婕妤面露嘲讽:“别傻了我的好姐姐!昭明先皇后因你忧郁逝世,你竟还指望先帝爱你!这些年,你的枕边人心里不知有多少恨,恐怕日日夜夜想将你碎尸万段。”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破败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冷风席卷着凄凉的呜咽冲进屋子里,烧得她心底一片彻寒。 转眼间,文婕妤手中的白绫已经缠上她脆弱的脖颈。 “时辰到了,赐死吧。” wap. /107/107403/27915020.html 第十四章 魂牵梦绕之处 记忆的片段戛然而止,周旖锦呼吸停滞,浑身颤抖,胸腔像是要爆炸了般的难受。 脑海中阵阵眩晕,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唤她。 “贵妃娘娘,您没事吧?”男人的声音清冽,宛如淙淙清泉淌过心头。 周旖锦猛然回过神,突然恢复了呼吸。看着眼前的魏璇和张才人,她的意识逐渐被拉回了现实。 她下意识一怔,手指摸上自己的脖子。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并没有白绫,也没有狰狞又血腥的勒痕。 “无妨,好生安排张才人和质子殿下歇息。”尽管指尖还在颤抖,周旖锦依旧强装镇定。 她说完话,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大口地喘着气,苍白的面庞映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凄凉。 魏璇脸色深沉,看着她仓惶的神情,终是一言不发,拱手谢恩退下了。 凤栖宫占地很大,亦少留人,偏殿虽日日有宫人收拾打理,却也有种许久未住人的沉沉气息。 张才人打量着偏殿的装横,仿佛踏入梦里:“我从前听人说凤栖宫穷极奢华,还以为是宫人虚夸,如今置身于内,真觉得比天宫还要美丽。” 地上铺了柔软的白毯,踩上去温暖绵软,鎏金的柱子撑起雕梁画柱的房顶,玉屏风雕刻精美,嵌了珠宝华饰,熠熠生辉。 魏景刚登基,不顾众臣反对,举国之力打造这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只是还未竣工,要住进来的昭明先皇后就依然香消玉殒。 不知淑贵妃知道此事,日夜对着这偌大的金丝笼一样的椒房宫墙,是否会扼腕叹息? 不一会儿,宫人散去了,张才人走近他身边,小声地担忧问道:“璇儿,贵妃娘娘今日听见打雷,那神情十分不对劲,你瞧着可是有什么隐疾?” “儿臣不知。”魏璇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仔细回想方才周旖锦的模样,并不像是隐疾,或是简单的畏惧打雷。她听见那声音,几乎像魔怔了似的,整个人都变了样,浑身颤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再想到她方才回神,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看什么恶鬼似的,是一种彻骨的绝望,带着恐惧、畏怖和震颤的。 张才人并未疑心,只是吩咐他些小事便离开了。 魏璇洗漱完躺下,这床几乎是他有生以来睡过最柔软舒适的一张。他仰头听着外面凄凄雨声,晕黄的烛火明灭闪动,却迟迟睡不着。 他想起从前在战场上时,有的士兵在鬼门关走一遭,再次见到相似的场景时,或许也会有这样的表现——可淑贵妃一个年纪轻轻,又自小被千娇万宠呵护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呢? 魏璇百思不解,便没再细想。地龙烧的温暖,空气里氤氲着馥郁的花果香,与周旖锦耳边的盈盈香气缓缓重合。 眼前不断闪过她的低眉浅笑,夜深雨停,魏璇翻了个身,渐渐睡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凤栖宫侧殿这张普通的红木床,空气里静谧的馨香,将是他未来久久不能忘怀,一生一世魂牵梦绕之处。 第二日,周旖锦醒的很早。 送走了张才人一众,她坐在梳妆镜前,久久地出神。 昨夜她太过难受,一着床便睡熟了,今日那些记忆才在脑海里慢慢熨平,得以思索琢磨。 文婕妤那几句短短的话,她每次一想起,都觉得震颤不已。 克扣份例一事虽早已被她发现,魏景的无情她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文婕妤口中丞相府家破人亡的消息却让她如芒在背。 哥哥深入敌腹,尸骨无存,父亲被卷入粮草案中,斩首示众…… 粮草案还未发生,但想到远在边疆的周宴,周旖锦心绪不宁,皱着眉吩咐苏新柔:“快给本宫拿纸笔来。” 听文婕妤话里之意,边疆战况远不像周宴信中所说那般简单,反而是险象环生。 她身在宫中,左右不了战局,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醒他千万不要贪功冒进,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匆匆写完了信,她派了最快的骑兵送去边疆,这才微微放下些心来。 柳绿忽然进来通传:“娘娘快些洗漱罢,早来的妃嫔们已等在宫门口了。” 周旖锦点点头,吩咐宫女为她梳头簪花。 今日是月初妃嫔们按例向她请安的日子,依照昨日魏璇与她的计划,届时众目睽睽之下,正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她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已经有妃嫔围在瑶妃身边语气愤愤了。 兰嫔脸上还贴着几块纱布,隐隐露出白色的伤疤来:“不过是请安,她摆这么大谱,真当自己是皇后了?” 这疤痕不知能否痊愈,她这么多日不能出门见人,心底对周旖锦是无比憎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才好。 瑶妃扶了扶鬓边的步摇,脸色晦暗不明:“就算是本宫姐姐昭明皇后在世之时,她也是心地善良,向来宽厚,对后宫里众姐妹疼爱有加的。” 她这一拱火,底下等的焦急的妃嫔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有些埋怨,窃窃私语起来。 “急什么,”忽然,人群中一青衣女子神色淡然道:“淑贵妃年纪轻轻,膝下无一儿半女便位比副后,此等人物岂是你们可以轻易说道的?按例请安是老祖宗的规矩,哪怕是等到日上三竿,也不得有半句怨言。” 众人疑惑望过去,看见是荣妃发话,都低头不语了。 荣妃是王府里出来的人,又是五皇子的生母,这些年虽身体虚弱不得皇上宠爱,但地位也算尊贵,平日里只称养病闭门不出,唯有这种推辞不去的场合才赏脸走一遭。 荣妃出身不显赫,但为人圆滑,向来在各个势力中游刃有余,她一发话,众人都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宫女传唤,一行人进门,请安落座了。 周旖锦穿了一身青色衣衫,玉簪将发髻高高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虽不盛美,但她姿容艳冠六宫,这一身在众多莺莺燕燕里颇显得有清理脱俗之姿。 瑶妃穿的甚是花哨,相衬之下,她心里怨气更甚:“娘娘好生贪睡,恐怕是忘了今日请安之事了。” 周旖锦嘴角带着浅笑:“是本宫疏忽了,瑶妃身子骨不年轻了,遭不住折腾。” 瑶妃愤愤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半月便是选秀,后宫里从来不缺新人,嫔妾还盼望着,此番选秀能有人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最好。” “只是怕瑶妃娘娘容不下,落得同萧美人一样下场,实在可惜。” 那场落胎药事件,魏景决意保住文婕妤,只得不了了之,宫女是在储秀宫投的毒,瑶妃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瑶妃心里愤懑不已,她以为魏景包庇周旖锦,她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如今却还要提这事来气她,实在太过嚣张,不由得一拍桌,愤怒道:“你——” 不过几句话便剑拔弩张,当即有嫔妃来劝,场面堪堪镇静了些。 周旖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挥手吩咐下人道:“对了,文婕妤前些日子送给本宫一些糕点,本宫瞧着是新花样,便留下来一些,与众位姐妹们同享。” 文婕妤与她交好,后宫无人不知,谁也没起疑心,只有几个人觉得文婕妤攀宠权贵,向她投去不屑的目光。 “一点心意罢了……”文婕妤讪笑,不安地掐着手绢,面色发青。她怎么还没吃完,竟留下来在这众人面前分享? 周旖锦率先吃了几块,又聊起马球会的事宜来,年纪小的嫔妃跃跃欲试,渐渐场面又热闹起来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日头已升上来了,凤栖宫里太暖,众人都觉得有些困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上座周旖锦的身形晃了晃。 “贵妃娘娘?” 离得近的几个妃嫔霎时已经站了起来,周旖锦眼睛紧闭,面色惨白,忽然毫无预兆地直直地向前栽倒。 前排的妃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心中惶恐不已,大喊道:“不好了,淑贵妃晕倒了!” 霎时间,满座如热锅上的蚂蚁,沸腾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贵妃? “快将淑贵妃扶到床上去。”荣妃显然镇定的多,安抚了几个吓得要哭的妃嫔,吩咐宫人急急唤了太医来。 荣妃又嘱咐道:“等皇上下朝,务必知会一声。” “你没事吧?”瑶妃反倒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玩着护甲上的金丝,忽然瞥见人群中吓得魂不守舍的文婕妤。 文婕妤忽然被一吓,声音都有些颤抖,忙找补道:“嫔妾、嫔妾只是太担忧贵妃娘娘了。” 瑶妃方一挑眉,外面就传唤说太医到了。 凤栖宫离太后住的寿康宫不远,事发之时,刘太医正给太后把脉,听说这事,匆匆忙忙便提着药箱子赶过来了。 这太医早被周旖锦买通,走上前来,试探地把了个脉,便抬头问道:“娘娘最近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荣妃微微皱眉,问道:“这是……” “依臣看,此乃食物中毒之征兆。”刘太医缓缓说道。他在宫里有些年纪,侍奉先皇时曾承周大人恩情,如今也愿意相助。 白若烟见状,忙上前答道:“娘娘今早胃口不佳,早膳只喝了白粥,方才娘娘吩咐奴婢给众位妃嫔分发了糕点,自己也吃了几块,此外并没有再吃其他。” 刘太医点点头,命人去取粥来,又见桌上还放着些没吃完的糕点,便走上前去查看。 他取出银针,接连试了几盘糕点,终摇摇头道:“此糕点确实是导致淑贵妃昏厥的原因。” “怎么可能!”文婕妤忍不住质问,她紧紧捏着衣角,心跳快要炸裂开。 此事若被知晓,魏景定然不会再相救,而周旖锦向来狠心,醒来绝不会轻饶了她。 可、可自己明明放的药很少,怎么会导致她众目睽睽之下便晕倒呢?许是那粥的问题,与她无关…… 不知为何,文婕妤心里鼓起一阵莫大的勇气,她两三步走上前来,顾不得仪态,伸手便取了一盘里还未吃的糕点,囫囵便吞下了。 她的理智溃散,愤怒喊道:“这糕点人人都吃了,怎的会有毒?怕是你医术不精,胡侃乱说罢!” 见这场景,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wap. /107/107403/27915021.html 第十五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太医资历深厚,在宫里向来德高望重,只替皇上和太后二人看病,今日只是巧合才来了凤栖宫。 这样的人连皇上都尊之重之,她一个小小婕妤,竟敢指着刘太医的鼻子骂他医术不精? “那、那我们都吃了,可如何是好啊?”有胆小的妃嫔满脸通红,已经吓得快哭出来,捂住喉咙。要不是人太多,恨不得当即就把方才吃进嘴的糕点全部吐出来。 “无妨,”刘太医收起银针,并未理会文婕妤的咄咄逼人,缓缓道:“这糕点里放了一味蓇葖果,单吃无毒,但微臣记得,太医院前几日刚送到凤栖宫一味安神助眠的香薰,正是此中一味药物与之相作用,这才引发中毒昏厥。”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顿时有平日里被文婕妤欺辱嫔妃怨怼道:“贵妃娘娘待她那样好,竟使出如此恶毒的手段!” 刘太医写了个方子,令宫女下去抓药:“淑贵妃食用不多,只是暂时昏迷,待微臣施以针灸,应不久便能醒来,只是还需好好调理,排净余毒。” 见无人发落文婕妤,白若烟趁此时机,忙上前说道:“文婕妤在糕点里下毒,谋害贵妃娘娘,其罪当诛!” 荣妃听了,转过头去,看着一边战战兢兢发抖的文婕妤,随即道:“文婕妤毒害贵妃,暂时扣押在宫里,待皇上前来再做定夺。” 瑶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其中缘由,自是一脸迷茫。 文婕妤往日里不是与淑贵妃最要好的吗?她不抱紧这个大腿,平白去毒害贵妃做什么? 她皱着眉,又不安地抚了抚胸口,方才她也吃了那糕点,若是对身体有害……瑶妃想起从前文婕妤打着周旖锦的名号,没少得罪自己,不由得眼底闪过一道凶光。 她愤怒道:“大胆文婕妤!谋害贵妃是重罪,在座众姐妹也都看见了,依我之见,文婕妤无视王法,不如打入大牢看审!” 得罪了三妃,文婕妤再也没有底气,跪在地上哭喊:“嫔妾知错了,嫔妾只是一时糊涂!” 此事她做的如此谨慎,怎会这样败露……她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 瑶妃不依不饶:“来人,拖下去!” “娘娘救命!”恐惧蒙上心头,文婕妤一个猛冲,转眼之间忽然已经趴到了周旖锦床前。 “姐姐,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啊……”她涕泗横流,紧紧抓着周旖锦的手摇晃推搡。 宫里向来墙倒众人推,如今她唯一只期盼周旖锦能醒来,或许能饶恕自己。 “住手!”刘太医呵斥她,文婕妤却不为所动,一副势必要把周旖锦摇醒的架势。 众人正看戏,却不知周旖锦心里跳如擂鼓,她从前向来不屑于耍这些小手段的,如今却生活所迫装晕,没人近身还好,如今被这大力一推,险些露馅。 忽然,一旁的苏新柔站出来,大声斥责文婕妤道:“放肆!娘娘金尊玉贵,岂能容你冒犯!” 凤栖宫众宫人这才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将文婕妤拉开。 一场闹剧就要散去,周围声音渐小,周旖锦终于松了口气。 许久,听着周围安静,她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忽然看到面前一张女子惨白的脸,触电一般地合上了。 那是荣妃正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荣妃向来身子不康健,脸色煞白,眉毛纤细,但又涂了艳红的唇脂,往上去仿佛纸糊的假人一般。 刘太医见状,忙上前圆场:“微臣给娘娘施以针灸,想必不久便能醒来。” 话音既落,周围众人都回避,可荣妃却没有一毫想走的心思,仍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前。 她位份极高,没有人敢赶她走,只得纵她留在这里。 银针扎下去,周旖锦心头揪成一团。 她小时被养的娇皮嫩肉,素来极怕疼,哪怕是最细的银针扎入,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更何况刘太医为了掩人耳目,挑了些醒神的穴位针灸,使那疼痛感更加明显了。 她闭着眼,心里无比紧张,却一动不敢动。她想着方才荣妃的模样,心脏仿佛快要跳出来一般,周身的空气都凝固着,闷闷的难受。 一片混沌中,她忽然想起昨日魏璇与她商议此事的场景。 男子一袭有些过时的单薄衣衫,身形挺拔,眉眼柔和,薄唇轻动之间,却能说出那样大胆又缜密的计划。 年少万兜鍪,从前是她未留意,太小看他了——能坐在盘龙宝座上的人,该是怎样的千谋万算,冷血心肠。 若非她早有准备,不久的将来,他亲口下圣旨赐死自己时,也是这样一番神情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才缓缓转醒。她疼得脸色苍白,额头出了微微一层冷汗,倒是显出病色。 倏地,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魏景脸色沉郁走进来。 众嫔妃叩拜,魏景走到一半,看见被五花大绑的文婕妤,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 没用的东西,魏景腹诽道。 荣妃向他说了原委,众妃嫔都是亲眼所见,文婕妤无从辩驳。 “娘娘,求您饶恕!”此时向魏景求情无非是催命符,文婕妤只得向周旖锦不断哭喊,她涕泗横流道:“嫔妾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求姐姐宽恕,我们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姐妹啊……” 声声落耳,周旖锦却不为所动。文婕妤越是求情,她心里被剜出的口子越是血淋淋滴着血。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她对文新乔虽算不上掏心掏肺的好,但绝不亏待,甚至就是因为她,文婕妤才能有机会进宫,封了婕妤的位份,满宫里无一人敢轻慢她。 可就是这样深重的情谊,却被她转手拿去向魏景献媚。 周旖锦不为所动,文婕妤的嘴被下人用布堵住,发出阵阵呜咽。 魏景心中怒火阵阵,不禁脸色阴沉,历声道:“文婕妤谋害贵妃,传朕旨意,即刻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话音一落,众妃嫔都惊讶不已,连瑶妃都忍不住看向文婕妤。本朝以来还没有嫔妃被处死过,若是犯了大错,无非是打入冷宫,最多是被罚为奴婢。 魏景决意要拿文婕妤向周旖锦示好,并未觉得不妥。转眼间文婕妤被拉下去,魏景走上前,到了周旖锦床前,又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 他望着周旖锦,神情温柔:“朕服侍你喝药。” 天子屈尊降贵哄她,平常人求之不得,周旖锦却愣了许久。 她被扶着坐起来,微微仰头看着魏景,麻木地咽下递到口边的药。 药汁温热却苦涩,渐渐在舌尖蔓延,久久难消。 毒是他下的,药也是他喂的——皇恩浩荡,不过如是。 “皇上,文婕妤为何要害本宫?”周旖锦凝望着魏景,明知故问。 她目光如柔弱的藤蔓,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带着灰蒙蒙的柔雾,魏景被看的心底发毛。 他拉起周旖锦的手,轻声安慰她:“文婕妤蛇蝎心肠,其罪当诛,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人加害于你。” 魏景顿了顿,又道:“你生了病,便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了,昨日使臣进贡了上好的药材,许多都是稀世罕见的,朕一会儿差人送到你宫里来,给你补补身子。” “今日若非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恐怕遭遇不测。”周旖锦低着头,眼里隐隐含着泪,浑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问道:皇上可否准臣妾母家送位医师进宫,照顾臣妾饮食起居,以免再遭厄难。” 魏景递药的手顿了顿,汤匙轻颤,药汁险些洒在被褥上。 周旖锦已是心平如水,不再看魏景那些小动作,自顾自道:“臣妾的哥哥还在边疆,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十分担心难过。” “依你吧,”魏景终是妥协,眼里仅剩的温柔也不复存在,他把药碗搁下,在桌上磕出轻轻响声:“贵妃好生休息,其他不用多虑。后宫事宜众多,你若是身子虚弱,不妨让瑶妃协助你一二。” 他这一遭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中气愤不已,攥着手里的佛珠,几乎快要捏碎。 周旖锦嘴唇轻微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半晌,她眼神从桌上的药碗慢慢移开,说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浣衣局,苏新柔高兴地推开下房的木门。 五日前那糕点一事,终是尘埃落定。文婕妤谋害贵妃罪证齐全,被下了大牢,不到半月便要问斩,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之后,皇上仿佛心生不满似的,再未踏足凤栖宫。 不过她那日为贵妃娘娘仗义执言,被娘娘好生赏赐了一番。桃红姐姐的腿伤才刚勉强能下地走动,不适合劳累,周旖锦便将她提拔为凤栖宫的大宫女,执掌内院许多事务。 “我看你的伤好多了,想必过两天便能下地走路了!”苏新柔挽了如意发髻,两团精致的编发梳在脑后,衬得她年轻的小脸明媚可人。 苏新柔给白若烟擦完药膏,满脸喜气洋洋。 贵妃娘娘给的这药果然效果极好,才这么短短几日,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可惜创伤太大,还需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伤的这样重,以后怕是要落疤了。”白若烟低头看着药膏,心中怨怼。 “能好的这么快,我真是惊喜不已了!”苏新柔感慨。 白若烟没有惊讶,仿佛她为自己做这些都是应该似的,面色毫无愉快之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新柔想起在凤栖宫的这几日,仿佛一脚踩在云端上似的,轻飘飘不像现实。 贵妃娘娘才不像外界传闻那般凶神恶煞,她反倒觉得娘娘虽周身气质清冷了些,人却十分温柔,体恤下人。 娘娘不仅给了她药膏,甚至还让她暂时接替从前大宫女桃红的活计,掌管内院事物。 凤栖宫的大宫女,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啊! 贵妃娘娘权势风头极盛,连带着下人也得势。往日里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别说她们,便是连那些才人小主,都要敬上几分的。 “阿柔,想什么呢?”见苏新柔一脸粉红色泡泡,白若烟身手推了推她肩膀,“对了,这几日你上哪去了?怎么老是不见人影?” “没、没什么,”苏新柔回过神来,脸上盛满笑意,“还没告诉姐姐呢,有个天大的好事!” “什么?” 白若烟猛的提起神来,满心忐忑的欢喜。 天大的好事?难道……是她在这磋磨人的浣衣局待了太久,皇上终于知道了她,要封她入后宫,因此赐了这膏药? wap. /107/107403/27915022.html 第十六章 想她 苏新柔撑着脑袋,甜甜说道:“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竟不计前嫌,还赐给我膏药。” 她眸光灿烂,又道:“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罚我,还赞赏我重情重义,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 她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握紧了白若烟的手:“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熬出头了!” 白若烟的笑容倏地凝结在了空气里。 这算什么好事! 苏新柔本是自己的助力,怎么突然凭空被那恶毒贵妃三言两语拉拢了去? 她咬着牙,声音有些恨恨:“那个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别被她哄骗了!” 苏新柔嘟着嘴,沉浸在幸福中,没理会白若烟话里的愤恨,喃喃道:“我觉得贵妃娘娘好极了,这几日我在凤栖宫里,觉得处处都好,外边那些传闻,多半是有心人嫉妒,刻意编排娘娘呢。” “你——”白若烟气得不行。 “对了姐姐,等我在那立住脚了,你身体也恢复好,我去向贵妃娘娘讨个恩赐,说不定也能接你一起去凤栖宫呢,到时候姐姐就不用在这浣衣局做苦力活了!” 听见那些周旖锦的好,白若烟只觉得异常刺耳。 苏新柔自己不识好歹便罢了,居然还怂恿自己也去死对头的宫里,真是可气! 明明是自己的助力,却跑到凤栖宫去,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白若烟再也忍不住怒气,大喊道:“不可以!你要是去凤栖宫当值,我们以后便不要做姐妹了!” 霎时间,苏新柔的欢声笑语僵在了半空中。 她明媚的眼角忽的垂了下来,眸子里盛满了不解与困惑。 白若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弥补道:“我、我只是想着凤栖宫危险,怕你有什么困难……我只是舍不得妹妹……” 她声音越来越小,苏新柔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淡下去。 白若烟这么不情愿,难道是因为嫉妒自己得了好差事?苏新柔不禁这样想,心里闷闷的,脸上也黯然无光了。 半晌,苏新柔说道:“贵妃娘娘已经下令,我违抗不得,姐姐若是不愿意来,那我得空来看你也罢,左右不会再让你如从前一般吃苦受累了。” 二人又潦草聊了几句,苏新柔走出房门,手指捏着帕子,眼角红红的。 她隐约觉得,自从白若烟高烧那次起,一切都变了。曾经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好姐姐,现在却时常是这样一副刻薄凌厉的模样,不由得让她心里发寒。 屋内,苏新柔走后,白若烟更是生气难过。她饮了一口桌上的冷茶,水里充斥着廉价的气味,还有没滤净的茶渣,甚是难以下咽。 白若烟气的一把将茶杯丢出去,磕在墙上,大喊道:“真是够了!” 茶水四溅,染湿了草席。 她穿越这么久,日夜期盼着自己可以有朝一日能被皇上注意,封为后妃,享受锦衣玉食和帝王的无上宠爱,如今却屡屡受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昏暗下方里,承受非人的折磨。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倒霉贵妃,次次坏她好事…… 想到这,白若烟眼底闪过一阵冷光。 苏新柔被她收拢了又如何,她有着这样一副天赐的容貌,就是无人可比的锐器。苏新柔不帮她,她靠着自己,也定能闯出一条道路来。 她横下心来,颤颤巍巍下了床,开始收拾起自己全部的家当来。 翌日,小福子刚换班下来,正在养心殿不远处的下房边上,背靠一棵大树乘凉。 他虽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大太监,但伺候魏景并不是容易活计,他得时时刻刻弯腰低头,不得松懈。 念及此,小福子不禁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想趁着换班的机会休息一会儿。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小声的呼唤:“福公公!” 下房里本是不得喧哗,小福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时,惊得是瞠目结舌。 “昭明皇后……”他嘴里喃喃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小福子给您磕头了!” 白若烟楞在原地,看着激动不已的小福子,他细长的眼睛瞪大,脸上的肉随着下跪的动作颤动,显得无比滑稽,不由得内心讪讪。 她本是想着,崔公公已被处死,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铤而走险,去找崔公公的干爹福公公试试运气。 小福子还以为是昭明皇后沈秋月,磕头不止:“皇后娘娘……” 白若烟连忙扶起小福子,笑道:“福公公,奴婢不是昭明皇后,公公认错人了。”她补充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白若烟。” 小福子愣怔片刻,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白若烟的面容。 世间怎会存在这样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呢?他从小便陪在昭明皇后身边,即便皇后已经过世快要三年,他也绝不会认错。 她们二人不仅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声线都极为相似,若非白若烟确实穿着浣衣局的衣衫,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昭明皇后还魂于世间。 小福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转而又摆出平日里大太监的姿态,维持住面上的惊讶,问道:“白若烟……你找咱家何事?” 看到方才小福子这一幕,白若烟更笃定自己的容貌十拿九稳,她轻轻福了一福,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到小福子肉肉的手中:“奴婢在浣衣局受人欺负,恳求福公公做主,给奴婢一条明路。” 小福子打开荷包,里面是几两碎银子,已是白若烟全部家当。 小福子眉毛微挑,不禁腹诽这宫女寒酸。平日里各宫小主求他办事,都是塞金银珠宝,就凭这点东西,就想求他为自己办事,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但一抬头,对上白若烟这张脸,他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他伺候昭明皇后十几年,对这张脸的敬畏爱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他收起荷包,正色说道:“浣衣局的活计确实太苦了些,你想换个什么差事?” 白若烟见他不拒绝,内心了然,说道:“奴婢听说,自从昭明皇后去世,福公公在后宫无依靠,当今掌权的贵妃娘娘也时常不给您好脸色看,皇上身边献媚讨宠的下人那样多,公公想过,未来如何在这宫里长久立足吗?” 这一番话十分得罪,福公公不禁皱起眉来,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公公认得奴婢这张脸吧,”白若烟嘴角带了一抹轻笑,说道:“若是皇上见到,定会宠幸奴婢,只要公公愿意为我铺一条路,将来我若飞黄腾达,定不会忘记公公今日之恩。” 小福子呆呆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甚至在他刚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开始盘算此事,但这话从这一小小宫女口中说出,不免让他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 “咱家倒是愿意提拔你。”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答应下来,又细细地盘问了白若烟的底细,见她只是出身家世清白的贫寒人家,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你且不要抛头露面,想见到皇上并非容易之事,”小福子思索片刻,“半月后的马球会,咱家悄悄安排你去给皇上牵马,届时能否得宠,都是看你的造化了。” 二人一拍即合,白若烟笑意渐浓。 日光鎏金,国子监里的红枫已染上风情万种的鲜红秋色。 “做什么呢?”萧平远远看见魏璇摆了长椅在树下,笑着走过去问道。 “闲来无事,作画一张罢了。”魏璇握着笔杆的手略顿。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袖口露出银丝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秋容浅淡,盛如琉璃的日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斜照在他面颊上,愈衬得他轮廓精致,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 当真是芝兰玉树,萧平心道。怪不得他贫寒质子之身,京城里却有无数贵女想通过他打探魏璇的消息,连自己妹妹萧瑾都时时询问他,那点喜欢小心思藏都藏不住。 罢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深知魏璇人品性格都是极佳,虽然萧瑾自小被家里金尊玉贵宠着,这样下嫁有些可惜,但能嫁给这样的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放心。 “难得难得,给我瞧瞧。”萧平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画上的内容。 魏璇才情了得,只是困于身份,从不轻易显露。往日里他缺钱打点的时候,便会托他变卖一些墨宝画作,虽不知名讳,但在京城里,他的画作一度炒到天价,冠绝天下,无数名门子弟争相购买观赏。 可刚撇了一眼,萧平心头便起了疑虑。 画纸上,一只狸猫躺在海棠树下,慢悠悠舔着爪子。小猫俏皮可爱,尾尖的毛绒轻巧地翘起,秀丽的眼角微眯,浑然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从前魏璇的诗词画作都端的是君子品性,往往是高洁淡雅,可这副画却颇为灵巧生动。 萧平笑道:“想不到你画这小猫,也是别有风趣。” 萧平专心看画,没注意到魏璇的脸颊渐渐泛起微红。 自打那日从凤栖宫回来后,周旖锦坐在海棠树下品吃糕点的俏皮模样便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她精致的眼角微挑,盛满了喜悦的悠然自得,慵懒靠在躺椅上,素色柔裙衬着那玲珑腰肢,渐渐蔓延到他心尖,说不清的闲婉柔靡、温柔缱卷。 思绪正出神,忽然听见萧平唤他:“我记得这宫里的海棠树,便是凤栖宫那畔最多。” 魏璇的手忽然一顿,猛的咳嗽起来,笔尖的墨迅速在纸上晕染开来。 wap. /107/107403/27915023.html 第十七章 难登大雅之堂 “哎呀!”萧平见状,皱着眉,十分心疼:“都怪我,误了这一张好画。” 他拿起桌上的画纸,递给一旁魏璇的侍从纪桑,吩咐道:“去换张新的来。” 纪桑点点头,接过这张快要完成的画,内心却满是迷茫。 平日里魏璇作画都是一气呵成,自然神韵,今日却一下午都坐在这树下,画毁的纸张都能装半筐,好不容易画了这一张,即将完工却又被这一遭给毁了。 纪桑是一届武夫,不懂诗画,只得皱眉。 只是这样折腾下去,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呀? 面对空白的纸张,魏璇一时有些无措,竟不知该如何落笔。 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他自小饱读诗书,引以为训,是再了解不过。 “罢了,”魏璇放下笔,不顾一旁眼巴巴的萧平,“听说这些时日你都在马场?舞文弄墨有何意思,我同你一起去,盼着萧兄大放异彩。” 萧平呵呵笑了两声,也未疑心,便拉起魏璇胳膊,要带他散散心去。 未走两步,忽然眼前窜出一群人来,拦在他们面前。 领头的五皇子年纪小,比魏璇矮了半个头,他羽扇纶巾,打扮的像只花孔雀,仰着头,大声说道:“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璇愣了一愣,才想起来魏安上次气势汹汹要自己帮他写作业的事情来。 “我没空,你自己写吧。”他不想理会,转身就要走。 魏安伸出脚拦住他去路,沉默了片刻,微微松口道:“我可以给你银子。” “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魏璇嘴角泛起一丝轻笑,道:“太傅讲的东西,五皇子又不记得了?” 魏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他学业差,他只比四皇子魏祺小一岁,但满天下都默认四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甚至连他母妃,都时常劝他收敛锋芒,别与四皇子争。 在太学里被魏祺压一头就算了,每次父皇查问功课,他都答不上来,上回甚至被迁怒克扣了吃食。 他只是爱玩罢了,当真想不明白,同样是皇帝的儿子,他怎么就不如魏祺了? “你——你功课还不如我呢,装什么清高!”魏安气急,一把抓住魏璇的袖子,使他身子压低,低低在他耳边道:“你给我小心些,质子殿下。” “质子”两个字咬的很重,想拿身份压他,魏璇却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他的目光越过魏安头顶,揽住萧平的肩:“我们走。” 看着魏璇走远,魏安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坐在石椅上,眼睛里溢满盛怒。 宫里谁敢不尊他敬他,却被一个落魄质子拒绝!要不是只有他能仿自己的字不被发现,何苦屈尊降贵屡次找他! 魏安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一把抄起一旁的墨砚,使劲向身侧一个小太监身上打去。 那太监没有防备,突然有平白挨了这重重一下,“哎呦”的叫了一声,随即立刻噤声,战战兢兢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砚台磕磕撞撞滚落在地,没人敢去捡。 空气凝固了许久,忽然魏安身旁的贴身太监上前两步,手里捧着茶奉上。 那太监俯下身,在魏安耳边轻语两句:“五皇子,依奴才之见,这不听话的狗,就要让他尝尝教训……” 魏安微微挑眉,仔细听着,语毕,他的神色终于亮起来。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嘴角不自觉挂了一抹得意的笑:“就按你说的办!” 马球场选在京郊的一块上好草场,早在半月前已布置好了,皇室一众人并高官齐齐前来,连久不出寿康宫的太后娘娘都动身前来了。 周旖锦所在的马车仅次于皇后规制,宽大华丽,垂帘上系了一串风铃,随着辘辘车轮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愿让苏新柔太快见人,便带了柳绿前来。 帘子撩起来一半,柳绿看着外面的天子车驾,缓缓道:“皇上叫了瑶妃去马车里。” 周旖锦半眯着眼,靠在身后的软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糕点事件之后,皇上屡次称事物繁忙,再也未踏足凤栖宫,今日周旖锦吩咐她看着皇上的动静,不料却宣召了别人。 柳绿看着周旖锦的脸色,以为她心情不佳,正要劝导,却突然看见周旖锦坐直了身子。 她美艳的眸子里带了些灰蒙蒙的担忧:“柳绿,你带几个人仔细查看,马球场的下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白若烟的宫女,若能找见,务必将她带走,赶出宫去。” 她早就派人盯着白若烟的举动,正打算待她病一好,便拿了身契发落出宫,却没想到一个看顾不周,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最后看见她的宫女说白若烟往养心殿那畔去了,接着便再渺无音讯。 若魏景见过她容貌,定然是爱不释手,才不会召唤瑶妃相伴,如此想来……定是有人背后帮她藏了起来,蛰伏着想要一鸣惊人。 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到了草场。秋高气爽,绿草茵茵,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魏景下了马车,众人纷纷坐上精心布置的观台,周旖锦的位置很高,在魏景坐席左边,挨着太后娘娘。 魏景左侧是后宫女眷,右侧列坐着王公大臣,通通是天潢贵胄。 浮游的金光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风凛冽得紧,刺啦啦的刮在人的脸上。 柳绿从身后递过来一个金丝雕花的暖炉:“秋风萧瑟,娘娘当心着凉。” 周旖锦接了,将暖炉捧在手心,阵阵暖意腾升。 她目光往下瞥,一眼便看见坐在人群之中的魏璇。 他穿着打扮比从前精致了不少,一身青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银带,列坐在众公卿间,虽还是简朴了些,但浑身气度却别样的出尘。 他正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酒樽,薄唇轻抿了一口,鼻梁高挺,恍若谪仙般矜贵。 “锦儿,哀家好久没见到你。”忽然,身侧太后唤她。 周旖锦收回目光,笑道:“前些天回府时母亲还向本宫问起您来,锦儿也十分想念太后娘娘。” 太后容貌看起来年轻,穿着一袭墨绿宫装,虽头上已有隐隐银丝,但保养极佳,戴着金钗玉饰,望过去尽失雍容华贵,尊荣万分。 她抱病久居寿康宫,后宫的妃嫔甚少见到她,坐的这样近,人人皆谨言慎行,连瑶妃都收起了往日的张扬神色,正襟危坐。 周旖锦却无丝毫紧张,太后郭氏出身名门,与她母亲和祖母都十分交好,从小算是看着周旖锦长大,入宫前后,对她都是慈祥疼爱,宠爱万分。 那时郭氏膝下无子,魏景生母地位低贱,且年轻便过世,周大人为了扶持魏景,与当时身为贵妃的太后商议许久,终是将魏景过继到她名下,几年后魏景登基,郭氏也住进了寿康宫,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享受无上尊容。 荣妃有意向太后示好,徐徐站起身,福了福道:“五皇子最近功课有长进,臣妾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歇息,改日定带五皇子一同前来请安,望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淡然,嘴角仍抿着,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着眺望远处的草场,数匹骏马疾驰,似乎寻找着什么。 半晌,她又收回目光。 “淑贵妃,我听闻凤栖宫最近不是很太平。”太后抿了口茶,不再理会荣妃,转向周旖锦说道,“你执掌六宫不易,哀家这些年身子不康健,只能赏些物什,聊表心意。” 周旖锦笑着谢过,回首片刻,余光看见一旁的荣妃方落座,望着这畔,神情沉郁。 方才她主动上前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落在众人眼里皆是笑料,自然也是尴尬不能自处。 她再怎么入不了太后的眼,也是五皇子的生母,如今在众人面前落了她面子,往后保不齐后宫里有人拜高踩低。 想到这,荣妃的心里渐冷,面色却只能挂着假笑。 底下安排了几场歌舞与马球表演,年轻的宫娥舞姿袅袅,上座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秋风徐徐,太后心情也舒畅许多,不禁感慨道:“今年的节目属实新鲜,哀家不虚此行。” 瑶妃受了嘉奖,顿时笑颜如花,看着时机,与一旁的兰嫔交换了片刻眼神,随即站起身来,鬓边珠翠交响。 她两三步走到魏景面前,笑道:“方才臣妾准备这马球会时,听人说淑贵妃文武兼具,颇有昔日韩娘子之风,臣妾冒昧,不如请贵妃娘娘亲自下场,让皇上与太后娘娘一览风采,后宫姐妹们也仰慕已久。” 韩娘子是开国以来颇有盛名的女将军,瑶妃以她相比,不免将众人的兴趣皆挑起。 魏景倒是有些诧异,微微挑眉,目光带了疑惑,望向周旖锦。 周氏历代为文官重臣,往日里只看她身子娇弱,瑶妃又何时听说她文武兼具了? 虽心里不信,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夸赞道:“贵妃竟有如此才华。” 周旖锦未出阁时便以诗画著称于世,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引得世家贵女竞相模仿,却从未有人听闻她会打马球,下座的几个同龄的妃嫔也纷纷窃窃私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周旖锦抬起头,倏地对上瑶妃居高临下的眼神,那微微挑起的唇角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得意,令她心里骤然萌生出一股寒意。 这话明面上夸她,谁不知道是想将她往火坑里推,届时众人面前出了丑,才显得她主持马球会更劳苦功高,才能显著。 她站起身来,沉声推辞道:“臣妾愚钝,难登大雅之堂,怎可与韩娘子相提并论。” “无妨,”魏景的眼底忽然起了戏谑的神色,说道:“本是出宫游玩,不必处处拘谨,你且去准备打一场,无论输赢,也算散散心。” wap. /107/107403/27915024.html 第十八章 藤蔓疯长 周旖锦心底一寒,正欲应下,忽然听见太后说道:“锦儿身子还未大好,吟诗作赋便罢了,何苦要她劳累。” 太后声音缓缓,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瑶妃被太后凝视了一眼,旋即有些心虚,忙低下头。 “儿臣只是想着,既然来了,便好好游玩,母后何必动气。”见到太后为周旖锦说话,魏景有些怨怼,眉头微皱。 兰嫔也在一旁帮腔,怨怼道:“贵妃娘娘好大的面子,如今连皇上都请不动您。” 这畔的动静已引起不少人关注,瑶妃见此情形,便仰起头来,准备自荐上场。 在世家贵女眼里,马球得筹都是十分夺目的光彩,她自从得知要举办马球会,已经为此苦练了许久。 众人面前,周旖锦扭扭捏捏,她却一举英勇夺筹,既光彩又识大体,高下立现。 见太后面色忧心,周旖锦也不再推辞,轻声道:“既然皇上一番好意,那臣妾便献丑了。” 话音一落,众人都有些吃惊。 本以为太后都为她说话,推辞过去,哪怕面子上有些落败也罢了,她仍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傍身。如今她却受不了激,应了下来,到时候惨烈落败了,岂不是沦为笑料。 一众嫔妃已流露出看笑话的眼神,瑶妃虽不解,但自己准备这样久,才不愿意藏拙,忙上前道:“臣妾也愿意上场竞技,愿博皇上、太后娘娘一笑。” 接着便有几人也纷纷自荐上场,转眼便有六个人,组成三支队伍。 厢房内,柳绿服侍周旖锦换衣裳。周旖锦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衫,发髻梳成高高的马尾,如黑绸般的长发用一根丝带束起。 “瑶妃今日真是过分,那般不依不饶。”柳绿抱怨道。 她年纪大,心思也缜密,自然看得出那些弯弯绕绕。“只怕她现在洋洋得意,到时候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无妨,本宫也许久未活动过身子了。”周旖锦不慌不忙,系好腕边的护带。 周氏百年以文才著称于世,她小时学的确实是书画女工,但十几岁未入宫之时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周宴宠她,拗不过她百般求饶,偶尔帮她瞒着夫子,放她与姐妹出府游玩。 她几个闺中好友都是武将之女,一行人偷跑出去,时常上山下河,玩的不亦乐乎,马球投壶等一众乐趣,更是不在话下。 草场上天空碧蓝,云层浅薄如纸,远处是巍峨群山,一片苍翠欲滴连到天边。 牵马的太监一副谄媚的笑容:“奴才给娘娘牵了马厩里最好的一匹宝马,娘娘定能大展身手!” 周旖锦翻身上马,那棕色的马儿轻叫一声,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瑶妃则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衫,势必要做场上最明亮的一抹颜色,嘴唇不自然地勾起来些得逞的弧度,直视着周旖锦。 她有心安排,搭档的是一名皇室远方宗亲,那人虽是个闲职,曾经却是武将出身,身手了得。 而另一队是异姓王桓王的世子和嫡女,二人并肩而行,皆穿着蓝色衣衫,远远驾来。 瑶妃仰起头,高傲地转了转手里的球杆,假意谦逊说道:“这样金贵的宝马,不知能否配得上贵妃娘娘的身手。” 那搭档倒是忌惮周旖锦恶名在外,不敢放肆,拱手道:“贵妃娘娘,承让了。” 不远处,萧平一身红色球服,扬鞭策马而来,见到周旖锦,眼底闪过一片惊讶。 “见过贵妃娘娘。”萧平微微低头问安,他向来是潇洒自如的性格,得知是与她搭档,脸上也并无怨色。 座台下,激烈的鼓点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 “得胜队,赏金銮凤禧宝钗一对!” 周旖锦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惊诧。 这钗子是前朝皇后加冕时所戴的宝物,自然是金贵万分,用来做彩头很合宜——但巧就巧在,前朝皇后是周氏旁支的嫡女,与周旖锦是同宗。 难道魏景不禁要看她出丑,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物件赏给瑶妃,借此来打她的脸面,暗示她不要肖想皇后之位吗? 想到这,周旖锦蹙着眉,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异样的酸涩。 她立刻转身面向萧平,斩钉截铁道:“你且好好打,这钗子本宫一定要夺过来!” 见她斗志昂扬,萧平也兴致盎然,脸上扬起笑意,拱手道:“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瑶妃看着这畔,知道这钗子对周旖锦的意义,她心中吃味,话语里带着酸意:“输赢全凭本事,贵妃娘娘可别输了比赛,又不肯认账。” “本宫是光明磊落之人,定不会做这种小人之事。”周旖锦似乎并未生气,仿佛将她夹枪带棒的一句话只当做蝼蚁一般,眼神望着远处,眸中神采奕奕,倒惊的瑶妃畏惧三分。 到底是死鸭子嘴硬,还是她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瑶妃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哨响。 “比赛开始!” 三队人蓄势待发,一声令下,马球被高高抛起。 周旖锦握紧缰绳,马儿肌肉虬结,一声嘶鸣便腾空疾驰而去。 萧平自马上一跃而起,他身子高大,率先抢到了球,看准时机,那球嗖的一声飞速往周旖锦方向送去。 “驾!”周旖锦虽力气不大,但马术尤其精湛,轻而易举在几人的拦截中穿过,紧密的马蹄声带出窸窸窣窣的风响。 球杆与球相撞,发出激烈的响声,那球被高高打向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紧接着稳稳落入球门。 “好!”观台上人群激动,本以为是瑶妃夸大,如今一见,果然是身手了得。 出师大捷,周旖锦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漂亮的眼里神色潋滟。 一旁,瑶妃生气地瞪了一眼搭档,意责他没抢到球。那搭档也没想到他二人有如此实力和默契,暗暗捏住了球杆。 第二球又被扬起,瑶妃不甘示弱,飞驰而去接到了搭档传来的球,猛的打上去,球临门一脚,却被蓝队的小世子一杆子拦下。 大胆,坏本宫的好事!瑶妃心中愤懑,骑着马急急驰去。 那搭档果然不负所托,身手矫捷,三两下又将球抢来,用力往球门里打去。 那球方向精准,观台上已经起了欢呼声,倏地,临球门不过几米远,忽然伸出一球杆,将那球拦下,球霎时弹出去,萧平策马奔腾,眼疾手快接住球,瞬间打入球门中。 这球接的实在是巧妙,一阵阵喝彩如浪潮,众人皆兴致勃勃观赏。 周旖锦方才驾得急,微微喘着气。一身红衣猎猎,破风张扬飞舞,腰间系了流朱,随着动作发出泠泠声响。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魏璇的心忽然颤了颤,他猛然回过神,才感觉自己已经一动不动盯着周旖锦看了太久。 她锦缎般的黑发被吹起,浑身洋溢着明媚灿烂的光芒——那样潇洒恣意的模样,却忽然却让他想起,那一夜她受了,伤倒在自己怀里梨花带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背上驰骋的周旖锦,随着球的方向拨转马头,打马疾行,红色地身影快的像是一团光,一簇火,随着清脆的马蹄声猛然撞进他心底那处幽暗泥泞的沼泽中。 心里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甚至忽然有些嫉妒——为何萧平可以自在的驰骋,而自己却只得藏拙,永远躲在暗处。 有一瞬间,他多么希望那在场上向周旖锦传球的那人是自己,他向来能文能武,绝不会比萧平差。 总会有一天,他将与她并肩站在一处。 一定会有的…… 魏璇拽紧双手,半晌,低下头去。 心中那一点忘念的种子轻飘飘落下,又猛烈的扎根发芽。一种不明的情绪迅速铺展开,如疯长的藤蔓在他心中肆意扩张,直至将他整颗心脏狠狠攥住。 魏璇手持着酒樽,指节有些发白,环顾四周,却见周围的人全都专注看着球场,自然无人注意他一时失态。 不过看场马球赛罢了,他在心虚什么呢? 连进两球,周旖锦更是意气风发。时间已过近半,瑶妃咬着一口银牙,不甘示弱,不一会儿也进了一球。 她与搭档虽都厉害,但却都贪急,缺少默契,二人一同伸杆打向球,险些将瑶妃震下马去。 一局终了,周旖锦终是以一球之势得胜。 观台上欢呼声不断,小太监将钗子捧上来,周旖锦翻身下马,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一层薄汗。 这钗子上缀明珠、绣金丝,是金贵万分,她欢天喜地接过,转头对萧平粲然一笑。 日光盛金,照的她鬓角绒毛许许。周旖锦微微弯着眼睛笑,粉红的脸颊上落下一片睫毛的阴影。 萧平神色如往常轻佻,向周旖锦拱手称赞,对着这样绝色的笑颜,却不由得呼吸一滞。 外人说贵妃娘娘国色天香,确实不假。她这样的容貌,若非出身于百年清流的周氏,入了后宫,多半被人参一本妖妃。 “……晦气!”瑶妃一甩手丢掉马球杆,脸上阴云密布,沉声说道。 走了不远,见人丁稀少,瑶妃一巴掌甩在身旁贴身宫女的脸上,怒骂道:“看看你给本宫出的好主意!” 宫女捂着脸,“啊”的尖叫一声,脸上迅速出现几道红痕,接着浮肿起来。 “是兰嫔娘娘告诉奴婢的!奴婢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宫女忙跪着求饶。 瑶妃脚步一顿,看着远处,鲜红的唇抿起来,声音像渗了寒冰:“兰嫔……” 难道兰嫔是怪她没有为她报掌嘴之仇,早就知道周旖锦会打马球,故意来献计,想让自己出丑? 瑶妃越想越气愤,一脚踹开那颤抖着的宫女,大步走远。 周旖锦换完衣衫回来,柳绿给她披了一件白狐毛领的披风,轻声道:“娘娘当心着凉。” “锦儿,你好生让哀家惊讶!”太后握着周旖锦的手,满眼是激动赞赏。 “能得太后欣赏,是锦儿的荣幸。”周旖锦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 她身处高位,一颦一笑恍如耀眼的星辰,众人视线都在她周身流连。 魏景凝视着周旖锦,也夸赞道:“贵妃身手了得。” 因为沈秋月之事,他素来厌恶周旖锦,但今日一场,他实在觉得惊艳。 那时初见她,也是在一场马球会上,周旖锦站在人群中,世家小姐们围在她身侧,众星拱月,殷勤地问询诗文辞赋。 那时周旖锦穿一身浅粉色衣衫,言笑晏晏,见他向这边来,轻笑一声,忽然红了脸颊。 今时往日在魏景脑海里闪过,忽然有些心愧。 他望着周旖锦道:“你准备一下,朕晚膳去你那。” wap. /107/107403/27915025.html 第十九章 共处一室 见到魏景的态度,太后自然也是十分高兴,随即脱下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递了过来。 周旖锦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她心里喜欢,也知道后宫中虎视眈眈,有意要为她撑腰,便道:“这是哀家家传的玉镯,哀家已经老了,今日赏给你,要好生看管。” 这玉镯是太后母家单传,言下之意几乎是要将周旖锦认成干女儿,再想到方才夺筹的那钗子,人人都觉得这是意指后位。 周旖锦膝下无子便封了贵妃之位,已是开朝以来的特殊之例了,若封了皇后,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大的殊荣恩宠。 此言一出,连坐席上的臣子宗亲们都鸦雀无声。 周旖锦微一愣怔,接了下来。镯子落在掌心,光滑细腻,尽是温润的触感。 魏景眉头紧皱,看着这畔,脸色有些尴尬。 他还未发话,一旁的瑶妃已然坐不住了。 她一挑眉,脱口而出道:“淑贵妃膝下无子,受此等贵重赏赐,怕是不合适吧。” 瑶妃声音不小,引得众人都抻着脖子往这处瞟,生怕在封后这等风口浪尖之事上落了后风。 周旖锦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太后疼她,却没想到如此偏爱。 若是在从前,她也未曾没有肖想过皇后之位——可一想到子嗣,梦境里血腥又残忍的一幕倏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只是一厢情愿,哪怕得到了母仪天下的高位,又能如何呢? 见周旖锦面色不佳,太后沉吟片刻,不慌不忙道:“贵妃年纪还小,早晚会有子嗣的。” 瑶妃不满地小声“哼”了一声,脸色忽然沉下去,嘴角微微下耷,落在众人眼里,更显得疲态来。她是王府里最早的一批人,如今年岁已长,虽风韵犹存,但姿容已不如从前。 方才马球场上与周旖锦的一番较量,也让她感慨自己不复青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听了这样的话,瑶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反驳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魏景见瑶妃吃瘪,脸色愈发郁闷。众官员和皇家都瞧着,周旖锦无论是身世容貌、还是治理六宫的手段,都无可厚非,他既不敢明晃晃地下太后和贵妃的面子,可这样的威逼又使他分外难受。 明明是天子之身,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皇后之选都无法决定吗? 魏景越想越恼火,终是忍不住说道:“母后,朕认为,此事还待商榷。” 太后并未吃惊,只是如意料之中一般,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方才淑贵妃英姿飒爽,哀家是极喜欢,其他的事,自然是以你为主。” 魏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有些恍然,还未发话,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微臣以为,淑贵妃文韬武略,颇有巾帼英雄之风啊!” 众人转头一看,发话的男人乃骠骑大将军魏震,他不惑年纪,身穿紫金马褂,脚蹬乌皮长靴,说话间双目炯炯有神,英姿勃发。 魏震是先帝最宠爱的表弟,他出身勇毅侯府,自小从军,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在朝廷中拥附者众。 “大将军说的是,”连魏震都要为周旖锦说话,魏景面上不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不由得看向身侧的瑶妃,二人皆神情郁闷,却又哑口无言。 眼下的风波落在众人眼里,立刻有识时务者岔开话题,安排好的表演也呈了上来,场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魏景的心头却愈发愤懑难忍。 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掏出手绢擦了擦,沉声向小福子道:“这里太热,随朕去走走。” 皇帝离场,在座的各个王公大臣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周旖锦对魏景的态度并不吃惊,吩咐柳绿收起镯子,正欲向太后道谢,却看见太后微抿着唇,往日里威严沉静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柔光。 周旖锦顺着太后的目光望过去,落在方才为她出头的男人——大将军魏震身上。魏震对顶撞魏景一事,倒是不以为然,与一旁的好友推杯换盏,好生潇洒,并未再往这处看过来。 正疑虑着,忽然魏震身侧,个子不高的五皇子站了起来。他穿着眼里,像只矮脚花孔雀似的,与一旁的小太监耳语两句,忽然唇角挂着一抹狡黠笑意,几步便走到了坐席另一端。 下座的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官和远房皇室,五皇子忽然屈尊降贵走过来,众人纷纷站起身行礼。 五皇子挺着胸脯,忽然在魏璇面前站住,缓缓道:“质子殿下,你我共饮一杯,前些日子我出言不逊,你便不要再计较了。” 语毕,五皇子的太监已举起魏璇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五皇子举起酒杯饮下,继而向魏璇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底示意。 五皇子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在众人面前向他服软? 魏璇心中警铃大作,周围人也都面露费解。 见魏璇没有动静,五皇子面露不满,沉声催促道:“质子殿下。” 众人面前,魏璇不好推辞,只得嘴唇微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五皇子好意,我自然不会介意。” 虽不知魏安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五皇子身份贵重,他既不敢也无缘由拒绝,只得见招拆招。 见他喝下,五皇子却没有再停留,随意敷衍寒暄两句,便带着小太监匆匆离开了。 周旖锦收回目光,微微愣神。直觉告诉她此事必有蹊跷,可她却无从探寻。 “娘娘!”忽然,柳绿匆匆走近,俯下身低声轻语道:“底下人来报,似乎在马厩寻到娘娘要找的人了。” “白若烟?”周旖锦猛地提起神来,疑惑道:“她怎会到那地方去?” 凭借着梦里的记忆和苏新柔的讲述,白若烟自打入宫以来便是在浣衣局当宫女,如今却在马厩发现,若非底下人认错人了,便是背后有人相助? “是一个叫白若烟的宫女,不知是否是娘娘要找的人。”柳绿答到,“下人已经将她监视起来了,但不敢贸然抢人带走,娘娘若不放心,不如换上便装,随奴婢前去看一眼,若真是娘娘要找的人,便寻个由头,下令打发出宫便是了。” “也好,你随本宫去一趟。”周旖锦道。 梦里的记忆中,白若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只是酷似昭明皇后的脸庞让魏景无法自拔,再不踏足凤栖宫。而她自己失宠以后,自恃身份显贵,心生嫉妒,屡次为难于白若烟,才也愈发引得魏景厌恶,落得结局潦倒。 若白若烟只是一平凡宫女,并不愿踏足深宫纷争,她也愿意放她出宫,谋一家好婚事,顺遂一生。 周旖锦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借口休息退下。瑶妃接连吃瘪,坐在一旁脸色铁青,别过脸去,竟连句奚落话都没说。 离席时,她余光顿了顿,瞥过下座的魏璇,看见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半晌魏璇点了点头。 周旖锦心里浮起谜团,片刻又消散了。她心底讪笑,扶了扶鬓边的步摇缓缓走远,再没回头看。 质子殿下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她如今自身难保,何苦要替魏璇担忧操心呢? “皇上召我去?”魏璇皱起眉,放下酒杯,指节在桌上磕了磕,疑惑看向一旁的小太监。 “圣上密诏,”小太监轻声耳语,说道:“请质子殿下不要声张。” 这小太监看着面生的很,魏璇从未在御前见过他,可魏景向来冷落他,他许久不得见圣上,不认得新人也正常。众目睽睽之下,兴许也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假传圣旨。 小太监不慌不忙,顶着魏璇的注视,催促道:“质子殿下,请吧。” 魏璇跟在小太监身后,由他带着一路前行。 想到魏景,他心底不由得有些忐忑。难道是他在玥国部署军事,插手边疆之事被魏景知道了,要问责于他?可自己明明毫无纰漏…… 魏璇心底惴惴不安,不知不觉中已被小太监带到一间小厢房中,此地不算偏僻,却十分冷清,作为密谈之处是十分合适的,却不知为何,魏璇总觉得有些疑虑,如迷雾般徘徊在心间。 “质子殿下在此地稍等即可。”小太监说完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魏璇坐在桌边,许是因为紧张,他呼吸有些急促,不由得摸了摸身侧佩刀。 不远处,五皇子从一棵树后缓缓走出来,赞赏地拍了拍身边太监的肩,称赞道:“还是你足智多谋!今日我就让这不知好歹的质子好好知道,胆敢忤逆本皇子,是什么下场!” “待药效发作,我将父皇引到此处,正巧看见他与宫女翻云覆雨……”五皇子越想越高兴,叉着腰在树下踱步,胜券在握地说道:“本皇子都迫不及待了!看他平日里装的清高模样,又怎能抵的住本王高价购买的奇药!” “五皇子英明。”太监讨好地笑着,在一旁附和道。 周旖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柳绿假扮她待在厢房里,对外声称贵妃小憩,闭门不出。 而她换了一身翠色衣裳,头上只带了一枚简单珠花,她低着头一路向马厩疾步行走,若不仔细瞧,就如同普通宫女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魏璇打量着这屋内,是极轻简的装饰,向内走了几步,却看见四面只有一扇小窗,一张大床,内如寝殿装饰。 看到这,他脚步一顿,霎时察觉出异样来,快速走到门前,用力一推,却发现门上不知何时已经落了锁,稳如磐石。 忽然,五皇子方才催促他喝酒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他呼吸渐渐急促,思绪几乎有些失控,只知道自己再不能脱身,定会有大事发生。 “时辰到了。”五皇子一声令下,身侧的太监便匆匆向魏璇所在的厢房走去。 按照计划,此时安排的宫女已经等候在门外,只消等上一阵子,这眼高于顶的质子便会在众人面前名声扫地,再无出头之日。 魏璇正站在床边,盯着房间内唯一一扇窗户,盘算着如何脱身逃生,忽然,只听见不远的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不待他反应过来,忽然一个翠色的身影被人推搡着丢了进来。 周旖锦被蹲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大力推了一把,踉跄两步,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 “谁敢推本宫——”她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面前魏璇惊愕的眼神时,二人认出彼此,都不由得愣住了。 wap. /107/107403/27915026.html 第二十章 满室旖旎 “怎么是你?” 二人一齐开口,思虑片刻,心底都涌出一阵寒意来。 魏璇看着宫女打扮的周旖锦,心中讶异,只是自己无权过问,便解释道:“方才有人假传圣旨,将微臣引到此处,没想到连累了娘娘。” 他低下头,试着推了一下周旖锦身后已经落锁的房门,低下头沉声道:“微臣……尽力救娘娘出去。” “好。”周旖锦环顾四周,也知道此情此景定是中了奸计,却不知为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可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务之急便是快些找到逃脱的方法。 随着走动,她鬓边的珠花发出泠泠声响,一声一声撞在他心上。 魏璇的面颊忽然有些泛红,那片绯红的浮云顺着耳根径直攀上来,宛如燎原之势染满了半个面颊。 魏璇打量着房内零星的几个物件,准备将那扇小窗子砸开。 那窗户虽又小又高,容不下他的身材,但周旖锦身子轻又娇小,将她托起来,她一个人多半能逃脱出去,他独自一个人在这房间里,总能等到人解救。 他沉声道:“娘娘若不介意,微臣将窗子砸开,娘娘先出去。” 石制的桌椅太沉重,魏璇走到床边,打算将床榻的木板拆开,他低下身子,床边的纱帘忽然拂过他的脸,空气里氤氲着周旖锦身上的软香,清冽又温婉的花香,从鼻尖一直蔓延到他心底。 霎时间,仿佛一阵无名野火“腾”的一声燃起来,魏璇感觉自己浑身发烫,莫名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他扶着床沿微微喘息,努力平息心中的火焰。 见魏璇半晌没有动静,周旖锦有些担心,走近些,问道:“质子殿下?” 万籁俱寂,感官的直觉似乎被无限放大。 周旖锦的声线很独特,既不是动人的婉转清扬,亦不是男人喜欢的娇媚入骨,反倒是一种柔软清冷的模样,像山上未消融的雪一般,听一次便再也不能忘记。 “微臣……”身上的热潮翻涌,魏璇抵抗不住,神智恍惚,脚步一晃,只能堪堪扶住床边,咬着牙说道。 眼看着周旖锦靠得近,一瞬间剧烈的冲动几乎要击破他的理智。 因着忍耐,魏璇眼角噙了一滴泪,那精致的面容糅杂着异样的红晕,眉眼轻颤,声线脆弱:“娘娘……别过来……” 他知道自己被下了药,曾在西域的书籍里看过,这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早已失传,是毒物中催情的第一猛药,一旦发作便如洪水猛兽,若不消解,几乎会神志破溃,甚至危及生命。 魏璇微垂着头,呼吸杂乱,手堪堪扶住床沿,浑身都有些发抖,像尽失了力气,又像身体里有火山般的力量想要喷薄而出。 他偏过头去,嫣红已经蔓延到白皙的脖颈,细长的眼角泛红,一点美人痣相衬,更显得妖冶如画。 “质子殿下,你还好吗?” 见状,周旖锦迅速走过来,她虽知逃脱要紧,亦不懂医术,却也看得出他此时的模样十分蹊跷。 他眸子里映着金色的细碎日光,分明是带了冲动的,像是蛰伏已久几欲喷发的火山,可那又是一张少年的脸,眉毛紧蹙,青涩的线条微微颤动、些许咬住的下唇,又显出人畜无害的意味。 周旖锦顾不得那么多,扶着魏璇精瘦的腰,让他在一旁坐下,说道:“你先休息,本宫试着砸开窗子,叫太医来。” 隔着衣料,周旖锦指尖温热细腻的触感清晰地印在魏璇腰侧,一阵酥软的感觉混杂着扑面而来的馨香,霎时将理智全部冲溃。 一种说不明的情绪仿佛柔软的羽毛,在他心田最脆弱的部位来回刷了一遍,又酸又麻,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忽然如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魏璇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他年纪虽小,但素来早熟,心思深沉,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周旖锦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是最原始最难以遏制的那种爱与欲。 他想起海棠树下周旖锦巧笑倩兮,娇俏地捏着琉璃杯,又想起贵妃册封那天她站在高台上,一双凤眼睥睨众生,还想起来她被最落魄、困窘的自己握住的手,她听见雷声时那一刻脆弱的眼神,她逶迤的裙摆,马球场上猎猎的鲜红…… 这样卑劣的念头骤然浮现在心间,魏璇满脑子都是圣贤训诫,可女子清扬婉兮的模样却怎样也抹不去。 他通读了无数圣贤书,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什么端正君子。 在她面前产生这样炽热的情绪,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魏璇耐不住,低吟了一声,颤抖地说道:“微臣被下了药,还请娘娘……不要靠近。” 他既觉得自己可笑,质子之身,觊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位比副后的贵妃娘娘,又带着些隐秘的兴奋,恶劣的想咬住她殷红的唇,看她倒在这木板床上,珠钗散乱,声音缱卷缠绵。 周旖锦脚步一顿,忽然才想明白他所谓的“下药”是哪种意义,想明白自己是被当做那引他入局的宫女被陷入此地,顿时有些羞愧,又感到十分恐惧。 一是自己深陷此局,若此情此景被人看见,以魏景的脾气,定不会轻饶了她,再者,眼下魏璇的状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对劲,此时他还堪堪能忍耐,但万一失了理智,要对自己用强,他那样的力气,自己定是抵抗不得…… 念及此,周旖锦更努力拆开床板,她并非娇弱,但从小锦衣玉食,经验不足,半晌只是堪堪将床架子拆的有些散,怎么也取不下。 正当周旖锦愁苦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哼。 “微臣来吧。”她转过头,看见魏璇已经撑着身子站起来,他额头上出了薄汗,眼底一片猩红,右手提着短刀,左手却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液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地面。 见到此景,周旖锦愣了一愣。 魏璇为了保持冷静,竟割伤了自己的手? 他眉眼半垂,像是做错了事讨罚,站在原地接受她的打量。 事不宜迟,周旖锦也未推辞,趁着他因疼痛尚保有理智,同他一起迅速拆了床板,往窗子上抛起砸过去。 魏璇虽被药力影响,身子骨确是刚劲有力的,不过三两下便将床板卸的七零八落,窗子上也被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恰能容周旖锦钻过。 手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倒将方才的意乱情迷压下去许多,魏璇仰头望着那小窗,说道:“容微臣冒犯,娘娘踩着微臣的肩膀从窗子翻过去即可。” 周旖锦实在是累着了,微撑着腰平息呼吸,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架子礼仪,点了点头。 二人都沉默无言,周旖锦甚至感觉自己听得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心底不禁有些泛寒,他这样大的力气,好在是个正人君子,方才若对自己做些什么,她怎么可能抵抗的了。 魏璇蹲下身来,让周旖锦坐在他肩头,没受伤的右手虚虚扶着她腿侧。 他站起来很高,周旖锦手撑着窗边,一用力便坐了上去,窗子离地面有些高,周旖锦看着脚上的绣鞋,犹豫了片刻,望着底下魏璇泛红的脸颊,微颤着声音说道:“你转过身去。” 魏璇原只是发愣,被周旖锦这样一唤,忽然又乱了心神,忙转过身去,低着头说道:“微臣遵命。” 不一会儿,听见外面“咚”的一声响动,魏璇站在原地,又等了许久,才慢慢转过身去,望着空空如也的窗边发愣了一会儿。 屋外是一片草地,周旖锦将绣鞋先丢下,又光着脚跳下去,只是膝盖磕出了一小片淤青,并无大碍。 她迅速收拾好,低头一看,原本翠绿的裙角也沾了泥,实在狼狈。她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再想白若烟一事,径直按原路返回。 回到厢房,一推开门,柳绿还躺在床上假装她在假寐,见到周旖锦这样装扮,大吃一惊。 “娘娘这是怎么了?这样久没回来,让奴婢好生担心!”柳绿望着周旖锦的模样,不安问道。 周旖锦皱了皱眉,说道:“出了些事情,你不要声张,先快去叫本宫随行的太医和小厮去救人——那个白若烟本宫没见到,直接差人打发出宫便是。” 她简要交代了那厢房的位置,看着柳绿疑惑不解的表情,催促道:“快去,先救人!” 柳绿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又匆匆回来问道:“太医已经去了,命奴婢问娘娘要带哪方面的药,一会儿差人送去,免得耽误了。” 周旖锦嘴巴张了张,想起方才场景,没说出话来,片刻,耳垂泛起一丝可疑的微红,小声道:“就、就说是中毒了。” 小福子手持拂尘,缓缓走在魏景身侧。 龙颜不悦,人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触了魏景逆鳞,小福子却并无惧色。 他打小就跟在魏景身旁,最是懂得他的喜怒——无非因为昭明先皇后罢了,待他见到那个人后,心里定是翻天覆地了。 “秋高气爽,皇上不如骑马散散心?”小福子劝道,“奴才记得当年皇上您在府邸里的时候,常常是您骑着骏马,昭明先皇后替您牵绳,她常夸您英姿飒爽呢。” 一旁的小太监听着这话,惊讶于他的大胆,吓得手心直冒冷汗,腿一软险些摔倒。 魏景却没有责怪,微微仰头看向远处,仿佛在思念什么,随即道:“也好,朕许久未骑马了。” 一行人徐徐往马厩走,小福子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道自己如今是胜券在握。 可等走到了马厩,众人齐齐下跪,小福子左右环顾,这才发觉,人群中并未看见白若烟的身影,而为魏景牵马的人也换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怎的主角临阵脱逃了? 魏景骑上马,见小福子还站在原地,斥道:“小福子,看什么呢!” “哎呦,奴才不慎发愣了。”小福子一拍脑袋,忙收起心神,急匆匆跑过来。 忽然,不远处的围栏后,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忽然闪过。 霎时间,魏景仿佛看到了什么,瞳孔巨震,身子一瞬间僵硬,身形晃了晃,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 魏景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马厩的一角,霎时间浑身的血液直冲到头顶,忽然理智全无,扬鞭策马,“驾”的一声,独自一人向马厩的一角追去。 “皇上!”一群人忙围上去,可魏景骑着高头大马,速度极快,身影转眼便消失。 冷风如箭,在魏景的脸颊边刮过。 世间怎会有和沈秋月身形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呢? 那角落追过去是几条小路,魏景策马疾驰,寻了许久,到处是空空如也,没有人迹。 疾风扑面袭来,他忽然感觉到眼下一片湿润泪痕。魏景没有顾及,连伸手抹一把都没来得及,紧接着继续追过去,汗血宝马一路扬起灰尘,上好的缰绳却勒的手心生疼。 哪怕只是认错了,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放弃。 容他放肆一次…… 他策马疾驰,仿佛要把身后的一切竭力甩来似的,耳边只听见风刮过平野低声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魏景才停下来,头脑的炙热渐渐平息,耳边终于能听见世界的声音。 他往日里是习惯了众人簇拥的,如今孤身一人,愈发觉得孤独。 魏景独坐在马上,望着渺无人烟的草场,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吹干,他愣了许久,颤抖着唇,讷讷自言自语道:“秋月?” 如果得到皇位的代价是失去自己挚爱的妻子,那么即便得到如今这样至尊的权力,又何尝不是满盘皆输? 四面是寂寞的群山,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唤。 wap. /107/107403/27915027.html 第二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父皇在那!”远远看见魏景,五皇子甚是高兴。 他本来安排好魏璇,便差人去引魏景过来,却被下人通传说魏景独自骑着马与众人走失了。 找不到父皇,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出不就无功而返了吗? “你们这些废物!”五皇子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身上,苦恼地跺脚。 可一抬头,却发现魏景正在不远处驾着马,头发都有些散乱,浑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顾不得那么多,推开一旁要阻拦他的小太监,忙招手唤道:“父皇!” 魏景看见五皇子在树下,神色微动。他虽心中还是波涛汹涌,但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翻身下马,沉声问道:“五皇子,你在此处做什么?” 五皇子只顾着高兴,请了安,才发现自己还没编好词,情急之下,胡侃道:“父皇,儿臣在坐在台上闷得慌,出来走走,恰巧遇见了父皇,不如同儿臣一起找间厢房歇脚,儿臣也正想向父皇汇报这阵子的学业呢。” 他编完这一段,觉得是天衣无缝,不禁十分骄傲,手肘怼了怼一旁的小太监,示意他说话。 那太监黑着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奴才知道这旁边有一间厢房,不如皇上稍作歇息。” 魏景又四周望了望,见实在无人,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心底叹息一声。许是自己太过思念,眼花将一个宫女看做沈秋月的模样罢了。 他看着五皇子难掩兴奋的脸,只以为他急于展示自己的才学,便答道:“好。” 五皇子在魏景身侧,想着魏景一进门便可看见魏璇狼狈的场景,不由得紧张又兴奋,一路都未说话。 门板“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魏景只看了一眼,不由得眉头紧皱。屋子里的场景杂乱不堪,床板被拆的七零八落,茶水洒在地上,一片鸦雀无声。 转过正门,忽然看见角落看见一个人影。 “什么人!”魏景毫不犹豫,一把抽出腰间宝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认出地上那人是魏璇时,屋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五皇子眉头紧皱,魏景的脸色更是黑的不像话。 魏璇半倚在被拆的一块床板边,额头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已然晕厥过去。他垂在地上的左手鲜血淋漓,染红了一大片床边纱帘,不远处丢着一把小刀,上面血痕点点。 “这是怎么回事?”魏景转过头,浑身严厉的气势骤然散开,重重地剜了五皇子一眼,又向着门口的小太监呵斥道:“去请太医!” 五皇子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手脚冰凉,嘴角抽搐:“儿臣、儿臣也不知……” 他也没想到,怎的会是这样!下人明明已经通传,将宫女送进去了,此时魏璇不正应该是失了理智,与那宫女云雨吗?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微臣参见陛下。” 五皇子眼睛都要掉出来,这前脚才刚请太医,怎么后脚就冒出这个背着药箱的老头了? 这太医在宫中德高望重,魏景虽微微吃惊他赶来的速度,但并未多问,在桌边坐下,挥了挥手,只令他为魏璇把脉。 “回皇上,这……”太医把完脉,抬起头,面露难色。 魏景看了一眼五皇子,声音沉郁:“你直说便是。” 太医叹了口气,说道:“微臣看质子殿下的模样,是中了毒,但这症状很像微臣曾看过的一种西域奇毒,是……是用作催情的药物,一旦服用,人便会丧失理智,若不疏解,便会侵入五脏六腑,致人昏厥,甚至落下重疾。这手上的伤,多半是质子殿下是中毒后为了保持神智,不得不割伤自己。” “岂有此理!”魏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恼火问道:“可有解毒之策?” 太医摇了摇头,叩首道:“此毒只在书中流传,微臣并不懂如何解毒,只能施针暂时缓解,还请皇上请太医院众人会诊,集思广益,才能免得毒物侵入心肺。” 魏景听了,眉毛几乎要拧在一处,愈发愤怒,向下人喊道:“快去!” 缕清事情缘由,魏景眸色霎时变得阴冷,定定地看着五皇子得意洋洋的神色变得恐惧。 他本就因方才见到白若烟一事闷闷不乐,如今不由得更加心生厌恶,斥责道:“好啊,私通西域,公然下药——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功课?” 五皇子手脚冰凉,只觉得双腿像灌铅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父皇,儿臣并不知道此事啊!”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魏景大怒,桌上的茶杯“碰”的一声,被猛地打落在地。 听到“催情药物”一事时他便完全明白了这五皇子的心思,从前他对这个儿子也是抱有许多希望的,只可惜这五皇子是个心比天高的货色,像他的母妃一样不堪大用。 魏景无奈地闭上眼,不禁又想起,若是沈秋月生的皇子长大,定是聪慧知礼,他再好好培养,日后定是治国理政的栋梁之材。 五皇子失魂落魄,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父皇息怒……” 魏景手指紧握成拳,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五皇子禁足两个月,罚一年俸禄,他身边的人,全部给朕严查。” 说完,魏景头也不回走出房门。五皇子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地板上被魏璇的鲜血染红的一片,小刀反射着银灿灿的光芒,照的他心底一片彻寒。 一场马球会因这闹剧草草收场了,底下人在五皇子贴身小太监袖口里搜出了这药物,正是趁五皇子劝酒之时偷偷倒在魏璇杯中的,紧接着又在五皇子住处找到与西域贩药的书信往来。 此事左右也算皇家丑闻一桩,魏景虽未声张,却有不少看见五皇子劝酒的人私下讨论,在一众人间也流传了个遍,五皇子回了皇宫,便禁着足闭门不出。 幸而太医院有博学广智之才,解救及时,魏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一阵子便可恢复如常。 养心殿旁下房内,白若烟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福公公,求您心软,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你知不知道咱家为了安排这事用了多少心思?”小福子躺在榻上,不耐烦地捏了一下鼻梁,说道:“自己不争气,咱家肯将你救回来,已经是恩赐了。” “奴婢实在不知!”白若烟一脸冤屈,解释道:“那时忽然窜出来许多人,将奴婢拖了下去,要不是公公派人将他们打跑了,现在奴婢已经生死难料。” 白若烟思索片刻,面色谄媚,愤懑道:“定是有人发觉了奴婢容貌酷似昭明先皇后,欲除之而后快,公公若是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定不会辜负公公所望!” 小福子坐直了些,盯着白若烟的脸看了许久。 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不然那日皇上也不会疯了一样策马去追,只是这人实在蠢笨,自己再掺入其中,倒是有种铤而走险的意味了。 “罢了,咱家且再相信你一回。”许久,小福子叹了口气,“不日后的除夕夜宴,咱家安排你上场。这阵子你先住在咱家安排的地方,一步都不要出去,免得过于招摇,惹火烧身。” 白若烟受宠若惊,磕头道:“谢公公大恩!” 若是几个月前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才不会对这种不入流的阉人低一下头,可在浣衣局的那些时日,受的磋磨硬生生让她入乡随俗,别说下跪磕头了,能有得见皇上,过上锦衣玉食日子的机会,就算是替福公公端水洗脚,她也是愿意做的。 走出下房,白若烟揉着发痛的膝盖,心里愤恨不已。 这个趾高气扬的阉人,待她得势之后,定要好好惩治。 小福子目送着白若烟慢慢走远,眼中五味杂陈。他在魏景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向来做事是谨慎,可这一次,看着白若烟的脸庞,他却忽然有些狠不下心来。 多半是自己年纪大了,忘不了旧恩,也舍不得这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小福子咳嗽两声,理了理衣衫,他还要去御前服侍。 今日天气极好,蔚蓝的天色晴空万里,魏景在养心殿内闷得慌,便吩咐下人将在御花园中的一处偏僻凉亭收拾出来,在此地批阅奏折。 凉亭边上是一片荷花池,荷花挺水而绽,淡粉色的花瓣带着清晨未散的露珠,透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魏景心情愉悦,放下朱笔,向小福子招呼道:“小福子,你陪朕沿岸走走。” “是。”小福子挥挥手,屏退一众下人,只有三两个心腹随同。 “四皇子那边,找好接应的人了吗?”魏景手背在身后,捻着佛珠问道。 “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小福子心领神会,“朝中几名重臣都商议好了,四皇子回来后,就算有人不满怨怼,也能稳住局势——更何况,皇上您英明神武,不是早已留有后手了吗?” 魏景点点头,眉间的愁绪却消散不去。他望着远处,叹息道:“朕子嗣缘不比先帝,三皇子是个病秧子,四皇子五皇子又是个不中用的……朕是孤家寡人啊。” “几位皇子还小,日后好好培养,定能成大器,况且宫中各位娘娘也年轻——”小福子低眉顺眼劝道。 话音未落,忽的一旁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护驾!”仅有的几个侍卫闻声,立刻拔出宝剑,将魏景紧紧围在中间。 一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看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女子来。她头发也杂乱不堪,贴在脸颊上,形容枯槁如弃妇。 魏景一愣神,半晌才认出这是前几日被慎刑司拷打,月底即将问斩的文婕妤。 看着脚下跪在地上的女子,魏景不由得想起那日糕点一事来,心生怒火,呵斥道:“宫规森严,你怎么敢私自脱逃!” “求皇上饶恕臣妾!”文婕妤姿容已全无往日神采,身上的衣衫十分破烂,甚至掩不住身形。 人人都知道她是将死之人,在慎刑司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简直将她磋磨的不成人样。 文婕妤心里恨极了魏景,堂堂一国天子,利用完她,却将她的性命视若草芥。为了求生,她几乎费了浑身解数,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从那吃人的地狱里逃脱出来。 魏景上下打量她两眼,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冷笑道:“谋害贵妃,你死罪难逃,如今你私自脱逃,朕绝不会轻饶你。” 文婕妤早已料到,并不吃惊,她仰起头,嘴角挂着一抹阴恻恻的可怖笑意:“臣妾早已料到今日,皇上若是动臣妾一根毫毛,从前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保证,淑贵妃全都会知晓。” wap. /107/107403/27915028.html 第二十二章 秀女入宫 魏景眉头紧皱,一动不动地盯着文婕妤。 “你竟敢威胁朕?” 天子威严被一小小罪犯胁迫,魏景怒不可遏,只觉得是奇耻大辱,背在身后的手也微微颤抖。 身旁侍卫的利剑已经架在文婕妤脖子上,她不慌不忙,瞪着眼睛望着魏景,似乎是胜券在握。 “皇上,罪人文婕妤怎么处置?”见二人久久僵持不下,小福子问道。 “区区一罪人有何本领,朕便是将凤栖宫翻过来,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看着文婕妤得意的眼神,魏景愈发愤懑,全然忘记了当初命文婕妤替他做事时的种种许诺。 成王败寇,不是向来如此吗? 他半低着头,不禁自责当初利用文婕妤时尚且不够谨慎,似乎悔恨自己忘记她如此精明之人定会留有后手,不禁怒斥道:“打入大牢即刻问斩!” “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妾从前和淑贵妃的关系有多好,皇上向来是最知道的。” 文婕妤还是笑吟吟的,只是那眼神里含了怨恨和恶毒,仿佛刚从沼泽中爬出来的恶鬼,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四周静谧极了,秋风吹的魏景脸庞生疼,连枯叶飘落在地上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魏景才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罪人文婕妤……打入冷宫,严加看守,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他自小长在宫闱里,也算是见惯了诡计阴谋,自从坐上皇位之后,连从前眼高于顶、傲气逼人的周旖锦都对他言听计从,如今却被这小门小户出身的文婕妤摆了一道,这样明晃晃地威胁,还是第一次。 文婕妤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神情是极力压抑的严肃,却险些笑出声来:“谢皇上开恩!” 魏景气的牙根痒痒,盯着文婕妤被人拖下去,还不解气,只得在原地踱步,自言自语道:“大胆罪人……” “皇上消消气,别为了这样一个毒妇伤了身子,”小福子在一旁给魏景扇着扇子,劝道:“今儿早上户部将选秀的名册呈上来了,寿康宫那边也送了一份,皇上要不要抽空看看?” 说到选秀,魏景的脸色才勉强缓和下来些,过了半晌,他忽然问道:“那个人也在名册中吗?” 小福子愣了片刻,瞬间会意道:“奴才也明里暗里告诫过了,可郑老将军不是听劝的人,硬要将嫡女送进宫,奴才也……” “罢了。”魏景听了便心烦,眼神暗了暗:“父辈交好罢了,淑贵妃那种性子,她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多半也相处不来,也许朕多虑了。” 凤栖宫这些日子倒是平安无事,难得天色大好,周旖锦命人搬了桌椅,叫了苏新柔和柳绿,在槐树下打起了叶子牌。 桃红的伤势见好,如今也能勉强下地走路了,即便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绷带,还是由下人搀着来了。 四人一桌,桃红方一落座,看见对面的苏新柔,不禁讶异道:“这位妹妹我瞧着面生的很。” 苏新柔不卑不亢,起身福了福,笑道:“奴婢名叫苏新柔,见过桃红姐姐。” 桃红看了她两眼,恍然发觉眼前这清秀姑娘便是下人口中相传的那位,从浣衣局出身却突然受了娘娘赏识,如今已是凤栖宫的大宫女。 下人们说起苏新柔时,左右是带着酸味的,如今桃红见到她,心里也十分不悦。 凤栖宫掌管内院的大宫女从前只有她一个,她是陪娘娘从小长大的情分,如今她生了病,倒让苏新柔这小人乘人之危了。 桃红轻蔑地看了苏新柔一眼,并未理会,一言不发地玩着手里的叶子牌,将她晾在一边,脸上虽不表态,眼底的轻慢却毫不掩饰。 苏新柔没等到桃红回话,独自尴尬了几秒,讪讪地的笑了笑,小心翼翼问道:“奴婢给娘娘和各位姐姐分牌吧。” 这桌上苏新柔辈分最小,按理也是如此,周旖锦看着桃红撅着嘴在一旁闷闷不乐,知道她从小便是憋不住气、喜怒形于色的性格,也并未发话,只是点点头。 苏新柔的牌分到桃红面前,忽然被桃红一把打落下来。 桃红眼里满是不屑,喝道:“要我说,不懂规矩便别瞎揽活儿!你连娘娘从前玩叶子牌都是三叠一发的都不知,还好意思在这谄媚邀宠!” 桃红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想着给苏新柔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即便和自己平级,在娘娘心中的地位也远不如她,说话便没了轻重。 她声音不算大,只有桌上几个人能听见,但“谄媚邀宠”几个字咬的很重,苏新柔的手不由得尴尬地停在半空。 柳绿的脸色立刻沉下去,斥道:“桃红,娘娘面前休得胡言。” 周旖锦从前玩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只是方才疏忽,忘了与苏新柔讲。 桃红心里不悦,她能纵着一两分,却由不得她胡来,斜眼警示桃红,声音沉了些:“无妨,先这样分吧,下次注意便是。” “娘娘……” 连柳绿都向着这新来的奴婢,桃红气的眼睛通红,只觉得自己被她二人抛弃了,几欲泪下。 气氛正僵持着,忽然底下人走上来,呈上一封书信:“娘娘,周府递上来的,郑老将军来信。” “郑老将军?”周旖锦眉毛微皱,不动声色接下信。 信件内容不多,寥寥几笔,信中讲郑家孙子辈的嫡出二小姐郑晚洇将参选入宫,烦请周旖锦照拂一二,以免她在宫中太受委屈。 郑老将军已经年逾古稀,是随着先帝建功立业的重臣,早些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随先帝南征北战平复战乱,在武将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郑家与周家在朝堂上虽不结党,但长辈们关系素来交好,父亲周大人小时候还被郑老将军抱在怀里认字过。 朝廷上的人或许不知道他们两家世交,但皇帝眼线遍布京城,不可能不曾听闻,只是这郑小姐这样好的年纪,送进宫里,她就算不照拂,恐怕魏景也会将她二人视做一党,暗中为难。 周旖锦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提笔写了回信,桌上几人端水的端水、磨墨的磨墨,除了桃红的眼角还带着一丝微红,几人都默不作声地将方才的一场争锋忽略过去。 凤栖宫方送来入冬的新装,便到了大选的日子。 周旖锦为了主持选秀,早早起了,睡眼朦胧中被服侍着洗漱梳头。 选秀大典应穿着贵妃服制,青绒朝冠外缀珠帷,中间金衔青金石,礼服更是层层叠叠,雍容华贵。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之位形同副后,内务府揣摩着贵人的心意制了这尊贵无比的礼服,朝冠上各样点缀珠宝玉饰压的周旖锦脖颈发酸,满宫也无人敢置喙。 宫门口,周旖锦扶着柳绿的胳膊上了轿子,她娇小的身躯掩映在珠叠玉翠的华美装饰下,愈发被衬得肤白胜雪。 周旖锦是宫里年纪小的,又姿容生的绝色殊华,这样一张妖娆蛊惑的面容生在她的脸上,却毫不违和,衬得她整个人极为清冷华贵,担得起国色天香。 柳绿不由得感叹道:“娘娘今日真是极美。” 这样的选秀,恐怕她在上方一坐,底下的莺莺燕燕顿时全无颜色。 轿子过了乾清门,远远可以看见秀女们排成长队。 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一众女孩们连成一队,鱼贯而入。一排排浅薄身形拉出幽长暗影,倾倒进斜斜的日光中,衣角交织的裙裾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缓缓浮动。 感受到周旖锦的目光定住,柳绿识趣地叫停了轿子。周旖锦手臂搭着冰凉的扶手,一双明艳凤眼蕴含着复杂的情绪,注视着远处形形色色的女子们。 她入宫也不过三年,曾几何时,也是满怀着雀跃的少女心思,踏入这样四四方方的深宫。 如今她宛如身在牢笼插翅难逃,却仍见有一茬又一茬的新鲜人陆陆续续踏进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皇宫里又要添新人了。”周旖锦眉眼微动,抿了抿唇,自语道。 掀眼望去,黄昏中氤氲着辉煌的殿楼,飞檐走凤,鳞次栉比。 她望了半晌,淡灰色的眼眸里渐渐浮上微不可见的哀伤,轻轻摇了摇头:“这日头太盛,给本宫撑伞。” 轿子缓缓行远,一行人在檐角下,动静很小,几乎没人注意到。 选秀的队伍浩浩荡荡,魏景在养心殿批奏折,早些来的小门小户的秀女便交由太后与周旖锦定夺,半个上午才选出寥寥几人。 被选入的秀女由嬷嬷领着退下,周旖锦憋的烦闷,偏过头,冷冷瞥了一眼八角琉璃盆里荣荣盛发的海棠花,羊脂玉般雪白的指尖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还未传午膳,周旖锦看了许久莺莺燕燕的秀女,头脑发昏,便招呼柳绿,走出去转转。 见状,一旁捧着秀女名册的太监忙跟上来:“北边的菊花园开得正盛,内务府还未分发,请娘娘去瞧瞧,娘娘有什么喜欢的,都先紧着凤栖宫里的。” 这样的奉承周旖锦司空见惯,她微点了点头,由柳绿领着往花园去。 那一大片菊花栽在御花园西侧。左依着空荡荡的皇子皇孙们住的钟蕴宫,右靠着秀女宫女们暂住的观心宫,园中一池小湖,潺潺清流,明澈见底。 深秋的花开正盛,没走一会儿,迎面一阵香风,缠绕在园外匾额“渐入佳境”四个龙飞凤舞的字上。 “这处还真倒是个好地方。”周旖锦选了送进凤栖宫的菊花,浅笑起来,脸颊浮现淡淡的酒窝,由柳绿轻扇着羽扇,沿小径向园子深处走去。 盛日熔金,日光折在琉璃瓦上,在茶花环绕的小池塘上落下点点金色幻影。 周旖锦独自懒依着栏杆,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水里扔着鱼食,火红的锦鲤成堆地爬上来,簇拥着争抢鱼食。 清风徐来,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周旖锦唇角挂了一抹惬意,近日的愁绪也渐渐消散了,不禁夸赞道:“清清静静的,人影儿也没有。”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一声尖锐的女声传入耳畔:“贱人!” wap. /107/107403/27915029.html 第二十三章 殿前失仪 一声清脆的巴掌之后,空气里霎时寂静无声。 隔着绿篱,远远可以看见六七个女子围成一圈,声音便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宫闱之中,竟光天化日之下喧哗闹事,一旁的小太监噤若寒蝉,吓得腿都有些发软。 若惹了贵妃娘娘不快,掌事公公怪到自己头上,恐怕小命不保。 周旖锦的好心情被打搅,显然是不悦,放下手中的鱼食,神情端正起来:“随本宫去看看。” 那畔,一名女子跪在地上,穿着有些褪色的靛蓝衣裙,脸颊上是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她身形瘦小,被一圈人团团围住,低着头,神情惶恐:“是小女的不对,打扰了小姐午憩,还望小姐饶恕。” “饶恕你?你可知道,就凭你这样卑贱出身的女子,连我府里的下人都不配做。”面前,神色傲慢的女子一身鲜妍的粉红,站在人群中央。 她头上满是珠钗,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衣裙上装饰华美,显然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稀有的好料子,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气势。 一旁围着的几名女子像是粉衣女子的同伙,见状,纷纷上前搭腔:“县令的女儿就别来丢人现眼了,就你那点寒酸首饰,也配入皇上的眼!” “就是就是,那破珠串落在地上也要捡,白白扰了陈小姐,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几人奉承着中间的女子,笑作一团:“不过,能让陈小姐教训,也算是祖上有德了!” 原是些秀女还未入宫便争风吃醋,摆起威风来,这些话句句嘲讽跪在地上这女子的出身,她头埋得愈发低,一言不发,身上微微颤抖。 那位陈小姐愈发骄傲起来:“今日本小姐便要好好惩治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 陈小姐抬起手,巴掌又要落下。她戴了尖锐的护甲,全力一掌下去,脸上多半要见血。 “陈小姐好威风,不如让本宫看看,你要如何惩治?” 周旖锦看不下去,从绿篱后走出来,她神波澜不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身后的宫人心中纷纷感叹,这陈小姐实在是嚣张,又真是可怜,高门大户的女儿向来有娇纵跋扈者,可如今撞到娘娘面前来,实在不幸。 周旖锦穿的是贵妃服制,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鸾凤步摇,裙摆的大朵牡丹逶迤拖地,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 莲步轻移间,褶褶如雪月光华流转轻泻于地,翻出红靡浅浪。 牡丹真国色,整个宫里敢这样穿的,唯有大名如雷贯耳的淑贵妃娘娘一人。 小太监狐假虎威,声音洪亮:“贵妃娘娘驾到,还不快请安!” 不远处停着周旖锦的仪仗,十几名宦官随驾,宫女们分列两旁,簇拥着周旖锦和一顶八人抬的凤轿。 凤轿刻着翟纹,四角皆有飞凤,上嵌明珠缀玉,当得上是天家尊贵豪奢。 几名秀女霎时都愣住了,反应快的已经率先跪下请安些罪。 可那陈小姐从小养在深闺,被父兄娇纵,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时间竟不服软,礼都未行完,反而指着地上跪着的女子,犟嘴道:“娘娘,是这胡氏碰倒朱钗,惹我在先!”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只知道自己父亲官阶逼人,入宫前已是信誓旦旦答应她已经打通门路,此次定会中选,因而即便听闻贵妃娘娘威名,也只是略微忌惮,并不恐惧。 左右是她占理,况且她出身高贵,贵妃娘娘肯定向着她。 胡氏女子哪见过这样阵仗,她父亲只是县令小官,能入皇宫已是天恩浩荡,如今却夹在这两位贵人间,几欲泪下。 周旖锦并不恼,声音平淡,如水一般温柔雅致,却饱含不可侵犯的威严:“有容,德乃大,她只不过打扰了你,你却拳脚相加,罔视宫规,这便是陈御史的家教吗?” 不过一个照面,周旖锦便认出面前女子的身份,秀女名册里姓陈且容貌相仿的,便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陈之双。 父亲是正三品京官,又主持官员督查,平日里自然是人人奉承,怪不得有如此气势嚣张跋扈。 陈氏张了张嘴,愣怔了一会儿,正想反驳,却听见跪着的胡氏抬起头,颤巍巍说道:“贵妃娘娘,是小女不慎,打扰了陈小姐,小女甘愿领罚。” 她自幼家里贫寒,并无权势,向来是被欺负惯了。她此番进宫,不慎闯祸惹了贵人,多半选秀无望。 如今认错最多挨顿板子,可若冒犯了这陈小姐,恐怕她父亲嘴皮子一动的功夫,自己就要连累全家锒铛入狱。 她家里的爹是不靠谱的,终日浪荡形骸,母亲只是贱妾出身,被主母处处挤兑。如今形势,若因此连累了家人,恐怕母亲和姐姐就要扫地出门,沦为流民。 此言一出,连陈氏都被噎住了。 周旖锦从小混迹于名门贵女中,这类小门小户女儿的辛酸苦楚见过许多,心中了然,并未顺着胡氏的话加以责怪。 她沉默了半晌,眉毛微挑,说道:“抬起头来。” 贵妃娘娘乾纲独断的凶狠名声,即便是身处乡野也颇有威名。 胡氏不敢不从,小心翼翼抬起头。 她眼神惶恐,还盈着一丝泪,落入周旖锦眼底,忽然脑子里“嗡”的一声,触动了她记忆力的一根弦。 胡氏和白若烟的面容长得太像了。 鹅蛋脸,柳叶眉,连眼尾微微下垂娇软温顺的模样都如出一辙,七八分相像的面容,若不仔细分辨,真容易误以为是一人。 想起梦里白若烟与昭明皇后酷似的脸,周旖锦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仅凭这一张脸,此女便绝非池中物。 周旖锦破天荒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欲扶她起身:“宫规只责有罪者,你既无罪,本宫为何要罚?” 她心里算盘打的飞快,既然自己对魏景已无感情,胡氏又清贫没有背景,不如趁白若烟还未上位,扶持一二,利用先机。 周旖锦表面上不动声色,倒吓得胡氏女子战战兢兢。 此前她目光一直看向地面,方一抬头,仰视贵妃娘娘的尊容,那截露出衣袖的皓腕比白瓷瓶还要细腻清透,芙蓉如面柳如眉,此情此景霎时让她心头慢了半拍,说是广寒宫的仙子下凡了也不为过。 “还不快谢娘娘!”小太监见胡氏还愣着,忙催促道。 她还真是走运,遇见贵妃娘娘开恩。 胡氏回过神来,忙磕了个头:“民女胡氏谢贵妃娘娘大恩!” 周旖锦已经伸手拉她,她几乎是颤抖着身子,不敢使一丝力气,手轻轻搭上周旖锦的袖子站了起来。 场面转化太快,方才还被欺辱殴打的小小胡氏霎时间搭上了贵妃娘娘的春风,飞上枝头变凤凰。 旁边几个秀女面面相觑,心中百感交集。 周旖锦不愿与陈氏纠缠,吩咐道:“宫闱之中大声喧哗、滥用私刑,此事按宫规处置,选秀结束便行刑。” 陈氏虽气势汹汹,但也只是打了一巴掌,宫规惩处也就是挨几板子,让她长长记性,以儆效尤。 众人退散,胡氏被柳绿领着,去了钟粹宫的一处单独厢房,不与陈氏一众住在一块儿。 周旖锦虽表面上不说,但柳绿跟了她这么些年,多少能揣摩出缘由,因而对胡氏也是十分照顾。 胡氏没见过这样大阵仗,心中惴惴不安,等行李细软安顿好,便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几两碎银子,暗中递给柳绿:“还请姑姑指点。” 入宫时母亲将好不容易攒的一些家底给她打点人情,方才人多混乱,她并不知道柳绿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只以为是带自己来的姑姑,因而大胆询问。 若晓得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凤栖宫的掌事大宫女,自己父亲见到都要行礼绕道的尊贵人物,只怕是要吓得两股战战。 柳绿低头一看,这几块碎银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她缓缓将银子推回去,唇角带笑,轻声道:“贵妃娘娘宽厚仁慈,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一句话,仿佛压住了胡氏辗转不宁的思绪,她渐渐放下心来,到了下午便有人送来几套衣裙鞋袜首饰。 颜色虽素净,但都是上好的绸缎衣料,细节精致,袖口都用织金妆花缎滚边,宝石纽扣莹莹流光,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胡氏知晓是贵妃娘娘听闻方才秀女议论,施加恩泽,心中顿时如波涛汹涌,捧着衣衫热泪盈眶,势必要以身相报,不负娘娘体恤。 下午日头足,魏景处理完公务,亲自下场来主持选秀。殿外闷热难忍,殿内却摆着一盆盆冰块,凉爽宜人。 胡氏随着一批秀女走进殿内,瞬间被这凉气一惹,身子微颤,鬓边的步摇也跟着晃了一晃。 宫里子嗣不多,臣子们费了心思搜罗各处美人送进宫选秀,当真是乱花迷人眼。 美人看了太多也会麻木,魏景已经有些年纪,并非急色之人,看了一个时辰,正是百无聊赖。 “陆阳知县胡大夏之女胡怀潆,年十五——” 太监在一旁报名录,魏景吃着宫人递来剥好的葡萄,眼都懒得抬一下。 胡怀潆第一次面圣,紧张到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不敢抬头看,木讷地跪下,按部就班念道:“民女胡怀潆给皇上、太后请安,愿皇上龙体安康——阿嚏!” 她穿的少,心里又过于紧张不安,正请安着,忽的一个激灵,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 小太监横眉立目,用力一挥鞭子:“大胆!” 殿前失仪是重罪,大殿内倏地鸦雀无声,人人自危,连周旖锦的心都在嗓子眼吊起来。 这一折腾,却引来了魏景的目光,终于正眼瞧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胡氏。 胡怀潆因着害怕,半低着头,步摇上的明珠轻动,她睫毛微颤,眼尾一片微红,含羞带怯。 只看了一眼,魏景倏地呼吸一滞。 一阵异样的感觉爬满了心头,酸涩层层叠叠,如无数蚂蚁啃食,又像尖刀利刃在他心尖转动,血快滴到龙靴的足尖上。 这秀女的面容与沈秋月甚是相似,乍一看几乎以假乱真。 魏景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想起来与沈秋月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她还未出阁,跟在祖母身后的一众女眷里,一袭白衫,半垂着眸浅笑。 如今已过去二十年有余,那样快乐的沈秋月还不是“昭明先皇后”,只是单纯的少女怀春,眼神里藏不住的明媚流光。 魏景闭着眼,胸膛大幅度的起伏,心脏狂跳不止,生怕再睁眼,方才的那一眼便如幻觉般消失。 wap. /107/107403/27915030.html 第二十四章 汤泉中的自白 魏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面前的小美人并未消失,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跪在大殿内。 周旖锦一直观察着魏景的动作,见他这一番压抑不住的心绪,便知道胡氏算是保住了,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 胡怀潆心脏猛烈狂跳,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如今只觉得膝盖都发麻发疼。 胡怀潆与陈之双虽不住在一间房,但名录上的顺序还是挨着的,胡怀潆刚打那个喷嚏的时候,陈之双心里就直叫好。 她兴奋不已,连待会即将受罚的苦恼都抛却一边了——左右父亲权势通天,买通行刑之人,也挨不了多少苦楚。 只可惜御前不容她放肆,不然非得凑近些看她苍白惊惶的脸色才好。 空气沉默了许久,久到胡怀潆甚至连自己的死法都推算好了,忽然听见上面的小太监吆喝一声: “胡氏,留牌子,赐花——” 陈之双瞪着眼睛,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她怎么运气这样好,莫不是什么神仙作法,得罪了皇帝还能青云直上? 太后是见过昭明先皇后的,看见魏景神色便了然,也并未生气,缓缓道:“继续吧。” 宦官报了陈之双名字,魏景心里早有数,二话不说也留了牌子。 魏景轻描淡写的扫了陈氏一眼。 眼睛很大,是个明艳美人,只是方才胡氏赐花时眼神一直乱飘,疏于礼仪。 若是从前,他还对这美人有些兴趣,但如今在魏景心里,再好看的容颜,如今也不及胡怀潆的十分之一。 但帝王纳妃,并非只看自己心意。 陈御史是朝堂上公然与左丞周大人公然作对的领袖,如今周丞相一人独大,定要好生拉拢陈御史一系,行制衡之术。 陈御史只是个三品官,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却有此等横行霸道权势,与身后的背景脱不了干系——陈御史的背景,便是直属于急切想要除掉周党一派,牢牢将权力握在手中的皇帝本人。 魏景心里十分急切,想要靠近些一睹胡氏的面容,心神不宁间也无意再看秀女,便吩咐道:“这些人已经够了,后面的秀女不用上来请安了。” 众人惊愕。 这是齐国开朝以来,头一次选秀只进行不到一半便匆匆停止。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最后一个被皇帝留牌子的秀女是陈御史的女儿陈之双,听闻她娇养长大,美艳动人。 选秀事关重大,不出半天,陈之双御前得宠,使皇帝无心选秀的事变传遍了皇宫内外。 此次选秀总共选入九人,其中地位最高者为郑老将军嫡孙女郑晚洇,最末者乃偏僻安陆的小县令之女胡怀潆。 但站在风口浪尖,引得人人交口相谈、满宫妃嫔担心忧虑的,正是坐在房内指使下人搬了一箱箱金银,欲贿赂宦官减轻处罚的陈之双。 周旖锦看破不说破,虽然封号还未定下来,当晚便顺水推舟,做主命陈氏入住了离养心殿近又修的尊贵辉煌的承乾宫。 后宫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陈氏得宠之说愈发猖狂,到了傍晚,阿谀奉承者送进承乾宫的金银珠宝便如潮水般,络绎不绝。 陈之双眯着眼,享受着贴身婢女给她捏肩,得意道:“我就说吧,宫里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淑贵妃早上还对我冷眼相待,如今我得宠了,不过半日时间,还不是上赶着赐我承乾宫巴结。” 婢女心中不解,若淑贵妃拜高踩低,怎么会早上当众处罚陈氏,给贫寒胡氏撑场面,但嘴上还是应道:“得了皇上青睐,小姐以后有福了。” 皇上还未发落,陈之双刚入选,处罚还没落到头上。 她捻着一朵珠花玩,正盘算着入宫后怎么好好教训那没眼色的胡怀潆,忽然门被叩响,一个嬷嬷走进来:“秀女入选,当晚需沐浴净身,以备皇上宠幸。” 单纯的陈之双这才反应过来,得宠不是表面上轻飘飘的两个字,是要皇帝亲力亲为才算的。 她出府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侍寝规矩礼仪都学的不错,想到晚上将被召唤,不由得脸庞微红:“嬷嬷稍等,我片刻就来。” 侍寝重要,胡怀潆什么都被抛之脑后。 陈之双一番梳洗打扮,整个承乾宫上上下下灯火通明。 她穿了精心选的寝衣,还扑了香粉,柔软丝绸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将她一身玲珑曲线勾勒出来。 怀揣着不断扑腾的少女心事,陈之双饮了好几杯冷茶醒神,频频叫人在宫门口张望,静候到了深夜,终于等来了皇上身边的传旨宦官。 “回禀小主,皇上今晚翻了胡小主的牌子。” 陈之双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咔”的一声碎了。 胡怀潆被分到了翠微宫。 周旖锦左右权衡,翠微宫少了冤死的林昭仪后,质子殿下的生母张才人成了一宫主位,但她人微言轻,翠微宫早晚要送人进来,胡氏虽出身低微,但见今日魏景的反应,便知道她大有可为。 寒门宠妃是非最多,魏景随意一查胡氏的底细,便知道今日在钟粹宫边的闹剧。 以他多疑的性格,无论胡氏多么受宠,魏景也定会将她与自己视做一党,暗中打压,张才人虽护不住她,但至少二人住在一宫,可以互相扶持照应。 新人入宫,周旖锦乐得清闲,早早洗漱毕,在床上仰面躺着,手中把玩一颗玲珑骰子。 凤栖宫上上下下都极守规矩,宫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可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却辗转难眠。 明日新人来凤栖宫请安,多少人等着看她这个昔日宠妃失魂落魄,跌落神坛的狼狈模样,她却愈发觉得无趣。 入宫三年,她第一次这么想回家。 这偌大深宫像一口幽潭,入目都是漆黑的魅影,深不见底。 帝王的绝情、闺中好友的背叛,仿佛那条白绫已经扼住咽喉,稍一不慎便跌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周旖锦揉揉眼,在床上坐起身。 大床可容四五个人平躺,柔和月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映照在周旖锦脸侧,她轻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半晌,她轻叹道:“阿柔,本宫睡不着,准备汤泉。” “是,娘娘。”苏新柔在寝殿外边守夜,仰头望着天幕上几颗繁星,闻言应了一声,并没有多问什么。 凤栖宫的汤泉是皇宫里独一份,引山上天然的温泉入池。下人将水温调的极合适,周旖锦身着中衣,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 她取了钗子,一头长发泼墨似的披散在身后,没急着下水,蹲在汤泉的边上,双臂环抱着膝盖,独自出神。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连往日簌簌的风声似乎都停歇。 周旖锦微咬着唇发愣,许久,心底细细麻麻的痛楚慢慢涌上来。 她脑海里全是白日里魏景看胡怀潆的眼神。 即便刻意掩饰了,那其中遮掩不去的狂热和痴迷依然深深刻在她记忆里,那是她从未在魏景眼里见过的眼神,任何虚伪假意都没有,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心底的柔软。 思绪回到初见时那草长莺飞的四月,曾经被他抱在怀里,一声声唤着“锦儿”的柔情已恍如隔世。 哪怕如今已得知真相,面对魏景心中只剩下怨与恨,但这三年多的心动与付出仿若一场幻梦,不经意间刺痛着她,让她明白自己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望有多可笑。 回过神来,水已经凉了大半,周旖锦不愿半夜再叫人换水,于是淌着水走进去。微凉的水温激得她身上一颤,脑海中那些哀愁的想法也渐渐消退。 周旖锦恍然醒悟,她才不到二十,方出阁的年纪,怎么如今活得像是个深宫中的怨妇一般? 左右自己再不得魏景喜欢,也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 想起魏景来凤栖宫看她时心中不悦却强撑出的微笑,周旖锦勾起唇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手指拨弄着水面的花瓣,再不愿想那些令她头疼的事。 那畔,胡怀潆剪了几次蜡烛,心跳得厉害,同样毫无睡意。 自己的容貌出身并不出色,本以为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选秀中只是沧海一粟,可情形却在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人人皆知冒犯皇帝是死罪,自己也并无过人之处,可为何,她被留了牌子? 是皇上宽容大度,宽恕了她,还是因为喜爱陈氏,听闻了她与陈氏的争执,要将她留在宫中慢慢磋磨? 正想着,忽然一阵珠帘撩动之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胡怀潆仓惶转头,入目是一高大的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那龙袍上张牙舞爪的刺绣熠熠生辉,亮得刺眼。 见她愣在原地,魏景轻笑,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她的面容:“怎么,不欢迎朕来吗?” 胡怀潆急忙整理衣衫,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臣、臣妾见过皇上。” 第二日,周旖锦看着养心殿送来的秀女拟定封号,红润的嘴唇微抿。 昨夜冷清了十几年的翠微宫破例叫了三次水,轰动了整个后宫。 早上请安时,陈之双的脸黑的吓人,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向胡怀潆道恭喜。 请安过后,周旖锦留了郑晚洇在凤栖宫中。 郑晚洇与陈氏一样生的明艳动人,柳叶眉微微挑起,长发高束,但因出身武将之门,一举一动之间,丝毫不小气,带着一种张扬肆意的洒脱。 周旖锦吩咐桃红去取凤印,房间内只有她与郑晚洇二人:“皇上向来是守祖宗规矩的人,如今却为了越级册封胡氏,整一批秀女都抬了名分,实属不易。” 胡氏被破格升为美人,为了顾及陈氏和郑老将军的面子,陈之双和郑晚洇都封了婕妤,赐居一宫主位。 “能沾胡美人的光,再好不过。”郑晚洇对此似乎并无什么想法,“皇上宠幸谁,臣妾毫不关心,只希望娘娘能赐我一个清清静静,离众人远些的宫殿,了却残生。” 周旖锦皱眉:“你的意思,原本并不想入宫?” 郑晚洇托腮沉郁了片刻,难掩心中怒火,直言道:“臣妾对争宠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因为那不知好歹的刑部侍郎二子总是上门纠缠,我父母利欲熏心,只有祖父疼我,若不入宫,必定是要嫁给那恶人了!” 刑部侍郎二子在京城里恶名昭彰,此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无奈有个极宠儿子的爹,想不被其纠缠,只得远远躲避。 “无妨,有本宫在一天,定会护着你日子清闲的。”周旖锦低眉浅笑,她喜欢郑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诚相待的性格。 郑晚洇笑起来,高兴的恨不得抱着周旖锦转两圈:“娘娘对我真好!” 文婕妤被打入冷宫后,周旖锦身边一直没有可心的友伴,郑晚洇热情活泼,感染的周旖锦心情也极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便是。” wap. /107/107403/27915031.html 第二十五章 隆师礼的相遇 周旖锦将郑晚洇留下来与她一起用午膳。 郑晚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二人年龄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锦连连发笑,若非碍于大家闺秀的礼教束缚,多半要与她闹成一团。 周旖锦许久没与人畅聊过,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咬着嘴里的狮子头,遥想入宫以来,身边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个坏心眼的,后宫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讨厌她,她起初倒是想与张才人交好,奈何年龄差距太大,终究也是不冷不热的。 郑晚洇像是看穿她似的,劝道:“姐姐,闷在宫里也太无聊了,不知何时能出宫走走,我这样冒失地入宫,祖父在家里一定很想我。” 闻言,周旖锦倒是思索起来,犹豫片刻:“最近的一次机会,只能是冬至日左右的隆师礼了。” 齐国崇尚文墨,注重渊源,民间一直有冬至隆师礼的风尚,简而言之,便是不忘根本,去探望自己的恩师。 周旖锦出自文官大家,自然请的是齐国最学富五车的夫子,那夫子满腹经纶,自从周府离去后,便被皇上请去国子监,亲自教授四、五皇子和一些官宦子弟了。 记得刚入宫那年,魏景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出宫,但她满心沉醉在魏景给她编造的幻梦中,郎情妾意,自然是不愿出宫。 现在想来,那时她时说留在宫中,想必魏景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吧? 郑晚洇托着腮,有些忧伤:“那我们便趁着隆师礼出宫玩去吧!可惜还有大半月呀……” 新人入宫想家是难免,当年周旖锦入宫时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正想安慰她,忽然感觉鼻尖一酸,蓦地打了个喷嚏。 正入冬的时节,周旖锦本身体质不差,只是畏寒,可经过前阵子又落水又下毒的折腾,她也有些遭不住。 苏新柔眼疾手快,吩咐道:“快将窗户关上,娘娘注意保暖。” 桃红将温热的手炉递上来,周旖锦才想起昨夜那个有些凉了的汤泉,不由得略微皱眉。 这个时节若染上风寒,想必几碗苦汤药是少不了。 桃红递完手炉,脸色有些郁闷,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苏新柔。 她方才并未注意周旖锦的动静,正盯着一边鱼缸里的几条金鱼发呆,苏新柔还真是反应快,上赶着喊一嗓子邀功。 郑晚洇帮周旖锦理了理颈边的毛领,二人都没注意到桃红眼里的些许怨气。 不一会,忽然有个小太监上来通传:“娘娘,方才胡美人求见娘娘,听闻郑婕妤在,便道不打扰娘娘,给了奴才这个。” 那东西递上来,是个被绢布包着的小荷包,上边绣了一朵金灿灿的重瓣金光菊,走针紧密,栩栩如生,想来是为了报答周旖锦选秀那日的相助之恩。 胡怀潆昨夜侍寝,今日又早早来凤栖宫请安,这样短时间做出此等精美的荷包,可见也是用了心。 周旖锦看着喜爱,便收起来。 胡怀潆倒是聪明玲珑,知道她能拿出的怎样的宝贝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便以此荷包聊表心意。 “胡美人倒是知恩图报之人,”郑晚洇也听说了昨日那事,有些疑惑:“不过她为何不肯进来,是不愿见我吗?” “妹妹多虑了,”周旖锦思索片刻,宽慰道:“胡美人出身不高,我从前见她,她是十分谨慎,心思细腻之人,恐怕多半是真怕打扰了你我,才不进来的。” “原是如此。”郑晚洇点点头,似乎懂了。 岁末将至,日子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魏景连着几天都去了胡美人那里,流水一样的金银珠宝送进去。 皇宫内的人最是会见风使舵,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胡美人,本是门庭冷落的翠微宫倏地热闹了起来。 郑晚洇倒是十分无所谓,隔三差五便来凤栖宫跑一趟,但陈氏却愈发坐不住。 皇上的宠幸没来,周旖锦罚她的板子却来了。 从小身娇体弱养在深闺的小姐能经得起什么摧残,即使花了重金贿赂行刑的宦官,两板子下去便也哭爹喊娘。 胡怀潆的到来,仿佛在后宫平静表象中丢下的一枚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魏景当朝以来,虽朝纲不振,但也绝非昏君,选秀之前,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周旖锦,但他也只会每个月来看望她两三回,后宫里更有甚者,几年都没见过魏景一面。 周旖锦果真是染了风寒,虽只是咳嗽两声,喝一堆苦药,但却特意遣人知会了魏景一声。 魏景那时正在胡美人宫里花天酒地,自然是没空看她,过两日周旖锦病好了,又揍了陈氏一顿,心情正好,便派人同魏景说自己思念恩师,想同郑婕妤一并出宫探望。 魏景接连几日宠幸胡美人,心里已经是惴惴不安,以为周旖锦吃醋,连惩罚陈氏一事都未计较,忙不迭放她出宫散心。 到了日子,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郑晚洇就忍不住来叩凤栖宫的门,二人乘着清晨便徐徐出发了。 国子监的陈太傅住在皇城脚下的别院,他如今已五十有余,桃李满天下,门下的弟子绵延不绝的马车几乎堵住了整条巷子。 郑晚洇听闻陈太傅之名久矣,随着周旖锦一同去拜见。宫中女眷本是非特例不得出宫,因此她二人都打扮得朴素,并未张扬。 一个侍女走上来:“两位娘娘跟奴婢走罢。” 周旖锦递了拜帖,不过半柱香便被请了进去。 绕过庭院,在一间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的房间内等了片刻,陈太傅便匆匆来了。 陈太傅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虽是饱读诗书的名儒,但脾气和蔼,笑起来眼角鱼尾纹堆叠。 陈太傅请了安,周旖锦亦向他回弟子礼,接着向桃红挥挥手,她忙捧着一个精美的梨花木盒上前。 周旖锦打开木盒,里边是一块精美的芙蓉玉,通体晶莹,阳光照射在上面,隐隐波光流转:“本宫许久未见陈太傅,略表心意。” 周家向来崇玉,祖业丰厚,除了向皇帝进贡之物,齐国最珍贵的藏玉几乎都在周家的库房。 “周家的玉,老身可万万受不住啊!”陈太傅有些受宠若惊,推诿几下,方仔细收好。 几人寒暄一会儿,郑晚洇便福了福道:“妹妹不叨扰姐姐与陈太傅,先行告退。” 下人们也纷纷随郑晚洇退下,屋内只有陈太傅和周旖锦二人,他便拉着周旖锦坐下,缓缓问道:“娘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多谢陈太傅挂念,本宫很好。” 自打她入宫以来,众说纷纭的流言几乎就未曾停息过。 宫里人人说她心狠手辣,宫外的谣言便更失真了,有的传言说她恶毒善妒,亦有说她妖魅惑主的。 陈太傅微叹了口气,他亲自教导周旖锦数年,她的人品才识他心里再了解不过,周家开国以来便是百年清流,周旖锦还是周家女儿里头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 “宫里头本就不太平,老身教导几位皇子,宫里的娘娘也见过几面,想来与你并不是很好相与的——另外,外头那些话,娘娘也不要放在心里。” 陈太傅想劝她两句,又顾及着皇家颜面,因而说的委婉。 “本宫记住了。”周旖锦蓦的眼眶有些酸热。 入宫这三年来,好像人人都敬她畏她,却从没人关心过她这样小的年纪身居高位,背后所要承受的一切。 陈太傅并未深谈,转而又问道:“娘娘最近可见过家中的庶兄?” 周旖锦愣了片刻,问道:“老师是说安小娘生的周楠?” “正是,”陈太傅声音有些沉,“周家的事,本不该叨扰娘娘,只是皇上登基以来整顿纲纪,他心思不在学业上,老身不便训导,还望娘娘提点一二,以免他误入歧途。” 陈太傅说话含蓄,但“整顿纲纪”几个字落在周旖锦心里,不免了然,顿时觉得十分沉重。 她想起上次回周府,周楠提到在外面有些营生,不禁心生寒意,睫毛颤了颤,微微福身:“本宫会好好教导他,多谢陈太傅提点。” 陈太傅忙着应酬,二人并未相谈很久。 周旖锦走出门时天色如水般明朗,一只尾羽纤长的云雀探头探脑,轻巧地从草地上跳上一旁的灌木枝。 她半仰着头望向天,拢了拢身上月牙白的锦织琵琶襟小袄。 二人出行一切从简,周旖锦身边只跟了桃红一人,见周旖锦走出门,忙迎上去,问道:“娘娘,郑婕妤往那边去了,娘娘要去瞧瞧吗?” 周旖锦应下,二人不紧不慢往中庭走去。 陈太傅弟子众多,大多围绕在庭院附近,下至总角孩童嬉笑打闹,上至头发花白的老者谈经论道,皆成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走在其中,顿时感受到了被这一阵人间烟火所包裹的气息。 她边走着,自言自语道:“郑婕妤说的对,本宫留在宫里也是无趣,理应时常出宫瞧瞧民情,以佐戎辟。” 桃红领着周旖锦往里走,忽然听见附近一阵嘈杂喧闹,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周旖锦起了兴致:“走,去看看。” 一走近,便看见郑婕妤一手叉着腰,在竹筒里取了一枚箭矢,站定片刻,箭矢落入壶中,引得周围人纷纷叫好。 桃红笑道:“奴婢就说郑婕妤怎得不见了,原是在这儿比投壶。” 场上还有另一女子,站在郑婕妤身侧,穿着打扮显然是名门望族模样,亦一同举起箭矢。 周旖锦抿了下唇,环顾四周,倒在人群中发现一熟面孔。 不远处,魏璇身穿浅青色深衣,绣着雅致棕竹的靛蓝滚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他看着场上浅笑,眉眼微弯,与身侧一男子交谈甚欢。 少年人的身形瘦削,寒风徐来,薄薄的衣衫间出清瘦的身姿,倒显出十分文人墨客的风流韵致。 自上次那场失礼的相遇后,周旖锦再没见过他,虽知道他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可忽然看见他,不免想起他那天微红的耳垂眼角。 她心里猛的跳了两下,立刻偏过头去。冷静下来,心底还是有几分细微的颤动。 wap. /107/107403/27915032.html 第二十六章 怎敢肖想 桃红顺着周旖锦注视的方向望过去,亦发现了魏璇,不由得感叹道:“多亏了娘娘之前送去翠微宫的那些东西,如今质子殿下看起来近况比从前好多了,至少不用再穿那些反复浆洗的衣裳。” 宫里的奴婢本不该妄议皇家,但桃红和周旖锦亲近,坦白直言,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他帮了本宫许多,本宫自然该投桃报李。”周旖锦顺着桃红的话想去,只将魏璇当做一晚辈照顾,心底的纠结便也消去了不少。 睫毛轻颤,她移开眼神,看着场中央的郑晚洇。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方才的方向,似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 人群中,最后一枚箭矢投入壶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姑娘好身手!” 周旖锦凝神一瞧,郑晚洇竟以一筹落败给了身侧那一姑娘,她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向周旖锦走来:“姐姐,我们一会儿去哪玩?” 周旖锦笑着帮她理了理衣领的褶皱,思索片刻道:“午膳便在这儿用吧,一会儿京都府那儿有花车游街,咱们一并去看看,但可不许贪玩,得赶在宵禁前入宫,免得太极门落了锁。” 郑晚洇十分嘴甜,眼角弯成月牙:“姐姐对我最好!” 不远处,萧平拍了拍魏璇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魏璇一愣,随即低下头,遮掩道:“没想什么,许是昨夜没睡好。” 他自她入府便注意到了,周旖锦向来是那样清高又矜傲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韵味,仿若这滚滚凡尘玷污了她的雪白裙摆,即便穿着常服,他也一眼便能认出来。 她身侧那女子他虽不识,多半也是一同出宫的娘娘。 上次马球会上,在周旖锦面前那样失态,他有御医照料,回宫后不久便康复,只是思恃许久,还是按下了去凤栖宫请罪的念头。 但那天之后,残留的记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是魏璇成人后头一次和周旖锦这么接近,甚至几乎算得上失态,可那嫣红的唇瓣,雪白的足尖,无时无刻地侵袭着他的心神。 方才周旖锦看他的眼神平和如水,似乎忘却了那场闹剧,却平白惹得他心头狂跳不止。而他却只能借着人群杂乱,低下头压抑自己微微颤抖的模样。 萧平没在意,左右观察了下,附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瞧那边,方才与瑾儿比试那女子,好像是宫里的娘娘?” 思绪倏地被打断,魏璇迅速地眨了眨眼,看也没看,回道:“我从前没见过。” “她们二人举止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萧平骄傲道。 他从小混迹在各种名门望族、纨绔子弟之间,识人的本领很强。呆呆地往那畔注视了一会儿,萧平不由得感慨:“真是美极了。” 魏璇心脏猛地一跳,喉间干涩,心头忽然升起一阵莫名之火。 他虽从小饱读圣贤书,但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京城的男子他这个年纪,大多已经议亲,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或许是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夺权之上,他自己一向对女色不怎么上心。 从前他也并非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 本以为自己会喜欢为人豪爽、行侠仗义的江湖女儿,对于京城里追捧的那些名门闺秀的做派,甚至觉得有些惺惺作态—— 但短短几个月,他却毫无准备地对周旖锦产生了这样肮脏龌龊的念头。 即便是出生在被诩为京城第一名门的周氏,周旖锦却不同于其他那些人。她举止周到却不刻意,那样昳丽又孤傲,仿佛雪山上翕动翅膀的蝴蝶,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不该有的心思。 但她终究是宫里的娘娘,是天之骄女,怎能容他这样屈居人下的质子肖想。 魏璇喉结滚动,一抬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质子殿下您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萧府里最近得了上好的菊花茶,改日叫我哥送进你宫里去可好?” 看清来人,魏璇低头作揖:“使不得,萧瑾姑娘,微臣卑微,唯恐糟蹋了姑娘的好茶。” 萧瑾便是方才投壶胜出的那人,萧平同胞的妹妹,打小是锦衣玉食养着的,为人也知书达理,在如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中算是拔头筹的。 她平日里无事时也会来国子监给萧平伴读,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些熟悉。 “瞧你。”萧瑾笑了笑,盯着魏璇的面容。精致的单眼皮,眼形微微下垂,到眼尾又轻挑起来,加上一点小痣,说不出的蛊惑迷人。 他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萧瑾睫毛闪动,咽了咽口水:“那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 魏璇声音淡淡:“姑娘当然十分厉害。” “我投壶的水平,不及你十分之一。”萧瑾盈盈一笑,谦让道:“上次你来萧府时与哥哥比试,我可是看在眼里了。” “行了行了!”见萧瑾恨不得黏在魏璇身上的眼神,萧平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打断。 他虽不得不承认,魏璇确实生的极好,但妹妹这花痴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 萧平有些不悦地皱着眉,他萧府千娇万宠的姑娘,实在是白便宜这小子了。 他声音不禁有些烦躁:“萧瑾,我才得知,方才与你比试那人是宫里的郑婕妤,你不要托大,一会儿去给人家请个安。” 萧瑾点点头,她平日还是十分知礼的,若非为了在魏璇面前出风头,方才也不会突然上去比试,乖乖答应道:“是。” 一转头,又看见魏璇轻抿着唇,有些神思不宁的模样。她正想开口问问,瞥见一边萧平那黑的要滴水的脸色,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 周旖锦叫下人买了些小食来,二人找了一处人少的湖边凉亭歇息。 陈太傅文人风骨,这院子用了心,修得十分别致,从山上引了活水注入湖中,高处坠落的水滴泠泠作响,烟雾缭绕。 这民间的点心远没有宫里小厨房的精致,周旖锦吃了两口便放在一边,望着湖中几只锦鲤出神。 “刑部侍郎之子萧平,见过二位娘娘。” 周旖锦回过头,见到魏璇,心间乱了片刻,又看见他身边的二人,其中的女子正是方才与郑晚洇比试的姑娘。 魏璇刻意站在萧平后方半步,低声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萧瑾也随着福了福身:“方才比试投壶,不知是郑婕妤,多有冒犯,还望娘娘见谅。” 郑婕妤倒是无所谓,摆摆手:“无妨,技不如人,本宫怎会怪你。” 萧瑾从前是没见过周旖锦的,看她年轻貌美,气质虽清冷了些,但并不骇人,便客气问道:“请问这位娘娘是?” 周旖锦放下擦指尖的绢布,掀眸轻声道:“本宫是淑贵妃。”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有几分寂静。 萧瑾只觉得嘴里一干,心中害怕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萧平则站的规规矩矩,模样却不似方才那样轻松。 周旖锦怔怔地看着萧瑾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一时有些怅然。 她记得在梦里,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时日,人人都在传新皇后会是萧家的嫡女,连她在冷宫,都听得到许多风声。 他二人原是早已认识,如今看来,的确有些般配。 周旖锦唇角带着轻笑,目光含着些许探索,下意识在萧瑾和魏璇的脸上一扫而过。 魏璇解不通她眼神,有些心生惶恐,沉吟片刻,鬼使神差道:“傍晚京都府前有花车,二位娘娘若愿意,微臣可带娘娘们游玩。” “也好,本宫正打算去,”周旖锦偏头着看着一旁郑晚洇欢欣雀跃的神情,便应下来:“那便劳烦质子殿下了。” “微臣不敢。”魏璇低着头应道,不知为何,内心升起几分欢喜来。 许是周旖锦恶名在外,几人不敢大胆,寒暄几句便有些哑言,各自去用午膳。 “魏璇。”忽然,听见萧平唤他。 萧瑾被仆人领着去更衣,此处只有他二人,萧平走近他,轻声问道:“你方才在淑贵妃面前,似乎很是紧张。” “……没有。”魏璇下意识反驳。 萧平不以为然:“我了解你,你方才整个人僵硬得很,从前面见圣上,都不见得你这样局促。”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素来的调侃,又含着些咄咄逼人的严肃的意味,继而道:“我记得你上次画的那副画,我问你,你笔下那样美的垂丝海棠,可是在凤栖宫见的?” 魏璇咬了一下唇,心中惊讶于萧平的敏锐和对他的了解,想要辩驳又显得有些无力,沉默了半晌,他轻笑道:“我怎么敢。” 这句话淡淡的,比他往日的声音要小些,听起来像布满冰碴的湖面,既是说给萧平,又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了他的话,萧平也有些愣怔,许久才说道:“我是了解你的为人的。” 萧平说罢便略低着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早清楚萧瑾的心思,本以为魏璇只是不近女色,多接触便好。可若魏璇心中憧憬的那个人是……他四肢僵硬,不敢细想。 魏璇并不愿多解释,长睫毛微颤了颤,沉默地站在原地。 萧平思索一会儿,沉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寻萧瑾。” 魏璇点点头,独自寻了个石椅坐下。 不远处,家仆们成群结队,从大门口抬着一箱箱厚重的礼物进库房,脚步声整齐且轻。 魏璇注视着往来的人群,心头忽然传来钝钝疼痛,与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叠,忽而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玥国皇子众多,唯独他被派来齐国为质,起源于那场深秋的变革。 玥国皇帝已经老了,纵情声色,不问朝纲,于是文武百官皆投其所好,整日弄些精巧玩意来讨皇帝欢心,私底下大肆敛财,祸乱朝政,各得其所。 然乱世之中,总有些人一身为民请命的铮铮铁骨。 玥国为避免皇室子弟相争,断奶后便可离开皇宫,自立府邸。 张才人的母家雄厚,父亲御史张大人在朝堂上说话也掷地有声,因而在魏璇的记忆里,童年的回忆多数是在府邸里与母亲和祖父相伴。 张大人是个慈祥的老头,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他也曾是一众皇子中最聪明出色、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 然而三年前的多事之秋,朝廷里掀起了偌大波澜。 张大人主持变革民政,亲请下江南一带清查田产余粮,以让利于民,充实被皇帝挥霍一空的国库。 这样的朝代,想要百姓得利,必是要得罪人的。朝廷里积弊太深,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更是官官相护,波诡云谲。 张大人力排众议,亲自领头下江南,却在变革的第二月,在过江时“不慎遇袭”,从此再无音讯。 张大人这颗大树一倒,不到半月,皇帝便被成功说服,亲自下旨抄了张家,除了入宫的张才人和身为皇子的魏璇,张家一众亲眷,举家锒铛入狱。 官兵破门而入的那一夜,年仅十二岁的魏璇挣脱母亲的怀抱,迎着雨从书房径直走到前院。 wap. /107/107403/27915033.html 第二十七章 张家的覆灭 一箱箱家产从张大人的库房内被搬出来,官兵将箱子打开,里面却尽是些过冬棉衣、反复被浆洗的长衫。 张大人官至正三品,在江南清田寻了几万两银子上供朝廷,可屋内所寻得财务,只有几百两供家族周转的银子,三四张不值钱的田产地契。 来的官兵愤怒不已,断定家产是被私藏,于是不留情面,将张家的家眷挨个审问。 雷雨交加的秋夜,狂风穿过枯树发出阵阵呜咽,闪电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他站在廊道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张家人被捆住手脚,如濒死的鱼一般被拖拽着,不断挣扎。 看清被拖至前的人时,魏璇终于忍不住失声,眼眶瞬间泛起浓重的酸涩:“姨母……” 往日里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被官兵用力拽着头发,在地上硬生生拖出一道血痕。 她看见了一旁的魏璇,苍白的脸色忽然泛起一阵光来,使劲摇了摇头。 雨夜中,姨母的声音微弱:“生死自有天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紧接着,长鞭带着雨水挥落,凄厉的惨叫声环绕着他,脚下的水渐渐被染红。 “阿姊!”母亲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姨母身前,失控地泣不成声。 向来软弱的母亲在亲妹妹的生死面前毫不退缩,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剑,大喊道:“皇上让你们抄家,不是让你们灭门!今日你们若要打她,便先打我!” 为首的官兵冷笑一声,随即让人硬生生将母亲从姨母身上扯开,一棒子下去,便将母亲敲晕:“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打!”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官兵的靴子踩过去,回来时以满是鲜红。他们拖着张家人从魏璇的身侧走过,刻意避开他。 魏璇一身衣袍被雨水打湿,仿佛站在地狱的门前,迎着风口,少年人形销骨立。 血液流了一地,他终于忍不住,两三步猛的上前,瘦削的身躯护在姨母身上,无助地呐喊。 “不准打了!” 面前,姨母的声音微弱下来,她眼中盛满哀伤:“璇儿,你要当玥国的皇帝!你不许……不许为我们出头。” 魏璇喉头更咽,心口像是被刀尖狠狠刺入,呼吸几乎停滞。 他那时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瘦弱的身躯像猴子一般被官兵一把扯起,那人盯着他的脸,恶狠狠道:“二皇子,您今日的逾矩,我会如实呈给皇上。” 他心底一片寒凉,被扯着四肢,只能眼睁睁眼前的鞭子落下,鲜血四溅。 “张家的财产藏在哪儿?” 姨母已然被打的昏厥过去,被暴力地催醒,伤口处血肉外翻,只余一口气吊着。 她瞪着眼睛,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坚定的目光从魏璇身上扫过,继而,一字一句说道:“父亲在江南查到了万亩官田,查到最后,竟是皇上亲信所占!皇上挥霍空了国库,残忍暴戾,吸民脂民膏,不愿吐财,便杀我父亲灭口!” 她声音微弱而有力,直至振聋发聩:“我父亲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张家没有私产!” 魏璇被钳制着,看着姨母的脸色一点点灰暗下去,箱子倾倒,几张房契飘落在地上,墨被水迅速晕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余大雨倾盆。 回过神来,过路的奴仆已经走远,眼前仍是刺眼的阳光。 魏璇沉默了许久,仰头望着方才周旖锦所在亭子的方向。 他是活在阴沟里的人,背负了仇怨,生了夺权的心,便只得在无尽的风霜雨雪中厮杀,从来不光明磊落。 只是年少躁动,才会奢想她那样明媚又骄傲的女子,羡慕她永远高傲地站在阳光下的身影。 只可惜自己一身碎骨,只能渐行渐远,直到这不合时宜的心思消散。 不远处,萧平萧瑾已走近,魏璇轻咳了一声,挥散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 萧瑾看出魏璇脸色有些苍白,没再多问,识趣说道:“质子殿下,午膳已经摆好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魏璇点了点头,三人都有些恹恹。 萧瑾心里是怀了许多怨怼的,魏璇住在宫里,她身为女眷,并非日日去国子监读书,本能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今日她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出一回风头,却因为见了宫里的娘娘,全然将她的气焰压下去了。 她眼底添了一抹阴郁,压着一口气,指甲微微陷进掌心的肉里。 从小到大,萧瑾的生活中,几乎全是众星捧月。她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无数世家子弟相继示好,从没有给别人当配角的一幕。 半晌,她才从这种不适中缓和过来,微微斜起看着一旁的魏璇。 魏璇的侧脸有着少年棱角分明的冷峻,眼尾轻佻,眉间微蹙,唇瓣偏厚,淡淡殷红的颜色在他略显凌厉的气质中又添了一抹柔和的蛊惑。 她看的有些久,胳膊被萧平轻捏了一下,才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和郑晚洇用完膳不久,便遣人唤他们一行人过来,她许久未出宫游玩,也有些抑不住雀跃的心情。 半晌,不远处的假山后,遥遥看见魏璇的身影。 行过礼,魏璇克制地多退了半步,连萧瑾都不敢轻举妄动。 “京都府这一片本宫不太熟悉,你们不必拘谨,一同游玩便是。”周旖锦安慰道。 她心中盘算着,这样好的机会,与以后的皇帝皇后一同出行,若是能乘机增加些好印象,培养感情,未来无论是周家,还是自己,便都有保障了。 京都府离得近,几人便穿过几条街,步行前去,虽轻装简行,可他们出众的容貌、举止投足的风雅还是引来不少围观者。 东西方向的宽阔街道上,商铺林立,四处布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人们都等着看花车,几乎是万人空巷,喧哗和吆喝声彼此起伏,一片繁荣。 “姐姐,我想去那边的铺子看看,”郑晚洇高兴地拉着周旖锦的袖子撒娇:“听说那家衣铺有许多时新的衣裳,以前家里管我严,都不能时时来逛。” 郑晚洇活泼可爱,一笑脸上便有肉嘟嘟的婴儿肥,周旖锦拗不过她:“那便去看看。” 魏璇和萧平走在后头,听见她的话,忽然想起些什么,微微愣了愣,欲言又止。 然而他看着周旖锦素白裙摆一旋如栀子花揉开的花瓣,再落到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霎时又低下了头。 一入门,淡淡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打扮精致的女子们同开了闸的潮水一样,把店铺挤得满满堂堂。 不一会儿,郑晚洇身旁的侍女便已提了一大篮衣裳,上了二楼,还在兴冲冲地挑着,萧瑾也按捺不住选了几件。 这店里的样子是好看,但不少还是已经是有些过时的花样了,因而周旖锦对这些兴趣不大。 “这件雪青很衬你。”周旖锦选了一件,走到萧瑾面前,轻声道:“娇柔淡雅,和你的气质很搭,你若喜欢,本宫便送你可好?” 萧瑾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旋即被巨大的惊喜所填满。 这衣裳值不了多少钱,但宫里的娘娘亲赐,意义便大有不同,更何况周旖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她相识的同龄女子大多是养在深闺的大户小姐,这样的礼遇,说出去可以吹好一阵子。 “小女谢娘娘赏赐。”萧瑾受宠若惊,正要跪下谢恩,却被周旖锦扶起:“别跪,地上脏。” 周旖锦对着镜子,将裙子拿在萧瑾身前比了比:“似是有些长了,本宫让绣娘按你的身材改一下,再让人送到你府里去。” 周旖锦的突然靠近,带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温和甜香,仿佛夏日清晨玫瑰花瓣上清冽的露珠,让萧瑾的心花有些乱颤。 看见她眼底掩不住的欢欣,周旖锦心中也甚是得意自己今日真是收获颇丰。 她是刻意要自己的赏赐到萧府门口,让大家都瞧一眼的。若能结识未来的皇后娘娘当靠山,即便那时魏璇或是其他人对她还有什么不满,多半也是有机会能逃脱一死的吧。 想到这,她不禁下意识向魏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他恰好也向这边看来,眼神里交织着温柔又复杂的情绪。 周旖锦洋洋得意,愈发肯定了,十七岁正是怦然心动的年纪,魏璇定是已经对萧姑娘有些好感,她这个宝押的不假。 魏璇不知她心中所想,一时有些错愕。周旖锦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头浅笑,浑然一副女儿家羞怯的模样,惹得他心头猛颤了一下。 但顾不得细思,不远处副将已经跑过来。 “人手都布置好了吗?”魏璇眉间带了一丝忧虑。 “万无一失,”副将看着魏璇有些青黑的眼下,又补充道:“质子殿下这些时日为了捉拿天晟教余孽不眠不休,尔等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话音一落,楼下已经喧闹起来,人群仓惶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救命啊!” 一个姑娘跑过去,撞了一下周旖锦的肩,令她手里的衣裳都散落在地。 周旖锦还没反应过来,从一楼冲上来的人群如蚂蚁般熙攘,人们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喊到:“快跑啊——是、是天晟教!” 她立刻转身,往楼下看去,十几个提着大砍刀、光着上身的大汉横冲直撞,看打扮正是上次遇袭时见到的那些人,为首之人凶恶地吼叫一声,刀尖差一点便要触到惊慌失措的人群。 “娘娘!”萧瑾顾不得这么多,连名字都忘了遮掩,只能勉强保持着镇定:“我们快去找哥哥!” 回过头,方才还靠在一旁衣架子上的萧平、魏璇二人,已然没了踪影。 楼下仓皇逃窜的人群还在喊叫,门外越来越多的天晟教流寇涌进来。 “我们先去避一避。”周旖锦转头要走,忽然看见楼下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人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却脚伤了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大声哭喊。 为首的流寇见状,猛的转身,大刀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的哭声像失控的箭,尖锐而沙哑。 忽然,“当”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如风般迅疾,出现在半空中,大刀被横空拦住,相撞之处发出银色的光芒。 看清来人,周旖锦紧握的手颤了颤。 魏璇从前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模样? wap. /107/107403/27915034.html 第二十八章 靠近一点点 魏璇接下这一刀后,隐匿在此处的士兵也纷纷提起刀剑上阵。 一部分将赶来的天晟教流寇拦截在外,与人群隔绝,另一部分将屋内的人群护住,清缴商铺里的先锋。 为首的大汉空有一身蛮力,却武艺不精,三两招便败在了魏璇手下。 随着首领人头落地,余下的流寇也纷纷乱了阵脚,战的没了勇气,跑的没了章法,不过片刻便被埋伏在此处的士兵轻松缴获,留几个活口,押入大牢。 周旖锦睫毛微微颤抖,的耳边全是惊魂未定的尖叫和颤抖的哭声。 士兵将商铺内的尸首拖下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泼洒在脂粉香气的底色中。 外面日光如火,映亮商铺的彩色玻璃窗,缠绕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变换。 楼下,魏璇胸膛轻微起伏,仰头往上看,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带着浅笑,安慰似地点了点头。 一场预谋已久的袭击,便这样迅速地被熄灭了气焰。 魏璇几步走上楼,站在周旖锦面前,满脸无辜的笑意,抱拳请罪:“微臣救驾不力,让娘娘和萧小姐受惊了。” 片刻,他又微微仰头,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微光,从下向上看着周旖锦,温言道:“请娘娘治罪。” 那暗红色窗棂透出的日光更红,波光粼粼透过雕花的窗映在他的侧脸上,一小块破碎的光斑落在魏璇眼角的痣上,慢慢颤抖着。 好像他对她那些无可诉说的心思一样,深藏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随着周旖锦扑闪的睫毛一下下颤动。 “本宫……”周旖锦的话顿住,魏璇的模样哪像是在请罪,更像是只计谋得逞,欢快邀宠的狡黠狐狸。 不过见了此景,即便周围全是血腥气味,周旖锦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夸赞道:“你做的很好,若非你早有准备,这儿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又试探道:“你这份功劳,本宫回去后会与皇上提起。” 魏璇扬眉一笑,作揖道:“微臣多谢……小姐。” 人群拥挤,魏璇站起身,身子便靠的近。他比周旖锦高一个头,伸出一只手臂来防止她被慌失措的人群撞倒。 这姿势看上去,仿佛他已经将她环绕抱住了似的。慌乱的心跳声蔓延,但两个人都没有动,只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周旖锦抿着唇,唯恐挨得太近,让一旁的萧瑾心生不悦,且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有当贵妃娘娘的气势。 她缓缓仰起头,看得到魏璇下巴上有些发青的胡茬。 “小姐有什么事吗?”魏璇低下头来问她,气息很近,他满脸是少年的风流蕴藉,声音倍显温柔。 周旖锦不知从何处开口,有些懊恼,摇了摇头:“没事。” 魏璇平时隐藏的太好,可一靠的近,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几乎有些凌厉的气质。 那是一个男孩即将成长为男人的年龄,青涩却又难藏锋芒的一面,是一个刚出山历练的猛兽仔细收好爪牙,无辜却又令人畏惧。 这一刻,不论她再怎样收敛心神,都能清楚的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假意讨赏的毛头小子,而是三年后未来的新帝,这天下的主人。 周旖锦微微愣神,轻咳了咳,为了掩饰内心些许怯懦,在心底强调了好几遍魏璇只是她需要加以利用的一个小辈,于是故作成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很看好你,再接再厉。” 魏璇还没来得及细想“看好”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就被肩膀上传来的,她掌心的温热触感占据了心神。 他只觉得霎时间半边身子都变得酥麻,愣了半晌也没想出谢恩的话。 “我们先走吧。”好在周旖锦并没有注意他的反常,魏璇匆忙点了点头。 他方才杀敌的果断凌厉和萧瑾情急之下的一声“娘娘”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在路人过来围观以前,他们便匆匆结了账,离开了商铺。 萧瑾从小养在深闺,从没见过此等情形,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见到萧平,几欲泪下:“哥哥,方才好可怕……” 萧平哄了她一会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舍妹胆子小,让娘娘们见笑了。” 见状,郑晚洇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 她从小习武,打打杀杀见惯了,只恨方才穿着裙子,否则她险些要亲自操刀上阵,见了萧瑾这番哭哭啼啼的模样,不免有些不屑。 萧瑾哭了一会儿,眼神在人群中寻找一会儿,见魏璇走近,便一把拉住他:“质子殿下方才真是勇猛,还好有你在呜呜呜……” 女儿家梨花带雨,本是极惹人怜爱的,可不知为何,魏璇被拉着的手臂有些僵硬。 他下意识轻挣了一下,见摆脱不了萧瑾,心虚似的抬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耐地说道:“缴平流寇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萧小姐谬赞了。” 萧瑾碰到个软钉子,脸色闷闷不乐,但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叫什么萧小姐,多生分,你以后和我哥哥一样,叫我瑾儿好了。” “好,”既是萧瑾要求,魏璇也不愿再纠缠下去,半哄半劝说道:“瑾儿别怕,这儿到处是皇城的兵马,定会护你周全的。” 此言一出,倏地发现身旁周旖锦黑葡萄似的眼睛扑闪了两下,往这边看来。 在家中时,父母亲便叫她锦儿,蓦然听见,下意识便回头。 那眸子明明是风情万种,目光却又冷若冰霜,似是嗔怪,又带着责难。 她一言不发,站在错落的朱漆柱下,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平添了一丝威严,令魏璇心里警铃大作。 “微臣冒犯了。”他的心砰砰直跳,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当即跪下请罪。 但不一会儿,心里又升起些隐秘的欢愉,仿佛若周旖锦允许,他想再冒犯一次似的。 一旁的萧瑾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苦,见此情形,吓得一张小脸又白了几分,颤巍巍便要下跪。 “无妨,快起来。”周旖锦心底叹了口气,想来和未来的掌权者混熟一事还是任重道远,她只是看了一眼,怎的就这样骇人。 幸好,一边人们的欢呼声打破了这难忍的寂静。 装扮华丽的一排花车徐徐从街头驶来,领头是几批毛色纯白的大马,花车上芳香四溢,舞女们手腕上戴着铃铛,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方才的一场动荡似乎消释去了,人们心中都只有节日的喜悦。 究竟是花车太美,还是人们都已对这样的袭击习以为常,变得知足常乐起来了呢? 周旖锦的眼底落了片阴影。齐国自开国以来只传了四代,算不上什么底蕴丰厚的王朝,即便是京城内,也是动荡不息。 不远处便是一栋装饰华美的酒楼,人不多,景致也好,于是几人便在酒楼前的空地驻足乘凉。 “哎,又香又甜的糖葫芦!”酒楼旁的小商贩努力吆喝着,他们一行人打扮华美,小贩不愿放走,大声呼喊道:“几位走一走看一看啊!” 架子上新鲜出炉的糖葫芦果大鲜红,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浆,阳光下泛着美丽的琥珀色。 周旖锦本不爱吃这甜腻零嘴儿,但看着郑晚洇垂涎欲滴的表情,笑了笑,无奈道:“去吧,帮本宫也带一串。” 萧瑾萧平同郑晚洇一道去了,周旖锦微微仰头看花车上的翩翩舞女。 只剩下魏璇和她两个人并肩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周旖锦想着若什么都不说或许有些尴尬,便主动问起来:“那一日回去……你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了吧?”周旖锦的声音小小的。 魏璇愣了一下,脸颊上又“腾”的升起红晕,他喉结滚动,故作镇定说道:“多亏了小姐相助,救治的很及时。” 周旖锦低下头,轻声道:“那就好。” 她两只手攥在一起,余光瞥着魏璇的神色,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容易脸红。 忽然,她又仰起头来,往西边看去。手指戳了戳暗中出神的魏璇:“好多鸟,你快看那边!”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飞鸟,一道道影子轻巧地掠过湛蓝的天空。 似乎是受这花车香味的吸引,有的已经敏捷地攀上花车,惹的舞女们不得不停下舞步驱赶,有的则停靠在一旁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只是普通的白头翁。”魏璇眉眼闪动一下,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周旖锦笑意绽放的脸上。 “小姐若是喜欢,微臣给您捉一只。”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笑起来眼角微弯,像是惯着爱玩爱闹的小孩似的。 周旖锦望着树枝上,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点了点头。 魏璇飞身而起,不过一转眼,手心里便多了一只浑身灰扑扑,脑袋上毛儿雪白的小白头翁。 这小鸟看起来有些笨,甚至都没有挣扎,啾啾地叫个不停。 他小心翼翼将鸟儿放到周旖锦手心,生怕冒犯了她,因而显得有些拘谨。 周旖锦的注意力全然被这小鸟给吸引了,伸出手摸了摸小白头翁脑门上柔软的白色绒毛,还拿指尖给它咬着玩。 有魏璇在身边,她也不怕小鸟飞走,只是专心逗着它玩,脸上不自主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态。 有那么一瞬间,魏璇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此刻就变成她掌心那只鸟儿,衔住她温润美丽的指尖。 “我们去买个笼子,养起来吧,喂它一冬天,开春再给放出去。”周旖锦恰好看见不远处一个卖花鸟的摊子,心神一动,便高兴地拉着魏璇走过去。 那小鸟还没预料到自己将被软禁的冬天,似乎是喜欢周旖锦手心里清甜的气味,自顾自地跳来跳去。 那卖鸟儿的商贩见周旖锦来买笼子,看了眼她手里呆头呆脑的小白头翁,不免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最普通的鸟了,到处都是,没什么灵性,姑娘不如来看看我这儿新来的鹦鹉,你看这只黄的,特通人性……” “不必了,我就喜欢我这个。”周旖锦打断他,脸上有种少女独有的娇憨,吩咐道:“把对面那个笼子给本小姐包起来。” 小白头翁猝不及防被装进笼子里,委屈巴巴地叫唤了两声。周旖锦抓了一把小米洒进去,它立刻欢快地吃起来,顺从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wap. /107/107403/27915035.html 第二十九章 周楠的营生 周旖锦喜上眉梢,说道:“它浑身都是灰色,只有头上的绒毛雪白,不如就叫它小白吧!” 周旖锦顺势将笼子交在魏璇手中,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是想不明白她这种博览群书的女子怎会给小鸟起如此通俗的绰号。 “人们都说嘛,名字起的俗一点,好养活。”周旖锦垂眸,低声笑了笑,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有种少女的娇憨。 两人并肩而行,人声喧闹,魏璇拎着笼子缓步走着,心间忽然被某种柔软填满。 这满街熙熙攘攘的烟火气,落入耳畔,忽然有了那么几分与他相关。 他突然很想在这条街上,一直一直走下去,她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永远不敢奢望她,这条路也永远也不要停歇。 花车游街到了尾声,舞女们手腕上铃铛的响声已经渐远,周旖锦加快了脚步,说道:“我们都已经走远了,快回去找郑晚洇他们吧。” 突然,她脚上一沉,猛的低头看去,一张满是灰尘泥土的手扯住了她的绣花鞋,鞋尖璀璨的明珠都被拉歪了。 周旖锦心头一紧,下意识要逃,那地上衣衫褴褛的少年却突然开口:“小姐,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那少年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形容枯槁,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沾满了灰尘,一缕缕搭在脸上。他说话的声音极微弱,一松开手,瞬间呕出一滩血来,鲜艳的红色刺眼。 魏璇眸子一沉,上前两步他拉开,沉声道:“皇城之下,冤有头债有主,大可以去顺天府衙门申冤,何必纠缠我家小姐?” 虽然这样的称呼只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但“我家”一出口,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手指攥成拳。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正滔滔不绝:“这不是那欠钱被追杀的小子吗!” 旁边人小声打断他:“他也是本分生意人,哪里来的欠钱,不过是……” 那人皱了皱眉,神色戚惶,不敢再说。 衣衫褴褛的少年使足力气爬起来,随即“咚咚”地给周旖锦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苍天明鉴!我一家都是做本分生意的,清白做事,可他们仗势欺人,几次强抢生意便罢了,还抢了我家祖传的盐引,诬陷我们走私贩盐,我父母亲尽被逼死,他们以权压人,顺天府衙门不管不问,我……” 话没说完,他低下头,喉间一酸,心肺一阵绞痛,呕出一摊鲜血。 围观的路人尽是不忍:“他家开国以来就是这一方的大户商人,难得的清白之家,从前一个公子哥儿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 “顺天府衙门都管不了,那是多大的权啊?” “嘘!”这话瞬间被拦下。 周旖锦的心脏莫名猛跳了几下,她抬起头,忽然眼见酒楼里冲出来几个大汉,提着刀剑斧头,直冲这处而来。 方才抱不平那人见了,痛心疾首,跺着脚高呼道:“京城脚下,没王法了!” 这一句后,一旁的人群也纷纷静默下来。 周旖锦面色如霜,步子动了一下,拦在那少年前面,魏璇见状,也持剑上前。 为首拿着斧头的大汉满身酒气,醉醺醺走了两步,定睛一看,眼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子拦在路中央。 他霎时兴致大发,放下举着斧头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娘子,爷的好事你甭管……从了爷吃香的喝辣的……” “放肆!”魏璇脑海里一阵无名之火,霎时间剑已出鞘,横在周旖锦身前。 明晃晃的宝剑边缘尖利,削铁如泥,让那大汉酒醒了三分,愤怒地举起斧头,不屑道:“就凭你这副弱鸡一样的身板,也想挡爷的路?” 胆敢这样冒犯周旖锦,死十回八回都不为过。魏璇平日里晴朗的眸子添了几分阴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径自挥刀而下。 那大汉看着身材魁梧,却是个十成的绣花枕头。魏璇不愿当街见血,特意留了力,三两招下去,那大汉还是被打倒在地,身上留下许多淤青伤痕,疼的嗷嗷叫。 一旁的人群许多方才已见识过魏璇的身手,可还是不由得惊叹不已。 跟在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已经迅速跑回酒楼搬救兵,那大汉失了力气,脸陷在泥土里,动弹不得,只得用恶狠狠的语气盯着魏璇,眼中满是威胁。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京城里还没人能得罪他……咳咳,你今日出一时风头,我家公子不会放过你!” 周旖锦冷眼看着他,忽的又瞥了一眼魏璇,声音庄重威严:“大胆,本小姐不会让任何人伤他。” 她说完,立刻垂下眼,面上虽波澜不惊,心底的小鹿却扑通扑通胡乱撞个不停。 都说了这样偏袒他的话,不论如何,他以后总会记自己一份情吧…… 那大汉眼神里满是不屑,哑着声音道:“说出来你别害怕,我家公子是周家……” 他受了重伤,声音不大,只容面前几个人听见。可一瞬间,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攥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没来得及细问,酒楼的门帘又被掀起来,几个打扮得体的公子哥儿走出来,旁边一溜小厮撑伞引路,好生气派,几人勾肩搭背,满身醉醺醺的酒气。 周旖锦抬起头,看清为首那人的面容,心底的火“呼”地冒了出来。 梦里周氏被抄家,父亲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 她一直不解,父亲一届清流,与人为善,怎能被魏景拿捏住抄家灭门的把柄,原来是有人在背后…… 周楠酩酊大醉,走起路来脚步踉跄,一把推开面前倒地的大汉,大声嚷嚷道:“谁敢拦本公子的好事?” “啪”的一声脆响。 巴掌落在周楠面颊上,本是人声鼎沸的街道上霎时鸦雀无声。 “周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周旖锦用力咬着牙,掌心火辣辣的疼,气得手都颤抖。 陈太傅方才提醒她管束周楠,转眼就遇上。她与周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父母亲都是宽容治下,即便是一个不得宠的妾生的庶子,从小也锦衣玉食地供养着。 他从前说在外面有些营生,就是背着她,背着全家,仗势欺人,做这些勾当? 想起还远在边疆浴血奋战的大哥,周旖锦微闭上眼睛,压太阳穴突突猛跳,强抑着心底的愤怒。 周楠挨了一巴掌,眼神里的涣散逐渐消失,看清周旖锦面容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几欲逃跑,但周围自己的人、街上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是插翅难飞。 没了酒意壮胆,他只能面色铁青地愣在原处,小声嗫嚅道:“娘娘,我……我没有。” 周旖锦眸色暗沉,深深地凝视他片刻,偏过头,压着声音道:“你做的这些事,我会手书一封,递给父亲,你回去,自己向父母亲请罪。” “我……”周楠的声音更咽了一瞬,脚步向后退,踉跄两步,顾不得什么脸面,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同父母亲说……” 周家家风清廉,不止是几代鸿儒的传承,也依靠有些过于严苛的家法。 周大人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回到家也不祛威严,他们几个小时候犯了事,轻则跪祠堂,重则动家刑,即便是很少受罚的周旖锦,如今想起父亲那带着细刺、蘸水的宽板藤条,都不寒而栗。 以周楠犯事的程度,父亲知道后,不褪下一层皮肉,多半是走不出祠堂。 然而,面对周楠乞求的眼神,周旖锦却毫无怜悯的心思。 梦境里父亲被斩首后头颅被挂在午门上被众人唾弃的场景记忆犹新,而始作俑者却还想着这样轻轻一跪,便可以既往不咎。 “求饶的话,你同父亲去说吧。”周旖锦抿着唇,不顾周楠惨白脸色,一甩袖子,转身便愤愤离去。 方才几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的动静不大,围观的人群只知道周旖锦是能将周家纨绔二公子都震得跪地求饶的人物,顿时街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少了许多,人们路过时,也会加快脚步绕着她走。 周旖锦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寻了个偏僻木椅坐下,眼眸一沉,立即吩咐人将周楠做的事细细清查,并好生照料方才那挨打的男孩。 暮色将近,她有些沉默,百无聊赖似的拨弄这地上的小石子,袖口银丝小凤凰仿佛呼之欲出,缠绕的细线晃眼。 幸亏如今发现了这事,哪怕周楠从今以后一直恨她也罢,总归千万不要发生如梦里那般残酷的事情了。 “萧平他们来了。”魏璇看着不远处,继而唤她。他怔了怔,神色郁郁,正襟危坐,小声道:“娘娘,此事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魏璇眸色浅,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表情严肃的时候眼尾耷拉下来一点,收敛锋利,盈满单纯,活像一只急于表忠心的毛茸茸大型犬。 周旖锦并不怀疑他的承诺,微笑起来:“那便麻烦质子殿下了。” 她生的极美,含着一点笑意看人时,眸中波光粼粼,眼尾弯出一个细细的撩人心弦的勾,睫毛轻闪,一身素衣,恰似山中狡黠的白狐。 魏璇忙低头讨饶,克制地收回眼神:“微臣不敢。” 周旖锦起身,像是已经从方才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起身理了理衣裳,看见郑晚洇徐徐走来,又道:“走吧,宵禁之前该赶回宫了。” 郑晚洇瘪了瘪嘴,手里的糖葫芦也耷拉下来:“好吧……” 半晌,她才想起来:“喏,给姐姐带了一根。” 萧平和萧瑾互相看了两眼,虽时间尚早,但对周旖锦说的话,显然不敢置喙,因而都知礼地告辞。 周旖锦怀着心事,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身后跟着的魏璇,问道:“质子殿下今日也要回宫吗?” 魏璇愣了愣,说道:“正是,今日京城里人多混乱,可否容许微臣护送娘娘们回宫?” 他低声说着请求的话时,俊朗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显得十分无害,又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此次出行魏璇带了随从,大可自己回宫,本不必跟在她们身后,可不知是担心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的安危,还是想同她多走一会儿,因此脸红着说出这种话。 魏璇走在后面,大着胆子看周旖锦的侧脸,白皙光洁的脸颊被日光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明明是举国上下都畏惧的女子,他却觉得从今往后,自己毕生的冒犯放肆,都要在她面前展现出来。 wap. /107/107403/27915036.html 第三十章 冬至的辣椒油 周旖锦没在意,点了点头。她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却怎么都没有胃口,便顺手递给魏璇:“本宫不太吃得惯这种甜腻的零嘴,赏给质子殿下吃吧。” 串着一颗颗山楂的小木棍捏在手里,魏璇低下头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一瞬间沁入心脾,余韵又带了丝酸涩。 他对着那晶莹剔透的糖浆凝视了片刻,继而耳尖泛起一阵不自然的嫣红。 小小年纪离开玥国后,这样甜的食物,他似乎从未吃过。 这些年的他好像一个麻木的机器,被复仇的痛苦填满,在黑暗的泥泞中蛰伏,背负的太多,有时候自己也渐渐陷进去。 从前人微言轻,是处处被克扣欺凌,如今即便可以买到,自己也不愿再吃这样甜腻的东西,似乎与他一身的仇怨不符似的。 周旖锦坐在马车里,还有些留恋大街上的繁华,素手掀开帘子,映入眼帘却是一手骑着马,另一手举着糖葫芦不知所措的魏璇。 “质子殿下不爱吃吗?”她笑吟吟问道。 少女的鼻尖沾染了些金色的日光,说话时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好像可以看见她那懒洋洋的侧脸上绒绒的细毛,如夏日的曼陀罗花一样张扬,又美丽的刺眼。 “没、没有。”魏璇更了一下,闪开眼神。 “殿下快过十八岁生辰了吧?” 他点点头:“嗯,冬至后两日便是。” 周旖锦抿嘴一笑,微微歪着头看他:“那届时将萧小姐请来可好?本宫很喜欢她。” “……好。” 少年人的笑迷人炫目,薄唇殷红。 身为质子,哪怕是过生辰,请宾宴客也并不随心,萧小姐若想出席,恐怕要一番麻烦。 如今有了贵妃亲旨,定没有不长眼的宫人因为一个萧小姐而不行方便,如今对周旖锦不过一句话的事,日后魏璇登基为帝,新皇新后都要记她一份人情。 她这样想着,娇嫩的小嘴微微翘起,大眼睛扑闪,含娇含笑,却没发现一旁的魏璇别过头,那一抹轻佻的嫣红逐渐蔓延到耳根。 宫里的日子太长,也过得太快,一转眼已是冬至。 虽只是皇家的阖家团圆,请来太后娘娘,坐一起说说话,宫里也十分重视,沿路高高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远望过去,火树银花,满地星痕。 周旖锦站在厨房里,透过小窗子看外边的花灯,苏新柔小心翼翼捧了一大碗面粉走来,问道:“娘娘,要奴婢们帮着包饺子吗?” “今年不包。”周旖锦思索片刻,摇摇头。 “娘娘……”不止是苏新柔,连一旁帮着生火的桃红也脸色一滞,劝道:“娘娘,每年冬至妃嫔大都要亲手包饺子呈上去,连从前的昭明先皇后也不能免俗,往日娘娘您也……您不用自己操劳,今年的饺子奴婢们来包便是,您歇着。” “本宫说了,今年不包。”周旖锦眉毛一扬,声音肃然,隐有严厉,眼神一瞥过去,桃红即刻噤声。 入宫三年来,每逢冬至,不管其他妃嫔真心实意还是敷衍了事,她都会早早亲自下厨,为魏景包饺子。 然而每次呈上去,魏景都声称已经吃饱,百般推脱,唯有一次他实在没有借口,勉强吃了一个,那表情也同她生喂他毒药似的,令人心寒。 从前她被喜欢冲昏了头脑,即便魏景做了什么,自己也能找到无数个借口替他开脱,可细细想来,魏景曾给她的那指缝里的一点甜,怎么抵得过日复一日疲惫的消磨。 周旖锦下定决心,正举步朝外走,眼神略过手旁一罐辣椒油,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桃红,将辣椒油包起来带上。” 桃红脚步顿了顿,虽然不解,还是低下头应了是。 待她走后,周旖锦又转向苏新柔道:“冬至是团园节日,今日你不用随本宫赴宴了,不如去同你的好姐妹叙叙旧。” 苏新柔面容与太后有七八分相像,二人若在一处,实在容易被认出来。如今和苏新柔相处时间甚短,亦不清楚她对白若烟的态度,认亲一事只得先暂缓,周旖锦叹了口气。 周旖锦站在门边,看着苏新柔退下。她穿着绯红的雀金呢,那鲜妍的红衬的肌肤似雪,更显妩媚。 她迎风站立着,一双杏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不一会儿,凤栖宫门口传来小太监细长的嗓音:“贵妃起驾——” 后宫内宴,来的人本不多。 禁足许久的五皇子终于被特批放了出来,坐在荣妃身边,脸色灰青,一副闷闷不乐状。荣妃母子的蔫吧,愈显得一边的瑶妃容光焕发,神色扬扬。 瑶妃站起身,款款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妾亲手包的饺子,您尝尝。” 宫人将饺子呈上来,魏景笑着接下,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眼神望着座下左边的方向。 周旖锦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正是新得宠的胡怀潆。她打扮还有些小家子气,一身水蓝色的薄袄,立领有白狐绒,却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娇嫩。 自打胡氏入宫以来,皇帝破天荒地独宠她一人,若非内务府和太后规劝,几乎恨不得日日住在翠微宫。 蓦然见周旖锦看向胡氏,魏景咽了下口水,眼神颤动,方觉得有些心虚。 他的确做的过分了些,胡氏入宫后,他只来过凤栖宫两次,还只是用了膳便离开了,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要哭要闹,可不知为何,这阵子周旖锦不仅没有纠缠,还这样笑吟吟坐着看着他,更让他心里发毛。 未等他回过神来,身边的瑶妃已然发话:“淑贵妃怎么没呈饺子?怕不是烹饪手艺不行,不敢拿出手吧?” 郭太后还在,魏景眼神一横,警示瑶妃不要嚣张。 瑶妃却不以为意,两片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讥笑的弧度,望着周旖锦。 她可是四皇子的生母,如今五皇子自作自受像条落水狗一般垂头丧气地坐在荣妃身旁,即便大家不说,瑶妃也已经将自己当成未来太后的最佳人选。 那淑贵妃除了位份比她高,如今既无圣宠、亦无皇子,不过是看在她母家面上的虚名,有何挑衅不得。 周旖锦并不惊讶,缓缓起身,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在她倾国倾城的脸上,声音清冷:“各宫姐妹都呈饺子,皇上吃着多腻,本宫特意带了亲手做的辣椒酱。” 周旖锦唇角抿着一丝笑,随即挥了挥手:“桃红,呈上来。” 桃红硬着头皮将辣椒酱放在了魏景的桌面上,周旖锦嘴角微翘,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说道:“皇上,臣妾做了一整天,您瞧,手都被辣红了。” 她本就体寒,寒冬里半晌没抱汤婆子,指尖就泛起微红。 桃红头快低到地里,不敢看桌上那自己在厨房随便舀的辣椒油,皱着眉急忙退下,心道娘娘什么时候有了这空口说胡话的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魏景却脸色阴沉,不肯打开盖子。 他在饮食上没什么忌口,唯独不爱吃辣。可此处人多眼杂,帝王的喜好又怎能轻易透露于人? 魏景不愿吃,却也不敢在太后和众嫔妃间硬驳了贵妃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舀了一勺,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淑贵妃果然心思奇巧。” 周旖锦捉弄成功,听了这话一扬眉,柔声笑道:“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一旁的小福子识趣地将晾好的茶水端上来,魏景苦大仇深地吃了一口,险些没呛到嗓子,他咳了两声,硬忍着辣道:“贵、贵妃手艺不错。” 魏景满脸憋红,周旖锦却已经转身准备回位子上,唇边带笑,身子轻轻转向一边,与桃红说着话。 她眸如秋水,举手投足间,裙摆微微扬起,腰侧一块芙蓉玉的流苏随风拂动,愈衬得她有如杨柳扶风之姿。 魏景怔怔地看了两眼,心头忽然充盈着某种柔软的情愫。 他初见周旖锦时,她也正是这样爱笑爱闹的性子,活泼可爱,一双明眸惹得他心痒。 可自打周旖锦入宫,经历昭明皇后一事后,他却对她百般厌恶冷待。 如今有了胡怀潆,他其实并没有那样恨她了,反而有种莫名的心虚,看见她有从前那样的活泼艳丽,反而心里觉得安稳。 见魏景夸赞,瑶妃也不敢再为难,宴席上又恢复了和睦的的一派祥和。 瑶妃缠着魏景讲话,底下的妃嫔也成双结对地瞧瞧聊天,周旖锦已经习惯了在宴席上独自发呆,忽然听见一边魏景的声音:“边关的事最多半月就结束了,四皇子亲驾出征抵御外敌,你放心,朕会重赏他。” 魏景同瑶妃说着,不一会,又见他笑起来,眼角显露出淡淡的鱼尾纹:“周宴在边疆立功不少,朕派去的几个武将也夸他运筹帷幄,实乃文武双全,我大齐之幸啊!” 魏景声音不小,周旖锦心里咯噔一声,握着茶盏的指尖颤了颤。 一抬起头,正对上魏景的眼神,仿佛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哥哥不才,本宫替哥哥谢谢皇上。”周旖锦起身向魏景福了福。 她从前数次提醒周宴小心行事,以哥哥的谨慎为人,对边疆局势还不透彻前,屡立功名并非他的作风,更像是魏景刻意说之。 周旖锦心里不宁,撑着笑了一会儿,转而低头假装饮茶。 魏景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周旖锦的眼神沉了沉,眼底映着满目璀璨的灯火,似乎酝酿着什么。 冬至那夜周旖锦睡的晚,半夜屡从床上惊坐起,不顾身上衣衫单薄,提笔便要写家书传到边疆,但熬到烛火将熄,却又揉成一团丢在纸篓里。 她睡的极浅,梦里又惊又惧,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眼下已浮现出重重的黑眼圈,接连着这两日都倍感疲惫。 太后规劝过,魏景虽有收敛,亦三天两头往胡氏那儿跑,她乐得清闲,对外只称染了风寒,整日百无聊赖地看些话本,唤郑晚洇来闲聊一会儿,然后昏昏睡去。 “娘娘,该喝药了。”苏新柔端着白瓷碗走进来,便看见周旖锦刚醒来,睡眼朦胧地靠在床边。 帘子掀起一半,细碎的日光透过微微散乱的发丝,几绺毛绒绒的搭在脸侧,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 周旖锦揉了揉眼,宕机的大脑才认清来人,不耐地捏着鼻子,随即挥了挥手:“倒了吧。” 本是对外称病,只做个熬药的表面功夫便罢了,为此周旖锦昨日还特意请教太医,熬了副养植物的方子。 苏新柔脚步轻快,乖觉地将一整碗补药“哗啦”一下尽数倒进角落里复瓣跳枝的花盆中,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混杂着清幽花木气息的淡淡药草香。 苏新柔倒完药却没走,她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叩礼。 “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wap. /107/107403/27915037.html 第三十一章 魏璇生辰宴 “你说。”周旖锦的手不易察觉地捏了捏锦缎被面,坐直了身子。 苏新柔沉默了片刻,说道:“娘娘,冬至那天晚上,您曾让奴婢去寻从前的好姐妹叙旧,可奴婢并没有找到白若烟……浣衣局的人说她早已经被调离了,却不知去往何处,这几日奴婢怎么都问不出来她的下落,心中惶恐不安,还请娘娘开恩,帮奴婢寻一寻她吧!” 苏新柔是正直忠厚之人,“砰砰”地磕了两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额头上几乎要磕出血来。那闷闷的声响直听的周旖锦肝颤儿,她叹了口气,忙说道:“这是做什么,一件小事罢了,本宫帮你寻。” 她早知道苏新柔是重情重义之人。但如今看到她为白若烟如此的操心劳力,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酸涩。 在梦里,白若烟的出现仿佛一个神话,一举晋成昭仪,皇帝夜夜流连后宫,她好像不费一丝力气就得到了她从前所想要的一切,真挚不怀恶意的友谊,以及魏景的爱。 “你先退下吧。”周旖锦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向门口微微扬了扬下巴。 其实白若烟的下落,周旖锦并非全然不知。 自打上次白若烟在马球场上闪而过后,她便一直派了人打听她的踪迹。探子们回报说,白若烟似乎投靠了宫中的那位福公公,因此才隐匿行踪。 福公公是天子近臣,一直伴随在皇帝身边,对于他来说,想藏个人轻而易举。也正是因为他一直随驾从龙,探子纵有八般武艺,也不好靠近搜查。 周旖锦有些无奈,伸出手微微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白若烟便不是突如其来的扰乱,这一切更像是她、或者其他人早已安排好,想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里搅出一番天地。 “对了娘娘,”苏新柔已经走到门口,忽然脚步顿了顿,想起来要来禀报的正事。 “娘娘,今日是质子殿下生辰,萧小姐入宫了,娘娘要召她见一面吗?还是去翠微宫?” 说到翠微宫,苏新柔的声音渐弱,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魏景如今正独宠胡氏一人,即便周旖锦和张才人素来关系好,只本是去给质子殿下庆生,可若被有心人看见,届时又会传出贵妃娘娘借此机会嫉妒争宠的谣言。 对此,周旖锦并没有疑虑,她召萧小姐入宫就本是为了给魏璇和她制造相处的机会,至于她自己,早前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去翠微宫。 萧小姐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他二人恐怕正是你侬我侬的叙旧着,若自己偏要凑过去,那才是不识趣。 “本宫得了风寒,身子乏着。”周旖锦轻轻笑着,抬起手伸了个软绵绵的懒腰,一截玉藕似的胳膊落在床边的梨花木上。 “给质子殿下的生辰礼,你记得送去,本宫就不去了。” 没等苏新柔回过神来,周旖锦已经已经伸手一撩帘子,一个闪身又钻回了床里。 她送的东西并不名贵,一个小叶紫檀木做成的书箱,镶嵌彩贝玉石,汇成精美图样,平盖面以黑漆描金。 这礼物她仔细斟酌过,魏璇虽表面上温和隐忍,实际上却敏锐多疑。 若总是送些名贵物件过去,不仅他不会记她的情,甚至可能惹得他对自己的目的生疑。 反倒是书箱这种不金贵但却日日需要用的物品,或许更能让他念着她的好。 而那处,魏璇却已经早早醒来,天没亮就开始梳洗,换好衣裳,坐在前厅内等着。 不一会儿,张才人提了一件袄子,匆匆跑过来,责怪道:“这寒冬腊月,你怎么坐在这里吹冷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儿臣自幼习武,并不会畏寒。”魏璇神色平常,推脱道。一会儿却还是拗不过她,把袄子披在了身上。 张才人蹲下来,摸了摸魏璇的头,惊讶道:“怎的这样冰,快去给质子殿下烧壶热茶来。” 不一会儿,魏璇身边汤婆子小暖炉,已经一应俱全。披着袄子,甚至觉得身体有些热,魏璇哭笑不得:“母亲,儿臣真的不冷。” 张才人凝视了他一会儿,又焦急地摸了摸膝盖,继而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魏璇,唇角浮现一抹戏谑:“这么早起来,是为了等萧小姐吧。” 魏璇下意识要摇头,却又愣了愣。 他一直想着周旖锦那日说想见萧小姐的话,她的意思,是要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虽然并没有把握,但他还是辗转反侧,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到了早上实在难以入眠,索性坐到前厅来等她。 看着母亲询问的眼神,魏璇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点点头,说道:“是。” 张才人的神色一瞬间变得讶异起来,一皱眉头站起身,在厅内踱步了一会儿,浮现出百感交集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张才人叹了口气道:“萧小姐的家世,是京城里名门贵女中数一数二的,即便是许给四皇子,也十分配得……虽不知萧小姐心意如何,但我们母子俩身份卑微,你如今又与人为质,若是喜欢萧小姐,恐怕前路并不顺坦呀。” “儿臣还未行冠礼,母亲担心这些,为时过早。”魏璇有些无奈,一时不知如何劝她。 只是萧小姐,母亲便这样惶恐不安了,若他方才告诉她自己真正要等的人,恐怕母亲现在已惊得魂不守舍了。 张才人从前是很传统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也恪守纲纪。 她像是一朵从前被保护的很好的花儿,骤然给丢在了风雪之中,心里总怀着风声鹤唳的忐忑。 可母亲反复叮嘱,万事要他循规蹈矩,他却偏偏长成这样一副野心家的阴暗面孔。 魏璇仰起头望着门外的天,视线又落在张才人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他想做的事,喜欢的人,恐怕要永远埋藏在他心底,直到有一天,或许某一天…… 好在,张才人像是认可了他的话,并没有过多发问,说道:“你最近太操劳,在这儿喝些茶歇着就好,我先去前面问问,生辰宴准备的如何了。” 魏璇点了点头,目送张才人离去。他在齐国朋友并不多,大多是无味的应酬,只开了三四桌席便能都坐满。 一边的翠微宫主殿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福公公走出门,呐喊一嗓子,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天空。 魏璇往外望,原是皇上要起来上朝,劳师动众动众,这样的动静,他们最近听的不少。 胡美人心思善良,这些日子不曾为难他们母子俩,实属幸事,而魏景每每踏足此地,也从未来看过他或他母亲一眼,这样的每一日,在翠微宫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远处的喧哗与偏殿这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魏璇起身,脱下身上的袄子,缓缓走到门外,迎风肃立着。 外面下了一夜小雪,地上铺了一层纯白,看向远方,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被遮掩住,只剩下天空中绒绒的小雪花,随风飞舞,缓缓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然而,一直等到日上杆头,连萧瑾都已经从宫外姗姗来迟,凤栖宫里也没传来消息。 “质子殿下,想什么呢?”萧瑾穿了一身青色的,缓缓绕过他身后,扑闪着眼睛:“一会儿戏曲班子来,殿下要点什么戏吗?” 除了萧瑾,也有许多名门贵女来为魏璇庆生,有的是一面之交,更多是随着父兄一同来,专程看他的。 年轻的小姑娘们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绫罗绸缎,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闲聊,眼神却不自主地不断往魏璇身边瞥。 魏璇样貌生的好,表面上的气质又温润如玉,不多接触,看上去只以为是终日舞文弄墨,光风霁月的清高公子,即便身份卑微,也惹得一众女孩子们喜欢。 “不必了,全听母亲做主。”魏璇转过头,声音低沉:“萧小姐,你哥哥呢?” “他呀……”萧瑾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桌上几个年轻女孩躲闪着目光往这里看来,又听见魏璇并没有像自己期待的那样叫她“瑾儿”,顿时心头一沉,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笑。 “我也不知,许是同几位大人论事去了。殿下,您先陪我玩一会儿吧。” “嗯。”魏璇点点头,想到着凤栖宫大抵是没消息,他心情也有些烦闷,二人走在一起,谁也没说话,之间便有了些尴尬的间隙。 “殿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忽然,萧瑾走的离他近了些,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侧过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镂着花鸟纹金的香囊,面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雀儿,下坠丝绦花穗。 这香囊的绣工极好,那雀儿生动得仿佛要从这布中飞出来似的,魏璇接过,“劳烦萧小姐了。” 香囊上还沾着女子淡淡的香气,从他的鼻尖一闪而过。 看着这鸟儿随眼前香囊晃荡,仿佛点燃他记忆里的某一角。魏璇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他替周旖锦抓的那只小白头翁。 那鸟儿在凤栖宫里被伺候这些天,想必已经肥肥胖胖,无忧无虑。 萧瑾知道此时一旁正有许多女子正往这儿看来,心神一动,竟生出了些宣誓主权似的的念头。 她上前一步,挨着魏璇更近了些,眼睫轻垂,脸颊泛着粉红:“这是我自己绣的,还望殿下喜欢。” “萧小姐有心了。”魏璇的思绪被打断,手顿了顿,本想将香囊入怀中,可看着萧瑾期待的眼神,不忍辜负了她的心意,还是将香囊系在了腰侧。 这一幕当有许多人看见,不知这宴席间多少女孩今晚要因此心碎,萧瑾内心方平衡一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热切。 直到晚膳都用完了,太极门要落锁,宾客们都纷纷回程,魏璇一个人站在湖边的廊道下,指挥着下人收拾。 一整天他心情都有些蔫,应付着萧小姐和各样往来,看戏也索然无味。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看见远远跑来一队小太监,前面的手中托着一个小木箱。他们并不打眼,在门外站定,准备将木箱递给魏璇。 领头的宫女是苏新柔,见魏璇神色有些疑惑,便说道:“贵妃娘娘偶染风寒,身子不适,不亲自前来质子殿下的生辰宴了,这是贵妃娘娘为殿下准备的礼物,托奴婢送来。” wap. /107/107403/27915038.html 第三十二章 画舫听雪 “娘娘染风寒了?”魏璇没急着接那木箱,唇线紧绷,他脚步挪了挪,问道:“娘娘症状怎么样?微臣不才,略通医术,许能帮上一二。” 苏新柔吞了一下口水,不敢说出实情,只得搪塞道:“有太医照顾,娘娘的病情已快好了,便不劳质子殿下费心了。” 苏新柔本是推脱,但这话落在魏璇耳中,却又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也真是糊涂了,贵妃娘娘得了病,岂是他这一个小小质子可以过问的? 魏璇黯然垂下眼帘,愣了一会儿,才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木箱,似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低下了头:“多谢姑娘告知,能否替微臣谢谢娘娘的好意?” 苏新柔点点头,一行人又静悄悄的返回了。 此处人少僻静,魏璇思虑片刻,便寻了棵树下的长椅坐下,拆开了她送来的木箱。 里面是一个装饰精美的书箱,他打开隔扣,在书箱里发现了一个小字条。 周旖锦一首小楷,笔迹轻隽秀美,又有铁画银钩的大家之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魏璇瞳孔猛的一沉,眼底闪现出刹那的惊慌失措。 这本是一首樵夫咏唱的恋歌,蓦然一看,险些以为是周旖锦在向他剖示心意。 他捏着纸条,盯着那几个字打量了半晌,眸中的冷厉迅速收敛。 从最开始周旖锦请萧瑾进宫,再到如今这个字条,她是想告诉他,好好与萧小姐相处吗? 魏璇指尖僵硬,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放进袖子里。他捧着木箱,沉默不语,在树荫下又呆坐了一会儿。 心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情绪,既不是没等到她的失落,亦非被她误解的懊恼,这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本身的痛恨。 他回首往事,全是那些痛苦的过往,狂乱的记忆,他这样卑微的人,若一次次奢望她的好,或许只能是不断的自我折磨。 魏璇低着头,心口仿佛被千斤重石所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缓了良久,他才慢慢起身。 “质子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呀!”魏璇正闷闷不乐,方走了两步,转头便撞见来寻他的萧瑾。 他虽不愿与之纠缠,但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礼貌客气,轻声道:“有些事情耽搁住了。” 萧瑾神色有些娇羞,没有深问,说道:“我要随哥哥回去了,殿下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会的。”魏璇揉了揉太阳穴,应付了一天他有些疲惫:“事务繁忙,微臣便不送萧小姐了。” “殿下身体有什么不适吗?”萧瑾上前一步,眼里满是关切。 可眼下魏璇并不想应对萧瑾的关怀,声音有些敷衍:“微臣歇一会儿便好了,萧小姐不宜入内室,不用跟过来。” 说完话,他转身便走。 “殿下……”萧瑾站在风里,嘴唇被冻的有些疼。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着魏璇的背影,还是没有叫住他。 从前魏璇对她,其实也说不上好。他这个人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上接触起来,却觉得他防备心很重。 以前过于保持分寸也罢了,毕竟他同所有女子都这样,而自己几乎已经是同他最接近的了。 她从小知书达理,心里还怀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却想他毕竟还未行冠礼,总有一天或许魏璇会因她的热情而感化。 而如今,刻意的礼貌疏离,更像是一堵厚厚的石墙,将她的一切热情关怀都拒绝门外。 她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耻辱感,指尖发颤,只觉得一切委屈无从诉说,生气地一甩袖子便离去了。 夕阳都已经快落山,翠微宫里的一切喧闹也都已经消失了,魏璇如白天那样无数次的又往大门边上看了看,转身准备回房。 “璇儿,你都劳累一天了,快回房休息。”张才人唤他。 “母亲也早些歇息。” 张才人也有些累,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头,说道:“我也乏了,去睡一会儿。” “母亲慢走。”魏璇点头,转回身,脚步却往药房走去。 他惦记着周旖锦的风寒,冬日里一点小病都有可能夺走人的性命,即便他根本不配为她操劳,却还是准备配一副方子,若有机会给她送去。 “质子殿下不像生病的模样,去药房做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 魏璇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只一愣,随即立刻回头,生怕晚些这像幻觉一样的声音就要消散了似的。 如他所愿,周旖锦站在他身后一棵蜡梅树下,三千青丝挽起来,梳成一个漂亮的随云髻,随意的束着绘银缎带,裙角缠着风,飘飘扬扬。 黄白色的花瓣随风飘洒,落在她如翠羽般的眉间,她也不恼,笑吟吟望着他。 “淑贵妃……您怎么来了?”魏璇视线飘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如何回答去药房是为了替她抓药,只得咽了下口水,俯身行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周旖锦穿了一身淡蓝色烟水百花裙,走起路来裙摆纷飞,波光粼粼。 她唇角带着笑,慢慢靠近他,语气中带着些俏皮:“我若早来了,你们宾客恐怕都不尽兴。” 才不会。魏璇心里想。 “张才人去哪了?”周旖锦见这四周僻静,到处都没什么人,于是问道。 她本想借病再逃得清闲的,可不知为何,坐在床上左思右想,眼前忽然闪过魏璇那日自下而上看她时,眼神里水一样澄澈的光。 那纯净的眸子和妖媚的眼型,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 许久,周旖锦终是泄了气——未来皇帝的生辰宴,怎可缺席,她不断告诫自己,今日勤劳些,三年后魏景一过世,她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说服了自己,她便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为免张扬,屏退了身边的宫人。 翠微宫门口的侍卫见了她,二话没说便放行,于是她便这样一路通畅,溜达到这儿来了。 魏璇眉毛微微挑起,说道:“母亲刚才睡下了,我派人去叫她。” “不必,”周旖锦摇摇头,“我只是来为你庆生,没有什么大事,让张才人歇着吧。” 魏璇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欢欣的笑意。 他们并肩沿着湖边走了走,翠微宫里的湖底很深,泛着幽蓝的光晕,隐约看得见几条锦鲤的影子。 周旖锦伸出手,看着魏璇,笑道:“你还记得吗,本宫当时就是在这湖边上落水的。” “都怪微臣保护不力,让娘娘受了伤。”魏璇抿着唇,忽然想起来:“听说娘娘得了风寒?若不嫌弃,微臣这里有些药。” “你刚才往药房去,是为了给本宫抓药吗?”周旖锦聪慧,顿时听出了端倪,偏头一笑。 她背着手,瑶鼻秀挺,玉腮微微泛红,斜眼睨着他,活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魏璇无奈的低头笑了笑,一时竟笨嘴拙舌的想不出如何辩解,轻轻点了点头,只盼着昏黑的天色能掩盖他耳尖的灼热。 忽然,听见身边的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有心了,不过,本宫根本就没得风寒。”周旖锦如夜的黑眸一转,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本在忙周楠的事,一时抽不开手,便假借生病,将很多事推辞一二。” 她突然脚步顿了顿,侧过身,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直视着魏璇,嫣红的小嘴轻轻张合,说出来蛊惑人心的话: “当然,质子殿下的生辰,本宫才不会推辞。” 这话落在魏璇耳里暧昧至极,他愣了片刻,不明白为何周旖锦能让他的心情一会儿飞到天上,一会儿又落在地里。 半晌,魏璇的声音有种压抑的冷静:“娘娘的好意,微臣没齿难忘。” 正说着,二人已经走到驳岸的末端。 这儿有一处小画舫,连着湖面的水域,披着刚落下的月光,亭亭立在水面上。 此处景色清幽静谧,周旖锦十分喜欢,便问道:“这儿风景不错,我们在这儿歇会吧?” 魏璇点了点头,他本是担心周旖锦在这附近落水,会有些惧怕,既然她喜欢,他便欣然同意了。 画舫已经有些年头了,周旖锦推开门,嗅到一阵混杂着温润水汽的木香味,像是空气中暗流涌动的绿意。 “你怎么带着这女子的香囊?” 忽然,魏璇走上画坊时,周旖锦眼尖的看见他腰侧系着的那个小香囊。 他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说道:“是萧姑娘送的。” “原来如此。”周旖锦好像早有预料似的,歪着头笑了笑,问道:“你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何寓意吗?” 魏璇从小对男女之间的事了解不多,疑惑问道:“有何寓意?” 周旖锦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香囊上展翅欲飞的雀儿,嘴角闪过一丝调笑的意味:“这是女儿家情意满满的信物呢,说不定萧小姐自己也有一个,成双成对。” 魏璇有些懊恼,在腰间扯了一把,将香囊取下来,说道:“那微臣不要了。” 他是有些急了,又想到书箱里的那个字条,怕周旖锦误会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她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又能改变什么呢? 周旖锦没料到他这样反应,舔了舔下唇,以为是他俩小情侣闹矛盾,便也没再劝。 魏璇耐不住,语气忽然冲动起来,猛然转过身,认真地说道:“娘娘,微臣不喜欢萧小姐。” 他这样直白,周旖锦愣了一下:“原是如此……” “诶,这儿还有酒呀。”她忽然看到桌上的酒壶,转眼便把萧小姐抛之脑后,惊讶问道。 在齐国,遵崇未行冠礼的男子不宜过多饮酒的礼仪规矩。魏璇当即有种被抓包了的心虚腼腆,说道:“微臣闲来无事,会在这画舫中小坐。” 他毕竟年纪小,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堪的事。每当想起从前,陷入记忆中那如泥泞沼泽般的漩涡里时,他觉得自己偶尔是需要一些宽慰的。 “本宫坐这儿行吗?”周旖锦没有怪他,询问道。 画舫里有几个小凳子供人闲坐憩息,她寻了一个凳子,搬到门边可以看见外面湖光天色的位置。 “娘娘随意坐,不嫌弃微臣这儿简陋就好。”魏璇也随她坐下,他接触周旖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有时看见她的模样,还会觉得十分荒谬。 周旖锦对他不仅没有架子,甚至十分算得上客气。 他从前不认识周旖锦的时候,也对外面那些谣言偏听偏信,以为他嚣张跋扈,甚至将克扣母亲分例的责任记在她身上。 他不免怀疑,如果身边没有周旖锦的出现,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鬼,还是麻木的活在世上,变成冷血无情的人? wap. /107/107403/27915039.html 第三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壶是我母亲来这时,从玥国带来的,与京城这边酒的风味都不同。已经剩的不多了,娘娘要尝尝吗?” 魏璇坐下来,提起酒盏,准备帮周旖锦倒一杯酒。 周旖锦转过头看着他,他眉眼低垂,眸中隐隐光亮,如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那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指节清润如玉。 周旖锦有些愣神,不过片刻,莹润的酒液已经落入杯中。 “本宫……多谢质子殿下。”周旖锦舔了下唇。 她本不善饮酒,小时候时常两杯就醉,如今长大了倒好些,不过如今,也没有人敢劝她的酒——除了面前这个端着酒杯,殷勤的少年。 玥国人崇武,性子多刚烈,那儿酒与西域的有些相似,一口咽进去,已经感觉身子里像有火焰在发热。 不一会儿周旖锦已喝完一整杯。这酒虽辣,回甘却像刚采摘的青梅,酸涩中有一丝清甜滋味。 她好些日子没喝酒了,仍不知足,拿起酒盏又倒了一杯,烈酒入腹,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周旖锦身子靠着画舫中的木柱子,仰起头看了好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忽然问道:“魏璇,你会想家吗?” 魏璇的喉头更了一更。他低下头,压制住心底翻腾的情绪,看着周旖锦嫣红的脸颊,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娘娘可是不胜酒力?” 从前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争权夺势的时候他一丝都不含糊。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周旖锦嘴里说出来,霎时间的反应竟是自己不配。 周旖锦似乎没听清,呆愣了一会儿,身体里腾升起温热的醉意。 她双手撑着脸颊揉了揉,感觉头昏昏沉沉,这下连眼尾都泛起了红晕,在月光下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好像冬日里挨了冻还努力藏食的小松鼠。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魏璇的语气带了一丝颤抖:“微臣已经没有家了。” “父亲已经将我抛弃,我祖父为了变革,得罪了许多人,连我父亲也不信他。祖父一家,除了我远嫁的母亲和我,已经全部殒命了。有些是抄家时直接被打死的,有些被流放,在途中也被仇人杀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嘲道:“微臣算得上是命途多舛,或许微臣的为人,不似娘娘想的那样光风霁月。” 魏璇亦喝了不少酒,夜黑风高,四周寂寥无人,他终于壮着胆子,说他白日里不敢说的那些剖白。 可等半晌,周旖锦却没有回答。 她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第二杯酒,脸色酡红,半眯着眼靠着柱子,呢喃着:“你……你和我一起……” 周旖锦口齿不清,原是想告诉魏璇有自己罩着他,没人敢欺负他。但酒意升腾,她的脑海中仿佛有烈火燃烧,组织了半天语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魏璇心底一颤,他知道她这是已经醉了。他呼吸不自主变轻,怔怔地看着周旖锦蒙胧的眼神,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目光逐渐往下滑,落在她樱桃一样,微微翘起的湿润的嘴唇上。 他心中忽然涌动出一阵不可遏制的感情,看着那莹白肌肤上月光缓缓流过,仿佛陷入某种幻境之中,诱着他采撷。 二人离得很近,几乎呼吸纠缠。魏璇渐渐俯下身去,眸光深邃晦暗,想将周旖锦唇瓣上露水似的酒液全都夺取。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如雷轰鸣,不断告诉着他,如果错过今夜,他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同他深深喜欢的女子亲近了。 就一次…… 身份的壁垒宛如一道天堑,往后他们或许还有许多次擦肩而过,但他不能上前,无法靠近,甚至连远远的注视片刻,都是难得的奢望。 过了许久,魏璇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大口喘气。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群星,猛烈的失控情绪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哪怕永远也无法靠近,他也不愿伤害她一毫,做她不喜欢的事。 夜色昏暗,路径难辨。苏新柔领着人来翠微宫,将贵妃娘娘接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说过告别的话。 周旖锦依旧有些神志不清,靠着苏新柔的肩膀,踉踉跄跄往回走,嘴里嘟囔着一些不知道什么的话。 “娘娘?”苏新柔蹲下身,努力想听清。仔细听了半晌,发现周旖锦说的是“魏璇”两个字,顿时浑身一惊,带着她匆忙离开了。 是夜,魏璇昏昏陷入梦里。 外面好像下了雪,他推开门,迎面的寒风呼啸着扑向他的脸颊。 可不知为何,他心间怀着一股雀跃的心情,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隐约看见远处有火红的灯笼,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大红的喜服。 眼前人山人海,宾客尽欢。 他推开攒动的人群,耳边传来不止的贺礼声,人们围着他,又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门口的小童喊着:“新郎来了!” 魏璇心里一颤,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现实中。 循着本能,他自然地敬酒,接受别人的贺喜,一直闹到深夜,大家催着他入洞房,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新郎,那今夜的新娘,到底是谁? 明月高悬,寂静的银色光辉铺撒在人间,魏璇的手颤抖着,缓缓推开门。 屋内温暖如春,龙凤喜烛高高燃着,正对面的床上,一名女子盖着大红盖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静地坐在烛光下。 仿佛时间停止,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猛如擂鼓。 屏神缓缓走了两步,隐约看见女子的头发顺着脸颊垂下,露出一段光洁修长的脖颈。 魏璇半蹲下来,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似的,近乎虔诚地挑起了她的盖头。 看不清女子的脸,但他心里洋溢着喜悦,那快乐的滋味几乎要将他的头脑冲昏。 饮了合卺酒,女子浅笑着望着他。他再也耐不住,一把将她推在床上,俯身压上去。 女子并不恼,反倒咯咯的笑着,往里挪了些,脚腕上缠了个红色系带的银铃,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知道自己的脸现下红的发烫,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女子脆弱的手腕,俯下身吻了上去,嘴唇上传来一阵甜蜜又温柔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银铃声音将歇。女子墨黑的长发柔柔铺在床上,脸颊泛着红晕,嫣然腼腆。 她轻笑着,靠近他的耳边,声音像沾了水的玉石般清冷,又像蜂蜜一样甜腻,她问道:“你看看我是谁?” 女子的声音蓦然像蛇一样冰冷:“魏璇?” 他心脏一颤,猛地抬头。 眨眼见,眼前的一切仿佛漩涡一样开始流动,漩涡的中心黑与红掺杂,女子脚腕上的银铃声又轻轻响了起来。 魏璇睁开眼,倏地回到了现实,他呼吸还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着。 怎会梦见自己做这样孟浪的事? 外面天才蒙蒙亮,他无奈地坐起床,换了衣裳,趁着微弱的天光浆洗。 翠微宫的下人本就不多,如今众人都在酣睡,他不愿打扰起母亲,便自己洗衣裳。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他衣衫单薄,脸上的红晕消失,被冷风一吹,脑子里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娘娘,您让我们找的白若烟,终于有消息了。” 探子跪在地上,小声禀报:“她以前被福公公藏着,我们本没有能力进去查看,但最近不知为何又被放了出来,似乎是起了想参加除夕夜宴的念头。” “她想参加除夕夜宴?”周旖锦一挑眉,问道。 转念一想,梦里的白若烟正是在除夕夜宴中光彩夺目,只一个回眸便攥住了魏景的心,不管是她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受福公公指使,除夕都仿佛是她命中注定的日子。 “正是,白若烟被福公公加在舞女的名单里了,就是因此,我们才探查到她的消息。” 探子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宫女能入选本不合常理,但是听说,她排练的舞蹈非常……火辣,不同寻常。我们也不知这是福公公指使,还是、还是皇上有意。” 周旖锦点了点头,眸色深沉。 如今白若烟是被福公公庇护,可若她实际已早就见过魏景,参加除夕夜宴,只是魏景为了给他个合适的抛头露面的机会,一切都变得分外棘手。 “不论如何,左右直接在宫里赶人是做不到了,先阻止她参加夜宴才好。”周旖锦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件事千万别让他人知道,苏新柔也不能说。” “是。”探子行了个礼,郑重说道:“娘娘嘱咐要查的事情,我们都会守口如瓶。” “下去吧。”周旖锦摆摆手,正要回房,门外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宫女,语气有些惊慌:“瑶妃娘娘来了。” “本宫不是说了,不见外人吗?”周旖锦眉头一蹙。 小宫女脸色为难:“奴婢们说了,娘娘病刚好,正要好好休息,可瑶妃娘娘不听,硬要闯进来,奴婢过来时,她已经过垂花门了。” “罢了,本宫便见见她。”周旖锦神色无奈,一推开门,便听见瑶妃的声音:“淑贵妃好大的架子,凭什么不让本宫进?” “瑶妃,你过来,本宫在这儿。”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冷得如山上的皑皑白雪。 瑶妃一转过头,才发现门廊下站着的周旖锦。 她所站之处,是一座假山背面,红梅横斜,开的正盛。 山上连着养了锦鲤的小湖,自上而下的水帘倾泻,似幽涧清泉般空灵,浑然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凤栖宫精美奢华,瑶妃一直都知道。可如今看到此等景象,还是不由得感叹此处与自己宫里的差距。 她黯然低下头,看着凤栖宫里的一草一木,似乎又想起从前那个姐姐,不由得眼神暗沉。 wap. /107/107403/27915040.html 第三十四章 瑶妃的往事 但不过转眼,瑶妃又恢复了往日嚣张的气势,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说道:“娘娘既然病了,除夕夜宴仪式,交给嫔妾来做便好。” 见周旖锦脸色没有任何动摇,瑶妃有些气恼:“皇上有意让嫔妾助娘娘协理六宫,嫔妾已经向皇上请示了,此事交由嫔妾来做!娘娘什么事都捏着,不肯放权,嫔妾也不好向皇上交代,不是吗?”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她正站在梅花树下,鲜艳的红梅将她白皙的皮肤衬得娇嫩欲滴。 事关白若烟,周旖锦哪会放手,反驳道:“离除夕还有一阵子,你回去皇上说一声,本宫的病已经好了,夜宴一事,本宫已经决定,不劳你费心。” “你——” 没想到周旖锦说话这样直白,连迂回的余地都没有,瑶妃心中大怒,不由的愤慨道:“你这是做什么?皇上的旨意都有了,你怎连一点情面都不讲!” 周旖锦毫不留情,说道:“皇上无非是关心本宫身体,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与本宫为难。你若执意要抢,大可去问太后娘娘请旨。” 瑶妃听了这话,脑门瞬间红了,半天才压抑住怒气。 太后素来是向着周旖锦,看不上她这个靠着姐姐入宫的后来者,周旖锦这样说,就是故意要气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瑶妃捏着拳头,愤然说道:“淑贵妃,你别做的太过分!” 随即,她一跺脚,转身便走。 桃红上前要送她,却正好往怒火上撞,瑶妃咬牙切齿:“别跟着我!” 瑶妃脚步很快,一溜烟走出了凤栖宫,她坐在轿子上闭着眼睛,不由自主捏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走了姐姐,又来了这淑贵妃!为何人人都要与本宫为难?”瑶妃脸色铁青,用气音喊道。 她入宫这么多年,并非一无所知的少女。高贵的出身和皇帝的宠爱,她一样都没有,万事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皇上登基那年,沈秋月正好又怀了皇嗣。 她有着皇上的宠爱,又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想怀子嗣太容易了,举国欢庆的时候,唯有瑶妃在宫里独自垂泪。 当年沈秋月在府邸时怀了大皇子,都已经足月,她还不敢动手。 想来那是她第一次作恶,恐惧又拙劣,竟没伤到她的根本,幸而那大皇子降生后,不过数月便死于她手。 可等沈秋月第二次怀孕,瑶妃已并不是从前那天真胆怯的少女。 这一次,她不仅斗倒了沈秋月,让他们母子二人永丧黄泉,甚至还精巧地将过错嫁祸给了周旖锦。 她本以为自己从此便能一飞冲天,甚至皇上因为沈秋月的死,给了她更多宠爱。 但过了这么多年,她即便生了四皇子,依然被人踩在脚底下,忍受屈辱。 瑶妃高高坐在轿子上,身形微微颤抖。过了许久,猛地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凤栖宫里,周旖锦伸手拈了一个果脯,正看着除夕夜宴的节目名册出神,过了一会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 这名册里果然有白若烟的名字,藏在不打眼的位置,但却可能是除夕夜宴最大的变数。 “阿柔,去唤胡美人和郑婕妤来凤栖宫用晚膳,一会儿再给储秀宫通传一声,请瑶妃来内务府,一同审除夕夜宴的节目。” 白若烟之所以能得宠,无非是靠着她这张酷似昭明皇后的脸。 但这后宫里,最惧怕这张脸的恐怕并非她自己,而是瑶妃。 昭明皇后家世本就不出众,瑶妃更只是其中一庶女,若非皇上念着昭明皇后的旧情,对她心生怜悯,她是断然不可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上。 可如今,若是出现一个同她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瑶妃又会作何感想? 恐怕还来不及自己出手,她便已经慌了。 苏新柔应了“是”,又被周旖锦叫住。 她有意要岔开她不与白若烟见面,便说道:“你见了胡美人之后,顺便去找翠微宫的张才人——本宫这里有些用不完的银碳,在添些过冬衣物,一起给他们送去吧。” 到了傍晚,瑶妃很早便来了内务府,款款坐下,无聊地玩着指甲。 虽还因着之前的事生闷气,但脸上不乏得意的神色,与身边的宫女说着:“淑贵妃还是畏惧本宫的,早上说的那么决绝,如今还不是要低下身段来求和,请本宫与她一同审。” 过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一行人来。周旖锦的身边还站着胡怀潆和郑晚洇,惹的瑶妃有些不快。 “带她们两个做什么?”瑶妃一转头,语气有几分尖酸。 这些日子胡氏得宠,又亲近周旖锦,她最烦看见胡氏这张与姐姐有些相似的脸。 周旖锦没有理会她周身的刻薄,淡淡说道:“她二人在我宫里用晚膳,便一同过来了。” “娘娘们先歇会儿,即刻便好。” 几人落座,内务府一群小太监端茶递水,好生伺候,眼角都笑出了鱼尾纹。 周旖锦又递了一本夜宴表演的名册给瑶妃,不经意事似的说:“你瞧瞧,今年似乎添了许多新人。” 瑶妃显然没有领会,随手翻了翻名册便扔在了一边,不屑道:“一群舞女罢了,国库又不空虚,总不能让皇上年年都看一样的,倒显得多穷酸似的。” 内务府的效率确实高,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各色表演已经陆续呈上。 瑶妃本就犯食困,喝了热茶,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 周旖锦看着间差不多,心里也不免忐忑起来。到了白若烟的节目,她从前没怎么见过她,但只是一打眼,目光便落在白若烟身上。 白若烟穿的衣裳和其他舞女颜色都不一样,大腿和手臂都暴露着。 她面容生的清丽动人,翠绿颜色的衣裳衬着她白皙的小脸像出水芙蓉似的,混杂在人群中,有种独领风骚之姿。 可仔细一看,白若烟的舞姿却显得尤为奇怪,并不像她们从小学的任何一种舞派,像是自创似的,十分火辣。 虽然在台上跳的自得其乐,但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见瑶妃仍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周旖锦有心提点她,朝着郑晚洇,不经意似的夸道:“这舞女生的真是好看。” 果然,她这样一说,瑶妃登时便打起精神,往台上看去。 只是这一眼,瑶妃的表情倏地凝固了。 她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白若烟的脸,呆呆地张着嘴,愣了片刻。 白若烟正被舞女簇拥着,走到舞台前方,水袖一伸,烛光正巧将她的脸庞映亮,宛如一道惊雷径直劈下。 忽然,瑶妃“啊!”地叫了一声,身子猛往后靠,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便如临大敌似的,一只手立刻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桌上的茶杯被她的袖子带倒,温热的茶水四溅。 “怎么可能!她、她……”瑶妃手足无措,脸上满是慌乱。 这一刻,若是说见鬼了,瑶妃也会相信。 她从小和沈秋月一起长大,对这个姐姐最是熟悉,若不是沈秋月要来向她索命,这世间怎么会看到这一模一样的容颜呢? 瑶妃连忙调整呼吸,声音却怎么也压抑不住虚弱的颤抖:“本宫身子不舒服,不看了。” “你怎么了?”即便早有准备,周旖锦还是被瑶妃的反应给吓到了。 她知道每个认识昭明皇后的人见到白若烟的脸,或许都会大吃一惊,可瑶妃的举动实在过于反常。 周旖锦离得近,看见瑶妃头上一片冷汗,全身都在止不住发抖。 按理说,重见了姐姐应当有喜悦,可她的反应却像是过于害怕,以至于惊慌失措。 难道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并不如她平日里所听到的那样好? 周旖锦心中突然闪过昭明皇后的死,想到魏景因此对她和周家的记恨,一股疑惑浮现在心头。 瑶妃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但眼神还是呆呆地看着台上,转而又翻起了舞女的名册,看见白若烟的名字,支支吾吾道:“怎么会……” 这场舞蹈很长,周旖锦毫无波澜,耐心等着,又过了许久,一旁的瑶妃终于有了动静。 “这是什么庸俗舞蹈?”因着恐惧,她声音有些尖厉。 “此等不堪入目的舞蹈,简直是像从勾栏瓦舍里学来一样,怎么能入了皇上的圣眼!” 养心殿中,魏景正处理完一天的公务,靠着椅子歇神。 “朕去翠微宫看看胡美人。”他同往常一般,自然地说道。 “胡美人被贵妃娘娘叫去一同审除夕夜宴的节目了,眼下还没回来。”福公公给魏景披上了一件大衣,微微眯了眯眸:“瑶妃娘娘和郑婕妤也在,皇上要不顺路去看看?” “也好。”魏景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 内务府里,周旖锦几人并没说话。可即便瑶妃不说,她们也看得出,白若烟的舞蹈实在是全无功底,宛如跳梁小丑。 台上的声音歇了,瑶妃浑身的气焰又恢复不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道:“这是谁选的节目?给本宫出来!” “这……”内务府下人的脸色十分为难,走近了,小声说道:“这舞蹈是皇上身边福公公选的,我们也看这舞蹈十分奇怪,但却不敢置喙啊!” “福公公送来的人,感觉也不怎么靠谱。”见瑶妃有些迟疑,周旖锦在一旁煽风点火。 她唇角微微挑起,声音不大不小:“他不好好服侍皇上,倒是有本事把手伸到后宫来了。” “就是!竟敢跳这等秽乱后宫的舞蹈,还不拖下去杖责,逐出宫去!” 瑶妃声音严厉,见白若烟一直没说话,反而惶恐的看着她,当即也不管是不是沈秋月来索命,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说完话,才意识到身边的周旖锦,她位份比周旖锦低,自作主张贸然处罚人于礼不合,于是询问道:“贵妃娘娘,您怎么看?” 瑶妃声音急切,她甚至第一次对周旖锦甚至产生了乞求之心。 只要能将白若烟逐出宫门,什么除夕夜宴的主办权,她根本就不在乎。 周旖锦眼神轻轻从她脸上扫过,没有说话,瑶妃脸色阴沉,心中已经开始隐隐后悔。 她白日里为何要那样上赶着去凤栖宫与她争权,如今若是周旖锦故意为难她,这白若烟可如何是好? 然而,等了一会儿,周旖锦终于如她所愿缓缓说道:“本宫看这舞蹈也实在是不堪入目,就按瑶妃说的办。” 瑶妃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大声道:“还不快将她拖下去!” 内务府众人脸都青了。白若烟可是福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要刻意照料的人,如她今被打了板子,自己如何向福公公交代? 可这边淑贵妃和瑶妃娘娘都发了话,他怎么也推辞不过去,只能皱着眉看了白若烟一眼,点了点头。 “我是福公公带来的人,你们凭什么绑我?” 台上,小太监已经拿了绳子走近,白若烟害怕地扭动身子,左右逃窜,接连碰倒了好几个舞姬,连舞台侧的柱子都被推的摇摇晃晃。 若不是台下还有几位娘娘,她几乎想直接跳下去。 即便这样,内务府的小太监早有经验,已经拿绳子捆住了她的手,白若烟惊慌失措,大声喊叫。 “救命啊!” wap. /107/107403/27915041.html 第三十五章 命中注定 “扰乱内务府,成何体统!”周旖锦眼神冰冷,声音严厉。 她知道白若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却也万万没想到她胆子大到众目睽睽之下大闹内务府。 眼见着白若烟已经被绑在了凳子上,瑶妃也得意洋洋地帮腔:“还不快动手。” 第一个板子落下,周旖锦莫名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得了罪名,还有瑶妃帮忙,即便福公公想要保她,也并不容易,即使她长了这样一张天赐的容颜,也就这样被驱出宫里了。 这样的话,梦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也都不会应验了? 周旖锦正出着神,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吵嚷声音。 “皇上驾到——” 霎时间,不仅是她,一旁的瑶妃也慌了心神。 “别打了,还不快把她拖下去!”瑶妃焦急的走上前。 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可已经被打了好几个板子,疼得脸庞皱成一团的白若烟,听见皇上来了的消息,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生出巨大力气,一下子挣脱了太监的束缚,不顾手还被绑着,就要往外头飞奔过去。 这样一闹,整个内务府顿时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魏景前脚刚进来,白若烟正好被堵住嘴,底下人合力将她拖下去。 周旖锦福了福身,答道:“臣妾们在审除夕夜宴的节目,出了些乱子。” 一旁的瑶妃也连连点头。 魏景愣了一下,安慰道:“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他说着,眼神却只往胡怀潆身上看去。 胡怀潆方才心底还十分讶异,白若烟怎么长得与自己十分相像,可她自小生在县城,怎么见过这等场面,低着头有些战战兢兢:“臣妾们无事。” “这里怎么还有打板子的东西?”魏景环顾四周,见到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板子,不免有些疑惑。 周旖锦正要解释,却被瑶妃抢先一步,插话道:“有的节目自以为有新意,却跳那淫词艳曲,衣不蔽体,不知羞耻,臣妾将那不识趣的宫女惩戒一番,以肃后宫纲纪。” 魏景皱了皱眉。他向来最是讨厌后宫争宠吃醋,秽乱后宫,带坏风气。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按宫规,将此人罚去浣衣局做苦役,此生不得出宫。” 周旖锦和瑶妃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犹豫。周旖锦的手不由自主捏成拳,心里更是闪过一丝寒意。 都到了这一步,兜兜转转又回了浣衣局,皇上亲旨,此生不得出宫,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灾难? 白若烟历经此事,还能恰好脱离危险,几乎幸运的让她不敢相信。 皇上与胡怀潆说了几句话,便按耐不住,要离开去翠微宫。 瑶妃心神不宁,不敢再让白若烟引起魏景注意,看见魏景和胡美人你侬我侬也甚是心烦,只能愤然离去。 周旖锦低头叹了口气,披上狐裘,缓缓走出了内务府。 脚步踩在雪地里,冰冷如剑般贯穿身体。她仰头看着满天纷飞如羽的雪花,睫毛微颤,眼神里一瞬间闪过脆弱。 如果白若烟得宠是命中注定,这一场意外只是让她看着自己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并不能让她避免,而她除了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深渊,又能挣扎什么呢? 回到宫里,周旖锦闭门不出,些郁郁不乐。唤来苏新柔研墨,又从书房里找了从前收藏的字帖,坐在床边练字。 “娘娘,奴婢再点一盏蜡烛可好?”即便房间内已经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苏新柔依旧怕她眼睛伤着。 周旖锦低着头,声音沉闷:“不必了。” 笔锋一顿,纸上一撇的尾尖便晕了淡淡的墨团。 周旖锦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苏新柔,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阿柔,本宫有白若烟的消息了,她没有大碍,但是……” “真的吗,她在哪儿?” 苏新柔眼神倏地亮了起来,有些急切,得知白若烟没出事,她几乎压抑不住心底的喜悦。 周旖锦抿着唇,眼中的忧郁一闪而过。 “方才本宫与瑶妃等人审除夕夜宴的节目时,白若烟正是舞女之一,可她言行冒犯,冲撞了皇上,皇上当众亲自下旨将其罚入浣衣局,终生不得出宫。” 苏新柔愣了一愣,喜悦的表情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她眼圈微微发红,眼睫低垂,过了许久,小声喃喃道:“既是去做了舞女,怎么不与我说一声?白若烟姐姐从前性子是最好了,又怎么可能会顶撞皇上?” “阿柔不明白……” 泪水不自主的从她的脸颊滑落,苏新柔自知失态,惶恐地擦了擦眼睛,就要跪下请罪。 周旖锦扶起她,眉心微蹙:“本宫知道你们姐妹情深,这几日你若是不当值,去浣衣局看看她也无妨。” 她知道苏新柔与白若烟的感情,宜疏不宜堵,她只需给苏新柔留下好印象便够了,其他的便也不想拦着。 苏新柔的泪又涌了出来,跪在地上谢恩。许久才站起来,重新磨墨。 “你手累不累,别忙这忙那了,歇会吧。”周旖锦搁下笔,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说道。 苏新柔“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墨,呆呆站在一边看周旖锦练字。 这样静谧的夜晚,不禁让她想起来小时候,母亲便是这样坐在烛火下,一针一线的绣手帕衣裳,来补贴家用,忽然又眼睛一热,有些想家。 不知何时,她对周旖锦早已卸下了心防,外人怎样说她都不理会,只觉得贵妃娘娘心地善良,是自己既敬重又亲近的人。 这一坐便到半夜,苏新柔忍不住催她就寝:“娘娘,冬日晚上天寒,早些睡吧。” 周旖锦收起字帖,书桌上已摞了几十张纸,终于心情静下来,想到方才瑶妃的表现,又眉目一肃,有些盘算。 “明日你再去趟翠微宫,叫张才人来,本宫有事要问问她。”她吩咐道。 从前昭明皇后那件事是皇上的心结,后宫里更是禁忌,谁都不许提。可周旖锦既是起了疑虑,便不得不去了解些昭明皇后的生前事。 身边亲近之人,唯有张才人年龄比较大,或许在府邸里时,能知道一些瑶妃与昭明皇后间的往事。 “淑贵妃只召您一人前去?”第二日清早,魏璇皱着眉,正有些不安地踱步。 张才人坐在椅子上喝茶,点点头,并不担心:“娘娘说有事要问我,应当没什么大碍。你今日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快些用早膳去。” 魏璇小声应了,心里还有些不安。 母亲一个小小才人,有什么事是需要贵妃亲自问?况且,昨日送了衣服碳火来,若只是闲聊,为何不今早一同送,又特意来一趟。 许久,他还是忧心,唯恐周旖锦胁迫母亲做她不愿意的事,只得谨慎说道:“母亲,儿臣同你一起去凤栖宫,可好?” “这是做什么?”张才人不满他,以为他是找借口,不愿去国子监读书,不耐烦道:“娘娘只召我一人,你不要再疑神疑鬼。” 魏璇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在母亲面前的乖巧顺从,半蹲下来,仰头看着张才人:“母亲,儿臣不进去,就在外面等着您,行吗?” 自从张家出事以来,张才人父亲姐妹皆死,又失了玥国皇帝的宠爱,被送来齐国。 魏璇在齐国的这几年,从府邸到皇宫,母亲身边大小事物大都要他来过问。 他为了不惹母亲生气,即便心里怀着报仇的决心,也从不在母亲面前展现他任何聪明与谋略,反倒像常常装作这样年龄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一样,会缠着母亲撒娇,让母亲宽心。 张才人低下头,看到他眼里满是期待,也拗不过他,说道:“去凤栖宫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你记得派人同夫子说一声。” “是,母亲。”魏璇轻轻笑起来。 不请安的日子,周旖锦素来还是要赖会儿床。 她揉揉眼睛,走到窗边,远眺着已经枯的只剩柔弱枝干,披了一层雪花的海棠树。 看见苏新柔走过来,问道:“张才人来了吗?” “一大早就到了,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苏新柔叹了口气。 “怎么不请她进去喝杯热茶?”周旖锦惊了一下,心中不解。张才人年纪有些大了,一直站在雪里,恐伤了身子。 苏新柔无奈道:“奴婢请张才人进来了,她也不听,执意要在门前站着等。” 苏新柔顿了顿,又说:“不仅是张才人,质子殿下也跟着一块儿来了,也说不进来,在前厅等着。” 听到魏璇来了,周旖锦忽然心里一惊。他此番跟来,多半是放心不下张才人,怕自己为难于她吧。 周旖锦皱着眉,忍不住想起梦境里他登基后,因为自己曾克扣张才人份例这莫须有罪名便要处死自己的狠毒手段。 她心里莫名有些恐慌,怎敢让他们在外面等,忙吩咐道:“快让她进来歇着,就说是本宫让的。” 苏新柔给她梳着头,乌黑的发丝上抹了西域新进贡的梳头水。 满室馥郁的花香,鸢尾和晚香玉的香气交织,像一张网似的将她缓缓裹起来。 “一会儿,让质子殿下一同进来吧。”周旖锦犹豫了片刻,说道。 若在往常,她一定不会让一个质子参与这种事。可张才人毕竟位分低,能从她口中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既然魏璇有能力当上未来的新皇,或许探查的手段也不会差,借着她与张才人的情分,若魏璇能帮助她一二也好。 魏璇一进门,那只小白头翁像认出了他似的,关在精致的金笼子里,一个劲儿“啾啾啾”嚷个不停。 不出他所料,这一会儿时间,小白的每一根羽毛都被养的油光水滑,已经快吃成一个胖嘟嘟的小肉球。 “嫔妾刚来府邸的时候,昭明先皇后的身子就已经不大好了,每逢深秋,一受凉便卧床不起。”听完周旖锦的话,张才人回忆起从前。 “按理说,先皇后那时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我听底下人悄悄说,是生大皇子时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 周旖锦点点头,又缓缓问道:“你可知瑶妃与先皇后生前的关系如何?” “这……”张才人面色犹豫。 “那时嫔妾终日心情郁郁,在房内闭门不出,只知道二人是姐妹,一同嫁进府邸。虽不知她们私底下关系如何,但表面上还是相敬相爱的。尤其是先皇后,一旦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与瑶妃娘娘分享,先皇后疼妹妹,整个府邸里的人都知道。” 魏璇的眼神落在对坐的周旖锦身上,看着她神色凝重,朱唇微微咬起。 屋内银炭烧的热,她穿着绯红的窄袖绕襟沈衣,一对泛着柔光的玉耳坠。 雪天亮色,日光流在少女莹莹的肌肤上。 wap. /107/107403/27915042.html 第三十六章 友情的裂痕 周旖锦微微皱眉,张才人对瑶妃姐妹的了解不深,而先皇后的表现,似乎又喜欢这个妹妹。 若瑶妃真的做了什么,三年前的事随着昭明先皇后的死也已经烟消云散,恐怕最终只能成为她心中的一个疑团。 “娘娘,微臣曾听说过一些事。”忽然,对坐的魏璇开口。 “当时我们住的院里,有一个小厮曾服侍过昭明先皇后,他曾与我说了一个秘辛。” “皇上当皇子时不得宠,沈家最初与他议亲的,是家中的庶女,而嫡女沈大小姐,也就是昭明先皇后,容颜姣好,则准备许给一个大官员。” “婚期都定了,那官员突然因事落败流放。沈大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夫家,沈家人商量后,便决定让沈大小姐嫁给当时的皇上,庶女的婚事则稍后再议。” 魏璇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又说道:“可不知为何,最后却二女一同嫁入府邸,瑶妃当时是庶女,则只按陪嫁的身份,封了侧妃。” 听到他的话,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周旖锦怵然一惊,一边的张才人更是吓得不轻,不禁问道:“你说的这些事可是真的?” 魏璇神色淡然,说道:“或真或假,不过是那小厮的一面之言,微臣也不敢妄议,若娘娘不急,微臣愿尽力替娘娘查明真相。” 这还不算妄议?张才人重重地咽下一口茶,急的几乎要跳起来。事关先皇后的秘事,岂容他人置喙? 他母子二人身处异国他乡,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这件事魏璇若要查,如果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可不是开玩笑的小事。 周旖锦看了魏璇半晌,指尖从桌面上缓缓划过,心中了然。 她召张才人来问,就是对当年之事起了疑惑之心,魏璇的提示也恰好点到为止。 他那样聪明的人,早知道这种消息,不可能没有怀疑,只是他一人探查十分艰难,若有贵妃的势力为他庇护,才能水到渠成。 如果昭明先皇后的死真与瑶妃有关,魏景得知必然震怒——谋害皇后和皇子是砍头的大罪,如果能成功,说不定是一举扳倒瑶妃和四皇子的大好机会。 成大事者,面对此等机会,怎可能却步? “那此事本宫便交给你。”周旖锦下了决定,盈然笑意如娇艳的玫瑰绽于双颊,温言说道。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精致的玉佩,交到魏璇手里:“若你需要什么帮助,尽可以来找本宫,若有急事,将此玉交给柳绿,可随意进出凤栖宫。” 魏璇低下头,看着手心那块还有些温热的玉,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悦,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烈。 “微臣谢贵妃娘娘赏识。”他沉声道。 二人一拍即合,只剩下一旁的张才人,望着屋内柱子上的镂金花纹出神,表情有些战战兢兢。 浣衣局里的日子本并不是不好过,只是正常入宫的宫女和被贬罚苦役的宫女,待遇是天差地别。 从前白若烟只需要从清晨洗到傍晚,勤快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就已经干完活,中午或许还有些时间用来睡觉。 可如今被罚来这,白若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前痛恨的日子有多么滋润。 活是永远做不完的,天还没亮就被叫醒,洗的也全是一些破烂发臭的旧衣裳,一直洗到晚上,一天的饭食只有一些已经腐烂变馊的菜。 那天她挨了几个板子,本身伤还没痊愈,却依然要立刻开始做活。 这里人人都知道,白若烟是因为想跳舞勾引魏景不得,反被处罚,因此人人都嘲笑她痴心妄想,更没有任何人帮她。 短短几日,她原先还算白净的手就已经长满水泡,每次搓洗时水泡摩擦,十指连心的痛让她咬牙切齿。 白若烟曾无数次怀念曾经苏新柔还在的日子,至少干不完活时,苏新柔还会替她分担一些。 想到这,白若烟蹲在地上,腾出手来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忽然眼前的水盆被一脚踢翻,冰冷的水溅在她的脸上。 耳边传来掌事太监的叫骂声:“我走了这一圈,就你在偷懒!” 这样的屈辱,白若烟已经经历不少,立刻跪了下来:“公公,我真没有偷懒,是腰疼。” 掌事不依不饶,将搓衣板一摔,正砸在白若烟胳膊上,顿时出现一个红肿的印子。 太监独有的声音刺着她的耳:“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干活,别整日里想着一飞冲天。” 白若烟的脸“腾”的红了,又听见一旁几个也在洗衣裳的宫女嘲笑的话语:“我看她整日尽想着怎么攀附皇恩,皇上若真瞧得上她这小贱人,怎么会亲自下去将她罚来这儿呢?” “给我闭嘴!” 日积月累的怨恨终于在她心中爆发,白若烟气的太阳穴青筋暴突,大喊道:“那是因为我没见到皇上!都怪那两个贱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两个娘娘的名讳。 “等我有一日得见皇上,一定要处死你们这些人!” 旁边的宫女并没有被她的言论吓着,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掌事太监眉毛一横,厉声说道:“放肆!” 随即,一个巴掌便要落下来,白若烟早已习惯,默默闭上了眼睛。 “慢着!”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柔……你终于来了!他们都欺负我!”白若烟急忙三两步跑上前,仿佛见到了亲娘一样开心。 “你们都退下,我与白若烟姐姐说几句话。”苏新柔脸色一沉,吩咐道。 她如今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受贵妃娘娘宠幸,在宫里是十分有面子,连内务府统领见了,都要让着三分。 苏新柔一发话,周围的人顿时都不敢说什么,默默退避回去了。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苏新柔拉着白若烟进了屋内,将随身带来的一些衣物药品放在柜上,问道。 “还不是都怪那个瑶妃,还有那个淑贵妃!”白若烟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脸色愤懑。 “瑶妃嫉妒我长得好看,便说我跳的是勾栏瓦舍的舞蹈,强行要打我板子,我逃不过,本想见皇上向他求情,可却被那些人拉了下去。皇上听信瑶妃的话,叫我处罚来这儿,日日受苦!” 白若烟口无遮拦,却没有发现,苏新柔的眼神在她提到淑贵妃的那一刻,蓦然暗了下去。 苏新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是皇上亲自下旨,谁也抵抗不得。我给你带了些御寒的衣物和日用的药品,若是还缺什么,我下次再带过来。” 她看着这四面透风的破烂小屋,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当时若是听我的,同我一起来凤栖宫,贵妃娘娘心善,你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听到“凤栖宫”,白若烟便来气。 “就是因为那个淑贵妃扇风点火,我才会被处罚!人人都知道她心思恶毒、手段很辣,你来看我,还要替她说话,恐怕你已经变心,我果真是错看了你所谓的姐妹情分!” “你快点走,我不要你来看我!”白若烟几乎是吼了出来。 苏新柔身子颤了颤,表情几乎有些绷不住,转过身去。 来凤栖宫这些日子,她最讨厌听人传贵妃娘娘恶毒跋扈一类的谣言。 本以为白若烟温柔聪慧能懂她,可这样的话却从好姐妹的口里说出来,更令她伤心。 苏新柔张了张嘴,想说些宽慰白若烟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记忆里,白若烟一直是温柔体贴的样子,她们俩玩在一起,白若烟也从来没发过火——可自从白若烟高烧以来,她却感觉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姐姐在做什么?我一直都找不到你,真的很担心。”苏新柔压抑住心底的难过,岔开话题,转回身问道。 白若烟发了火,气也消了不少。她慢慢抬起头,寻思着苏新柔的话,忽然问道:“对了,你是淑贵妃身边的人,是不是有办法,让我见到皇上?” “你要见皇上做什么?”苏新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忽然想起来些日子听到底下人传言,说白若烟是因为勾引皇上不得才被罚的话,心里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白若烟没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依旧问道:“不做什么,你就告诉我,可不可以?” 苏新柔有些生气,脸色沉下来,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只是宫女罢了,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 白若烟听他的话并不绝对,心里生气了,见到皇上,得宠的希望,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急切地说道: “只要见到皇上,他一定会喜欢我!你帮我这一次,等我成了妃子,你就不用在淑贵妃那儿做事,来我宫里,每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绝不受委屈!” “你……”苏新柔不知该如何劝说她,急的跳脚,又有恻忍之心,实在看不得白若烟如同傻子一般在这痴心妄想,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清醒点,不要总是想着攀附皇恩!当妃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家世能当宫女都不容易,本就没有机会,贸然行事,若又冲撞了皇上可怎么办?” 白若烟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她神情一变,眉眼中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说道:“你如今攀上淑贵妃这只高枝,好大的官威。” 苏新柔百口莫辩:“我没有——” “不过也是,你目光短浅罢了。”白若烟没听她辩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周旖锦最后的结局,但书里姐妹的背叛,爱人的怨恨,一样样都写的清清楚楚。 白若烟神色几番变换,说道:“你现在春风得意,殊不知淑贵妃这棵大树还能给你靠几年?” 苏新柔的眼神猛然严厉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不要咒贵妃娘娘!” 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又委屈的氛围,推开门,转身就走。 娘娘开恩,让她能来看白若烟这个罪人,她曾想过姐妹见面互诉衷肠或是深情痛哭的画面,却万万没有想过二人大吵一架,互不理解,不欢而散的场景。 看着苏新柔的身影慢慢走开,白若烟没有像平时那样端起盆子向洗衣的地方走去,而是默默关上了门,嘴角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wap. /107/107403/27915043.html 第三十七章 身份的异样 白若烟缓缓伸出手,背在身后,捏了个兰花指。 她笑着,仿佛着了魔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在冬日里的小屋内翩翩起舞,白若烟的功底太浅,难度高的舞跳起来奇怪又扭曲。 人们只知道她被罚,永无出头之日,却低估了她的决心,和福公公的权势与手段。 浣衣局内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因此看管并不严,以自己的容貌,即便不在宴会上抛头露脸,只要让皇上能见到一面—— 那些嘲讽她,奚落她的人,她会让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回到凤栖宫当值时,苏新柔垂头丧气,宛如一朵已经蔫了的花。 周旖锦留意到她心神不宁,问道:“听桃红说,你方才去了浣衣局。” “是。”苏新柔闷闷地回答。 周旖锦了然她这是在白若烟处碰了钉子,便安慰道:“这世上人各有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若不听劝,你也无需为她伤神劳力,问心无愧就好。” “多谢娘娘教诲。”苏新柔抿唇笑了笑,心底升腾起一阵暖意。 她忽然觉得,比起白若烟,周旖锦更像是她的姐妹,有烦心事时可以倾诉,亦会为她出头、替她着想—— 而不是像现在的白若烟,一心只想要贪图荣华富贵,以至于变得面目狰狞。 这样想了片刻,苏新柔赶忙回过神来。自己一个小小宫女,承了娘娘这么多的恩情,全心全意服侍好娘娘便是,怎还敢肖想与她做姐妹。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桃红推开门,语气有些不满:“皇上这么久都没来凤栖宫了,好不容易要来一趟,娘娘不想单独与皇上相处吗?张才人位分那么低,让她下次再来便是,何必还要她照常过来。” “本宫已经决定,你别再劝了。”周旖锦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对魏景既已全无感情,努力装出情深义重的模样应付他,也很是疲劳。 如今她一方面想以张才人为借口摆脱魏景的宠幸,又或许能借魏景之手,顺便送张才人一个人情。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张才人应邀前来,款款行礼。 她和魏璇来的早,周旖锦便拉着他们坐下,吃小厨房里新制的点心。 其实她与张才人说不上什么话,张才人年纪比她大,为人又谨慎小心,不擅言语,她一次次召见,更是快把能聊的都聊完了。 不过,幸而张才人总带魏璇相伴,他素来说话圆滑,也不至于冷场。周旖锦不自主偏头看着魏璇,眨了下眼睛。 魏璇心头一紧,垂眸尝了一口雕刻精美的玫瑰酥,说道:“娘娘前些天让微臣查的事,已有些眉目了。” “今日先不议这个。”周旖锦没急着询问,反而对着张才人,有些严肃地问道:“平日里,有没有人欺负、苛待你们?” 张才人愣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母子俩人微言轻,宫里都是人精,大多是看人下菜碟,其实也习惯了。” 魏璇怎会如张才人一般忍气吞声,放过这机会,他直视着周旖锦的眼睛,直言不讳: “上个月兰嫔打着瑶妃娘娘的名义,将母亲宫中的碳火扣留了大半,尽用些厨房里的旧碳搪塞,母亲本就有腿伤,最需要保暖,若非胡美人相助,这个冬天不知要怎样熬过去。” “你说这做什么……”张才人的脸色有些羞,急忙眼神制止他。 “无妨,你继续说。”周旖锦不理会张才人的尴尬,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璇。 魏璇顿了顿,说道:“上周微臣去国子监读书时,陈美人来翠微宫寻胡氏不得,便把气撒在母亲身上,砸碎了一套娘娘送来的茶具,还有……” 周旖锦眉头微微皱起来,抬手打断他,吩咐道:“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就这样同他说,记得要说严重些。” “皇上要来?”张才人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她入宫以来,除了在宫宴中,见到魏景的次数屈指可数,虽谈不上喜欢,但未免也有些局促。 周旖锦点了点头,说道:“本宫虽有统领六宫之权,但不好事事为你们出头,还是要皇上做主,才能本质上改变你们的处境。” 听懂周旖锦的意思,魏璇有些不解,衣袖下的手轻轻攥了攥。 喜欢上周旖锦后,他未尝没有派人打探她的过去。 以他对周旖锦从前的了解,她应当是对魏景情根深种,如今魏景许久没来凤栖宫,她怎还会将这种宝贵的机会假手于人,让他们母子在魏景面前诉苦? 片刻,他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说道:“多谢娘娘好意,微臣自有分寸。” 张才人有些发愣,只觉得眼前一切如梦似幻。她从小生长在父权皇权下,一切都有人安排,便顺从软弱惯了。 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合起伙来安排皇帝的事,她还是第一次见。 又过了许久,张才人似乎想起从前在玥国的种种,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转向周旖锦。 “贵妃娘娘,臣妾这辈子是离不开齐国了,但质子殿下成人以后,多半是还要被送回玥国……臣妾知道娘娘家中底蕴深厚,若有一天臣妾出了什么事,娘娘可否看在臣妾的面上,照顾他一二?” 从前被抄家一事,深刻让她领悟到了朝廷时局的瞬息万变,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重要,只希望能让魏璇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此话既像投诚,又像是托孤,微妙的安静在几人间弥漫。魏璇立刻警惕起来,语气有些急:“母亲,你别说这些。” “臣妾并不是诅咒自己出事,”张才人低着头,声音恳切:“只是质子回去后,玥国已经没有可依靠的家人。他小时过于聪慧,包括我父亲的事,招来了许多仇敌,这样回去,不知还能不能……” 想到魏璇回玥国后行单影之,处处为敌的模样,张才人有些更咽。 “我在齐国这些年,也没什么交心人,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敢奢求娘娘什么,只希望娘娘可以对璇儿……” 魏璇皱起眉,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母亲不必担心,恐怕玥国那些人是怕他回去。 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周旖锦安慰的声音:“你放心,若质子殿下遇到什么危险,本宫会尽己所能地照料他。” 魏璇呼吸一滞,只觉得口干舌燥,看着周旖锦的脸,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脸上全然是落落大方的神情,仿佛在照料一个小辈,但却不知,若有可能,其实他更想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托付给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便听见拉长嗓音的一声“皇上驾到”。 魏景走进门时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意,看见张才人母子,霎时又变成吃惊疑惑,显然是已经面生,在回想他们的身份。 行了礼,周旖锦急人之困,解释道:“这是张才人和质子殿下。” “噢,噢。”魏景看着张才人的脸,有些惭愧,轻轻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张才人,朕与你许久不见,这些年冷待你了。”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叨扰。”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张才人面上一热,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微微挑眉,丝毫不恼,反而热情招呼几人坐下,让桃红上了茶。 “皇上,张才人才刚到,本宫还未与她说完话,不如让他们留下来,一同用午膳好不好?” 周旖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拉着魏景的龙袍袖子,撒娇似的摇了摇。 “朕都听你的。”魏景似乎心情不错,伸出手,宠溺地在周旖锦头上揉了揉。 一瞬间,魏璇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有些凝固,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他看着母亲和周旖锦对着魏景微笑,而自己却仿佛横插进来的,不合时宜的边缘人一样。 周旖锦平日里的神色常是冷冷清清,甚少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可这笑容却不是对他的,他只是因为某种怪异的身份纽带,才得到她施舍的半分光芒。 一种异样的身份的纠缠升上心头,让魏璇甚至想立刻夺门而出,心跳猛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一个是他最亲近、敬爱的母亲,一个是他仰慕心仪的女子,这样直白的画面好像瞬间将他心底某个不愿触碰的禁忌明晃晃昭告天下,心中有种近乎撕裂的痛。 “魏璇,想什么呢?”魏景看到他愣在原地,脸色微红,以为他是太久没见自己的害羞,便主动走上前问他。 魏景的手触碰到他身子的那一刻,魏璇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齐国皇上。 仿佛身体里某个开关被解禁了似的,随即平日里那种熟悉的伪装立刻浮现在脸上。 “朕许久没有过问你的功课了。”魏景坐在主位上,脸色看上去是惯有的严肃,又多了几分佯装的慈祥。 “微臣谨遵皇上教诲,一直用功读书,不曾懈怠,微臣愚钝,不懂之处,夫子也都会为微臣解答。”魏璇谨慎地回答道。 或许是四皇子、五皇子的功课太差,魏景甚至觉得他有些自谦,说道:“你的功课,朕向来是放心的。” 他抬头看了周旖锦一眼,又称赞道:“另外,天晟教一事,你处理的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朕会重赏你。” “微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母亲可以安稳生活。”魏璇不顾张才人给他使眼色,顺势答道。 魏景十分敏锐,当即眉头便皱了起来,问他:“怎么,张才人在后宫,生活的不安稳吗?” 周旖锦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张才人性子太好,皇上也知道,后宫中总有些拜高踩低的,本宫纵使想管,也不能面面俱到,还要依赖皇上的金口玉言才是。” 魏景唇线绷的紧,看了眼一旁惶恐的张才人,声音一沉,又问:“魏璇,你详细说说。” 难得的机会,魏璇倒是拿出了写策论的本事,一番话说的字字珠玑。魏景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一拍桌子,低声说:“小福子,你过来!” 魏璇虽是质子,但玥国并不是依附于齐国的小国,而是几乎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王朝。 那时玥国正内斗的紧,国力衰微,因而将魏璇送来,魏景也狠狠叮嘱了要好好照料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可这才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他的话视若罔闻,作威作福起来了。 张才人受欺负是小事,但若因这点小事,被玥国人拿住把柄,影响到两国邦交,此等内忧外患的情景下,必然令他棘手不已。 魏景当即决定,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瑶妃她们做的着实有些过了,朕回去后一定狠狠告诫她。从今以后,将张才人晋为张美人,衣食住行一律都按份例来,若谁从中作梗,出了差错,我便唯他试问!” wap. /107/107403/27915044.html 第三十八章 兵败的阴谋 张才人感激涕零,当即跪下来谢恩。周旖锦和魏璇对视一眼,转瞬便移开了眼神。 她忽然想起从前,魏景每纳新人进后宫,或抬举谁的位分,她面上虽不显,但并非全然大度,回宫后不免还是要郁郁一番。 可如今张才人在皇上面前得了脸面,她心里却只觉得欣慰。许是处境不同,心境也完全不一样了。 “也怪朕,近日总去翠微宫,却没留意你。”看着张才人温顺感激的模样,魏景着实有些自责,说道:“明日朕去你宫里看看你,有什么缺少的,也都给你一应补上。” 如周旖锦所料,魏景因此事分了神,并未在凤栖宫久留,唤小福子回了养心殿。 她的目的达到,午膳也吃饱了,于是伸个小小的懒腰,嘴角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高兴地准备回寝殿歇息。 魏璇正要走出门,却下意识回头,看向周旖锦的脸色。 对于魏景的离去,她似乎毫无反应,甚至眉心舒展,看起来还有些满意,这不免让他有些疑惑。 后宫里的女人,怎么可能对皇恩没有任何执着,更何况是传闻对皇上情深意重的淑贵妃? 难不成是她故意借此…… 已经走出门,张美人拉着他喋喋不休地表达喜悦之情,他却越想越觉得混乱。 眼前又浮现出周旖锦方才伸懒腰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猫儿一样慵懒又满足的神色。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未曾发现的。 路过廊道里挂着的金笼子,小白又冲他抖抖羽毛,头顶上白色的羽毛被养的油光水滑,一个劲地“叽叽”叫。 魏璇不禁唇角带了笑意,回过头去看它,眼神却越过去,不经意落在不远处的周旖锦身上。 她正心满意足,往寝殿里走。 路过一株梅花树,宫人递了剪子,她一手拉低梅花的枝条,另一手灵巧地握着剪刀,将突兀的枝桠剪去。 娇美的花瓣扑簌簌落下,衬着树下周旖锦的白皙的面容。 她裹着雪白的狐裘,立领处缀一圈蓬松的毛,拥在她精致的下颌边。 周旖锦仰起头,日光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光影流转,她轻轻笑起来,在冬日的空气中呵出一小团雾气。 小白还在欢快地叫唤,魏璇只觉得心尖颤了颤,忍耐着收回了目光。 张美人坐轿子回去了,他拎着书箱往国子监走,想起生日时周旖锦的字条被藏进书箱最深的格子里,手指不禁摩挲了几下书箱的提手。 魏璇垂下头,一步步走远,皇宫偏远处无人清扫,雪深路难行。 他驻足回头望,凤栖宫金灿灿的高大殿角已经快看不见。 年关的最后一日清晨,边疆传来了消息,举国震动。 魏景坐在书房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十万兵马,对付几千个匈奴人,尽数丧生?” 底下颤颤巍巍跪了一群人,魏景将奏折狠狠一摔,脸色铁青。 “一群废物!” 他猛的站起身,拳头握的咯吱作响,嘴唇上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齐国内外本就不太平,大小战役不断。此次缴平匈奴本只是为了提升四皇子在民间的威信,让他用来练手的罢了,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派了周宴给他垫背。 四皇子跪在地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父皇,儿臣真的只是看不惯周宴那副自恃清高的作派,想要小惩大戒一番!本打算让他领的兵稍加折损,儿臣再前去救人,趁机让他领罪下狱。” “可……可不知为何,儿臣的计划竟被匈奴人知道,他们趁机埋伏,亦或许不止几千人,儿臣领兵赶去时,已经来不及……” 四皇子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伏在地上啜泣起来。 “孽障!”魏景气的火冒三丈,“朕要你去边关缴敌,不是玩弄权术,陷害他人!” 他越说越气,胡子都颤抖起来:“你真是愚蠢!周宴不过是个幌子,哪怕你出战不利也好,让他来背这黑锅便是。可如今十大军尽数殒命,这罪,你怎么偿!” 四皇子呜咽着,伏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儿臣派遣的副将如今谁也找不到,恐怕尸骨无还,不如此事也一并推给周宴……儿臣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今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魏景看着痛哭流涕求饶的四皇子,无力地扶着桌子边缘,显得分外苍老。 刚说完,金水桥下传来鸣鞭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天空。 随后,西面的会极门也打开了,朝臣整肃衣冠,鱼贯而入。 小福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俯得几乎压在地上,生怕触怒魏景,小心翼翼劝道:“皇上,该上朝了。” “父皇,求您,求您保儿子一命……”四皇子痛哭流涕,拉着魏景的衣角不断哀求。 魏景深呼吸了几下,勉强稳住心神。 他从前根本没设想过这样的情形,十万精兵,即便镇不住小小匈奴,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走。”魏景疲惫地挥了挥手,这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生吐出来的,带着沉重的沙哑。 魏景御驾登临,升殿落座,传请两宫入殿。 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寒风吹着明黄色的龙袍猎猎作响,耳边的礼乐声沉闷。 文武百官无不表情严肃,直愣愣盯着上座的皇上,生怕触怒皇上的逆鳞。 然而这样的惶恐落在魏景眼里,他却升起一阵胆寒。 下面乌压压的人群虽都一言不发,但无一不打好腹稿准备责难他这个皇帝——宛如一群豺狼虎豹环伺,待大厦将倾,便立刻扑上来将他拆吃入腹。 周宴穿着深绯色的官服,眉目如画,瘦削的腰间扎了金丝,独自站立在众官员之中。 他衣襟上银线缝制对禽,自然还站在文官一侧,但几个月的边疆生活却让他彻底摆脱了刚中进士时的春风得意,虽大抵还是温润的模样,面容却多了几分严肃的冷峻。 上朝照例先有几个文官小吏评点时事,汇报民情,但今日的朝堂上,谁也没认真听,连辩驳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终于,站在上首的太尉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五品小官眼神一动,战战兢兢地迈出步伐。 “启禀皇上,臣参奏周将军在缴平匈奴一战中,贪功冒进,致我齐国兵马大为折损,四皇子指挥不力……” “如今民情愤慨,军中人心动荡,还望皇上秉公执法,加以责罚!”小官越说越激昂,几乎是话音刚落,大殿顿时像炸开了锅,人声鼎沸。 此事牵扯了四皇子,众人虽议论纷纷,却不敢妄加上奏,只好等着皇上开口评判。 魏景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扫下来,正好和下面的周宴对视,他像被刺痛了一样,又忙移开眼神。 魏景咳了一声,问道:“周宴,你领兵攻打匈奴,中了敌人埋伏,使我军被围困悬崖,主力尽丧命其中,此事可真?” 周宴抬起头,四处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沉默了片刻,回想起那天。 即便是冬日,边疆依然黄沙满天。匈奴人极为狡猾,总是与他们周旋。 他们之中,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对当地的地形并不熟悉,几个月过去,在匈奴一次次的游击中,兵力渐损。 一天攻不下匈奴,十万大军的粮草就耗费颇多。 四皇子日日是焦虑不安,听不住劝,一日晚上,趁夜带了一队精兵急出,欲直捣匈奴老巢。 待他们发现四皇子不在之时,天已经蒙蒙亮,派出的信鸽没有一个传来消息。 众人都焦急几万分之时,忽然一位副将闯入周宴的帐篷,手持四皇子的玉佩和虎符,声称四皇子在匈奴遇险,让周宴立刻领兵前去驰援。 军令如山,见其玉佩如见四皇子其人,周宴推脱不得,当即点兵出动。 那副将领着他们越过群山,一直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四周全是以高耸的山崖,只余一道狭窄之路可以通过。 周宴熟读兵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忙叫副将停下,怎样也不肯过去。 那副将却忽然抗命,说什么都要去援助四皇子,握着虎符一人骑马冲在最前面,十万大军浩浩汤汤,便由着他指挥,悉数走进山崖。 果然,大军行至一半,山顶上忽然冒出数不清的匈奴人,霎时箭羽乱飞,那首当其冲的副将已经见不到人影。 周宴在众多保护下还是拼了命从人群中杀了出来,浑身浴血地回到军营时,四皇子正站在门外,厉声吩咐将他绑住问罪。 来边疆这些日子,周宴是素来与四皇子不对付。 他文人脾气,受不了四皇子肆意指挥时便会出声提醒,可他万万没想到,四皇子对他仇恨至此,为了落他的罪,甚至不惜以十万大军陪葬。 “此事为真。”周宴百口莫辩,迎上魏景的目光。 乱军之中,那副将早已不见身影,根本无人可以替他作证。 “既然如此,朕判你死罪,以慰无数兵将在天之灵。下月一日午门问斩,可有异议?”魏景沉声道。 左丞周大人独自站在御下,此前一直没有说话,可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头发已经半白,明明是鹤立鸡群的位置,却让他显得分外苍老。 周宴心里冷笑一声,脊背挺直的站在人群中:“臣……没有异议。” “慢着!”周大人终于忍不住,顾不上那么多,呵斥道:“周宴若是无故领兵冒进,在场无数将领,怎会无一人阻拦?” 他声音微沉:“据臣了解,周宴领兵并非杀敌,而是救人。皇上不问事实经过,却忙着定罪,恐怕是怀有冤屈,隐瞒真相。” 左丞在朝中一言九鼎,已是常态。魏景早已料到周大人会阻拦,并没有想一举处死周宴的决心,于是说道:“左丞说周宴去救人,那他救的是何人,有何证据?” “四皇子深夜领兵出击,其副将携四皇子贴身玉佩和虎符,找到周宴,命他去救四皇子,周宴怎敢不从?那副将甚至不从军令,违背周宴勒令停止前进之言,强行将大军带入险境,周宴何罪之有?” 周大人的语气慷慨激昂,霎时点燃了整个朝堂。 魏景的脸一下子黑了起来,此等阴谋,大殿中文武百官闻言,更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激动的议论声纷纷扬扬落入他耳畔。 “且不说此事是否与四皇子有关,左丞说的那副将,可有人证在?”魏景的眼中又浮现出四皇子哀声求饶的景象,他不得不沉住心神,问道。 wap. /107/107403/27915045.html 第三十九章 雪地长跪 周大人心中也有些虚,但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只能请求道:“那副将在乱军之中走失,皇上给臣一段时间,定能将其找到。” 人声鼎沸中,魏景也不好再强求,只能各退一步,愤然道:“那便将罪臣周宴下入诏狱,一个月时间,若没有证据,便当即午门处死!” 大殿中声音霎时熄了,所有人的视线,豁然集中在周大人身上。 他的背有些佝偻,苦笑了片刻,附身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年底事务繁多,许久魏景才宣布下朝。 消息传到凤栖宫里时已是晌午,来传话的桃红神色慌张,头发都跑乱了,还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周旖锦正在寝殿内,披着件雪貂毛大衣,坐在暖炉边搓着手烤火,眉目冷淡,宛如雪山之巅。 她冬日畏寒,苏新柔便脱了她的绣花鞋,一双精美如玉的小脚自床上伸出来,懒洋洋搭在暖炉边。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他、他……”桃红跑的急了,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周宴的消息,周旖锦心里贸然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蜷起,不安问道:“怎么了?” “皇上今日早朝时,亲自定了大公子的罪。” 桃红抬起手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一边将原委道来。 周旖锦听着听着,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本宫要去见皇上。” 她今日本梳了高髻,发髻上坠了一朵淡红的牡丹珠花,她穿好鞋,忙将珠花取下来,吩咐苏新柔道:“说个最简朴的头发便好,快些。” 苏新柔手忙脚乱地帮周旖锦服侍穿衣,不一会儿,又匆匆跑去,拿了一个护膝,问道:“娘娘将这个带上吧,雪天路寒,娘娘若去太久,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好在周旖锦没有多发问,顺势将护膝绑上,凤栖宫离养心殿不远,不过一会儿她们便匆匆到了地方。 小福子眼见着周旖锦来了,早有准备,忙皱着眉推辞道:“皇上这会儿说了,谁也不见。” 周旖锦脸色微冷,沉声道:“本宫有要紧事,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片刻,她将一大包金锭子放在小福子手心,请求道:“福公公,您通融一下。” “哎呦,真的不行,娘娘。”小福子目睹了今早魏景的盛怒,虽眼馋这银钱,但却更想保命。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若是为了周宴大人的事来,恐怕是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奴才不敢收。” 忽然,养心殿的门缓缓打开,耳边传来一道女声,尖锐刺耳,破空而来。 “淑贵妃怎么穿的这样简朴?” 瑶妃漫不经心地瞥了周旖锦一眼,见她不说话,又变本加厉,走近她面前,嘲讽道:“没见过的,倒以为是村头哪家的农妇。” 她原是为了替四皇子求情而来,方才挨了魏景一通骂,现下心中正压抑着怒火,恰好撞见赶来的周旖锦,便有些按耐不住气。 不过幸好,魏景虽发了大火,但心里还是极偏袒四皇子的,况且那副将早已战死沙场,她再怎样纠缠拖延,不过是延长些周宴的死期罢了。 想到这,瑶妃心情甚悦,扬声道:“来替你哥哥求情的吧?可惜了,刚中的进士,还有一月就要午门问斩了。”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周旖锦懒得现在与瑶妃一争高下,只希望能替哥哥求情,哪怕宽限几天,得以查明真相也好。 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不远处的屋檐垂下一串串冰晶。她声音不大,呼出的一团白色的小烟雾慢慢消融在空气里。 “不如这样。”瑶妃傲视着周旖锦,忽然冷笑了一下。 这淑贵妃往常从来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甚少见到她这样狼狈不堪的落魄时候,瑶妃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皇上自然是不可能见娘娘,不过……若娘娘去旁边这棵梅树下跪两个时辰,本宫便考虑一下,去皇上面前替你求情。”瑶妃唇角带着一抹狠厉。 周旖锦眉眼闪动了一下,问道:“你此言当真?” “娘娘试试便知。”瑶妃轻飘飘说道,眸光意味不明。 周旖锦出生时,她母亲已经上了岁数,娘胎里带出的病,身子寒,挨不得冻,六宫上下人人皆知。 她刚进宫,皇上宠着她时,哪怕是冬日里奉茶的小太监温度伺候不到位,魏景也立刻将人拖出去打板子。 听太医说,贵妃娘娘入宫这几年迟迟没有身孕,也与此有关。 替周旖锦说一两句话,这事情也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但若是能借此将她的身体糟蹋了,今后不会再生育皇子与自己为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旖锦望着瑶妃,微微皱眉。她目光很淡,仿佛御花园里结了冰的湖。 良久,周旖锦睫毛颤了颤,继而缓缓走到梅树下,立着身子跪了下去。 “跪不得啊,娘娘……”周旖锦在养心殿门口这样一跪,倒让小福子急得团团转。 瑶妃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让她跪去,关你什么事?” 小福子瘪瘪嘴,乖觉退下。 周旖锦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像这样狼狈的下跪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小时候与姐妹偷跑去府外玩,回家被父亲罚跪祠堂,可不到半夜,父亲还是心疼她身子挨不了冻,亲自寻她回去。 膝盖刚触到雪地时,一阵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双腿缓缓爬上来。 她伸出双手搂紧了身上的雪貂皮,却还是觉得寒风四处袭来,灌满了她的衣裳。 哥哥在边疆的时候,行军作战都穿着冰凉的铠甲,时常露宿风沙之中,他独自一人,是不是会更冷? 想到周宴,想到梦中的结局,周旖锦不禁鼻子一酸,眼角泛红。 哪怕自己已经反复提醒了他,却也只能无济于事吗?她心底不禁有些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眉眼低垂,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 养心殿门前大臣进进出出,看见周旖锦跪在树下,纷纷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皆绕路而行。 浑浑噩噩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魏璇鸦青色素面刻丝长袍的一角,恰好魏璇也转过头来看她。 魏璇脚步陡然顿住了,四目相对,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像是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驻足,却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魏璇自从认识周旖锦后,每一次见到她,无不是矜贵迷人,连遭遇险境亦显得比别人勇敢几分。 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周旖锦脱去簪珠发饰,跪地求请的模样。她身子轻微的颤抖着,鼻尖眼尾皆泛着异样的嫣红,惹人心怜。 魏璇叹了口气,想起早朝时的那些事,心中愧疚蔓延。 这些时日他在边疆做的那些手脚,终究是连累了她。 “质子殿下,皇上请您进去呢。”身后的小太监催促道。 魏璇愣了下,识趣地收回眼神。 养心殿大门打开,一阵携着龙涎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穿过紫檀木雕花刺绣屏风,魏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批奏折。 “微臣见过皇上。”魏璇脸色沉静,上前行礼。 魏景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狼毫笔,眉心却未曾舒展开,低声道:“你来了。” “前段日子你剿匪有功,朕很赏识你,大将军在南边抵抗倭寇,分不开身,这次便由你领兵前往边疆,可好?” 不过短短半日,魏景便仿佛苍老了几岁似的。 他清楚的明白,内忧外患之时,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白骨载道。 魏璇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立刻装出惊讶的样子,拜谢道:“微臣领旨,定不负皇上所望。” 魏景咽了口茶,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满意魏璇这个人选,起初虽只是丢些棘手的活儿给他,可几次委任,他解决问题手段强硬又果敢,毫不拖泥带水。 更重要的是——他既被玥国厌弃,亦不能参与齐国的党争,在宫中的生存只能依靠于他,若是用的好,必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剑。 魏景的眼珠转了转,开始吩咐他一些战事的细节。 魏璇就这样站在下方,低垂着眼睑洗耳恭听,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了一小块灰色的阴影。 走出门时,周旖锦还跪在梅树下。 魏璇挥挥手遣走身旁跟着的小太监,迟疑了半晌,脚步却不敢靠近。 遥遥望去,周旖锦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被风吹卷起来的发丝冷凝寒霜。 她双颊酡红,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但腰背依旧挺直,仿佛寒风里脆弱的悬崖,生长着令人迷失的花种。 而他就是迷失者之一。 魏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想立刻冲上去,将自己的披风紧紧围在周旖锦身上,想抱着她轻声安慰,哄着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睡着。 可这里是养心殿,她是淑贵妃。 他什么也做不了。 魏璇的目光轻轻颤抖着,胸口忽然仿佛被锋利尖刀扎过般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魏璇缓缓背过身,努力不去看她。 胸口的钝痛,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开水后濒死的鱼,无望地挣扎着,呼吸不规律地颤动,只能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 他第一次产生对自己所坚持之事的怀疑。 若他报仇夺权之路必要伤害到她,那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 忽然,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质子殿下,您没事吧。” 转过头,那女子他识得的,是瑶妃宫里贴身的宫女。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周旖锦跪在树下的原委。 “没什么,我午膳用的少,有些头晕罢了。”魏璇脸色立刻佯装平静,低声回答她。 宫女并没有多疑,看着魏璇这张略带了一些惨白的精致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暴烈且妖异的气息。 宫女一时被这面容惊艳,竟有些笨嘴拙舌。她点了点头,又讨好地问道:“质子殿下,奴婢来为您提东西吧。” 她指的是方才魏景交到魏璇手里的,边疆行军布阵的一册地图。 魏璇摇了摇头,不过少顷,周身气息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淡漠。 小宫女吃了瘪,郁郁不乐地收回了刚伸出来的手。 他缓步离开养心殿,独自一人往翠微宫走,不知为何绕了些路,走到周旖锦落水的湖边。 湖面结了层薄冰,枯黄的树枝上零星落叶徐徐飘落,无人打扫的驳岸落了厚厚的积雪。 魏璇脚步虚浮。 与匈奴结盟,扰乱边疆战局,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这明明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不知为何,胸口却仿佛塞进了一团棉花,压的他透不出气。 想不到,为了给周宴求情,周旖锦竟会有朝一日甘愿在瑶妃面前低声下气。 这样的耻辱与痛楚,若是她得知实情,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皱着眉,从画舫里搬了一坛酒,在雪地上席地而坐。 寒风凛凛,湖面上腾起一阵苍白的雾。 wap. /107/107403/27915046.html 第四十章 周旋 一直到傍晚,守在凤栖宫门口的苏新柔终于看见了周旖锦回来的身影。 她按时地跪满了两个时辰,瑶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也没推辞,进了养心殿。 不知她与魏景说了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养心殿内传来圣旨,破例将周宴从诏狱中提出来,软禁在宫中,总归免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周旖锦下了轿子,险些两腿一软,她被桃红扶着,颤颤巍巍的一步步走到门口。 “来人,快去打热水来!”苏新柔大声传话到里面:“再请太医来看一趟!” 凤栖宫人手多,做事情很快。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周旖锦便整个人沉在热水里,头脑浑浑噩噩,麻木冰冷的四肢仿佛被针扎了似的,皮肤泛起异样的嫣红。 她体质本就薄弱,太医无数次细细叮嘱,切勿着凉,有时候宫里入了冬,养心殿还没供上碳时,凤栖宫里便已经暖如春日。 可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细心养护着,不过这一下午的时间,恐怕是前功尽弃。 周旖锦只感觉太阳穴隐隐抽痛,伸手揉了揉,却无济于事。即便带了护膝,两条腿也像要断裂一样,膝盖下泛起一大片淤青。 “娘娘,还要加些热水吗?”门外,苏新柔关心地问她。 周旖锦犹豫了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即便整个身子都在热水里,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阻碍,浑身像坠入冰窖似的。 水面上云雾缭绕,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镂着金凤凰的梁柱,忽然笑起来。 梦里她多么注意养护自己的身体,只为了给魏景生个孩子,可即便她排除万难怀上了,却被他亲手递了一碗落胎药。 既是如此,那她还折腾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躺在浴盆中昏昏沉沉,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苏新柔的语气满是担心:“娘娘,您还好吗?” “……没事。”周旖锦感觉嗓子里像是有一阵火焰在烧,轻咬下唇,准备起身更衣。 忽然,外面一阵异样的响动,苏新柔走出门查看,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张:“娘娘,那个四皇子的副将有消息了!” 周旖锦猛然坐直起来,瞪大眼睛:“什么?” 苏新柔愣了下,继而说道:“方才一个黑衣人隔着墙将那副将五花大绑丢进了凤栖宫,下人们追过去,已经找不到人了。” “竟有这等事?”解救哥哥的机遇从天而降,周旖锦心中却隐隐觉得担忧。 她有片刻的愣神,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说道:“本宫要见他,快服侍本宫更衣。” 事关朝廷重案,谁也不敢马虎,转眼将人送到了周旖锦面前。 被绑着的副将浑身是血,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许多,蓦然跪在地上,痛的“嘶”了一声。 “本宫问你,边疆一事,真相到底是如何?”周旖锦手指不安地蜷缩着,紧紧盯着那人。 副将苦笑了一声,恭敬答道:“正如周大人所言,是四皇子指使在下,诬陷于周宴大人。” 他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想起当日惨烈的战况。 当了这么多年四皇子的幕僚,为他冲锋陷阵是应尽职责,四皇子分明说了,只是要周宴折损些兵力,趁机治他的罪。 可没想到,四皇子竟那样无能败事,为了陷害周宴,竟也恶毒到想将自己的性命一并送进去,销毁所有罪证。 “娘娘,下官自知有罪。”副将沉郁了一会儿,说道:“毕竟是十万人命,待禀明皇上,下官自会证实周宴大人的清白。” 周旖锦眉头微微皱着,没急着传话于养心殿,反而问道:“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不怕吗?” 副将笑了笑,显出几分凄凉:“有何畏惧?下官敢作敢当,若非那人相助,下官已经战死沙场,如今能苟活数日,揭示四皇子的阴谋,下官深感欣慰。” “那人?”周旖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问道。 “下官虽不识他是何人,但是他派人将下官从战场中救下,向下官保证,只要坦诚交代,下官的家人都会安然无恙。”副将知晓自己已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周旖锦却不自主紧张起来。 究竟是谁,暗中插手边疆战局,还将这等朝廷大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救下周宴,又是意欲何为? “也是那人将你送来凤栖宫的?” 副将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 周旖锦忧心忡忡,认真问道:“你可见过他长什么样?” “大约身高八尺,但下官每次见他时,他都戴着银制面具,看不清面容,”副将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答道:“对了,下官记得他左眼尾有一点小痣,那眼型十分特殊,很是俊美。” 霎时间,一个身影在周旖锦脑海中闪过。 白日在养心殿门前一见,魏璇颀长的身形,微微垂下的眼尾处一颗小痣,看着她时,总带着一丝蛊惑和深沉的意味。 会不会是他…… 可若真的是他参与其中,又为何要救周宴? 周旖锦心乱如麻,看着副将,缓缓道:“先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满殿灯火通明,她写了封家书,连夜遣人送到周府,烛光熠熠间,她像是看到了周宴清高孤傲的身姿,如明珠蒙尘,不由得鼻尖一酸。 夜色沉沉,笼罩着大地。窗棂开了个通风的小缝,耳边是隐隐呼啸的晚风,轻轻掀刮着玉帘,发出清脆响声。 “阿柔,”周旖锦落下弊,忽然神色凝重:“去翠微宫召质子殿下来。” 苏新柔一愣,不知质子殿下与此事有何关系,但亦不敢置喙娘娘的决定,立刻答应下来:“是。” 别人可能当魏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但周旖锦心里清楚他将来会有怎样的作为,虽不知如今他的能力达到了什么程度,但绝不敢小觑。 若此事真是他所为,她定要旁敲侧击,试探他真实的意图,以免哥哥卷入其中,成为他夺权路上的棋子。 魏璇一身玄色,缓步走进来时,几乎与外面的黑夜融为一体。 走到凤栖宫朱红大门前,他抬起手,叩响冰凉的铜制门环。 寒风袭来,他衣衫单薄,竟也不觉得冷。 周旖锦的腿受了伤,只能坐在席上,抱着汤婆子取暖,指尖泛起嫣红。 魏璇跪下行礼,一抬眼,看见她脚上穿了一双新作的麂皮小靴,双腿微微晃动,尤显得俏皮可爱。 他眼神闪动,如春日还未来得及消融的暖雪,起身看了看左右的宫人,明知故问道:“娘娘召微臣何事?” “都退下吧。”周旖锦不愿将与周宴有关之事泄露于人,于是摆摆手,屏退众人。 苏新柔脚步迟疑,不安地看了魏璇两眼,还是顺从地退下,顺手合上了门。 周旖锦薄唇微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既能试探他的实力与所想,又不至于得罪未来的掌权者,让他心生怨气。 室内短暂的寂静蔓延。 二人离得不远不近,她却敏锐的闻到魏璇周身特殊的气息,微微蹙眉。 “你喝酒了?” 魏璇唇角微弯,轻轻点点头。那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晃荡,显出几分妖冶和不羁。 或许是因为饮了太多酒,他胆子大了些,直视着周旖锦水灵灵葡萄似的眼眸。 “这个东西,你可认识?” 周旖锦下定决心,拾起一边从那副将身上搜出的令牌,举到他面前问道。 魏璇打量着还染了些血的了令牌,抬起眼摇了摇头:“边疆将士的令牌,娘娘怎会有?” 光影流转,照在魏璇棱角分明的脸上,宛如漆黑幽静的沉潭。 边疆战局许久不定,确实是他从中扰乱局势,借此收买将士、扩大势力,甚至不惜与匈奴结盟,只为了有朝一日,报母家被抄家之仇。 可她那样深爱魏景,心思纯善之人,怎会原谅他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若非为她白日一跪所动容,甚至不会冒险将那副将交给她,而是静待时机,将其当成威胁制服四皇子的一大利器。 “质子殿下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本宫。” 周旖锦忽然仰起头,直勾勾看着他的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殿下霁月无双,怎么会甘于人下,永远只做一个质子,你所求之事,本宫又怎会不知?” 魏璇心尖猛的一颤。 那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姿态,仿佛黑暗的漩涡,静静等候他落入圈套。 自己明明已经做的十分小心,她怎能这般敏锐,竟猜出那副将与他有关,又怎可能得知自己暗中的筹划? 他眉间微微凝住,眼底倏地冷了几分,当即跪下,郑重道:“微臣身处异国他乡,只愿明哲保身,娘娘所言之事,微臣毫无所知。” 久久的沉默,似乎有微妙的粒子在空气中弥漫。 周旖锦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那样谨慎,神色平淡,竟是一丝都不愿与自己透露,倒显得自己风声鹤唳。 不过,世间相似之人千万,况且寻到这副将,至少救了哥哥一命——或许真是因她知晓未来,才对魏璇疑心太重了? “罢了,你起来吧。”许久,周旖锦终于松了口。 梦中的新帝脾气并不好,宫里盛传他锱铢必较、残忍暴戾,朝野上下皆忌惮他滔天权势和手段,以至于人人自危。即便试探不得,她更不愿让魏璇对自己怀有芥蒂。 周旖锦秋水一样的眸子凝视着魏璇的神色,不过片刻,又试着投诚道:“本宫并非想要为难你,殿下在本宫眼里才华冠绝,不是池中之物,你若有困难,本宫亦会相助于你。” 魏璇平日里酒量很好,却也挨不住一坛子烈酒的烧灼,微微垂下头,屋内烛光闪烁,这样赞美之词落在魏璇耳中,让他咽喉间感到一阵干渴。 “娘娘好意,微臣不胜感激。”魏璇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压过来,将周旖锦轻轻拢起,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带着酒意的清香,有令人眩晕的温度。 往日见周旖锦都是高高在上,被众人供奉的淑贵妃,可今日他两次见她,都需要俯身低头,倒显得她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消减了许多,更令人垂怜。 “天色不早,本宫便不留质子殿下了。”周旖锦说着,手里半冷的汤婆子放下,拿起一旁的铜制剪子,把灯罩掀起一角,要将燃了一半的烛心剪去。 她略一动,膝盖上伤口便传来丝丝疼痛,令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娘娘,这等小事,微臣来做便好。”见周旖锦准备起身,魏璇忙上前,伸手将她拦住。 他清瘦纤长的手指克制地搭在剪刀尖锐的刃上,烛光中棱角分明的指节被温暖的光晕所包围,整个人忽明忽暗,显得冷峻又迷离。 周旖锦松了手,魏璇便在烛火前俯下身剪好,又从怀中取出手帕,将剪子尖锐一端仔细包起来。 他的垂下眉眼,像是待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似的,语气十分轻柔,劝道:“此等锋利之物,娘娘还是少用为好,免得受了伤。” 微臣还要心疼。 wap. /107/107403/27915047.html 第四十一章 喝药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砰砰”的敲门声,苏新柔贴在门口说道:“娘娘,药熬好了,您要不要趁热喝了?” 想起苦涩的药,周旖锦下意识皱起了眉,但想到今日受了寒,还是说道:“给本宫送进来吧。” 苏新柔小心翼翼端着盘子将药呈上来,魏璇知礼地后退了几步,站到屋内边上,但仍看见满满一碗黑漆漆的药液,旁边摆着一小杯漱口的清水。 碗一放在桌上,顿时满室都升腾着厚重的草药气味。 “你先出去吧,本宫一会儿就喝。”周旖锦挥挥手道。 苏新柔点点头退下,嘱咐道:“娘娘早些喝,注意别凉了。” 她素来怕苦,却生了这样一副身子,总是离不开这些难喝的苦药。屏着呼吸一饮而尽也就罢了,偏生那苦味在口齿间停留,久久不散,无法摆脱,好像她喝下的是自己的命运。 周旖锦下意识仰头看了眼魏璇,不愿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喝药的狼狈,于是丝毫未动。 屋内一时沉默,见她不自主的面色泛难,魏璇偏过头去,看着桌上那碗药,试探问道:“娘娘可是不愿喝苦药?” “质子殿下早些回翠微宫吧,张美人该等急了。”周旖锦没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劝他走。 或许是喝了酒壮胆,魏璇并不听劝,忽然问道:“娘娘的药方,微臣能否查看一二?” 周旖锦犹豫了一瞬,抬手指了指房间右侧角落里的桃木龙凤纹立柜:“应当是在那儿呢。” 玥国皇室的医术举世闻名,能得他一看也是好的。 魏璇在柜底翻找到了太医新开的方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方子用药太保守了,冬日里的病急,容不得拖,恕微臣冒昧,娘娘可否允微臣替您改几味药材?” 周旖锦犹豫了下,注视着他的脸,笑道:“你改吧。” 魏璇取了笔墨来,那狼毫笔的笔杆上提了纯金的字,砚台也极尽豪奢。 他身旁是一琉璃花樽,点点烛光被反射的支离破碎,如星光般倾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周旖锦一时移不开眼。 魏璇发髻高束,嘴唇微抿,浑身着装一丝不苟,连握笔的手腕都平稳地举着。 但那鬓边碎发又杂糅着酒意的狂乱,眼尾带了些风流少年的佻达。 她盯着那手腕上凸起的骨节一直看,那种不羁力量与冷峻克制交织的矛盾感,她还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看见。 而面前之人,曾是玥国最优秀的储君,齐国未来的新帝。 他似乎对她方才逾矩的试探毫不介怀,那双写得出一等一策论、不久后要执朱笔批阅奏折的手,如今在替她改一个小小的药方。 魏璇浑然不知周旖锦复杂的思绪,只是提笔改了几味药材:“苦的药材恕微臣不能删去,添了几味甜味的药相冲,娘娘喝起来口感会好些。” 他正写下一撇,忽然笔锋一顿。 他添进去的这药材有对女子生育大有裨益,可缺了它,药性又不足。 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可怕的想法,一阵酸涩的感觉在心间蔓延。 周旖锦虽体质极寒,但万一以后有了身孕,凭着周家的显贵,左右是要为这齐国皇位一争的。 而他未曾说的是,齐国如今内忧外患,四五皇子都是不成器的,待他光复玥国,重整旗鼓,哪怕只是为了保护母亲,假以时日,齐国也将是他囊中之物。 虽然他对自己的谋划有些把握,今后若得势,定会好好待她母子,可周旖锦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的前程,与他反目成仇? 魏璇在感情上虽冲动懵懂,但对权势上的把握却是敏感又细致。几经犹豫,宣纸上的墨晕成淡淡的一团。 “怎么了?”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周旖锦不免疑惑。 她的声音清冷,与他听过的任何一种音色都不同,像山涧中泠泠的水。魏璇怔了怔。 “微臣……”他平静的脸颊上掠过一抹凝重之色。 不过转眼,魏璇“唰唰”提笔写了几字,转回身将药方放在桌上,低声道:“娘娘,微臣写好了。” 他不愿直视周旖锦的脸,只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论未来如何,他终究是心疼她的。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便当成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犯父权皇权,奢望她的下场罢。 周旖锦没察觉到魏璇心底的情绪,只是感受到他的关心,眼眸流转间带了些笑意,说道:“质子殿下有心了。” “娘娘若没有其他事,微臣便不叨扰了。”魏璇没有理由久留,便行礼告退。 他走到门口,手指触到冰冷的门框上,忽然脚步一顿。 “娘娘,皇上派微臣去边疆平叛,这阵子不在宫中了。”魏璇缓缓转回半个身子,轻声开口道。 许是他今日微酣,与平时不同,话语中似乎是舍不得她,又像是偿罪似的:“娘娘若有急事,可以传信鸽给微臣,微臣定会护娘娘周全。” 周旖锦的眉眼一颤,心里莫名生出些隐秘的不舍,似乎他不在身边,她便要独身面对叵测的命运。 “好。”她匆忙答道,转过头去,免得他看清烛光笼罩下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颊。 魏璇已经推门出去,周旖锦却因方才瞬间的念头有些心悸,迟迟缓和不过来。 将他当成一个需要笼络的小辈便是了。她不安地揉了揉额头,或许是受了寒头晕,才会对他有那么多奇怪的注意。 周旖锦懊恼地叹了口气,忽然猛的站起来,不顾腿上的疼痛,推开门,没理会苏新柔的惊呼,只是往外看。 猛烈的北风呼啸而过,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扑进檐廊之下。 地上一串浅浅的脚印,魏璇独自一人往凤栖宫侧边的小门走去,那略显清瘦的身形在路边的灯影里刻露,宽大的袍子上落满风雪。 朝廷上,谁也没有想到,周宴一案翻的竟那样快。 更可怕的是,他和一同前去的几位老将上报的奏折上,一句一行的写满了四皇子在边疆领兵之时所犯下的大小错处,有的甚至是军令中要砍头的大罪。 虽然魏景严令禁止再传,可抵不过众口纷纭,不过一周的时间,四皇子的那些恶劣事迹便传遍了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毕竟是十万条人命,任凭四皇子再怎么纠缠,魏景也不能再置民愤不顾,下旨重则了四皇子,午门前打了好几十个板子,身为皇子的尊严脸面全失。 四皇子失势,倒显得同样也被处罚过的五皇子气焰嚣张了起来。 荣妃母子最近没少给瑶妃脸色看,又有着胡美人日日与她争宠,瑶妃在储秀宫里气的经常半夜大喊大叫,乱砸东西,后宫里一时谣言频起,人人自危。 可那畔,周旖锦的日子却过得轻松自在。 逾近新年的时候天气晴朗,瓦楞上的雪渐渐化了。 魏璇写的方子见效很快,不过半个月,她的身子便全好了,甚至觉得比从前还有活力些,趁着日头正盛,便拉着苏新柔一并逛御花园。 冬日里花草不茂盛,大多是银装素裹的模样。周旖锦逛了一个时辰,遂有些无趣,便寻了一处水榭坐下。 苏新柔坐在她身边,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满:“胡美人最近很少来凤栖宫请安了。” 周旖锦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劝她:“皇上最近宠爱她,一时抽不开身也是常有的事。” “可奴婢听底下人说,胡美人如今得了盛宠,架子也大了起来,或许她是听说了宫里那些不入流的传言,忌惮着娘娘您呢?” 周旖锦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但还是宽慰苏新柔:“她出身低微,在这后宫里为人谨慎些也好。” 身边的宫人一丝不敢懈怠,瓦罐里酽酽煨着姜茶,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萦绕在周旖锦裙摆的边缘。 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嘈杂声音,似有女子的尖利的叫骂声。 “笨手笨脚的奴才!娘娘的花瓶把几个你卖了也买不起!” 走近一看,正是瑶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在训人。 她面前是两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宫女,衣衫单薄地跪在地上发抖。 周旖锦站的远,身形被树影挡住。那掌事宫女似乎没看见她,依旧教训着面前的小丫头:“你们两个就待在此处,互相掌掴一百下,不见血不能停,听懂了吗?” 后宫里的宫女们往后都是要出去嫁人,此等处罚伤了容貌,两个小宫女都面色惊恐,不住地磕头求饶。 “你们自己做错了事,还敢忤逆我?”掌事宫女不依不饶,叫骂道。 眼见两个小宫女要挨罚,周旖锦实在于心难忍,便拉着苏新柔走了出来。 她一袭纯白狐裘,捧着热气腾腾的汤婆子,白皙的双颊透着淡淡的粉色。 周旖锦朱唇轻启,问道:“你一个宫女好大的气派,让本宫看看这是在做什么?”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停下动作看着她。 贵妃娘娘比传说中还美丽的多。 她周身首饰虽不华丽,墨发间只戴了一支马球会上受赏的金步摇,却显得分外雍容华贵。 莲步微动,宛如天仙下凡,萧索的御花园顿时仿佛因为她的到来而焕发了明艳的生机。 “贵妃……娘娘”那掌事宫女看见她来了,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立刻狡辩道:“她们两个小宫女摔了瑶妃娘娘的花瓶,奴婢只是在替娘娘惩戒——。” 周旖锦挥挥手,脸色一肃,打断她的话:“这等小事,不按宫规处置,却要将她们容颜都毁了吗?” 掌事宫女面色犹豫:“奴婢……” 周旖锦打断她:“罢了,你随苏新柔去一趟内务府,凤栖宫里的一应用具还没取,你随意挑一个花瓶,就当本宫替她们还给瑶妃的,如何?” 贵妃娘娘既已给她台阶下,掌事宫女也不敢再纠缠,她答应下,忽然面色一动,眼角往斜方向的一处瞟去。 周旖锦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见她已经走远,便转身欲行,忽然裙摆被一个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宫女扯住。 “大胆!竟敢冒犯贵妃娘娘!”身旁的宫人打落宫女的手,大声呵斥道。 那宫女不知何时面上已满是泪水,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大喊道:“求娘娘开恩,给奴婢们一条生路吧!” 周旖锦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 “你们是储秀宫的人,本宫方才为你们出头只是她的处罚不合宫规,纠缠本宫做什么?” 周旖锦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了,显出几分天然的冷冽,自上而下地俯视,令人油然而生一种畏惧。 那宫女的身形似乎颤了颤,还是下定决心。 “瑶妃娘娘待我们下人实在苛刻,奴婢心中不满已久。今日承蒙娘娘恩情,自知无以为报,不求去凤栖宫作事,只希望能替娘娘娘娘传递消息,监视瑶妃的举动,还望娘娘给奴婢们这个机会。” 她一说完,身边跪着的另一个宫女也表露决心。 wap. /107/107403/27915048.html 第四十二章 侍寝 “不必了。”周旖锦并未领情,“本宫不求回报,只是有一颗慈悲心罢了,你们退下吧。” 周旖锦身旁的宫人们虎视眈眈,那两个宫女也不便再纠缠下去,起身谢了恩,三两步便不见踪影。 她们原是瑶妃刻意安排,守在周旖锦必经之路上给她做一场戏。 若是她答应了此事——往后随意传些假消息,便够她喝一壶的。 只可惜贵妃娘娘不知何时竟改了性子,做起那高尚的假好人了。 两个宫女唾了一口,懊恼地回去报信。 还有几天便是除夕夜宴,无数账单和调动的汇报如雪花一般往凤栖宫涌来,周旖锦再也赖不得床,每日忙的焦头烂额。 “娘娘,质子殿下从边疆传信来了。”苏新柔将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在周旖锦的桌面上,顺势说道。 周旖锦放下笔,抬眼问道:“何事?” 魏璇去到边疆后,虽领的兵不多,但却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一月,敌军便被悉数缴平。 魏景大喜,当即破例升他做执掌禁军的副将,一回来便上任。 这消息传到储秀宫时,瑶妃气的脸色青黑,怒斥四皇子无用,满室昏天黑地,一应器皿摔的狼藉不堪。 魏璇只写了一封手信,用信鸽送来凤栖宫。他言边疆战局将定,待清缴余孽,希望能赶回来参加除夕夜宴。 周旖锦缓缓把信折上。 苏新柔将药端进来,询问道:“奴婢按质子殿下新写的方子熬好了药,娘娘喝些?” 周旖锦素来不爱喝药,苏新柔正打算劝她,她却出乎意料的直接拿起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尽数喝完。 “那边一摞本宫看完了,拿下去吧。”周旖锦用清水漱了口,指着桌角的一堆账簿说道。 苏新柔刚走到门口,却忽然迎面撞见一高大男子,她心惊肉跳地慌忙跪下,险些摔了账簿。 魏景在胡美人处流连一月有余,终于是于心有愧,怕周旖锦又要闹,便不情不愿的来了凤栖宫。 “朕来看看贵妃。”魏景背着手,大踏步地走进房间。 周旖锦面色一沉,但片刻,脸上还是浮现出浅笑,起身相迎:“臣妾参见皇上。” 屋内烧着温暖的银碳,她穿了一件淡桃红的百褶裙,广袖宽松,蛮腰纤细,甚是有弱柳扶风之姿,引人遐想。 她低下头款款行礼,声音温润,行止合宜,仿佛画本里走出来的翩翩美娇娘。 周旖锦忍住心中的不耐烦,看着魏景,缓缓问道:“皇上来凤栖宫,是找臣妾有什么事吗?” “朕就是来瞧瞧你,顺便了解一下除夕夜宴的各个事宜。”魏景唇角扯出一抹笑。 原以为今日来了凤栖宫要受她百般纠缠,可周旖锦偏偏是这样端庄疏离的态度,魏景方才恼火的心情,蓦然被她这一句给抚平了。 周旖锦当即应下,将厚厚的一摞账簿一并呈上去,加上各宫调动的详宜。 魏景微微眯着眼,靠在榻上翻着账簿。 他看了半晌,忽然顿了顿,端详起周旖锦精致的小楷。 “贵妃这一手字写的愈发出神入化了。”周旖锦本就师承大家,这些亦年未曾懈怠,字形风骨令魏景发自内心的称赞。 周旖锦站在一边,似乎有些无意的拘谨:“皇上谬赞了,臣妾惭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站到周旖锦双腿发酸,魏景才将所有册子看完。 他登基以来,未曾留心后宫事宜,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些事物有多冗杂,不比朝堂上的奏折简单。 周旖锦这些年,能将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条,也实属不易——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或许她如今也能同沈秋月一般,成为一个不错的贤内助。 “这些时日朕亏待你了,”魏景半低着头,沉默的片刻,看着周旖锦的眼睛说道:“许久不见,你都不复往日活泼——让下人们传膳吧,朕今晚便不走了。” 话音一落,周旖锦却顿时觉得脊背生寒,如坠冰窟。 魏景这意思,便是今晚要她侍寝,明明是从前自己无比期盼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愈发紧张不安。 “臣妾……谢皇上厚爱。”周旖锦福身,声音微颤。 碧瓦朱檐,雕梁绣柱。 角落里的狻猊香炉里,价比黄金的茶芫静静燃烧,白烟袅袅,萦绕在房梁上夜明珠淡蓝色的光晕旁。 魏景已经坐在床上,劝她道:“你别忙了,那些账簿明日再写也来得及。” 屋内烛火都熄了,只余一盏昏暗的绢灯。 周旖锦穿着一身淡粉鲛纱,垂眸坐在桌前,姣好的身姿在灯下若隐若现,惹得魏景咽喉干渴。 屋内的宫人都识时务地退下了,四周寂寥,她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害怕,手心冒出阵阵冷汗,无助的拖延道:“皇上喝口茶,臣妾写完这本便来。” 不久后,终于还是屈服。 周旖锦平平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将被子拉高,可鲛纱轻薄光滑,肩上的衣衫微微垂落,她睫毛轻颤,露出一截光洁修长的粉颈。 魏景似是在胡美人处得到了满足,并不急着动她,只是趁着一点光晕,侧身看着周旖锦,欣赏此等美景。 即便是阅无数美人的君王,魏景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周旖锦的容貌和身姿,才担得上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她清澈的眸色明亮,像一只瘦弱无助的小鹿,又像传说里蛊惑人心的妖精,那纤细的腰肢则像是要吸人精血的魔器。 感受到魏景的注视,周旖锦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皇上。” 暗暗灯光下,她终于可以细致地端详曾经心爱之人的面孔。 魏景不过登基才三年,容貌却仿佛老了许多,身上那种威严板正的帝王之气仿佛已经染入他的身体,眼角也生出抹之不去的纹路。 “这些时日朕有些冷待你,你怨不怨朕。”魏景伸出手,缓缓抚摸她的脸颊。 明知道答案,他却偏不识趣地要问。 周旖锦抿了抿唇,如实回答道:“臣妾不怨皇上。” 她这样服软,魏景反而觉得愧疚。 想起周旖锦往日里娇纵肆意,争宠的模样,明明最是令他厌恶,可她如今这样的冷淡,却让他心里不住地慌乱。 一阵复杂的情绪缠上魏景的心头,令他苦涩又踌躇。 他分明感知到周旖锦是哪里变了,却说不出因果。 魏景脸色微沉,注视着周旖锦的面容,仿佛非要争个明白似的,问她:“朕忽视你,你不愿与朕亲近了,是吗?” 周旖锦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声音依旧冷静:“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应当为皇上分忧,怎会责怪皇上。” 魏景心中不免十分恼火。周旖锦这样的冷淡态度,倒显得他这个一国之主失了威严,像是不成熟的孩子似的纠缠她。 僵持了半晌,他愈发懊恼,左思右想,只觉得周旖锦是换着法子来博宠爱,后宫中的女人为了争宠倒是花样百出,顿时性致全无。 他转过身去,冷冰冰地说道:“贵妃早些睡吧,朕明日还要上早朝。” 身侧的周旖锦愣了片刻,一声轻柔的“嗯”从耳畔轻轻传来。 魏景手指不自主地握着拳,愈发焦急不安——她就这样就应了,都不肯挽留他? 周旖锦亦不习惯睡觉时身侧有人,转过身去,却怎样也睡不着。 侍寝的规矩通常是妃子睡在床靠外边的一侧,以方便半夜服侍皇帝。昔日的爱人如今同床异梦,她心中愈发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 背后传来魏景淡淡的鼾声,周旖锦依旧这样睁着眼,打量着略显空荡的凤栖宫,眼神忽然落在角落里的书架上。 魏景来前,她方匆忙把魏璇传来的书信塞在书架的一角。 屋内炭火烧的热,周旖锦屏着呼吸,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少年高大又清瘦的身影。 她似乎又看见魏璇临走前那一夜语气里的不舍和炙热,他仰头看她时宛如落水小狗一般无辜的神情,他药性发作时,眼神里克制又疯狂的情绪…… 深沉又寂静的夜,仿佛将人拖入失控泥沼中的魔爪。 夜明珠淡蓝色的的光环在眼前渐渐晕成一团,周旖锦眼睫轻垂,呼吸渐稳,深深陷入梦境里。 晨曦破开天光的那一刹那,宫门外响起了猛烈的马蹄声。 魏璇一身银色战甲在清晨的日光里熠熠生辉,他身骑骏马,腰配弯勾长刀,从太极门到养心殿,层层宫门为他畅通无阻,如海浪拍打礁石。 边疆战事打的急,他几乎一夜未曾合眼,独自一人率亲众骑马直奔皇城而来。 魏璇策马扬鞭,心底酝酿着一阵复杂的思绪。 在边关的每一夜,他望着星空,眼前无数次的浮现周旖锦令他隐隐思念又渴望的身影——即便只是一厢情愿,他只想早些回来见她。 边关战报案例要先向魏景汇报,他只身一人往养心殿走,心中扑闪着明亮的火焰。 一切似乎尽在掌握,魏景重用他,禁军的事虽多,但亦可受周旖锦调度,以便在她身边一直保护。 他自己也不奢求什么,只想看着她在宫里安稳度日便已经足够。 眼看着面前便是养心殿金光闪闪的匾额,魏璇抬手敲了敲门,门边的小太监起身将他拦住。 “质子殿下,”小太监的美梦被他吵醒,似乎心情不善,牙尖嘴利说道:“皇上昨夜宿在了凤栖宫,大人您还是在上朝时向他禀报,别为难我们下人,可好?” 这样长一段话,魏璇却只听见了几个字。 皇上宿在凤栖宫。 魏璇的步伐猛地顿住,他只觉得一阵刺痛从脚底直蹿上心头,四肢百骸涌动的血液一会濒临沸腾,一会儿快要凝固。 心里一直蒙蔽住的那部分就这样赤裸裸的被这小太监揭开,像伤口露在空气中,牵拉着生疼。 魏璇急促的呼吸着,转头往回走。 无论他再怎样欺骗自己,周旖锦毕竟是后宫的妃子,他所肖想的一切,终究只是他年少心动的一厢情愿罢了。 举国皆知,周旖锦心爱的人是魏景,也正是她的一厢情愿,让魏景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继承大统。 他这样千里迢迢策马前来,她也不会想到他半分。 魏璇握着刀柄的手臂青筋突起,压抑着颤抖。他努力忍住不去想周旖锦与魏景耳鬓厮磨的模样,可胸口一阵无名之火,久久不能散去。 那种恶劣的、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念头,再一次在心中熊熊烧起。 周旖锦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魏景上朝时的动静并不大,却已足够将她吵醒。 魏景走后,她毫无睡意,默默将书架上的信纸取出,两只白皙如玉的指尖捏着,腾空放在一旁小灯的火焰上。 不一会儿,上面的内容便被烧成了灰,魏璇刚劲有力的字体也消失殆尽。 周旖锦从小受严格规训,知礼节,懂进退。 仿佛昨夜心惊肉跳的场面已经消释一样,她一个人又安静地收拾起了桌面上堆积成小山的账簿。 不一会儿,听见外面一阵躁动,苏新柔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娘娘,翠微宫方才传来消息,胡美人有孕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二章侍寝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49.html 第四十三章 她真能装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从前的她,对身孕都是一等一的执着,以至于得知胡氏有孕的那一瞬间,周旖锦感觉自己的心不自主地颤了颤。 可是昨夜面对魏景,她难忍的恐惧依然历历在目。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周旖锦抿着唇,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烦闷。 苏新柔脚步有些踌躇,仔细地观察着周旖锦的神色,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行径。 凤栖宫的下人们都说,娘娘对子嗣一事极为看重,是谁也不许妄议的,如今刚入宫不久的胡美人有了身孕,只怕周旖锦心里觉得难过。 “娘娘若心里不愉快,可以同奴婢说说。”苏新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劝她。 不愉快吗…… 周旖锦抿着唇,思绪沉沉。 嫁给魏景这些年,她如今对他其实说不上怨恨,只是隐隐惋惜从前自己太过糊涂。 曾经那年少心动的感觉全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每日坐在龙椅上殚精竭虑,短命的可怜人罢了。 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怕苏新柔担心,周旖锦只好笑了笑,说道:“凤栖宫这些日事多,不劳烦你了,去叫郑婕妤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见她心情尚可,苏新柔果然高兴起来,三两步便退到门口没了踪影。 周旖锦缓缓放下笔,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她能感觉到,苏新柔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从前她做的许多事,确实是因为未卜先知,想要先行一步拦住白若烟的左膀右臂,可接触了才发现,苏新柔心思纯良,又敢做敢当。 她忽然有些不忍,犹豫起来。 苏新柔毕竟实际上是公主之身,这些时日她派去将她的身世已经探查了七七八八。 即便苏新柔仍然对白若烟怀有旧情,往后与她站到了对立面上,她也不能这样耽误着苏新柔,日复一日怀有目的地辜负了一片真情。 正想着,忽然门口一声嘹亮清脆的女声传来:“姐姐,我能进去吗?” 郑晚洇手里端着一碗糕点:“我给姐姐带了我宫里新作的糕点,姐姐尝尝?” 郑晚洇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既没有皇帝宠幸,又有淑贵妃这颗大树傍身,不用苦心宫斗,每日便使劲钻研厨房里那些学问,将自己一张小脸养的肥肥嫩嫩。 看见那糕点歪瓜裂枣的样子,周旖锦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不禁笑了起来。 “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吧?”她戏谑问道。 “姐姐怎么知道?”郑晚洇眉毛耷拉下来,委屈地嘟着嘴:“我宫里那些下人都说,我做的和御膳房里那些厨子的手艺差不多呢!” 周旖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你做的好看!本宫眼拙了。” 二人嬉闹一会儿,周旖锦终于想起忙正事:“你在那塌上歇一会儿,本宫还要看除夕夜宴的账。” 周旖锦唉声叹气地走回桌边,随手翻起一本账簿来。 魏景当着她面时倒是极力装出心疼宠爱,可背地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手软。 除夕夜宴除了皇室众人,几乎百官都要参加,声势浩大,彰显国威。 然而这样一场盛大的宴席,内务府里拨来的开支却只有寥寥一丁点儿银子,甚至都不够往届酒水开销。 内务府主管阙清是周旖锦亲自提上去的,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居内务府十二监之首。 他虽为人不够了些,但胜在做事严谨公正,治下严格,从不攀附权贵。 更何况——有了曾经崔公公贪污被打死一事在先,内务府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逾矩。 有权力决定这笔银子数目的,只有皇帝本人。 她抢了瑶妃邀功的好差事,哥哥的奏折又让四皇子在朝野上下失了脸面,恐怕魏景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 想到这,周旖锦不禁心情有些沉重,各处巨大的亏空,让她翻账簿的手指停了又停。 郑晚洇也耐不住性子,索性搬了张椅子,在周旖锦身边坐下:“这是三百零七两,这儿是五百二十八两。” 她靠在周旖锦身边,指着账簿上的两个空缺轻声说道。 “你怎么算的这样快?”这两处数目不小,郑晚洇几乎是看了一眼就说出了答案,将周旖锦惊了一跳。 “那可不嘛!我小时候在府里闲着无聊,总玩一些算数的游戏,每次都是我赢!”郑晚洇像是讨宠的孩子,脸上带了些小小的得意,撒娇道:“姐姐若是做的累了,妹妹愿替姐姐分忧。” “那也好。”周旖锦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在宫中能交心的人太少,经历文婕妤一事后,亦是更小心谨慎,六宫的大小事务太过繁忙,若郑晚洇能帮着搭把手再好不过。 周旖锦顺手将两本账簿递给郑晚洇,吩咐道:“酒具器物等,一应不用算,一会儿让宫人们清点数量,去我库房里拿便好。” 郑晚洇大惊:“姐姐为何这样?”她眼光往下看瞟,看见内务府拨的款项,气愤道:“这……内务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看见周旖锦犹豫的眼神,不过片刻,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小声抱怨道:“外面人都说皇上对姐姐过于宠幸,可谁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这样小气!” “妹妹慎言,”周旖锦打断她口无遮拦的话:“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本宫是不在意的。今年战事不断,国库空虚,本宫若是帮扶一把,或许也能落下个好名声。” “可这实在是太……”郑晚洇使劲儿把“少”字咽进肚子里,闷闷地吃着糕点算账。 库房里的那些财宝,周旖锦是真的不太在乎。 若是体会过梦里那白绫扼喉的痛楚,冷宫里戚惶终日的几年,这些所谓的珍稀财宝,甚至成为周家的催命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二人呆呆地坐了会儿,忽然郑晚洇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胡美人有孕,娘娘可知道?” 周旖锦手指翻着账簿,轻轻点点头。 “她们都说,子嗣是娘娘的心病,从前有妃嫔请安时冒犯了娘娘,被留下来乱棍打死,可真有此事?”郑晚洇大着胆子问道。 她与周旖锦相交这些天,清楚她的脾气,治下遵循宫规,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之人,因此不免疑惑。 周旖锦愣了一下,忽的一皱眉:“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似乎努力回想着从前之事,又道:“那人不识尊卑,口出狂言,按宫规本该在凤栖宫罚跪了两个时辰,但日头太盛,只跪了一会儿便昏过去,本宫便将她送回宫了。” 郑晚洇摇摇头,苦着脸说道:“我一次听见我宫里的宫女闲言议论所说,那妃嫔回宫后便重伤难愈,没几天便在乱葬岗看到了她的尸首,听说身上有杖责的痕迹——不过我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传娘娘的谣言。” 二人都是惊愕,各自无言,周旖锦的目光落在账簿那一大块空缺的银两上,似乎透过纸背看见魏景愁云密布的脸。 她又想起了落水那时,原住在翠微宫的那位昭仪被魏景下了诏狱,不过几日便殒命,随即此事便草草了结。 那时她沉浸在梦境之事的余悸中,并未注意满宫中对她残忍恶毒一说的谣言,如今想来,得罪过她的低位妃嫔可疑的死去,显然是有迹可循。 天色渐晚,宫内挂起了火红的灯笼,宫人们脚步声都刻意收敛着,偌大的凤栖宫格外寂静。 掌印太监阙清一身暗红色宫装,金线绣的蟒袍张牙舞爪,他腰板挺直,低着头跪在正殿门前,四周空旷,没有宫人敢从他身边走。 苏新柔绕过门廊,一抬头,看见那一抹耀眼的红色光辉,疑惑问一边的小宫女:“那是司礼监掌印?” “是,听说内务府克扣了除夕夜宴的银钱,桃红姑姑方才罚他跪在这里。”那小宫女有些害怕,拉着苏新柔便要绕路。 “这怎么能行?”苏新柔眉头一皱。 掌印是正二品的官级,乃宫内所有太监之首,且不说娘娘还未因那银钱生气,如此公然折辱他,好像是凤栖宫仗势欺人一般,届时传出去,定有人说娘娘的坏话。 苏新柔不顾一旁宫女的劝阻,径自走向阙清,朗声道:“掌印,你起来吧。” 阙清抬眼一望,是个白皙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的模样,粉嘟嘟的嘴唇,两个丸子头间戴一朵淡粉色珠花,容颜娇嫩,脸色倒是义愤填膺。 他摇摇头:“桃红姑姑吩咐咱家在这儿跪满两个时辰,以此赔罪。” 阙清入宫比一般的太监晚些,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阉人的命向来不值钱,皇上不许他批银两,若这一跪能让贵妃娘娘消气,别说是凤栖宫正殿了,就算拉到午门示众也无妨。 可那小宫女却不依不饶,“你先起来,此事我会向娘娘禀报的。” 听她这样语气,他又仔细打量了下,顿时明白眼前此人便是宫里人人羡慕,从浣衣局奴婢一跃成为凤栖宫掌事宫女的苏新柔。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这样小,看上去还是一副热心善良的模样。 除了与主子有打小交情的贴身奴婢,在宫中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谁没点防备心在身上?可他看着苏新柔单纯又坚定的眼神,却不敢下定论。 他站起身来,声音不如平常太监那般尖锐,反而有几分低沉:“苏姑姑今日之恩,阙清定当涌泉相报。” 除夕之夜,便是在这样一番喜庆又沉闷的氛围下,缓缓拉开序幕。 周旖锦来的早些,嫔妃们也都各自落座。 瑶妃穿了一身火红的织锦绣袄,带着一众侍从风风火火走来,可任凭架子再大,眼下仍有遮不住的青黑痕迹。 “不愧是淑贵妃经手的宴席,好生气派啊!”瑶妃显然是知道魏景那些小动作,见周旖锦这次定要大出血,特来噎她一噎。 周旖锦没理会他的挑衅,说道:“既知道本宫有本事,便学着些,免得到你手上,又要出丑。” 瑶妃的脸色霎时青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出身低微,做事小家子气,再加上前些日子白若烟给她的惊吓,更是令她郁闷。 说起那白若烟,更是令她费解,那日走运遇上魏景捡了一条小命便罢了,她之后几次在浣衣局想要对白若烟动手,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拦了下来。 她怎么运气这样好? 瑶妃眉头紧拧,不敢细想。 白若烟愈是这样,瑶妃越觉得是姐姐的冤魂来索命,接连几日吓得魂不守舍,半夜三更毫无睡意,甚至连四皇子被处罚的大事都顾不上。 “本宫与你各走各的路,用不着你教我。”瑶妃嘴硬地回怼,正等着与周旖锦拌嘴两句,却突然看见她已经转身回去,将自己如空气般晾在此处,不由得一阵恼火。 “赔钱贵妃,嚣张什么?”瑶妃捏着手帕,不满地嘟囔道。 文武百官落座,周宴和父亲也坐在不远处,举杯对饮。 周旖锦心中一暖,下意识向他们笑了笑,视线却忽然落在一旁的魏璇身上。 他坐在张美人身侧,身穿一身青色鹤麾,身子坐的很直。 边疆之行仿佛将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都磨砺出来,棱角分明的下颚能看见淡淡的胡茬。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心情似乎有些不悦,只是独自坐着,身如修竹,仿佛与周围的喧闹隔绝。 周旖锦收回目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瑶妃正胡乱扫视着,不慎与周旖锦对视上,下意识眼神一瞥,正巧看到周旖锦旁边空着的位置:“这坐的是谁?” 话音未落,大殿内钟鼓齐鸣,飞阁流丹之下,魏景和胡怀潆,并太后一众人走进殿内。 百官行礼声音浩大,四面流光溢彩,恍若身在盛世华都。 胡怀潆入宫这些日子,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穿着西域新贡的锦缎,头戴金钗银饰,整个人珠光宝气,带着宫女徐徐走来,目不斜视地坐在了周旖锦身旁。 仿佛为了摆脱昔日的不堪似的,她这身打扮几乎有些刻意,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受宠一样。 胡怀潆一落座,瑶妃那处顿时坐不住了,满脸写着烦乱,眼前的珍稀佳肴也都索然无味。 她斜眼看着胡怀潆,不满道:“不过是姿色同我姐姐有几分像罢了,真以为得了皇上的宠爱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瑶妃声音不小,胡怀潆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她本有些嘴笨,脸色憋的通红。 见胡怀潆不回嘴,瑶妃更是来劲:“有的人怀了孕就无法无天的,到时候别生出了个公主来,叫众人看笑话。” 瑶妃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看周旖锦的脸色。她虽然冲动嚣张,但并非蠢笨,深知入宫三年没有怀上子嗣,一直是周旖锦心中的痛处。 不知是谁给胡怀潆搭的首饰,活生生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当真是生门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 瑶妃不禁有些发笑,想看她落得凄惨的境地。可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周旖锦的性子,总该勃然大怒,要胡怀潆好看。 记得曾经有一名不识眼色的宫妃在请安时当众羞辱周旖锦是只下不出蛋的鸡,结果据说在凤栖宫挨了几十个板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震慑满宫。 可瑶妃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素手纤纤,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地斟着茶,似乎这事与她无关。 瑶妃按耐不住,直言问道:“淑贵妃娘娘,您怎么看?” 原以为周旖锦再怎么识大体也得怼胡怀潆几句,却看到她转过头,牵起胡怀潆的手,忽然笑了笑。 “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齐国的皇嗣,疏忽不得。胡美人只需安心养胎,翠微宫其余一应繁杂事务,交给本宫便好,你不必劳心。” 瑶妃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处的喧闹被底下众人进去不少,虽不敢大声喧哗,但瑶妃还是感觉到众人对她指责纷纭,如芒在背。 好你个淑贵妃,你清高,你真能装!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三章她真能装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0.html 第四十四章 他的伪装 面对瑶妃质问,这满座宫妃都噤若寒蝉,唯有周旖锦替胡怀潆解困。 胡怀潆紧张地握着周旖锦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娘娘大恩大德,臣妾默齿难忘。”胡怀潆谢了恩,惊慌失措地收回手。 娘娘的手真软,柔嫩细腻如羊脂玉一般,似是天生下来就从没经过劳作的娇生惯养,不像她自己…… 她低下头,羞愧地看着自己常年劳作补贴家用,已经生出茧子的手。 她如今再得势,皇上再怎样宠自己,也不过是恍如云烟,色衰爱弛,根本留不住。 胡怀潆的手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暗暗咬了咬牙。 她从小家境困窘,本就比其他出身显赫的姑娘敏感些,深知皇恩易衰,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从如从前一样跌入黑暗里。 只有这个孩子,是她一切希望所在…… 随着一声钟响,众人起身。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领着百官贺祝词:“愿齐国兴隆,往来无灾。愿皇上太后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听见“万寿无疆”四个字,周旖锦嘴角挂了一抹无奈的笑。 如今齐国面上还算国力昌盛,魏景也正是鼎盛年纪,可谁能想到三年之后的宫变将改变此处多少人的命运? 大殿外,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白若烟穿着一身妖娆服饰,手脚都露在风雪之中冻得通红,一阵寒风袭来,直让她牙齿发颤。 再忍一会儿,她便终于能摆脱浣衣局那个苦地方,出人头地了。 白若烟内心不断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双手抱成环,想着自己穿这身衣裳楚楚动人的模样,竟也不觉得冷了。 “第四场的人准备好了吗,快进去!”大殿外,负责节目的小太监吆喝道。 白若烟心神一动,脚步匆匆,连忙跟了上去,走在一众舞女队伍的最末端。 马上就成功了…… 还有几步便能踏入殿内,忽然身上裙子的腰带被人一把扯住,大力拉得白若烟险些摔倒。 “最后这个!你是谁?” 小太监的声音尖锐凌厉,白若烟心底一颤,脸色顿时寒了下来。 明明福公公答应好她的,早已把看门的小太监买通好了,她怎么还会被发现! 白若烟不知道,早在宴席开始之时,周旖锦便将守门的太监都换了一批,原本只是为了防范未然,却歪打正着将她拦住。 白若烟穿的妖娆,与众不同,混在人群中,更是一下子就被眼尖的小太监捉了出来。 “我……我叫白若烟。”她心虚说道。 小太监皱着眉,核对了一下名册。双目一瞪,向她摆摆手道:“这名册里没你的名字,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公公,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白若烟彻底失去希望,气的七窍冒烟。 想起浣衣局的苦日子,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两腿一软便跪下求饶。 “走走走,别给我来这套!”小太监更不耐烦,斥责道:“宫里想走捷径见皇上的女子多着呢,每年都要处死几个。我看你细皮嫩肉,挨不住几下板子,趁早回去吧!” 说完话,小太监转身便走,身边几个跟班立刻拖住白若烟的手脚,将她拉离此处。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皇上!”白若烟挣扎着,活像一个疯婆娘。 她喊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远离,声音也渐渐微弱消失。 忽然一转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新柔!阿柔,快救救我!”白若烟声嘶力竭喊道。 听见苏新柔的鼎鼎大名,拉着她的小太监一瞬间有些犹豫,手指一松,便让白若烟挣脱束缚。 白若烟一路喊叫着冲到苏新柔面前,苏新柔这才发现她的身影,看见眼前状况,惊愕道:“白姐姐,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这、这一时半会会解释不了。”眼看着方才抓自己的小太监就要跑过来,白若烟口不择言:“好妹妹,你快帮帮我,让我进去吧!” 苏新柔有些懵,但不敢逾矩:“你要进去做什么?我……我只是出来替娘娘取件大衣,没有这个权利的。” 突然,她看着白若烟一身妖娆打扮,想起上次白若烟在小屋内对她说的话。 那时的白若烟一心想要攀附皇恩,苏新柔只以为她是暂时被蒙蔽,气愤离去,却没想到她现在愈发疯疯癫癫,不成样子。 白若烟十分着急,拉住她的袖子,眼泪汪汪,乞求道:“念在我们往日的旧情上,拜托你了。” 见她执迷不悟,苏新柔心口又种压抑的愤怒,低声斥责她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完,苏新柔眼圈顿时一红。 她终究心里难受,低下头,狠下心来一把将白若烟的手打开,随即奔逃而走,一次也不敢回头看。 “往日的旧情”几个字沉沉地压在苏新柔心口上,随着一呼一吸,冷风灌进身体里,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在破碎。 苏新柔回到宴席上时,周旖锦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大殿里一直烧着地龙,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披上苏新柔拿来的狐裘,方暖和一些。 四周丝竹歌舞声糜糜,精致的菜肴和酒水被端上皇室和百官们的餐桌。 霎时间,大殿内惊叹声此起彼伏。 先看见的几位大臣纷纷颤抖着声音谢恩:“这——老臣如何用得这等好物呀!” 魏景克扣宴席的银子,周旖锦只能大开私库补上。 周家百年来珍藏的无数玉樽琉璃盏等宝物尽数呈上来,她甚至还特意选了许多传世名贵之物,霎时间整个大殿被五光十色的幻彩涂满。 周大人看见这等场景,并未诧异,只是略微扬了扬眉,便自然地拿起酒樽继续敬酒。 既有左丞开了这个头,众人也纷纷放开来,举杯畅饮,共庆华年。 周旖锦桌下捏着的手指渐渐放松,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她没理会一旁魏景漆黑的一张脸,只是微微低头向下望。 满座臣子宾客皆大肆感叹贵妃的大方气派,多少滔滔不绝者,仿若跳梁小丑。 若不仔细观察,丝毫发现不了他们也曾慷慨激昂地痛骂贵妃心狠手辣、残忍恶毒。 瑶妃费解地看着这番场景,不免心里发酸:“呵,淑贵妃当真是库房充盈。” 忽然,一旁的郭太后神情一肃,手里抚着佛珠,向瑶妃说道:“为后妃便是要识大体,懂礼数。你很多事不懂,还要多向淑贵妃学习。”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瑶妃只能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目光狠狠地剜了周旖锦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 哼,她家底要是同周旖锦一样充盈,也能拿出来讨好笼络群臣。 “质子殿下年少有为,让微臣佩服不已啊。”一位武将走到魏璇面前敬酒。 顿时附和者众:“是啊,边疆一战打的实在是令人钦佩!殿下不到一个月就攻破敌营,简直是我大齐神将!” 虽然出身低微,但他如今升了官,还是身任禁军要职,自然也有人殷勤笼络。 魏璇垂眸看着眼前一套浑体通透晶莹的金丝玉制的酒具,迟迟没有举杯。 左右的酒具大多是玛瑙琉璃所制,他面前这一副,未免太过昂贵,几乎亮的人移不开眼。 “璇”字意即美玉,他不得不心想,这是否是周旖锦特别的手笔。 “质子殿下?”那武将见魏璇出神,提醒道。 “谬赞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僚,互相照料些。”魏璇沉吟片刻,又换上官场上那副熟悉的面具。 “得意什么啊?寄人篱下的蝼蚁罢了!”这畔一热闹起来,顿时有四皇子的附庸者插嘴。 其中一个中书侍郎仗着自己是四皇子的心腹,得寸进尺,骂道:“不过是四皇子边疆打下的根基好,让他捡便宜罢了!” “你说什么呢?狗仗人势的家伙!”方才敬酒的武将“腾”地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反驳他。 他随魏璇一同前去边疆,见过他运兵如神的模样,是真心仰慕,忍不了让他受气。 这样的喧嚣,引得周旖锦不得不转头注视。 魏璇并不恼,轻拍那武将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继而转向那中书侍郎,说道:“无妨,恐怕是他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打下的根基好,才有底气在这同我叫嚣。” “你,你怎么——”霎时间,中书侍郎的脸色惨白如灰。 他曾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养了一个娇娘子做外室,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娘子是他向外面私放印子钱的中介。 朝廷中官员放印子钱是要掉乌纱帽的大罪,而这处因为他方才的叫嚣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 他浑身的气焰一下子萎蔫,那武将眉毛一扬,顺势刺他道:“中书侍郎,怎么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在朝廷中树敌不少,只要有心人顺着他的话往下查,恐怕没等到开春,他就丢了官职。 中书侍郎急的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溜走销毁证据,只能愤愤的留下一句:“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那我便等着了。”魏璇看着他焦急发红的眼睛,唇角带了一丝戏谑的笑。 中书侍郎顿时感觉脊背生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气愤地一挥袖子便走。 他脚步颤颤,心里止不住的后怕——魏璇方才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已经洞悉一切,有种势在必得的轻松淡然。 一场闹剧迅速被宴席上的歌舞之声遮掩过去,大殿内满是丝竹弦音。 周旖锦收回眼神,却听见一旁的胡怀潆与她搭话,称赞道:“质子殿下是个有头脑的人。” 似乎想到魏璇的出身与自己颇有相似,胡怀潆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质子殿下日日向臣妾请安,知礼守矩,他们母子俩在后宫里生活不易,臣妾在翠微宫也算能护着他们几分。” 周旖锦了然胡怀潆是想借此机会在自己面前说魏璇些好话,帮他们母子寻得几分庇护,于是顺水推舟劝道: “本宫亦会好好对待他们,前些日子皇上还新晋封了张美人的位份,你不用操这些心,如今倒是要仔细看顾好肚子里这孩子。” 周旖锦低下头抿了口茶,茶香淡淡的苦涩和清甜在嘴里蔓延,她心思不得有些出神。 魏璇那样会伪装的一个人,看似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连胡怀潆这样细致谨慎的人都为他说话。 虽不知他现如今已到了何种程度,但如今她所看见的一切,恐怕也只是他真实面貌下的冰山一角。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四章他的伪装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1.html 第四十五章 巫蛊之术 入宫这些年身处斗争的漩涡中心,她始终过得如履薄冰。 魏璇身上那凌冽的野心和力量已经在黑暗中慢慢露出爪牙,甚至连周旖锦自己也不由得敬畏和深思。 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一切是会不会只是示弱和带有目的性的利用,而这个未来新帝真实的面貌,是否又是她所能想象到? 魏景坐在上方,看着满目的金光璀璨,忽然感觉头脑中一阵眩晕,接着便是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这样的症状有些时日了,太医们一个个都说是冬寒之症,勤加锻炼即可,但抵不过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养心殿事务繁忙,魏景连熬了几个夜,身体便更严重了。 小福子敏锐地察觉魏景的不适,端来随时备好的药,为防他人听见,说道:“皇上,您快喝口茶。” 魏景抚着头歇了好一会儿,那难忍的眩晕感才渐渐过去。找不出病症的衰弱,令他愈发愤怒,连宴席上舞女明亮动听的歌喉都觉得难以忍耐。 他心生怒火,将手中的佛珠往桌面上一摔,呵斥道:“一群庸脂俗粉!” 帝王发怒,大殿内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舞台上的舞女们刷刷跪了一地,颤抖不止。 “朕……”众人的目光皆充满费解,齐刷刷注视着魏景,令他感觉刺目不已,仿佛自己是个不顾大体闹脾气的孩子。 他一时语塞,内心有些惊慌,左右环顾,可高处不胜寒,竟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 似乎是回应了他的企盼,坐在下面的陈之双忽然缓缓站了起来,微微一福:“皇上,臣妾请求作舞一曲,以解皇上烦忧。” 魏景仔细回想,才认清她是选秀时那个关系户陈婕妤。 她因责罚胡怀潆一事,入宫之后挨了顿板子,一段时间不能侍寝,自己在胡美人处流连忘返,转眼便将她忘了。 魏景松了口气,不由得看向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他正因为女儿出头争宠而脸泛红光,兴奋不已,于是他立刻应下来:“陈婕妤有心了,那你便好好准备。” 舞女们迅速识时务地撤离,宴席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歌舞升平,陈之双心中大喜,抬起头与瑶妃悄悄对视了一眼,便匆匆下去更衣。 才走出大殿门口几步,陈之双突然听见身侧一个角落里传来凄厉的喊叫声,她惊了一跳,连忙捂起心脏。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宫女躲在大树后面,身穿妖艳的服饰,脸色苍白又狰狞。 “娘娘,您行行好,救救我吧!”这宫女正是处求人的白若烟。 眼看着就要被远处赶来的小太监拖走,她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碰上陈之双这个硬茬子。 发现吓到自己的是个不识趣的宫女,陈之双丝毫不会心慈手软,“啪”的一巴掌便挥到她脸上。 显然她并没有从入宫的几个板子里受到教训,一脚踢上白若烟的心窝,怒斥道:“滚开!哪里来的贱人,也敢碍着本宫的大事。” 白若烟方才好不容易甩掉追她的人,如今终于又被拉住。她身上吃痛,用力挣扎着,双目猩红的盯着陈之双的脸,心地狠狠立下毒誓。 等我得宠那一天,一定不会饶过你! 陈之双只当时发生了个奇怪插曲,转眼便把白若烟忘在脑后,换上一袭精致的淡紫色衣裙,翩翩走上台。 陈之双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入宫以来,魏景从未召她侍寝过,不得已她才放下架子投靠瑶妃。而瑶妃也确实没让她失望,几个月来,教会了她这个舞曲,便是等着在此时一鸣惊人。 果然,伴乐声响,魏景的眼睛都直了。 这首舞曲其实已经有些年头,不算时兴,当年魏景来沈家做客,待字闺中的先皇后便以此舞助兴,二人一见钟情。 这样隐秘的事情,满后宫里其实只有深深憎恨着沈秋月的瑶妃记得。她拉不下脸面来模仿姐姐,也不碍着教唆其他宫妃以此讨宠。 “画楼初梦断,晴日照湘风……” 伴舞的乐女歌喉婉转如莺啼,陈之双水袖一扬,将魏景缓缓拉入情迷的漩涡。 深夜寂静,魏景按耐不住中心中波澜起伏,一舞过后,拉着陈之双便离开了。 宴席上,多的是情愁中人。 瑶妃苦笑着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胡怀潆面色露怯,看着陈之双的背影,咽下一大口茶安神,指节隐隐发青,用力地捏着帕子。 胡怀潆只感觉心口一阵窒息。陈之双本就对自己怨恨在心,前些日子还在翠微宫里拿张美人出气,若是她今后得了宠…… 感受到胡怀潆的紧张,周旖锦安慰她道:“你有身孕不必守岁,一会儿本宫陪你一块回去吧。” 胡怀潆抬起眼,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众人离场散去,周旖锦随胡怀潆回宫,便走的有些早。她同胡怀潆坐在轿子上,前方一排小太监们手持灯笼,照出一片暗黄的光晕。 忽然,耳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风穿过树林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轻而易举就捅破了窗户纸。 胡怀潆惊了一跳,正喝着补药的手一颤,药盅子在托盘里歪斜,一大半撒了出来,还有一些泼洒到周旖锦的手背上。 她惊慌失措,道了声“臣妾知错”,随即双腿立刻紧紧并拢起来,手指紧握着轿子边缘,低头看自己鞋面上银丝线绣出来的暗花。 苏新柔如临大敌似地站定了,环顾四周,呵斥道:“什么人?” 霎时间,不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一阵清晰又仓促的脚步声,随着风声不断倒退。 走在前面的侍卫跑得快,不过片刻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周旖锦吩咐人看顾好胡怀潆,便下了轿子查看。 一个跑的慢的小宫女被按在地上,地上满是踩断的树枝,看见周旖锦的身影,身子挣扎着颤抖,像芦苇遇上狂风一样,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周旖锦心头一沉,垂下眼望地上看,是还没收起来的一个小火炉,许是惊慌间被一脚踢翻倒在草堆里熄了。 她蹲下身子,看见火炉铜制的边缘已经生锈了,那宫女身上抖得更厉害,浑身如同筛糠,眼眸中呈现出破败的神色。 周旖锦将火炉拨正,看清眼前之物的面貌的一瞬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是一片白惨惨的雪亮,还伴着轰隆一声闷响。 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小人静悄悄地躺在火炉内,它衣服精致,还带着被火炙烤的焦痕,脸上五官却由鲜血潦草画成,嘴角向上挑,裂成一个奇异的弧度。 苏新柔看见,惊讶地捂住嘴:“这是……巫蛊之术!” 周旖锦忍住心中呕吐难忍的冲动,将那小人拿起来翻了个面,不由得心惊肉跳。 它背上赫然刻着“周旖锦”三个血红的大字。 巫蛊之术在宫中向来是严令禁止的大罪,周旖锦气愤不已,还没等走到那宫女面前,宫女却先她一步两股战战,声音颤抖地说道:“是文婕妤指使奴婢这样做的!奴婢若不听,她就要打死奴婢……” 周旖锦脸色发白,眉毛一挑,周身气质异常冷酷,让人不敢直视。 埋藏在她心底许久,几乎要忘记的往事又在脑海中重演,她似乎已经看到文婕妤凶恶的眼神,托盘里的一尺白绫。 “娘娘,奴婢知错了,求你饶了奴婢……” 宫女痛哭流涕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涣散,周旖锦面无表情,黯然的眼眸里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 “来人!”片刻,周旖锦沉声说道:“巫蛊之术是宫中禁忌,拖下去,乱棍打死。” 自梦中醒来,她已经很少再动用刑罚,可这后宫便是如此,她越是心慈手软,别人却愈发步步紧逼。 周旖锦有意让下人们将这事宣扬出去,于是第二天,六宫上下,一应流传着周旖锦手段残忍,处死宫女的事迹。 宫闱震慑,举目上下人人自危,胆战心惊,连新年的喜气都消减了几分。 是夜,周旖锦满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即便已经刻意忽视,但那日见到的巫蛊娃娃怪异的模样仍然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与自己相似的打扮,一张惨白的脸上血淋淋的双眸空洞无神,烧焦一半的嘴角诡异咧开。 她又一次反复坠入那个戚惶的梦里,一会儿鼻尖是落胎药浓重的腥气,一会儿外面电闪雷鸣,喉间被白绫扼住。 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挣脱开,周旖锦久久没有睡意,起身自己倒了杯冷茶,就着微弱的月光咽进去,身子不禁一哆嗦。 腹中寒凉似乎让心中的惊惧也少了几分,周旖锦推开门走出去,守夜的桃红在墙角酣睡。 她心中烦闷,手中举着一盏小灯,信手拿了挂在一边的一件锦袍披上便走出了门。 凤栖宫的路,她再熟悉不过,避开了几处守夜的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后院高大的假山边。 活泉自山上急流涌下,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落地之处,形成一滩小湖。 周旖锦三两步走上前去,从一颗梅花树下寻到了自己藏匿的小椅子。 往常她心情郁闷时总在这处闲坐,漫天星空闪烁,如一张网落在她的身上。 方一落座,却倏地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什么人在那儿?”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五章巫蛊之术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2.html 第四十六章 靠近 周旖锦猛的回头,看见一队人马这往这儿走来,原是外面巡夜的禁军透过后院的矮墙,看到了她的身影。 踌躇片刻,周旖锦有些烦闷。被那些人发现,不免又要虚张声势地问候一番,到时凤栖宫的人被吵醒,她又要回屋里去。 忽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周旖锦一转头,眼神恰好与魏璇对上。慌乱之间,她急忙用手拢着自己的袍子,以免底下轻薄的睡裙叫他瞧见。 “微臣带队巡逻,看见后山有人影便赶来了,无意冲撞娘娘。”看见周旖锦孤身一人,魏璇立刻移下目光。 眼看后面的兵马就要赶来,他三两步走到墙根处,向他们说道:“这没什么异常,你们去西边巡逻。” 魏璇是新上任的禁军副统领,自然没人敢不从他的话,一对兵马又齐刷刷地走远了。 人影声音都渐渐消失,周旖锦将手里那盏小灯放在湖边的小几上,半边脸被晕成微醺的样子。 魏璇声音很轻,困惑地问道:“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本宫……”周旖锦一时语塞,却又不想承认自己做了噩梦而在他面前露怯,于是看了眼湖面,果断说道:“本宫在摸鱼。” 魏璇唇角含笑,眼眸里透着无辜的光亮:“娘娘当真是闲情雅致。” 他身穿瓦灰色的禁军官服,腰间佩着长剑,帽墙和领子都绣着金边,赫然显出几分冷傲矜贵的模样。也怪她忘了,他本就是举国瞩目的皇子,只是入了齐国,才受尽这般冷待。 “你在禁军做事,可还安稳?”周旖锦轻咬了下唇,坐回小板凳上。 她并未赶他走,反而因为有魏璇站在身边,多了几分人气,方才梦魇的恐惧亦消散了许多。 “多谢娘娘体恤,微臣过的很好。”经历上次回宫的失落,他行止无意间带着疏离和克制。 如今他唯一贪慕周旖锦的证据,或许就是夜间巡逻时,在凤栖宫附近多待一会儿。 “那便好。”周旖锦话音一落,却见魏璇也随着她的动作将佩剑放在一边,直接坐在了地下的草坪上。 魏璇转过头,看着周旖锦的侧脸,口吻略带些温柔:“冬日里湖水凉,娘娘玉体金贵,千万碰不得——若是喜欢,微臣回去雕个小鱼给娘娘把玩。” “你还会做这些?”周旖锦有些惊讶,眼神不禁看向他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却想象不出那双手握着玉石,雕琢研磨的样子。 魏璇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落,答道:“微臣在玥国时,闲来无事便喜欢学这些无用的手艺,打发时间。”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自从张家出事后,他再也没有一日做这些无用功,十几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他却日夜勤学苦读,钻研兵法权谋,再不复从前。 微弱的苦涩如潮水,在他心里渐渐淌过去。 周旖锦点了点头,看着驳岸边被湖水溅湿的草坪,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屋檐下雨后青苔的湿润气味。 “娘娘面色看着不太好。”魏璇问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本宫晚上做噩梦了。” “因为昨日文婕妤之事吗?”宫里消息果然灵通,那巫蛊之事连魏璇这质子都听闻了。 “或许吧。”周旖锦轻声叹了口气,心底忽然冒出一种无言的冲动,想将梦里的一切都说给他听。 如果知道下令处死她的人正是魏璇自己,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她蹙着眉,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心转了个圈,“扑通”一声扔进湖里,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魏璇看着周旖锦半仰的侧脸,忍不住心绪起伏。 她周身似氤氲在湖面的雾气里,睫毛轻颤,如蝴蝶轻扇羽翼的叆叇,是那样不染尘俗的美——一时间让他有些失神。 他心烦意乱,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也染上浓重的情绪,收回目光,遮掩似的对周旖锦说道:“娘娘若是害怕,不妨同微臣讲讲。” “本宫梦见……”周旖锦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梦见被人杀死了。” “本宫梦见皇上夺了周家的把柄,将我族人抄家灭族,甚至强灌落胎药流掉本宫腹中的孩子,污蔑本宫的清白,在冷宫……” 周旖锦避重就轻地将梦中的事情徐徐说出来,到了末尾却犹豫了起来:“文婕妤带着一尺白绫,奉新帝旨意到了冷宫,外面下了暴雨,电闪雷鸣间,本宫被活生生勒死了。” 她说着,身上却止不住地发颤,眼角噙了一滴惊慌的泪,鼻尖通红。 “新帝为何要处死娘娘?”魏璇神色凝重,没在意新帝是谁,而是关心缘由来。 “因为……”周旖锦指尖发冷,眼泪缓缓流下来,说道:“新帝认为本宫执掌六宫之时,曾克扣过他母妃的份例,因此对本宫怨恨在心。” 魏璇听闻,心中一震,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的手握成拳,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从前的自己,分明就是因此厌恶她,若只是一场梦,未免也太过巧合…… 见魏璇出神,周旖锦不安地垂着头,明媚的眸子渐渐泛寒。或许是心中太过恐惧,眼泪如珠串般顺着脸颊落下来,她随意抬起手擦了擦,努力压抑住肩膀轻微的耸动。 见到周旖锦这副梨花带雨的姿态,魏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那样可怜又骄傲的姿态,让他想上前轻轻拥住她,手指抚上那柔软漆黑的发丝,将她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只是因着理智约束,他身子微微颤抖,却什么都不敢做。 短暂的沉默后,周旖锦终于缓过神来,她有些讪讪地偏过头,正欲岔开话题,忽然魏璇转过身子面对着她,唇角微动。 “娘娘,微臣与你是一条战线的,”他目光温和又坚定,向她表明立场,“不管发生什么事,微臣都会站在娘娘这边,尽力护着娘娘。” 他语气轻柔又诚挚,几乎像是在告白,仿佛在诉说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其中蛰伏的感情不足为外人道。 魏璇大胆地注视着周旖锦明亮起来的眼眸,感觉到胸膛处那颗灼热的心砰砰跳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哄她道:“娘娘别担心了,好吗?” 周旖锦看着他微红的耳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番话像是两个人的灵魂被忽然拉近,只是她不明白,为何魏璇要这样对待自己——因为她从前送到翠微宫的那些赏赐吗?这样突如其来的剖白让她的脑海中有几分不自然的眩晕。 来不及细想,忽然听见身后穿传来喧闹声,回头望去,原是巡逻的禁军绕了一圈,又转到此地来。 虽只是随意聊几句话,但若被人瞧见淑贵妃半夜私会男子,恐怕是有嘴也说不清,周旖锦立刻敏捷地站起身子,用气声喊道:“快跟本宫来!” 后山地形复杂,遮蔽物繁多,周旖锦将小凳子放倒,又提起桌上小灯,跑了十几步便找到一个狭窄的山谷,恰好夹在两山间低凹而狭窄处,上有大树荫蔽,其下涧溪潺潺,水流清澈。 “快进来。”周旖锦侧身过去,催促魏璇道。 魏璇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地进去。 他脚步在山谷门前消失的一瞬间,为首禁军的灯光照过来,落在湖边空无一人的草坪上。 “好险,好险。”周旖锦微微喘着气,手抚上胸口。 只是这样一动,她才忽然发现,这山谷容纳他们二人的空间,未免太过狭窄。 呼吸之间,周旖锦敏锐地捕捉到魏璇身上的气味,是一种温润草木清香混合着凛冽的雪松气息的味道,慢慢化成一支网,将她环绕起来。 往日里她来此处玩,都是一个人通行,因而并不觉得逼仄,可如今即便脊背已经靠在沁凉的岩壁之上,还是能清楚的听见彼此仓惶的呼吸声。 魏璇所在之处是个斜坡,站立不稳,只能附身往前,双手虚虚地环住她。 他假意冷淡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似乎同往日一样波澜不惊,但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这样靠近的姿势太过暧昧,他正想起身,换个支撑点,耳边的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 禁军夜巡都穿着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渐渐逼近,周旖锦凤眸微眯,打断他的动作:“嘘。” 魏璇薄唇紧抿,心底如烈火焚焚。他不敢乱动,只看到周旖锦围了一圈洁白毛领的粉色玉颈和莹润的朱唇,这样的姿势躲起来,好像他们是一对偷情的苦命鸳鸯似的。 旖旎无边的夜,忽然多了几分紧张和悸动。 岩壁啪嗒啪嗒垂下一串晶莹的水珠,包围了这一块安谧的小天地,把山谷以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昏暗的灯光下,周旖锦僵硬着身子,睫毛扑闪,看着魏璇深邃俊朗的五官。许是他身侧的佩剑施展不开,抵得她腰间生疼。 此刻她只要微微一偏头,就可以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或许是头一次和你魏景之外的男子靠的这样近,她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似乎听见了他结实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才渐渐消去。 周旖锦机敏地先他一步跳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她自知今夜有些逾矩了,眉头微皱,催促他道:“质子殿下快些回去吧。” “微臣失礼了。”魏璇的眼神有些愧疚和无措,他微微启唇,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他低下头拱手行礼:“微臣告退。” 方绕过外墙,忽然听见身后“嘶”的一声轻喘,魏璇回身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周旖锦正蹲在地上,表情痛苦,纤细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赶忙跑回去,忍不住关心她:“娘娘怎么了?” 周旖锦摇摇头,耳尖红的要滴血。 她这些日子太忙,竟忘了自己月信将至,临出门前喝了那样一大杯冷茶,又抵着冰凉的岩壁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小腹传来一阵紧密的绞痛,她站立不稳,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见周旖锦没反应,魏璇蹲下身来询问,却发现她嘴唇蓦然变得苍白,额头上一片冷汗。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六章靠近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3.html 第四十七章 旧物 魏璇虽与女子接触不多,对这些病症了解很少,但还是很快的反应过来,这便是医书中所说的女子宫寒经痛之症。 周旖锦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这等私密之事,竟让他一个外人看见,顿时羞的脸颊绯红,赶忙推开他:“你快走,不用管本宫。” 她小腹疼的紧,推他的力气恍如羽毛拂在大树上,指尖绵软,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打情骂俏的意味。 魏璇愣了愣,脚步却没有动。凤栖宫太大,后山离周旖锦的寝殿很远,她如今这个样子,别说能走回去了,恐怕他一走,她便要在这儿冻一晚上。 他一时情急,眉头紧皱,问道:“微臣……送娘娘回去?” “不要!”周旖锦越发羞恼,说道:“本宫歇一会儿便好,自己走回去。” 魏璇抿了抿唇,实在放不下心来,也顾不上冒犯,问道:“那微臣帮娘娘按几个穴位可好?对于这宫寒经痛之症,或能解一时之急,娘娘回去后,一定要叫太医来看。” 周旖锦先是一惊,想到他医术精湛,便也没说什么,捂着小腹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他:“那你快些,别又来人了。” 她咬着牙,疼的冷汗直冒。自己走回去恐怕太过困难,若是大声吆喝惊动了凤栖宫的人,便要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瘸一拐搀扶进去,实在是失了贵妃的面子。 魏璇立刻坐在她身边,撩开她淡粉色袍子的一角,找准背部一个穴位便按了上去。他动作精准,神情肃穆,倒是缓解了周旖锦局促不安的心情。 周旖锦袍子之下只穿着单薄如丝的睡裙,是今年新贡的鲛纱制成,手指碰上去,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皮肤细腻柔软的触感。 她沉浸在疼痛之中,怎会想到,魏璇手指轻触到她温热身子的一瞬间,谙悉的猛烈心跳便裹挟着她身上清幽的气味,直冲向脑海深处。 他动作克制又准确,避开她小腹的穴位,不过一会儿,周旖锦便好了许多,她平息着方才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旋即撑着身子站起来。 身子缓和了不少,她也终于有力气称赞他:“质子殿下不愧是医术精湛。” 魏璇半低着头,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身侧的宝剑熠熠生辉。 他俯身行礼,说道:“只能抵挡一时疼痛,娘娘快些回宫去歇着吧。” 周旖锦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回身向寝殿走去。 迎着风,她拢紧袍子,领口细软的绒毛贴在脸颊边,想起魏璇方才言辞恳切的承诺,虽难辨真假,可心口还是不由得流过一阵温暖。 半晌,周旖锦回眸望去,远处的黑暗里已经没有人迹,仿佛方才的偶遇也只是她虚妄的幻梦罢了。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寝殿门口昏黄的烛光,屋脊上十个神兽威严挺拔,肃穆而立。 终于有一天能将这梦境说出口,她有种如释负重的轻松。 五日后,凤栖宫忽然得到消息,魏景破天荒召周旖锦到养心殿用膳。 周旖锦虽不愿,但只能像往常般收拾打点好过去,贵妃仪驾一路畅通无阻。 魏景见她来了,挥挥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关切问道:“朕听闻贵妃最近身子不大好?” 这多半是说她前些天来月信,频繁请太医入凤栖宫之事了。周旖锦缓缓坐下,不动声色地挪开魏景揽着她腰的手。 她心知魏景见不得自己好,于是微微撅起嘴,往坏处说道:“太医说臣妾身子寒,开了一堆苦药,实在令人郁闷。” 周旖锦穿一身葱绿织锦的皮袄,鼻尖微翘,抹了胭脂的殷红唇瓣一张一合,不似往日冰冷,倒是显得可爱动人。 见她模样活泼,魏景心底柔和了些。 他本以为那夜过后,周旖锦会上赶着来他身边讨宠,可不同往常,这次一连几日凤栖宫都全无动静,不免让他心虚,怕真惹恼了周旖锦,于是来探探她的底细。 “苦药也得喝,你要听话,对你身子好。”魏景换上一副温柔的皮囊,劝她道。 未免让他生疑,周旖锦按着从前的脾气,轻“哼”了一声,故作生气:“臣妾就不爱喝。” 魏景脸色一怔,正要哄她,又看见周旖锦眼神一转,神情委屈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惆怅道:“胡美人都有了身孕,臣妾什么时候才能怀个自己的孩子呢?” 魏景眼眸一沉,并未理会她,却渐渐放下心来。 果然是痴心妄想的女人,他还以为周旖锦最近改了性子,可如今一见,还是单纯又心急,那些变化,许是他想多了。 魏景调整情绪,对周旖锦笑脸相待:“贵妃别担心,好好调理身子,你我会有孩子的——皆时朕一定会请全天下最好的夫子,他定会长成同你一样的天之骄子。” 周旖锦眉心一颤,实在难以假装挂笑,连忙侧过身去。 他说这些哄骗的话简直信口掂来,回想起梦里他哄骗自己喝下落胎药时眼底的残忍,不免令人作呕。 魏景不疑有他,也不再纠缠,二人好不容易虚情假意地用了膳,小福子忽然撩起帘子走进来:“皇上,太后娘娘让您去一趟。” “朕知道了。”魏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忽而想起将周旖锦晾在原地,转回身劝道:“朕去去便来。” 魏景对她很放心,屋内只留她一人,面对满室空旷的金碧辉煌。 人影已散,周旖锦沉思片刻,悄然站起身来,拉开一旁的柜门。 魏景素来不怀好意,自从落水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进到他的寝殿,若能有什么发现,或许能够未雨绸缪。 抽屉被打开,周旖锦看清里面之物,倒抽了一口气,心跳骤然变得猛烈。 她眉头一皱,迅速又拉开另外一个抽屉,反反复复。 无一例外,里面全是昭明先皇后的旧物。 有他们刚认识时互通的信件,昭明先皇后喜欢的手镯,都一一整齐收好,存放在柜子深处。 她满脸愕然地看着这一切,眉毛收紧,忽然眼神一撇,看见其中有个暗黄色的纸袋,用丝绸扎紧封口摆在角落里。 周旖锦心生疑惑,将其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发出沙沙的动响。 她忙将其拆开,嗅到一股浓烈的药材气味,往里一瞧,竟是一副还未来得及熬煮的药方。 药材已经有些年头,有些干黑发裂,蜷缩在底部。周旖锦心神一动,忙将其倒出来些放在手心,用帕子包好,再将纸袋扎紧封口,一样不差地放回去。 抽屉合上的一瞬间,听见外面脚步声响动。她忙调整呼吸,又坐回方才的椅子上,还趁着最后的时间斟了杯茶,双指捏着茶杯,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外面,魏景大踏步走进来,面色不善地看了周旖锦一眼。 她咽了下口水,听见魏景声音沉郁:“太后问朕立后之事。” 魏景低下头,直勾勾看她,浑身散发着独属于帝王的沉郁气质,二人僵持片刻,他语气里带着威胁和质问:“贵妃,你怎么看。” “本宫全听皇上安排。”周旖锦松了口气,与魏景深黑的眸子对视上,做出清纯乖顺的样子,笑道:“本宫无意贪慕权势,只希望皇上任人唯贤——若皇上不愿意,也未必要全听太后娘娘的话。” 她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争执,而魏景恐怕也不知道,他以后属意的皇后竟是白若烟那样身份低微的女子。 不过细细想来,白若烟也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他心中唯一的皇后人选,或许只有沈秋月一人。 听见周旖锦这样不争不抢的论调,魏景不禁有些惊讶,神情也缓和下来了。 他似乎有些愧疚,声音不复激昂,故作深情地说道:“贵妃是朕心中唯一的六宫之主。” 流逝的时间随着飘零的枯叶零落成泥,又顺着春天新发的枝芽萌生而出。 胡怀潆胎像稳固,流水一样的补品源源不断地送进翠微宫。 魏景不能再去胡怀潆处流连,因此转而宠幸陈之双,但终究只是惊艳一场,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时间一长,也逐渐不再踏足后宫。 郑晚洇同周旖锦一起绣着帕子,苏新柔将盛着礼物的托盘端上来,“娘娘,这是要送到翠微宫胡美人那儿去的礼物,请您过目。” 托盘内的东西琳琅满目,衣物是最好的料子,补品也都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品。 周旖锦看着,忽然有些踌躇,郑晚洇直言不讳:“妹妹听说从前萧美人落胎一事,便是在这补品中处的差错,姐姐还是小心为妙。” “你想的是很周全。”周旖锦点点头,将里面的几个补品药材通通取出,“阿柔,将哥哥上月送给本宫的镯子拿来。” 苏新柔一愣,那镯子她是见过的,用通体澄澈的玉材精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鹤,戴在手腕上是一等一的精致华美。 “娘娘这赏赐,不免也太贵重了。”苏新柔小心翼翼的捧着装镯子的小盒,像对待传世珍宝一样呵护珍重,纳闷道。 “无妨,胡美人孕育皇嗣有功,算是本宫赏她的。” 周旖锦其实也有些肉痛,可是萧美人一事她能拿到他人作案的把柄,却不能保证次次都这样幸运。大不了割舍些,但这些金银布料,定是出不了差错。 礼物都打点好送出门去,郑晚洇推了下周旖锦的肩膀,笑嘻嘻道:“姐姐,还有半月就是春狩,您答应我的,什么时候去练箭?” 周旖锦一下子瞪大眼睛,连忙捂住耳朵,神情倔强:“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今年春狩与往日不同,要从西域说起。 西域那片地大多是北方游牧民族,较为野蛮,人们都是游猎为生,虽兵力强盛,但内斗频繁,始终无法与齐国抗衡。 然而半月前,新可汗即位,东征西讨,几乎一统西域版图,为表示与齐国交好之意,特派了太子前来参加春狩,以固两国邦交。 周旖锦前些年是不会参与狩猎的,通常是在帐篷里等着魏景回来替他欢呼,可郑晚洇听了此事,虽不能随行,但却是十分开心,怂恿着周旖锦带她到演武场去,一并练习。 周旖锦虽马术精湛,但到底武艺不精,即便连拉最小的弓,准头都有些费力,练了几日,手臂便已十分酸痛。 郑晚洇气鼓鼓地嘟起嘴,拉着她的袖子:“姐姐,你耍赖!” 周旖锦抓起一颗桌上托盘里的糕点塞进她嘴里,轻声笑道:“罢了,本宫真是拗不过你。” 几个月来,郑晚洇厨艺大有长进,常来凤栖宫送糕点,将周旖锦的脸喂胖了一小圈,粉嘟嘟的婴儿肥,看着甚是娇俏可人。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七章旧物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4.html 第四十八章 心慌 “手臂再抬一些,对,瞄准前面。” 宽阔的草坪上,郑晚洇手把手教周旖锦射箭。她平日里虽大大咧咧,但教学的时候眉头紧锁,显得分外严谨。 一箭射出去,利刃破开疾风,正中靶心。 “好厉害!”郑晚洇拍手道。才练了半个月不到,周旖锦如今几乎每箭都能准确命中。 “那我们明天开始练移动中的目标。”郑晚洇兴致勃勃规划着,忽然身后传来苏新柔的声音:“娘娘,方才质子殿下来了,留下一封书信,让奴婢交给娘娘。” 周旖锦眼眸一下子亮起来,放下弓弩,三两步跑上前:“快给本宫看看!” 自从魏璇执掌禁军以来,周旖锦偶尔托他往返宫内外,传递家书,避开魏景的眼线。 周大人在信里写道,他已经狠狠责罚了周楠,肃正家风,另外,周宴也领了京城内大理寺的官职,让她在宫里保护好自己便是,不必操心费力。 读完信,周旖锦的眼眶不由的有些湿热,缓缓将纸折上。 在梦里她冬至时未曾出宫,因此也得不到太傅关于周楠的提点,可如今眼见着周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出发的日子是在早春晴朗的午后。 魏景特意选了郊外水草肥沃的狩猎场,一行人浩浩荡荡自皇宫而发,沿途百姓无不跪下行礼,好生气派。 空气里带着些湿润的寒意,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周旖锦撩开马车的帘子,远山柔和,苍青如黛,四绽的野花星星点点,在茂盛的草场上抹出一片浓滟滟的颜色。 随驾名册上本只写了周旖锦、瑶妃和荣妃三个位高权重的妃子,可一下马车,却发现胡怀潆也在。 胡怀潆穿着一身厚重的淡紫色襦裙,脸上未涂脂粉,显得有些憔悴,她肚子已经略微显怀,虽身子沉重,但到底是极为得宠,君恩浩荡,破例带她前来。 魏景方下马车,众人齐齐行礼,忽然听见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从耳畔传来:“哈哈哈,这大齐果然豪气非凡啊!” “这是……西域太子?”周旖锦看着不远处那男子,略微皱了皱眉。 他身体强壮,一身兽皮大衣,脚踏虎皮长靴,五官粗犷,长满络腮胡,头发在鬓边扎了个小辫子。 桃红机敏答道:“正是,可汗最宠爱的太子支巴顿顿。” 周旖锦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忽然看见支巴顿顿的眼神也朝她看过来,立刻移开眼光。 等宫人将帐篷搭好时天色已深,魏景便召集众人一并围坐在帐篷边吃烤肉。 “娘娘,方才几个侍从在山上打猎,抓了一只小麋鹿。”苏新柔走过来,将刚杀的麋鹿挂在烤架的钩子上。 周旖锦本想唤胡怀潆一同吃,却看见她已先行一步坐在了魏景身边,只得笑了笑,吩咐道:“给本宫拿些酒来。” 树影憧憧,月色从枝叶的缝隙里,撒下一些弥漫的银辉,把青铜酒杯映出靛蓝色的光芒。 魏璇坐在不远处,看周旖锦面前的火一下子燃起来。 他低着头饮了一杯鹿血酒,似乎沉思着什么,眼里的神色如浓稠的墨砚,目光在跳跃的火焰和劈啪作响的木柴间浮动如影。 魏景与支巴顿顿谈古论今,周旖锦乐得清闲,麋鹿新鲜的肉在橙色的火光中滋滋作响,她满足地嚼着。 忽然,眼前出现瑶妃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将周旖锦的视线挡住。 瑶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魏景和胡怀潆身上,接着又看了眼周旖锦,拱火说道:“胡美人好生得宠,在这里位份最低,却最是气派。” 她仔细地观察着周旖锦的神色,语气里掩不住讥讽,又接着说道:“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六宫之主,恐怕这孩子生出来,她是要骑到我们所有人头上去。” 周旖锦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吃着肉,没理会她话中的酸意。 瑶妃不过是嫉妒胡怀潆得宠,看她对魏景一往情深,想让她去做处理胡怀潆的棋子罢了。 “皇上的心意谁也说不准。”周旖锦脸色平淡,漫不经心地递了一杯酒给瑶妃:“前些日子他不也时常去你的储秀宫,可如今……” 瑶妃接过酒杯,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郁。 周旖锦到底是真变了还是太能装,不仅没顺她的意嫉妒胡美人,还出言暗讽她失宠。 周旖锦偏过头,不愿看瑶妃那郁郁不乐的脸色,忽然,她感受到一道明亮的目光顺着人群,径直向自己注视而来。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支巴顿顿黑亮的眸子。他毫不遮掩地往这里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玩味的深意。 周旖锦心头一紧,倏地听见支巴顿顿转头对着魏景,手指着她,声音洪亮道:“那边的女子是什么人?” 魏景眼眸一暗:“你说哪一个?” “自然是漂亮的那一个。”支巴顿顿脸颊上是喝了酒的红晕,眼神色眯眯地看着周旖锦。 “……那是淑贵妃。”魏景声音微沉。 听到周旖锦是宫里的妃子,支巴顿顿并未气馁,仿佛愈发兴奋起来:“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倒是想当你们大齐的太子了!” 魏景费解:“为何这样说?” “皇上有所不知,在我们西域的习俗里,继承王位的男子可以继承先皇的一切——” 他捋着额边绑头发的珠串,轻轻摩挲了下,沉声道:“包括女人。” 支巴顿顿的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对这样放肆又无礼的风俗,难免侧目而视。 周旖锦从前是在书册中看过这回事的,但此刻还是心底一惊。 支巴顿顿这话公然表达对贵妃的喜爱,分明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西域国力强盛,魏景不敢治他的罪,众人面前多少落些脸面。 可周旖锦眉心微蹙,思绪不由得顺着他的话细想。 继承王位的男子…… 她下意识偏过头,视线穿过重重人影火光,恰好与魏璇看过来的眼神相触。 二人沉默地对望了片刻,目光皆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在半空中缓缓浮动交织。 仿佛心生愧意,周旖锦的目光像被火灼烧,心脏不安地猛烈跳动几下,匆忙收回眼神。 支巴顿顿还在扬声说话,下颌的络腮胡抖了抖,直勾勾盯着周旖锦看,语气里难掩惋惜:“真可惜,在下生不逢时,竟与这样美丽的女子错过了!” 到底是冒犯了天子威严,魏景脸色沉郁,没有接他的话,四周众人皆寂,无一人敢言。 魏璇抿着唇,琢磨着支巴顿顿那几句话,仿佛揭开了心里某处不安似的,他浑身的血液骤然发热,轻轻抬起眼,注视着周旖锦。 火光跳动下,她秋林一样的发髻被红橙色的光晕映照着,仿佛上了一层釉,乌黑的发亮。 沉默中,魏璇低头饮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气息冲上咽喉,再重重咽下去。 是夜,周旖锦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帐篷。 帐子里没有明火,四周挂着幽蓝的夜明珠,串成细细的线挂在顶棚上,仰头看去,像草场上蔚蓝的天空。 周旖锦照例睡得晚些,洗漱毕,坐在床头对镜梳着一头如瀑的长发。 不知为何,听了支巴顿顿那番话,她心思有些乱。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魏璇的身影,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佩宝剑,一把将自己拉在怀里的模样,想起他身上带有侵略性的清冽松枝气味。 若是问心无愧,她为何心跳的那样慌乱? 难道是孤身在宫中太久,见到这样英俊温柔的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沉思良久,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旖锦心思不宁,睡的也浅,刚进入梦境,突然听见一阵嘈杂慌乱的声音,穿透帐子落入耳畔。 “苏新柔?”周旖锦从睡梦中惊醒,连忙呼唤道。 不过片刻,苏新柔拉开帐篷的帘子走进来:“娘娘不好了,外面走水了!” 周旖锦呼吸一紧,顿时睡意全无。草原上最是干燥,若火势蔓延,恐怕要伤着人。 匆忙换好衣裳走出去,不远处的西边大营上浓烟滚滚,人影杂乱,打水的灭火的、仓惶逃窜的,闹成一团。 见周旖锦来了,宫人们都聚在一起围着她,等候吩咐。 “西边火势如何?皇上呢?”周旖锦问道。 “回娘娘,是厨房炊烟不小心引燃了野草,皇上已经撤离,宫人们发现的早,火快灭了。” 周旖锦还是不放心,不住地思索着,忽然心中一震,问道:“胡美人是不是住在西边?” 她们几个后妃都住在东边,但唯独胡怀潆深受魏景宠爱,因此住在西边,以便单独伺候用膳叫水,且离魏景的帐子近些。 “是,娘娘,到处都没找到胡美人的身影。” 西边住的人本就少,无意间着火还好,可若是有人刻意制造了这场火灾,目的只可能是胡怀潆,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快随本宫去找!”周旖锦眉头一蹙,立刻转身往西边走去。 胡怀潆的帐子前,果然烈火滔天。 黑暗中,一个宫女好不容易从烈火中冲出来,在地上打滚,好一番折腾,才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宫女努力撑起身体,用颤颤巍巍的嗓音说道:“娘娘,胡美人……还在里面。”随即,她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本宫要进去救人。”周旖锦心中焦急万分,在身上淋了一整盆水,我就准备往里冲。 “娘娘,不可啊!”宫人们跪在地上,纷纷乞求道。 眼前烈火焚焚,浓烟冲天,周旖锦被呛人的烟气一激,脚步猛的一顿。 方才不过脑子一热,她和胡怀潆其实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里救她吗? 不如就让她听天由命吧,周旖锦忽然有些犹豫,心中不禁产生这样退缩的念头。 她凝视着火场中进进出出的宫人,这样久了,竟没有一个寻到胡怀潆的踪影。 来不及了,再怎么样,这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周旖锦心一横,披着浸满水的袍子,猛的扎进了火里。 “贵妃娘娘——”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四周都是激烈的爆炸声,四肢百骸传来火热的刺痛。 周旖锦身形娇小,左冲右突,避开扑簌簌落下的断壁残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在她快支撑不住,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咳嗽声,唤道:“救、救我……” 闻声,周旖锦忙急奔过去,果不其然,在帐篷内的壁炉下看见胡怀潆虚弱的身影。 胡怀潆虚虚地靠着身后的架子,手里捏着一个漆黑的东西,脸色苍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快搭着本宫肩膀!”周旖锦将她的手绕过颈后,一使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胡怀潆已经有些失力,怀孕的女子本就身子重,周旖锦这样小的身板,抱着她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周旖锦紧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奔逃。稍一低头,却看见胡怀潆满脸泪水,声音极其虚弱:“娘娘,有人要害我……” 周旖锦一怔,这才看清她手中黑色的东西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火折子,再一回想,方才的帐篷角落里似乎有不少类似模样焦黑的易燃物。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八章心慌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5.html 第四十九章 微臣愿意 几乎是一瞬间,周旖锦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何厨房起火,胡怀潆这处却烧的最旺。她点点头,吃力地安慰胡怀潆道:“快到了,本宫替你做主。” 远远的已经看见不远处快速跑动的人影,许多人已经看见她们,跑进来准备接应。 “快将她送出去!”周旖锦将胡怀潆交给一个赶来救火的小太监,大声喘着气,双臂脱力的几乎颤抖。 她撑着腿稳了片刻,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往外跑,眼看着就要跑出火场,忽然眼前落下一大片黑影。 摇摇欲坠的房梁在火焰中彻底崩塌,断裂的柱体直直倒在她眼前,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霎时间,视线与外面完全隔绝,周旖锦脚步被拦住,身在大火之中,却浑身发寒,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轰鸣叫嚣着。 一切都完了…… 火场外,魏景不安地来回踱步,脸色阴云密布。 “快去救贵妃!”他怒不可遏,大喊道:“谁愿意去,成功者朕重重有赏!” 可里面火势实在太大,障碍物又太多,没人敢舍生忘死地冲进去。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正被竭力救治的胡怀潆,魏景心口莫名疼痛。 周旖锦不是向来最爱争风吃醋的吗? 胡怀潆怀着身孕,本以为她不嫉妒仇恨已经不易,可她今日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救他的宠妃? 魏景捂着头,只觉得世界都错乱了。 大火越烧越烈,虽人人都眼馋那赏赐,这样赴死的场地,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 这一次,是不是永别了?魏景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场,神情逐渐肃穆,心底莫名产生浓浓的愧疚之意。 他忽然察觉,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对周旖锦并非全无情意,只要周家倒台,其实也可以不用她偿命…… “我去救!”不知何时出现的支巴顿顿环视四周,脸上满是不屑,一拍胸脯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值了!” 魏景捏紧拳头,脸色铁青,并未立刻答应。 大齐的贵妃,竟要一个西域胡人来救,是多么可笑的耻辱! 忽然,一个人影快速闪过来,跪在魏景面前,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皇上,微臣愿意。” “质子殿下……好。”魏景话音未落,惊讶地抬起头,已经看见魏璇的人影消失在火焰中。 他赶忙转过头,冲着宫人喊道:“一群废物!愣着干什么,快灭火!” 周旖锦身体颤抖,躲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下面,断壁残垣层层堆叠,形成了一个可以避身的小空间。 四面火星迸溅,在这里待久了,浑身发烫,她将被火点着的袍子扔了,还是不得缓解。 空气里满是烟尘,呛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再出不去,就要困死在这里了。周旖锦心中一片苍凉。 片刻,她心一横,站起身来。即便眼前的火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她还是下定决心,几乎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猛地冲了出去。 衣角似乎沾了火焰,她顾不上这些,狼狈地向外跑去。 浓烟滚滚,大火漫天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璇轻功很好,三两步便越过熊熊燃烧的障碍,跑到了她面前。他衣衫上也站了火星,却不以为意,放任燃烧,可那样仓惶的神色,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娘娘,得罪了。” 浓烟滚滚,周旖锦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混沌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继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雾气,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呢喃:“魏璇……” 火光掩映下,他眼底一片猩红。和他的目光相对,那里仿佛也燃烧着一片炙热的火焰。 魏璇的怀抱舒适又惬意,与外面的大火隔绝开来。周旖锦眼皮无力地睁了睁,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四周仿佛万籁俱静,她霎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发髻散乱,她黑发泄落如一泓瀑布。 意识渐渐消失,耳畔响起了男子熟悉的低沉声音: “微臣就算要死,也要跟娘娘死在一块儿。” 太医救治及时,周旖锦没受什么伤,第二日清晨便醒来了。 “娘娘,喝些水吧。”桃红连忙跑来伺候她。 “嗯。”周旖锦有些头疼,揉了揉眼,昨夜惊心动魄的场面慢慢浮现在记忆中——竟是魏璇救了自己。 周旖锦仔细思索,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值得他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救。 若是为了感激她从前赠予魏璇的,指缝里露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是断然不可能。 若是为了她身上的势力,魏璇那样心思缜密的权谋家,怎会不知这是一桩搭上性命的赔本买卖。 那究竟是为何…… 周旖锦方迈下去的玉足顿在了半空中,仿佛被细线牵拉着的瓷娃娃,犹豫了片刻,又收了回来,抱着双腿坐在床上,问道:“质子殿下怎么样?” 想起昨夜大火中他翻飞的黑色衣角,她忽然心生酸涩之意。即便她从前再怎样猜疑忌惮魏璇,如今看来,这满宫上下,却只有他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 桃红将温热的水递给她,有些费解:“质子殿下救娘娘有功,皇上重重夸奖了他,赏赐金银财宝无数。” 不论是魏景还是其他人,都觉得魏璇救周旖锦是恰好武功不错,又贪那满满一箱金光灿灿的财宝,不疑有他。连支巴顿顿都大为震惊地摇摇头,想来这质子在齐国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估计都穷疯了。 “他有没有受伤?”周旖锦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捏着被角。 感受到周旖锦对魏璇的关心,桃红的神情略微一愣:“似乎并没有,质子殿下武艺高超,娘娘放心便是。” 帐篷外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音:“娘娘,奴才们奉皇上之命彻查昨夜走水一事。” 周旖锦更好衣,几个小太监手持明黄色圣旨走进来,在帐篷里东翻西找了一会儿,又客气地行礼退去。 想起昨夜胡怀潆手里燃了一半的焦黑色火折子,周旖锦有些出神。 她几乎可以断定,昨夜的走水就是为了取胡怀潆腹中孩子的性命而来,然而当时众人那样惊慌失措混乱场面足以让肇事者毁坏一切证据,敌在暗我在明,怎么也摸不出头绪,恐怕现在所谓的彻查,也只能是徒劳一场。 周旖锦脑海中蓦然闪过昨夜瑶妃坐在她身边拱火的模样,眉头深蹙。 如今在场的人中,除了魏景自己丧心病狂对皇嗣下手的情况,最不想胡怀潆生下皇子的,多半就是荣妃和瑶妃两个母凭子贵的高位妃子。 周旖锦唤苏新柔给自己梳了个盘云髻,她坐直身子,自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本该今日举行春狩,但昨夜的大火烧了几个营子的帐篷,魏景命人抓紧时间重建,因此春狩也被推迟了。 几日后,终于一切安定,周旖锦的身子也基本都恢复,春狩在万众瞩目中举行。 周旖锦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骑装,领口微微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被浅红缎带束起,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随风撞出泠泠的响声,一颦一笑间,浑然是清丽动人。 牵马的下官将一匹汗血宝马的缰绳递到周旖锦手中,感叹道:“贵妃娘娘好福气。” 那马儿是西域顶级的汗血宝马,齐国统共只有两匹,它通体呈粉金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甚至隐约可以看见血液奔腾。 周旖锦轻笑起来,眸色明亮,伸手拍了拍马儿的背,它温顺地摇了摇美丽的马尾。 春狩的规矩是以两个时辰为限,时间一到,不管猎物多少,都必须回到出发点,以猎物的数量和获取难度来确定得胜者。 这比赛女眷参与的不多,但许多官宦子弟都会牟足心思,想要在春狩上一鸣惊人。 参赛众人相距十几步,遥遥对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压住了周围的风,流淌的疾云汇聚起来在天空上翻滚,发号施令的戟上所束的白绦飘扬在人们的眼前。 周旖锦本是为了玩乐,没有取胜的心思,便趁着等候的时间,骑着汗血宝马在草场上绕了几圈。 汗血宝马肌肉强劲,亦通人性,载着她绕场转了几周,忽然马蹄急停,前足高高举起,仰天嘶鸣了一声,脚步不安地在草坪上攒动。 周旖锦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汗血宝马这样的举止,未免显得有些焦虑异常。她随即翻身下马检查,可那马儿又恢复了乖顺的模样,甚至用头轻轻蹭着周旖锦的掌心示好。 她心中的疑虑消散许多,这时不远处号叫声齐鸣,锣鼓震天,周旖锦没再犹豫,一扬鞭,身形如电,纵马急冲山林而去。 山林里寂静幽暗,峰峦窈窕,清晨的绵绵细雨引发满山绵雾。 一只浑身雪白的山羊从树林中走出来,轻轻叫唤一声,低头吃起地上带着露珠的青草,山羊悠哉游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不远处,周旖锦伸手从身后背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勒马急停,屏息瞄准。 郑晚洇这些时日对她的训练显有成效,才过了一个时辰,她便猎得了一兜子猎物,用竹篮装着挂在侧面,已有沉甸甸之象。 她明眸善睐,专注瞄准时,小巧挺翘的鼻尖被金色弓弩反衬射出的日光照出一片细小的白色光斑。 树林阴翳,挡住了身后魏璇的黑色身影。他与她隔着几百步的距离,看着周旖锦的身影凝成蓝色的一个小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顺手打些猎物。 原不是为了跟踪她,只是树林里人烟稀少,他放不下担心,若出了什么事,怕她一个女子孤立无援。 周旖锦指尖一松,弓箭破风疾射出去,准确命中山羊脆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驾!”周旖锦策马扬鞭,要前去取猎物。 突然,身下的汗血宝马后蹄猛地一踏地面,嘴里发出狠厉的鸣叫声,它浑身的腱子肉突出到最大程度,速度快如闪电,直直向前方冲去。 “吁——快停下来!”周旖锦的双手被缰绳勒的通红,可那汗血宝马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它双目赤红,身体急飞而出,毫不躲避,力量宛如公牛,直直撞向面前的树木,只听见枝条折断的咔嚓之声不绝。 周旖锦的衣角被刮破,努力伏低身子,却险些稳不住身体,不管她使出什么伎俩,那马儿愈发疯癫起来,横冲直撞,速度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汗血宝马已经冲出山林,她仓惶地抬起头,面前是一座高高突出的悬崖,以雄伟之势突出于山体之前。 看清悬崖的一瞬间,周旖锦双足发力,顶住马背,使力一蹬,身子借力腾跃,从疾驰的马身上飞扑而下。 然而已经晚了,那汗血宝马毫不停顿,一个猛子扎下悬崖。 周旖锦的身体腾空在半空中,耳边是不断呼啸的风声。 她低头往下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灰色山雾,仿佛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吃殆尽。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四十九章微臣愿意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6.html 第五十章 把手给微臣 几乎要放弃的一瞬间,周旖锦的余光瞥见了左侧山崖间斜伸出来的一颗歪脖子树。 她立刻在空中调转身体,凌空伸出双臂,随着一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周旖锦的十指已经重重扣住一根粗糙的枝杈,双腿借力荡向枝干,整个身子紧紧伏在树上。 树枝本就是斜长出岩壁外,方才的猛烈碰撞已经让不少细瘦的枝叶纷纷掉落,周旖锦仔细调整位置,坐在两个粗壮枝干相连的位置。 身下的枝桠轻微晃了晃,她满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又在看清脚下状况的一刻颤抖着全身发冷。 如果不是刚才抓到了这一棵小树,恐怕她现在已经落在崖底,同那发疯的汗血宝马一起摔成一团肉泥。 周旖锦心惊胆战地收回眼睛,抬头往上望去,头顶的湛蓝天空被突出的悬崖遮挡了许多,虽然离地面不远,可若不注意看,从上往下很难发现这里还有她的人影。 生存的威逼之下,她心里止不住地恐慌起来。 开始狩猎已经一个时辰有余,她本就已经走出很远,经过那汗血宝马横冲直撞,此处十分僻静。 且不说山林里又有各种凶猛野兽,就凭她坐下这颗摇摇欲坠的小树,等晚上众人发现没有她的踪影再来搜山,定是来不及。 更何况,这满宫上下都是想要她命的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恐怕死的更早。 周旖锦立刻下定决心,仰起头来大喊。 “救命啊——” 脆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她喊了好一会儿,四周却静悄悄的,除了山谷里幽暗的回声,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悬崖边的风很大,周旖锦的手指用力地抓紧树干,身体已经有些僵硬,却又不敢乱动。 失落和绝望逐渐攀上微红的眼眶,她眼里的光亮逐渐暗沉下去。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害怕自己的声音招来山林里的野兽,心里的恐慌逐渐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微弱的马蹄声,像是同来参加春狩的人,距离她有些远,但足以给人带来希望。 周旖锦连忙抬头,眸中亮光闪闪,仰天大喊道:“有人吗?救命啊!” 然而她大喊的一瞬间,从山崖底斜冲出来一只黑色的老鹰,巨大的翅膀平展开,乎是擦着她的头顶掠过天空。 一只羽箭蓦然出现在半空中,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直直贯入那老鹰的腹部,那老鹰凄惨地尖叫一声,径直坠落下来,翅膀还撞到周旖锦栖身的小树上。 树干被撞击的摇摇欲坠,周旖锦连忙抓紧,稳住身子,可那微弱的呼喊救命声被呼啸而过的风声吞没了许多,转眼间那微弱的马蹄声已经消失殆尽。 一瞬间,她浑身如坠冰窟。 潮湿的眼泪缓缓划过脸颊,周旖锦希望落空,狠狠地闭上眼睛,竭力撑着身子。 良久,忽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隔着风声,又像是幻觉似的。 “把手给微臣。” 周旖锦缓缓仰起头,满脸愕然,忽而眼睛一下子睁大。 魏璇半跪在悬崖边,身子微微向前倾,露出上半身,他低下头,脸色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轻柔说道:“娘娘,微臣拉您上来。” 出于狩猎方便,他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自下向上看,一根青色的发带随意绑着,半遮半掩,额前碎发被风自然地吹向两边分开。 少年的眼眸干净明朗,毫无戾气,如湖水中倒映着满目星辰。 周旖锦微微张着嘴,来不及想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立刻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魏璇胳膊上肌肉强劲,他唇线紧绷,略微发力便将她整个人带了上来。 周旖锦小巧的身子再次轻飘飘地悬空,继而重重地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得救的喜悦中还带着余悸,周旖锦心中紧绷的防线终于崩溃。 她心血涌动,方才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面子,乌黑的大眼睛中立刻蓄满了朦胧的水雾,倒在他怀里呜咽着啜泣起来。 她的侧脸紧贴着魏璇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整个人被他轻轻拥在怀里。 周旖锦浓密的羽睫挂着泪滴,簌簌颤抖着,像是春风拂柳的轻柔,在魏璇不大平静的心底轻轻扫过,荡起一池的皱缬。 若是他今日没跟着周旖锦,或是再晚来一些,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了。 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心绪在魏璇心中升腾而起,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放肆地将手扣在她的纤腰上,但胳膊在空中举了半晌,还是轻轻放了下来。 他闭着眼,贪恋这片刻的欢愉,放任久违的冲动再次席卷心头。 好一会儿,周旖锦终于平静下来,轻轻将魏璇推开,愣了下,脸瞬间红到耳根。 她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仓皇,忙小声说道:“对不起。” 魏璇高大的身影挺拔,狭长而多情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嗓音低冽又温润:“娘娘无事便好。” 惊慌失措下抱着一个外男这么久,周旖锦有些羞愧地舔了舔唇。 她回过神来,正要行走,忽然小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小腿到脚腕处的裙摆已经被鲜血染红。 周旖锦脚步落地,伤口被牵拉,不由得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魏璇也突然发现她腿上的伤,忙扶着她,轻声道:“娘娘先别走。” 他将周旖锦搀扶着,走到旁边的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下,周旖锦抿唇忍着疼,眉心皱成一团。 魏璇安顿好她,转身欲行:“娘娘在此处稍等,微臣的马上带了便携的药物,给娘娘包扎了再回去可好?” 周旖锦明亮的眸子清澈见底,冲着他点点头。 她独自坐在树下,抬起头看,皂荚细长的果实挂在风里飘摇,叶影阴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皂香,阳光照在脸上晒得发晕。 魏璇很快便回来,手里拿着纱布剪刀和应急的金创药,他半跪在她面前,手上的动作却微微迟疑。 周旖锦亦皱了皱眉,若要让他帮自己上药,她便要掀起裙子,露出脚腕和小腿。 此举的确于礼不合,可情况紧急,她一直能感受到温热鲜血淌过小腿的刺痛,终于,周旖锦气馁地垂下头,低声道:“无妨。” 不过受了伤一时情急罢了,念在他救驾有功的份上,她且宽容大量,不与他计较。 见魏璇还红着脸发愣,周旖锦咬着银牙,手指将裙角轻撩起来一些,轻声催促道:“快点……本宫好痛。” 魏璇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忙将水壶拿起来,用清水将伤口边缘的污渍擦去。 他手指很长,微俯下身,指腹在周旖锦小腿肚上轻轻刮蹭过去。 晶亮的水珠顺着那冰肌莹彻的小腿一路滑落到脚腕,那样美丽脆弱,精致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掐断似的。 魏璇撩起她染血的衣衫,小腿腹到脚腕之间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个狰狞的大口子,未凝的鲜血染在那皓如凝脂的一片肌肤上,衬得她人愈发雪白娇俏。 周旖锦眼眸一转,忽然看见他袖子底下有一片鲜血淋漓,衣裳没来得及换,从撕裂处露出手臂侧面一道鲜明的血痕,甚至还汩汩向外冒着血。 “你怎么了?”她心头一紧,问道。 魏璇硬朗的背脊微颤,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了些,整个人浸润在树枝间隙落下的斑驳光影中,显得柔和又落寞。 “微臣……方才打猎不慎受了伤,不打紧。”他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周旖锦雪白的脖颈,手指微微一颤,安慰她道。 他那处伤痕明显比自己腿伤的严重许多,周旖锦心神一时有些烦乱,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忙催促他:“你快先处理好自己的伤,再来管本宫。” 魏璇愣了片刻,抽身站起来撩开袖口,动作果断精准,三两下便将手臂包扎起来。那伤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挠而成,边缘的血肉都微微翻起,十分狰狞可怖。 周旖锦几乎不忍直视,心中满是愧疚。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却还用力将自己从悬崖底拉起。 半晌,她又掀眼眸看去,魏璇剑眉微蹙,眼底反射着缠绕翻飞的纱布。 他处理好自己的伤,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又半蹲下来,抬眼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喉结微动:“娘娘,微臣处理好了。”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沾上清水,细细在她伤口边缘擦拭。 周旖锦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潮涌动。 动作间,魏璇的领口微微敞开,几乎算得上妖冶的五官全然是专注温和的神色,周身丝毫看不出她梦境里的新帝那冷血暴戾的蛛丝马迹—— 又或者说,他在她面前展现的全部狠厉和冷酷,通通都是对他自己。 魏璇在军中处理应急伤口的经验丰富,三两下极快的动作,又敷上止血的金疮药,只是一瞬间的疼痛,紧接着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二人离得那样近,空气里异样的安静,呼吸都清晰可闻。 魏璇毕竟是军中粗人,比不上宫里太医细致,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上药的动作也说不上轻柔。 伤口一凉,周旖锦疼的轻喘一声,身子一颤,不禁咬了下唇,魏璇再捻了药过来时,她便身子往后靠,怕的连忙要躲。 “娘娘,很快就好了。”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低低的像是在哄她。 一抬头,对上魏璇的深黯眼神。他鼻梁坚挺,面颊上红晕未褪,嘴唇很薄,看向她的眼尾轻佻又温存,带了些少年羞赧的青稚,却有着说不明的蛊惑。 “……你轻些,弄痛本宫了。”周旖锦忍着疼往前凑了些,莹润的唇瓣被咬得泛红,似乎展示着心底略微的不满,轻轻撅起来。 那药起效很快,转眼间疼痛便消去大半。周旖锦坐直了些,不再直视魏璇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眼神别开看向一边,装腔作势地微微挑眉。 “微臣遵命。”魏璇嘴角不自主浮上了些轻笑。他上好药,取了干净的绷带,在那伤口处缓缓缠绕。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章把手给微臣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7.html 第五十一章 显露锋芒 他动作极轻,周旖锦心底松了些,嘴角也带了浅笑,放松的模样有些娇憨,真诚地说道:“你屡次三番救本宫于水火之中,本宫实在是无以为报。” 明明是有求于他,可这么久接触下来,却经常是自己在麻烦他,不免有些愧疚。 “保护好娘娘是微臣分内的事,”魏璇正色答道,他的眼神专注,显得心无旁骛,“微臣骑马送娘娘回去吧。” 周旖锦腿脚不便,魏璇便走到远处牵了马来,低声说道:“娘娘搂着微臣的脖子。”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他腾空抱起。 魏璇将周旖锦放在马上,自己则下来牵着马缓缓而行,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整个人显得克制又知礼。 她眼神落在他拉着缰绳的袖口上,银色的云纹缓缓流动,浑然是矜贵公子的模样。 “对了,”周旖锦忽然想起来方才那汗血宝马疯癫的模样,眼眸里藏着担心,将刚才的情况同他一一讲述。 魏璇默不作声地听着,良久,说道:“这马的情况多半是药物作祟,娘娘回去,最好将过手这马的人一并清查一遍。” 他不免沉思,周旖锦到底挡了谁的路呢? 忽而,魏璇眉头一皱,想起前几日那晚营帐里熊熊燃起的大火。 平日里在宫里都相安无事,可这一出来却危险不断,定然是有人决定抓紧这个时机谋事。 或许那人本欲夺的是胡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可偏偏是周旖锦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救了回来,那人恼羞成怒,要给她个下马威——可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和手段未免太过冷酷残暴,连他都比之不及。 “若回去再有什么情况,微臣会替娘娘注意的。”魏璇牵着马,仰头看向周旖锦,低声保证道。 半晌,他们便走到了离营帐不远处,魏璇寻了一块草坪上的空地,将她放下来:“娘娘先在此处歇着,微臣一会儿去叫苏姑姑来。” 周旖锦点点头,魏璇做事向来是细致妥贴,二人若一同骑马回去,众目睽睽之下,多半是要有风言风语。 魏璇说罢,在周旖锦的注视下翻身上马,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唇角噙笑,在怀中掏了下,拿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玉雕小鲤鱼递给她:“微臣答应娘娘的。” 周旖锦木讷接过,不禁想起那夜湖畔的偶遇,看着手里入木三分的玉雕眼神闪烁。 朱红剔透的玉上,鲤鱼甩着尾活灵活现,目光清澈,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水底跃出似的。 周家崇玉,她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大家珍品,可却觉得这鲤鱼是她心中无数佳作中最独特、也最珍稀的一份。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魏璇心绪翻涌,专注地垂眸,将一切不可言说的心思和思念一遍一遍刻在这玉雕的每一处细纹里。 “本宫很喜欢。”周旖锦眼眶微热,笑了出来。 “那……微臣便心满意足了。”魏璇声音略带笨拙,听上去却很欢喜。 他顿了一下,眼神从周旖锦身上移开,没再停留,策马而去。 风过林梢,少年鲜衣怒马,迎着日光的墨色背影衣袂翻飞。 周旖锦回去时,夕阳将落,天色已经蒙蒙发灰。 随行经验老道的太医给她重新处理了伤口,感叹道:“幸亏这伤口包扎的十分严谨,否则这样大的伤,很容易留下疤痕。” 周旖锦命人送了太医些金银为谢,苏新柔在一旁举着小扇子替周旖锦扇风:“奴婢扶娘娘去床上歇会儿吧,一会儿还有宴席。” 往常狩猎结束后,都会就地大肆举办宴席来庆功,今年有西域太子支巴顿顿的到来,更是盛大非凡,不得缺席。 周旖锦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问道:“走水一事还是没有查出结果吗?” “奴婢听说还在查。” 那便是无果了,周旖锦低着头,眸中呈现出片刻的灰暗,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宫群狼环伺,几乎行于悬崖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 被搀扶着走出帐篷时,不远处天色晦暗,笼罩着群山,宴席处已经燃起了明亮的篝火,她乘着轿子一路过去,两旁的人群纷纷躲避退散。 众人落座,门口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参赛者两个时辰内所列得的猎物统统放在上面,许多小太监围了一圈,正在清点统计。 “贵妃受伤了?”魏景听了太医的汇报,看见周旖锦脚步蹒跚,关心地问道。 周旖锦抬起头,神色平淡,目光直视着魏景的眼眸:“本宫所骑的汗血宝马行至一半,突然发了狂,险些将本宫甩下山巅。” “怎会这样?”听了周旖锦讲述的细节,魏景表情一愣,眉头紧皱。 他从前虽因沈秋月的事一直憎恨周旖锦,但不知为何,这些时日她对他越是冷淡,他越觉得周旖锦的种种表现果断又识大体,又念起她从前的好来。 身为帝王,他只需要周家倒台,若有一天周旖锦没了依靠,他其实也不介意继续将她养在宫中。 魏景顿时感觉身为君主的权威被挑战,震怒道:“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害贵妃!” 周旖锦的视线冷冰冰的,在魏景的脸上一扫而过。他虽面上有着帝王的冷酷,可那虚伪、迷惑、激愤的情绪却不像一瞬间伪装出来。 此事若不是魏景所为……周旖锦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到瑶妃和荣妃所坐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外面人群喧哗起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魏景脸上的怒色被压抑下去,缓缓走出门外,立刻听见支巴顿顿声音洪亮,看着四皇子的眼睛,挑衅道:“大齐的勇士就只有这点功夫吗?” 四皇子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一小摊猎物,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一线,找不到还口的话。 往常狩猎他都是拔得头筹,可今年仿佛因为边疆之前将他的气焰都挫败了,两个时辰竟也没打到什么猎物。 走在他身边的一众附庸者虽也有武艺高强之人,却不敢在四皇子面前露锋芒,因而众人所获的猎物都比往常少些,疏忽之下竟让支巴顿顿拔得头筹。 支巴顿顿说话向来直率,也没有忌惮,斜眼撇了一眼众人,足尖踢了踢四皇子面前稀疏的猎物,嘲讽道:“父皇说的有理,齐国人果然都身弱体虚,连西域的一个士兵都不如。” “你说什么呢?”四皇子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火气,身侧的长剑一拔,对支巴顿顿怒目而视。 支巴顿顿丝毫不惧,反而大笑着推了他一把:“哼,手下败将。” “咳,支巴顿顿。”魏景负手走来,看着支巴顿顿的脸,眸光暗沉。 “……皇上。”他到底是给大齐的皇帝几分面子,闭上了嘴。 然而支巴顿顿虽不说话,这件事后,宴席上的众人都心情郁郁,齐国的春狩让胡人太子得了头筹,传出去不仅笑掉大牙,更失了一国威风。 四皇子生气地走回位子上,天边灰云滚滚,直压下来,气氛沉闷。 魏景回身往后走去,到底是规矩不可破,准备将春狩的彩头交到支巴顿顿手中。他眉头紧蹙,握着彩头的手顿住,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身后突然异常安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骚动。 魏景转过身,看清下人们带来的东西时,眼中蓦地闪过一片惊讶,不禁问道:“这、这是谁猎的?” 那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它健硕的身体沉重不堪,几个小太监合力拖着,还是十分费力。 一片愕然下,两旁的人纷纷退开。 那老虎浑身是凶猛虬结的健子肉,额头的“王”字正中心扎了一根羽箭,身上也有伤痕无数,它一路坎坷被拖来,满脸是血,嘴巴里凶狠的獠牙和指尖的利爪却能将无数人吓退。 “质子殿下好身手。”领头的太监在魏景旁边耳语两句,紧接着走到魏璇身边贺喜。 霎时间,宴席上所有人沸腾起来。 往常狩猎选的山林都不大,别说猎得了,这样凶猛威武的吊睛白额虎,许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见。 史官记载中,先帝在时的一次狩猎,也遇到了如此凶猛、堪称山林之王的猛虎,那时四五个伴驾的猛士合力冲上去,都通通丧命于虎口之下,甚至险些让先帝受伤。 魏景愣了一愣,紧接着满脸堆笑,走到魏璇面前,将手中的彩头递给他。 与其他人相比,魏璇猎得的猎物虽不算多,但仅凭他独自猎得这一虎,便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的能力。 虽说魏璇是玥国送来的质子,但怎么也算是半个齐国人,这彩头被他拿去,总比被支巴顿顿夺了要光彩多。 “质子不愧是朕的心腹之臣。”魏景十分高兴,走在魏璇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分。 魏璇俯身行礼,神色淡然,波澜不惊地接过彩头。往常他本不会在此事上出风头,可如今得了魏景的赏识,机遇面前,稍露锋芒也未尝不可。 支巴顿顿最先开口,不吝称赞道:“质子天下堪称大齐第一猛士啊!” 声音洪亮,震慑全场。他为人坦率,虽时常语气不善,但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在此等威慑之下,对魏璇大加夸赞。 魏璇轻笑着接受着众人的称赞,这样站在视线最中央熠熠生辉的场面,从在玥国张家倒台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 心头一颤,魏璇的目光穿透人群,缓缓落在坐在后面的周旖锦身上。 他即便如今有些权势,亦谋略长远,可终究耐不住少年心性,下意识想看她对此是如何反应。 感受到他的注视,周旖锦神色明媚,对他毫不吝啬地笑了一下,粉面桃腮,甚是动人。从前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少年的能力,如今得以展现,她是真心为魏璇感到高兴。 更何况,他今日不仅猎得猛虎,更是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魏璇心中雀跃,蜻蜓点水的一瞥,继而满意地收回眼神。 周旖锦不知道的是,他那时一直跟在她身后,忽然看见她被马拽着疾驰而去,他心里多么着急。 他策马狂奔,但速度终究没有发狂的汗血宝马迅疾,正四处寻她不得,忽儿听见附近的山林里传来隐隐虎啸之声,正是周旖锦方才消失的方向。 看到地上血迹的那一刻,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连自身的安危都忘了顾忌,提着刀背着箭,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那老虎斩杀。 篝火劈啪作响,魏璇的心底逐渐被一种幸福的暖流填满。 即便他做的这些事周旖锦永远也无法得知,他亦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一章显露锋芒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8.html 第五十二章 先来后到 是夜,营帐中的一个小帐篷里,忽然亮起了烛光。 支巴顿顿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你绝非常人。” “太子殿下说笑了。”魏璇客气地拱手行礼。 二人攀谈许久,直到夜色渐深,支巴顿顿神情严肃,说道:“西域三十万兵马,若你急需,我可以说服父皇,暂且借你一用。” 魏璇漆黑的眼眸中跳动着烛火的光影,他看着桌上的版图,凝思了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太子殿下还想要什么呢?” 天下兴亡,便在这小小的一帐篷里谈妥下来。 支巴顿顿虽然看起来豪迈不羁,但谈到这些利益的细节,倒是精明的很。 “这件事本不应该如此草率,就依你说的吧!”一坛子酒空了,支巴顿顿喝的尽兴,与魏璇称兄道弟,诚恳道:“我是真的佩服你。” 支巴顿顿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还有一事——” “若你事成,我也可以不图那三座城池,只需要你把淑贵妃交给我。”他似乎想象到未来的美好生活,笑起来鬓边的一撮小发一颤。 魏璇脸上倏地沉下去。 他几乎不假思索,声音果断坚决,毫不退让:“这绝不可能。” 支巴顿顿揉了揉眼,愣了一下。 这一夜的攀谈,他自认已经了解魏璇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权谋家面孔,提出这样划算的交易,本以为他会直接答应下来。 “一个女人换三座城池!”支巴顿顿有些费解,眉头皱起来。片刻,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光亮一闪,问道:“质子,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魏璇神情一滞,自己方才太过着急,隐埋的心事被这样赤裸裸地剥开,他脸色微红,心底忽的有些恐慌,一时没有回答。 支巴顿顿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自顾自说道:“你去火场救她那一天,我便有这种想法了,从前以为你是贪图赏赐的亡命之徒,可今日与你深谈,我知道你断然不是这种目光短浅之人,便只有你喜欢她,英雄救美这一种可能。” 魏璇自知瞒不过,索性承认下来,看着一旁跳动的烛火,语气有了几分苍凉:“淑贵妃这么美丽的女人,谁能不喜欢她呢?” “也罢,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好在支巴顿顿已经泛酒困,也并非贪色之人,没有在此事上与魏璇纠缠。 天涯何处无芳草,支巴顿顿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为了大局放弃了周旖锦这个绝色美人。 他握着酒杯又絮叨了一会儿,便径直醉倒在魏璇眼前,片刻,帐子里响起了鼾声。 月明星稀,魏璇走出帐篷,头上一点稀疏的月光,四面都是暗沉沉的夜。 他茫然地在草坪上走着,神情沉郁。 与之巴顿顿谈成了合作明明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那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话却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仿佛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心底。 回过神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周旖锦所在的帐子外。 魏璇站在草坡上,一动不动地伫立着。晚风徐来,他黑墨色的发和衣袍被野风缓缓地吹开,眼睛被倒映着的月光涂成琥珀色。 他远远向她那处眺望,直到整片帐子里灯火全熄。 回到宫里,魏景仿佛将春狩发生的事抛之脑后,查案一事不了了之。 周旖锦本也没期待他会为自己做主,吩咐了暗探去查,宫里的日子缓慢又无趣,她琐碎地消磨着,转眼已过去半月。 魏璇在春狩上的表现着实出彩,魏景特例晋了他为禁军主统领,这样的年纪和功勋,哪怕是在世家子弟中,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养心殿内,魏景的心腹太医正附身在他身边耳语:“依老臣经验之谈,胡美人这一胎多半是个皇子。” 太医仔细地观察着魏景的表情:“皇上,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这孩子要处理吗?” 魏景缓缓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捏了捏眉头,沉默着权衡起来。 胡美人虽与淑贵妃交好,但她出身低微,性格又懦弱,多的是手段可以管控。 不比先帝皇子众多,他这一代的皇室子嗣实在稀薄,几个继承人选又全是不中用的——有时候他甚至想,若魏璇真是他亲生的皇室血脉,以其谨慎又强硬的手段,定能将齐国治理的如日中天。 良久,他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好生照看,让她平安生产吧。” 然而,他做出决断的第二天,胡怀潆却意外的小产了。 周旖锦匆匆赶到翠微宫时,主殿处已经围了一圈的太医。 胡怀潆的寝殿门紧封着,微弱的哀嚎声不断传出来。 “怎么回事?”她被空气里血腥味一激,倏地想起梦中被灌落胎药的场面,不由得心中一颤,抓了一个太医便急切问道。 那太医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求饶道:“求娘娘宽宏大量,微臣已经尽全力救治,胡美人这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周旖锦心间猛地一沉,脸色冰冷。 她对胡怀潆这胎已经是十分上心,可即便是从火场里拼尽全力救下的孩子,终究还是留不住。 “去将胡美人这几日所有的饮食全部查一遍。”周旖锦声音阴沉地吩咐道,那太医得了宽恕,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 然而几个太医一齐上阵,却得出结论——胡怀潆的饮食中没有任何问题,衣物首饰、甚至香炉里燃的香灰都查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可以藏毒的地方。 事发突然,住在偏殿的张美人也赶了过来,她看着那太医进进出出的寝殿,叹了口气,给周旖锦递了一杯茶。 周旖锦蹙着眉,十分苦恼,费解地问她:“这好端端的,到底是为什么会小产?你可知她今日都做了什么,或有什么不同寻常?” 太医们得出一致结论,胡怀潆并不像中毒流产征兆,她身子本就略瘦削,更像是平日里保胎不稳,自然落了红,这在孕妇中也是常有的事。 张美人沉郁了一会儿,凑到周旖锦身前,犹豫道:“嫔妾倒是想起来,胡美人这些日子的不同之处,只是……” “你说罢,是不是这个原因,本宫都会查出来,不会怪罪。”周旖锦催促道。 张美人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胡美人有孕后吃穿用度一律和从前相同,甚至犯孕吐胃口不好,饮食还更清淡些,只是有一事比较特殊—— 胡美人年轻爱美,自陈婕妤得宠之后,她便不知从哪儿寻了一个贵重的口脂,日日擦涂,那口脂颜色鲜丽,因此嫔妾才留意到。” 她说着,忽然有些费解:“可嫔妾与胡美人相处这段时间,见她是十分谨慎,一应器物都经太医查验过才敢用,若这口脂中有什么蹊跷,也不应该呀?” 周旖锦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立刻站起身来:“不论如何,都要一一清查。” 她带着张美人一路穿过房廊,伸手推开寝殿的门。 空气里到处是难闻的血腥气,她径直走到胡怀潆的梳妆台前,摆在抽屉最上方的便是那藏着口脂的小盒子,口脂很小,寻了半天才找到。 另一边床上的胡怀潆还在因为剧痛而哀嚎着,周旖锦不忍再停留,走出门吩咐道;“仔细查验一下这个口脂。” 魏景还未下朝,这处由周旖锦一人主事,几个太医围在一圈,探讨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跪在地上:“娘娘,这口脂里似乎加了马钱子做调剂,但剂量实在微弱,微臣们还需再议。”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另一太医胆子大些:“依老臣看,这口脂中绝对有问题!而且下毒之人心思缜密,只添这一丁点,不仔细查看根本发觉不出。” “是啊,服用此毒最初只会出现头痛呕吐症状,可时日一久,别说孩子了,连自身的命都难保,当真是心思恶毒!”周围议论纷纷。 身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忽然一个身影在墙角快速的闪过去。 周旖锦凝视着桌面上鲜妍的一抹红,眼神中似乎闪现片刻的刺痛。 马钱子这类毒药宫中禁止流传,只有太医院可能存有,或从宫外偷运而来。 她眉间禀禀厉色,说道:“等皇上下朝,将此事告知他,另外,立刻将太医院的取药簿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医便将太医院的取药簿交给她,他两股战战,说道:“娘娘,马钱子这毒药太医院这几个月来没有人取用过,可太医院的库房里的药材不知为何,凭空少了许多……” 周围的空气霎时安静下来,不仅是太医们,连一旁围观的妃嫔们脸色都十分难看。 宫禁森严,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太医院里取出保管严密的毒药,又以此不易察觉的方式谋害皇嗣,一时人人自危。 “太医院上下,不许进出,全部仔细搜查。”周旖锦半低着头,心绪慢慢往下坠。 寝殿内哭嚎声音渐熄,胡怀潆小产已成事实,人们渐渐散去。 “胡美人服了镇定的药剂,现下已经睡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太医向周旖锦禀报。 周旖锦起身走进去,殿角还未及时扔出去的垃圾篓内满是染血的纱巾。 她正走上前,想查看胡怀潆的情况,忽然,沉睡间的胡怀潆眉心微动,干裂的嘴唇轻轻张合,一把抓住周旖锦垂在床边的手臂,胡乱呢喃道:“皇上……” 周旖锦一怔,却没有动,她眼睫低垂,眸中雾气翻涌,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胡怀潆沉睡的苍白脸孔,心绪复杂。 良久,她用另一只手缓缓抹去胡怀潆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凄婉一笑,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眼前一幕,仿佛是宫里女人命运的渺小缩影,生死荣辱,皆不由己。 想来梦里的自己,被魏景亲手灌了落胎药后,是否也像她一样痛苦难忍,无助地辗转病榻,还痴心妄想着皇恩? 周旖锦走出翠微宫时,方才零落的人影已经全部消失,这处距凤栖宫不远,她没乘轿子,沉默地往回走。 迎面撞见一个人影,周旖锦脚步顿住,看见刚下学的魏璇向她行礼。 “质子殿下。”她心神一动,忽然叫住他。 毕竟是在他所处的宫里发生这样大事,她还是上前一步,低声向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经历春狩那一事后,周旖锦心底其实与魏璇的信任增添了许多,因此也没有任何隐瞒,甚至还隐隐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魏璇果然没让周旖锦失望,他脸色凝重,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身后的宫人说道:“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二章先来后到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59.html 第五十三章 一厢情愿 周旖锦随他走到墙角,听完魏璇说的话,神色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荣妃所为?” 魏璇唇线微抿,正色道:“春狩时的事,微臣不能断定,但此事极有可能。荣妃娘娘其实并非自愿入宫,微臣听说她入宫前曾有一青梅竹马的情郎,可她母家式微,怎么也不答应,还是强行让她进了府邸。” “那情郎孙氏对荣妃念念不忘,为了与她相伴终生,断了仕途进了太医院?”线索在周旖锦脑海中串联起来,她沉思了片刻,一切逐渐指向一个清晰的方向。 魏璇轻轻点头,周旖锦心神一动,匆匆问道:“能否劳烦质子殿下带兵将太医院暂且包围住,不要放任何人出去,若有不从者,可关押审问——本宫回来后,会向皇上禀明。” 周旖锦语气平淡,窈窕的身形严肃挺拔,紫色的长裾在风中轻曳。 他知道她向来是这样的女子,即便身囿于后宫,但却依然强大而孤独,落在他眼里,充盈着一种迷人的魅力,仿佛这嫣然一顾,便使人间颜色全如尘土。 “微臣遵命。”魏璇拱手应下来,神情认真且专注。 周旖锦心神一动,明艳的眉目间仿佛覆了层冰霜,她勾了下唇,语调平淡又威严:“本宫去会会荣妃。” “皇上快下朝了,差人去请瑶妃、荣妃一起来养心殿。”她缓缓转回身吩咐一旁的宫人,步子很稳。 宫路很长,薄雾弥漫,越过层层朱红门帘,抬眼看不见尽头,周旖锦微仰着头,眉眼间神色凛然。 她选择的这一条路,起初是花团锦簇,可走远了,所谓恩情道义,全然湮没于权势的尘土之间,四面都是荆棘丛生,豺狼遍野。 “真是反了天了!”瑶妃毫不关心胡怀潆一事,反倒对周旖锦借此事摆弄权威十分愤愤不平,站在养心殿里,委屈着脸朝魏景说道。 魏景脸色阴沉,不愿听她诉苦,反驳道:“事关皇嗣,淑贵妃的举动很果断,无可厚非。” 瑶妃似乎还要说什么,周旖锦忽然侧过身面对她:“你不满本宫封锁太医院,难道是因为东西是你藏的,做贼心虚?” 瑶妃神色怒不可遏:“怎么可能!” “罢了,吵什么!如今是要商讨出办法,查清谋害皇嗣的凶手。”魏景猛咽了一口茶,被吵得头疼,只得扶额凝眉。 周旖锦神色淡然,眸光越过瑶妃,落到她身侧的荣妃身上。 她今日打扮似乎比平常更精致些,仿佛早有准备,听见她与瑶妃争执,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冷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周旖锦收回目光,缓缓走上前,说道:“依臣妾愚见,先将太医院彻底搜查,若无线索,便清查满宫,不放过任何可能。” 听见清查满宫的一瞬间,荣妃眉眼间神色微动,但迅速的恢复了平常。 “淑贵妃未免太过妄想,且不说耽搁了太医事务,这搜查三宫六院,岂是小事?”瑶妃耐不住跟她顶嘴,魏景听了也微微皱起眉。 “皇嗣面前无小事,还是说只有瑶妃的四皇子重要,皇上其他的孩子就无足轻重?”周旖锦不慌不忙反驳道,旋即微微一笑:“臣妾愿以身作则,先从凤栖宫查起,三妃的宫苑最先清查,以服众人之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荣妃手心里止不住的冒出汗。 自魏景即位以来,宫里就没有出现过要搜查全宫的先例,她谋事缜密,断是不会在太医院留下把柄,而搜查全宫声势浩大,往往持续数日,她本只需趁乱寻个机会托人将那药送出宫即可。 可周旖锦此言一出,荣妃却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能保证能悄无声息掩埋证据。 “那便依你的吧。”魏景痛失皇嗣,正是心情郁闷之时,无心在这事上与周旖锦纠缠,便顺了她的意。 三人走出养心殿,瑶妃“哼”了一声便扭头走了,荣妃正心急如焚,也欲立刻离去,忽然却被周旖锦拉住。 周旖锦像是与她闲聊似的,跟在她身边慢悠悠地走着,自言自语道:“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明目张胆在宫里下手……不过出了这事,本宫甚至怀疑春狩那时的走水,也是为了胡怀潆肚子里的孩子而谋划的。” “臣妾……也不知情。”被周旖锦拦住路,荣妃脸色沉郁,却又不敢贸然离开,不得不与她敷衍。 周旖锦低着头,似乎没察觉到荣妃言语中的冷厉,缓缓说道:“不过,本宫听说太医院查出些线索了。” 荣妃一听,顿时有些心慌:“竟有此事?” 她和孙太医谋事时,每次都将多余的马钱子藏在自己宫里,本不可能留下痕迹——可万一那刘太医心思不纯,自己偷偷私藏了的话…… 想到孙太医红着脸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讨好的模样,荣妃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 他们虽是青梅竹马长大,但婚约早已经不作数,他却自认痴情地入了宫,说什么只为了守着她看她好。 她如今都有了皇子,本想与之划清界限,可孙太医却不亦乐乎总要做些感动他自己的事,连用马钱子放入口脂这一招都是他给自己出谋划策的。 “皇上既允许本宫查案,一会儿本宫便去太医院将他提审。”周旖锦表情波澜不惊,平淡地点点头。 “臣妾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荣妃听的实在是胆战心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向她告退。 周旖锦唇角渐渐抿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双明亮的黑眼眸凝视着荣妃暗沉的脸色,半晌,轻飘飘说道:“荣妃一路走好。” 荣妃被她直勾勾睨着,看那樱桃小嘴一张一合,似乎已经洞悉她内心全部惊惶,在祝她不得好死似的。 明明是小小年纪的美人,周身的气势却如此凌厉逼人,荣妃被惊了一跳,连忙逃也似的走远了。 太医院外,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正从侧门的一个小洞准备钻进去,当即被守在一旁的禁军守卫拦了下来。 “主子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提人审问的。”那宫女拿出伪造的信物,机灵答道。 那守卫有些犹豫,踌躇片刻,还是说道:“你在此地别动,我要先向主子汇报。” 他转身的一瞬间,那宫女脚底抹油似的,撒腿便跑。 “别跑——抓住她!”守卫大喊一声,抬腿追去,四周顿时嘈杂起来。 门口无人把守的空档,荣妃贴身宫女燕儿一个闪身溜了进去。人人都因为是来销毁证据,皆往库房住所处严加看守,可荣妃真正的目的,是灭口。 荣妃行事谨慎,无论孙太医如何示好效忠,还是提前做好了他会背叛的准备。 因此,她曾详细的准备了一份模仿孙太医笔迹的遗书,事情一旦败露,便立刻杀人灭口,以孙太医和胡美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了结此事。 只有彻底把罪名推到他身上,一切阴谋才能永远同他的尸体一起消失在地里,再也不能重现在世人眼前。 太医院的下房内,孙太医有些发福的身体被抽打的鲜血淋漓,皱起来的脸上满是痛苦,苟延残喘地倒在破旧床上。 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孙太医倏地惊醒,看见面前黑衣男子眸间骇人的杀意,又瑟缩了一下,身体颓然陷进床板内,声音虚浮:“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魏璇的唇角带着一丝偏执的冷笑,在房内缓缓踱步。 他手持染血的鞭子,甩动间点滴血痕洒落,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阎罗,周身嗜血狠厉的气息令人胆寒。 手腕翻动,漆黑的长鞭狠狠落下去,孙太医身子猛地颤抖,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魏璇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压抑的怒气,手指发青,用力捏着孙太医的下巴,踢了踢脚下的箱子,质问道:“那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箱子里,是一盒用红布包起来的药,准确来说,是一些用剩下的马醉木。 这药是失传已久的一方奇毒,只有在一些民间流传的医书中才略微提及,牲畜服用后,毒性会隐藏一段时间,继而猛烈爆发,使之失去意识,状若癫狂。 即便孙太医已经这样小心,这盒子还是被魏璇在太医院后小河边挖了出来,看见这东西的一刹那,他瞬间回想起周旖锦攀在脆弱树枝上无助求救的模样,体内猩红的烈火猛然烧起。 那天他若再晚来一些,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魏璇的眼眸慢慢垂下来,裹挟着冰冷的阴鸷,凝视着孙太医—— 有胆子敢动她,他必要千倍百倍的让他偿还。 孙太医看见此物,叹了口气,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眼神里闪烁着奇异的光,问他道:“毒药是我藏的,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死到临头还嘴硬,”魏璇忽然轻笑一声,随即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也对,本官怎会让你这么轻易去死?” 他力气极大,孙太医的脸颊立刻肿起来,在床上蜷缩着哭嚎。他还欲上前,忽然一个小厮走上来,附身耳语两句。 魏璇唇角笑意更浓,若有所思,继而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胡美人一事,荣妃娘娘已经把你供出来了,别再挣扎了。” 孙太医愣了片刻,又瞬间垂下眼眸,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心中斗争了一会儿,撑着身子微微坐起来,依旧不肯松口:“这不可能……我与荣妃没有关系,与胡美人更是毫无纠葛,质子殿下问错人了。” “荣妃娘娘可不是这样讲的。”魏璇神色冷冽,轻描淡写地撇了他一眼,也没再问什么,起身推开门,往屋外走去了。 “吱呀”一声,房间内陷入了黑暗,狭小的空间内阴冷潮湿,满屋泛滥着血腥气。 孙太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止不住的忐忑起来。 即便事到如今,他也不愿相信荣妃会出卖他,这些年他一厢情愿,为她私下里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无非是相信着,他们之间还是有昔日的情谊在。 孙太医心中鼓起坚持的勇气,只要没有见到荣妃,他绝不会松口。 忽然,身后一阵窸窣动响。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三章一厢情愿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0.html 第五十四章 功败垂成 “唰”的一声,他身边的床铺被凭空砍成两半,孙太医眼疾手快翻了个身,刀尖擦着他的大腿划过,鲜血汩汩流出。 “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孙太医惊叫一声,浑身的血液差点凝固,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嗡嗡作响。 方才手持利刃,险些将他砍死的那人,正是荣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燕儿。 从前他与荣妃密谋时燕儿总是在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是荣妃派你来杀我的吗?”孙太医仍不死心,躲在凳子底下向燕儿问道。 “事到如今,让你死的明白。”燕儿垂下手中的刀,时间紧迫,她语速很快:“只有你死了,才能让荣妃娘娘全身而退——你从前不是总说,愿意为娘娘的大事放弃一切吗?” 一声惊雷在孙太医脑海中闪过。他顿了片刻,如梦初醒,声音嘶哑说道:“荣妃真的已经出卖我了!她、她早就准备好放弃我这枚棋子了,对不对?” 燕儿没理会他,狭小的房间内,三两步便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刀当头劈下。 孙太医泪流满面,闭上眼睛。 “当——”一声脆响,燕儿手中的刀瞬间被弹飞。 魏璇将刀捡起来,看着燕儿惊慌失措的面容,语气冷淡,迅速吩咐道:“把她抓起来,严加看守。” 不过转瞬间,房间内已经听不见燕儿凄厉的叫喊声。孙太医魂不守舍,浑身失了力气,眼眸里一片哀伤,继而浮现出憎恨的神情。 魏璇将燕儿身上搜出来的一封遗书递给他,孙太医看完,两眼失了神色,痴痴地苦笑起来。 “她以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原来都是骗我的。”他无助地垂下手,看着魏璇冷峻的脸,知道自己活不成,于是颤抖着身体说道:“东西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她既已不仁,便不能怪我无义。” 那畔,荣妃在大殿内正襟危坐,迟迟等不到燕儿回来的消息,急得团团转。 莫不是被抓住了?她捏着衣角,心底止不住地害怕。 “快去将东西放走。”荣妃附身,小声向身边的宫女说道,话音落下的瞬间,正门外传来小太监通报的声音:“淑贵妃到!” 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周旖锦独倚在轿子上,夕阳在她身后绽放如火,浑身金光闪闪,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 她扶着苏新柔的胳膊走下来,淡紫色的大裙摆一步一逶迤,宛如盛花满路。 头上的翡翠步摇微动,她一抬眸,对视上荣妃心虚的眼神。 荣妃低身请安,手指收拢成拳,殿内寂静得针落都清晰可闻,慌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周旖锦神色飞扬,径直走到荣妃面前,嘴角勾起,吐语如珠:“荣妃请起吧。” 身边的侍卫鱼贯而入,自然地搜查,如海水般填满宫殿内每一个角落。 荣妃转过身,假意给她斟茶,眼神往方才宫女跑走的角落里看去。 宫殿四面被包围,东西是拿不出去了,但这是她自己的地盘,想要栽赃陷害,将自己摘清,不是什么难事。 她乳母邓嬷嬷仗势欺人,上个月与那胡美人吵了一架,各宫里见到的人不少。 “你的贴身宫女都去哪儿了?”周旖锦声音柔和,眼神中的威逼却令人不敢直视。 荣妃脚步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倾翻:“臣妾吩咐她们去打下手了,应该不一会儿便回来。” 周旖锦喝了半柱香的茶,那受命的宫女也姗姗来迟,走到荣妃旁边,隐秘地向她使了个眼色。 事情已成,荣妃放下心来,顺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思索着一会儿自己辩解的话,神情也自若了不少。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一行侍卫身侧的刀剑银光闪闪,为首之人跪在地上。 荣妃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如何?” 那侍卫答道:“回禀娘娘,在下没搜出来。” 周旖锦似乎并不吃惊,淡然点了点头,一旁荣妃却脸色讶异,呆在原地。 她不解地望着那侍卫,明明放在邓嬷嬷房里了,怎么会没有?那侍卫是故意帮着她隐瞒,还是说根本马虎没搜到? 仔细打量,那侍卫神色淡然,根本没理会她的目光,荣妃心底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老天爷保佑,居然没搜到! “慢着,”周旖锦打量着周围,嘴角笑意加深,美目流盼:“这大殿内还没搜呢。” “请吧。”荣妃毫不害怕,反而心底浮现出一丝庆幸和得意,她侧过身,放任那侍卫往后走去。 大殿内空旷,可不过片刻,身后的屏风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下官在这里找到了失踪的药材,还请贵妃娘娘裁夺。” 众人惊诧,立刻有不少侍卫围上去,光线被屏风挡住,喧嚣中人影错落攒动。 怎么可能? 荣妃直愣愣地盯着那一片黑暗,隐约看见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模样相仿的小盒子。 荣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发软,一定是那宫女背叛诬陷她,绝不可能在这大殿里! “怎么回事!”荣妃一跺脚,怒不可遏地冲着那宫女问道。 “我、我也不知……”逼问之下,宫女脸色煞白,她明明已经把东西放在邓嬷嬷房间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荣妃根本不信,死死瞪着她的眼神几乎要喷火。 宫女被一左一右荣妃和周旖锦质问的目光吓得肝颤,下意识摆手,几欲泪下,推脱道:“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真的不知这东西从何而来……” 荣妃听了这话,更笃定她要隐瞒装傻,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个小宫女,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竟毁了她一切谋划! 她理智全无,霎时间口不择言,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斩钉截铁道:“这不是本宫的!你个贱婢,不是让你藏在邓嬷嬷房……”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立刻,那侍卫的声音响彻宫殿:“娘娘,下官看错了,这盒子里装的不是那毒药。” 荣妃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方才是周旖锦诈她的,是她骗了自己!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看向荣妃的神色满是惊讶和鄙夷。 周旖锦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勾起唇笑了笑,眼波流转,明艳动人。 她缓缓走到荣妃身前,清丽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却仿佛恶鬼催命的咒语:“荣妃娘娘怎么知道那东西在邓嬷嬷房内?” 荣妃呆呆地看着眼前凌乱不堪的宫殿,捂着脸恐惧颤抖的小宫女,向她投来鄙夷目光的众人…… 一切辛苦都付之东流,她身形晃了晃,一下子瘫软在地。 她千算万算,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的败露竟是出自她自己口中,她引以为傲的谨慎和多疑,竟成了谋害自己命运的凶手。 面前是周旖锦迎着光落下的长长影子,她伸出手将耳边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低头看着自己,睫毛扑闪。 她精致又美丽,那样平静且冷冽的神情仿佛更加衬托了她的失败似的。 荣妃脸上呈现出破败的神色,随即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本宫输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魏景已经到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切。 真正的毒药在邓嬷嬷房内被搜出来,门口齐刷刷绑了一地的人。荣妃的目光顺着周旖锦看下去,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孙太医浑身遍体鳞伤,却依旧抬头望着她,目光穿过人群,遥遥相望,却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他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自小到大对她狂热又温柔的神情,反而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失落,失落底下又隐藏着巨大的仇恨。 他看着荣妃的眼睛,张了张嘴,咳出一口鲜血,接着,一字一句大声说道:“罪人孙氏要告发荣妃与我私通,春狩纵火,下毒谋害皇嗣与淑贵妃……” 嘈杂的声音在荣妃耳边渐渐消失,她脑海中浑浑噩噩,不敢看底下人的神情,大口喘着气。 无论是从小将她拉扯大的乳娘嬷嬷,陪她一起嫁进府邸的宫女,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无一不对她怒目而视。 她精心筹谋的一切,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殆尽了。 荣妃闭上眼,“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倒下来。 她本想趁此机会晕厥过去,免得受众人眼色的拷问,可她微眯起眼,却看见眼前是魏景明黄色的龙袍正碰在自己鼻尖。 “荣妃,你为何要这样做。”魏景方才从翠微宫来,见了胡怀潆那模样,脸色沉郁的要滴血。 荣妃半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浑身冰凉,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嗫嚅着答道:“太医们都说胡美人怀的是皇子,臣妾只是害怕的很,若她的孩子出生,会断了五皇子的未来!至于淑贵妃……臣妾只是怨恨她碍事。” 荣妃低头说着,微微啜泣起来,一把拉住魏景的衣角:“皇上,是臣妾心胸狭窄,容不下胡美人的孩子,可五皇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魏景忽而想起五皇子从前下毒一事的前例,眼底闪过憎恶的神情,一脚将她的手踢开,怒斥道:“你们母子都是一个样!居心不良,尽想着走歪门邪道。” 他咽了口怒气,众人眼前还是给伴他数十年的荣妃留了最后一丝体面:“传朕旨意,将荣妃打入冷宫,五皇子禁足一月,革去一切职务俸禄,不得出宫!” 荣妃的眼神霎时间冰寒彻骨,望着魏景愤怒甩开自己的背影颤抖着伸出手,片刻后,身体彻底坍塌下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四章功败垂成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1.html 第五十五章 斯文败类 “荣妃,你糊涂啊,”周旖锦听完她一番话,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她:“你可知后宫中不断会有孩子降生?培养好自己的孩子才是正道,而非加害于人。” “呵……”荣妃的泪水从脸颊边缓缓滑落下来,她抬眸看着周旖锦,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懂。” “死不悔改!”魏景听闻荣妃的话,愈发怒不可遏:“你已经是五皇子的母亲了,这些年朕待你不薄,谁知你还不如淑贵妃明事理!” 他看着荣妃,眼神渐渐冷下去,良久,哀叹了一口气,拉起周旖锦的手道:“朕乏了,余下的事,贵妃来处理吧。” 周旖锦点点头,正转过身,忽然看见赶来向魏景汇报的魏璇。 他穿一身禁军官服,俯身向魏景行礼,半仰着头,眼眸清亮,抬眼时微微向她这处望过来,墨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周旖锦呼吸一滞,心头忽然一阵慌乱,不知为何,险些将手从魏景的桎梏中抽出来。 众人散去,她了结完荣妃的事后,不到傍晚便起身回了凤栖宫。 “明日去一趟翠微宫,”周旖锦随手将外袍解下,搭在躺椅上,吩咐苏新柔道:“质子殿下今日帮了本宫许多,请他来用午膳,让小厨房多下点功夫。” 苏新柔点了点头,帮她斟了茶,又准备出门去院子里拾碳火,被周旖锦拦下:“那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小心脏了手。” 苏新柔的身世已经让暗探查的差不多了,周旖锦本计划着这几日便要寻个机会昭告天下,可不知为何,想起白若烟的脸,心中总隐隐不安。 苏新柔自是感激,正转身欲行,忽然听见周旖锦问道:“你最近见过白若烟没有?” 脚步顿住,苏新柔一怔,想起除夕夜宴那天白若烟一身浮夸衣裙,状若癫疯求见皇上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来。 “白姐姐似乎变了……”她语气里掩不住惋惜:“上次见她,是除夕夜宴的时候,她硬要进去见皇上,奴婢没答应,就匆匆走了,此后没再见过她。” 周旖锦坐在铜镜前,表情忽然凝重。她手指顿住,发髻上的金簪被碰歪了,瀑布般的长发一下子垂下来。 原来白若烟并非销声匿迹,而是被那日自己无意中调换的人员给拦住了,她还是蛰伏着,想要有朝一日从浣衣局翻身……若那天她没有多此一举,恐怕如今这样还算安稳的生活,现下已经奢求不得。 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她缓缓叹了口气。 “阿柔,本宫问你件事,”周旖锦蹙着眉,思索半晌,语气有些沉闷,忽然说道:“如果有一日,你要在白若烟和本宫之间选一人,忽略一切外在的情况,你心里会偏向谁?” 苏新柔怎么也没料到她这样问,错愕地睁大眼睛。 白若烟是同她一起入宫的姐妹,虽如今偏执求宠,但白若烟刚到浣衣局那几年,体贴善良,与她情同姐妹,而贵妃娘娘又是自己的大恩人,从来对她温柔和善……苏新柔捏着衣角,十分犹豫。 “奴婢……实在不知。”她说不出违心的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眼眶微红,有些不知所措:“但娘娘是奴婢的大恩人,奴婢的真心天地可鉴!” “本宫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周旖锦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搀着苏新柔的胳膊将她扶起来,“你退下罢。” 第二日上午,魏璇告假。他清晨去了趟冷宫,看着时间收拾打点好,来了凤栖宫。 空气里带着初春湿润的寒意,他身穿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修长的手指握着朱红大门上的铜环,轻轻叩响。 站在正门外往里看,凤栖宫内晴日远山,春柳拢烟,木叶尽绽。 周旖锦似乎早在等他,斜倚在屋边,穿一身百褶月裙,裙摆上银线绣了鸾鸟朝凤的图样,她手里拿着一本略厚的书卷,正低头研读着。 魏璇独自一人往前走,满路是花叶初绽的桃树,花蕊灼灼微红,纷落如雨。 见到他身影,周旖锦合上书卷,冲他粲然一笑:“质子殿下来了。” 魏璇还是第一次不随张才人来凤栖宫,微抿着唇,跟在周旖锦身后往屋内走,不免有些拘束,眼神也不敢四处打量。 走到正殿门外,忽而听见一阵啾啾鸟叫,金丝笼里的小白冲他扑闪翅膀。 “恰好你来了,本宫便把小白放了吧。”周旖锦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顺势打开了笼子的小门,鲜红唇瓣微微嘟起,说道:“它可在本宫这儿蹭了不少好吃的。” 魏璇的目光注视着她莹润的指尖,忽而看见笼子侧面用锦带吊着一个小挂坠,正是那日送给她的玉雕小鲤鱼。 小白“啾啾”的叫了两声,肥肥胖胖的身体才不情不愿地往外挪了挪,随即一下子跳在周旖锦手心里,摇头晃脑,以为她要同自己玩什么新花样。 周旖锦有些不舍,指腹蹭了蹭它毛茸茸的的后背,语气轻柔:“小白,该回家了。” 似乎听懂她在说什么,小白肆意蹦跶的动作霎时消失了,抬起前脚踌躇了片刻,忽而猛的一窜,像是宣明立场似的,又钻回那笼子里去了。 周旖锦看得发笑,便任由小白留了下来,只是未将笼子的门合上,手指揉了下它额头上的白毛,低声嘟囔了句:“没出息的小东西。” “娘娘在看什么书?”魏璇留意到她手中的书册。 “随意找的一本医书罢了,”周旖锦有些班门弄斧的羞愧,垂眸说道:“后宫险恶,本宫实在有些忌惮,心想学一些浅显的医术,或许能成为危急关头的傍身之技……只是这书里面说的许多,本宫也并不完全懂。” 魏璇听了,笑意渐深,二人走进正殿内,桌上丰盛的午膳已经摆好了,他徐徐落座,语气轻柔:“娘娘若是不嫌弃微臣愚钝,微臣或许可以为娘娘答疑解惑。” 周旖锦略有些惊讶,他这样医术精深的人来教她这个一知半解的学徒,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说道:“医术实在深奥,质子殿下得空可以给本宫推荐些书卷。” 周旖锦方问完话,眼眸一转,忽然落到魏璇握着筷子的手上,不由得眉心微皱。 在那白皙的手背侧面,有一块不易察觉的血迹,像是刚蹭上去似的。 “你受伤了吗?”她忽然有些紧张。 “微臣……”魏璇心中咯噔一响,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立刻又恢复了平静,遮掩道:“早上禁军问讯时不小心蹭到了,不碍事。”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将那块血痕轻轻擦去,微微抬眸注意着周旖锦的神色,她并没有深问,魏璇的眼眸却渐渐暗下去。 有些事情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看着手帕上那一点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清晨,森严的冷宫门口被带到的禁军团团围住,戒备森严。 春意暖融,雪大半已经化了。 染满血污的地上,魏璇一袭墨色官服,佩刀上染满猩红的鲜血,脚步从容往里面走去,像一团艳丽猖獗的火。 他略微抬手,里面的禁军随着他的眼色停手。 房间内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散发出来的浓烈血腥味,让人心惊胆寒。 “本宫……真的什么也不知了。”荣妃面色惨白,见到魏璇的身影,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自从事发以来,他已经三五次提审,入宫这些年,她从没看出来这一个平庸无害的质子竟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禁军审人手段狠厉,尤其是在魏璇的吩咐下,许多手段不见血却异常疼痛,让她三番四次招架不住,昏厥过去。 “继续审。”魏璇靠在门边,掏出怀表静静计算着时间。 他白皙的肤色被墨黑的官服衬托出强烈的反差,上挑的眼角染着病态的猩红戾气,活像地狱里暴戾的阿修罗王,看向荣妃的眼眸里全然是憎恶。 周旖锦能既往不咎,但他却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谁让她自作孽,伤了他最心疼的人呢?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他如今还是收拾的了,即便有五皇子撑腰又如何?平白抹杀一个人所有痕迹的事,他做的太多了。 荣妃倒吸了一口气:“质子殿下,本宫从未招惹你,为何……” 魏璇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亲自拿起刑具,房间内又响起了凄厉叫声,荣妃的脸色慢慢灰暗下去。 回过神来,是周旖锦漂亮的桃花眼,内勾外翘,双眸似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将一块梅花糕夹到他碗里。 “本宫不吃人,质子殿下莫要拘束。”她微微偏头瞧着他,眼底清凌凌一汪清泉,却无端魅惑。 经历这些天,周旖锦很是能理解梦中人们口中新皇的“疯癫”,他善于应机潜航,风轻云淡的表面下却是无法捕捉的一颗鸢飞戾天的决心。 即便她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惊异于魏璇的韧劲与潜能——那日若不是他告知自己荣妃的往事,以及藏药的位置,恐怕在荣妃那样狡猾的排布下,并不能将案子查的如此顺利。 魏璇低着头,轻轻夹起碗中的梅花糕,嘴角噙着的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骤然收了,柔和的清香在口齿间绽放,他脸上莫名腾起淡淡绯红的薄雾。 “五皇子如今失了母妃,”魏璇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周旖锦的脸,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去,倒像是惩罚自己一般:“他如今年纪还不大,满宫里娘娘位份最高,若是此时将他收留,对立后说不定……”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五章斯文败类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2.html 第五十六章 我想要的 “你还是不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吗?” 魏璇的话还没说完,却立刻被周旖锦打断。 他眼见着她神色严肃,清隽的眉眼微红,眼眶里迅速含了一泡水,那欲泣不泣的娇态仿若静谧夜色里灼然盛放的芍药。 四目相对的一刻,魏璇心脏骤跌。胸口一抹愧疚又隐隐兴奋的情绪,如潮涌般袭来:“微臣没、没有冒犯娘娘的意思……” 他提这件事时,便是已经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 这几日他一直止不住地担心,周旖锦若有了其他的依靠,那自己一厢情愿的坚持又算什么。 她还会容许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吗?而他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纷乱的心绪缓缓铺展开,他分明清楚自己的小人之心,无论周旖锦如何选择,自己永远是她独一无二的裙下之臣,永远做她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刃。 “本宫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本宫着想。”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本宫亲自查办荣妃一事,怕是已经被五皇子恨极了,更何况,本宫无心攀附权力,只希望可以平安度日,明哲保身。” “微臣会尽力照顾好娘娘。”魏璇没再劝她,怀着隐秘的雀跃,低垂着眼眸,额边乌黑的碎发耷拉着,仿佛被哄好的炸毛小狗,轻轻点了点头。 方用完膳,忽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帘子被一把掀开,珠玉清脆,碰撞出急促的响声。 “娘娘,周二公子……”苏新柔正要通传,身后人却等不及,直接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看清眼前人,周旖锦不免惊愕。 周楠一身灰尘,一下子跪在地上,浑身全无半点公子哥的模样,恳求道:“求姐姐救救我!” “发生什么了?”周旖锦心头一紧,尖锐的护甲稍稍嵌入掌心。 “我、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在赌场输了钱,欠了印子钱还不起,只能求到姐姐这儿……”周楠咬着牙,几欲泪下。 怒火“腾”的在心间烧起,周旖锦怎么也想不到,周家百年钟鸣鼎食,竟有此等自甘堕落的后辈! 她一下子站起来,怒斥道:“你怎么会掺和这种事——上次父亲对你的惩罚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 周楠的目光与周旖锦相碰,感觉对方眼睛里的威严如大山压下,他咬牙抗拒了一会儿,终是泄了气,狼狈说道:“姐姐,这件事我真的不敢根父亲说,只能求到宫里……您借我一点钱先应急,我手气很好的,过一阵子挣了钱就还您!” “不知悔改!”听到他还不死心想以此道赚钱,周旖锦怒不可遏,“你可知京城里有王法,你做这种事,可曾考虑过你的身份?” 周楠被她语气中的怒气惊得身子一颤,求饶道:“姐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沉默了良久,周旖锦的心绪才微微缓和,她眼眸里盛着阴郁,缓缓道:“你欠的钱本宫会替你还上,但此事不可轻易过去,你既无心仕途,便好好在家中禁足反省,一年不得出府。” “一年?”周楠一个气没喘匀,猛咳不止。 她毫不留情:“本宫以贵妃的名义责罚你,你敢不从?” 片刻,只看见周楠四肢一软,再没了方才的硬气,闷声道:“草民遵命。” 周旖锦长叹一口气,眼神从他身上挪开。 周楠本是庶子,不能承袭爵位,可出身在周家明明拥有这样好的起点,却从来不务正业,快要行冠礼的年纪,科举无望,连一官半职都没混上,整日只知道和狐朋狗友鬼混,筹谋歪门邪道。 她饮了一大口茶压抑住心底的怒气,吩咐道:“本宫出宫一趟。” 茶杯在桌上磕了一声响,周旖锦正欲行,忽而听见魏璇的声音:“娘娘,宫外危机四伏,微臣同您一起去,护您周全,可好?” 他还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她。他双目深邃沉敛,黑缎般的长发高束,身侧佩剑上灰色的华丽流苏直垂下地,那张冰冷出尘的脸上似乎透露着隐隐期望。 她无端出宫,恐怕引魏景怀疑,若是以禁军名义掩饰,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周旖锦看着魏璇眼眸,一时难以抗拒,只得应下来:“那你去准备车马。” 周楠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空旷的殿内还有第二个人在,他从没见过魏璇,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周旖锦才说道:“这位是质子殿下,昨日帮本宫查案。” 周楠虽纨绔,但魏璇迅速缴平边疆战局的英勇事迹流传太广,看着面前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他不由得心生佩服,行礼道:“草民参见质子殿下。” 魏璇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退出门去。 “下不为例!”房间内没有外人,周旖锦恶狠狠地盯了周楠一眼,她在屋内环视一周,皱着眉拿了个差不多抵价的花瓶,心疼地用锦盒将其装好,放在了马车里。 周楠不知走了什么门道进宫,不宜久留,三人匆匆上了马车,另有几名禁军伴驾。 禁军们拿着魏璇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太极门,禁军凶恶名声在外,守门的太监甚至未敢查看马车。 “在西五条街那儿。”车厢内很大,周楠坐在前边,给马车夫指路。 周旖锦心生疑惑,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欠下赌债的?” 周楠脸色有些尴尬,心虚地看了魏璇一眼,见周旖锦没有动静,支支吾吾说道:“那赌场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地方,许多世家子弟都在那处消遣,我其实是观察了一阵的,平日里赚的钱也都立刻到手,只是那天……” “怎么了?”周旖锦身子靠着马车,颠簸的语气里有些紧张。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被人推搡着上了赌桌。”周楠低头说着,脸上全是懊恼。 “那一次的赌注是一个极精美的紫檀香炉,据说是出自王大家之手,赌桌上的人都疯了一样争夺此物,我想着要是将它赢回去,给父亲母亲赠礼脸上都有光,可是只剩最后一局时,我忽然手气极差,满盘皆输,可我赢到这处,身上所剩的银两也不多了,只能……” 周旖锦身子忽然往前倾,似乎想起什么,直视着周楠,脸色凝重:“那紫檀香炉上,左下角是不是刻着石青平棋?” 周楠倒吸一口气,脸色立刻白了,结巴问道:“姐姐您、您怎么知道?” 周旖锦双眉一挑,若不是碍着魏璇在,恨不得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你忘了,那香炉名满京城,是价值连城之宝,五年前就被送进宫了,到了皇上手里,又赐给了荣妃,昨日本宫在她宫里刚看见。” “那、那——”周楠明显急了,“您是说,那香炉本就是个赝品,是赌场那些人,他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 想到这,周旖锦眉凝纠结。她一攥拳,手腕上的玉饰重重磕在座上,浑身忽的散发出凛冽杀气。 思索片刻,她忽然眼神微动,急忙问道:“他们拉你去赌场,是看你穿着打扮像个纨绔公子哥儿,还是因为你是周家的人?” 周楠明显被他这一番阴谋论给吓到了,哆哆嗦嗦答道:“姐姐,我因上次那件事被父亲狠狠责罚了,绝不敢乱在外面说周家的名讳,赌场里的那些人,大抵是不知道我身份的。” “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他说着说着,心里止不住的悔恨。 从前他总是对外人不设防,如今被人下套骗了这样多银钱,不敢同父母亲说,还要周旖锦这一个已出嫁的姐姐替他摆平此事。 听了此话,周旖锦却微微放下心来。若非受人指使,想拿周家的把柄,那便是那赌场老板真的不知道周楠的身份,见他出手阔绰,才给他下了这套。 “骗人下注,放印子钱本就是法例中不允许的,你无需惊慌,若他们不依不饶,本官亦会护你周全。”见周楠快要哭出来,魏璇只得开口劝他。 “质子殿下你太好了……”周楠拉着他的手感激涕零,看着他身侧的宝剑,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全然不顾他二人年龄相仿,拍着胸脯径直说道:“以后您就是我哥,让我干什么都行!” 周旖锦眼神微亮,“噗嗤”一声笑出来:“才坑完本宫,父亲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认起哥来了,看你怎么解释!” 终究是一家人,这样说着,氛围也变得轻松不少,马车行了半晌,在一座三层高的茶楼门口停下。 “对了,大哥在外面莫要直呼我的名讳,叫我周樟便可。”周楠一下马车,立刻狗腿地围在魏璇身旁,嘱咐道。 楠木属樟科,因此周楠在外行事多用这个化名,魏璇刚答应下,忽而看见门口迎面走来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手中都提着半米长的木棍,一个个身形魁梧,裸着的上身布满刺青纹样。 “你就是周樟?”为首的大汉毫不客气,拎着周楠的领子就把他带到门口。 “是我,我来还钱了。”周楠欠了钱,不得不低人一头。 那大汉回头,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周旖锦和魏璇二人,打量了一下,眉毛跳动一下,招了招手,大门应声而开,三人一齐走入那人声鼎沸的茶馆内。 即便是下午人们最犯食困的时间,这以茶馆名义的赌场内依然拥挤不堪,空气中充满了酸臭味,桌上的赌徒满脸放光,周围人激烈拍手叫好,好生喧嚣。 魏璇沉默着,横刀走在周旖锦身侧,不动声色地帮她在人群中隔开了一条路。 她这样高贵的人,便是走在这样混乱嘈杂的地方,也是一种亵渎。 他又悄悄走得离周旖锦近了些,雪白刀刃一横,无人敢靠近。 若清傲的莲花生于淤泥,他便是她脚下那片手染鲜血的脏污。魏璇心道。 几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领头的大汉脚步忽然顿住,走到他们身侧。走廊很窄,那大汉粗壮的胳膊机会要贴上周旖锦精致的衣裙。 忽然,大汉身体转向周旖锦,带着点调戏的意味:“姑娘,你多大了呀?”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六章我想要的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3.html 第五十七章 剑拔弩张 周旖锦没理会那大汉,他还欲接着发问,忽然听见耳畔“唰”的一声利响,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出鞘,锋芒逼人。 “离她远点。”魏璇眉眼间浮动着一股深沉戾气,仿佛下一秒便要暴起砍杀的野兽。 他身上穿着的官服大汉虽不认识,可看着刺了金边的整齐坎肩式皮甲和底下健硕的肌肉,却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恐惧。 他凝视着刀锋几秒,立刻脚底抹油地走远,嘴上嘟囔道:“啧,莫名其妙。” 眼见着人影稀疏,面前是一扇铜门,大汉的姿态立刻谨小慎微起来,轻轻叩门:“王哥,周樟到了。” 门内静默了半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大汉如蒙大赦,待周旖锦一行人走进去,立刻后退几步,“砰”的一声将门合上。 屋内布置考究,里面摆放着许多名贵古董,四周同样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但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都佩着长砍刀,即便衣衫遮盖了肌肉的痕迹,也可以隐隐看见蠢蠢欲动的残暴。 正中央是一张木制长桌,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抽着大烟,他便是赌坊的老板,大汉口中的“王哥”。 只见他一只脚搭在桌面上,那粗俗的模样和身上最时兴的锦袍相称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大烟的气味刺鼻浓郁,令周旖锦忍不住微微蹙眉。 魏璇目光冷峻,一步不离地跟在周旖锦身边,屋内几处角落里都有没擦拭干净的溅射性的血痕,显然是曾有人在这被当即残忍地杀害。 “你来了,”王哥看见周楠,手中的大烟缓缓放下,他神情平淡,像是见久别重逢的好友似的,眼神从周旖锦身上飘过,像是不经意地说道:“哟,想不到你家中竟有如此美妾。” 王哥说这话本是凭着经验,周旖锦体貌身姿可谓是惊为天人,花容雪貌,连他这种阅女无数的人都被惊艳到移不开眼。 王哥盘算一二,眼神上下打量着周旖锦,嘴角忽然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若是愿意,以此女来抵债,也不是不可。” 周楠所欠的银子虽对周旖锦而言只是一个心爱的花瓶,但放在许多世家子弟眼里,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巨款,若以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这样巨额的债务,恐怕没人会反对。 “不、不是……万万不可!”周楠被他吓到舌头打结。且不说他与周旖锦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就凭她是皇帝的女人,怎能容一个赌场老板妄议。 一瞬间,王哥忽然感觉到身边一阵寒意。 他不禁偏头看向魏璇,那少年眼神里的威胁和蛰伏的暴戾如同一条丝丝吐着毒液的冰冷毒蛇,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上来。 虽然他很眼馋周旖锦的美色,但看着周楠的尴尬和魏璇的眼色,又见一边的周旖锦毫无畏惧之意,王哥便立刻知道这事不成了。 “失言了,”成了赌场老板以后,很少有他得不到的女人,王哥深吸了一口大烟,不禁有些郁闷,语气也烦躁起来:“带了什么东西来?” 周旖锦款款上前,打开锦盒,掀开手里东西遮盖的绸布,露出明亮耀眼的花瓶,它由一整块通体澄澈的粉晶玉打造,流光溢彩,顿时狭小的屋内仿佛随着它的出现而蓬荜生辉。 纵是王哥这种久经商场的老狐狸,霎时见了这等宝物,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愣神。 见到王哥惊艳的眼神,周旖锦眉头微皱,又将绸布盖上:“以此物抵债,不亏吧?” 她此番出来,本只为了息事宁人,钱财事小,若被人发现了周楠的身份,恐怕在朝堂上要大加批驳,被魏景拿到把柄,定然不好收场,因而便认了这个哑巴亏,也让周楠长点记性。 “哈哈!”王哥仰天长啸,岂止是不亏,一个赝品瓷瓶竟套出这一等一的宝物,他几乎两眼放光,露出原本的凶相。 “很好,很好。”王哥伸出手想抓住那花瓶,却被周旖锦提前一步收了回去。 他眼神阴暗沉郁,又坐回位子上,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只不过你们有所不知,我这赌场开在京城繁华的地方,每日的流水开支数不胜数。” “周樟欠的这些银子,三日前便该还了,你这花瓶抵原来的欠款倒是可以,只是这几日多余的利息,我们还需细细清算。”王哥掏出火车子又抽上了大烟,眼眸里精光一闪。 一出手便是此等宝物的人,家世必然阔绰,他好不容易盘算几个星期钓了一条大鱼,定是要好好利用,将他们身上全部油水吃干抹净。 周楠脸色发白,咽了咽口水,问道:“你……还要多少?” 王哥静静伸出手,比了一个数。 “简直欺人太甚!”周楠气愤不已。 那王哥简直狮子大开口,索要的金额竟是原来的两倍有余。 他恨不得扑上去,连带着出去那个不识好歹赌钱的自己一并掐死。但生气归生气,他不了解宫中情况,不敢肆意做决定,只能战战兢兢地仰望着周旖锦。 周旖锦唇角微抿,偏过头与魏璇对视一眼,手指不自主地捏成拳,说道:“这花瓶的价值比他欠的钱本就要多出许多——更何况,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以一个赝品给周樟下套,坏了规矩,如果我是你,不会再得寸进尺。” 本是周楠不慎落了人家的圈套,碍于身份,她只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可这贪得无厌的商人竟坐地起价,她却不会顺着他的意。 听到周旖锦说出他从周楠手中骗钱的真相,王哥心里一惊,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这么多油水唾手可得,他还是咬住没松口。 王哥沉默了片刻,一锤桌面,撇了一眼周旖锦,酸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魏璇眉心一皱,上前一步,将周旖锦拦在身后,手指搭在剑柄上,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齐国的法例白纸黑字地写了放印子钱的最大限额,你若执意这样漫天要价,不如随我们对簿公堂。” 魏璇眼眸微眯,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蕴含着极其危险的信号。 见他们毫无退让之意,王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了下去。 一瞬间,王哥身边的打手立刻刀剑出鞘,明晃晃的利刃直指魏璇。 他们开赌坊的,本就是靠着江湖上的武力或势力,游走在法例的灰色地带谋生,魏璇这样直白而挑衅的一句话,像是撕开了几人之间最后的遮羞布,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王哥缓缓走下来,直勾勾看着魏璇,脸色愠怒,声音低沉:“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在人为。” 他字字咬的很重,横眉冷对,满脸横肉随着愤怒的表情微颤,周楠有些惶恐,微微拉了拉魏璇的袖子。 然而魏璇却没有任何畏惧之意,他看了一眼周旖锦,她面色如常,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他随即眼底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阴翳。 那些打手看着魁梧,不过是他们拔剑的一个照面,魏璇便大致看到了他们的虚实,别说外面还有几个禁军随驾,便是以他一己之力从这里杀出重围,也只是时间问题。 王哥心中愈发怒不可遏,大喊道:“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我打服他!” 霎时间,房间内刀光剑影。 魏璇一言不发,左手短刃,右手长刀,刀剑翻飞,将周旖锦和周楠挡在身后,原本空旷的房间内,充斥着杀喊声,屋内摆放的精致古玩宝物纷纷被打落下地。 “锵——!”并未抬头,魏璇剑横上挡,拦下了离头顶不足一指远的寒光。 丹田运气,化守为攻,他生生压下了敌人的刃锋,剑尖挑平,如盯上猎物的毒蛇,眨眼间已冲至其面门,手腕微动,那人瞬间脖子一凉,倒落在地。 魏璇武功了得,过了十几招,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慑,便转而与他缠斗,试图以攻击周旖锦和周楠为突破口。 周楠也不甘示弱,从地上倒下的侍从身上摸了一把长剑,又给了周旖锦一把自己随身佩的短刀,将她护在身后。 王哥不知道何时已经看不见身影,随之铜制的的大门“咔哒”一声打开了,更多打手举着武器,从背后一拥而上。 “嗞”的一声,周旖锦手中的短刀刺入一个想要偷袭周楠的人腰上,耳边响起皮肉破损的声音,眼前喷涌而出的血液令她几欲作呕。 来敌退后,企图以剑身横挡,相接利刃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看到这处光景,几米外的魏璇猛地身子发力,摆脱众打手纠缠,他前半身子忽而下压,剑也下沉,利刃转直指向敌人的小腿。 敌人并未受到重击,身形一转,剑尖掠过周旖锦的头顶,一片寒光从眼前划过。 见此情形,魏璇心中焦急,手腕沉压,身转右侧,翻而正对。 剑尖还未触地,他右腿勾而上,左腿借力,竟是一个后空翻落至敌人背后,顺势踢出腿,正中其背心。 敌人扑前两步,喉间涌上股腥咸,随即魏璇几步飘至周旖锦身侧,衣袂飘扬起,剑刃横过,艳红迸溅出。 周旖锦后退两步,乌发在打斗中被蹭乱,散下的几缕垂在脖子上,举着短刀的手腕止不住发抖。 魏璇眸光森寒,浑身力气迸发,手上的利刃满是杀意,墨色的身影有如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十步杀一人,满地尸首聚集。 混战中,眼见着敌人几乎歼灭,魏璇忽然感觉肩井穴被人重击了一下,又狠又准。 只是一瞬间,他浑身发麻,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几个使人泄力的穴位又被接连打击。 那人显然是一位高手,这下九流的阴狠功夫并不能遏制他的步伐,却能让他短暂失力。 兵刃迎风劈来,他偏头看着周旖锦的方向,毫不犹豫,手中的长剑立刻脱手而出,精准地插在向周旖锦扑来那人的咽喉处。 然而还是晚了,他失了武器,只能低身从地上翻滚躲避袭来的刀刃。 人影一晃而过,再看过去,那处已经没有了周旖锦的身影。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七章剑拔弩张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4.html 第五十八章 破敌 周旖锦手腕脚腕皆被绑住,挟持她的壮汉终于停下脚步,将她丢在一个木屋里。 谁也没想到,王哥这样大费周章与他们打斗一番,竟不是为了钱财,而是看上了周旖锦——这样一个人间绝色,比什么稀世珍宝都珍贵,便是倾尽全力,也一定要得手。 当时她正躲在周楠身后,面前的打手喉咙被刀刃划开,迸溅的鲜血溅到她脸上。 她一个愣神,忽然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身后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暗门,几个壮汉挟持着她穿过暗长的甬道,一路上昏天黑地,终于在此处停了下来。 “你带的人,身手还真不错,折损了我好多打手,”忽然,王哥大力推开门走进来,他蹲下身,凑在周旖锦耳边,阴恻恻地说道:“这些损失,就你来还给我,如何?” “呕——”离得太近,王哥嘴里大烟的臭味和不知道哪来的大蒜味喷洒在空气中,周旖锦实在忍不住,对着他便是干呕一声。 “给脸不要脸!”王哥听了,不免恼羞成怒,正欲一巴掌扇下来,看着周旖锦白皙光滑的面容,又收回了手,恶狠狠地一跺脚:“别说,征服你这种脱缰的野马,最是有趣。” 趁他点了个烟的功夫,周旖锦打量着周围。 一个破败的木屋,里头有六七个男人交头接耳,角落里还绑了两三个个昏迷不醒的男女和小孩,几人壮汉围着她打量,谈话的内容污浊不堪。 周旖锦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绑成了个蝉蛹,四肢都难以挣扎,只有绑左手的麻绳微微松动些。 她皱着眉,试图挣脱,粗砺的绳子磨得手腕泛红。 如今她势单力薄,只能稍作拖延,等魏璇和外面的禁军杀进来。 实在不行,保命在先,大不了把自己的身份如实告来——只是这样一来,周楠欠了印子钱的事恐怕在京城里瞒不住,堂堂贵妃落入贼窝,朝堂上又要争论一番。 王哥点上烟,又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 “做我王哥的小媳妇,在这京城里,也是能横着走的。”他眼里闪烁着玩味的笑,伸出一只黝黑的手指,准备挑起周旖锦的下巴:“这位姑娘,你考虑考虑?” “放肆!”周旖锦怒火中烧,偏头避开他恶心的手。 她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还是说道:“你可知道本——” 忽然,茅草屋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墨色的衣衫如一道闪电,映入眼帘。 男子修长的身形在门边的光束下被打亮,他只一人站在那儿,脊背挺直。 “魏璇……”周旖锦望着眼前浑身浴血,破门而入的男子,忽然鼻子一酸。 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想死在这,就通通给我滚。”魏璇声音沙哑。 他眼眸里盛满杀意,手里的剑明晃晃的耀光刺眼,上面布满各种人的鲜血,顺着剑尖滴滴答答往下淌,握在手中的剑柄也腻的有些发滑。 “只有你一个人啊。”王哥先是吓了一跳,可看见魏璇只是独身一人,便又放下心来,挑衅地笑着,指着他说道。 他这里数十个打手,都是精心训练过的,随便一个都力大如牛,够他这个不识相的毛头小子喝上一壶。 王哥指过来的手指甲里全是发黑的泥,魏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身子的颤抖。 再晚来一步,那手指就要碰到周旖锦的下巴。 “放开她!”魏璇微微泛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终是忍不住,握着剑的手腕青筋暴起,如疾风般冲进了周围的人堆中。 刀刃起落间,惨叫声迭起,鲜血如瀑四溅,转眼间离得近的几个壮汉便或残或伤,王哥身边余人寥寥。 王哥心底一沉,这才意识到这个浑身杀意凛凛的男子的恐怖战斗力。 即便他只有一个人,但却恍若千军万马扑来,一路所向披靡,那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令人觉得站在眼前的就是一柄出鞘的凶刃。 靠着所剩不多的几个手下,王哥左逃右窜,几次险些被魏璇砍死,身上几个深深的血痕,狼狈万分。 “不准动!不然我杀了她!”眼见形势不妙,王哥一把抓住身边挣扎不得的周旖锦,拖到自己面前,一把利刃横在她脖子上。 “你敢!”魏璇双目赤红,可见周旖锦性命攸关,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刀。 “你看我敢不敢!”王哥被逼急,走投无路地怒吼。刀剑刺进几分,周旖锦白皙的脖颈上猛然一道鲜红:“把剑放下!” 霎时,血如珠串从伤口涌出,顺着脖子流进去,染红了她的衣领,魏璇怔目看着,心仿佛也被那刀狠狠剐过。 他声音颤抖,握剑的指节隐隐发青:“你放了她,我就放下剑。” 一阵阵的痛楚侵袭着大脑,周旖锦咬紧牙关忍着,手上挣脱绳子的动作却不停歇。她手腕纤细,粗麻绳已脱落大半,只剩一丝粘连。 “你先放下!”性命攸关,王哥声嘶力竭喊道,手上的刀也预备着用力。 魏璇一愣怔,眼睫轻颤,手上力微微一松。他那能举起千斤重的手臂,突然就有些握不住这轻飘飘的配剑。 “主公不可!”远远赶来的禁军和周楠一袭人见魏璇要缴械,连忙喊道。 从小到大,无论是尸海血山的战场上,还是敌人刀剑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魏璇从没想过放弃。 放下武器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束手就擒,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他宁愿受伤、或者去做任何事,都不想拿周旖锦的性命做赌注。 他手心一松,剑缓缓脱手而出。 忽然,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诡异的寂静。 周旖锦的手上还带着一截麻绳,胳膊止不住地颤抖,而那把随身佩的小刀已经深深刺入王哥的后背。 见状,魏璇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去,转眼抹了王哥脖子,王哥倒在地上含着惨叫挣扎,鲜血四处喷溅。 赶来的禁军立刻七手八脚把周旖锦身上的绑绳解了,又俘虏了几个还未断气的打手。 余下之人见状,纷纷跪下求饶,禁军一并绑了,拿出封条准备封禁此赌场。 随着绳子松开,浑身血液回流,周旖锦惊魂未定,身子微晃,靠着一旁冰冷的墙壁大喘着气,勉强站稳了。 “微臣失职了,还请娘娘先回马车上包扎一下伤口。”魏璇沉声道。 他竭力遏制着心底嗜血的念头,等在最后,看着一行人缓缓走远,而自己落在后头,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唰”的一声,他手中的刀从王哥未凉的尸首旁滑过,一只断手咕噜噜滚到桌底下,切面整齐狠厉,鲜血撒了一路。 魏璇眼神还带着未褪的阴鸷,高大的墨色身影走出房门,手中的剑随意一撇,扔在地面。 早春的大地上积雪未融,阳光落下,散发着些许冰寒的雾气。 魏璇缓缓蹲下身,深邃的眼眸如幽黑的潭水,他神色阴郁,低下头,用手指将鞋面上染血的积雪一点一点擦去。 回宫的路上,他怕身上的血腥脏了周旖锦的眼,一直骑着马走在马车侧面。 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宽路,他望着远处云色忽明忽暗,心绪纷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拥挤的行军帐篷。 张家失势的那年,玥国正被敌军入侵,四面楚歌,他为宫廷相轧所害,不得不自请随军出征。 魏景曾以为他用兵如神,在边疆一战中大捷,却没想到这是无数次浴血奋战得来的经验。他早在无数次生死磨炼中,慢慢将自己锻造成出鞘即见血的凶器。 那时他从军的荐信被兄弟做了手脚,向来埋头于诗书的清高皇子被安排在最下等的军营中,平日里动辄被打骂,上战场打头阵做送命的先锋。 魏璇清楚的知道,在那个地方,如果不抗争,就只有死路一条。 每日天不亮他便起来练兵,晚上睡觉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每一处疼痛的创伤和因为过度练武而微微变形的关节。 他眼见着身边的同营兄弟一个个死去,战场上人命似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的被乱箭穿身,有的埋骨马蹄,血溅四方。 这战争不知打了多久,最后只余他一个人在死神的泥沼中死死攀缘,心中被仇恨填满,最终练就了冷情冷性、漠视生死的性子。 刀剑染血时满身的戾气,竭力拼杀,似乎成了他生存的准则。 少顷,马车帘子被掀开,周旖锦靠在窗边,细弱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语气里满是称赞之情:“质子殿下好生威武,幸亏有你,否则本宫恐怕难以脱身。” 她向来知道魏璇少年成才,不是泛泛之流,只是今日一见,才知道他原来武功那样好,一招一式滴水不漏又刚猛激进,一袭黑衣翻飞,血溅四方,颇有大将之势。 她皮肤白皙,方才的激烈打斗中透出一抹粉润的颜色,仿佛树上刚成熟的水蜜桃,诱人采撷。 “娘娘临机应变,实在令微臣佩服不已。”魏璇勒马行在她身侧,思绪忽然被打断,他冰冷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哥、姐,你们都……”周楠忍不住,探出头来,“你们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今日吓得几乎要发疯,正在马车里懊悔不已,幸亏有魏璇在,力挽狂澜,否则情况难以想象。他看着周旖锦受伤包扎的脖颈,几乎快要哭出来。 都怪他这么不懂事,连累着姐姐险些落入虎口。 “姐姐,我真的知错了……”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周楠心中着实愧疚难忍,双眉紧皱,还是不慎落下泪来。 他一咬牙,似乎下定决心,说道:“等我回府,会自己向父亲禀明罪过,随他发落。我从前太傻,总是与大哥比较,不满于自己一事无成……姐姐,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听父亲、大哥的话,努力考取功名,不走歪门邪道!”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八章破敌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5.html 第五十九章 虔诚的自白 周旖锦愣了片刻,扭过身定定地看着周楠,目光带了些欣慰,劝他道:“你如今能懂事,是最珍贵,及时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其实对于这个庶弟,她心底说不上厌恶,小时候周宴忙于科考,总是周楠陪她玩,他心思细腻,每次与同伴出游都会给她带许多礼物回府。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周楠好像变了个性子,原先爱说话的他逐渐沉默寡言,人人都把他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每次有来周府做客之人提起子孙,无不是称赞嫡出的周宴的聪颖和她的尊贵,时间一长,周楠也越来越不得父亲喜欢,成了周府里边缘的一位。 可谁又知道他心底,是否曾深深自卑于周宴的光环,急于寻找出路,反而误入歧途呢? 周楠没想到周旖锦这样快就原谅了他,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又背过身去呜呜哭泣。 周旖锦没打扰他,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目光恰好与魏璇相接。 看着周旖锦明媚的目光,魏璇有些出神。 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显赫、也最明亮的女子,她明事理、知进退,仿佛一束照亮他生命的光,一团他永远追随的火。 似乎无论怎样的情形,周旖锦都是临危不惧,那样娇小的身姿,却全然一身傲骨。 魏璇黯然垂下眼眸。 他不由得心想,若她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马车经过周府,周楠哭哭啼啼地擦了把泪,在侍从搀扶下走了下去。 良久,他怔怔地站在周府金灿灿的匾额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远远一拜。 “你没有受伤吧?”周旖锦还是有些不放心,探出些身子,问道。 “……微臣没有。”魏璇手指牵拉缰绳,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试图遮掩身上些许细小的伤痕。 上阵杀敌者,只要是肉体凡身,怎可能不受伤?他辗转战事,身上旧伤添新伤,习的是一身拼杀的本领,所能做到的,只是最大地减小自己受伤的程度。 好在今日遇到的那些人只是仗着人多虚张声势,无非是些小到他都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罢了。 魏璇莫名有些心虚,怕周旖锦察觉什么,便转头直视着她的眼眸,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 不过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竟也让他有些享受。 好在,周旖锦并未追问。她仰头看着阳光下魏璇高头大马,挺拔的身姿,心脏忽然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那俊逸的脸分明含着阴鸷,可他精致的下颌角羞涩颤动的线条却仿佛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诱人探索。 “娘娘,快到玄武门了。”魏璇眼神显得单纯又诚挚,一头黑发高束,金冠玉带,英姿飒爽。 明明他衣角上飞边的图案沾满半凝的鲜血,却显得整个人纤尘不染。 周旖锦点了点头,愣怔片刻,骤然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快些进去吧。” 对上那样真挚的目光,她心底忽然有些颤动。他身上独有的那种男子气质似乎太过迷人,一时让她失了神。 本宫真是无可救药。她心里想着。 从前时常听闻久居深宫,几年不被皇上召见的女人多有寂寞,会偷偷寻身边的年轻男子作伴,隐瞒的深些,倒也无事。 她掌管六宫,知晓宫里对食之风盛行,亦查办过几个与侍卫臣子私通的妃子。 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也会动了这个念头——还是对面前这个少年气未脱的质子。 他的确眉眼如画,久经沙场锻炼出了健壮身姿,宽肩窄腰,生的极为好看,怎的自己还成了见色起意之人…… 周旖锦眼神躲闪,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将脑海中这个出格的念头摆脱,低声问道:“东西也差不多到顺天府衙门了吧?” “娘娘放心,”魏璇温和的笑意渐渐晕染了冰寒的眼底,说道:“微臣已经派人将那赌场的罪证通通整理好,快马加鞭送去,等娘娘回了宫中,人人都只会知道娘娘英勇智慧,微服私访,捣毁那黑恶势力。” 方才打杀之间,魏璇亦留意到王哥劫持周旖锦所到的木屋里,有好些像是被抢强来的少男少女。 他下意识疑心起王哥一众以赌场的名义做那下流人贩子的勾当,派禁军手下再从几个王哥贴身的打手身上一审,才知道他们原来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恶事。 如今呈堂证供已经送去了衙门,他们也不必再掩着身份,只当是为民除害。 天子脚下,街道车水马龙,两边是延伸的酒楼、作坊、当铺,天色渐晚,各色灯烛徐徐燃起,五光十色有如一条长河蜿蜒而去。 身侧路过一个茶馆,装饰华丽,马车沿途而返,一阵风将车幔掀起,周旖锦往外望去,暮色四合,四处是清歌浅舞,街角搭了戏台子,“咿呀咿呀”的京腔戏曲声远远传来。 “唉,本宫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看戏听曲了。”周旖锦目不转睛,往街尾看着,不免感慨道。 她出阁之前,大多数时日都养在深闺,平日里打发时间便是看些话本,听戏喝茶,当时还觉得无趣,可如今进了宫,一桩桩棘手之事接踵而来,才觉得统领六宫这种万人瞩目的恩赐,却给她带来无尽麻烦。 魏璇听到她自言自语的纳闷,忽然靠近了些,说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可以时常陪您出宫游玩。” 他声音不大,转眼被马蹄声和沸腾闹市掩盖。周旖锦看着他明亮的眸子,里面带了些共享秘密的狡黠,轻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太极门,街道热闹的吆喝喧闹声也被风徐徐吹散,漫长的宫道上,响起车轱辘滚过的细微声音。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凑到马车前,向周旖锦耳语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在太和殿与众大臣议事呢。” 想要从这条路入宫,马车定要经过太和殿。魏璇望了远处朱红大门一眼,又垂眸看向周旖锦,眼神闪烁不安。 周旖锦受了伤,马车行的很慢,如今她捣毁赌场的事情皇上多半已经知晓,并不会加罪于她,反倒成了功臣。 只是在齐国,素来能入太和殿的都是朝廷的肱骨重臣,连四皇子想进殿都要请示一番,自己只是一小小武将,落魄质子,在她身边,恐怕不合宜…… 魏璇有些退缩,微微附身行了一礼,识趣地说道:“娘娘先走一步,微臣绕路而行。”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回望向魏璇的眼眸,那眼神清亮,似乎了解他心里的不安,说道:“没事,你同本宫一起进去。” 魏璇牵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他眼睫扑闪,看着不远处大殿顶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辉,声音有些哑:“娘娘,微臣职位低微,不配进太和殿。” 周旖锦倚着车窗,凝眸注视着他,朱唇轻启,声音如淙淙清泉淌过他心底:“你今日救驾有功,就说本宫带你来的,不会有人怪罪你。” 她脸颊红扑扑的,说话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挥了挥手,让魏璇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道:“更何况,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一时屈居人下又如何,质子殿下英勇非凡,往后必定大有作为。” 那话语柔柔的,却仿佛一条湿漉漉的小蛇钻进了魏璇的耳朵里,随即在心间漾开一大片水痕。 这些年他从一个被踩进泥里的落魄皇子逐渐成长为稍有权势之人,见惯了曲意利用和互相背叛,早已习惯了独身一人。 可周旖锦是第一个这样信任他、鼓励他的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好,竟令他有些不自然的恍惚。 本来自己的命都是周旖锦救回来的,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竭力帮她扫除一切障碍。 可她却这样好…… 魏璇嘴唇轻轻张开,看向周旖锦的眼神里几乎是虔诚的火光。他忽然想起来,那次荒唐又心动的的马球会上,他也曾立下誓言,要光明正大的走在周旖锦身边。 也许这一切并非他一意孤行,她其实是有那么几分懂他的。 “微臣……遵命。”魏璇低下头,压抑住鼻尖一点酸涩。 太和殿内,魏景面前并排站着几个重臣,文官之首的左丞,骠骑大将军魏震,并太傅、御史大夫等人。 方过年关,朝野内外并不平静。齐国地处中原,四面大小国不断扩张,虎狼环伺,国内也纷乱不断,官商之间层层庇护,一片混乱。 小福子进来时,大殿内正因着南方学田的赋税吵的不可开交。 “皇上,您瞧瞧这个,方才顺天府衙门送来的急信。”小福子捧着一封插了朱红羽毛的信递上去。 魏景正烦闷地抚着额,不耐烦地接过,看着看着,忽然一挑眉,惊讶不已:“淑贵妃,她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满殿重臣都知晓周旖锦出宫捣毁黑恶赌场一事,纷纷奉承起来。 左丞周大人看着那信中的内容,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拧起来,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知晓。 “娘娘,皇上请您进去。”小福子看见马车驶来,在殿外通传,看见周旖锦身侧的魏璇,正欲拦下,却反被周旖锦斜斜睨了一眼,她神情始终平静,全身的气势却骤然放开,令人不敢抗拒。 小福子伸出一半的手又灰溜溜收回。 魏璇没理会殿内一众人异样的眼光,面不改色走进去,周身浓烈的血腥气遣人退散,宛如自动让出一条通往高台的路。 最上方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魏景,见魏璇一并跟来,神色微变,但沉郁了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周旖锦染了敌人血的鞋尖踏上宝玉镶嵌的踏步,宛如凿地为莲,熠熠生光。 见到她细弱脖颈上雪白的纱布,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明白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搏斗,连向来与左丞不对付的御史大夫都瞪大眼睛。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五十九章虔诚的自白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6.html 第六十章 与她为敌 淑贵妃当真是为民请命,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周旖锦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脸色因失血有些发白,轻薄的百褶月裙掐出纤细腰肢,裙摆上缠枝牡丹纹锦图样被血染红,宛如凤凰涅槃,端然生华。 她盈盈行礼时垂首,不慌不忙,若非纱布底下隐隐渗着的血色,甚至像是经过一番精致打扮见客的大家闺秀,让人心神一荡。 大殿上不乏几个左丞的追随者,纷纷称赞道:“淑贵妃英勇果敢,竟有孤身闯敌营之气概,实属我大齐之幸啊!” 周旖锦浅笑着,掀眸与周大人对视一眼,二人瞬间都对方眼里从捕捉到细微的情绪。 周大人捋了下胡须,咽喉滚动,回身说道:“小女不才,令皇上和众位大人劳心了。关于南方学田一事,还需继续商议。” 魏景本就见不得周旖锦出风头,方才讷讷地附和了两句,烦闷不堪,如今周大人递了台阶,他便立刻要赶人:“贵妃既是受伤了,便不要劳顿,早些回宫歇着吧。” 周旖锦并不诧异,垂下眼帘,向上座的魏景款款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举步往回走,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此事虽说是阴差阳错,让那王哥恶人自作自受,但若是横生枝节,绝不可能这样轻易了事。 忽然,上座传来魏景低沉的声音。 “魏璇,你留下。” 霎时间,他们二人的脚步齐齐顿住。周旖锦心口微微发紧,偏过眼神,看见魏璇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安慰,终举步走下台阶。 在魏景炯炯目光注视下,魏璇被一小太监领到偏殿,端上上好的君山银针,殷勤道:“质子殿下先在这儿歇着,皇上与大人们议完事便来。” 这顶尖的茶叶,往日里他都是不配,魏璇谢过,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僵硬,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一点点抚平衣角的褶皱,却抚不平心乱如麻。他从来没有一次,在面见君王时如此焦虑不安。 魏景将他留下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是他此番太护着周旖锦了吗?若是因自己的举措连累了她,实在是天大的罪过,死不足惜。 除此之外,若是自己这段时日动作不干净,令魏景发现他在背后动的那些手脚,当即宣战决裂,以他此时的实力,能保自己一命虽不是难事,但所有的筹划都要功亏一篑。 女人与天下,他哪一样也不愿意割舍,当真是贪心极了。魏璇皱眉,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往窗外看,树荫如水,鸟鸣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半个时辰有余,魏景便匆匆走来,魏璇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似乎大殿中争执的有些激烈,魏景神色晦暗不明,甚至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血腥气,径直坐在他身边。 半晌,魏景目光闪动道:“你可知道,朕屡次破格提拔你,是为了什么?” 他语气是平静的,但却能感觉到那底下挟着风暴的暗流涌动。 魏璇的神色有些僵硬,双眉轻蹙:“微臣不知。” 魏景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怪罪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这朝廷上看着是和谐一片,实则各有各的利益所趋,真正忠心于朕的,寥寥无几,这些天朕见你领兵作战,实在是才华斐然,智勇双全,令朕很是惊喜。” “皇上谬赞了。”魏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却还是冰冷。 从前刻意做出种种表现,营造时机,让魏景重用自己,原是他计划之内的事。 无非是因为他被玥国皇室厌弃,身份亦不容于齐国,这样无牵无挂、孤立无援的人,若有几分手段,作为君主怎会不收为己用。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为君主尽忠。”魏景若无其事般,继续说道:“左丞在朝廷上一人独大,淑贵妃又有统领六宫之权,你可知道,君主最忌讳的,便是大权旁落,他们的存在,对朕是非常严重的威胁。” “皇上……是想让微臣帮您处理左丞?”魏璇忽然紧张起来,仰起头,嘴唇紧绷。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魏景听罢,摇摇头笑起来:“我理解你的不易,张美人与贵妃素来交好,贵妃统领六宫,又有调度禁军之权,你推脱不开,但你要知道——在大事上,你与朕才是一条战线的。” 忽然,他又声音一沉,嘴角散发着阴恻恻的杀意,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严径直压下来:“今日你受淑贵妃之命,私自令兵出宫,胆敢不向朕禀报?这禁军守卫六宫,到底是天子亲兵,还是她周旖锦的?” “微臣知错,求皇上恕罪。”魏璇喉结滚动,立刻跪下,黯然垂下眼帘,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起来罢,朕的意思,不是让你与贵妃作对。”魏景轻轻叹了口气,又怕他年轻气盛,太过率直顶撞了周旖锦,解释道:“你只需借你母亲的关系,与她走的近些,时刻为朕注意她的动向便是,若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立刻说与朕听!” 自从文婕妤落败后,魏景在后宫中几乎无人可用,但他厌恶周旖锦一事涉及周家,断不可让太多人得知。 魏璇虽说与她关系不深,但总归是有张美人这个媒介,禁军在宫中行事也方便,届时诱她犯错,再寻机会下手,亦不失为一条明路。 听了魏景的话,魏璇略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发紧,低声道:“微臣遵命。” 竟有一日,他要被迫走到周旖锦的对立面,成为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 魏璇心中一阵恍惚。 他自然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违抗旨意,假意应下,魏景对他只听从命令,不多过问的态度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在宫中生活不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提。” 魏景面上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个君主阴暗的野心,那种狡诈的光芒一闪而过,从魏璇的心里狠狠地辗过去。 他突然替周旖锦感到惋惜。她那片珍贵的心意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明珠蒙尘,平白糟蹋了? 魏璇垂眸看着桌上微凉的茶,声音有些发闷,缓缓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拜谢道:“谢皇上大恩。” 他浑身仿佛失去力气,双唇微微颤抖,视线下移,触到魏景明黄色绣着盘龙的衣角,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怎么配得上周旖锦的喜欢? 可魏景还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他只能充做视而不见,强压下内心的鄙夷和耻笑。 罢了,让他在周旖锦身边充当眼线,总比让其他人怀着恶意接近她强。 “好了,你退下吧。”魏景不自主捏了下鼻子,终是难以忍耐周围刺鼻的血腥味,挥挥手让他离去。 五日后。 连日的霏霏细雨,将冬日残余的尘埃冲洗干净,地面被嫩绿的草芽点染,春树葱茏,万物欣欣向荣。 骤雨初歇,下人搬了个紫檀椅在在院子里,周旖锦靠着一边的花窗坐下,捧着一本书卷读着。 魏璇给她推荐的这几本医书难度合宜,读起来并不晦涩,反倒令人沉浸。 苏新柔怕她着凉,在她膝上铺了一张小锦被,宝石蓝的明亮色泽,如波浪般起伏的缎面上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光影。 “娘娘看书好生认真。”苏新柔站在檐下呆呆地注视了半晌,感慨道。 她入宫前的养父母家有一个儿子,苏新柔名义上的哥哥,从小便倾全家力量助他准备科举,可越是如此,哥哥越是对读书不上心,往往是拗不过父母,看书时满脸烦闷。 可抬眼看,周旖锦独自捧着书静坐,粉白的嘴唇微微颤动,随着书卷的内容默读,衣袖飘飘,发丝清扬,低垂的眼睫冷凝寒霜。 庭院里遍栽梨花,雪白的花瓣如雪纷飞,缱卷在她乌黑的发尾,一两片跌落在书卷上,恬然自得。 “那可不嘛,”桃红听见苏新柔小声的自言自语,眼神里带了点不屑,说道:“我们娘娘打小便是华冠绝,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呢。” 桃红的语气并不和善,苏新柔却不觉得生气,她谨慎地收回望向周旖锦的目光,由衷感叹道:“得遇娘娘,真是我此生之幸。” 正说着,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附身在周旖锦耳边说了几句。 “翠微宫又送东西来了?”她似乎有些惊诧,放下书卷,眸中神采飞扬,吩咐道:“快拿上来。” 几个小太监合力举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过来,周旖锦快步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块浅黄色的虎皮,正是魏璇在春狩时猎得的那一虎。 巨大的皮毛在地上铺展开,被打理的根根分明,明亮的黑色斑纹镶嵌其中,彰显着它生前的余威。 上来通传的小太监轻声在周旖锦耳边,传话道:“质子殿下说,娘娘身子畏寒,春秋之时将此物铺在殿内,可聚拢热气。” “真是有心了,”周旖锦看着此等珍贵威武之物,神色惊喜,轻咬了下唇,说道:“放到本宫寝殿吧。” 挪动这沉重的虎皮堪称兴师动众,桃红在一旁监工,忽然说道:“娘娘,这张才人总往凤栖宫送东西,可见是个投桃报李之人。” 她声音放小了些,不满地嘟囔道:“不像那胡美人,同住在翠微宫,娘娘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还亲自为她彻查下毒一事,都这么多日了,也没见得有点消息。” “本宫只是见不得她怀着孩子,还要受奸人所害,帮扶一二罢了,她愿意如何,本宫管不着。”周旖锦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每当想起胡美人那日的惨状,便会联想起梦境里孤立无援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可怜。 桃红微楞,心里费解。从前娘娘执掌六宫,对各种事情都冷情冷性的,像胡美人这样受宠的妃子,她面上虽不显,但桃红知道她心里难免吃醋,更别说不求回报地帮她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启禀娘娘,胡美人求见。” 周旖锦挑眉,和桃红对视一眼,起身往正殿走去,缓缓道:“请她进来罢。” 隔了这些时日,见到胡怀潆的模样,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胡怀潆摒弃了往日有些艳俗的穿着,只一件素衣,面色惨白,满脸倦容。 经历一场大病,她脸颊瘦了一圈,眼睛微微下陷,走路时双腿绵软犹如棉花。 欲语泪先流,这一次,胡怀潆主动跪在地上,向周旖锦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求您救救臣妾。”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章与她为敌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7.html 第六十一章 有违礼法 “你、你先起来再说。”胡怀潆的模样实在太过虚弱,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了的蒲柳似的,周旖锦担心她身子,上前将她扶起来,二人一同坐在榻上。 胡怀潆抬起袖子,掩面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细若蚊蝇:“臣妾并非不知感恩,只是中毒颇深,小产之后,今日才能下床。” 周旖锦有些吃惊:“竟这样严重?” “那药物性烈,臣妾又是怀孕时服用,因而得了下红之症,太医说、说……”胡怀潆更咽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太医说什么?”周旖锦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心底却莫名产生一阵不好的预感。 胡怀潆脸色灰败,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太医说,臣妾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即便周旖锦眼睛做好了准备,听了这话,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沉。 胡怀潆向来胆小,中毒以后还是第一次与人倾诉,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凄凉,令人动容:“嫔妾花了重金贿赂那太医,如今此事并无他人知晓……嫔妾只是一县令之女,无权无势,仰仗着皇恩苟且偷生,可皇上若知道嫔妾不能生育,只怕从今往后的日子……” 她愈说愈觉得胆战心惊,一双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惶恐不安,手指轻轻拉着周旖锦的袖子,乞求道:“最近皇上对嫔妾冷淡,陈婕妤等人便屡次来臣妾宫中寻衅滋事,嫔妾实在是没办法,才冒昧求娘娘庇护。” 周旖锦抿着唇,眼神向下看,胡怀潆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布满青紫伤痕。她眉心倏地蹙起,浑身血气忽然上涌,既心疼又愤怒:“这陈婕妤仗势欺人惯了,不敢招惹本宫,竟对你——” 胡怀潆只是一个卧病在床,刚失了孩子的弱女子罢了,可陈婕妤竟心狠手辣至此。 她原以为陈婕妤那时刚入宫心浮气躁,打了一顿板子训诫她便是,没想到却愈演愈烈,哪怕她与胡怀潆毫无交情,亦不能再放任不管。 “若以后她还如此不识规矩,你尽可来找本宫,本宫替你做主。”周旖锦轻声安慰她。 胡怀潆低头苦笑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语气有些自嘲:“其实嫔妾刚入宫时,也曾真心爱过皇上,对娘娘既害怕,又有些嫉妒……但经历这些事,嫔妾才看清,没有权势傍身,伴君如伴虎。入宫这些日子,奉承者许多,但嫔妾知道,唯有娘娘对我是真情实意。” “娘娘是嫔妾的救命恩人,趁皇上还对嫔妾有几分旧情,从今往后,娘娘想让嫔妾做什么,嫔妾都不会推却。”她撑着病体,跪下行礼以示投诚,神情诚挚。 周旖锦指尖微颤,她原先帮胡怀潆只是出于同情,可这突然的效忠,还是让她十分诧异。 “那本宫这就要让你做一件事。”周旖锦眼神一转,轻笑起来。 “娘娘……何事?”胡怀潆惊了一下,双眼怀着热忱,抬起头,却听见周旖锦狡黠一笑,声音清脆:“本宫要你好好调养身体,等你身子大好,再来效忠本宫。” 胡怀潆愁苦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笑意,随着重重的点头,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 因着胡怀潆的病症,周旖锦接连几日查阅了医书中有关下红之症的叙述,这病症虽猛,却并非无药可治,她心生疑惑,因而准备亲自去看一趟。 魏景如今只知晓胡怀潆小产,心中有愧,补偿了她无数金银财宝。而太医院身处权势边缘,其中亦自成派系,更不乏魏景的眼线,以防万一,周旖锦还是决定先请魏璇相看。 周旖锦看着时间,恰好等魏璇值守完后来了翠微宫,准备让他瞧瞧胡怀潆的病情。 张美人已经摆好了茶水,殷勤伺候着。 这些时日淑贵妃帮了他们母子许多,如今晋了位份,也没有拜高踩低的妃子叨扰,日子清净惬意的像是幻觉一般。 张美人一边斟茶,一边絮叨着:“璇儿行事叛逆,平日里不识礼数,幸而有娘娘在宫中看顾着,臣妾也就放心。” 魏璇素来伪装的太好,连张美人都觉得他是个奉行中庸之道的孩子,突然得了禁军的差事,下意识以为是周旖锦背后帮扶,不免心中感激。 脑海中闪过那人墨色的身影,周旖锦唇边忽而带了些笑意,替他辩驳道:“质子殿下有勇有谋,堪当大任。” 周旖锦看着张美人懵懂的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久居深宫、软弱谨慎的大家闺秀若是有一日听闻自己儿子竟在背后筹划了那一切,恐怕要吓得背过气去。 张美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舔了舔嘴唇,有些羞赧说道:“臣妾冒昧,若臣妾那不争气的儿子做了什么有违礼法之事,还请娘娘替臣妾严加管束。” 她只是宫中一小小美人,禁军守卫宫闱,事务繁杂,不仅需要武力,更考验人情世故,保不齐得罪了哪位贵人,便有生存之忧。 可若能得周旖锦替魏璇作保,便可免去许多麻烦。因此张美人也顾不上脸面,低声下气请求。 张美人她手捏着袖子,因为自己这有些大胆的请求,不安地看着周旖锦的脸色。 她却想不到,面前素来清高冷傲的贵妃娘娘,正因为她一句“有违礼法”而心中不安,脸颊也漫上一丝红晕。 她身为后妃,脱了绣花鞋踩在魏璇肩膀上跳窗,是不是有违礼法?曾与魏璇夜间私会,是不是有违礼法?她还在火场被他抱出来,从悬崖底被救下搂着他的腰哭了那么久…… 周旖锦越想,脑子越混乱,脸上一片酡红逐渐蔓延到耳根。 张美人不过是托她在宫中庇护魏璇一二,她都在想些什么呢?周旖锦有些羞恼地低下头,自嘲想着。 “娘娘可是不舒服?”张美人的话打断了她心里纷杂的思绪,见周旖锦眼睫轻颤,面泛红晕,她不免有些担心。 闻言,周旖锦骤然回过神来,对上张美人关切的眼神,心虚道:“……本宫只是有些热了。” 张美人丝毫没有怀疑,反而赶忙吩咐道:“快、快把窗子打开。” 翠微宫一番闹腾,周旖锦看着时间,请人去主殿请胡美人来。 话音一落,便听见男子清润的声线:“母亲,儿臣寻你好久。” 魏璇踏入宫中,迎面便看见张美人身边的周旖锦,话语顿住,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惊喜。 “微臣参见娘娘。”他跪下行礼,神色微动。 早知道她要来,他今早就该好好梳洗打扮一番。魏璇心道。 “本宫想烦请质子殿下,帮忙看一下胡美人的病情。”周旖锦开门见山,示意他坐下。 听了缘由,魏璇虽有些惊讶,但不过片刻便整肃神情,说道:“微臣当为娘娘鞠躬尽瘁。” 他将身侧的佩刀摘下,交到小厮手里,眼神从她身上轻轻扫过,忽然觉得她比往日有些变化。 周旖锦脸颊浮着榴花般的浅红,眼神触及她含着一汪秋水的眸子,她却立刻一抿那更艳丽的娇唇,避开了去。 魏璇双手交握,心里虽费解,却也不敢多问,甚至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都好像是罪孽一般。 等了半晌,主殿回来传信的小宫女面色犹豫,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禀娘娘,方才皇上去胡美人处了……” 听闻此事,三人面面相觑。张美人有些胆颤,听闻贵妃娘娘最是痴恋皇上,可这阵子皇上都不怎么踏足后宫,头一回还是来了胡美人这儿,若是娘娘大发雷霆…… 然而,她预想中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周旖锦只是愣神了片刻,有些无奈道:“即是如此,那本宫也不叨扰了,改日再来便是。” 她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欲行,才走到门口,忽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娘娘,嫔妾来迟了。” 转过头去,回廊下正是胡怀潆,她穿了一身翠绿衣衫,欠身行礼,虽面色还是憔悴,但已有几分俏丽的生气。 看出周旖锦眉眼间的疑惑,胡怀潆解释道:“皇上……只是来看望嫔妾的病情,见嫔妾并无大碍,便回去了。” 胡怀潆没说的是,她心里念着周旖锦来了,魏景问她是否要陪她坐一会儿,她头一次回绝了。 “那正巧,”周旖锦有些高兴,上前招呼她:“快进来吧。” 胡怀潆谢过,魏璇便替她把脉,沉思片刻,说道:“胡美人属心气不足,虚火乘脾,恐由忧劳所伤,微臣给您开副方子,照着抓便是。” 随即,提笔在宣纸上落墨,他字迹刚劲有力,细细看去,又谨致怀柔,众人都屏住呼吸,仿佛在欣赏传世之作。 周旖锦眼神一动,屏退下人,殿内只剩胡怀潆、张美人和魏璇,于是放下心来,问道:“质子殿下,先前太医说胡美人不能再有孕,依你看,可有解决之策?” “这毒性虽深,但并非无解,只是……”魏璇手指摸了摸鼻子,看着周旖锦的目光,有些犹豫:“只是需要一味珍贵的药材,方有机会治好。” 听闻他的话,胡怀潆眼神忽然一亮,手指紧紧捏着袖子,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的……有机会治好?” “什么药材?”周旖锦略微蹙眉。 “是西域雪山上生长的一味奇药,对解马钱子之毒效果很好,只是那药材生长在高山之巅,数百年一结实,求者趋之若鹜,是为有价无市之宝。”魏璇沉声答道。 胡怀潆眼中的神采蓦然黯淡下去。她从小的认识里,父亲送给一些高官的奉礼里,能有棵人参已经是不得了,更别提这千金难求的药材。 “娘娘……还是不必了。”胡怀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落下泪来,拜了一拜:“今日之恩,臣妾万分感激。” 周旖锦却轻轻摇了摇头:“劳烦质子殿下尽管去寻药,一应银钱从本宫私库出,不论出多少,都不必计较。”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一章有违礼法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8.html 第六十二章 微臣替您杀了她 此言一出,不仅是胡怀潆,连魏璇都不由得暗暗吃惊。 周旖锦是聪明人,断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寻此药耗费之多,便是她这样家财万贯也要破财一笔,可她却全无犹豫之色,当即答应了给胡怀潆寻药。 “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托,治好胡美人的病症。”魏璇从方才的咂舌中缓过神来,心底如一条暖流涌过。 他果然没看错人,哪怕满宫都流传着周旖锦的恶名,他也清楚,她那独一份的善良与明亮,如同暗夜将尽,明晃晃的白昼。 而这份难得的光亮,需要他永远守护。 魏璇仰起头,暗自下定决心。 “质子殿下,本宫看书里说,这两种药性并不相容,为何写在一个方子里?”周旖锦看无意中看见魏璇写下的药方,疑惑问道。 魏璇愣了一下,解释道:“胡美人小产后失于调养,心肝血虚,暴崩下血,气随血耗,冲任损伤,这两种药相调和,可以增补气血,并无大碍。” “原是如此。”周旖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注意到身边魏璇目光闪烁。 魏璇记忆中,这两种药材都不是常用,从前周旖锦说要他推荐几本医书,本以为她是一时起意,过两日便失了兴趣,却没想到她竟连这书中边角的知识都记在心里,不禁令他心生钦佩。 他轻笑起来,窗外日光灿烂。 “滚出去!” 白若烟被抓着手,丢出浣衣局。 她一脚踩到肥皂水,“扑通”一声便滑倒在地上,膝盖磕出一大块淤青,却没一人上去扶她。 “你们就在这儿洗吧!”掌事姑姑毫不留情,将洗衣板子等物一并扔出来。 今日是惯例内务府来监察的日子,为了不显得太拥挤,掌事姑姑便将她们这些被罚来的下等奴仆赶到浣衣局外的宫道上。 人虽赶了,但活是一点不能少做的,三大桶又脏又臭的衣服摆在白若烟面前。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宫女见白若烟摔倒,正想扶她起来,却被身旁一个稍大的宫女拦住:“快回来!” 小宫女不解:“怎么了?” “你刚到这不知道,”那大宫女脸上浮现鄙夷的神色:“她就是白若烟。” 听到这个名字,小宫女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闭上嘴不敢说话,刚迈出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话题绕到白若烟身上,周围几个洗衣服的宫女不禁也议论纷纷。她们工作繁重,最爱八卦这些事消遣。 “她刚来的时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还天天吆喝着要见皇上,幻想成为妃子呢。” “可不是,听说她从前与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十分交好,人家三番四次要来帮她,她却不识相,每次她俩都不欢而散。” “真的吗?苏新柔姑姑怎么会认识她这种人?” “……” 这样的生活,白若烟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蘸了肥皂水开始搓衣服,努力屏蔽耳旁越来越粗俗的骂声。 日复一日的过度操劳让她原本白皙柔嫩的手指皲裂,脸色也枯黄不堪。 听见此处叽叽喳喳,一旁站着的浣衣局掌事姑姑冲过来,怒骂道:“再多嘴,每人打三十大板!” 身旁几人终于噤声,眼神不悦地瞪了白若烟一眼,其中一人还不解气,一脚踢翻了她的洗衣桶。 “皇上,这地方脏,恐污了您的眼。”纯金的轿辇边,小福子不住劝道。 皇上方才从翠微宫出来后,不知为何,心情似乎不太愉悦,听闻今日是内务府监察的日子,便说要跟着去看看,轿子眼见着是往浣衣局走去了。 这……这浣衣局是何等下贱脏污之地,若被皇上见到,还不得大发雷霆?但魏景执意要去,小福子也只能趁着空当,暗中通知浣衣局快些收拾。 轿子行过宫道,一个转弯,耳边忽然传来踢倒洗衣桶的闷响,紧接着,轿子猛地刹住。 看见白若烟的背影,魏景浑身猛的一震,连皇帝威仪都不顾,大喊道:“快停!快停下——” 这一刻,魏景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翻身跳下了轿辇。 他匆匆迈着大步往宫道角落跑去,地上的脏水溅湿了他一寸值千金的龙袍,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这梦幻般的一幕消失不见。 白若烟弯下腰,正要把洗衣桶扶起来,忽然袖子被一阵大力扯住,耳边是男子颤抖的声音:“……阿月!” 一回头,入目是那金光灿灿的龙袍。 她日思夜想希望见到的皇帝,如今正泪流满面,呆呆地站在她面前。 “阿月,真、真的是你……”魏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眼神里全是虔诚的狂热。 想起方才太过激动扯痛了她,又看见白若烟膝盖上的淤青,魏景二话不说,当即伸出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皇上——啊!”白若烟也万万没想到魏景这样热情,正满脸吃惊,一个愣神,身体腾空,被抱上了轿辇。 回过神来,难言的喜悦从心底浮现。 她真的见到皇上了!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白若烟险些喜极而泣。 果然,在这书里的世界,她就是气运之子,无论别人怎样阻挠,她总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见到魏景的场面已经在她心中排练无数遍,白若烟下意识做出羞涩的神情,手臂轻柔地推了一下魏景,声音娇弱:“皇上,您干嘛抱奴婢……” 听到她这与沈秋月十分像的声线,魏景愈发难耐心中的激动,手臂将她桎梏得更紧,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 这是真的,他的阿月真的回来了。 阿月,以后别想走了,别想离开朕。 魏景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染湿了白若烟的衣襟。 随着一声“起驾回宫”,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宫道两旁洗衣服的宫女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跪下身向着皇上离去的方向俯拜。 那平日疯疯癫癫的白若烟真的见到了皇上,还被皇上宠幸了! 方才还众说纷纭的宫女们彼此对视,都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惊愕与恐惧,似乎她们的死期将至。 “此事为真?”翠微宫里,周旖锦听了宫女传来的消息,惊讶的合不拢嘴。 魏景虽算不上明君,但还是极为在乎面子,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浣衣局强抱了一个宫女进养心殿? 听到“浣衣局”,周旖锦忽然想到什么,心间仿佛坠了块石头,止不住的往下沉。 宫女点点头:“是真的,如今宫里面传的沸沸扬扬,那宫道里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怀着一丝侥幸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宫女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叫白什么……噢对了,白若烟。” 最不好的猜测被证实,周旖锦心脏一阵紧缩,浓密的睫毛簌簌颤抖,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白若烟还是得宠了。 从前她百般阻挠,恐怕白若烟现在已经恨极了自己。 周围异常安静,心慌被无限放大。周旖锦胸口起伏,努力平复心绪。 “本宫知道了。”翠微宫里还有不少人,周旖锦只能故作镇定,但声音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吩咐道:“回宫。” 无论如何,一场腥风血雨即将缓缓拉开序幕,她无法违抗天命,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魏璇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旖锦踏出门的背影,忽然心中一阵不安。 外人看着或许没什么,但他分明察觉到了她听到“白若烟”三个字时唇色忽然泛白,以及额头细密的冷汗。 这样惶恐的神色,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只不过一个宫女罢了,周旖锦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魏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眼光闪动了一下,对张美人说道:“儿臣忽然想起有关那药材一事,还需禀报贵妃娘娘。” 紧接着,他头也没回,往外面追去。 一直走到周旖锦面前,魏璇才恍然自己要问的话有多失礼。 她心中有何不安,遭遇了什么困难,为什么要同他说呢?他又是何种身份,竟一时头脑发热,不识好歹的想要替周旖锦排忧解难。 “娘娘。”魏璇脸色泛红,垂眸看向地面,硬着头皮拦住周旖锦的步伐。 “质子殿下?” 周旖锦正恍惚着,忽然面前被男子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他垂着头,神情紧张,唇瓣微动,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 四周人少,魏璇眉眼低敛,脸颊忽然红了,像是隔着帷帐的桃色珠翠在烛光摇曳下一点飘忽的红色,他喉结滚动,低声说道:“娘娘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交给微臣来解决。” 说到这,他盈满柔情的眼底又忽然闪过一阵阴狠。 若是周旖锦因皇上宠幸这宫女生了气,他直接派人杀了便是。 他在宫里眼线众多,又有禁军打掩护,别说是一个刚得宠的宫女,就算是杀一个盛宠在身的妃嫔,只要用些心思,也可以伪装的天衣无缝。 听了魏璇的话,周旖锦唇角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他方才支支吾吾半天,只是不敢表达对她的关心吗? 这一刻,周旖锦心里既觉得他可爱,又觉得他可怜,甚至连白若烟得宠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她脚步慢下来,并肩走在魏璇身旁,语气和缓:“你可还记得,本宫曾经和你说过,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与那宫女有什么关系?魏璇微愣了一下,又忽然想起凤栖宫后山那脸红心跳的一夜,睫毛颤了颤,红着脸应道:“微臣记得。” 周旖锦神情严肃,小声说道:“本宫那梦里让皇上神魂颠倒,被封为皇后的那名女子,就叫白若烟。” 魏璇听罢,满脸愕然:“怎会如此……” 他也曾在医书和民间流传中听说过预知一事,哪怕功力高深的得道者,也大抵是形容个未来的轮廓,可周旖锦梦境中的一切,竟连人名都一模一样,不禁令人不寒而栗。 他其实心中对此事也有忐忑,若这本是命运的安排,根据古书中教导人的行事,即便知晓未来,刻意扰乱亦容易带来不幸。 魏璇缓过神来,犹豫了片刻,眼底压抑的晦暗情绪涌动,直视着周旖锦的眼睛,郑重说道:“娘娘若是担心,微臣替您杀了她。”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二章微臣替您杀了她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69.html 第六十三章 强迫 魏璇眼神清澈,微微上挑的眼尾充满蛊惑,明明是说出这样残忍的字句,却仿佛在坦诚明志一样诚恳。 周旖锦这样干净的人,怎么可以被搅进这种脏污的谜团?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冰冷的眼底逐渐浮现出笑意。 见血的事,全都交给他来做便好。 “胡闹!”周旖锦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惊。 无论往后要经历些什么困难,她都从未想过要行这种斩草除根的恶劣方式。 且不说白若烟如今还未对她下手,若真是这样不由分说了结了她性命,那自己又和草菅人命的恶人有什么分别? 况且,以她对白若烟为数不多的了解,她身上似乎萦绕着一种奇怪的魔力,令她每次遇险,总能意外的全身而退,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魏璇看着周旖锦的脸色,咬了下唇:“微臣失言。” 他一时情急,便想用自己平日里那些斗争的方法。也许是他见多了杀戮,夺权的路上太过不择手段,心底其实对区区一条人命也并不重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上局势瞬息万变,若有异动,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是最好的方法。 但周旖锦不同,她向来清高自傲,怎可能看得上他那些卑劣手段? “只是一场梦罢了,本宫自会小心行事。”周旖锦脸色微寒。 魏璇既已认错,她便也没再追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缓缓开口:“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养心殿内,金漆雕龙宝座上,魏景眼神热烈,毫无往日睥睨天下的气概,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白若烟。 他虽心里激动不已,但好歹有理智约束,并未白日宣/淫,只是将白若烟带到养心殿问话。 这集天下大成所制的宫殿,是为天下最尊贵。水晶玉璧为灯,珍珠翠玉为帘,再混上满室弥漫的龙涎香,让白若烟的头脑飘飘然,仿佛已经踏入了天堂。 “朕问你话呢。”见白若烟久久不说话,魏景生音低沉,手上的佛珠轻轻敲了敲座椅。 他方才观察了好一会儿,这宫女容貌声音与沈秋月几乎是一模一样,挑不出任何差别,但一个是出身名门,一个是受贬罪人,举止言行相差十万八千里。 白若烟的思绪被打断,连忙又装出娇弱模样,声音有些颤抖,回答道:“奴婢名叫白若烟,自小父母双亡,才被卖进宫中当奴婢。” “你说的这些朕知道,”魏景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给她些缓和的时间:“朕是问你,为何会在浣衣局做苦力,可是犯了什么错?” 刚才小福子已经向他禀告白若烟的身世经历,魏景这样盘问,只是想听听她如何解释。 “是、是因为……”白若烟一咬牙,脑袋埋的很低,说道:“除夕夜宴时,瑶妃娘娘说奴婢的舞蹈有违宫规,正要将奴婢打板子,皇上便进来听闻了此事,亲自将奴婢……罚去了浣衣局。” 白若烟越说声音越小,倒不像是在回答审问,话语里反而显出几分娇嗔。 魏景忽然皱眉,想起那夜自己确实惩罚了一个宫女,但瑶妃当时的解释是“秽乱后宫”,正戳自己痛处,让他不明就理,直接惩处了她。 想到这,魏景的眸子里浮现出一阵杀意。 原来瑶妃早就见过白若烟了,那时故意找茬引导他惩罚白若烟,是怕她顶着沈秋月的脸与她争宠吧! “这件事,是朕错了。”魏景忽然心生愧疚,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先起来。” 白若烟抬起头,魏景不由得又一阵恍惚,鼻尖酸涩难忍。 她与沈秋月的脸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他分明知道这不是同一个人,心里却还无数次忍不住颤抖,以为她回来了。 这种恍惚令他沉醉,给他快乐,他宁愿一直蒙骗着自己,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永远不醒来。 鬼使神差,魏景忽然问道:“你……愿不愿意做朕的妃子?” 白若烟喜上心头,点头如小鸡啄米,问道:“皇上要封嫔妾什么位份?” 她心里其实是知道答案,这本书里魏景一见到白若烟就如痴如狂,简直失了魂,没过两日便册封她为昭仪,震惊朝野。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书中白若烟的原身是典型的玛丽苏女主设定,她善良但不软弱,识大体、懂进退,骄傲又坚强,宛如生长在悬崖边的一株百合,让魏景的感情从对替身直到深深的沦陷。 但同样的容貌,换了具灵魂,却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听到白若烟的询问,魏景扶着额陷入了沉思。 往常宫女册封,才人已是最大大的赏赐,更别提白若烟这种戴罪之身,但他心里其实更有偏爱,希望能给她一切自己所能提供的,来弥补当年对沈秋月的遗憾。 “朕再想想。”看见白若烟急切的模样,魏景忽然又有些不悦。 她这样难看的吃相,与贤惠端庄的沈秋月实在太不像了,甚至这样一张脸生在这卑贱宫女身上,更令他感到厌恶。 魏景忍着心中的不快,又问了白若烟几个问题,却没想到她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简直粗俗不堪。 他不耐烦,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朕还有公务要忙,你先待在偏殿吧。” “小主,您这边请。”小福子已经意识到白若烟这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偶遇,满脸堆笑,装作不认识她似的,客气说道。 “皇上……”眼看着就要被领出去,白若烟十分疑惑。 魏景见了她,不应该是痴之如狂,宠爱万分的吗?为何就这样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走? 她既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真敢自荐枕席,只能迷迷糊糊走了下去。 是夜,魏景没有宠幸白若烟,但他当众抱走一个浣衣局宫女的事情已经瞒不住。 满宫上下风声鹤唳,尤其是储秀宫,气压更是低的吓人,听说瑶妃失了智般乱打乱摔,又苛责四皇子学业,叫骂声一直持续到半夜。 然而翠微宫内,似乎仍是一片安静祥和。 魏璇坐在书桌前,挑起灯盏将燃尽的烛心剪去。地板上铺着色调柔和的织锦地毯,偶尔倒映着几朵橙红色的火焰。 窗外远远传来张美人的声音:“璇儿,早些休息。” 魏璇的思绪打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他放下手中的兵书,信步走向书柜,从里面翻找一番,寻了几本适宜的医术准备差人送去凤栖宫。 淑贵妃真是天赋异禀,看书竟这样又快又熟。他心中感慨道。 深夜,魏璇躺在床上,阖眼入眠。 不知是否因为念着周旖锦白日里说的那几句话,平日里睡的很浅的魏璇竟意外沉沉地做了梦。 养心殿内,金柱盘龙,白玉铺地,云顶檀木作梁,鲛绡宝罗为帐。 汹涌的金色波涛下,魏璇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明黄的龙袍,袖口刺了沧海龙腾的图案,意味真命天子。 文武百官列站殿中,他不安地踱步,不知为何,他胸口起伏,心里升腾着一阵恼火,几欲喷涌而出。 “皇上,明日就是太妃娘娘成婚之日了,您为何不许啊?” “是啊,我朝二嫁之风盛行,三年守孝期满,不悖于礼呀!” 魏璇心头一惊,连忙往桌面看,唯一摆放请帖上是周旖锦清隽秀丽的朱红笔迹,请他参加自己明日的婚宴。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滴落,在请帖上晕开一圈涟漪。 她要成婚了? 忽然的心痛裹挟着巨大的恐慌扑面而来,魏璇慌乱之下夺门而出,脚步不稳,衣袖碰倒了桌上的茶。 漫天飞雪,他跑起来脚步极快,远远将所有人甩在后面。 他独自一人,正大光明地从凤栖宫正门走入,帝王之威犹如天神,竟无一人敢拦他。 魏璇走到寝殿门外,看见周旖锦正蹲在屋檐下,娇小的身子裹在狐裘的毛绒下,满脸喜悦地堆着雪人,岁月静好。 “朕不许你走!”魏璇上前挡在她身前,神色冷峻,浑身气势沉郁,像是火山口隐隐欲喷的岩浆。 周旖锦扬起头,站直身子,盈满快乐的眸子中闪现一丝疑惑:“为什么?” 魏璇心乱如麻,只觉得她盈盈的目光宛如无数锐利的银针,一股脑往他心口刺去。 “就是……不许!” 他浑身燥热,声音失控地颤抖,狂热的心跳使他呼吸紊乱,倏地,魏璇倾身笼罩下来,把周旖锦双腕紧紧禁锢在手中,举起来推她到门边。 “皇上……你做什么?”怀中人惊呼一声,似乎怕极了。 看到他眼底的阴郁,那清澈的眸子如小鹿一样升起些胆怯,波光粼粼地张望,微张的朱唇轻颤,似蛊惑更似邀请。 脑子一热,魏璇箍着她的纤腰便吻了上去,吮啮勾缠浅出。 双唇相触的一刻,他心底某一处坚固的位置被轰然击破,震颤不已,空气中泛起阵阵旖旎。 他手里的力气很大,但唇齿间却极为轻柔,克制地试探,生怕弄疼了她。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只剩下二人深浅纠缠的呼吸声。 片刻,周旖锦一把将他用力推开,整张脸泛着绯红,抚着胸口喘气,恼怒不已:“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本宫!”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愧疚和疼痛逐渐攀上微红的眼眶,魏璇踉跄着倒退两步,声音有些更咽,慌乱地解释:“朕不是故意的,朕……” 忽然,他的话停在半空中。 是啊,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脑海中浮现周旖锦从前言笑晏晏,期待着有朝一日获得自由的模样,彻骨的寒冷从身上滑过。 魏璇的眼神忽然失去光亮,嘴唇颤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从前的他不敢阻拦,如今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他就算心里再难受,又有什么权力干涉她? “皇上现在出去,本宫就当你胡闹。”周旖锦脸色阴沉,毫不客气地将他扫地出门。 “……娘娘,我不出去。” 魏璇呆呆地看着她,眼底泛红,声音沙哑,唇瓣遏制不住地颤抖着。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三章强迫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0.html 第六十四章 大逆不道的梦 周旖锦抿着唇,下意识倒退半步,身子抵上朱红门框,因害怕而颤动的眼睫脆弱如易碎的琉璃。 魏璇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她。 他痴恋了这么久,最心疼的人,明天就要嫁人了。 从今往后,会有另一个人将她护在身后,他们两情相悦,亦会给她幸福快乐,而不是像自己,只能卑微地强迫于她,满足心底阴暗的渴望。 魏璇再也克制不住,迈步上前,一把将周旖锦搂在怀里,头低低地埋在她冰肌玉骨的颈窝间,闻见她身上香味馥郁。 潮湿的眼泪滑过脸颊,压抑不住身体的起伏,他颤得像是被雨淋湿的鸟。 “求您,不要离开我……” 魏璇手臂箍得很紧,令周旖锦挣脱不得。 “娘娘,”他低声乞求着。 理智知道无法阻拦她,他潮湿的眼睛中蕴满了波澜起伏的复杂情绪,良久,呢喃道:“明日将新郎接进宫可好?我不会为难他,您可以不用爱我,还像从前一样,无拘无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忽而一顿,更咽道:“娘娘,微臣只有您了,不要离开……好不好?” 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的昏暗,他等了半晌,忽而听见周旖锦低低的浅笑声。 她伸手轻轻环绕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唇角带着娇憨,在耳边叫他的小字:“子瑜,哪有什么新郎,本宫逗你呢。” 那声音泠泠如清泉,滴滴浸润在魏璇心底干涸的土壤中。 他一时惊愕,连打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幸福的眩晕几乎将理智冲垮。 “当真是拿你没办法……”魏璇回过神,轻笑起来,看着周旖锦红扑扑的小脸,低头小心翼翼地含住那片让他朝思暮想的柔软。 少年唇瓣染了血色,生涩而紧张,温柔缠绵。 魏璇睁开眼,清晨破晓的云曦浅红,透过窗棂,照亮房间昏暗。 他单手撑起身体,深色的眸底还隐匿着未散的情绪。 心念一动,魏璇神色怔住,在床边呆坐了半晌,不敢回想梦中的情形。 但梦中旖旎的画面却不放过他,那个人玲珑的身姿,耳边轻轻呢喃的软语,控制不住的在眼前晃荡,他愣了片刻,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竟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梦! 趁着翠微宫的下人还未醒来,他洗了整整两遍冷水澡,才将身上的燥热压下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胡怀潆昨夜因白若烟得宠一事辗转难眠,焦灼不安。 虽说是个宫女,但却是头一个在养心殿留宿的女人,她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安稳,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紧紧攥住。 一直熬到清晨,胡怀潆派人去凤栖宫,想问问关于白若烟的消息,没想到正赶上贵妃娘娘有兴趣,亲自来她宫里陪她。 周旖锦看起来睡的很好,容光焕发,似乎并未被白若烟的事情打扰。 她穿一身淡紫色对襟纱衣,分外娇俏,翩翩然走过来时,错落的裙角翻成浅浅的波浪,明亮夺目的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她唇角带笑,轻轻偏着头道:“外面日头正好,何不随本宫四处逛逛?” 昨天她已经想明白,有白若烟在前,瑶妃绝不可能坐得住。 如今只需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白若烟在前,她自己也乐得不必承宠,于是很快的接受了她得宠上位的事实。 “娘娘可有那宫女的消息?她是什么样的?”胡怀潆裹了一身厚重的外袍走出门,轻声问道。 周旖锦思索片刻,话里有些意味深长:“她……是一个跟你有些像的人。” 不止是有些像,若不仔细看,大抵都会将她们认成同胞姊妹,很难将二人的容貌分清楚,只是白若烟既能让魏景这样痴迷,恐怕是更像昭明先皇后几分的。 胡怀潆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但却被周旖锦云淡风轻的态度所感染,萦绕心头的不安也消散了许多。 走了几步,眼见要出了翠微宫门,忽而看见宫墙边一大块荒地被开垦出来,围了一圈金边大叶黄杨做绿篱。 透过树叶的缝隙,隐隐看见里面种的植物大多是些药材,但却大多都是没见过的模样,甚是新奇。 “娘娘金尊玉贵,莫要碰这些。”耳边一声男子声音将周旖锦的脚步拦住。 远望透过窗棂,看见书房内,魏璇正捧着一本书卷,手持狼毫批阅。 不知为何,周旖锦感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含混不清的韵味。 魏璇抿了下唇,脸上忽泛红晕,解释道:“微臣种的这些草药多有毒性,不宜靠近。” “……原是如此。”周旖锦收回脚步,却无意中瞥见魏璇桌面上的文房四宝,皆已用的边角发旧,笔架上挂的有些甚至笔杆的漆都斑驳脱落。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起来:“本宫送你的砚台呢,怎么不用?” 那砚台可是她曾经的心头好,为了笼络这未来新帝忍痛割爱,有那样宝贝的东西,他居然还用这些。 周旖锦语气有些不满,眉毛一扬,朱唇微微翘起:“是不喜本宫吗?” “没、没有……”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唇瓣,魏璇眼神下意识躲闪,有些无措地说道:“太宝贵了,微臣舍不得用。” 周旖锦送他的东西太奢华,国子监人多眼杂,他思量着若是在别人眼前用了此物,或许太招摇,恐给她招来麻烦。 魏璇嘴唇紧抿,眼神真挚,周旖锦勉强被这理由说服,又见他睫毛青涩地微颤,好像自己刻意欺负了他似的。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周旖锦深吸口气,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教导他,狠下心道:“若是不够,尽管问本宫要。” 眼前少年愣了一愣,随即耳根微红,点点头道:“娘娘恩情,微臣无以为报。” 随意寒暄几句,周旖锦便拉着胡怀潆去逛御花园。她这病症最需要多出去散心,避免独自伤神。 御花园里早春的花开的正盛,满地花瓣铺路,胡怀潆却没欣赏的心思,她眼神一动,看着周旖锦说道:“娘娘在这后宫中,还是要有个孩子傍身。” 她心思细腻,看得出周旖锦对魏璇的关怀,认为她想施恩于他,哪怕魏璇回了玥国,以后或许也能做个倚靠。 更进一步想,若是时局难料,周旖锦破例收了他做义子,凭周家的势力参与皇储之争,恐怕京城里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魏璇在她眼前生活,胡怀潆是知道他为人的,有权倾朝野的丞相府相持,这念头虽逾矩,可一旦成功……胡怀潆不敢细想,却又觉得隐隐兴奋。 听了她的话,周旖锦却摇了摇头:“本宫只求平安度日,不愿卷入纷争。” 胡怀潆咽了下口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傍晚,养心殿内,白若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小主,养心殿是宫禁重地,没有皇上的旨意,您不能进去。”正殿门口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解释着,不敢得罪白若烟,脑袋都急出了汗水。 白若烟本不想如此性急,但魏景昨日将她带回偏殿后,却再也没来找过她,这显然不合常理。 “小主,您先回去等着。”一转头,看见小福子在檐下给她使眼色。 这白若烟也太不识规矩了,小福子心中恼火,这般耐不住性子,若被皇上知道,指定是要生气的。 闻言,白若烟只得悻悻收回脚步。 魏景并非心里忘了白若烟,他今日紧赶慢赶傍晚便批阅完了所有奏折,就是为了早些去看她。 然而,他刚下令回寝殿,却忽然传来太后的召见。 “母亲找儿臣何事?”魏景很不耐烦,但郭太后久居深宫,甚少主动找他,他也不得不敷衍。 太后下了轿辇,抿了口茶,徐徐问道:“皇上昨日在宫道边带走了个宫女?” 魏景心头一跳,还是顺从地答到:“是的。” 太后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升起不悦:“皇上喜欢她、宠幸她是一回事,但一个罪人出身的宫女,你却有意册封她为昭仪,皇上可知道,如今朝廷上下是怎么说你的?” 今日朝堂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一半的奏折都是为此事而来,魏景瘪瘪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闷闷答道:“白若烟性格善良,出身又低微,儿臣唯恐她在宫中受人欺凌,因此才照顾几分。” 郭太后怎会不知道他心里那点盘算,见魏景毫无悔意,她脸色骤然冷下去,训诫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做事要懂得法度。” 魏景不知如何辩解,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 可不论太后说什么,魏景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在此事上就是不肯松口。 他知晓自己做的是有些过分,但每当想起从前沈秋月眸子中脆弱的神色,便觉得深深亏欠了她,如今见到白若烟,他实在于心难忍。 “罢了,哀家不与你说了,皇上好自为之。”太后到底是拗不过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魏景独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白若烟在哪儿?” 小福子狠狠向回话的小太监瞪了一眼,但那小太监不知是不是有些傻,竟置若罔闻,一板一眼说道:“小主方才来养心殿找您,被拦回去了。” 小福子心里狠狠叹气,看着魏景的脸色,果然十分阴沉。 宫规森严,白若烟怎的这样不知礼数,还亏他方才在太后面前那样维护她。 去到偏殿,魏景轻手轻脚推开门,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回答。 走近了看,白若烟躺在床上已经睡着。小太监正要喊她起来,却被魏景制止住。 清秀的眉眼缓缓同记忆里某处伤痛重叠,魏景目不转睛看着,接着脱下了身上的龙袍,轻轻披在熟睡的白若烟身上。 他出着神,独自呆呆地守在她床前许久。 罢了,就当这是他必经的一遭劫难吧。 魏景眼眶湿润,良久才走出房门,轻语道:“赐她未央宫,明日住进去吧。” 小福子愣了愣,未央宫是前朝皇后的住处,位于宫城内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是为凤仪天下之居,魏景即位后便空置下来。 这样尊贵辉煌的宫殿赐给一个罪奴出身的宫女,小福子既惊愕,又感叹。 皇上对先皇后的感情,是真的深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四章大逆不道的梦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1.html 第六十五章 白若烟请安 白若烟一觉醒来,天已经有些黑了。 她眯着眼,方有些动静,便看见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两眼放光,狗腿地跑到她面前。 “娘娘,皇上吩咐了,请奴才带您去新赐的居所。” “什么,”白若烟大惊失色,顿时毫无困意:“我不住在养心殿了?” “这……”小太监本想跑来讨个宠,却没想到白若烟会这样问。别说她一个昭仪了,就是贵妃娘娘也不能整日住在养心殿里呀! 小太监腹诽着,面上却还是满脸堆笑,奉承说道:“皇上赐了您未央宫,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只是睡了一个觉的功夫,昭仪的身份和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便凭空而来。 魏景赐她的封号为“舒”,白若烟没有多想。 白若烟定定地站在未央宫门口,里面已经打扫的焕然一新,琉璃瓦反射出的烛光刺眼明亮,让她有种虚妄的感觉,被迫从养心殿搬出来的恼火也荡然一空。 “奴婢见过舒昭仪!” 一排排宫女和太监齐齐跪在地上,向白若烟叩首问安,每个人心中都盛满了喜悦和野心。 这位主子这两日受的盛宠可是有目共睹,对于这些下人来说,跟对主子才是他们在宫中荣华富贵的关键,因此大多数人都是走了门道,通过激烈的竞争,才得以进未央宫服侍。 白若烟欣喜若狂,笑着走上前,招呼道:“快起来!” 这宫殿非常大,白若烟整整一个时辰才逛了个大概。她被五六个下人围绕着服侍饮食起居,无不妥贴细致,真叫她是大开眼界,脚步虚浮地往寝殿去。 即便魏景今夜还是没有叫她侍寝,白若烟也并不觉得慌乱。 她坐在床上,手指抚摸着柔软轻薄的纱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满足又怪异的弧度。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娘娘,快醒醒。” 一大早白若烟就被唤起,她向来有起床气,伸手将床头的一个花瓶就丢了过去:“这才几点,吵什么吵!” 花瓶四分五裂,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唇齿打颤:“娘娘,今日要给淑贵妃请安,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若烟这才清醒过来,成为后妃,这些繁文缛节是避免不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小宫女以为自己惹了娘娘发脾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没想到白若烟两三步走到她面前,扬着脸笑起来,声音斩钉截铁:“起来吧,跟着本宫走,只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白若烟起的晚,到了凤栖宫时,满宫嫔妃几乎都已经将大殿填得座无虚席,全都等着看她这个新晋宠妃的本事。 “一个罪奴,摆什么架子!”瑶妃坐在上首嘟囔着。她不安的捏着手帕,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不一会儿,那张令她日夜忧惧的脸就出现在面前。 “臣妾舒昭仪,给贵妃娘娘请安。” 白若烟虽自恃托大,但到底还是知道如今自己比恶毒女配低一头,便装作本分,跪下请安。 看见白若烟脸的一刹那,在座所有府邸出身,见过先皇后的妃嫔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此近的距离,瑶妃甚至身体往后一倾,险些两眼发黑晕过去。 这舒昭仪的脸,与昭明先皇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到魏景给白若烟赐的“舒”字,周旖锦眉头微蹙。 她这封号与自己撞了名讳,在宫里向来是不妥的,但转念一想,古书中常称月亮为“望舒”,多半是因此,魏景才不顾这些规矩,明晃晃悼念旧人。 周旖锦神色平淡,眼神慢慢打量着白若烟,忽然觉得她也有些可怜。 只是这一眼她便看出白若烟的伪装,明面上是规规矩矩的,但跪在地上眼神却到处乱飘,行礼的姿势也随意,想来不是个老实本分的。 身侧,面色铁青的瑶妃正疯狂给自己使眼色,希望她给白若烟一个下马威。 周旖锦有意提点,于是说道:“你既入了宫,便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克己复礼,什明白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虽未明说,但人人都顺着这话,往白若烟前两日住在养心殿的事情上想,一时大殿内议论声纷纷,众人的目光如同箭雨,倾洒在白若烟身上。 大殿内的地砖是用玉铺成,白若烟跪的膝盖有些疼,她并不畏惧,舔舔嘴唇,假意说道:“妹妹惶恐,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妹妹刚入宫,只知道听从皇上的话,无意冒犯。” 身为一个穿越人,她自觉得是高人一等,胜券在握,平日里冲浪将那些绿茶的语句学的七七八八,用来对付周旖锦这个短命的恶毒女配,绰绰有余。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大殿内却变得鸦雀无声。 白若烟有些害怕,微微抬起头,只看见殿内正中的高坐上,一道冰冷的视线从那阴影中射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还不配与本宫姐妹相称。”周旖锦顾盼威严,一阵寒意将白若烟笼罩起来。 她听见两旁妃嫔的嗤笑声,皆在说她是不识礼数的狐媚子。 毕竟这书的背景是在古代,对一个宫女自内而外的鄙夷,已经刻入了她们的心里,无论她多么得宠,也改变不了身份卑贱的现实。 白若烟袖子里的手指捏成拳头,心中沸腾起一阵恼火,直气的胸口胀痛。 一群炮灰罢了,也有脸在这说我!等我当上皇后,一定要将她们全都处死! 白若烟眼神凶狠,下意识抬起头,直愣愣瞪了旁边说闲话的妃子一眼。 “不识礼数!” 瑶妃忽然“腾”地站起来,戴着纯金护甲的手指径直指向她。 宫规森严,向来是尊卑有别,连她在周旖锦面前行礼都要假装低眉顺眼,这白若烟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她一个刚得宠的妃子竟如此大胆,在贵妃娘娘面前坏了礼数。 这几日白若烟本就张扬,越来越多的妃嫔开始不满:“娘娘,舒昭仪实在是坏了宫规,必须加以惩处,以免乱了规矩。” 群情激愤,白若烟这才感到害怕。 淑贵妃本就是残暴善妒,上次她擅闯内务府挨的板子如今还历历在目。 白若烟浑身战栗着,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埋在阴影里,再也不敢乱动,焦急地讨饶道:“臣妾突然承宠,还未来得及学习规矩,还请娘娘……宽恕。” 话音一落,白若烟的余光看见瑶妃愤怒到通红的脸色,顿时胆寒。 她情急之下下口不择言,分明是求饶的话,落在众妃嫔耳里,却像是在炫耀皇宠。 “罢了,你既知道疏于礼数,便回去禁足几日,好好反省。”周旖锦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打断殿内众人的喋喋不休。 若是在往常,普通的妃嫔冒犯,她多半就按宫规惩处了,但看着白若烟吓得发白的小脸,还是决定宽恕她一次。 周旖锦眼神淡淡扫过底下,霎时便没人敢再说话。那些妃嫔们看起来激愤不已,想必大多都是看不惯白若烟得宠,暗暗拱火让自己吃醋惩罚她。 只是一件小事,白若烟如今盛宠在身,贸然结恶既不妥当,亦无一击毙命的可能。念她宫女出身,且给白若烟一次机会。 “臣妾……谢娘娘宽宏大量。”白若烟声音也没了方才的底气,虽心里不服,但还是唯唯诺诺地回了位子上,低着头不敢多言。 见周旖锦没有惩罚白若烟,那些以瑶妃为首嫉妒白若烟的妃嫔们,纷纷心里叹了口气。 淑贵妃这是怎么了,这舒昭仪分明是与她争宠之人,不抓住机会惩处,竟这样轻轻带过? “舒昭仪年纪小不识大体,贵妃要多提点她。”忽然,从殿内后门的屏风处走出来一个人影,金靴龙袍,分明是躲在暗处的魏景。 他今日下朝早,心中想念白若烟,便亲自来了凤栖宫,刚巧将方才一幕全都听了进去,本是无意偷听,却让他大吃一惊。 听到瑶妃要惩处白若烟,他本想出面解围,却万万没想到,周旖锦竟与他往日的认识不同,有这等宽容气度。 魏景的眼神慢慢落到白若烟身上。 今日一闹,她当真是丢了颜面。今早朝廷上,他力排众议让白若烟得享未央宫,可她却在这里丢人现眼。 见魏景来了,众人跪下请安。他看着白若烟那张娇俏的小脸,批评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皇上,臣妾有苦难言!”可没想到,白若烟却先一步站起身,向魏景诉起苦来。 看到魏景突然出现,白若烟心中的算盘立刻噼里啪啦打起来。 她今日被压了一头,甚是难受,眼下势必要在众人面前彰显一下魏景对她的恩泽,立个下马威,看那淑贵妃和瑶妃往后还在她面前摆什么嚣张的谱。 她用力咬了下唇,眼里挤出几朵泪花来,柔柔弱弱地望着魏景,说道:“皇上,贵妃娘娘斥责臣妾礼数不周,臣妾险些被罚……”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白若烟身上。 本以为皇上听了,一定会心疼自己,可她抬起眼,却看见魏景眉心皱得更深了,眼中流动着隐隐欲动的火。 白若烟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她都递了这样好的台阶,魏景平日里不是最厌恶淑贵妃的吗? “住口。”听了刚才所有的话,又看到白若烟这幅假惺惺的样子,魏景不由得恼火,他声音沉郁,握着佛珠的手背上青筋暴凸。 身为帝王,他最忌讳欺骗,这样在自己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惹得他厌恶不已。 “以朕对淑贵妃的了解,她不是这种人。”魏景怒顶胸口,良久才从喉咙仅剩的缝隙中逼出这句话。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五章白若烟请安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2.html 第六十六章 苏新柔的决定 “嫔妾……失言了。”白若烟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并不傻,还是能察觉出魏景的愤怒,现下只能语气软软地撒娇卖乖。 好生一番哄劝,终于送走了魏景,白若烟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咽了咽口水。 这后宫中生存果然不易,尤其是这个拦路虎一样的淑贵妃。白若烟暗中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再想些办法,迟早将这个恶毒女配弄下台。 魏景走后,妃嫔们也都准备散了,路过白若烟时都侧目而视,仿佛躲避什么苍蝇臭虫似的。 方才那一刹那白若烟眼中闪过的精明狠厉如同一根针,毫不掩饰的恶意一闪而过,落入周旖锦眼中,忽然被刺了一下。 以如今的形势看,魏景似乎还并未宠爱她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反倒是这白若烟是个难缠的人。 人影退散,周旖锦暗中盘算,唤来苏新柔。 方才苏新柔没有出来服侍,但却将白若烟的一切作为都看在眼里。听见周旖锦唤她,她眼中含泪,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奴婢怎么都没想到,舒昭仪竟会是这样……”苏新柔的声音有些更咽。 从前白若烟一心攀附皇恩,苏新柔只是怕她冲动做了冒犯宫规的傻事,才多加阻拦,其实前几日听见白若烟得宠的消息,她心里也悄悄为之开心过,可今日一见,却让她百感交集。 眼前这精明又虚伪的舒昭仪,还是从前认识的白姐姐吗? 到底是白若烟变了,还是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苏新柔抽噎着,感觉心底某一处柔软的角落悄然破碎。 周旖锦默默给她倒了杯茶,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等她哭完,抚着苏新柔微颤的肩膀轻声安慰。 苏新柔回过神来,脑海中忽然浮现前些日子周旖锦问她的话,如同一语成谶。 如果有一天要在贵妃娘娘和白若烟之间选一人,她心里到底偏向谁? 她沉默了半晌,似乎明白了答案。 苏新柔眼眶泛红,蓦然跪下身来,拜了一拜,恳切道:“娘娘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今生只效忠娘娘一人。” 她明白在其位谋其职,如今她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哪怕有一日真的与白姐姐走到对立面上争锋,她也不得不勇敢面对。 听了她的话,周旖锦眼眸清亮,真诚又含着些惊喜,唇角扬起喜悦之意。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本宫交给你一事。” 转眼半月。 舒昭仪的传奇已经在前朝后宫广为流传,人人都说魏景痴迷女色,甚至民间已经有人开始骂他作昏君。 幸而周旖锦早有准备,派去未央宫的宫人里,有许多是她的眼线。 据探子禀报,这些日子魏景虽每日都去看望白若烟,流水一样的金银财宝送进去,却只留宿过一回,甚至往往从宫走出来时,都神情阴鸷。 以她对魏景的了解,他对白若烟的感情更多的是出于对昭明先皇后的愧疚而补偿,真心实意的感情倒不多。 连太后都劝不动他,更别说朝臣。除了去过胡怀潆那儿一次,魏景再也没有踏入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宫殿,六宫的气氛都渐渐压抑,四处流淌着无声的较量。 “娘娘,有新的信件。”苏新柔拿着一个被油纸包住的密信走进来。 周旖锦屏退下人,拆开信件浏览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来。 探子在信件中提到,白若烟这几日一直在练习书法,写的还是飞白书。 飞白书是昭明先皇后的拿手好字,自从她去世后,宫中几乎已经失传,不知为何被白若烟发现,不分昼夜地偷偷勤学苦练。 周旖锦脸色有些沉。 且不说白若烟从何处得来飞白书的字帖,就凭她主动地去模仿学习昭明先皇后,这样带有目的争宠方式以及从前她各种奇怪举动,忽然令周旖锦觉得疑窦重重。 她心里有些忐忑,早觉得白若烟举止异常,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却想不出原由。 信中又写到,白若烟没有书法的功底,练习途中多有不顺,每当心里郁闷,便拿宫女撒气,手段狠毒令人不寒而栗,半个月内未央宫里便接连死了几个服侍的人。 如今后宫对其作为全是哀声遍野,只是皇上还未得知。 周旖锦灵机一动,说道:“给内务府传消息,五日之内送一批宫女进未央宫——对了,务必让皇上知晓此事。” 此言一出,当日晚上六宫之内便风声鹤唳。 如今下人们都知道未央宫那主子是个惯会欺负人的,因此谁也不愿去,这样一闹,转眼五日便过去。 未央宫内,白若烟还不知内情,哭哭啼啼,拉着魏景的袖子说着:“淑贵妃想必是憎恶嫔妾,故意买通内务府,不放人来。” 魏景视听都被小福子蒙蔽,自然是不知道白若烟苛待下人的事情,想起周旖锦嚣张跋扈的模样,脸色铁青。 “可怜见的,”魏景看着白若烟微红的眉眼,揉了揉她的头,心中愤怒:“这事情淑贵妃是做的过了,朕会替你做主。” 然而他吩咐下去,直到傍晚内务府也没送来人。 “欺人太甚!”他勃然大怒,果然那天凤栖宫里周旖锦贤淑的模样都是伪装,如今竟在这样的小事上公报私仇。 内务府总管被叫来,看见白若烟在一旁,不敢说出实情,老脸顿时皱成个酸黄瓜。 魏景铁了心要给自己的宠妃撑面子,怒斥道:“一个时辰内,朕要见人!” 皇上发怒,内务府总管不得不领命。 然而一个时辰后,出现在未央宫门口的却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宫人,在宫里有些人脉的都避之不及,更有甚者,宁愿挨一顿板子也抵死不从,身上血迹斑驳,被拖着过来。 “岂有此理!”魏景见状,终于忍不住,额角青筋跳动,怒而一拍桌子:“去把淑贵妃叫过来!” “臣妾真是委屈……”白若烟心里直叫好,面上还装出一副柔弱的菟丝花模样,火上添油,更让魏景大男子主义发作,承诺势必要给她讨个公道。 消息传到凤栖宫里,来通传的小太监满脸愁云:“娘娘,这次皇上可是发了大脾气,您务必小心点。” 周旖锦点点头,坐在原处,不慌不忙又倒了一盏茶。 魏景越是生气,这办法越是奏效,再容他心中怒火烧一会儿,她才有机会一招制敌。 果然,魏景等的头上都要长草,才见周旖锦姗姗来迟,他气恼不已,眼睛里红的似乎要喷火。 魏景低头安抚白若烟,旋即指着面前那一堆勉强凑数的宫人,愤怒问道:“淑贵妃,你就是这样治理六宫的!” 内务府为了凑齐人数,也是用了一些手段,其中一些挨了板子的身上鲜血淋漓低声哀嚎,或已经疼晕过去,横七竖八。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周旖锦抿着唇,眼中闪烁着以假乱真的疑惑。 “你口口声声给未央宫添置人手,朕还以为你好心,可你自己看看,如今送来的都是什么人?” 魏景听着这话,以为她在装傻,大声呵斥道。 “皇上,嫔妾微不足道,想必淑贵妃也不是故意为之……”魏景低下头,触及白若烟可怜兮兮的眼神,不由得怒火直冲头顶。 这恶毒妇人,害死了他的阿月,时至今日还不知悔改! “今日你一定要给朕一个解释!”魏景压不住火气,理智全无,“噌”的站起来,一巴掌便往周旖锦脸上扇去。 他用的力气不算大,周旖锦下意识便后退一避,毫无准备之下还是猛的被推了一个踉跄。 纤瘦的手腕磕到身后的梨花木桌上,她低头“嘶”了一声,泛起一阵酸痛。 “臣妾是下令送人进未央宫,可为何他们挨了板子,变成这模样,臣妾并不知。” 周旖锦缓和下来,眼神清澈,正色直视着魏景,眼里还带着因疼痛泛起的泪珠:“不如皇上问问她们?” 她垂眸看着眼前这一群老弱病残,心中低低叹了口气。 原只是想通过凑不齐人引起魏景的关注,可没想到他听了白若烟的抱怨,竟不问因果直接下令抓人,以至于这些抓来的人多半受了伤。 “朕……”魏景一时语塞,抓起旁边一个受伤不重的宫女,眼神一瞪,示意她讲话。 感受到魏景的目光,那宫女身子猛的一颤,失血过多的苍白双唇猛烈抖动,但入了未央宫,左右是一死,索性心一横,果断说道:“奴婢不愿入未央宫。” 魏景万万没想到她这样的回答,怔了片刻,浓眉拧起来:“为何如此说?” 那宫女是个果敢之人,当即回答道:“舒昭仪苛待下人,满宫皆知,这才不过半月便打死了几个身边服侍的宫女,奴婢就算是挨一顿板子,也想保全性命!” 魏景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拍桌子,大喝道:“大胆,竟敢诋毁舒昭仪!” “是不是诋毁,皇上一问便知。” 那宫女抱着赴死的决心说这段话,字字铿锵有力,让魏景本恼火的心倏地如坠冰窟。 做了这些年皇帝,他并不是蠢人,不好的感觉一闪而过,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压抑住愤懑之气。 “皇上,臣妾没有做过此事……”白若烟当即乱了阵脚,连忙跪在地上,大声辩解道:“定是淑贵妃买通这些下人,故意诬陷臣妾!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未央宫这半个月的确打死了几个宫人,但大多是她借着惩罚宫女的名义处死从前那些在浣衣局针对苛待她的罪奴,其余宫人还有利用价值,就算欺负,也并未下死手。 她明明做事很小心,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白若烟心中一阵愤怒。当初小福子不是口口声声跟她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可能让魏景知道此事吗!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六十六章苏新柔的决定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3.html 第六十七章 阴冷闷热,雷雨夜 魏景阴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如她所言,朕一问便知。」 他挥挥手,派人将未央宫的下人们都聚在一起,这样大的宫殿里服侍的人众多,乌压压跪了几排。 掌事宫女惶恐地抬起头,对上白若烟凶狠的眼神,顿时吓的失了神。 她虽心里也十分不满白若烟,若是实话实说,等皇上一走,恐怕自己的尸体立刻就要被运出未央宫。 「回皇上,娘娘平日里待我们……很好。」她怯懦地回答,不敢直视魏景的目光。 忽然,她的胳膊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 周旖锦微微俯下身,黑亮的眸子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冷淡的弧线。 「那这是什么?」她语气轻柔,落在白若烟耳中,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魏景顺着周旖锦的目光看过去,那掌事宫女长袖衣衫下面露出的一截胳膊,满是青紫瘀痕。 这阵子白若烟练习飞白书,每当遇到不顺便会掐她衣服下的肉撒气,一身疼痛伤痕,平日里还要辛苦做活。 「奴婢是、是自己不慎……」那宫女满脸慌乱,越说底气越小,迎着周旖锦的目光,还是败下阵来。 白若烟顿时急了。 她从前二十几岁的年月里,原不是这种性格,打只蟑螂都吓得不轻,更别提欺负人。只是在浣衣局这短短的一年,却受多了磋磨,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见惯了,自然也不把下人的感受当回事。 白若烟心脏剧烈地跳动,大声辩解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啊!」 「别说了!」魏景不耐烦地打断她。 他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觉得心里一下子沉闷到了极点。 白若烟顶着这样令他着迷的脸,却做出这等恶毒残忍之事,他忽然百感交集,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魏景沉默了半晌,长叹一息道:「舒昭仪禁足一个月,这些挨了打的宫人全都准假,养好伤再各自回宫。」 说完,他下意识掀眸看了周旖锦一眼。 只见她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绛红的罗裙着身,风髻露鬓,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 刚才他被白若烟蒙骗,一时气急,责骂了她两句,现在明白一切,不由得心底愧疚蔓延。 周旖锦本就生的冷艳,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目光深深凝视着他,更是寒得发慌,就好像他们不是相处了三年的夫妻,而是擦肩而过的一个陌生人。 魏景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疏忽周旖锦了,有白若烟相伴,他甚少踏足凤栖宫,也不知多久没有看见过她开心的展颜。 魏景甚至开始怀念起从前她在自己面前的喜怒哀乐,哪怕是因他宠幸了别的妃子,撅着嘴娇嗔地怪他也好。 「贵妃,方才……朕错怪你了。」许久,魏景从牙缝里逼出这一句。 虽然错骂了她,但这样的低头,已经是他帝王最大的宽容。 「无妨,既然真相大白,本宫就回了,皇上早些就寝吧。」周旖锦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并不乘他的情,脸色泛白。 魏景怔怔地站在门口,目送着周旖锦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的冷淡疏离,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不知在何时,她心里对自己早已没了从前那样炽热的爱意。 忽然产生的念头让他心底一颤,魏景拧着眉,神色异常凝重。 明明不用再被周旖锦纠缠是他从前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不知为何,心头仿佛空了一大块,随着失落的情绪不住地往下坠。 暮色四合,黑云翻墨,阴沉的雾霭压到窗前,万物俱寂,是暴雨前夕的征兆。 「皇上,臣妾服侍您就寝吧。」见魏景愣神,白若烟自觉恰到好处地出来讨宠。 若是哄得魏景开心了,这点小错也算不上什么。 她遮掩地咳了一声,拽了拽衣角,撒娇道:「臣妾有些冷……」 当上后妃这么久,她还只侍寝过一次,还是魏景喝醉了将她认成昭明先皇后,才有那胡乱的一夜。 苛待下人左右不是件大事,若自己好好表现,梨花带雨的求饶,说不定魏景会被她的真诚打动,因此更加宠爱她。 然而事实却不如白若烟所料,魏景阴沉的冷眸扫了她一眼,浮现出层层厌恶的情绪。 他周身的气压很低,冷冷地斥责道:「舒昭仪,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宫女出身。」 白若烟方伸出来一半,准备解魏景衣带的手指倏地顿在了半空中,愣了片刻,只得又跪下来求饶。 魏景压着怒气,上下打量她,忽然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明明出身卑贱的白若烟对下人毫无同理心,想让这事轻飘飘揭过,而天生在名门望族的周旖锦如今却识大体懂进退,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和钦慕之意,并一阵错乱的眩晕。 「娘娘,该喝药了。」 乌云翻滚,穿过游廊,四面是古槐阴影。 桃红绕过白玉镶的六扇云水间立屏,手中端着冒热气的药走进来。 「本宫不喝。」空气中盈满风雨将至的冷冽气息,周旖锦独坐在窗前往外望着天,头也没回。 屋内只燃了一盏幽暗的绢灯,落在她脚底一片微亮,光影斑驳,如雾似烟。 桃红手里一颤,托盘上的勺子险些跌落下地。她顿了一下,还是劝道:「娘娘身体寒,太医交代了,每日都要喝。」 周旖锦抬眼,看见白瓷碗里浓郁的药液,苦涩的气息萦绕鼻尖,像是在心中沉重的秤砣上又添了一笔,令她不自主皱起眉。 这调理身子的苦药喝了数年,难忍的气味似乎已经镌刻在记忆里。 周旖锦知道桃红是受了母亲嘱托,想让自己早些生下子嗣,她不愿让桃红为难,手心微微蜷缩,片刻后,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对了,将哥哥给的酒拿进来一坛。」 雨势横斜,桃红关了窗,面色犹豫地望了她一眼,还是点头退了出去。 屋内阴冷又闷热,周旖锦听着雨声,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缓缓举起药碗,手腕却颤抖的不行。 脑海中,魏景不由分说袒护白若烟的一幕不断浮现。他身为帝王,虽对她厌恶,可这些年却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样失态且无礼的行为。 这次魏景只因白若烟的一句话便要打她,那下次……脑中某一处的神经嗡嗡作响,她忍不住深深叹息。 即便赢得了一时,可若半步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周旖锦呼吸一滞,沉重不堪的心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往下坠。从前自己多么渴盼着入宫长相厮守,却没想到失足踏进这样阴暗的漩涡中。 错了一次,便再也逃不出这样的厄难了吗? 白若烟脸孔背后志在必得的狠毒依然历历在目,周旖锦紧抿着唇,忽然感觉一阵失力。 这深不可测的皇宫,何尝不是万重枷锁。 她身处其中,只能被裹挟着往前走,回头便是万丈深渊,最后无论胜负,都陷入这种无望、无告与无助的境地。 狠下心来,唇角触到药碗边缘。褐色的汤药像是魏景的脸,布满猜忌的愁云。 忽然,天边滚过一道惊雷,巨响震耳欲聋,白光骤闪,暴雨倾盆而下。 对雷雨夜的恐惧似乎刻在了灵魂里,周旖锦手指一僵,脑中一片空白,那白瓷碗霎时从指尖滑落,顺着桌子掀翻在地。 「当」的一声脆响,苦涩的气味在它接触地面的一瞬间猛烈四散炸开,如一块尖锐的石子蓦然击碎暗潮汹涌的平静水面。 屋脚的烈酒是周宴从边疆带回给她的,周旖锦迅速起身打开,倒得撒了好些,猛灌了几大口壮胆,身子靠着背后的屏风,蜷缩在椅子上。. 顺着窗棂的镂空缝隙看过去,外面乌云滚滚,仿佛千军万马聚集荒野,下一秒雷霆滑过苍穹,巨大的震声冲破云霄。 她不愿叫人进来看见自己这狼狈模样,独自缓了许久,眼神落在一角的木盒上。周旖锦急急打开从中拿出琵琶,颤抖着手拨出第一个弦音。 她年少便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不仅是因为诗词歌赋的精湛,更因为她有一手弹琵琶的绝技,师承大家,精益刻苦,便是教坊司里的头牌都心悦诚服。 弦音如脆珠,落在空气里,似乎将暴雨滚雷惊心动魄的声响掩埋,让她心里惊慌与无措少了许多。 周旖锦垂着头,转轴拨弦,微弱的光晕在她眼底跳动,渐显水泽,转而一滴清泪滑下,弹指间苍凉入骨。 电鞭划过长空,如银蛇乱舞,暴雨倾盆如箭,重重打在青石地面。 魏璇撑着的伞被风雨糟蹋地歪斜,一路风尘仆仆,但怀中锦盒还完好无损。 半个多月,他终于不负嘱托,将这珍惜药材寻来,且有信心将胡美人的身子治好。 今日一赶回宫,他便匆匆来凤栖宫报信,没想到却赶上这狂风大作、瓢泼大雨。 游廊不避斜雨,魏璇身子湿了一半,忽然眸光一动,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他记得周旖锦从前,好像很怕这雷雨天气。 魏璇低下头,微微皱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忽而战鼓一般的雷声间,听见一阵琵琶声,犹如万军从中一马当先的气势,从周旖锦所在的殿内传来。 那声音全然不像寻常乐女们弹的闲婉柔靡,而是慷锵有力的十面埋伏。 魏璇脚步一怔,全神被这乐声吸引,一时间宛如踏足竹林阴翳,四面风声鹤唳,刀剑相争,敌军步步紧逼。 霎时声音歇了,他敲门不应,驻足喊了句:「娘娘?」 屋内的声音忽然断了,又沉默了许久。 周旖锦拉开门,外面是少年熟悉的单薄身影,一身鸦青色阔袖长袍,衣角绣着银丝的流云文滚边在狂风怒卷下翻飞。 魏璇凌乱的发丝被雨打湿贴在鬓角,面如冠玉的清润公子,看见她时,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饱含了复杂情绪的光芒,但她无法判断。 「……质子殿下?」酒劲上脑,周旖锦头痛欲裂。 魏璇匆忙解释了缘由,她不想他再站在檐下淋雨,于是微微侧身让他进来,捂着额边,脚步摇晃。 看清屋内混乱情形时,魏璇被吓了一跳。 白瓷碗溅裂散开,满地是苦涩的药汁,价值连城的昂贵琵琶被随意撇在一角,浓郁的草药味混着蒸腾的酒气,径直扑入脑海。 周旖锦娇憨的脸上攀上了酒醉的嫣红媚色,饱满的唇瓣一如梦中鲜妍动人,美得令人屏息。 只是仔细望去,她那眸子淡灰色的光在绢灯的映照下隐隐闪烁,其中迷离的彷徨和哀伤却如一把利剑,直贯入他身体。 为您提供大神救救小羊的《厌春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七章阴冷闷热,雷雨夜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4.html 第六十八章 失控 魏璇回过神来,见了礼,掏出怀中的锦盒,在周旖锦面前打开:「娘娘,微臣明日便开始着手治疗胡美人的下红之症,若无意外,不久便能全愈。」 周旖锦坐在椅子上,探头一望,那盒子中央是一个莹白色的莲状药材,枝干叶瓣皆成半透明的朱白色,即便光线昏暗,也能隐隐看见那药材经络上光华流转,竟比任何玉材都要剔透华美。 她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偏着头一动不动。 魏璇垂眸,看见她专注眼神中惊艳又好奇的神色,带着酒意的朦胧,好像平日里那威严又霸道的淑贵妃忽然不见了,眼前只是个桃李年华的姑娘,发髻散乱,珍珠流苏颤动。 「本宫信你……」许久,周旖锦点点头,伸出手将锦盒往魏璇那畔推了推,好像听懂了他的话。 魏璇低下头,喉结滚动。 那懵懂的眸中仿佛含了一汪春水,轻轻闪动的睫毛仿佛猫爪一样往他心上挠,直到泛起又酸又痛的情愫。 忽然,魏璇眼神瞥到周旖锦绛红色袖子下漏出来的清瘦胳膊,白得像玉藕似的一截皓腕上,一片紫色的淤青被称得尤为显眼。 感受到魏璇的目光,周旖锦的手下意识缩了缩。 「微臣听闻……娘娘今日去未央宫了?」魏璇眉眼间深沉,敏锐地捕捉到周旖锦一闪而过的压抑和隐忍。 周旖锦愣了一下,眼尾微垂,轻轻点了点头:「皇上问本宫内务府送去未央宫的那批下人的事。」 她声音很小,几乎被埋没在屋外疯狂的雨声中。 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魏璇忽然感到一阵烦躁,语气也下意识变得不悦,皱眉道:「他对你动手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皇上与娘娘之间的事,他一个质子怎么可以质问她?又有什么资格插手? 魏璇抿着唇,刚抬起的手仿佛被勒住,胸口堵得慌,只能偏过眼神不敢再看那一大片伤痕。 周旖锦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本想借着酒劲忘掉方才那糟令人烦心的事,可如今一经他提醒,却又更加伤感起来。 她不愿露怯,迅速从怀中抽出帕子,拭去眼角方要滴落的眼泪。 可她一抬手,那片与白皙肤色不同的青紫色瘀痕也随之显露,随着她的动作在魏璇面前闪来闪去。 魏璇的心尖忽然像是被那伤痕烫了一下,剧烈疼痛,却怎么都无法移开眼神。 周旖锦脸上那片压抑的哀戚愁绪如同窗外天上阴郁的乌云,随着一声惊雷,猛扯着他的心也跌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 「世人皆知皇权为上,本宫也没办法……」周旖锦身体瑟缩了一下,眸光涣散,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来情绪。 绢灯橙红的光点撒在她身上,忽明忽闪,照的那身衣服像是暗红的血色,诡谲与艳丽交织在她晕红的双颊上,宛如从地狱破土而出的黑色牡丹。 「你别听他那些鬼话!」魏璇怒火中烧,唇瓣紧抿,厉声说道。 到底是多么自私又自大的男人,才会借着权势的逼迫把气撒在自己的女人身上! 仅存的理智崩成一条线,魏璇大口的喘着气,恨不得立刻就拿刀拿剑冲进养心殿,杀他个片甲不留! 然而世间哪有天遂人愿,他眼底旋即浮现出隐忍的悲伤,只怨自己年龄太小,力量不够,眼睁睁看着周旖锦受了欺负,却这样无能为力。 甚至……连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魏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咬着牙后退两步,高大的身体嵌入阴影里,满室寂然。 周旖锦醉颜微酡,反应有些慢,良久才抬起眼看他。 酒意酸胀,她眼前朦胧,忽然在昏暗的光线下,面前男子的脸与魏景慢慢重合,眼角生出细长的鱼尾纹,嘴角下耷,满脸是对她的厌恶和怀疑。 「我恨你……」她喉咙梗的生疼,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借着酒劲肆意攀上心头,说话也没了把守。 魏璇惊愕地睁着眼,听到她的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翻搅着五脏六腑,巨大的愧疚和恐惧一瞬间如潮水般袭来。 娘娘果然是怨自己的,他自作主张的冒犯,对她的生活其实是一种打扰,对不对? 他心脏紧缩,低头却听见强压的哭声。 周旖锦蜷缩在椅子上,脑袋低垂,双肩隐隐颤动,那猫儿一样低低的呜咽声穿透重重雨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湿湿凉凉的泪痕。 「微臣……」魏璇眼睫颤抖着,正欲跪下请罪,忽然听见周旖锦闷闷的声音。 「若能重来一次,我不要去那场马球会……不对,臣妾再也不要遇见你。」 魏璇即将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生生地梗在了喉咙里。 他茫然许久,终于意识到那声「臣妾」的意思,原来这使他惊惧的话并非对他说,不免错愕,扬唇苦涩地一笑。 看过去,周旖锦身子已经伏在桌上,神志混乱,小声地喃喃自语。 魏璇一愣,似乎因为她的放纵,自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犹豫着缓缓走近,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凝视着她半梦半醒的睡颜,忽然心神一动,不可思议的念头徘徊脑海—— 宫里人人都知贵妃娘娘对皇上情深意重,可周旖锦方才的神态,分明是写满厌恶和抗拒的。 若这事像说她恶毒的那些传言一样,事实并非如此……他仿佛想到什么,只感觉到身体里四散的惊喜如同火焰一样横冲直撞。 如果周旖锦并不再喜欢魏景,他是不是会有希望? 心里那种澎湃的欢愉太过强烈,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魏璇头脑一片空白,待思绪转回来,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么令人震撼和恐惧。 他实在太出格了。 从前的他,只是能远远的望上周旖锦一眼,便已经心满意足,可事到如今,他心里竟然涌动着这样令人发指的念头。 他想占有她,妄想引诱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同他一起跌落神坛。 这不堪的词语在魏璇脑海里转了两圈,直至让人心头浮现一阵难言的焦躁,短短的几秒钟,他将自己骂了个昏天黑地。 周旖锦头靠在臂弯里,眼皮有气无力的耷拉着,空气里静谧的落针可闻。 「微臣给娘娘拿碗醒酒汤可好?」魏璇沉默了一会儿,偏头问她。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破开天际,整个室内被照得亮如白昼,空气寂静了几秒,瞬间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 周旖锦被惊起身,不自主「啊」地短促叫了一声,脑海中霎时间不由自主地呈现出白绫扼喉、挣扎不得的痛苦,惊雷炸裂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攥住了身边魏璇的胳膊。 「娘娘……」魏璇局促的喊她,浑身的血液都迅速往她手指触碰的地方涌去,那美玉一般清润的指节泛着盈盈光亮,却颤抖不止。新 待那声惊雷散去,周旖锦才压抑住激动的心绪,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猛然一吓,被烈酒侵占的头脑也恢复了清明。 「……劳烦你了。」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提醒着方才的余悸,周旖锦的声音有些含糊的沙哑。 魏璇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解酒汤,澄澈的清液泛着幽香。 他放在唇边吹了吹,隔了一会儿递给她。 周旖锦伸手接过来,温度十分合适,仰头一饮而尽。 「本宫今日心情不悦……让质子殿下见笑了。」她似乎对自己的失态很是不满,微皱着眉,但不一会儿,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边残留的醒酒汤,眼底的阴影渐散。 魏璇低头苦笑,说是见笑,恐怕他才更加失控。 他凝神沉思了片刻,微微扬起眉,忽然问道:「娘娘为什么害怕雷声?」 「本宫……」周旖锦看着魏璇关心的神色,却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亲自下旨赐死她,才有了那种濒死的体验,而说起梦里的事情,未免又显得太过荒诞。 良久,周旖锦只能垂下眼眸,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愿回答,魏璇也没有追问,只是神色变得格外柔和,轻轻说道:「若娘娘害怕,可以来寻微臣,微臣会一直陪着娘娘……也没有人会伤害娘娘。」 他唇角带着温润的笑意,一双眼睛亮若星辰,带着抚慰人心的意味注视着周旖锦,竟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平日里自诩强大,遇到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甚至不愿牵扯身边的人,可如今看着魏璇眼底的温柔,她竟觉得十分心安,似乎有他在身边,外边的雷声也显得不可怕了。 迅猛的酒劲已经被压下去,一种妥贴的暖意蔓延身体,周旖锦伸手将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目光在那片淤青上停留了一会儿。 「殿下,本宫有时候很羡慕你,」她呆愣了一下,转头向魏璇,声音很缓:「至少你做事自由,无牵无挂……不像本宫,在这深宫里慢慢闷死,也挣扎不得。」 魏璇一怔,仿佛被这含着哀愁的话语蛰了一口,他皱着眉,心中忽的感受到一阵酸疼。 他心疼不已,想着若有朝一日他当上皇帝,便助她出宫,才稍微缓和了些。 盘算了半天宽慰的话,魏璇的嘴唇轻动了一下,却怎么都说不出去。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梦,周旖锦得了新欢,临近大婚,所有人脸上都是幸福和喜悦,唯有他一个人孤家寡人,求之不得。 外面的雷声歇了,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周旖锦昏昏沉沉,半晌没等到魏璇回话,又沉倒在桌子上,半酣入梦。 魏璇独自站在黑暗中凝视着周旖锦的睡颜,眉目精致如画,那种恹恹的情绪浮在她脸上,仿佛身入冰窟,又不惹半点尘埃。 他分明感觉到一阵偏执的、想要独占她的火焰席卷心头,明明理智知道不能强求,却依然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久,直到身体四肢都变得麻木,魏璇才自言自语般缓缓开口:「娘娘……微臣不愿意你走。」 声音太过微弱,被雨声掩盖得几乎不见,转瞬间消散,一如绢灯内摇摇欲坠的烛心。 四周都是寂静,周旖锦微红的脸上是酣然睡意,含糊这梦呓转了个身,仿佛放任他所为。 魏璇心绪涌动,忽然伸手捧起周旖锦发尾那一抹乌黑光泽的发丝,低下身,闻见幽然馥郁的白花香。 他眼眸里全是渴求的光,唇瓣颤动着,那能举起千斤重的手,此刻却捧不住那一缕轻飘飘的墨发。 为您提供大神救救小羊的《厌春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八章失控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5.html 第六十九章 不轨 微臣……冒犯了。」魏璇嘴唇微抿,强压下颤动的心神,起身走开。 他将屋内乱成一团的场面稍微收拾了下,精致的琵琶摆回盒内,白瓷碗的碎片都捡起来搁在托盘上,以免她不慎踩到。 魏璇手脚很轻,做完这些动作,发出的声音甚至还没窗外的雨声大。 时间不早,未免张美人担心,他还要快些回翠微宫。 手指正要推开房门,忽然他那如刀削般的下颌颤了一下,魏璇转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伏在桌边的周旖锦。 想起方才自己那不轨的念头,他既不屑又后怕,可要说一点欣愉都没有,也并非如此。 魏璇缓缓走回来,跪下身,愣了片刻,随即捧起周旖锦垂在地面的一截罗裙,嘴唇在那裙角上触了一下,带起来的香风从鼻尖一闪而过。 再起身时,他眸中闪过一丝明亮色彩,如同春风拂过解冻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古书中有言,在久远的历史中,有一段时候,亲吻衣角是麾下的奴隶向主人效忠的方式。做了这样的动作,他心里却不觉得屈辱,反倒升起幸福和隐秘的欢愉。 他愿这辈子,都只做周旖锦的裙下之臣,而她不必知道。 门发出轻轻的一声「吱呀」,昏暗的室内陷入静谧。 半晌,桌上的周旖锦忽然睁开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眸中盈满复杂的情绪,跳跃的浅浅光晕倒映其中。 其实在刚才那声令人恐惧的惊雷时,她的酒意已经醒了大半,假意的鼾睡,只不过为了让魏璇放下戒备。 对于这样一个谋略深沉的人,周旖锦不得不费些心思,反复试探。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情形。 她向来博览群书,怎会不知,那种跪拜礼本就意味着臣服和屈辱。 可魏璇显然不是能被她那些小恩小惠就轻易拉拢的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他要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样表示效忠……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在装睡? 周旖锦抬起一双迷茫的眼睛,头脑昏昏,听着一点一滴即将停歇的雨声,陷入了沉思。 繁花似锦的仲春时节,周旖锦的桌面上又一次堆满账簿。 二月半为花朝,照例宫里要举办春日宴,踏青赏花,结伴出游。 按照往常的规矩,大多请各名门望族参加,因此朝野上下多将此节日当做青年男女相看的好时机,名门贵女趁此时机为自己谋一个俊才郎君,世家子弟们亦筹划着寻一个做当家主母的好闺秀。 屋内袅袅香烟萦绕,清晨的日光穿过镂空的雕花屏风,细碎落在花梨大案上。 周旖锦悬笔批阅账簿,忽而勾唇一笑。 这一次的账簿让她甚是意外,魏景不仅没有克扣银钱,反而增补了许多。 她左思右想,多半是魏景因宠爱白若烟觉得愧疚,因而便喜悦的收下了这份歉意。 「娘娘,名册已经编好了,您瞧瞧。」苏新柔将手中笔搁下,双手捧着名册递到周旖锦面前。 参加春日宴的人数众多,周旖锦一目十行地看着,忽而眼神落在「萧瑾」二字上,稍稍顿了顿。 「阿柔,你写的很好。」周旖锦拍了拍苏新柔的肩,称赞道。 「忙了一早上了,去歇一会儿吧。」 「不,奴婢再整理一下,」苏新柔眼神中洋溢着喜悦和感激之情:「多亏了娘娘照拂,许奴婢读书识字,还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奴婢,奴婢实在是感激不尽,一定要为娘娘做好!」 在齐国,身份低位的平民女子开化的程度不高,许多都是不识字的,苏新柔如今即便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但没有周旖锦的特批,也不许私下学习。 前些日子她在书房内被一本史书吸引,看的入迷忘了时间,忽然被进来交接的桃红撞破。 桃红二话不说拉她去娘娘面前请罪,她本是害怕极了,可娘娘却并未责怪她,反而赞赏了她的好学之心,特意请了夫子给凤栖宫的几个掌事宫女教习。 苏新柔走出门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往下房走去,一转过朱红漆门,却忽然遇见吃饱喝足回去睡觉的桃红。 「阿柔见过姐姐。」虽然知道桃红一向对她怨气颇深,可苏新柔依然不敢忽视辈分礼节,转身微微向她福了福。 往日里桃红遇见苏新柔向来是眼不见为净,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走掉,可今日桃红刚在夫子那学了一早上的书,如今见了苏新柔这个大功臣,心里竟也有一些感激。 桃红一动不动的盯了苏新柔一会儿,终于松了口:「你……还在忙啊?」 苏新柔正愣着,桃红撇下眼睛,语速极快道:「屋里给你留了饭,赶紧去吃吧。」 语毕,桃红二话不说,脚底抹油似的逃跑了,留下定定怔着,脑子还没转过来的苏新柔,生怕她看见自己心里的破绽。 第二日晌午,凤栖宫的门被叩响。 周旖锦出门迎客,见胡怀潆一身翠绿色长裙站在日光下,气色已经与从前大为不同,脸颊唇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起来。 胡怀潆浑身胆怯的气息放下了许多,二人一同在后山漫步。 春日里溪流潺潺,漫山遍野鲜花盛放,胡怀潆踏过汀步,一时间竟为此美景镇住,有些看呆了。 见她身子恢复,周旖锦十分开心:「才治了这小半月,效果竟这样好。」 「多亏了娘娘恩德,质子殿下妙手回春,臣妾莫齿难忘。」胡怀潆喜悦的拜了一拜,又说道:「臣妾今日来找娘娘,其实是有一事冒昧相问……」 「何事?」周旖锦挑眉。 胡怀潆抬头望了她一眼,迟疑一会儿,说道:「满宫皆知,皇上如今盛宠舒昭仪,嫔妾无用,不能报答娘娘的恩情,如今身子好了,只能一试,若皇上对嫔妾还有一丝旧情……」 她的声音有些更咽,自从她小产之后,白若烟趁虚而入,几乎占据了魏景所有的心神。 起先魏景还来翠微宫探望过她几回,可这半月以来,竟是渺无音讯,即便有周旖锦的保护,瑶妃和陈之双一众人还是乘此机会,对她百般刁难。 她是一个没有家世撑腰的妃子,失去皇上的宠爱,便是跌落万丈深渊,被踩落到泥里,没有一丝用处。 「你是想让本宫助你得宠?」周旖锦一语道破胡怀潆心中的想法。 胡怀潆仓皇的点了点头,旋即垂下头,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意:「嫔妾卑微无用,如今只有此法。嫔妾保证,往后定当肝脑涂地,报答娘娘。」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微皱着眉,徐徐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喜欢你什么?」 「嫔妾知道……」胡怀潆苦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嫔妾自入宫以来便十分费解,明明后宫佳丽三千,为何皇上会在选秀时看中嫔妾,直到一日……嫔妾在侍寝时,听见皇上向嫔妾唤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那时嫔妾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昭明先皇后的一个替身罢了,」她声音顿了顿,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怅惘:「嫔妾曾遣人寻找,看过昭明先皇后的画像,恐怕……如今的舒昭仪,也是因此得宠的吧?」 周旖锦本以为她不知,听见胡怀潆这样果断,有些惊愕:「本宫入宫晚,并未见过先皇后本人,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胡怀潆望着脚下潺潺流水,抿唇一笑:「嫔妾知道此事时,曾发疯了一样寻找先皇后的踪迹,得知先皇后弹的琵琶曲「秋风度」在京城中曾是一曲绝唱,臣妾那时起便潜心苦练,只是天资愚钝,冒昧恳请娘娘指点一二。」 「这等小事,你随时来凤栖宫,本宫自会帮你。」周旖锦眉眼间浮现清浅的笑意,心里既感慨于她的小心翼翼,又不禁有些欣慰。 胡怀潆这样的女子,在宫中本就举步维艰,不进则退,如今有了白若烟,她想要得到魏景的宠爱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她身处逆境,还有如此敏锐和决心,心性实属难得。 胡怀潆前脚刚走,下人便敲门,通传说郑晚洇来了。 周旖锦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看着一身骑装走进来的郑晚洇,眼底多了几分无奈:「你早就到了吧,方才怎么不进来?」 郑晚洇被戳破心思,瘪了瘪嘴,低声说道:「臣妾不愿看那胡美人那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模样,和她讲话十分别扭。」 「不得胡言。」周旖锦心中咯噔一下,只得又放下手中的账簿,眉宇间有些严厉:「你年纪还小,可知许多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休要妄加评议。」 见郑晚洇有些愣神,她解释道:「胡美人家境贫寒,在后宫处事谨慎些,也是生存之道。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却没你这般潇洒,你若有心,且试着理解她的处境。」 「唉,姐姐,我知错了……」郑晚洇低着头深思了一会儿,拉着周旖锦的袖子求饶,郑重说道:「往后我一定不会再对胡美人那样了。」 她拉了个椅子,在周旖锦身边坐下来帮她整理账簿,眼神落到桌面上一封火漆的信件上,打量了一下,问道:「是姐姐的家书吗?怎么不拆开?」 周旖锦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自从与家中可以频繁通信,对子嗣一事母亲是愈发着急——周宴的妻子已怀上长子,于是催生的主意便打到了她头上。 周家在皇宫内有些眼线,如今白若烟得宠的消息甚嚣尘上,魏景又许久未踏入凤栖宫,母亲便有些坐不住了。 「晚些再看。」周旖锦头也没抬,手不动声色的将那信往边上推了推。 为您提供大神救救小羊的《厌春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六十九章不轨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6.html 第七十章 春日宴 她知道母亲是好意,却不知从何解释如今她不愿争宠,于是一来二去便纠缠起来了。 郑晚洇看着她的模样,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姐姐方才说,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那姐姐的苦衷,是不是困于身份,即便才华冠绝,却从未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周旖锦下意识抿住唇,迟疑片刻,问道:「怎么这样说?」 郑晚洇向来直率,一板一眼答道:「我在宫中陪着姐姐这些天,每日只看到姐姐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我知道,姐姐做这些事,只是因为身上背负着责任,却极少打心里开心过。」 周旖锦听了,惊讶于郑晚洇这番言语,只得苦笑一声,宽慰道:「或许……以后会好起来的。」 身囿于此,多的是身不由己。她如今不能奢望事事顺遂,只盼着自己和家人都能平安度日。 或许有朝一日,那个少年成长为真龙天子,她才能小人做派地挟恩图报一回,为自己谋一条能清净度日的路。 「罢了,随本宫去内务府选新送来的春装吧。」周旖锦仰起头,微叹一口气,拉起郑晚洇的手出了门。 养心殿外,魏璇手持卷轴,准备给魏景汇报公务。 这些日子,魏景沉迷白若烟,对朝政是十分懒散,许多事都放任交给他去做——这自然是方便了他拓展势力的进度,先前隐隐忧心的对周旖锦下手一时也并没有出现。 魏景就好像一个重回少年的大男孩,迎来了人生中的叛逆期,除了朝廷重事,其余一应凡事都随着心意来,谁也劝他不得。 举步欲行,一个从前与魏璇有些交情的小太监拦住他,劝道:「质子殿下,今日来错时候了,皇上正生着气呢。」 「怎么回事?」魏璇正疑惑着,不由自主往殿内一望,没有关上的窗户透出里边的场景。 白若烟满脸惶恐地跪在地上,桌上的汤盅撒了一半,一旁的银针隐隐发黑。 魏景怒不可遏,手叉着腰,大骂道:「放肆!」 他真真是小看了白若烟,假惺惺来给他送膳食,却做了两种相克的食物,若不是被太监探出来,他今日指不定要丧命于此。 「舒昭仪,谁指使你做的?」魏景缓缓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捏着白若烟娇俏的脸庞,声音嘶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臣妾愚钝,但绝无二心啊!」白若烟欲哭无泪。 她一个现代人,自小疏于厨艺,好容易最近讨魏景欢心,解了禁足,才愈发努力,亲自洗手做羹汤。 可不知是哪个贱人偷换了她书柜里的菜谱,在这些古代人眼里常见的两种相克食物却不慎被她用在了给魏景煲的汤里。 可恨她最近得宠,四处作威作福,树敌太多,一时竟也想不出是谁想暗害她。 魏景双眉怒挑,眼底涌动着压抑的火气:「还敢狡辩!你可知——谋害皇上是何等大罪?」 白若烟浑身战栗,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咬着一口银牙,辩解道:「臣妾……真的冤枉啊。」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霎时戳动了魏景的心,他不忍再看,偏过头去:「既不肯招,打十几个板子得了!」 其实白若烟刚到他身边时,这样相似的容颜,让他未尝没有怀疑过这是否是一场刻意安排的阴谋。 可那日他只是即兴而起去了浣衣局,白若烟又是这种莽撞直接的性格,反而让他打消了疑虑。 两板子下去,白若烟鬼哭狼嚎。 魏景见她那如丧考妣的神色,实在不忍再伤害她这副难得的身体,心里还是松动了些:「今日是你蠢笨无知,以后若再做出这种谋逆之事,朕定不饶你!」 话音一出,魏景心里便觉得恐惧,像是不受控制,一脚踏出了某个既定的安全界限。 他如今是懒于朝政,但并不蠢,白若烟毒害皇上这种事他都轻轻揭过,往后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纵容的? 「还不快滚!」魏景看着白若烟的脸,既恼火,又无力。 眼见着白若烟慌慌忙忙地出去,他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跌坐在软榻上。 白若烟一番好意被辜负了,她失望大哭着,跑出了养心殿。 她一路捂着脸,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寻了条没人的河边哀声哭泣。 时至今日,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本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不用努力一切便会招手得来,可如今穿书已经大半年,她费尽心思,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后妃,却愈发觉得什么都无法掌控。 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日殚精竭虑地做一个替身,半夜也会时时做噩梦梦见魏景抛弃自己而惊醒。 这种将全部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心意身上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哪个丧家之犬蹲在河边,真真是可怜。」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妖媚的女声。白若烟急忙抹去脸上的泪,抬头望去,瑶妃身边跟着一众随从,款款往自己这儿走来。 这阵子白若烟仗着皇上的宠爱无法无天,瑶妃厌恶极了,出语不善,轻蔑笑道:「原来是个姐姐的小替身啊。」 瑶妃心里本就郁郁不乐,魏景对贵妃心怀愧疚,太后也赏识她,这次春日宴的主办权又被周旖锦抢去。 后宫的妃子里,有的有宠,有的有权,而自从白若烟这个始作俑者被宠幸以后,她瑶妃仿佛被魏景抛在脑后,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 「你嚣张什么?」白若烟气急,一时忘了规矩,猛的站起身来,便要顶嘴。 「见了本宫不行礼,实在是蔑视宫规。」瑶妃正巧拿不住她的把柄,当即白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便在此处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吧。」 白若烟一怔,虽然心里有些慌乱,但嘴上还是不服:「……凭什么?」 「哟,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的小宠物罢了,便有胆子冒犯瑶妃娘娘了?」瑶妃身边的跟班们见状,纷纷出言奚落她。 说话间,几个小太监按住白若烟的肩膀,使力强行让她跪下来。 河岸边许多参差不齐的石子,硌得她膝盖生疼,娇皮嫩肉的身体瞬间泛起红痕。 白若烟本就难过,被她一激,直接顾不上礼节,大喊道:「你敢动我!待我回去禀告皇上,皇上绝不会轻饶你!」 「本宫有何不敢?」瑶妃看着她这张脸就来气,平日里被周旖锦压一头也就算了,如今连这小小昭仪都敢当面违抗她的命令。 瑶妃脸上轻蔑的神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怒气:「本宫有子嗣傍身,又是先皇后的亲妹妹,你觉得皇上会为你一个替身出头,动本宫?」 「替身」两个字瑶妃咬得很重,如一把锋利的钢刀直直插入白若烟心里。 一行人很快散了,白若烟独自跪在湖边,止不住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想明白什么,暗暗捏紧拳头。 既来之则安之,她一定要苦练飞白书,将魏景迷的团团转,再生下自己的皇子—— 届时,什么瑶妃、淑贵妃这些微不足道的炮灰女配,都会是她的手下败将! 紧赶慢赶筹备了这样久,京城里名门子弟期待的春日宴终于准备妥当。 「恭迎淑贵妃!」众人列排下跪。 微风扬起周旖锦的发梢,她看着眼前乌泱泱一众人,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眸中波光潋艳:「平身吧。」 妃嫔和世家贵女们打扮得争纷斗艳,比这春天盛放的百花还要鲜艳几分。 「姐姐,你今日真好看!」郑晚洇凑到她身边,脸上笑嘻嘻的,狗腿地称赞着:「这一套点翠是今年的贡品吗?也太精致了!哎呀,还有这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听到她的话,许多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也纷纷围过来欣赏。虽有些还对周旖锦跋扈的威名有所忌惮,但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也都渐渐放下了戒心。 周旖锦本就生的国色天香、冰肌玉骨,再加上这一套昂贵的首饰衣裳,当得上是众人其中最耀眼的一位。 「诶,那位就是新得宠的舒昭仪吗?」不知是谁眼尖,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白若烟。 「长得不怎样呀,也就算是清秀,还没有贵妃娘娘的小指头美。」 「天呐!她一个昭仪,竟敢僭越牡丹花。」 「许是皇上宠她……快别讲了,听说舒昭仪是个睚眦必报的。」 随着几句议论,众人都纷纷往白若烟那处看去,罪奴出身的宠妃,宛如点燃众人心中那探寻心思的导火线,霎时吸引了无数注意。 白若烟按照位份,坐的有些远,听不清她们所讲的内容,但却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不免让她一时有些得意。 不过看见周旖锦身边那一圈人时,白若烟心中酸意猛然泛滥,脸色也倏地暗沉了下来。 老实讲,淑贵妃这容貌当真美艳,宛如明珠生曼,美玉莹光,那种天然清冷又高贵的姿态,哪怕她一个穿越来的人,都惊觉开了眼。 美则美矣,只可惜挡了她的道。白若烟冷笑一声。 另一处的周旖锦全然没察觉到她这些小心思,她眼神大致扫视了一周,几乎绝大部分的宾客都到齐了,可忽然心神一动,想起些什么。 质子殿下……还没到。 周旖锦随意应付着周围的奉承,那双睥睨凛然的眼眸微怔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愕然苦笑。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那样注意他了? 「小女来晚了,给贵妃娘娘请罪。」不一会儿,远远看见萧瑾信步走来,在周旖锦面前轻轻一拜,声音甜美。 她一身浅蓝色衣裳,显然是用心搭配了,小巧的耳饰和淡粉珠花显得她有种少女的娇俏明媚。 而此时在她身边站着的男子,便是她方才心念的魏璇。 周旖锦抿着唇,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二人身上缓缓带过,转瞬间收回,轻声道:「无妨,春日宴还未开始,萧小姐可随意走动。」 萧瑾是贵女中家世十分显赫的,座位离魏璇等皇子宫妃很近。她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抬眸望了魏璇一眼,脸上满是喜悦幸福之情。 「魏璇哥哥,我们一起去那边赏花吧!」不知何时萧瑾又换了称呼,拉着他往那处走。 魏璇看着周旖锦,面色僵硬地愣了一下,眼眸里闪现过瞬间的抗拒,但还是一言未发,被萧瑾缠着走远了。 周旖锦站在原地,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步伐,眉头不自主地微微蹙起,那双被额前碎发略遮的眸中流淌过一刹那的黯然。 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她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郑晚洇拉入了另一堆玩乐的团体中去。 为您提供大神救救小羊的《厌春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十章春日宴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7.html 第七十一章 赐婚 魏景来后,众人便跟着进了旁边一座开敞又华美的宫苑。 那宫苑特意为宴客所备,四处是曲径通幽,长廊随形而弯,通花渡壑,顿置婉转。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此美景所引,一路走到水涧边开阔草坪上。 春日宴一大作用是为了青年男女相看,因此规矩并不严,都是男女同席。 宫人们将精致的食物和小菜整齐地装在白玉一般的盘子里,琼浆玉液,一摞一摞码的整齐,只等着贵客们来饮食取乐。 白若烟见到魏景,立刻三两步跑上前贴过去,魏景虽有些不悦,但亦默认了她逾矩的举动,一齐坐下,白若烟却发现面前是一个精雕玉砌的小案几,各个案几之间,竟是环曲。 “这是什么?”她费解问道。 周旖锦听到她的话,微微皱眉,还是解释道:“这是曲水流觞,众宾客围坐在环绕的流水沟渠旁,诗酒唱酬。规矩便是在水渠上游放置一盏酒杯,使其顺流而下,酒杯停在何处,谁就要去杯饮酒,作诗一首助兴。” “是,谢贵妃娘娘。”白若烟声音颤抖,脸色铁青。 也怪自己来时没做好调查,怎的吃个饭这么多规矩。从前她也曾在书本里看见此等形式,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确实另一回事。 竟要做诗一首……她想想都觉得胆寒。 魏景偏头看了一眼她惶恐的神色,小声道:“无妨,若选到你,随意说两句便是。” 以曲水流觞助兴宴会是自古以来的雅趣,便是出生乡野的村妇都略知一二,幸而白若烟方才声音不大,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失了天家威严。 白若烟自知技不如人,只得乖乖点了点头,祈祷自己不要被选中。 众人坐定,魏景照例寒暄了几句,底下人便动筷了。 只是宴饮,桌上都是些桃花酥之类的清甜小食,周旖锦面如莹雪,轻轻捏起一颗桂花糕,悠悠花香在唇齿间绽放,一抬眸,发觉酒杯在萧瑾的面前停下。 萧瑾脸上挂着笑意,心绪涌动。 她本自诩名流,准备许久,正愁没有这等机会表现。 她款款起身,继而眸中盛光,望了魏璇一眼,将酒一饮而尽,随即出口成章。 萧瑾以宫苑中的桃花为引,诗中既歌颂春华之繁荣,又将皇家气派尊荣展现的淋漓尽致。 魏景听罢,交口称赞道:“好诗,萧瑾姑娘当真是学富五车!” “小女不才,皇上缪赞了。”萧瑾没想到得了皇上赏识,害羞地福了一福,心中满是欢欣。 她抿着笑意一坐下,当即感受到到周围世家子弟们灼热的目光纷纷往自己身上投来,全然是万众瞩目。 萧瑾自是欣喜万分,可眼波流转,视线触及一旁魏璇时,却平添了几分失落。 从头至尾,他根本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顺着魏璇的目光望去,他眼神流连的地方是皇上周围,几个高位妃子所在的座位,唇线微抿,像是在出神。 那夜之后,魏璇一直想寻机会向周旖锦道歉,虽不知道她喝了酒还记得几分,可自己终究是说了冒犯皇家的话。 他左思右想,登门拜访未免显得太过隆重,因而准备趁春日宴的机会开口,可还未来得及接触周旖锦,他便被萧瑾拉走,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静观其变。 “……是我?”白若烟看着面前绕了一个圈,缓缓停下的酒杯,嘴里的糕点噎了一下。 “听闻舒昭仪才华横溢,不妨给大家展示一下吧!”方才一直不声不响的瑶妃忽然开口,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戏谑的神情,似乎就准备看白若烟出丑。 魏景脸色沉闷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吧。” 白若烟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站起来,心中是叫苦不迭。 她一个读书时浑水摸鱼的现代人,哪会写诗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满座的目光皆停留在她身上,如同滚烫热油烧着锅里的蚂蚁。 忽然,白若烟灵机一动。 虽然自己因不是此时代的人而不会作诗,但正因为自己是穿越来这个架空王朝,反而占尽天机,这可是个给她表现的大好机会啊! 想到这,白若烟嘴角缓缓勾起自信的笑,从脑海中仔细搜寻了片刻,大声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诗才读了一半,满座皆陷入沉寂,紧接着沸腾起来。 几个嘴快的宾客已经吆喝起来:“舒昭仪,既是做不出诗来,直说便好,何必拿前人的诗作糊弄大家!” 怎么已经被人写过了! 白若烟满脸通红,憋得像个煮透了的虾,群情激愤,她顾不上细想,脱口而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 “够了!”魏景再也受不了,当即打断她。 他虽本没对白若烟报什么希望,哪怕是作出几句白话的口水诗也罢,可她却厚着脸皮当着众宾客的面借用前人的诗句,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白若烟欲哭无泪,迎着流言蜚语坐下,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她又输了,又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对了,定是那恶毒的贵妃周旖锦,嫉妒她得魏景宠爱,知道她没有才学,便借着春日宴的由头故意捉弄她! 想到这,白若烟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周旖锦,眼神中仇怨和恨意交织。 对于她方才的表现,周旖锦根本没在意,似乎早有预料,一笑而过。 她一只手拖着腮,毫无察觉,只是欣赏这宫苑内的无边春光,可白若烟的一举一动,却被时刻注视这里的魏璇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舒昭仪眼神不对劲,看来往后还要提醒娘娘……魏璇心里正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魏景唤他的名字。 “微臣在。”他立刻收回眼神,起身行礼,心底却涌动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往常的宴席上,他都只是个或有或无的边缘人,此刻忽然叫他,所为何事? 魏景咽了下口水,方才白若烟的举动让众宾客都议论纷纷,为了稳住局面,他意欲岔开话题,便问道:“质子殿下多大年纪了?” 魏璇下意识皱了皱眉,语气低沉:“回皇上,微臣如今年十八。” “我们齐国的男子,在你这个年纪,大多有了家室,比你小的四皇子都已有婚约。”魏景神色不明,声音缓慢,可每一个字却重重打在他心底,蔓延出一片震颤。 “朕以为,吏部侍郎家嫡女萧瑾,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可予你做正妻,缔结良缘。” 魏景早就看出萧瑾对魏璇有别样的心思,他如今既是想笼络魏璇,便不得不给些好处。 户部侍郎嫡子萧平素来与他走的近,他顺水推舟将萧瑾这贵女下嫁,恐怕往后魏璇更要感恩戴德,乖乖俯首称臣。 话音一落,却仿若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魏璇浑身僵硬,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微微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地叫嚣。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且不说他本就对萧瑾没有任何感情,更严重的是,若贸然与之成婚,恐怕这辈子,他都再无法与心心念念之人有任何机会……哪怕只是不切实际的妄念。 “质子殿下,如何啊?” 魏景掀眸看着他,手指不耐地捻着佛珠,催促道。 众宾客皆神色各异,大多是羡慕他竟有如此好运,得圣上赐婚,娶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 沉默蔓延,萧瑾脸庞通红,全是少女羞怯的神色,向他投来炽热的目光。 周旖锦看着魏璇,手指忽然不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们这么早就要成婚了?是私底下早就筹划好了?她竟半点不知……不知何时,周旖锦已眉头紧蹙,眸中淡灰色的光芒闪烁。 对此事,她明明是早有预料,等魏璇上位后,新帝新后对自己或许印象都不错,她也有机会能出宫过上自由的生活。 明明是件好事,为何她心里这样沉闷,反而开心不起来呢? 可一抬头,却看见魏璇蓦地跪下身来,神色严肃道:“禀皇上,微臣恕难从命!” “大胆!” 公然违抗圣旨,魏景脸色阴沉,顿时满座寂然,无一人敢喧哗。 周旖锦愣住,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心脏猛跳,尖锐的护甲霎时嵌进掌心。 怎么会?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魏璇生辰那夜,他神色倔强又冲动,语气里带着急切,向自己解释他不喜欢萧瑾。 原来他是认真的…… 周旖锦还在出神,忽然听见魏璇略显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微臣是质子之身,怎能配得上萧小姐金尊玉贵,更何况,微臣一届武将,还需追随皇上建功立业,不可耽于情爱,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四周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魏璇呼吸急促,努力保持着镇定。 哪怕是挑衅了皇权威严,要受罚或者受逼迫,他也不愿一声不响地接受,就此一错再错。 “……也罢,”许久,魏景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撤去,虽然心里十分不悦,但还是在众人面前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朕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既不愿,那就算了。” “微臣谢皇上隆恩。”魏璇微微仰着脸,身上倒映着冷冷的天光,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 霎时间,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萧瑾眼眶一瞬间盈满泪水,浑身颤抖着说不出来。 她只感觉魏璇方才的话像是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破碎了她心中一切幻想,让她从天堂猛然跌落地狱,当众沦为众矢之的。 昔日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如今只是求而不得的一个笑话。 萧瑾吸了吸鼻子,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身为大家闺秀的束缚又在心中紧绑着她,让她不得不坐在此处直面各种眼光的拷问。 “时候还早,依本宫看,在座的各位若有雅趣,不如上台一展风华?”周旖锦淡淡的声音混杂着桃花的清香,徐徐散落在萧瑾身畔。 大展拳脚的时机,众人立刻起了兴致,也纷纷将目光移开。 萧瑾惊讶的抬起头,目光恰好与周旖锦相触,那双美艳又清冷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仿佛将她心底的惶恐和不安尽数抹去。 萧瑾睫毛颤动,半晌,对周旖锦轻轻一笑。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七十一章赐婚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8.html 第七十二章 微臣给娘娘请罪 “皇上,臣妾愿第一个献丑。”陈之双从人群中走出,在魏景面前拜了一拜。 春日宴的表演向来是惯例,众人都仔细筹备,只为了此时令人眼前一亮。 有这个台阶下,场面气氛缓和许多,魏景点了点头,陈之双便款款走上台。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她准备的是一首《声声慢》,陈之双自幼随祖父生长在江南,一首吴侬软语直唱的人浑身都发酥,魏景也立刻被她吸引心神,随声打着拍子,浑然忘了方才的不悦。 另一边,胡怀潆抱紧怀中的琵琶,脸色紧张地随宫人行到后方。 宴席上表演的顺序都登记在册,以便管理,胡怀潆指尖颤动着,在册子上缓缓落下自己的名字。 这些天她只要是清醒的时间,无不在勤学苦练,模仿昭明先皇后的姿态,又有贵妃娘娘指导,她深知自己能否得宠,便看这一曲了。 不知等了多久,前方念册子的小太监终于开口:“下一位——” 胡怀潆一颗心激动的都要跳出胸腔,抱着琵琶往前走了步,忽然魏景身侧,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白若烟找准时机,附身在魏景耳边说道:“皇上,臣妾今日练习书法小有成就,您可愿一看?” “哦?”魏景有些吃惊,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白若烟自信的眼神,还是说道:“好,你且一试。” 他虽不满白若烟平日里胸无点墨、不守规矩的言行,但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得到众人的认可,不负他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的努力。 “胡美人,您稍等。”胡怀潆刚要踏出的步子被拦住,抬起头看着已经走上台的白若烟,一阵不安的情绪缓缓从心里溢出。 “丢人现眼!她当真会书法不成?”瑶妃对白若烟的表现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语气里饱含酸意:“皇上还真是偏袒她,方才都这样出丑,还给她机会。” 魏景斜眼看了一眼议论纷纷的几个妃嫔,一言不发地望向台上,目光顺着笔尖停在墨字上,忽然猛的一惊。 这是——飞白书? 魏景呼吸颤抖着,眼神死死盯着白若烟落笔的手。 看着宣纸上的墨迹,他头脑发昏,霎时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府邸里门庭冷落,他在演武场练剑,沈秋月在紫藤廊架下执笔提书,二人眼神相触,默契一笑。 记忆里纷飞的紫藤花瓣凋零,魏景怔怔地望着白若烟,连睫毛都不愿眨。 直到最后一个字彻底收锋,他忍不住激动的心神,什么天子威仪都抛在脑后,泪湿眼睫,猛的冲上台抱住了白若烟。 白若烟也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只能顺从地将双臂环绕住魏景,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他细细的呢喃:“秋月……” 没事的,她已经成功了。白若烟强压住心里的难受,手掌轻轻拍了拍魏景的肩膀。 魏景公然搂抱白若烟,底下一片哗然,面色各异。不知情的议论纷纷,认得那飞白书的更是如同见了鬼不肯相信。 唯有周旖锦早知道此事,并未太过吃惊,垂眸轻声咳了一声,将魏景的思绪打断。 魏景回过神来,心知自己失了礼法,踉跄着脚步从台上退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恍惚。 他心神一动,一把拉起白若烟的手,便道:“朕今日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毕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无人敢置喙,白若烟昂首与魏景并肩而行,二人往后院走,脚步踏过新漆的门槛,每一步都踩在一旁的胡怀潆心里。 她浑身失力,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琵琶搁在手边,寻了身旁一个青石台阶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胡怀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正要起身,忽然发现面前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 萧平一身青色衣衫站在檐下,负手执羽扇,唇角微弯,风流无拘。那温润的眼眸似含着潺潺春水,目光如羽毛般落在她身上。 他缓步走近,身子落下的一片阴影将胡怀潆笼罩起来:“小姐,今日阳光正好,您不去踏青,在这处做什么?” 胡怀潆在众后妃中位份不算高,方才为了上场表演特意换了衣裳,混在一众世家小姐中也不显得突兀。 她仰起头,看清眼前男子,眼眸如小鹿般眨了眨,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想到萧平将她错认成前来赴宴的名门贵女,胡怀潆霎时间紧张起来,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声音细若蚊蝇:“本宫……” “什么?”四周嘈杂,萧平没听清她的话,微微凑近了些,男子带有侵略性的气息登时将胡怀潆整个环绕住。 她顾不上那么多,伸手轻轻在萧平肩上推了推,嗫嚅道:“公子认错人了,本宫是翠微宫胡美人。” 胡怀潆语速很快,说完这句话,耳根红的要滴血,不等他回应,转头便逃跑了。 萧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台阶上她落下的琵琶,呆滞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轻轻一笑。 “微臣给娘娘请罪!”远远的,他声音追随着胡怀潆的裙角,渐渐消散。 厢房内,白若烟轻解罗裳,小意坐在床边,靠在魏景身上,声音娇柔:“皇上,臣妾服侍您好生休息。” 天赐良机,她今日势在必得,定能承宠。 “慢着,”魏景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他深深看了白若烟一眼,沉吟片刻,向小福子道:“去取纸笔来。” “……什么?”白若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宣纸已经铺在桌上,她才恍然大悟——魏景与自己共处一室,竟只要她给他写飞白书! 前些日子魏景也曾召过自己侍寝,可却是让她身穿昭明先皇后的旧衣,坐在椅子上,让他作画。 白若烟虽能接受自己是个替身,可这样反复,未免觉得太过屈辱。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从,一直写了半个时辰,白若烟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决心不能再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 她早有谋划,三两下便解了自己全部的外裳,只余一件中衣,目光盈盈含泪,直白问道:“嫔妾心爱皇上,可皇上为何不愿宠幸嫔妾?” 这样梨花带雨的姿态加上昭明先皇后的身体,无异于在魏景脆弱的心弦上火上浇油,果然奏效。他脸上有几分惊慌,倒退两步,闭着眼,双眉间显出深深的沟壑。 魏景声音有些哑,看了小福子一眼:“出去。” 小福子心中大喜,乖顺地关上了房门。 夕阳西下,宾主尽欢,人影散落。当即有在春日宴上看对眼的青年男女,窃声议论着,被路过的一众人取笑打趣。 “微臣给娘娘请罪。”趁周旖锦身边人少,魏璇踌躇几番,终于走在她身边,得以说出他筹谋已久的话。 “那日在凤栖宫里……微臣说了许多冒犯的话,还望娘娘饶恕。”魏璇半低着头,随着话语,硬朗的下颌线有些紧张的颤动。 二人并肩,缓步行于宽敞的庭院。 皇宫里最好的赏景地界,四处都是春和景明,枝头上缀满娇嫩的花苞,泥土和青草的香气糅杂,万物从荒芜走向复苏。 想起那夜他行的那个跪礼,周旖锦垂眸舔了下唇,声音有些不自然:“无妨,你为本宫寻来药材,本宫要感激你才是。” “为娘娘尽忠,是微臣分内之事。”魏璇的嘴角忽然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定定地看着周旖锦水墨般舒展的眉眼。 “对了,”周旖锦似乎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突然问起来:“今日皇上赐婚,你为何拒了?” “因为微臣……”魏璇声音顿住,注视着周旖锦的脸,忽然升起心虚,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他心里有她,已经容不下别人了。魏璇脸颊涨的通红,清楚感觉到胸膛那颗火热跳动的心扑通作响。 见他久久不回答,周旖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凑到他跟前:“是因为质子殿下已经有心仪的人了吗?” 一瞬间,魏璇脸上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周身伪装出的如沐春风的气质都消失不见,在冷淡和炙热间诡谲变换,许久,终于败下阵来,眼底一片清澈又真挚的光亮,轻轻“嗯”了一声。 心跳慌乱,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什么都瞒不住,可偏偏脚步不听使唤,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旖锦身边。 “哦……难怪你要辜负萧小姐。”周旖锦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骄傲神色,见他这样害羞,便没深深盘问,反而起了调笑之意。 恰好周围无人,她便凑的更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一阵香风扫过:“想不到质子殿下外表冷酷,提起心上人,竟如此柔情。” “微臣没、没有……”魏璇百口莫辩,心慌意乱,只能低下头去。 良久,他声音轻缓,仿佛在诉说自己矢志不渝的信念:“微臣与心仪之人还有许多差距,娘娘替微臣保守这个秘密,可好?” 周旖锦巧笑倩兮,点了点头。 按理说,萧瑾已经是当下京城未许配的贵女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魏璇拒绝了与萧瑾的婚约,却说与心仪之人还有许多差距,不禁让周旖锦怀疑,那女子究竟是何等显赫身份。 不过魏璇肯与自己说此事,对她定是有几分信任的,未来的新后是谁,她其实并不在意,只要自己和家人日后性命无虞,便是最好。 魏璇看着周旖锦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心中被一阵甜蜜的雀跃充满。 无论周旖锦误解了他话中的什么,反正从今以后,他喜欢她这件事,便不是他一人背负的不轨之心,而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七十二章微臣给娘娘请罪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79.html 第七十三章 演武场 夜,月华初上。 养心殿偏殿,阴暗的房间内,刚承宠的白若烟踉跄着倒退两步,发髻散乱,跌坐在床上。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敬事房的掌事太监,满脸恐慌和抗拒:“本宫不喝!” 那太监手里端着一碗浓郁的药剂,苦口婆心劝道:“皇命难违,娘娘您喝了这避子药,总比怀上之后落胎好。” “为什么?”白若烟直愣愣看着他手中的药,心里泛起一阵苦涩的无奈,随即是铺天盖地袭来的惊慌,大喊道:“你凭什么给本宫灌避子药!本宫要见皇上!” 她十分不解,为何她费尽心机承宠了,却还是不能怀上皇嗣? “娘娘,请吧。”太监没有理会她,眼神中闪过几分阴毒。 这无知女子,真以为得了宠爱,便得到一切了?这舒昭仪来历这样蹊跷,即便皇上平日里对她百般纵容,在关乎到齐国千秋万代的事情上,不可能不留些心眼。 “公公,求您了,不要……”药碗被递到嘴边,白若烟哀哭着求饶。 那太监毫不留情,一步迈上前,按着白若烟的下巴便整碗灌了下去。 漆黑的药液点滴顺着白若烟白皙的下颌滑落,许久,满室只剩下她低低的抽泣声。 小太监功成身退,门打开,照进来一瞬间的光:“奴才告辞了。” 周旖锦走进养心殿时,离得不远便听见里面白若烟的哭诉声。 “舒昭仪在养心殿?”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账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带路的小太监点点头:“是了,皇上特许舒昭仪一人随意出入养心殿,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走到门口,小太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皇上,贵妃娘娘来向您禀告春日宴开支。” 屋内满室旖旎,魏景没听见小太监的通传,低声安慰着怀中梨花带雨的白若烟:“朕都替你做主,阿月,朕这次绝不会再让你被淑贵妃……” 魏景今日一览飞白书,面对白若烟时常神思错乱,脱口而出叫着“阿月”。他的声音透过窗棂落入周旖锦耳中,后半截音量减低,埋藏进昏暗的夜里。 周旖锦收回目光,低头叹了口气。 虽不知他们在谈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魏景始终将自己看成害死昭明先皇后的凶手。 “皇上既在忙,本宫便不打扰了。”周旖锦转会身,将账簿交给一个放心的小太监,旋即转身回宫,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阴霾。 只怪她从前太过蠢笨,入宫这些年,若不是因为那个梦,自己恐怕还发现不了此事,终日沉浸在魏景编织的郎情妾意之中。 不过此事一日不解,便还留有隐患,周旖锦暗中捏了捏拳。既然自己并未做亏心事,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将真凶查明,以证清白。 她正要上轿子,忽然身后传来白若烟的声音:“臣妾见过淑贵妃。” 转头看,白若烟一身单薄衣衫站在她身后,目光一滑,落在她身旁的苏新柔身上。 “娘娘有所不知,凤栖宫的掌事宫女苏新柔是臣妾的旧识,只是许久未见,臣妾心里想念得紧,娘娘大度,可否让臣妾单独与她说两句?”白若烟直接了当,笑意不达眼底。 她这样快摆脱魏景追上来,就是为了与苏新柔一见。 虽前阵子她是功利了些,导致两人势同水火,但白若烟怎肯放弃苏新柔这个身份的良机,还是想借着旧情拉拢她,最好是顺水推舟让她做了淑贵妃身边的眼线,一举两得。 周旖锦犹豫了一下,看着苏新柔,缓缓点了点头。 “娘娘,奴婢去去就来。”苏新柔有些不自在,却碍不开情面,只能跟在白若烟身后一路走着。 “舒昭仪……找奴婢什么事?”二人在一棵大树下站定,四周人影寂寥,十分清净。 白若烟有意想拉拢她,语气缓和下来:“阿柔,我们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奴婢只是宫女,怎敢与昭仪娘娘姐妹相称。”苏新柔惶恐地跪下身,却还是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的情谊,她心里对白若烟还是有最后一分希冀的,如今白若烟得偿所愿,若能同以前一样,或许她们还能重修旧好。 “阿柔,别这样说,本宫一直把你当姐妹看。”白若烟看出苏新柔眼底的慌乱,轻笑了一下。 苏新柔果真有几分感动,吸了下鼻子,睫毛颤抖着:“娘娘好意,奴婢感激涕零。” 二人又寒暄片刻,苏新柔回头往周旖锦的方向望了望,福身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淑贵妃还在等奴婢,奴婢先回了。” “慢着,”白若烟见苏新柔仍有动摇,忙拦住她,舔了下唇,图穷匕现,问道:“你能否帮本宫一个忙?” “什么?”苏新柔的眉头颤了一下,不知为何,心里浮现出不安的情绪。 “你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可否替本宫办些事,留意淑贵妃的动静?” “绝不可能!”苏新柔万万没想到白若烟一番假意,最后竟是想让自己当她的眼线! 果然,她还是错看了白若烟。 “若无他事,舒昭仪请回吧,奴婢绝不会辜负贵妃娘娘。”两行清泪顺着苏新柔的脸颊滑落,她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底绝望蔓延。 白若烟既说出这种话,便是连她连心里最后一分牵挂都猛然扯断了,从今往后,她再与之没有任何纠葛。 白若烟还欲纠缠,忽然一旁树丛翕动,远远传来周旖锦的声音:“本宫还要回凤栖宫,舒昭仪,改日再叙旧情吧。”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慵懒的软糯,徐徐从身后传来,却让白若烟浑身一个激灵。 “是,臣妾与阿柔久别重逢,一时聊的忘了时间……”白若烟身子僵硬,回过头去,却不敢直视周旖锦的目光,胡乱扯道。 她方才一时没控制住,声音有些大,淑贵妃方才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让苏新柔做眼线的事? 周旖锦立于树荫下,忽而上前两步,薄唇微翘,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却又蕴藏锋利寒意。 “舒昭仪,本宫劝你,不要打本宫身边人的主意。” 白若烟被眼前无形的压力震得呼吸都困难,她四肢冰冷,忙不迭点头称是。 回了凤栖宫,周旖锦洗漱毕,坐在镜前,遣人将桃红柳绿都唤来。 桌面上摆了一些零散的物件,是这些日子魏璇替她私下探查来的证物,还有她在养心殿寻得的药渣。 那药渣她私下查过,都说只是一些寻常安神的药物,并无异样,但她还是将其仔细收好。 “你们过来看看这个。”周旖锦屏退四周宫人,伸手唤桃红和柳绿靠近。 她手上拿着一册名单,正是魏璇最新给她的,上面列排人名,细细写了每个人的年龄和住址等信息。 三人围坐在烛火下,周旖锦将其打开,指着册子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从前在府邸里伺候昭明先皇后和瑶妃的仆从。” 昭明先皇后和瑶妃的旧事她明明已经知道许多,可这些线索在她脑子里却始终混混沌沌,串联不起来。 如今时过境迁,当初许多无证都已寻不到踪迹,想要发掘出真相,还是要从人身上下手。 魏璇已经帮了她许多,禁军事务又繁杂,她便决定亲自动手查明。 “本宫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托付给你们,”周旖锦神情严肃,烛光在鼻尖落下一片小小的光斑,她顿了顿,吩咐道:“本宫要你们去查当年昭明先皇后真正的死因。” 听闻此言,桃红和柳绿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桃红咽了下口水,神色犹豫:“娘娘,昭明先皇后这事,在皇宫内外都是一大禁忌,我们偷偷查这个,恐怕皇上……” “行事小心些便是,”周旖锦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一日不明,我们便都处在危险之中。” “是,娘娘。”桃红有些惊诧,忙行礼应下。 虽然不解周旖锦话里的意思,但她和柳绿二人都是从周府带来陪嫁的丫鬟,对她的命令是十分信任。 翌日清晨,周旖锦方睡醒,便被郑晚洇缠住。 她坐在桌前,嘴巴里还含着糕点,扯着周旖锦的袖子,呜呜含含糊糊道:“好姐姐,求您了,跟我一起去吧!” “我都好几个月没练武了,再这样下去,一身骨头都要松了!可恨那些把门的都是粗俗大汉,不懂变通,只有姐姐带我去他们才肯放行,求求了……” 周旖锦被她吵的脑仁疼,犹豫了下,想起春狩时自己险些被脱缰的马带下山崖那事,亦觉得后怕,于是答应下来,笑着点了点郑晚洇的额头:“快些吃,一会儿本宫带你去。” 皇宫内的演武场虽面积很大,但向来只准皇上、皇子和禁军操练武斗,后妃中只有瑶妃和周旖锦两个高位妃子可畅通无阻,其余人等都需向皇上禀报。 二人到达演武场,春光正盛,郑晚洇嬉笑着,如同被放出了笼子的雀儿一般,扑棱着翅膀冲着练剑场而去。 周围站着一些身穿铠甲的士兵,周旖锦被她一路拽着,行了半晌,忽然看见不远处搭起擂台,台上正有二人彼此缠斗。 “是质子殿下!”郑晚洇目光看向擂台上,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语气中不乏兴奋:“上次春狩听闻质子殿下猎得一只吊睛白额虎,我今日竟有机会见识一下他的武艺,果然不虚此行!” 周旖锦有些诧异,在一棵桃树下站定,抬起头看。 高台上,魏璇一身暗红色衣袍,露出半边臂膀,瘦窄的腰间系了古铜色的鬼面,远远可以看见底下磅礴的肌肉隐隐欲动。 他的对手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狼牙棒。 那男子身形非常敦实,动作间力量十足。 “好厉害的家伙,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力量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周旖锦驻足望了一会儿,心中暗道。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七十三章演武场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80.html 第七十四章 令人心疼的答案 另一边,魏璇的武器是一把重木剑。他剑法十分精妙,招招都带着凌冽之意,每一击都十分迅猛,似乎能够在瞬间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那武功没有任何花招,含着凛冽剑意,每个动作都简单直接,意欲直取敌人性命。 周旖锦观察他的招式,忽然脸色一沉。 她小时跟着哥哥也时常去演武场,那些公子哥的武艺即便精湛,也大多是一些花架子,甚至有些以招式浮夸为荣,几乎从未见过如此简明又凶狠的打法,仿佛在修罗场中经历无数次生死搏杀,浴血走出的活阎罗。 魏璇的对手虽然力气很大,但精巧欠缺,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很快被打的满头包,脚步踉跄,正要败下阵来。 魏璇精神紧绷,执剑屏息,准备着一击必胜,可忽然眼神穿过对面那人的头顶,看见不远处桃花树下的人影。 周旖锦穿了一袭淡黄色的劲装,仰头向这处往过来。她腰挎一剑,后背箭筒,剑柄上镶嵌着宝石,脚踩软靴,浑然是眉目如画。 粉色花瓣如雨纷纷落下,女子的娇柔与清冷糅杂一体,宛若不染凡尘的天仙,让他一瞬间愣了神。 “咚”的一声响,对手的狼牙棒直打在他肩膀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魏璇立刻回过神来,手腕翻动,长剑划破空气发出一阵呜咽声,几个呼吸间便已横在敌人的脖子前。 “好!” “质子殿下英明神武!” 底下围观的禁军纷纷拍手叫好,那对手也羞愧一笑,提着狼牙棒拜了拜,走下擂台去。 “姐姐,方才质子殿下挨的那一击,不会是因为……看见我俩吧?”魏璇方才的愣神十分明显,郑晚洇惊觉不妙。 “姐姐我们先走……!”郑晚洇讪讪一笑,立刻苦着脸脚底抹油,准备带着周旖锦一同转身逃跑。 可她拉了一下,周旖锦却没动,眉眼含笑,摸了摸郑晚洇的头,轻轻说道:“你先走吧,我有些事要同他讲。” 郑晚洇如蒙大赦,转眼间便跑的没了人影。 魏璇放下手中木剑,果然走了过来。 他宽肩窄腰,修长的手臂上绑了褐色的绑带,狰狞的图案充斥着肃杀之气,腰部的鬼面泛着古铜色光芒,仿若挣脱枷锁的凶兽。 二人离得近,那底下健硕的肌肉便毫无保留的落入了周旖锦的眼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娘娘怎么在这?”魏璇微抬起头,双眸冷冽,随风而动的墨色长发在日光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本宫今日无事来练骑射,无意路过,没想到惊扰了质子殿下,十分惭愧。” 魏璇方下台,呼吸有几分粗重,随着胸膛起伏回荡在耳边,周旖锦倏地有几分羞意。 她垂下头去,视线又触及他肩膀那处被狼牙棒打伤的地方,对手显然没收住力,那白皙的肌肤上染了一大片红晕,亮的刺眼。 目光一停顿,又看见他露出的半个身子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可见是浅白圆形的箭伤,腰侧有一道一掌长的刀疤,自小腹划到肋骨旁。 “你……怎得身上这么多伤?”周旖锦惊诧,脱口问道。 他从小也是玥国皇室的堂堂皇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周旖锦心头一缩,对方才他招式的疑惑也好像有了答案。 魏璇似乎不怪她问的突兀,浅笑了一下,答道:“从前玥国皇室相轧严重,微臣母家落败后,被几个哥哥合力弄到了军营里。” 他微仰着头,思绪有些出神,可语气平淡的又仿佛再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微臣从最末等的冲锋兵做起,在战场上呆了几年,刀剑无眼,身上难免落了些伤疤。” 周旖锦虽未上过战场,但却从无数史书记载中知道,士兵攻城,冲锋兵需打头阵,架起云梯,执盾抵挡箭雨(本章未完!) 第七十四章令人心疼的答案 。 在此期间,稍有不慎便被箭雨穿成筛子,抑或跌落摔成肉泥,能攀上城门者,几乎百无一还。 “你……一个人?”不知为何,听了他这样的话,周旖锦的心却仿佛落入冰冷的湖底,胸口堵得慌。 “微臣母家除了出嫁齐国避难的母亲,其余亲族,尽数被屠戮殆尽。”魏璇的话语有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他垂着头,即便极力压抑情绪,还是喉咙更的生疼。 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可倏地被周旖锦一问,那些费尽心力建造的坚强防线便快要在这痛苦的浪潮中倒塌。 可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呢? 空气沉默了许久,周旖锦一双美艳的眼眸似乎有些潮湿,她蓦然偏过头,声音孱弱,像细流漂过的纱绢:“本宫……能理解你的不易。” 在梦里,周家便是因魏景的一道诏令,斩首流放,满门尽毁。 父亲的头颅如同破损的风筝,高高悬在午门上,受万人唾弃,偌大的周府一夜搬空,百年清流望族,竟无一人敢披麻戴孝。 闹到最后,只余她一个孤苦伶仃禁锢在深宫里,安心地流着未亡人的眼泪。 只是走马观花一场梦便让她心痛如绞,那在这种残忍中真真实实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魏璇,该有多么难过? 周旖锦愕然垂下眼睑,一刻也不敢与魏璇对视,满心羞愧席卷全身。 她自以为关心魏璇,比旁人待他都要好些,可从头至尾,她只付出写银钱和表面的关心,可却从未真正的了解过眼前这个少年。 她不知道他竟曾在战场这样危险的境地浴血奋战,也不知道他哪一日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残忍屠戮,无论如何,一切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利用他的择优之举,当真是冷血无情! 魏璇不知周旖锦为何忽然神色伤感起来,以为自己说的这些不妥当,忙岔开话题:“都是些旧事罢了,娘娘不必挂怀。” 周旖锦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她心里充盈着一丝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心疼的情绪,与那愧疚交织缠绕,最后形成一种强烈的想要了解他、保护他的冲动。 周旖锦犹豫了片刻,神色有几分动容,身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仰起头,指尖挟着手帕的清香落在魏璇额头上。 “质子殿下出了许多汗,当心着凉了。”她声音轻柔,像是猫爪一般在他心口挠了一下,又酸又疼。 白色的手帕将他额上汗珠一一沾去,魏璇直愣愣看着周旖锦扬起的手臂,浑身僵硬,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绷紧,一动也不敢动。 她眼尾殷红,仰头的时候微微上挑,比上方桃树枝头熟透了的馥郁花苞还诱人几分。 娘娘是在……关心自己吗? 魏璇双颊晕红,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说不出是忍耐,还是甜蜜的难捱。 周旖锦的手收回去一瞬间,他猛的低下头,声音颤抖地问道:“微臣今日不当职,陪娘娘练骑射可好?” 再迟疑一刻,这话他便不敢问了。 周旖锦却没他想象中那般冷淡,她含笑着应下,将手中弓弩递给他:“质子殿下来教本宫,实属大材小用了。” 二人一前一后行着,微风拂过,周旖锦鬓边的碎发有些乱,她伸手拢了拢,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忽然转过头来。 “无论从前如何,从今以后,本宫以后会护着你,也会与你站在一边。”周旖锦停下脚步,认真说道。 “你也别太难过,总会好起来的,毕竟……还有本宫。” 她整个人逆着阳光朝他笑,身体近乎在阳光下烁烁生辉,仿佛给他带来一切希冀的神祇,微笑着向他伸出命运的橄榄枝。 此情此景,魏璇眼眶忽的的一红,连道谢的话都说不(本章未完!) 第七十四章令人心疼的答案 出口,只能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今日禁军不操练,除了方才的擂台边,整个演武场上很是空旷。 “若是攻击前方敌人,身体需靠近马鬃右侧,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引射,力雄而引满,心定而应周。” 魏璇讲起武艺的时候神色禀然严谨,看着周旖锦的动作,双眉微皱:“身子还要往下伏些,若侧方另来敌军,这样容易摔落。” 周旖锦骑在马上,魏璇便在一旁随着走。一个多时辰过去,周旖锦的双颊被日光晒得发烫,手臂也酸痛不已。 魏璇依旧板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异常冷峻。 久经沙场留下的习惯,哪怕一个闪失便会丢了性命,因此他每当谈及兵刃之事时,无不全神贯注,竭力而为。 “放箭的姿势还需调整。”魏璇打量了一下,忽然伸手从她背后虚虚地笼过去,大手覆在她那因久久拉弓而微微颤抖的小手上,将其稍稍偏了偏位。 直到指尖不一样的滑腻触感涌进脑海,魏璇才忽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金尊玉贵的淑贵妃,而非那些军中粗人。 心尖猛的一颤。 只一下,魏璇便迅速收回手,脸上神色慌乱,反应过来,立刻后悔万分。 不慎触碰,只当是寻常禁军中教习点兵便是,这样贸然的举动,反而更显得他心虚。 见魏璇紧张模样,周旖锦并不恼,反而觉得有趣。 在梦中新帝手段残忍,为统一大权,凡有意见不合者便杀无赦,朝廷中人人自危,惶恐都传到冷宫里,可如今一见,却是这样青涩敏感的少年模样。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翻身下马,将背上的箭筒挎在魏璇身上,拍了拍沾灰的衣裙,微微嘟起嘴:“今日不练了,本宫累了。” 魏璇顺从地点了点头,牵着缰绳,唇角轻轻挑起:“微臣送娘娘回去。” 二人一路缓步走去一旁的马厩,魏璇正绑好马,忽然看见对面的墙头上一个矫健的身影纵身而下,在空中极有技巧地翻了个身,落在地面。 四周无人,也没有守卫,萧平轻轻拍了拍怀中装着琵琶的锦盒,确认完好无损,便径自迈着大步而来,看见魏璇的身影,大喊道:“质子殿下,好久不见!” 明明昨日刚见过。魏璇脸色一黑,下意识抿唇,瞥了周旖锦一眼。 “诶,兄弟有一事相求!” 萧平自由散漫惯了,偷溜进皇家的演武场不是一次两次,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他念着惴惴不安的心事,一路走到魏璇面前,一抬头,才发现他身畔的周旖锦。 “呃,微臣……参见贵妃娘娘!”萧平脸色大震,方才那漫不经心的笑陡然消失,膝盖一软,猛地跪下请罪。 “无妨,”周旖锦心情正好,没与他计较宫规,视线落在他怀中的锦盒上,轻轻挑眉,疑惑道:“这……便是你让质子殿下帮的忙?” 第七十四章令人心疼的答案 wap. /107/107403/27915081.html 第七十五章 将计就计 “这……”萧平是有口难言,转过头,神色愤懑地瞪了魏璇一眼。 这家伙,明知道贵妃娘娘在旁边,也不跟他说! “是不是,一看便知。”魏璇毫不理会萧平忧郁的眼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萧平脸色憋得通红,踌躇片刻,还是如实道来:“这里头装的是胡美人娘娘的琵琶,不慎被我捡到了,我想着你也在翠微宫,所以托你还给她。” 听闻此言,周旖锦和魏璇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琢磨起“不慎”的意思来。 萧平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难安,等了好一会儿,听见周旖锦轻柔的声音:“本宫一会儿恰好要去看望胡美人,这琵琶你给本宫便是。” “谢、谢娘娘。”萧平将琵琶交到周旖锦手中,看着她离去,转头对上魏璇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口干舌燥,拔腿欲逃。 才走一步,魏璇一把抓住萧平衣带,又将他拉了回来:“萧兄,怎么回事啊?” “此事——说来话长。”萧平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春日宴本是青年男女交往相看的好机会,他那时不知胡怀潆身份,对她说话时,分明是起了别样心思的,这才惹得那敏感的女子满面羞红。 萧平灵机一动,倏地又严肃起来,叉腰质问道:“那你拒绝皇上赐婚,让我妹妹在家哭了一整夜,又是为何啊?” 魏璇短暂的陷入了沉默,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搭着萧平的肩:“走,酒楼一叙。” 不过一个时辰,萧平就被喝趴在桌子上。 他脸色酡红,靠着魏璇身子,手腕搂着他那精细的腰,喃喃自语。 “你……你可穿些衣服吧!露这么多,整个酒楼里的姑娘都无心喝酒了。”萧平伸出手指,迷糊地找了两下,在魏璇的肌肉上戳了戳,露出羡艳神色。 “真羡慕你,生的这样好看,别说萧瑾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这谁见了不迷糊。” 魏璇低头打开他的手,有些无奈:“你不是自诩京城第一萧郎,风流倜傥的很吗?” “你就听我吹吧!”萧平酒后吐真言,倒有几分委屈起来,嚷嚷道:“我浪子名声在外,不过是为了搪塞我家那老头的喋喋不休,别人以为我萧平终日眠花宿柳,实则连初吻都没送出去过……” “嘘,小声些。”见越来越多的人往这里看,魏璇迅速打断他。.. 萧平眼底一片红晕,忽然凑近他耳边,声音极轻,唇角带着几分戏谑:“我知道你心仪她,你今日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萧平表面潇洒,可官场和风月场两通,多年来磨练出一副识人辨物的火眼金睛,如今喝了酒,口中也没了把守。 “我……”魏璇心脏猛跳了两下,眉头一皱,一把将萧平的身子扶正:“走!回你府里去。” 十日后。 “名册上那些人,都寻过一遍了吗?”周旖锦将桃红和柳绿聚起来,询问探查的进度。 “都查过了。”柳绿上前一步,说道:“其中最为可疑的便是从前大皇子的乳母邓嬷嬷,据人说,她自打大皇子去世便离开了府邸,本是一届平民,可那时却不知为何,身上多了许多银钱。” 柳绿顿了顿,表情严肃道:“奴婢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周旖锦若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向一边。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桃红忽然瑟缩了一下:“奴婢愚钝……没查出什么来。” “那有何妨?”看着她面上闪过一丝惶恐,周旖锦顿时心生疑惑:“本宫又不会怪你,你紧张什么?” 桃红连忙摇头:“奴婢没有……只是有负娘娘所托,心里愧疚难安。” 这下,不仅是周旖锦,连柳绿都看出她的不对劲,问道:“桃红,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本章未完!) 第七十五章将计就计 “奴婢没有……”桃红眼睫垂着颤了颤,片刻后,又匆忙地抬起头。 数十年相伴,周旖锦怎会不知她神色怪异,定定地看了桃红一眼,深思片刻,忽然勾着唇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桃红,你是本宫的陪嫁丫鬟,若你此时坦白,本宫还能饶你一命。” 百密一疏,桃红怎能想到,她最先被周旖锦察觉的不是那惊恐的神色,而是她衣衫上染的熏香。 周旖锦喜清净,凤栖宫内素来不会点浓重的零陵香,反而阖宫上下最喜爱此的,便是她要查的那个人——瑶妃。 “娘娘饶命!”跟在周旖锦身边这些年,桃红十分清楚她的性子,若再隐瞒下去,恐怕自己真会小命不保。 周旖锦脸色微寒,但还是扬了扬眉,示意她开口。 桃红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奴婢愚钝,在探查其中一个宫女时,不慎走漏了风声……瑶妃娘娘将奴婢抓去了储秀宫,以性命相威胁,奴婢只能告诉她,娘娘在查当年之事。” “这怎么能说?你——你糊涂啊!”柳绿大为震惊,愤愤不平,当即指着她骂道。 桃红一时情急,满脸泪水,磕着头道:“娘娘,奴婢蠢笨无知,罪该万死!” “背叛本宫,你是罪该万死!”周旖锦神色严峻,猛地一拍桌子斥道。 虽已经大概猜到,但听着桃红亲口说出来,她心头还是猛的升起一团怒火。 从小到大的情分,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肝脑涂地,真遇到事,竟连瑶妃一句威胁都抵不住。 “娘娘,奴婢知错了,求您饶恕……”桃红自知事情败露,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只能一直磕头,希望周旖锦念着往日的旧情开恩。 “娘娘,桃红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奴婢亲自狠狠打她板子,放出宫去,可好?” 桃红这副模样,柳绿也看不下去,随即跪在她身边,求情道。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柳绿也不忍她被处死,只希望能苟且留得一条命。 周旖锦背过身,眉宇间隐隐怒意。 但事已至此,一味治罪并不能解决问题,她沉思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问道:“桃红,你仔细说来,瑶妃是怎么发现你的?” 桃红的眼神瞬间放出光来,忙回答道:“奴婢探查的那个宫女,是贴身伺候瑶妃的掌事宫女碧云。奴婢过去时已经十分小心,但却没想到,那下房内守卫森严,几乎无路可走,因此才将奴婢抓着了。” “寻常宫殿内的下房……怎会有那么多守卫?”周旖锦皱眉。 “奴婢也不知,碧云宫女住的那间下房虽偏远,但值守的人数快要赶上瑶妃娘娘的寝殿了。” 这样一说,三人心中都不由得升起疑窦。 周旖锦陈思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桃红,你可愿意将功补过?” 桃红愣住,柳绿忙推了推她的背,小声道:“还不快谢娘娘。” “娘娘恩德,奴婢无以为报,定当肝脑涂地!” 她原以为今日之事被揭露,即便能保下一条命,也不能竖着走出凤栖宫,可娘娘竟对她这样好……桃红的眼眶里盈满泪水,只怨自己疏于情义,悔恨不已。 终究是于心不忍,周旖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决定将计就计:“本宫并未饶恕你,若还将事情办砸,定严惩不贷!” 她缓步走到桃红跟前,思索片刻,又道:“你们二人所说之事,都十分蹊跷,如今既已打草,便试试能否惊蛇。” “奴婢全听娘娘吩咐。” 翌日,储秀宫内,瑶妃看着底下的桃红,瞪大眼睛:“你说的可都当真?” “千真万确!淑贵妃已经查出了您……就是杀害先皇后的真凶,如今正紧锣密鼓地搜查证据,只待一个好机会,便要昭告天下。” (本章未完!) 第七十五章将计就计 桃红来前便做好了准备,直视着瑶妃的眼说这一番话,几乎面不改色。 瑶妃听闻,当即大惊失色,惊的猛地站起来,语气里满是惶恐:“这可如何是好?她、她都查出什么来了?” 果然是她。桃红抿着唇,心中却暗笑。 谋害皇嗣和先皇后的重罪压在身上,瑶妃一时情急,连反驳自己是真凶的话都忘了说。 “淑贵妃疑心您身边的掌事宫女碧云,掌握关键证据,时刻有可能派人搜查储秀宫。”桃红答道。 其实碧云只是周旖锦的猜测罢了,以此番话诈瑶妃,无论事情真假,无论她今日能否走出储秀宫,桃红都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空气静谧了一会儿,桃红心脏猛跳,抬起头来,看见瑶妃脸上惊恐的神色更浓了。 “那你认为,本宫如今,该如何做啊?”瑶妃见她句句属实,剧烈的恐惧攀上心头,忍不住脚步虚浮,后退了两步,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地问道。 桃红顿了一下,忽然浅笑起来,直勾勾看着瑶妃的眼睛,郑重道:“奴婢以为,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赶紧将人送出去,届时到了宫外,是否灭口,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 瑶妃沉默了一会儿,一拍身旁椅子的扶手,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交口称赞:“本宫有你出谋划策,真是一大幸事。” 她一直板着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不禁深深感慨自己的高明。 她早听说凤栖宫的掌事宫女桃红因被新来的苏新柔顶了不少差事而结郁于心,昨夜将桃红抓住时,不过拿几个刑具吓唬一二,她便已经吓得失了魂,忙不迭投诚自己。 想必那淑贵妃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生死威逼之下,身边亲近的掌事宫女,心里早已不向着她。 瑶妃款款坐下,扶正了头上歪斜的珠花,又恢复了镇定:“很好,就按你说的办,事情若成了,本宫给你的赏赐够你两辈子逍遥快活。” 正要赶桃红出去,一个小宫女匆匆走过来,在瑶妃身边说了两句。 “竟有此事?她怕不是模仿姐姐疯了吧!”瑶妃直言不讳的讽刺,紧接着,头也没回的出了储秀宫。 第七十五章将计就计 wap. /107/107403/27915082.html 第七十六章 开办女官学堂 “嘶——轻点、轻点。”白若烟身子伏在床上,痛得两眼含泪。 一旁的西洋女刺青师操着一口蹩脚的语言,手里的动作一刻没停:“娘娘,要想达到效果,这一痛是免不了的。” 白若烟紧紧咬着牙关,痛的额角青筋跳动。 春日宴过后,魏景对自己又恢复了往日不冷不热的模样,他几乎已经全然将自己当成一个替身。 他不仅光明正大的唤她“阿月”,更糟糕的是——每次侍寝,他不是让她彻夜写飞白书,便是当成花瓶摆在角落里供他欣赏作画,时日一长,白若烟几乎要崩溃。 人人都以为舒昭仪盛宠冠身,唯有她自己知道其中心酸苦楚。 好在有原女主的好运命格加持,白若烟已经掌握了许多与昭明先皇后相关的事物,其中一项便是,先皇后后背腰间有一个梅花状胎记,而她却没有。 这等密事知道的人甚少,因此白若烟也下了血本,一改往日不上心的态度,特意从西洋请来记忆高超的刺青师,势必要一举将魏景俘获——左右也不是她原本的身体,有何在乎可言?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烟满头大汗,几乎要痛昏过去,刺青师才堪堪收手。 白若烟强撑着身子赠了她许多财宝,身体和心都疼痛不已,好不容易缓和,一推开门,入目便是瑶妃气势汹汹的脸。 “呵,舒昭仪还真是不择手段。”瑶妃看着室内一片狼藉,眉毛轻挑,不齿地嘲讽道。 “瑶妃——”白若烟惊慌地将衣衫遮盖好,倒退两步又跌回床上,费解道:“你凭什么进来?” 瑶妃嗤笑一声,广袖在桌台上一扫,方才刺青所用的瓶罐歪倒,哗啦啦落了一地。 “本宫身居妃位,你一个小小昭仪,凭什么敢拦本宫?” “倒是你,做这些争宠的手脚,”见白若烟吃瘪,瑶妃嘴角又勾起,笑道:“若皇上知道此事,该如何想?是不是会以为你刻意扮成姐姐的模样接近他,或许开恩直接将你杀了,舒昭仪。” 白若烟果然害怕,身子往后挪了挪,声线紧张:“你要做什么?” 瑶妃仰头一笑,眼眸中闪过一瞬狠厉。 “本宫,要你去杀一个人。” 五日后。 凤栖宫内,众妃嫔请安又齐聚一堂,彼此打量着身上的首饰和时兴的布料,各站成几团,数道清脆婉转的声音不绝于耳。 暖风和煦,周旖锦一身白衣,慵懒地斜倚在上座的太师椅上,见时辰差不多,便将手中所执一卷微微泛黄的书籍搁在一边,一旁的小宫女宣布旨意。 底下静默了片刻,忽然有人问:“淑贵妃,您的意思是,想在宫内开学堂,教习宫女成为女官?” “没错,”周旖锦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面不改色道:“宫中尚有司礼监教习太监,为何不能任女官?” 凤栖宫前些日子请了夫子教习几个掌事宫女,却发现每当夫子上课教习,屋外都围了一圈宫女太监旁听,将那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因此,周旖锦也不拘束,索性在凤栖宫内开了小学堂,凡是不当值的宫女太监都可去听讲,日日人满为患。 “可笑!”瑶妃头一个不答应,“宫女之职责便是服侍好主子,又无力气,何苦兴办学堂,耗费一笔。” 顿时便有人附和:“是啊娘娘,且不说这是一大笔开支,那些宫女读了书,心思倒是都乱了,怎能做好本职工作?” 周旖锦皱着眉,视线往下打量,忽然有所发现:“开办学堂,无非是建楼宇,请夫子,又能耗费几分?你们身上的衣裳,大多都是宫内最流行的金线满绣,一件可抵得上十几个宫女的买身财。” 她眼神一扫,不少人都穿了自己位份谮越的昂贵服饰,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齐国连年战乱,正是多事之秋,(本章未完!) 第七十六章开办女官学堂 若继续大行其道,届时宫外也会崇尚此风,剥削民力。从今往后,宫内需例行节俭之风,钱财各有归处,断不可再无端耗费。” 周旖锦执掌六宫,素来是知道国库空虚,连往日的固有礼节,内务府都时常掏不出银子,能省则省。 宫内都如此,何况宫外?这一笔银子开办学堂,尚能开民智,崇礼度,更能使无数宫女出宫后得以谋生,摆脱伺候服侍人的命运。 听了她的话,妃嫔们更是怨气连天。 开学堂一事淑贵妃不肯松口就罢了,倒是借题发挥,手都伸到她们衣裳上了。 众说纷纭,瑶妃更是得意,反驳道:“臣妾们服侍皇上,到底是要穿的好看些,总不能如乡野村妇一般打扮,失了皇家威仪。” “穿的朴素不是本意,本宫的意思是要崇尚节俭之风,方能稳定民心。”周旖锦面色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不依不饶。 瑶妃轻哼一声,语气尖酸:“反正依本宫看,司膳司礼的活让那些没根儿的人做去便是,宫女那般无用,开办学堂一事就算了吧!” 周旖锦正欲言,忽然殿内站起一人,大声道:“娘娘,臣妾支持开办学堂!” 转头望去,竟是白若烟慷慨激昂,大声道:“谁说女子不如男?都是在宫里做事,凭什么宫女就不能习字?” 她本受了现代的教育,见此歧视之言,忍不住反驳。 虽心里不喜那淑贵妃,但两相抉择,还是瑶妃更可恨些,整日咄咄逼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她本就占理,此时需与淑贵妃站在一条战线。 这一闹,底下人更是沸腾起来,吵得周旖锦脑中嗡嗡响,不得不抬手打断她们。 “不必说了,本宫已经决定,都退下吧。” 忽然,大殿门外站了一个高大身影,魏景逆着光走进来,缓声道:“朕认为,贵妃所言极是。” 他下朝后寻白若烟不得,便来凤栖宫等人。方才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作为一个帝王,种种了然于心,他怎会不知什么是真正为民着想,什么是为了一己私利。 魏景知晓以周旖锦的出身,是避免不了那文人风骨,但让他惊奇的,竟是白若烟也有这等觉悟,支持此事。 他脸上浮现满意的微笑,走到殿内,问道:“淑贵妃,对此事,你有何打算?” 周旖锦款款行了一礼,说道:“臣妾以为,教习宫女需与寻常男子学习的书院有所分别,不仅要习鸿儒之思想,更需教些针线女工,生计手艺,习一所长,日后放出宫去,也能得以庇身。” “不仅如此,若在宫中反响较好,学堂亦可推广至民间,使我齐国可用之材大有增益。” “哦?”魏景有些诧异,思虑片刻,笑道:“贵妃此计甚妙,需得因材施教,女子不需考官进爵,如此贴近生活,更有裨益。” 既然魏景支持此事,瑶妃也只能不做声,暗戳戳用怀着怨恨的眼神盯着周旖锦。 “贵妃以为,这宫女学堂,让谁来做夫子好?”魏景略一皱眉,问道。 周旖锦从前倒还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教习女官,寻常夫子大儒并不合适,需要一个既有服众名望、又有真才实学的女子来主持大局。 她微微偏着头,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身影,轻笑起来:“臣妾举荐户部侍郎嫡女萧瑾。” 魏景寻思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好,那便授其国子监夫子同品诰命,择日入宫。” 是夜,未央宫内,魏景饮了一壶酒,一手搂着白若烟,喃喃自语,“舒昭仪,你身上好香。” “今日之事,让朕大为震撼啊,”魏景有些醉了,头靠在白若烟的肩上:“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觉悟,从前是朕错怪了你,以为你只是一无知女子。” 魏景此刻还没将她认成沈秋月,白若烟有些高兴,轻(本章未完!) 第七十六章开办女官学堂 轻一笑:“嫔妾只是为皇上着想,关心民生罢了。” 白若烟心神一动,要解腰间衣衫系带,手指轻轻一绕,缠了个结。 “嫔妾……有些热。”她轻轻扯了扯魏景的衣角,侧过身去:“皇上帮嫔妾解开可好?” 魏景怎不知她那些小心思,自是顺从她意,三两下将系带解开,那处梅花状的红色印记赫然映入眼帘。 “阿月……”魏景一愣,果然心醉,一把将白若烟搂入怀中。 春宵一度。 然而三日后,一桩惊天大事,震惊朝野内外。 魏景上朝时突然昏厥倒地,太医诊之后说许是他在宫外巡查,监督河道都造时不慎染了天花,至今还昏迷不醒。 无论宫内外,天花在人们心中可不是小病,稍有不慎便夺人性命。若魏景久治不愈,撒手人寰,那便是新皇继位,一朝更天。 因此,一夜之间,朝中氛围急转直下,各成党派,暗流涌动,浑然是人人自危的局面。 人心惶惶,太后当即出面,令有名有份的宫妃们轮流侍奉汤药,照顾御前。 此令一出,顿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其中有人数年不得宠,兴致冲冲,想借机在御前表现,飞上枝头。亦有忧心忡忡者,生怕侍疾不慎染上天花,退缩不前。 养心殿外,白若烟更是惊恐难安。 她记得书中魏景并没有这么快下线,但看着瑶妃挑衅的眼神,心里还是十分不安。 她既无家世、亦无子嗣,如今唯一能傍身的便是魏景的宠爱,若魏景不慎死了,四皇子即位,瑶妃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必要将她千刀万剐。 白若烟站在檐下,脚步迟疑,甚至都已经联想起历史书中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的事情来,一阵胆寒。 绕过一个布满金色龙纹的柱子,她忽然看见周旖锦面戴纱巾,从养心殿里面走出来。 白若烟忙上前一步,试探问道:“娘娘,嫔妾位分低微,便不用来了吧?” 且不说自己对魏景只是利用,毫无感情,天花这种有传染可能的疾病,怎能让她冒着风险去侍疾?白若烟心中盘算打的响。 这淑贵妃不是对皇上情难自抑吗?将这活推给她做,恐怕她心里还觉得是难得机会,欣喜不已呢。 白若烟信心满满,等了一会儿,却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舒昭仪不是与皇上感情最深了吗?” 周旖锦面色冷冽,将手中的药碗径直推入白若烟手里。 第七十六章开办女官学堂 wap. /107/107403/27915083.html 第七十七章 碧云的挣扎 “娘娘有所不知,”白若烟往里面望了一下,她才不想做这些伺候人又不讨好的活,因此胡侃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或是染了风寒,万一让皇上的病体加重,臣妾死有余辜。” 周旖锦缄默着,深深望了她一眼,半晌,还是将药碗拿回手中,头也不回地进了养心殿。 已经两日半,魏景还未苏醒。 外面局势波诡云谲,五皇子母妃入了冷宫,四皇子几乎是万众瞩目的储君,储秀宫门庭若市。 但周旖锦知晓时间未到,魏景并不会因这场病去世,因此也并未十分忧心。 侍疾并非难事,不过是在御前做些喂药、换头上冷敷毛巾等小事,其余时间她除了读些医书,便是坐在窗边发呆。 她低头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玲珑手镯,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魏景床前的金丝楠木柜,忽然想起从前自己翻开时,满柜子都放着昭明先皇后的旧物。 看着魏景沉睡的脸,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 他对沈秋月到底是一片痴心,如此想来,可恨又可怜。 时辰快到了,周旖锦唤太医进来把脉:“皇上如何了?” “禀娘娘,皇上高烧已经退了,性命无虞,今明两日内定能醒来。”太医诊完脉,自己也送了口气,开了个方子便退出去。 新的妃嫔来,周旖锦揉了揉额角,走出门去。 她守了两日,昨夜更是数次起身喂药,此刻头有些昏沉,日光倾洒在脸上,令人困倦。 “娘娘,储秀宫那边有动静了。”柳绿走在她身边,轻声说道。 周旖锦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四皇子图谋皇位,听了柳绿几句,才明白是有关昭明先皇后之死的事。 “自皇上晕倒第二日起,储秀宫内便传言说,有人偷了一个名贵香炉,几经查找不得,如今瑶妃娘娘将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趁乱更换了大半,可谓是声势浩大。”柳绿说道。 “那碧云宫女也在其中吗?”周旖锦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阴沉。 “在,奴婢已经派人混在送行的官兵中,守株待兔。”柳绿点点头,又说道:“那可疑的嬷嬷也已经寸步不离地盯紧了,只要娘娘一声令下——” 柳绿捏紧拳头,做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 周旖锦笑了笑:“她倒是小心,那么多宫人放出去,少了一两个也无人问津。” “相比娘娘,还是棋差一着。” 二人的脚步踏着明亮的日光,一路走去凤栖宫。 太极门外。 宫女碧云背着行囊,跨过门槛,朱红宫门闭合,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数十年陪在瑶妃身边,为她鞍前马后,最后只余一袋包裹,潦草收场。 门口的官兵催促,碧云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前走。从前一个宫服侍的人,连告别也没说,一群人变得零零散散,眨眼间各奔东西。 暗处,虎视眈眈的目光落在碧云身上。 “主子说了,等她一到家就动手,势必要一击毙命,切勿拖延。”皇城底下的角落里,蹲了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吩咐。 “是!”其余人抱拳应道。 那人还不放心,叮嘱道:“动作利索些,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碧云只是贫民出身,家离皇城有几公里路,愈走远,周围愈是荒芜。 走了许久,她脚都有些酸痛,被晒出汗水浸湿的发一绺绺贴在耳边。 碧云停在一扇破了角的木门前,抬起手叩门:“娘,我回来了。” 木门摇摇欲坠,却没人回应,碧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娘已经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她低头半晌,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伸手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原来父亲随军出征,已经几年没回家,屋脚的野草已经长了两尺高。 (本章未完!) 第七十七章碧云的挣扎 碧云缓缓走进去,将包裹搁在桌上。 “动手!” 刀刃破开空气,在碧云脑后划出一道冷意。 刹那间,黑衣人的脖颈上出现一道锋利的血痕,随着鲜血喷涌而出,他也瘫倒在地,失去了生机。 魏璇身披银色铠甲,纯银面罩将面容遮了一大半,只露出那双令人目眩神迷的眼。 “碧云姑娘,不想死,就跟我走。”他一把拉起碧云的手,催促道。 黑衣人众多,若大开杀戒,动静太大,索性将其甩开,先回宫禀告贵妃娘娘才是。 碧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浓郁的血腥味激的失了魂,双足都不能动弹。 忽然,她身子被魏璇像小鸡一样抓起,一把抗在肩上:“姑娘,得罪了。” 魏璇跑到后院,将碧云放在备好的马上,随即手从箭筒里一抓,也不怎么瞄准,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嗖的一声,数箭连发,身后追来的黑衣人纷纷被痛击。 策马疾驰,魏璇扶稳碧云身体,揉身开弓,又放倒一片。 扬鞭催马,骏马如一道闪电,转瞬间消失在拐角处。 周旖锦换了身衣裳,搬了个摇椅,在内院门前的紫藤花架下看书小憩。 午时本就容易倦怠,不知不觉她便睡着了。 魏璇踏入凤栖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春睡的场景。 周旖锦穿着淡紫色的襦裙,胸前斜放了一本泛黄的书卷,眼睛却已经合上,底下落了一小块睫毛的阴影。 魏璇不自主放轻了脚步,径自走近了些,看见那勾在小指上的薄薄一张书页随着胸口呼吸的起伏而颤动着。 苏新柔远远端了碗茶走来,见魏璇在旁边,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周旖锦的肩,柔声唤道:“娘娘,质子殿下到了。” 周旖锦迷迷糊糊中被吵醒,眼睛半闭半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嗯?”她声音还有几分方睡醒的软糯,一扭头,便看见身后的魏璇,立刻睁大了眼睛,坐直身子。 她既没有让苏新柔插手此事,如今也不必让她旁听,平添心中的疑惑,于是说道:“阿柔,你先退下吧。” 苏新柔连连答应。 她说不清为何,娘娘和质子殿下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好像一个摆错地方的家具,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跳脱得硌眼睛。 “娘娘,那碧云宫女微臣已经救下了,如今在凤栖宫的偏房内,娘娘一会儿可以去审她。” 魏璇注视着周旖锦那双刚从睡梦中抽离,还带着几分懵懂的眼眸,语气里不由得有几分哄劝。 “那个嬷嬷呢?”周旖锦问。 他沉声道:“桃红姑娘安排了人手跟在她身边,微臣方才也已经派人去抓了。” “好,你随本宫一起去偏殿吧。” 周旖锦站起身来,还不忘从一边的小碟子里拾了一颗蜜枣,含在嘴里。 正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一声家具倒地的声音,桃红神色紧张地冲过来,脚步乱了套,整个人往前倾,像被一只鸟附了体。 “娘娘,不好了!”桃红一下子跪在地上,惶恐道:“方才来人说,那嬷嬷不知何时已经跑不见了,我们的人没能将她拦住。” 地上一个花盆被她踢倒,里面一朵黄花歪在一边,桃红心底大呼完蛋。本想戴罪立功,可只是盯着个人的事,却给跟丢了。 “立刻派人去搜!”周旖锦神情凝重起来,片刻后,看了一眼魏璇:“走,先去会会碧云。” 魏璇跟在她身后,往凤栖宫偏殿走去,漫长的石子路,两旁红色的花灯随着脚步浮浮沉沉,如一排雁阵,从两边向中间靠拢。 那畔厢房众多,他记得自己也在那儿睡过一晚,红木淡雅的香气缠绕了整个梦乡。 碧云已经回过神来,呆呆的坐在木椅上,听(本章未完!) 第七十七章碧云的挣扎 到门“砰”的一声被敲开。 眼见着魏璇摆出审讯的架子,碧云以为是瑶妃从前招惹的那些人来寻仇,不耐烦偏过头,望着地板道:“我只是储秀宫抛弃的一个婢女罢了,大人还是别白费力气,我什么都不知。” 魏璇的面容被银制面具挡着,但还是能察觉出底下隐隐流动的戾气,令人心生胆寒。 “本宫问你,昭明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周旖锦心里挂念着嬷嬷的事,无心与她周旋,开门见山问道。 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厉声道:“若肯说实话,本宫饶你不死。” 看清周旖锦的面容,碧云才真正慌了神,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下身处何地,抬眼望了下魏璇,问道:“是贵妃娘娘……救了奴婢?” 方才一路上魏璇骑马太快,她甚至没留意到,自己兜兜转转,又入了皇宫。 周旖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碧云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 跟在瑶妃身边那么多年,不知听她说了多少句骂周旖锦的话,可笑的是,瑶妃欲取自己性命,却偏偏让她落入了周旖锦之手。 “贵妃娘娘问这是做什么?”碧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回想起什么来。 “昭明先皇后册封时身怀六甲,操劳过度,郁郁而终,这才几年前的事,娘娘不可能不知吧,为何又要奴婢重复一遍?” “可笑。”周旖锦薄唇微抿,宛如一道锋利的线,眼神里带了奚落:“若事实真是如此,瑶妃杀你做什么?” 碧云瞪着眼睛,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闷闷道:“……奴婢怎么知道。” “碧云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忽然,房里异常的静了一下,魏璇的声音仿佛带着森森寒意。 “姑娘怎么知道,那些黑衣人是瑶妃派来杀你的?” 碧云脸上呈现出一瞬间的困惑,紧接着惊慌起来,仓惶辩解道:“奴婢只是、只是……” 她急忙寻着办法辩解,却被周旖锦打断:“快些说实话,否则本宫立刻就将你拖出去——” 她唇角微微扬起来,那轻飘飘的声音让碧云心里产生一阵剧痛。 “杖毙。” 第七十七章碧云的挣扎 wap. /107/107403/27915084.html 第七十八章 昭明皇后之死 两边的宫人立刻领命上前,三下五除二将碧云的双手绑至身后,似乎只需一声令下,杀死她宛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也对了,贵妃娘娘素来有残忍暴戾之称,自己如今也没了储秀宫的庇护,宫内宫外,再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魏璇神色阴郁,一把利剑横在碧云身前。 碧云被劫走,瑶妃暗杀失败,定然不久就能发现,若是寻到蛛丝马迹查了过来,恐怕事情有变,因此容不得拖延。 “快说!” 碧云被吓的面色苍白,嗫嚅了一下,终于泄下气来:“娘娘饶命,奴婢全都招,奴婢全都招!” 短暂的沉默,周旖锦的声音在碧云耳畔响起。 “放开她。”周旖锦居高临下,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话。 “昭明先皇后去世前,奴婢陪着瑶妃娘娘侍疾,先皇后对娘娘很是信任,起居用膳,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她去做。” 碧云在周旖锦身前落下的阴影里瑟缩了一下:“先皇后身怀六甲,平日里还要操劳六宫事务,时常忙到半夜,因此心情不振,夙夜难安。” 她顿了顿,又道:“昭明先皇后当时的药方不见了,但奴婢记得其中有一味药,是治不寐多梦,切不可用量过多,但是……” 周旖锦眉头微皱,问道:“但是什么?” 碧云犹豫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说道:“平日里瑶妃娘娘都亲自给先皇后熬药,但有一次奴婢无意撞见,娘娘熬药时一次抓了四五份那种药进去,但太医说过,若是不准确控制用量,便会导致人突发心悸,甚至……产生幻觉。” “奴婢猜测,这便是昭明先皇后久医不愈,反而更严重的原因。”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真相大白,她略叹了口气,吩咐道:“将她好生看管。” 周旖锦转身欲行,衣角却被碧云一把扯住,眼中含泪,乞求道:“贵妃娘娘,可否……饶奴婢一死?” 她自知在瑶妃处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唯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淑贵妃身上,或能保全一命。 “你若在皇上面前说出此事真相,本宫便饶你不死。”周旖锦低头看着失魂落魄的碧云,金光灿灿的护甲轻轻划过她的手指,将衣角抽出。 “奴婢——全凭娘娘吩咐。” 碧云眼神中燃烧着绝望又坚定的火,向着周旖锦离去的方向叩首。 “娘娘,微臣的人已经将那嬷嬷的独孙抓起来,逼她现身。”走出门,魏璇拱手道。 昭明皇后死因已明,细细想来,大皇子在府邸出生时十分健康,可几月间便撒手人寰,何尝不是死的蹊跷,若能将那府邸里照料大皇子的嬷嬷寻到,也算了结一桩疑事。 “好。”周旖锦松了口气,徘徊心中许久的疑团终于解开,听见碧云沉闷的哭声从身后厢房内刺出来。 第二日一早,那嬷嬷便被禁军提着领子,入了凤栖宫。 “娘娘,求您放了我的孙儿吧!” 她一路哭哭啼啼擦眼抹泪,直至见到周旖锦,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下身来。 这嬷嬷本是受利益趋势,嘴门不严,看见桌上一应刑具便失了魂,连连求饶。 问起当年之事,她思索了许久,忽然大惊失色,语气慌乱起来: “草民当时只是利欲熏心,那瑶妃娘娘给的银子够我祖孙三代人衣食无忧,只是——只是将那产妇与那小儿的药交换一下,左右都是黑漆漆的药丸,补身子的,又有何分别?” “糊涂!”那嬷嬷说起来这事大言不惭的模样使周旖锦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么长时间过去,若非受害的是当朝大皇子,那普通人家的孩子就这样无辜殒命在这黑心人手里。 她一拍桌子,便要去养心殿。 “娘娘,皇上刚醒来。”小福子拦住她,脸色犹豫:“舒昭仪在里面伺候呢,您不必来了。” 这御前邀功的好时机,肯定要留给与自己利益相关的白若烟。 周旖锦心情本就不悦,嘴角显出一丝鄙夷:“舒昭仪不是染风寒了吗,渡给皇上怎么办?” “这——”小福子根本不知这白若烟为了不侍疾找的借口,只能搪塞道:“许是已经痊愈,不碍事了。” 周旖锦早知他和白若烟有瓜葛,不愿听他再言,沉着脸,声音不怒自威:“让开。” 小福子眉毛耷拉着,无奈退到一边。 魏景缓缓转醒,眼前一切都迷糊不清,身下的龙床仿佛破旧风车,吱呀吱呀旋转着。 影影绰绰间,看见身边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嗓子还哑着,心里却喜悦,轻声唤了句:“……阿月。” 白若烟转过身,知道魏景又把她当昭明先皇后,也不恼,上前一步,握住魏景的手:“皇上,臣妾在。” 这几天她因着皇上病倒的事忧心不已,只觉得瑶妃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剑悬挂在自己头顶。 只要魏景能醒来护着她,别说是认成昭明先皇后了,便是认成一只阿猫阿狗也无妨。 “……什么时辰了?”魏景看着白若烟,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抬起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问道。 “回皇上,巳时了,”白若烟灵机一动,左右魏景这两天是在昏睡,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不如借此机会邀宠。 白若烟低眸做垂泪状:“您得了天花,昏睡了两日,臣妾都守在您身边,实在是……” 随即,她便低低地抽泣起来,好生动人。 可魏景愣了一下,却忽然问道:“朕得了天花,你侍疾为何不戴面纱,可当心被传染了!” 他原是关心白若烟,却将她吓了一跳。 她得到小福子传来的消息,出门前匆匆忙忙中忘带了,如今只得低下头,胡侃道:“臣妾太过忧心皇上病情,一时忘了……” 魏景没回答,似乎陷入了深思,殿内正沉寂着,忽然门被叩了叩:“皇上,臣妾有要事求见。” 魏景脸色一沉,本想推辞,听见周旖锦的声音,还是容许道:“进来吧。” 白若烟有些心虚,退到一边斜眼瞥了周旖锦一眼,却忽然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将一老一少两个人五花大绑带进来,另还有一个受了伤,不断哀嚎的黑衣人。 白若烟的目光落在那年轻女子身上,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都泛起寒战。 这、这不是瑶妃让她杀的人吗? 白若烟心底大惊,可周旖锦说的话却更让她胸口一悸。 “皇上,臣妾要向您禀告,当年昭明先皇后玉殒的真相。” 周旖锦神色严肃,抬手招呼身后宫人将碧云和那嬷嬷推搡着赶至跟前。 白若烟登时慌了,她以为瑶妃只是借自己手杀一个不中用的宫女,怎晓得掺和进这等皇宫秘事之中!若那黑衣人将她供出来,岂不是与此事无关也成了有关,百口莫辩? “什么?” 魏景当即坐不住了,甚至不顾病体,一下子站起来,目光如炬。 当年之事,沈秋月不就是被周旖锦逼死的吗?她现在带这些人来,又想如何? “皇上,奴婢举告瑶妃娘娘,谋害先皇后!”碧云眼神坚定,深知命悬一线,只得先行开口。 魏景头晕脑胀,跌坐回床上,看清她是瑶妃宫里曾经的掌事宫女,脸色像是冬日屋檐上的冰凌,沉默许久:“你说。” 碧云努力压抑着恐惧,将那事徐徐道来,她越是往下说,魏景的脸上便越阴沉,最后仿佛浑身都失去力气,跌倒在床上。 正在那嬷嬷交代的时候,门口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音,瑶妃气喘吁吁跑来,头上珠钗散乱,一进门看见这二人,吓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皇上,您不要听淑贵妃胡言乱语,臣妾是冤枉的!”她一下子跪下,甚是狼狈。 不知这淑贵妃用了何种手段,她明明也留了心,派人去协助白若烟了,可还是让碧云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抓走了——不过,就算自己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感受到瑶妃直白又刻毒的目光,白若烟浑身一个冷颤,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知道真相的魏景手腕上青筋暴起,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一脚用力踢在瑶妃心口上:“朕还没说发生何事,你倒是开始求情了!” 完了,全完了。瑶妃紧捏着手指,胸口剧痛传至全身,像个木头一样栽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努力抬起头,看着一旁周旖锦冷冰冰的神色,似乎想到什么,终于恍然大悟。 桃红!定是桃红那个贱人与周旖锦勾结,给她下套! 室内一时寂静,魏景脑中宛如金石轰鸣,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传太医!” 门外本就有服侍的太医,闻言迅速赶来。 魏景脑海中天选地转,他蹲下身,气血翻滚,颤抖着手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那一小袋药:“这是朕当年留下的,阿月还未来得及吃的药。” 太医有些犹豫,将里面已经有些发黑的药材都倒出来,细细检查了一番,说道:“皇上,这里面确实少了碧云说的那味药。” “好……好!” 人证物证具在,魏景怒不可遏,抓起床头的花瓶用力一摔,四分五裂的炸响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惊。 那时他虽刚登基,日夜颠倒,事物繁忙,可阿月的药他还是一一过问,每副都有定量,不让旁人插手。 却没想到,瑶妃这个侍疾的妹妹,竟借着熬药的功夫,偷梁换柱,以至于阿月的精神愈发不振,直至含泪身亡。 她身死后,那么多还未来得及煮的药,他只单单留了一个放在床头做纪念,只查了有没有下毒,却从未注意少了一味。 一种难言的无力和愧疚蔓延上魏景的心头。 这证据日日夜夜就摆在他跟前,他却从未发现。 “阿月是你亲姐姐!”魏景的目光落在瑶妃脸上,心痛如刀,一寸寸搅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死死盯着瑶妃的脸,一遍遍问道:“为什么要害阿月,为什么?” 瑶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臣妾恨她……” “你可知道,阿月临死前曾对朕说,你是她唯一的妹妹,让朕好好待你?” 魏景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怒骂道:“她这么信任你、心疼你!她对你还不够好吗?”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七十八章昭明皇后之死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85.html 第七十九章 沉冤昭雪 “臣妾不需她心疼!” 本倒在地上的瑶妃突然被刺痛了一般,猛地坐起来,声音有种近乎崩溃的颤抖。 “嫡妃、后位,这些本就是臣妾应得的!就是有了姐姐,才变成了她给我的施舍!皇上您忘了,最先与您定亲的,是臣妾。” “时至今日臣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处处都比姐姐低一头?在家中她是嫡女,全家万众瞩目,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臣妾处处忍让,可她却抢了臣妾的婚事,还毁了臣妾的一生!” 瑶妃抽噎着,手指紧紧抓着裙角,尖锐的护甲将那金线都勾破了。 “但你既然选择嫁给朕了,如今贵为妃位,谈何是毁了?”魏景沉默了片刻,痛心疾首,又道:“既来之则安之,为何要苦苦计较那些?” 瑶妃仰头直视着魏景,忽然哂笑道:“选择嫁给皇上……呵,皇上可知,这全是臣妾那好姐姐为了保全你的声誉,使出的权宜之计?” “什么?”魏景皱着眉,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半步。 “当时你我已经订婚,若退婚重娶姐姐,对你堂堂皇子而言是一大丑闻,因此你最心爱的沈秋月,我的好姐姐,为了让臣妾心甘情愿同她一起嫁进府邸,将臣妾当年救命恩人的信物藏在您身上,让您冒名顶替!皇上,您叫臣妾如何不恨她?” 最后几句,瑶妃近乎声嘶力竭,狼狈万分,仿佛要将这么多年不甘的苦水一股脑倾倒下来似的。 “胡说!”魏景震怒,手攥成拳,猛地一锤床面,剧烈的声响却掩盖不住心底的惊慌:“大胆妇人,胡言乱语!沈秋月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可笑,真是可笑!” 瑶妃脸上忽然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似乎要将压抑的仇怨一泻千里,质问道:“皇上可还记得,姐姐刚怀了大皇子的那个冬天,臣妾不分昼夜侍奉左右,却在她梳妆奁里翻出她伪造信物的账簿和信件?” “我的好姐姐,为了权势,为了光明正大地嫁给您,竟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还自以为将臣妾蒙在鼓里?” 她的声音更咽起来,随着眼泪落在白玉砌的地面上,倒映出森森寒意。 魏景久久沉默着,没有回答。 “时至今日,她付出了代价,臣妾也已经不再计较此事,这些年服侍皇上无不尽心,皇上若是要罚,臣妾任凭处置。” 瑶妃脸上呈现出几分凄凉,字字珠玑,落在魏景心里,痛的几乎难以呼吸。 过了许久,瑶妃忽然目光一扫,提高音量,一字一句说道:“皇上还不知吧,想让姐姐死的,不止臣妾一人!皇上不如问问那黑衣人,是谁指使他暗杀碧云的?” 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白若烟手足无措,没想到瑶妃临死前,还要化身恶狗咬她一口。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黑衣人便立刻出卖了她,手指往她这处指来:“皇上,草民只是一镖局杀手,是舒昭仪重金指使草民暗杀碧云的!草民什么都不知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舒昭仪只同他说是杀一个得罪自己的宫女,如今却这样倒霉,中箭被俘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卷入这等大事之中,小命难保。 魏景一怔,转头又看见白若烟那张与沈秋月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心中惊恐万分,凄凉一片。 室内一片狼藉,谁也不敢说话,只有瑶妃低低的笑声。 魏景素来疑心重,白若烟生得和沈秋月那样相像,又被牵扯进此事中,没错也变得有错—— 谁叫她每日顶着自己最讨厌的那张脸,招摇过市,与自己为敌呢? “滚!都给朕滚!” 魏景怒而将桌上茶杯一摔,茶水迸溅,沾湿了站的最近的周旖锦的裙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散落的药,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幻境,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抽出去。 瑶妃和白若烟彼此充满怨恨地对视一眼,都纷纷忙不迭逃了。 想不到当年之事,竟有此等隐情。周旖锦神色淡淡,拂袖转身,宛如隔岸观火,有些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脚步方要跨过门槛,忽然被魏景叫住。 她回过头,隔着屏风看见魏景的半截影子,有气无力地晃着,忽然一低头倒塌下去,仿佛那张龙床就是他的坟。 “……淑贵妃,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魏景的声音缓缓传来,其中苍老纤毫毕现。 偌大的养心殿,独站了周旖锦一人,脚下白玉铺成的地面冰凉又光滑,广阔而如湖面。 “臣妾知道,皇上因为这件事厌恶臣妾,臣妾百口莫辩,唯有查明真相,方可自证清白。” 此事与她无关,未免让魏景生疑,不如将事实告知。 “从前……是朕错怪你了。”魏景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 自当上皇帝后,他几乎从未诚心诚意给人低头道歉过,总以为身为九五之尊,定然做什么都是对的,所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然而经历今日一桩事,才知自己是多么孤家寡人。 身边他爱的、宠的,没一个是真心待他,细细想来,唯一矢志不渝的便是这深爱他的淑贵妃,可自己却错怪了她这些年。 “你可怪朕?”魏景低头咳了一声,养心殿内满是灯火通明,他却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慢慢腐朽。 周旖锦忍下心中的难受,蹙了眉头:“臣妾不敢。” “唉,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些。”魏景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又像在示好。 “是。” 周旖锦的笑有些凄然,走上前,寻了个梨花木凳,手指略提起裙角坐下,露出底下镶嵌珍珠的绣花鞋,低头俯视着魏景透着病意的脸。 “相信朕,朕以后会待你好。”魏景缓缓扯出一笑,像是自说自话,语气还带着些不肯定的虚浮。 这话落在周旖锦耳朵里,却莫名觉得厌恶。从前他也是这样口口声声哄骗自己的,短短数年,却不过一纸空谈随风而逝,她如今又怎敢真信? 周旖锦顿了半晌,不慌不忙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今日但求一个公道,不图荣宠。” “那贵妃觉得,该如何惩治她二人?”魏景执意要补偿她,身体往前靠,眼神中浮现期许。 他的掌心盖在周旖锦的手背上,微微粗糙的触感像是埋藏在土里的沙砾,随即一握,滑腻的又像蛇。 周旖锦神色暗淡,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回收了收:“臣妾全听皇上吩咐。” 她既已揭开事情真相,功成身退即可,若将瑶妃等人逼到穷途末路,届时皇宫里恐怕是人仰马翻。 “朕以为,这到底是宫闱秘事,将瑶妃降为沈嫔,与舒昭仪都罚两年俸禄,禁足一月,如何?” 魏景说罢,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这样的处罚有些轻了?可如今朝野动荡,若说出沈秋月身死的真相,恐怕四五皇子又要争相辗轧,派系林立。 更有一层,便是他始终不肯相信瑶妃所言之事,只当她是祸到临头随意攀咬。 沈秋月那样的女子,在魏景心中,宛如天上明月一般光辉皎洁,可如今短短的几句话,却如同明珠蒙尘,拉着他的心和感情一起坠到脏污的泥土里去。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皇上若无其他事,臣妾还要去内务府催促,督办女官学堂,便不久留了。” 一时相对无言,魏景身子一滑,落在床榻里,问道:“质子殿下在外面吗?你帮朕叫他进来。” “是。”周旖锦走出门,屋檐下人影寥寥,魏璇一身墨色禁军服制,腰胯长剑,独自一人等她。 见周旖锦安然无恙走出来,魏璇心里松了口气。 “娘娘无事,微臣便放心了。” 他微抿着唇,小心地打量着周旖锦的神色,见她面色无虞,放在长剑上的手也落下了。 “此事能这么快查出来,也有质子殿下一份功劳,”周旖锦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浅浅笑了笑,眼底那片刻的苦涩也荡然无存:“本宫平日里不便在宫外行事,幸有你帮忙。” “禁军护卫皇家,本就受娘娘调度,微臣不敢居功。”魏璇羞愧下低头,心中却腾升了几分雀跃。 周旖锦偏头看着屋里,示意他道:“皇上召殿下进去。” 话音一落,她忽然走上前,身子靠近了些,湿热的呼吸蓦然撞在他颈窝处,那一小片皮肤涌起的酥麻感径直灌入四肢百骸,令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娘娘……”魏璇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养心殿内的灯火璀璨,照在二人的身上,他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了几分破碎之意。 周旖锦并未察到魏璇他翻涌的心绪,手指在他腰上一滑而过,打开剑鞘上的璏,随即将长剑取下,搁在一边的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殿下进去吧。”周旖锦唇角微扬,随着说话动作,浅浅的酒窝凹成一个勾人的弧度。 魏璇这才反应过来,茫然地道了句谢,红着脸忙不迭转身,往里走去。 看着他脚步略有些虚浮的背影,周旖锦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下意识舔了舔唇。 唉,质子殿下的腰怎得这样细。 屋内,魏景在小福子的帮助下,寻了个靠枕勉强立起身子,声音沙哑道:“今日之事你都得知了?” “是,微臣定恪守本分,不泄露半分。”魏璇丝毫不敢分心,郑重答道。 “不是说这个,”魏景摆了摆手,沉默片刻,忽而深思起来,眸中呈现出几分柔软和情意,在魏璇面前一闪而过。 魏景喝下小福子递来的茶水,又急促地咳了两声,紧接着说道:“朕从前错怪了淑贵妃,往后她要做什么,你听命就是,不必事事来禀告朕。” 魏璇愣了一下,“微臣遵命。” “朕问你,舒昭仪这几日在做什么?” 即便是重病初愈,魏景的眼神依旧宛如林中豺狼,隐约透着狠厉,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气息夹杂着疑心,令人不寒而栗。 “舒昭仪称得了风寒,在未央宫闭门不出,但并没有太医出入,平日里就是听戏打牌。”魏璇思索了一下,回禀道。 禁军毕竟是受皇上统领的护卫,其中多的是暗探,虽算不上监视,但未央宫发生的事和白若烟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大都会粗略记录下来。 魏景骤然听见此言,似乎有些惊诧,但片刻后,却又苦笑了一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摇头道:“她是以为朕快醒了,才过来邀功讨宠的吗?” 想起方才白若烟那大言不惭的话,魏景心中怒气隐隐,额角青筋跳动。 她果然是半点都比不上沈秋月,甚至连个替身都做不好。 小福子闻言,抬头一望,忽而脚步颤了颤,整个人退到后面阴影里。 “那朕昏迷这几日,侍疾左右的是谁?”魏景心头一阵怒气,话语有些急切。 等了一会儿,听见魏璇低沉的声音:“是太后拟定后妃轮流侍疾……淑贵妃和胡美人都照顾了您一天一夜,胡美人方才刚走。” 周旖锦本是想着身为六宫之首,承担分内之责,胡怀潆则是要抓住一切机会,不惜代价往上爬。 果然,魏景听了这熟悉的名字,心中不由的一阵恍然,想起胡美人从前的温柔小意,同是与沈秋月有几分像的容颜,心性却不知比白若烟强了多少。 他点点头,似乎自言自语道:“退下吧,待朕病好了,去翠微宫看看胡美人。” 一夜之间,后宫翻天覆地。瑶妃被褫夺封号,降为沈嫔,舒昭仪罚奉禁足未央宫,对外只称她二人触犯宫规。 如今二妃皆倒,六宫周旖锦一人独大,位比副后,所言所行无人敢置喙。 转眼一个月过去,冷静了一阵子的凤栖宫又重新门庭若市。 人人都知周旖锦如今年轻,若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以周家的势力,那必然是当之无愧的储君,未来的新皇。 好在魏景还留有心眼,赏赐呵护,表面上给足了面子,可来凤栖宫却往往是用完膳便走,倒正合了周旖锦的心意。 而翠微宫那畔,胡怀潆乘机得宠,一首琵琶曲让魏景神魂颠倒,转眼宠幸不断,将白若烟一众抛在脑后。 然而未央宫内,白若烟怎可能就此忍气吞声,她日夜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一个制敌之策。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七十九章沉冤昭雪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86.html 第八十章 阙清的报恩 内务府的下房内,小宫女们窃窃私语,满脸都是不情愿。 “谁乐意去那未央宫啊?舒昭仪虐待下人满宫都传遍了,如今又失了圣宠被禁足,谁去谁倒霉。” “可不是吗!”另一人附和,轻蔑地笑了笑,小声道:“你们知道前两日舒昭仪在御花园闹的笑话吗?” 其他宫女立刻起了兴致,围成一团,催促道:“快说快说!” “那天舒昭仪练了个十分火辣的舞蹈,掐着皇上下朝的时间,在御花园里跳舞,想吸引皇上的注意,你们猜怎么了?”那小宫女买了个关子,人群兴奋骚动。 “皇上在和骠骑大将军谈南方战事,根本就没看见她!出了好大的丑!” 众宫女笑作一团,忽然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阙清。 他身形高大,略显阴柔的眉目深邃,负手站在门边,一股无形的威压席卷而来。 “奴婢参见掌印。”屋内齐刷刷跪了一地。 她们都是新入宫或被各宫选出来内务府等待分配的宫女,谁都想跟个好主子,为自己谋个好前程,而对此事最有话语权的便是司礼监掌印阙清,万万不能得罪。 阙清容貌生的好,先前也有宫女为了自愿委身于他,半夜爬床投怀送抱,却被丢出了门,被人耻笑。 被丢出来的人数一多,大家都明白这掌印是个油盐不进的,因此也断了这条心,只平日里毕恭毕敬。 阙清环视了一周,冷漠的眸子从底下人脸上一扫而过,缓缓开口道:“舒昭仪说了,谁自愿入未央宫,赏金条一枚,绝不打骂。” 白若烟也是实在招揽不到下人,因此求到他这里了。 那些小宫女面面相觑,谁也不相信“绝不打骂”这话,都纷纷低下了头,想将自己埋进地里。 忽然,人群中站出一个少女,她穿着粗布衣裳,嗓门也有些大,忽然喊道:“奴婢愿意去!” 她家里五个女儿,为了钱财只能将她卖进宫里,幸好她争气,不仅入了宫,还得以进内务府。 那可是一根金条啊,够她一家老小吃饱穿暖数年了! 阙清看了她一眼,拂尘挥了挥,语气冷淡:“随咱家走吧。” 这小宫女名叫雪兰,头一次踏入未央宫这等繁华之地,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白若烟如今能招揽来人,自是十分欣喜,赏了阙清一笔,又对跪在地上的雪兰说道:“以后你跟了本宫,本宫绝不亏待你。” 为了复宠,她是下了血本的,当即拿出一根金条塞在雪兰的手里。 雪兰瞪大了眼睛,握着沉甸甸的金条,欣喜若狂。 此生能得到这等宝物,便是在未央宫死了,也不枉一生。 白若烟知道从前未央宫里的那些下人往往是各宫派来的眼线,都不可靠,因此也将雪兰当心腹对待。 她徐徐站起身来,在雪兰耳边说道:“本宫让你去做一件事,事情若成,还大大有赏。” 雪兰跪在地上,似乎已经看见金条在向她招手,激动得两眼含泪,叩首道:“奴婢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娘娘所托!” 时隔多日,那女官学堂终于建好了,各宫命想进修的宫女登记在册,在门口一个个领了牌子后走进去。 周旖锦一大清早便带着苏新柔前去坐镇,远远看见萧瑾一身浅青色衣衫,提了重重的书箱赶来。 她淡淡地同周围人见礼,又恢复了往日柔美清甜的模样,似乎春日宴赐婚那场闹剧已经成为过往云烟。 “萧瑾姑娘愿做这学堂的夫子,本宫实在感激不尽。”周旖锦走上前,向她道了谢。 这朝代鲜少有女夫子,即便是名门淑女,也大多都养在深闺,时机一到便嫁为人妇。 萧瑾虽是魏景亲自任命的,但也算是标新立异的一个,恐怕日后一个不慎,还要身先士卒,受些非议。 “娘娘不必如此,说实话,小女得有御赐的官职,心中还要感激娘娘呢。” 春日宴那天周旖锦帮她解围,萧瑾心中十分感激,更何况,她平日里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并非愚蠢之人,深知开办女官学堂此举的意义所在,因此对周旖锦的胆识手段更是仰慕敬佩。 眼见着萧瑾的热情,四周又各成秩序,周旖锦会心一笑,心满意足便要离开。 还未转身,忽然听见身边一阵叫骂声,转头望过去,正是那登记名字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揪着她眼前一个年轻宫女的辫子叫骂。 “谁让你来学堂,啊?你是不是还想做宫里的女官,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女子大吼的声音刺破了安宁。 那姑姑周旖锦看着有些眼熟,转头望向苏新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新柔应声跑过去,打探了一下情况,又匆匆回来,答道:“这位姑姑来头可大了,听说是上一任内务副总管崔公公的亲姐姐,如今是御前的红人。” 苏新柔顿了顿,又说道:“她揪着的那个宫女,似乎是她的侄女,崔姑姑希望她出宫嫁人,不愿意让她留在宫中当女官,因此便闹了起来。” 周旖锦一皱眉,不解道:“谁说入了女官学堂便一定要留在宫中了?本宫让夫子教授她们女红一类,正是想让她们在出宫以后,还能有庇身之技啊。” 苏新柔摇了摇头,看着那处厮打,语气里有些愤懑:“娘娘的好意,可不是每个人都懂。” 说是厮打,其实是崔姑姑单方面对那个宫女的殴打,那宫女将入学的令牌死死攥在手中,整个人脸色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任凭崔姑姑怎样打骂都不还手。 “娘娘,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奴婢去跟那崔姑姑说!”苏新柔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请命。 周旖锦正有此意,握了下苏新柔的手,吩咐道:“小心些,若她不依不饶,便来寻本宫。” 苏新柔得命,撒腿边往那处跑过去。 “我让你当女官!让你不听话!”崔姑姑越打越来气,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对侄女反抗自己权威的一种愤怒发泄。 崔姑姑抬起手,从登记的桌子上拿了一个木制笔架,高高举起,便要往那宫女身上砸去。 两旁的人都不由得惊呼一声,四散开来。那笔架沉重,这样用力打在人身上,恐怕是要打的骨头碎裂。 底下那宫女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闭眼准备迎接剧痛的到来,可她颤抖着嘴唇,等了一会儿,那笔架确迟迟没有落下。 苏新柔一只手用力握住了崔姑姑的胳膊,大喊一句:“慢着!” 崔姑姑一转身,发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即来气,怒骂道:“就凭你也敢拦我?” “不怕我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让你全家满门抄斩!” 其实崔姑姑只是御前服侍的侍女,哪有那么大本事,但为了威慑走苏新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还是狗仗人势地夸夸其谈。 “报名女官学堂本就是自愿,也未必就要留在宫中,她既已决定,你不能拦着她。”苏新柔毫不畏惧,仰着头,不卑不亢说道。 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对苏新柔都有几分敬佩:“这宫女好生胆量……” “我认得她,这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苏姑姑,那崔姑姑还真未必能拿捏住她。” “竟是凤栖宫的人!想必有好戏看了。” 崔姑姑听了周围人的话,也认出了苏新柔的身份,但事已至此,怎能退让,她讪笑一声,骂道:“好狗不挡路。” 人群边,一个绯红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一旁的大树阴影底下。 阙清方从司礼监下职,见女官学堂开办,便兴致一起前来看。 他神情冷淡,长发高高束起来,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可那眸色暗沉阴冷,宛如无边地狱中的九幽黄泉,只一眼便要摄了人的性命。 “掌印,”一旁的小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笑道:“看起来这女官学堂,开办的也并不怎么顺利啊!” 开办学堂,对司礼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宫里设了女官,势必要抢占一亩三分地,让他们阉人的职位和权势减少。 那小太监自以为奉承到了地方,得寸进尺说道:“就看着她们闹吧,指不定最后办不起来,咱们渔翁得利。” “闭嘴。”阙清眉头一皱,眼神中的狠厉一扫,立刻令那小太监惶恐不已,跪地求饶。 他没理会,径自往那喧闹处看去,那独站在人群中的年轻宫女,正是曾经在凤栖宫解救他的苏新柔。 这么久没见,她还真是个热心又大胆的性子,到处招惹事端。 阙清一挑眉,忽然迈步上前。 众人认出他来,纷纷恐惧,向两旁退散。 “掌印公公!”崔姑姑看见阙清,着急地挥手招呼道。 她自是明白利弊,司礼监正喜欢看这女官学堂办不起来,如今有自己开了头,只要阙清相助,便可大灭这些人的气势。 看见阙清来了,周旖锦也不由得心头一紧,准备走上前。 他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但总归是司礼监的人,能处死一个她也能处死第二个,若是胆敢为难苏新柔,她定不会坐视不理。 阙清走到众人中央,那冰冷如毒蛇的眼神缓缓一扫,忽然嘴角挑起笑意:“咱家一下职便看了个热闹。” 苏新柔方才一顿争执,双颊气鼓鼓的泛红。她一眼便认出阙清,以为他要帮那崔姑姑说话,心里一慌,便开始盘算怎么反驳他。 可等了一会儿,却听见耳畔传来男人低沉且有逼迫感的声音。 “崔姑姑蔑视宫规,不守礼法,咱家替皇上分忧——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章阙清的报恩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87.html 第八十一章 水滴 “掌印饶命啊!”崔姑姑顿时慌了,病急乱投医说道:“奴婢是、是在御前服侍的人!” “呵,这么厉害,”阙清忽然笑了一下,踱步上前,嘴角微微挑起:“那崔姑姑还不快去求求皇上,让皇上饶你一命?” 不过是一个御前端茶送水的婢女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主子。 朝中动荡,魏景正找不到机会肃正宫闱,崔姑姑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若真去御前,便是自投罗网,恐怕连命都保不住。_o_m “掌印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阙清一转头,忽然看见周旖锦一身白衣,神色复杂地站在身后。 阙清微微一愣,随即跪下行礼:“奴才见过淑贵妃。” 众人随着他一起,皆噤声不语。 周旖锦眉心微蹙,抬手指了下崔姑姑,示意底下人动手,不过片刻,一旁便传来板子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响声和她鬼哭狼嚎的尖叫。 “娘娘饶命啊!娘娘——” 求饶的声音只出来了一瞬,便被人捂着嘴按下去了。 阙清看着崔姑姑狼狈的模样,嫌恶地扭开头,眼神收回时,却下意识看了苏新柔一眼。 “掌印?” “奴才遵命。”阙清立刻点头,随着周旖锦去了另一边。 高大的皂荚树下一片阴凉,周旖锦犹豫了一下,缓缓问道:“掌印为何要帮本宫?” 她方才站的位置人少且隐蔽,人们的注意都被那打闹声吸引去,阙清前脚才到,便做出此事,若说是为了在自己面前故意讨宠故意为之,未免有些不合理。 阙清心里一惊,他平日里向来是不爱出头,明哲保身的作风,今日若不是见到苏新柔,他定不会做出此事,还被淑贵妃看见。 “娘娘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无以为报。”阙清斟酌着话语,低下头答道。 “那是你自己的本事。”周旖锦一挑眉,脸色半信半疑。 当时她能提拔他当掌印太监,也是因他自己能力手段,入了皇上的眼,并非她一人之力。 面对周旖锦,阙清浑身那股阴冷的气焰都消了,半低着头,语气轻柔妥帖:“娘娘谬赞了。” “是为了苏新柔吧?”周旖锦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笑了笑,没有绕弯子,一语道破。 她自然是了解阙清为人的,方才一直在暗中观察,起初他满脸是隔岸观火,但看见苏新柔被为难,他急急便上前解围。 阙清心里“咯噔”一下,惊叹于周旖锦的敏锐,唇角不自然地抽了抽,解释道:“娘娘英明,苏姑姑也曾帮过奴才。” 这宫里无数太监宫女,对食之风从来盛行不灭,而其中掌印太监阙清手握大权,样貌又好,自是少不了被女子喜欢。 若苏新柔只是凤栖宫普通的掌事宫女,她愿意的话,也是配得的,可周旖锦知道苏新柔真实的身份,断不可让他二人再有过多往来,以免未来产生祸患。 “凤栖宫的事,自有本宫管,掌印以后还是少插手为好。” 她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暗示他莫要再打苏新柔的主意,说完转身便走。 “是……”阙清话音未落,却看见周旖锦已经走到远处,一把拉起苏新柔的手,二人齐齐上了回凤栖宫的轿子。 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要收回眼神,却忽然看见苏新柔转头往自己这处一望,眼中含笑,那双明亮的眸子扑闪,似是在向他表达谢意。 他脚步怔在原地,不知为何,嘴角也忽然染上了浅笑。 晨光熹微,周旖锦从养心殿向魏景禀告各宫人物调动回来,路过翠微宫边,忽然看见白若烟的侍女雪兰站在一边。. 苏新柔和桃红立刻都警觉起来,纷纷上前一步,拦在周旖锦身前。 雪兰独身一人,却浑然不惧,说道:“娘娘,舒昭仪遣奴婢来。(本章未完!) 第八十一章水滴 ,想见娘娘一面。” 周旖锦一挑眉,红唇微动,问道:“何事?” “娘娘见了便知。”雪兰低眉顺眼答道,语调微扬。 白若烟禁足这些天,皇上一次都未踏足未央宫,显然是因着那沈嫔的构陷厌弃了她,反倒是那胡怀潆乘机投怀送抱,又得了宠。 如今沈嫔已不成气候,阻拦她的最大的障碍便是这手握重拳的恶毒女配周旖锦和那总与她分宠的胡怀潆—— 可偏偏那二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令她找不到机会下手。 宫墙脚下,白若烟缓缓走出来,那本是温柔入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违和的阴暗之意,缓缓行礼:“嫔妾参见淑贵妃。” 看见周旖锦身旁的苏新柔,白若烟忽而眼神一冷,不禁脚步挪动,站远了些。 她寒暄了几句,见周旖锦已面露不耐烦的神色,连忙紧接着说道:“如今胡美人圣眷正浓,皇上甚少来凤栖宫,娘娘就没有什么想和嫔妾说的吗?” 周旖锦嘴唇微抿,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白若烟以为自己如传言中心狠手辣,且痴恋魏景,便刻意激怒,借自己之手为她除去劲敌。 还真是天真。周旖锦幽然一笑,反问道:“那舒昭仪又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呢?” “娘娘是聪明人,定然知道可知养虎为患。” 白若烟掩唇一笑,“如今沈嫔被皇上厌弃,四五皇子都失了靠山,若这胡美人继续承宠,怀上皇子,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看过这世界的原著,里面的周旖锦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情种,对皇上用情至深,却反被猜忌,手段用尽,最后还是落得众叛亲离。 白若烟眼神里写满胜券在握。 没有子嗣一直是这恶毒贵妃心中的痛处,她就不信以此激她,周旖锦还不会愤怒至极,口出狂言。 可周旖锦只是静默了片刻,睫毛微微翘起,冷着脸道:“胡美人先前的孩子没保住,可谓是一大遗憾,皇上子嗣本就稀薄,若是能再怀上,本宫当然为她高兴。” 周旖锦看着白若烟如同吃了苍蝇一样不可置信的表情,明知故问道:“不对吗,舒昭仪?” 白若烟咬着牙没有说话,呼吸渐渐粗重。 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泄气了,低着头掩饰鄙夷的眼神,极小声地喃喃自语:“无语住了。” 周旖锦没听清,皱起了眉,但白若烟已经随意敷衍道“是”,先她一步行了个草率的礼,转身离去了。 桃红闷闷不乐,看着白若烟离去的背影,十分不屑:“这舒昭仪的目的未免太明显了些,想将娘娘当傻子戏耍吗?” “无妨,跳梁小丑罢了。”周旖锦冷眸微眯,安慰她道。 话音一落,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轻轻的女声,尾音打着颤儿。_o_m “娘娘……为何这样维护嫔妾?” 看见胡怀潆一身宫装,正站在不远处宫殿的房檐下,周旖锦一怔。 “方才舒昭仪派人来,让嫔妾在这处等她。”胡怀潆垂下眼眸,解释道。 周旖锦恍然大悟。 原来那白若烟的目的并非是真的想借她之手除掉胡怀潆,而是离间她二人的关系。 若是从前深爱魏景的她,听到白若烟的话,也难免心生酸意。 以胡怀潆敏感胆怯的性子,方才但凡她说出一句嫉妒的恶毒言语,恐怕她二人的关系便再难以回到从前。 想到这,周旖锦不自觉心生一阵寒意,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来。 看着胡怀潆殷切的眼神,周旖锦笑了笑,说道:“后宫中尔虞我诈已经足够多,本宫自然希望你好。” “娘娘,”胡怀潆上前一步,神情满是感激:“嫔妾知道舒昭仪的用意,可娘娘对嫔妾这样好,嫔妾真的无以为报……” 。(本章未完!) 第八十一章水滴 周旖锦愣了下,白若烟本欲离间她二人感情,却弄巧成拙,反倒让胡怀潆更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 她微微勾起唇角,“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互相扶持便是。” 正说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原是张美人怕胡怀潆被白若烟为难,实在放不下心来,便出来一看。 见到周旖锦,张美人十分惊喜,问道:“娘娘许久没来了,不如进翠微宫用个午膳?” 犹豫了片刻,周旖锦点了点头。 翠微宫的用度在宫里并不奢华,甚至算得上简朴。 三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桌子边,张美人朝里面唤了句:“璇儿,出来用午膳。” 不一会儿,帘子响动,忽然显出人影。 魏璇湿发未干,手持洁白的毛巾低着头胡乱擦了下,走了几步,将其放到一边托盘上。 他今日不当职,一大早便去了校场练武,方回来沐浴完,便听见张美人的呼唤。 周旖锦一时没反应过来,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便看见不远处魏璇颀长的身姿,精致如玉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男子的肩背很宽,低头擦拭发尾时,水珠顺着脖颈干净利落的线条下滑,随手甩动的几滴洇湿了单薄的衣衫,显露出肩胛骨硬朗的轮廓。 他似乎没顾及到鬓边的发梢,那细碎的一绺底下迅速聚成水滴状,水珠顺着宛如刀削斧砍般的下颌流淌,紧接着连成一串,滴到地面。 一声细小的“啪嗒”水声将周旖锦惊醒。 她忙转过头回避眼神,却还是无意间看到了魏璇浴袍的衣领微微散开,腰上松松系了条带子,底下紧实的肌肉喷薄欲出。 周旖锦猛地低下头。 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这是——快进去!”张美人也没料到这样一副场景,大惊失色,连忙尴尬喊道。 魏璇一抬头,看见桌边的周旖锦和胡怀潆二人时,整个人宛如被定在了原地,耳垂的殷红迅速爬满了整个面颊。 一转眼,几声脚步仓促,人影迅速闪失。@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魏璇再回来时,已经收拾齐整。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墨蓝长衫,颈边绣了云纹的领角整齐得甚至有些刻意。 魏璇眼神略有几分歉意,抬眸看着周旖锦。 他垂着的眼皮很薄,鬓角湿润的乌发恰好落在眼尾那一颗细小的黑痣上,显得青涩且骄矜。 眉目潋滟,那点潮湿的色泽在阳光下仿佛熠熠生辉,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半低着头,有些仓惶地朝周旖锦解释道:“微臣不知二位娘娘到来,多有冒犯。” 胡怀潆到底是和魏璇住在同一宫里,也算熟悉,笑着打趣了两句便揭过此事。 过了一会儿,胡怀潆偏头看向周旖锦,却发现她还垂着眼盯着桌面看,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仿佛能从那木头缝隙里寻到什么宝物似的。 “娘娘?”胡怀潆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周旖锦点了点头,看也没看,继续低头吃着碗里的菜。 脑海中,那声清脆的“啪嗒”水声仿佛一柄铅锤在她的心海中敲击了一下,泛起的层层涟漪令人感到一阵眩晕。 她忘不了魏璇方才的样子,抬起头的一瞬间,那明亮的眼中满是飞扬的少年气,倒映着日光的水滴仿佛在他眸中撒了一大片繁星。 一瞬间无数起伏的心绪如海浪般涌入脑海,朝气蓬勃、灿若骄阳,她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抬眸的那一刻,微垂的眼尾那一抹惊艳的弧度。 周旖锦一直不说话,桌上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好容易到尾声,张美人看着周旖锦心神不宁的面容,不知是否自己做错惹娘娘生气,因而心里七上八下,踌躇了一会儿,眼神示意了一下魏璇。 魏璇心里“咯噔”一声,好一会儿,他唇线紧抿,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本章未完!) 第八十一章水滴 掏出一个玉梳,向周旖锦说道:“娘娘,此物是微臣亲手雕的,还望娘娘收下,聊表心意。” 他一句话颤抖了几下,像犯了错似的,显得有些磕磕绊绊,墨黑的瞳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这本是母亲想让他借机向淑贵妃示好,吩咐他做的。 母亲只是一深闺妇人,不明其中就理,以为禁军的职位是周旖锦引荐得来,因此时常叮嘱他报答,顺势在贵妃娘娘面前多加表现,他实在拗不过,便答应下来。 因此,即便气氛尴尬,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玉梳递到了周旖锦手中。 还希望她……不要嫌弃。。 第八十一章水滴 wap. /107/107403/27915088.html 第八十二章 朱颜辞镜 “质子殿下有心了。”周旖锦似乎并未犹豫,眸光一闪,抬手收下了。 手里一轻,魏璇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私库里这些日子其实攒了好些名贵的玉料,只是未免母亲生疑,还是选了这十分普通的白玉,即便在雕刻上下了功夫,恐怕也入不了周旖锦的眼。 可没想到,周旖锦收了他的礼,指腹摩挲了两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殿下雕工真是一绝,”她将这玉梳迎着阳光看,不吝夸赞。“这丁香的花瓣雕的好生流畅,真是比外面正开着的还要美丽几分。” 魏璇松了口气,不自主地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娘娘喜欢便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将周旖锦送至翠微宫门外,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骄阳似火,暖洋洋的气息倾洒在每一块青石板上。 桃红在前面引路,周旖锦坐在轿子上,指着不远处的宫道:“你看,怎么这样热的天气,皇宫里还起了薄雾?” 话音一落,忽然两侧的宫墙上,几个黑影跳下来,手里都持着明晃晃的刀剑,另有“嗖”的一声,箭羽带着风,从周旖锦耳边划过。 “有刺客!”见状,走在后面的苏新柔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大喊。 随行的宫人都是忠心不二,生死威胁下,还是将轿子稳稳地停在地上。 前边几个小太监手中持刀,与墙上跳下的刺客缠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儿便有落败的趋势。 周旖锦武功不精,深知凭一己之力难以抗衡,转身便要逃跑,忽然背后传来破风之声,墙上直直射出几枚暗箭,正瞄准她脑后。 “当”的一声响声,周旖锦扭过头,看见那箭被急匆匆赶来的魏璇的刀背弹开,巨大的力使它凭空一折,断在地面上。 然而魏璇来的急,转眼间又有数枚箭矢连发,他横刀一拦,将面前的悉数打落,却没发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另有一枚从斜后方破空而来。 只听见“啊!”的一声短促叫声,紧接着是他熟悉的,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魏璇心里大惊,忙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桃红脸色苍白,暗箭没入身体,胸口中剑处汩汩鲜血溢出。 来不及细想,趁这个功夫,他纵身一跃,手里的大刀挥出,白光一闪,便将墙头刺客打落在地。 那些刺客俨然都是死侍,落地的瞬间便咬破含在嘴中的毒药,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桃红!”周旖锦猛地一转身,扶住桃红摇摇欲坠的身体,但不过片刻,还是轰然倒塌。 那一掌长的暗箭仿佛插在了她心口一般,周旖锦抱着桃红虚弱的身子,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声嘶力竭喊道:“太医!快去叫太医!” “质子殿下……”她话语中显然带了哭腔,仰着头,眼神颤抖着,抱有希望地看着魏璇。 心口中箭,难逃一死。 魏璇冰冷为难的表情似乎让周旖锦心里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泪水盈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抱着桃红的两个胳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魏璇蹲下身,点了桃红身上几个穴位,低声叹了口气,在周旖锦耳边说道:“只能延长些时间,娘娘有什么话快说吧。” 周旖锦呆呆地张着嘴,愣了片刻,低下头,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桃红身前。 “你坚持住,太医一会儿就来!”她不愿相信,语气里满是无措,颤抖着声线,一滴滴眼泪涌出:“桃红别怕,本宫一定会寻到凶手,替你报仇。” “咳……娘娘。”桃红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随即用力握住周旖锦的手。 她自知已经无望,忍着身体的剧痛,看着一旁已经自戕的刺客:“这是瑶妃府里的幕僚,奴婢在储秀宫见过……以后没有奴婢,娘娘要小心……” 说出这些话似乎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桃红咳了一声,胸口的伤口更多鲜血涌出。 这话宛如五雷轰顶,周旖锦胸口起伏着,不顾浑身被血染湿,抱着桃红,声音更咽着说道:“桃红,你别说这种话,是本宫害了你……本宫一定会治好你。” 她说到后面,竟是连自己也不信了,抽噎着,音量逐渐微弱,满脸泪水。 桃红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浑然苍白一片,睫毛颤抖了下:“从前是奴婢对不起娘娘,本就是该死之人,娘娘不必伤怀。” 她说罢,手指用力动了动,看着一边的苏新柔,待苏新柔蹲下身,桃红用虚弱的气音说道:“阿柔,我……不怪你,你以后照顾好娘娘……” 苏新柔也已是热泪盈眶,紧紧握着桃红的手:“桃红姐姐,你挺住,我们以后一起侍奉娘娘。” 桃红笑了笑,微眯的眼睛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嘴唇嗫嚅着,随着心口一阵温热血液涌出,那双被紧紧握住的手终于失去力气,缓缓垂落。 “桃红!” 周旖锦脸色惨白如纸,犹如一棵瞬间枯槁的树木,她俯在桃红身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摊鲜红血迹,身体不断颤抖着。 许久,她脸上的泪痕都已干涸,但还是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桃红已经灰败的脸,双眸失神。 魏璇轻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苍凉:“娘娘,节哀顺变。” 此情此景,让他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又重又麻。 曾经在战场上,他也无数次经历这样的崩溃,麻木之余,还是感觉心口隐约抽痛。 不知多少次,眼看着身边亲近的人被长矛或利剑贯穿身体,一个个倒在地上,最后那条黑暗狰狞的路,只剩下他自己和一路枯骨。 这样大的动静,将胡怀潆和张美人都惊了出来。 几人围在周旖锦身边说着安慰的话,她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难以置信的天旋地转。 那从小便陪着她的,活泼又任性的桃红,再也见不到了。 那样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释在了日光最盛的午后,苍白落下的手,被世间明亮灿烂的光辉笼罩着。 “若不是本宫执意要查当年之事……桃红是不是不会死?”周旖锦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她忍不住低下头,双臂环抱着,缩紧战栗不止的身子,眼眸里晦暗的情绪翻涌,泪水不住流出。 胡怀潆和张美人也都微微红了眼眶,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轻声哄着,魏璇提着还滴滴落血的剑,腰杆挺直,站在一边。 没人注意他,因此他也能正大光明地将眼神落在周旖锦止不住战栗的身子上,好像这一眼,就耗尽了他全部的放肆。 她单薄的春装裙摆染血,在风中无力的翻飞,似乎下一秒她便如一个脆弱纸片一般被轻易折断了。 魏璇踌躇了一下,突然想开口劝她无需自责,可看着母亲的脸,嘴唇张了一下,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母亲一直希望他,做个明哲保身,奉行中庸之道的合格质子,在皇宫里隐匿锋芒。若不想母亲日夜为他担心忧虑,便只能装作这般模样。 贵妃遇袭一事,在前朝后宫掀起偌大的波澜。堂堂皇宫之内,竟有人这般肆意妄为,一时间不禁人人自危。 但苦于瑶妃派出的刺客都是篆养的死侍,没有一个活口,死的也只是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因此魏景只是嘱咐魏璇率禁军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阵子,便准备不了了之。 后宫里更有甚者,借此机会落井下石,意指淑贵妃平日里作恶多端,自有报应。 可这谣言传了不过几日,便有被禁军打死的宫人尸体从神武门丢出,顿时风声鹤唳,无人敢言。 桃红自小相伴周旖锦身侧,此番重创有如痛失至亲。周旖锦着实消沉了许多日,夙夜难免,查探储秀宫的进展却一刻也没停。 死侍皆亡,行刺一事上自是没查出什么,但紧锣密鼓的查探数日,却发现了储秀宫的一个破绽。 “那沈嫔表面仁德,可经先皇后死因被揭发后,对周围人都风声鹤唳,动辄打骂凌辱,储秀宫每隔三天,便会在后山明月楼西北角处死一批宫人,尸首装成打死的牲畜,连夜拖出去。” 柳绿脸色沉重,在周旖锦边上说道。 宫里后妃权势再大,但皇宫内的下人却受内务府统领,不是予取予杀,更别说贸然戕害大量宫人,因此即便是高位妃嫔,也几乎从不轻言杀伐,沈嫔想要处理下人,只能用这些腌臜手段遮掩。 周旖锦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朝柳绿问道:“你再仔细说说,储秀宫里是怎样杀人的?” 柳绿思索了片刻,答道:“探查的人说,为免弄出太大动静,都是先绑了手脚装入麻袋,口中以布条胶纸封住,扎起麻袋乱棍打死,动静甚小。” 周旖锦细问这些过程,令柳绿有些费解,不禁问道:“娘娘是想要寻好时机,举告沈嫔吗?” 对面静默了好一会儿,响起周旖锦含着冷意的声音,清粼粼像在平静的室内撒下一把冰棱所制的刀刃。 “本宫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周旖锦摇摇头,唇角勾起成弧,漂亮的眸中似乎蕴藏着狠戾和兴奋。 “本宫要她付出代价。”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二章朱颜辞镜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89.html 第八十三章 自食苦果 是夜,暮色四合。 四皇子翘了下午国子监的学业,与几个世家公子哥儿一起去打马球,在储秀宫里母妃处处看自己不顺眼,动辄打骂,但出了外边他还是那高高在上,受众人追捧的皇子,只需随便挥杆便能拿下比赛,无数溢美之词加身,好生畅快。 四皇子大步流星在前边,哼着歌,绕过一个曲折的回廊,偏头一望,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通通没了影。 星月黯淡,树影憧憧,黑暗中远处宫殿高高扬起的鸱吻如同鬼魅的阴影,冷风呜咽着刮过,四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站在原处等了片刻,嘴里作势嘟囔道:“腿脚不利索的东西。” 话音还未落,他咽喉处骤然被人从背后勒紧,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让他忍不住长大了嘴,随即一块破布塞了进去,背后的黑衣人看不清面孔,动作却及其麻利,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他五花大绑,塞入麻袋中。 短短眨眼间的功夫,回廊上便空无一人,只剩下寒风曳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之音。 明月楼西北角处,储秀宫的掌事宫女站在一边,脸色嫌恶地盯着地上几个挣扎不止的麻袋。 其中一个挣扎得格外厉害,隔着袋子还能隐约听见一点“呜呜”的叫唤声。 生死面前,害怕也是正常,那掌事宫女并未因此而留心,反而嫌弃地走上前,狠狠一脚往那麻袋上踹过去,那麻袋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丁点的叫唤声也顿时歇了。 掌事宫女看着自己足尖沾上的泥土,甚是烦躁,瞪了一眼旁边举着沉沉木棍的太监,嘴里催促着:“还不快点动手。” “是,姑姑。”小太监应声上前,这些事他替瑶妃做惯了,看准位置,手臂高高抬起。 一闷棍下去,麻袋中人痛得抽搐不止,但谁也没有理会,更重的一棍打下去。 明月楼僻静,灰白的云雾遮挡了唯一的皓月,四野一片模糊,只有沉闷的打在人肉身上的声音模糊地撕裂沉寂的夜。 不远处角落里,魏璇的小厮纪桑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安地问道:“殿下,他们下手也太狠了,这样打下去,四皇子怕是要没命了。” 魏璇略抿着唇,神色平静且阴沉地看着地上那挣扎的麻袋,似乎有些出神。 十四岁那年,他最势单力薄的时候,四皇子便是这般,带着人一个麻袋套住他的头将他打了个半死,鲜血和疼痛都会随着时间淡忘,但那屈辱狼狈的记忆却永远地留在了脑海中。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却时过境迁,一场好戏换了个主角。 “打死了又如何?”魏璇衣袖下的手指紧握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内骤然聚起嗜血的光晕,直勾勾盯着前方,嘴唇轻动,几分冰冷和恨意从嗓子里溢出来:“我自是有办法摆平。” “是……”纪桑压下心中惴惴不安,退到后方阴影处。 魏璇独自站在檐下,忽然心神一动,幽暗的眸光骤然一深。 四年前他奄奄一息之际,是周旖锦大发慈悲丢下药瓶救了他的命,如今也是她告诉他此事,将那把复仇的刀刃亲自递到他手中。 闷棍的响声和四皇子呜咽的呼救仿佛世界上最悦耳的旋律,魏璇闭上眼安静得感受着,身上那股逼人的冷意一点一点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流淌四肢百骸的暖意。 下一刻,他倏地睁开眼,迅速说道:“有人来了,撤。” 魏璇带来的人身手都及敏捷,不过一瞬间便消失在黑夜中。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串神情仓惶的侍卫,揪住那掌事宫女便问道:“四皇子在明月楼附近走失了,你这处可有人看见?” “四皇子走失了?”掌事宫女大惊失色,连忙叫停了一旁举棍欲捶的太监,将众人聚在一处盘问起来。 盘问了半晌都没有结果,那带队的侍卫正要去别处寻,麻袋中四皇子似乎在挣扎中终于得以喘息,微弱地叫唤道:“本皇子在这……大胆奴婢……” 四周寂静,这点声音清晰地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掌事宫女的脸都吓青了,战战兢兢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染满血迹的麻袋,身子颤抖得像昆虫欲飞前的振翅。 只是一眼,她便万念俱灰,储秀宫的人,从来打不出这么干净利落的绳结。 掌事宫女深吸一口气,手指却软得没力气,摸索了三四次才打开了绳结,四皇子的身子如木桩一般倒了出来。 那独属于皇子的、光鲜精美的外衫全然被浓郁的鲜血染红,四皇子闭着眼,脸色苍白,直楞楞栽倒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互相眼中都读出了彼此命不久矣的讯息。 四皇子侥幸被救回一命,但那太监下手实在太重,他不仅遍体鳞伤,甚至腿上的骨头都被捶裂,即便请了最好的太医救治,依然几个月不能下床,往后还极有可能留下病根。 沈嫔像发了疯似的,枉顾宫规打死了一批人,实在处理的,通通打发出宫外去,一时间,昔日门庭若市的储秀宫如今宛如压着一大片乌云的鬼域,皇宫内众下人路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绕路而行。 皇宫内周旖锦和四皇子接连遇袭,魏景极为重视此事,数次派遣人去询问,可分明是自作孽,又岂能寻到凶手? 沈嫔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向魏景慌称四皇子玩耍时不慎坠马,才应付过去。 第二日,周旖锦得知此事,也不过轻轻苦笑一声。 多行不义必自毙,沈嫔既是有胆量做出行刺之事,她也要叫她尝尝亲近之人受伤的苦楚。 只是即便如此,桃红也不能再复生,只不过能让留在人间之人,得到些许宽慰。 因着此事,周旖锦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许,应了胡怀潆的邀约,第一次踏出凤栖宫。 风和日丽,她二人相伴行于御花园,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的万春亭。 此处奇石罗布,古柏藤萝葱葱郁郁,引得周旖锦驻足了一会儿,忽然看见那亭子里一个半大的男孩撑着脸坐在桌边,仰头望着湖心莹莹的睡莲,目光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忧郁。 “这是……五皇子?”胡怀潆吃惊道。 自荣妃被打入冷宫后,五皇子也随之销声匿迹,甚少抛头露面。 周旖锦微微皱眉,没想到短短几月不见,他的变化如此之大,身上那股子刚猛劲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含着瑟缩的悲伤。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万春亭的草木花卉都是荣妃从前亲手植下的,恐怕五皇子来这儿,也是睹物思人。” 二人窃窃私语片刻,周旖锦本不愿打扰五皇子,想要绕路而行,却看见他身边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走上前去。 “万春亭滨水而建,五皇子下次来多带几个下人,当心摔了。”周旖锦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劝他道。 她虽因马球会下毒一事,对五皇子十分不喜,但如今他毕竟也失了母妃庇护,孤身一人在宫中,她身为实权上的六宫之主,只是出于责任,也不可坐视不管。 五皇子一回头,脸上的愁绪还未退散,忽然看见周旖锦和胡怀潆,想起自己身在冷宫的母妃,立刻暴怒起来。 他双目圆睁,什么礼节也不顾了,大骂道:“你们害了我母妃,如今还恬不知耻,想打本皇子的主意?” 周旖锦面上闪过一丝愠怒,冷眼看着他:“本宫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若执意不听,那便罢了。” 五皇子嗤笑一声,自从失去母妃后,他对周旖锦的憎恨是与日俱增,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别在这虚情假意了,本皇子不吃你这一套!” 周旖锦见他冥顽不灵,皱着眉转身便走。 听了五皇子的话,往日的痛楚重新徘徊心头,胡怀潆怒急攻心,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明明是那荣妃忌惮嫔妾有孕,屡次加害不得,自作自受!这五皇子同他母妃一个样,都是忘恩负义之辈,娘娘以后,切莫理他!” 二人心中皆有些郁闷,却没发现身后一棵大树下,一个身影闪过。 是夜,五皇子一个人蹲在万春亭边,清风徐徐,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郁闷。 自从荣妃事发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母妃,即便以重金贿赂冷宫看管的侍卫,却还是行不通。 他只能日复一日坐在这湖边,看着母亲曾经栽下的一草一木,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聊以解忧。 “侍卫大哥,奴婢刚看见那花丛里有一个黑衣大汉跑过去了,好生害怕。”雪兰从黑夜中冒出来,拍了拍身旁五皇子侍卫的肩膀。 五皇子白日里虽对周旖锦冷眼相待,却还是将她的话听在了心里,晚上来时随手带了几个侍卫,但不让他们靠近,只是远远守着自己。 “竟有此事?”五皇子的侍卫看见雪兰一脸惶恐,也没有怀疑,当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五皇子只听见背后一阵声音响动,但没有回头,亦不知此刻侍卫已经全部跑开。 驳岸多有石子青苔,他蹲在湖边,借着月影,从怀中捞了一把鱼食撒进水里。 鱼儿争相抢食,水声四溅,驱走了他心里些许烦闷,他便走的更前些,又向水面抛出一把鱼食。 然而,他脚底的锦靴一滑,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倒去,“扑通”一声落进漆黑的湖里,溅出偌大水花。 “救命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三章自食苦果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0.html 第八十四章 五皇子落水 五皇子手脚不停的扑腾,脸憋的通红,趁着还有一口气露出水面,挣扎地喊叫道。 可任凭他叫了半天,那些自己带来的侍卫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动静,亦无人经过,只剩他一个人绝望孤独的喊叫声。 树影婆娑,远远两个身影向湖边靠近。 “娘娘,五皇子快不行了,咱们去救吧。”雪兰远远支走了全部侍卫,又绕回来,跟在白若烟身后劝道。 白若烟脸色一沉,掐着时间,摇头道:“再等一会儿。” 自从打听到五皇子每日从上书房回来后都会在湖心亭喂鱼,她已经派雪兰在此处蹲点数日,就等着眼前这个机会。 魏景不愿让她承宠,甚至每次侍寝后都要派太监强灌她避孕的汤药,白若烟实在坐不住,开始打起五皇子的主意。 不用自己生,白捡一个没有母妃的倒霉皇子当自己的靠山,可乐而不为? “走!”白若烟一声令下,二人朝湖边走去。 她只是一小小昭仪,若不是五皇子主动要求让自己当他的母妃,恐怕此事绝不会有希望,唯一之计,便是先置他于险境,在救他一命,以此获得皇子的青睐和信任。 白若烟对自己的计划很是满意。 湖中,五皇子已经失去了扑腾的力气,身子控制不住往下沉,手臂无力的晃了两下,嘴唇蠕动:“救……” 话还没说出口,水中只冒出一串泡泡,接着他那伸向水面的手便随着身体缓缓下落。 他要比母妃先行一步了。五皇子无助的闭上眼睛。 忽然,水面上蓦地出现一个光点,五皇子身子正往下沉,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面上一声响动,白若烟竟跳入水中,向他伸出救援之手。 几番挣扎,五皇子终于被捞上岸,他肺中进了水,咳的声嘶力竭。 “五皇子,您没事吧。”白若烟做出一副惊讶且关切的表情,手掌轻轻拍着五皇子的后背,助他将水咳出。 五皇子脸色苍白,吐出了许多水,半晌,打量着面前白若烟被湖水打湿的脸,疑惑问道:“是你……救了我?” 雪兰抢先一步答道:“奴婢与舒昭仪在御花园闲逛,忽然听见湖边落水声,舒昭仪连忙过来查看,亲自将五皇子救了出来。” “原是如此……”五皇子的眼眶忽然红了,心中感激,当即下跪叩首:“舒昭仪救命之恩,魏安定当涌泉相报!” 白若烟略微偏头,与雪兰对视一眼,又笑着说道:“本宫只是一小小昭仪,不足挂齿,五皇子的性命才最为重要。”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都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十分狼狈。冷风一吹,白若烟略皱着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这番凄凉模样着实打动了五皇子的心,自从母亲入冷宫后,人人对他都虚与委蛇,也有不少宫妃向他示好,试图招揽他于膝下。 可那些后妃越是如此,他越是形事孤僻,偏不愿让她们得逞。 但白若烟却与那些人不同,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的恩人。 五皇子磕了头,连连道谢,正准备走,却发现脚腕不知何时被湖底的碎石划伤,疼痛袭来,鲜血正汩汩涌出。 白若烟看着那伤口,心道天助我也,于是图穷匕见地说道:“五皇子不如先随本宫回未央宫养伤吧?” 五皇子愣了一下,半晌,还是答应下来:“那便劳烦舒昭仪了。” 白若烟欣喜地扶着五皇子上了轿子,而雪兰则心领神会地落在后面,清理岸边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恰好她们一来五皇子便落水,并非巧合,而是白若烟叮嘱了雪兰提早在岸边撒上与石头颜色相仿的豆子和蓖麻油。 这些东西混在暗沉沉的夜色里根本察觉不到,只要他一靠近岸边,落水是定然的事。 月黑风高,雪兰没注意到,有两三颗石豆子嵌在石子缝里,没被她拾出来。 远远已经听见回来的侍卫脚步声,她掏出帕子在地上迅速抹了两把,将油迹清理掉,旋即快速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养心殿内,魏景已经洗漱好,正要入睡,忽然外面人影耸动,小福子仓皇跑进来:“皇上,不好了,五皇子方才于万春亭落水了!” “什么?” 魏景瞪大眼睛,“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他现在如何了?” “五皇子被路过的舒昭仪所救,眼下在未央宫养伤呢。”小福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道这白若烟是翅膀硬了,做什么事都不与他商量。 “舒昭仪?”魏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五皇子身边服侍的人都去哪了?竟要一个后妃去救!” “奴才也不知……”小福子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一阵恐慌,忽然看见门被打开,今夜随同五皇子的几个下人被五花大绑丢进来。 “皇上,是一个宫女声称御花园中有歹徒,奴才们担心五皇子的安危,这才一时被支走了!”那几个侍卫纷纷神色惊恐,跪地求饶。 “什么宫女?”身为皇帝的直觉让魏景下意识觉得此事有蹊跷,起身裹上龙袍,坐在凳子上细细听他们说话。 其中一人回想了片刻,答道:“天黑看不清面容,只记得是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宫女,好像穿着一身蓝色宫装,头上插了朵珠花。” 其他几个侍卫听了,也都纷纷点头。 魏景听罢,沉默了许久。 他总觉得此事定不简单,于是也顾不上睡意,起身便要往未央宫去。 未央宫内,五皇子在药物的作用下浅眠了一会儿,方一睁眼,看着宫里四处金碧辉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眼眸湿润。 “五皇子醒了?”白若烟坐在他身边,伸手将桌上的药碗取来,放在唇边吹了吹:“你脚上的伤,本宫已经找太医给你包扎了,你且在本宫这处好生将养,等伤愈了再回去。” 白若烟话语里没有强留的意味,更让五皇子笃定她是一片好心,颤抖着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看着白若烟的脸,心中满是感激。 魏景一进门,打眼就看见雪兰一身蓝色的宫装,正与那侍卫描述无般一二,只是头上的珠花却没了,才让他略微打消疑虑。 魏景心情沉重,大踏步往里面走,径直到五皇子床前,宽慰道:“朕来看看你,你还有伤,不必行礼了。” “父皇……” 五皇子许久没见到魏景,一下子便抱住了魏景的腰,激动的热泪盈眶。 白若烟见他二人父子情深,亦是欣喜,识相地退到一旁。 五皇子与魏景絮叨一会,忽然定定地看向白若烟的脸,郑重问道:“父皇,我母妃已入冷宫,儿臣无依无靠,可否今后就住在这未央宫?” 他心里已经决定,身为皇子孤身在后宫长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等一日魏景一道圣旨通知他去某个不认识或不喜欢的妃子宫里,还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意,选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母妃。 听到他的请求,魏景愣了一下,看着白若烟,眼神中一道冷光闪过。 可看着五皇子可怜的表情,许久,魏景还是答应他:“你若喜欢,便一直在此处吧。” 白若烟心中大喜,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她几乎掩不住笑意,当即跪下来说道:“臣妾一定好好照顾五皇子,不负皇上的嘱托!” 魏景又坐了一会儿才走,未央宫一直灯火通明忙到深夜,白若烟却睡得轻松香甜,做了穿越之后最美的一个梦。 五皇子到未央宫后,不过短短两日,魏景每日都会来瞧五皇子的伤势,有时还会顺带着关心白若烟,虽还未召她侍寝,可显然与之感情更深了些。 魏景下了朝,照例来看五皇子,问完他的功课,忽然被五皇子拉到一边。 “父皇……儿臣心里实在害怕。”五皇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当日之事虽已经尘埃落定,但他总觉得舒昭仪看着自己的眼神锐利异常,令他没来由的恐惧。 五皇子有些踌躇,但看着自己唯一亲近的父皇,还是如实说道:“这几日儿臣总是隐隐不安,感觉有人要害儿臣,父皇,若真是如此,您可否替儿臣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主使?” 魏景脸色有些难看,不用五皇子说,他自己也怀疑这事,于是摸了摸五皇子的脑袋,诚恳说道:“父皇答应你。” 五皇子笑着扑进魏景的怀里。 然而这处的一段对话,却尽数落入时刻监视五皇子动静的雪兰耳中。 雪兰二话不说,立刻找到白若烟说出此事。 “怎么可能?”白若烟皱着眉,紧紧盯着雪兰,疑惑说道:“我们明明计划的如此周全,他怎么还是起疑心了?” 雪兰也甚是惊慌,自从听说侍卫看清她的打扮,一连几日她都不敢再穿蓝衣裳戴珠花。 她犹豫了一会儿,坦白道:“娘娘,当时情况紧急,奴婢也不能保证将那些东西都清理干净,如今之策,决不能坐以待毙,皇上既是要查,咱们只需要给他一个答案便是,至于答案是如何……” 白若烟本想斥责雪兰不中用,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勾了勾唇。 “宫中嫔妃有动机害死五皇子的,恐怕就是瑶妃和淑贵妃,一个想扶持四皇子上位,一个视子嗣为心头大患,又与荣妃有仇。”白若烟冷笑一声,说道。 雪兰听了,却摇摇头:“娘娘,万万不可。” “为何?”白若烟不解。 雪兰分析利弊:“这两人各有靠山,在宫中根基深厚,身边四处守卫森严,贸然动手,恐怕会被反咬一口。” “那依你之见,这些东西放到谁那去最好?” 雪兰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说道:“翠微宫张美人。” 她嘴角慢慢咧开,解释道:“张美人出身玥国,势单力薄,届时只需买通她身边宫女,说她见到四五皇子母妃都受罚,痴心妄想,想让质子殿下继承皇位,因此才对五皇子下手便是。” “这——可行吗?”白若烟瞪大眼睛,皱眉道。 “有何不可?” 雪兰胜券在握:“齐国虽没这个规矩,可奴婢知道,玥国曾有一任皇帝,便是因皇室子嗣缘稀薄,还互相斗争,一怒之下选了他国质子即位,既有这种先例,张美人怎能解释的清?” “好!”白若烟大喜,一拍桌子:“就按你说的办。”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四章五皇子落水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1.html 第八十五章 张美人被诬陷 第二日,正好赶上钦天监算的日子,将桃红姑娘的尸首送回周府安葬,周旖锦叫了胡怀潆一起,准备出宫回府祭奠。 桃红自小便被家人卖到府里,伴随她左右,已找不到生身父母,于是只能在周府立了个碑,在周家墓园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 二人收拾打点好,即刻便要出宫,忽然发现门口站了一群神情肃穆的太监,为首的正是掌印阙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阙清朗声读完圣旨,看着周旖锦隐隐恼火的神情,出言宽慰道:“五皇子落水一事蹊跷,皇上忙于政务,娘娘统领六宫,将查案一事托付给娘娘,也是被迫之举。” 阙清顿了顿,又道:“奴才知道娘娘放心不下桃红姑娘的丧事,愿亲自替娘娘去周府,绝不让外人插手此事。” 周旖锦和胡怀潆对视了一眼,眉头微微皱紧。 若是真有人暗害,等安葬完桃红再回宫,恐怕罪证已经被抹去,如今权益之计,只能听从阙清的建议。 她轻轻叹了口气,只得吩咐到:“阿柔,你随掌印出宫走一趟,务必将本宫的吩咐都与父亲说,好好安葬桃红。” 苏新柔点点头,看着阙清,不知为何,竟觉得他脸颊微红,那冰冷的眼眸直视着她,里面有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事不宜迟,二人当即相伴往万春亭去。 “此事当真是奇怪,娘娘昨日刚提醒五皇子注意安全,没想到晚上竟发生这种事。”胡怀潆脸色忧心,话语中满是费解。 “本宫亦觉得不对劲,”周旖锦神情微冷,思索了片刻,又道:“听人说,昨夜五皇子带了几个侍从去,可事发时都被支开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未将对白若烟的疑心说出口。 五皇子在宫中本就失了依靠,朝野上下支持者远不如四皇子多,若是瑶妃为了四皇子做出此事,未免过于挺而走险。 而从如今的情势来看,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便是以身涉险,救了五皇子,还借机复宠的白若烟。 魏景知晓此事后,动作还算利索,立刻派人将万春亭周围都把守住,除了周旖锦和胡怀潆二人,宫人们纷纷都不能进去。 “昨夜五皇子便是在这儿落水的,”胡怀潆走上前,看着那驳岸边的杂草青苔,感叹道:“走的这样前,脚滑了也不一定。” 周旖锦垂眸看着地面,没有说话,想起五皇子喂鱼的模样,也学着蹲下身子,伸出手,整个人微微往前倾些。 忽然,她身子莫名往前一扑,紧紧攥住了了胡怀潆的胳膊,才没有摔进湖里。 “娘娘!” 胡怀潆大惊失色,看见周旖锦的表现,心中顿时也升起巨大的疑虑,将她拉远了些,小心翼翼蹲下身,打量那岸边的石子。 忽然,周旖锦眼神一动,从石缝中捡起一个小东西:“这是什么?” 胡怀潆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石豆子,若不仔细瞧,与脚下那些碎石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豆子的边缘明显被人为地打磨过,细小又光滑,踩在上面,极容易不慎滑倒。 周旖锦眉头紧蹙,掏出手帕将那几颗遗落的石豆子包裹起来,放在手心蹭了蹭,还发现手帕上竟染了一片油渍。 “这东西果然有玄机,”周旖锦皱着眉,气愤说道:“做出这等事,真是好生恶毒!” “是啊,”此时,胡怀潆也想明白了五皇子落水的经过,感叹道:“这小东西实在隐蔽,若不是五皇子落水后,侍卫即刻便赶到,将此处围住,恐怕这些罪证,早就寻不见了。” 周旖锦点点头,说道:“这些东西还没被清理干净,至少可以说明那些侍卫没有害人之心,破绽便出在这物证和那支开侍卫的宫女身上。” 胡怀潆顺着她的话一想,顿时心中“咯噔”一声,浑身都生出寒意:“娘娘的意思是……侍卫来之前,只有舒昭仪在此处,可以销毁罪证,她折腾这一遭,意图就是要五皇子对她心存感激,从而加以笼络?” 二人彼此相顾,面面相觑,都往同一个方向想去了。 她们没有过多逗留,直接入养心殿禀报了魏景,一直忙到夕阳西下,周旖锦才回到凤栖宫歇息。 半晌便听见辘辘的马车声,柳绿匆忙走进来,俯身在周旖锦耳边说了几句,令她眉心霎时皱了起来。 “阿柔,”见苏新柔走进来,周旖锦连忙起身,脸上满是担忧。 “发生什么了,你可有受伤?” 苏新柔的脸颊似乎红了一瞬,睫毛扑闪,随即轻轻笑起来:“不过是路上遇到一些劫匪罢了,看奴婢坐的马车精美便想发一笔横财,不过奴婢有掌印大人相伴,并未受伤。” 猛烈的心跳渐渐平息,桃红的死才过去不久,听闻苏新柔一行人被劫匪拦路,周旖锦有种风声鹤唳的警觉。 “你无事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下来,拍了拍她的肩:“掌印救你有功,本宫自会赏他。” 听到这话,苏新柔愣了一下,旋即红着脸点点头。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阙清那一身绣了金边的蟒袍,他虽是太监之身,面对那一群凶神恶煞的劫匪却丝毫不退缩,剑法极其狠厉,三五下便将劫匪打的落花流水。 思绪渐深,苏新柔不由得想起马车上阙清温柔又冷冽的眉眼,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对食。 呼吸微滞,她眼前似乎浮现出无数的粉红泡泡。 掌印有勇有谋,容色俊美又身居高位,是宫中无数宫女的梦中情郎,她只不过一届浣衣局出身的小宫女,虽受了贵妃娘娘提携,又怎会得掌印青睐? “阿柔?” 思绪被周旖锦的声音打断,苏新柔猛然回过神来,看见周旖锦关切的脸色:“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苏新柔低下头,试图将发红的耳根掩饰起来,“许是白日里吓到了,如今有些累。” 周旖锦思索着皇子落水一事,没有多想,柔声道:“快些去休息吧。” 万春亭边的发现不一会儿便传到了养心殿,魏景此事,出乎意料的没有愕然震怒,也并未怀疑,反倒是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冷着脸吩咐底下人去查。 宫里查办往往是禁军负责,但张美人与魏璇的关系特殊,因此翠微宫是小福子单独领了人来查。 “奴才们奉旨查办五皇子落水一事。”小福子脸色不悦,没有养心殿的冰块降温,正值午时,外头日光太盛,晒得他直淌汗。 张美人知道魏璇这几日便是忙于此事,并未过多问,给小福子斟了杯茶,请他坐下:“劳烦福公公了,您先在此处歇着。” 魏璇站在屋角,一言不发,侧身让查案的小太监通行。 他不当值,穿着青色便服,玄纹云袖,剑眉星目,浑身是矜贵傲人之气。 忽然,小太监的尖锐声音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屋内每个人耳朵里:“禀公公,东西在张美人寝殿里!” 这一句宛如向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张美人不敢置信,呆呆地张了张嘴:“怎么可能……怕不是查错了?” 小福子早有准备,上前一看,果然是一袋被打磨圆滑的石子,另有一瓶用了一半的蓖麻油,心里冷笑一声,吩咐道:“物证俱在,抓人吧。” 霎时间,张美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已被五花大绑,准备拽出门。 “我不知此物从何而来,我是冤枉的!”张美人声泪俱下。 然而小福子早已为白若烟授意,没有一人听张美人的辩解。 魏璇怒火攻心,见势不对,立刻横刀拦在小福子面前。 “胆敢陷害我母亲,今日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横空出鞘的宝剑浑身闪烁着银白的光芒,锐利逼人,令人心生畏恐。 “怎么,质子殿下要在此处杀害御前之人吗?”小福子早有准备,丝毫不惧,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就算是杀了你,也要还我母亲一个清白!”魏璇亦毫不退让,手中的剑更逼近些,眼底闪着凛冽寒意。 正是剑拔弩张僵持着,忽然耳边传来张美人低低的声音:“璇儿,清者自清,我与他们去便是,你莫要冲动。” 张美人半低着头,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但那看着魏璇的眼却还是满怀关切,轻轻说道:“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璇儿你要学会明哲保身……” 又是这套退让的大道理。魏璇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却止不住压抑的震颤。 这皇宫里尔虞我诈,母亲软弱了这些年,固守中庸之道,却还不是被人凭空诬陷! 他举剑的手纹丝不动,依然横在小福子脖子上,那双眼里满是威逼,甚至令小福子的小腿肚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千钧一发之际,张美人忽然挣脱身上束缚,上前一步,伸手打落了魏璇的剑。 她眼中含泪,目光却异常坚定,深深注视着魏璇,仿佛这一眼便是他们最后的告别似的,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趁着身后的太监还没冲上来,张美人靠在魏璇耳边,低低说道:“算母亲求你了,不要为我出头。” 说罢,她眼眶中热泪滑落,缓缓转过身去:“我跟你们走。” 魏璇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群太监将张美人戴上镣铐,推搡着出门。 短短片刻,偌大的室内只剩他独身一个人。 明明是闷热的盛夏,他浑身却止不住发冷,好似回到了张家被抄家那夜,他无力地看着亲人一个个在眼前被虐打死去,却无能为力。 现在,连他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剥夺去。 魏璇紧皱着眉,手腕颤抖,却怎么也提不起落在地上的剑。 养心殿内,众妃嫔齐聚,张美人和其贴身宫女被五花大绑丢在殿中,上座的魏景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 魏璇跪在地上,白玉渗出的冷意令他心底打了个寒颤。 他直视着魏景,恳切说道:“微臣求皇上彻查此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叫朕如何彻查?” 魏景十分烦闷,那宫女都招认了,是张美人指使她在万春亭撒下这些令五皇子打滑的东西,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他有意偏袒魏璇,也不能徇私枉法。 张才人百口莫辩,只能偏过头,向魏璇投来阻止的眼神。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五章张美人被诬陷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2.html 第八十六章 求娘娘开恩 张美人暗暗咬了咬牙。 此事涉及五皇子,皇上正暴怒,他们母子二人本就势单力薄,若魏璇此刻不知死活地为她出头,恐怕要跟着一起受罚。 周旖锦在养心殿门外,看见容光焕发的白若烟,二人眼神相触,白若烟得意地扬了下眉毛,转身进殿。 “怎会如此?”看见殿内跪着的张美人和魏璇,周旖锦心中一颤,转头问身旁的胡怀潆。 胡怀潆亦是脸色极差,左右打量了下,俯在周旖锦耳边,用气声说道:“那岸边使人打滑的东西在张美人寝殿里搜到了,另有她的贴身宫女作证,此番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魏璇,此事是你母亲所为,你起来,莫要再求情。”魏景冷眼扫视了下,想把魏璇摘出来,提醒他道。 可良久,魏璇跪着的身子没有一丝动摇,沉默如磐石。 “放肆!” 见他毫不领情,魏景勃然大怒,额角青筋跳动,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 张美人这种出身,有齐国给她庇护已是天大的恩情,可她却不识好歹,竟做出谋害五皇子这等恶毒之事! 而这质子,分明是自己开恩,才给他官职和表现的机会,如今为了给那罪人张美人求情,连自己的命令都不听,简直是大逆不道! 魏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说道:“铁证如山!张美人谋害皇嗣,明日午门处斩,以儆效尤!” 他说罢,抽出身侧的宝剑,毫不犹豫对着举告张美人的宫女劈下。 那宫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声轻短的哀嚎,便立刻血溅四方,当场丧命,场面残忍血腥,令在坐所有人都是一震。 皇宫内接连出事,魏景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以正天子威严。 这还是他即位以来,真正要处死的第一个后妃,然而皇嗣面前,无人敢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求饶。 周旖锦眉头一皱,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替张美人求情,才迈了一步,袖子便被胡怀潆紧紧攥住。 胡怀潆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却无能为力,在周旖锦耳边道:“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您理智些!” 皇命难违,向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即便这处罚太重了些,但魏景素来知晓她素有对子嗣的执念,此刻上去,恐怕魏景要将她当成与张美人合谋害五皇子的凶手,无济于事。 周旖锦站定,神色慢慢沉下去。 忽然,一道目光投在她身上,周旖锦转头看去,魏璇微微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乞求,似乎是将最后的希望托付在她身上。 那道目光宛如一道闪电劈入周旖锦心头,令她止不住战栗。 她从未在魏璇脸上见过这般神情,透过表层的那份坚韧,其下含着无助与脆弱的感情从他眼眸中缓缓流过,他眉眼间微微颤抖着,几乎将她的心狠狠攥住。 周旖锦心中有愧,缓缓移开了眼神,可那到炽热的目光却仿佛刀刃,一下下切割着她钝痛的神经。 沉默如山,咆哮声被压在喉咙里。 魏景说完这话,理智回笼,也感觉不对劲。 毕竟五皇子被救了上来,张美人又是玥国送来的皇妃,若被问责起来,此举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他正犹豫着,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张美人,你为何要谋害五皇子?难不成真是希望质子……” 像是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似的,那宫女所说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闭环。 张美人是异想天开,见荣妃打入冷宫,瑶妃被降位,四五皇子都失了依靠,想让自己的儿子即位? 无知妇人,异想天开! 想到这,魏景看向张美人的眼里不禁充满了厌恶。 张美人惊恐地抬起头,浑身颤了颤。 此刻若说出一个原因,便是应下了这罪名,但若是不辩解,恐怕皇上对魏璇疑心深重,日后…… 孰轻孰重,在她心中早有权衡。 张美人不再犹豫,不过片刻便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嫔妾是因为心中怨恨荣妃,曾经终日欺凌我们母子,因此才趁她失势,报复于五皇子。” 此言一出,顿时周遭声音全消。 荣妃在位时,不仅五皇子对魏璇吆五喝六,荣妃也时常仗势欺人,故意克扣、随意打骂都是常有的事,宫中许多人也知晓。 这真假半的话说出来,到显得分外逼真,打消了魏景的疑虑。 “愚蠢妇人,这等小事也值得你斤斤计较,险些闹出人命来!”魏景怒火中烧,忍不住破口大骂,“皇嗣事关国之命运,岂是容你随意摆弄?” 张美人低着头,许久,唇角渐渐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叩首道:“此事是嫔妾糊涂,求皇上责罚。” 魏璇呆怔在原地,看着母亲自己揽下全部罪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四肢僵硬不能动。 魏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耐烦地挥挥手,下定结论:“此事便这样了了。” 他目光往下,与魏璇相对,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殿内人影渐渐散了。 魏璇独自跪在的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看着张美人被一群下人一哄而上地绑起来,转眼没入人群中。 周旖锦转头望,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着实不忍,但此事证据确凿,凭她一己之力无法翻案,只能叹口气,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她心中知晓此事几乎已无转圜的余地,明日处斩,即便有什么可以证明清白的证据,一日之间,也未必查得出来。 周旖锦一回到凤栖宫,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立刻吩咐道:“迅速将所有宫中的暗探都派下去,将翠微宫和未央宫仔细翻查,其他一切涉事人员也都不要放过。” 如今之计,只能尽快将此事查清,或许能有一线希望,可那宫女已经被魏景杀死,白若烟布下这样一个大局,想必也遮掩好了罪证。 她猛的咽了口茶,在房间内不安地踱步,忽然柳绿匆匆从外面跑来,行了一礼,语气惶恐:“娘娘,质子殿下跪在外面。” “什么?” 周旖锦一愣,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凤栖宫敞开的大门正中央跪着一个青色的身影。 “随本宫过去。”她立刻回身,往大门处走去,脚步匆匆,面前少年的身影也越发清晰。 不远处,魏璇独身一人,跪在凤栖宫朱红色大门边。 “微臣求淑贵妃开恩,救母妃一命!”魏璇神情紧绷,声音还是往日的明朗,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微臣求淑贵妃开恩……” 他每说一句,便磕一个头,周旖锦一路走近,他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印,渗着些许血丝。 他怎么在这儿? 周旖锦怔怔看着魏璇的模样,心仿佛被吊在空中,步调加快,随着一声声磕头的闷响,心跳声也随之轰鸣不断。 “微臣——”魏璇话音一顿,面前忽然闪过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他知道,是周旖锦来了。 凤栖宫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宫人,唯有她的到来宛如一束炽热的光,横空劈开晦暗人潮的海浪,向他而来。 魏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仰起头。 如今的情境对他而言,说是天塌地陷也不为过。 天子施令,几乎已无转圜的余地。他眼下的势力尚不足以对抗齐国的皇权,但也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母亲就此死去。 在这宫里,唯有周旖锦身居高位、言重九鼎,或有能力替母亲洗清冤屈,因此,他几乎顾不上尊严,来凤栖宫门口求她。 周旖锦停下脚步,忍住内心酸涩的情绪,低下头来看他。 灿烂的日光打在一旁柱子上,金色和朱红交织成一道幻影,又反射到魏璇的脸上。 少年渐露锋芒的眉眼清澈又坚强,那平日里总是清冷的单眼皮此刻微微泛红,显现出一种近乎祈求的无辜,让人心生恻隐。 一道风刮过,他衣角的云纹随之飘荡,整个人腰杆笔直,明明浑身都显得凌乱,却显得分外冷冽,犹如谪仙下凡。 周旖锦呼吸微乱,轻轻叹了口气:“本宫已经派人在查此事了,只是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魏璇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犹豫了片刻,喉结微微滚动,问道:“娘娘能否……在皇上面前替母亲说个情,不要明日处斩,拖延几日或者……” 他声音渐小,自知这请求有些过分,会给她带来尴尬和困扰。 但短短一日实在来不及,如今已经别无他法,才会以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冒昧说出这些话。 他眉毛轻蹙起来,呼吸紊乱,手指轻轻地抓住面前周旖锦的衣袖,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旖锦低下头,面前的少年青涩的轮廓利落而有攻击性,他眼神殷切,声音略有些沙哑:“娘娘恩情,微臣自知无以为报,若您开恩救母亲一命,日后有娘娘需要的地方,微臣定当竭力相助,万死不辞。” 周旖锦愣住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彼此交织纠缠,谁也没说话,异样的沉默久久蔓延。 心头一阵强烈的直觉催促着她,让她答应他的请求。 外人看来,如今魏璇势单力薄,所谓的承诺不过一纸空谈,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对她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的求情,却能让他感激涕零。在未来新帝最落魄、最无望的时候,只有她伸出了援救之手,周旖锦清楚这个承诺的分量。 但说实话,这些时日她经历许多事,对魏璇和张美人早已不是单纯的拉拢利用,今日就算他不来求情,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好,本宫暂且一试。”周旖锦答应下来,低头看着魏璇,神色有一丝松动,又道:“别跪了,你先起来。” 质子殿下去凤栖宫求情一事迅速发酵,不一会儿便传进了养心殿。 魏景眉头紧拧,伏案批阅奏折,气愤地将朱笔一甩,鲜红的墨点在空中画了个弧,随即撒了一片。 这奏折中十本里有八本是批驳他对张美人处罚太过,唯恐玥国咬住这个差错不放,举兵进攻,内忧外患的齐国更会岌岌可危。 但皇命岂能等同儿戏,他正是郁郁不安,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周旖锦神色凝重,一进门,便跪在地上。 魏景看着周旖锦,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直视着她,脸上并没有诧异之色,许久说道:“朕知道你来为张美人说情。” “臣妾深知张美人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人命关天,更涉及两国邦交,还望皇上三思。” 周旖锦仰起头看着魏景,声音冷静,似乎毫无私心,只是在同他分析局势一般。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六章求娘娘开恩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3.html 第八十七章 住进凤栖宫 魏景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贵妃都亲自来求情,这个台阶再不下,恐怕真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思索片刻,沉着声音道:“张美人此举虽过分,但她毕竟是玥国人,为了大局,朕便改将她打入冷宫。” 周旖锦薄唇紧抿,知道这已是魏景最大的让步,只得扯出一抹微笑,叩谢道:“臣妾替张美人谢皇上恩德。” 原只是为了给五皇子一个答案,就此了解也是好事,魏景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起身扶起周旖锦。 张美人暂时生命无危,她松了口气,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方才魏璇跪在凤栖宫门口那诚挚的模样,眉心微微一皱。 “替朕磨墨。”魏景提笔写下圣旨,唤了小福子去翠微宫通传。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周旖锦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缓缓落在魏景的心间。 魏景头也没抬:“何事?” “那质子殿下如今失了母妃,在宫中孤身一人,恐怕会受人欺辱。” 她声音顿了顿,似乎下定决心:“离他行冠礼出宫立府还有两年,这段时间不如就住在凤栖宫偏殿,让本宫替张美人庇护他一二。” 魏景落笔的手一顿,墨迹迅速在圣旨上晕开。 他不是不知周旖锦对子嗣有执念,乍一听以为她受那张美人蛊惑,欲扶持质子登基,但转念一想,她从来聪慧,绝不会做出这等愚笨之举,此事多半只是出于与张美人的友谊。 “你这个人,入宫这些年了,还是容易心软。”魏景回想起她当年纵容文婕妤一事,一时竟也不怀疑她为张美人求情的真心。 “入宫这些年,臣妾难得求皇上些什么。”周旖锦有些心不在焉,语气像在抱怨。 她手指转动,白皙纤细的指尖不经意间沾了几滴墨汁,仿佛山水画中点睛之笔,魏景一抬头便看见周旖锦出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呆了。 周家虽是威胁,但周旖锦对自己却从来是一片痴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魏景也不免愧疚起来,可怜她满心善意。 魏景叹了口气,将笔一搁,顺势握住了周旖锦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神情有些动容,又道:“贵妃金尊玉贵,这些小事让下人们做去。” 周旖锦点点头,准备站到一边,手却被魏景紧紧拉着,只得顺从地靠在他身侧。 魏景笑了笑。 他并非不识周旖锦这人间绝色,从前碍于昭明先皇后之死一事,对她颇有芥蒂,如今真相大白,他心里对周旖锦是又愧疚,又心疼。 但可惜的是,他终究是伤了周旖锦的心,她似乎已经与刚入宫时不同,不会主动邀宠,平日里对他也武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态。 “朕可以答应你此事,”半晌,魏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哄劝:“但贵妃也要体谅朕,以后不可再耍小性子了。” 周旖锦有些疑惑,偏头看着他。 “朕几次召你侍寝,你都推脱不许,”魏景说着,脸颊也有些微红,略偏过头道:“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从前的事是朕的不对,过两日朕再去你宫中,不可再劝朕走了,好不好?” 周旖锦一惊,却不知如何推诿,半晌,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中虽极为不愿,但身为后妃,这些都是应尽的责任,或早或晚,又如何能推辞? 走出养心殿,腻云笼日,天色晦暗。 “娘娘,快下雨了。”柳绿帮她撑着伞,点滴雨露顺着凤尾竹细长的叶尾滑落而下,如断线的珍珠七零八落。 “质子殿下回翠微宫了吗?”周旖锦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柳绿帮她撑着伞,答道:“还未,质子殿下在凤栖宫等娘娘的消息呢。” 周旖锦低下头,微微抿着唇。 她方才想着,若是张美人洗清冤屈,那便替她暂且照顾魏璇一时,免得他在宫里受人欺负,若张美人以后出不了冷宫,这两年的时光,也是对他有些养恩在。 情面或是道义,她都做尽了,待魏璇登基后,无论他如何想,自己都能挟恩图报,出宫养老,因此脑子一热便向魏景请求此事,却没问过他是如何想。 若魏璇不愿意呢?她轻轻叹了口气。 进了凤栖宫,周旖锦的脚步却有些踌躇,她微微仰着头,远远看见正殿檐下高大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男子的容颜俊美,墨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来,些许沾着水滴勾缠在他耳边,隔着一层雨雾,眼前的场景愈发显得朦胧起来。 周旖锦移不开眼,两人便各自占据一条道路的两端,远远相望。 走到跟前,魏璇神色冷冽,眼里隐隐流转着期待,雨雾落在他面前,仿佛一层透明的纱帘隔绝着二人。 “皇上下旨将张美人打入冷宫,”周旖锦的声音同四周雨声混杂在一起,像撒在盘中的一把珠翠。 “本宫只能做到这……待查明真相,张美人自然能沉冤昭雪。”她温柔说道,语气有几分无可奈何的黯然。 “母亲性命无忧,微臣已经知足,叩谢娘娘大恩。”张美人生命无恙,魏璇心中欣喜万分,眼眶蓦地红了,当即要下跪。 “不必了,”周旖锦一愣,连忙扶起他,平静的脸上浮现几分关切:“地上都是雨水,小心湿了衣裳着凉。” 她睫毛颤了颤,避开魏璇的目光。她本就对自己挟恩图报的小人之心有几分愧疚,如今怎敢再受他一拜。 魏璇怔怔地看着周旖锦,手背在身后,半晌点了点头,唇角挂了一抹轻轻的笑意。 “对了,你可愿意……张美人出冷宫前这些日子,就住在凤栖宫?”周旖锦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告知。 她似乎有些紧张,声音略带颤抖,补充道:“你若不愿……本宫也不会勉强,只是许多人本就对你和张美人有怨在心,你继续住在翠微宫,本宫怕胡美人护不住你。” 一旁的柳绿看着周旖锦,眼神中满是费解。 娘娘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平日里治理六宫手段甚是独断专行,怎会跟质子殿下解释这么多,还要听从他的意见? “微臣……”魏璇的声音忽然僵愣住,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凤栖宫自建成,这偌大的宫殿便只有周旖锦一人独住,他何德何能与她这样靠近……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 魏璇低下头,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 周旖锦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轻轻笑了笑:“你与你母亲平日里帮了本宫许多,危急关头,本宫怎可能撒手不管?” 她声音轻柔,话里带了些安抚人心的力量,可魏璇微皱着眉,心却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能放下。 从前与周旖锦有些距离,尚能压抑住心里对她的情意,如今要住进凤栖宫里,若她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既承着恩情,却又对她抱有那样不堪的想法,心里是不是会格外厌恶? 罢了,自己还是莫要打扰她的生活。魏璇深深看了周旖锦一眼,犹豫了片刻,平日里有勇气违逆皇权的心,忽然萌生了退缩之意。 然而,未等他发话,周旖锦却当他默认,仰起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质子殿下让一让,本宫还站在雨里呢。” 魏璇立刻回过神来,忙侧身让出一条道,一旁的柳绿看了他一眼,顺势说道:“殿下今夜便回翠微宫收拾一下,搬到东边偏殿颐和轩住吧。” 魏璇半边身子在雨中,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他向来扎的利落的黑发被雨打湿了,一绺贴在脸颊边,眼角微微下耷看着地板,显得十分乖顺。 周旖锦亦回头,对他笑了一笑:“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以跟本宫讲。” 一直到坐在那张红木床上,魏璇心中还徘徊着一种虚妄之感。 外面的雨势渐渐小了,耳边是点滴水珠跌落的清脆声响。 柳绿吩咐一众宫女打点收拾好了整个颐和轩,这儿从未有人久住过,四处纤尘不染,空气中点了沉香,幽幽白烟萦绕在身边,如坠仙境。 “质子殿下早些休息吧。”柳绿要合上门,忽然被魏璇叫住。 “柳绿姑姑,”魏璇抿了下唇,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我应何时去给娘娘请安?” 柳绿不假思索道:“娘娘向来早晨不喜人打扰,质子殿下不必去了。” “……是。”魏璇声音更咽了下,他知道自己心里徘徊的是淡淡的失望。 但转眼,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淡然笑了笑,说道:“柳绿姑姑,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我自己收拾便好。” 柳绿愣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领着宫女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魏璇打量着四周,明珠吊顶,水晶嵌壁,连他在玥国当皇子的那段日子,都不曾住过这样好的宫殿,不禁心中有些忐忑。 斑斑点点的细碎月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撒下,他往西面走了几步,呆呆地站在窗前,一直等到主殿的灯一排排熄了,方才躺回那张柔软的红木床沉沉睡去。 周旖锦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苏新柔贴心地拉起了帷幕遮光,周旖锦眯着眼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光晕,略一皱眉,不耐烦地又将被子蒙上脸。 “娘娘,早些起来吧。”苏新柔见她醒了,伸手一拉,日光照射,室内又恢复了灿烂的光亮。 “皇上今日要来凤栖宫呢。” 听见这话,周旖锦预发恼了,闷闷不乐地揉了揉眼,起身洗漱。 “对了娘娘,质子殿下在外边等一早上了。”苏新柔想起此事,又补充道。 周旖锦的眼睛忽然瞪大了,匆匆吐出嘴中漱口的水,疑惑道:“不是叫他不用来请安吗?” 苏新柔摇摇头:“质子殿下说,就在外面等着,娘娘醒来再传。” 周旖锦下意识舔了下唇,看着铜镜中头上未经打理的发型,和迎风竖起的一根呆毛,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柔……快帮本宫梳头。” 苏新柔点点头,握着梳子的手指忽然一顿,心中升起不解。 怎得皇上要来,娘娘看上去兴致恹恹,可一提起质子殿下,便这般有精神起来? 梳子上蘸了梳头水,顺着周旖锦乌黑的长发划过,满室氤氲着馥郁的白花香,漩涡般诱人着迷。 咦,这玉梳好像也是质子殿下送给娘娘的。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七章住进凤栖宫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4.html 第八十八章 冷宫 “娘娘,皇上特许,微臣在国子监只需上早课,这是禁军排班的时刻表,这是……” 魏璇一五一十地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周旖锦面前,看到手中之物,忽然脸颊微红。 “这是微臣私库的钥匙,虽没什么珍贵之物,但已是微臣全部的家当。” 魏璇睫毛微微颤抖,伸手将那钥匙放在周旖锦手心:“娘娘……可否代微臣保管?” 周旖锦喝了口茶,咽下口中的梅花糕,轻轻笑了笑:“凤栖宫库房还有盈余,一会儿本宫派人帮你搬过来便是。” 她指尖套着钥匙环转了一圈,看着上面晃动的红宝石,忽然想起什么,将钥匙一把拢入掌心,低低叹了口气: “诬陷你母亲那人做事手脚很干净,涉事的宫女又被杀害,查起来甚是麻烦。” 魏璇沉默了片刻,说道:“微臣今日来,便是想请求娘娘,准许微臣入冷宫看望母亲。” 他顿了顿,又道:“事关母亲身边的贴身宫女,或许能问出些线索。”魏璇声音带这些劝说的意味:“微臣会小心,不给娘娘添麻烦。” “你去就是了,怎会麻烦。” 周旖锦笑了笑:“本宫也惦记着张美人,冷宫里条件简陋,一会儿你随阿柔去库房里挑些衣食所需之物,一并给张美人送去吧。” 魏璇的神色有些动容,行礼道:“微臣谢娘娘好意。” “何必那么拘谨?”周旖锦看出他举止间的紧张,以为他是惧怕于自己广为流传的威名,劝道:“冷宫遥远,你一大早来,陪本宫用完膳再去吧。” 魏璇的眼神注视着那张梨花桌,呼吸间忽然感受到胸腔传来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都是凤栖宫小厨房里特制的,入口即化,馨香盈满唇齿之间。 这并不是平日里宴客的长桌,魏璇坐在一角,那张冷峻的脸闯入周旖锦眼中,挡住了一侧的视线,让她不自觉凝视他的侧脸。 魏璇吃饭的模样有种与生俱来的斯文矜贵,衣袖上的云纹缓缓浮动,即便身上毫无华贵装点,也丝毫不显落魄。 周旖锦眼神微动,随即收回目光。 微妙的安静弥漫在二人之间。 “这是郑婕妤送来的桂花糕,本宫吃不完,给你尝尝。”周旖锦从托盘中盛出一块,放到魏璇碗里。 魏璇一愣,自己的身份怎配吃郑婕妤亲手做的糕点,下意识要推脱,可就是这样片刻的愣神,周旖锦持着筷子的手便撞在他挡在碗边的食指上。 她的手柔软却寒冷,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炽热血液沿着耳根细小的血管一直蔓延,红晕浮到脸颊。 魏璇低头一口吃下碗里的桂花糕,软糯的口感袭来,他眼神却注视着周旖锦的指尖。 一顿饭吃的心神不宁,他看着周旖锦坦荡的眼神,愈发觉得自己这念头实在是肮脏不堪,不免生出一阵愠怒,放下筷子:“娘娘,微臣去看母亲,先行一步。” 他吃的甚少,这样的反常让周旖锦有些惊讶,但略微思索,以为他太过忧心张美人,便答应下来。 魏璇正要走,忽而又被周旖锦叫住:“对了,这是本宫的令牌,你拿着去。” 那令牌由一整块翡翠打磨成,下坠一束浅蓝色宝珞,随风发出泠泠动响。 周旖锦给他令牌,是怕他人微言轻,冷宫那些人不肯放行,却未想到,那处侍卫早就被他更换过,说全是自己人也不为过。 魏璇笑起来,将令牌收进怀中,微微一拜:“娘娘好意,微臣不胜感激。” 冷宫建在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魏景即位以来还未曾修葺,井边的野草有半人高。 寥寥几座木屋内,甚至还关着前朝哭瞎眼的妃子,雾霭笼罩四周,其中冷冷阴森之气,便是连鬼魂见了都要绕道而行。 门外的侍卫看见魏璇来了,往四面看了看,当即便放行:“质子殿下稍微快些。” “辛苦你了。”魏璇熟稔地掏出一块银子放在侍卫手中,沉声道。 张美人坐在木板床边绣一张帕子,昨夜睡时只铺了薄薄一层软垫,半夜里凉气渗骨,今日也十分不舒服。 她轻轻咳了一声,忽然门被缓缓推开。 张美人身子不自主颤了下,以为是荣妃又来找她的麻烦。 这荣妃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她谋害五皇子的消息,从昨日她进来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泼脏水,一会儿放毒蛇,阴险至极,好生难缠。 看清进来的人,张美人吃惊地瞪大眼睛:“璇儿,你怎么来了?” 魏璇微微抿唇,将怀中周旖锦的令牌掏出来给张美人看,轻声道:“贵妃娘娘开恩,特许我来看望母亲。” 那翠绿的令牌还带着他怀中的温热,张美人愣了一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抓着魏璇的袖子,问道:“我得以保全一命,也是贵妃娘娘求的情?” “……是。”魏璇微微蹙眉,下意识想忽略掉昨日凤栖宫门口,自己在她面前的狼狈模样。 “母亲此番受人冤屈,不得不在此委屈些时日,儿臣一定替母亲查明真相。” 他神色十分郑重,又问道:“您的贴身宫女受人指使诬陷于您,您可知道些她的信息?” 张才人愣了一下,正要说出口,忽然又警惕起来:“璇儿,此事这样了结也好,你不许查!” 事关皇嗣,背后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她已性命无忧,可魏璇独身在这宫里,若是仔细查起来,出了什么事,倒不如她今日便吊在午门,一死了之。 “我曾经多少次教你做事不要冲动,”张美人将头撇到一边,眼中隐有泪光,更咽道:“你祖父若不是太过刚正不阿,张家怎会被抄家,我们母子又怎会……” “母亲,儿臣知错了。”魏璇扯出一抹笑,低声安慰她,“好在母亲保住命了,以后的事,有儿臣在呢。” 张美人的话,不免让他也回想起昔日那些时候,张家出事前,他曾是玥国皇子中最耀眼的储君,而一朝之间,辗转战场浴血奋战,如今又沦落他国为质。 那种走到哪儿都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日子仿佛已成了上辈子的事,如今的他,已经被时局逼到一条不归路上。 四面虎视眈眈,皆想致他于死地,若不抗争夺权,回玥国便是死路一条。 “母亲无能,在后宫中,不能庇护你……”张美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眼角显出皱纹来,沟壑中显着惭愧和忧郁。 “没事的,淑贵妃说,母亲身在冷宫这些天,让微臣暂且住在凤栖宫,得以庇身。”魏璇安慰她道。 “贵妃娘娘——竟对我们这样好?”张美人显然十分惊讶。 周旖锦不喜人打扰,留宿过凤栖宫的人屈指可数,却偏偏为了替她庇护魏璇,开了这个先例。 “贵妃娘娘亦在替母亲查此事,有娘娘相护,儿臣不会有事。”魏璇神色微动,劝说道:“母亲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说出来。” 张才人怔了怔,犹豫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回想起来:“那宫女是我入府邸是在外头买来的,她那时家族落败,父母皆亡,听说亲人只有一个小舅,却也养不起她,我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买下,怎能想到……” 终究是多年的情谊,一朝枉付。 “小舅?”魏璇神色忽然凝重起来:“母亲可还知道他的消息?” “怎能知道,”张美人叹了口气,“自打我那侍女随我入了府邸,那小舅就没来寻过她。” 她说着话,侧过身去,掩面咳嗽了两声。 魏璇思索了一会儿,低下头道:“儿臣知道了。” 有这一丁点线索也好,左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有人做了诬陷母亲的事,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 “对了母亲,那荣妃可有为难你?”魏璇忽然看向左侧那一排破落房室,昔日他便是在那处审问荣妃,虽隔着较远,中间还有一层矮墙,也隐隐觉得危险。 “未曾。” 张美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同她说,被打入冷宫只是触怒了皇上,她大抵不知道此事。” 养心殿上,魏璇冒着触犯皇权的风险替她求情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实在不想让魏璇再为她担心,因此隐瞒下来。 这两日门外侍卫亦同他说冷宫中风平浪静,荣妃只来看过母亲一次,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走,许是真的无事。 张美人看着他忧心的模样,眉心一拧,就要落下泪来,直视着魏璇的眼眸,叮嘱道:“你日后一定要知恩图报,在凤栖宫这些天,切不可惹娘娘生气。” “儿臣谨尊母亲教诲。” 魏璇叹了口气,听着这些话,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连忙岔开张美人的话:“儿臣不宜久留,母亲若有什么生活所需,尽可告诉门外那侍卫,儿臣都会给母亲送来。” 张美人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从冷宫中出来,魏璇立刻吩咐了人去查那宫女小舅的下落。 “你过来。”走了两步,魏璇仍旧不放心,抬手招呼门外驻守的侍卫。 那侍卫衷心,连忙跑过来,小声唤了句:“殿下有何吩咐?” “荣妃的住处,一定要留心,”魏璇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手段,将她软禁起来,不得靠近我母亲半毫。” 若是往常行事,一个冷宫中的弃妃,他大可以将荣妃直接杀死,但如今皇宫内屡次出事,四处已是草木皆兵,他专心于玥国局势,在此处人手已不多,贸然动手,不免担了太大风险,如今之计,便是将荣妃控制住为先。 “是!”侍卫一拜,果断答道。 盛日当空,可回凤栖宫的一路,魏璇都有些心神不宁。 “苏姑姑,”魏璇站在周旖锦寝殿门口,叫住了准备进去的苏新柔:“在下来还娘娘的令牌,娘娘可方便?” 苏新柔接过令牌放在怀中,又看了他一眼,靠近他的耳边,好意提醒道:“质子殿下快回房去吧,方才……皇上来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八章冷宫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5.html 第八十九章 无路可退 “……劳烦苏姑姑了。”魏璇抬头向门口望了一眼,语气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仅回想起那个雨夜,周旖锦分明是不喜欢魏景的,如今他二人共处一室,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会尽责履行本分,还是不从?可若是不从,魏景还是会向上次那样,让她手腕浮上淤痕吗? 魏璇遏制住内心的急躁,转身回了颐和轩。 偌大的屋内只点两盏灯烛,他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人,将国子监的课业摆在眼前,头脑却是一阵空白。 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迹像蚂蚁一样胡乱攀爬,啃食着他的心。 周旖锦是宠妃,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很多,习惯便是。 他这样劝着自己,努力了许久,才勉强放下那些嘈杂混乱的念头,一落笔便入了夜。 四周已是昏黑,才发现自己一天只吃了那几块糕点,竟也不觉得饿。 眼前空白的宣纸变成周旖锦的脸,他细长又锐利的黑眸蒙了一层尘埃,手指攥着笔,控制不住去想她寝殿内现在发生的一切细节。 可越是想,越发觉得一阵难挨的痛楚与燥热直抵五脏六腑,烧的人烦躁不安,于是袖子一拂,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扫落。 魏璇鲜少发这样的怒,怔怔的凝视着白玉地面,已经喝干的茶杯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随即磕的四分五裂。 他如今显然是疯了。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动声,将他从混乱如泥塘的思绪中拉出来。 “什么人?”魏璇的声音有些哑。 “奴婢是颐和轩的宫女,来伺候质子殿下就寝。”门外的宫女答道。 她自知道魏璇来此后便开始打起了主意,即便质子殿下如今落魄,但仅凭着这一副好皮囊,便是无数世家贵女们的梦中情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在凤栖宫待得久,算有些底蕴,但也费了好大心思才被调来颐和轩服侍。 从前可望不可得的人,现在是近水楼台,即便魏璇已经下了不许人靠近的命令,她还是想要挺而走险,为自己争取些机会。 魏璇脚步略微迟疑,缓缓走到门前。 隔着一层楠木门,也能感觉到对面女子俏生生的甜美模样,还带了一丝羞涩之意。 魏璇眸色暗沉,举起的手臂顿了一下,随即唇角轻轻勾起,一把拉开了房门,霎时间外面微寒的晚风穿过院中竹林,呼啸着迎面扑来。 “质子殿下……”那宫女看着魏璇眼底的晦暗猩红,房间内满地狼藉,脸上不禁有几分错愕。 但不过转眼,她便调整好了情绪,想起自己的来意,将酒窝抿的深了些,抬起一双盈满仰慕的眼眸,柔声道:“奴婢岚夕,伺候殿下洗漱。” “不是吩咐了不许人进吗?”魏璇在一边看她,眼尾一挑,声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 岚夕屏息凝神,跪在地上道:“殿下未用晚膳,想来是饿了,奴婢带了些小食。”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取出小碟一一搁在桌子上,眼神却丝毫不敢看地上破裂的茶杯,仿佛那便是她失败的命运。 魏璇像是没听清一般,并不理会她,微微偏过头,透过窗子望向主殿。 那里依然是灯火通明的辉煌,一个是倾国倾城之资的贵妃,一个是手握大权的九五之尊,好生一对碧人。 主殿门口熊熊燃烧的灯烛仿佛一道无名的火焰,直坠入他心里。 他与周旖锦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她是天之骄女,整个齐国最高贵的女子,而他如今流离失所,受她恩赐庇护。 身份之间的巨大差距宛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魏璇轻轻叹了口气,攥紧了拳头。 不如就顺了这宫女的意,届时他心里有了别人,心中那以下犯上的恶劣念头便不会再纠缠。 “你叫岚夕?” 许久,魏璇抬起头,细长的眼尾带了一抹不明的意味,看着她收拾地上摔落的茶杯,随口说道:“岚霭燃香夕,容听半偈还。” 他一双剑眉微微扬起,看着她的脸,眉眼间流淌着温润的笑意,一如他往常那般光风霁月的儒雅姿态:“好生雅趣。” 岚夕收拾茶杯的手骤然一颤,掌心被划出一个小小的口子,隐隐渗出血来。 质子殿下是在与自己说话! 可传言中,质子殿下向来是不近女色,便是连名动京城的萧瑾姑娘都不放在眼里,竟对她一个小小婢女…… 岚夕迅速涨红了脸,呆呆地望向面前的男子。 忽然,男子的身躯如高山的阴影一样笼罩下来,淡淡的雪松香气萦绕鼻尖。 她站在那阴影下仰着头,却看见魏璇眼神中那种温润的气息消失了大半,扑面而来的是难掩的冷意,其中暴戾之气隐隐流动,令人打心底生出恐惧。 魏璇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宫女,一张泛着红晕的小脸,俏生生望向他,可他皱眉愣了许久,却忽然感到一阵泄气。 他终究是做不到。 “出去。”魏璇的声音格外冷冽,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今后都不要在颐和轩服侍了。” 岚夕一怔,那种渗着寒意的恐惧又爬上心头,虽还心有不甘,但仍匆匆忙忙地退下了。 良久,魏璇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负手走到窗边。 主殿明晃晃的灯烛如涌动的波浪,上下起伏,断断续续全熄了,剩下一小片黯淡朦胧的光晕。 窗棂上雕花繁复精美,但靠近边缘的一朵梨花残缺了一半,木匠为了省时间,中间的花蕊也未雕,只剩伶仃的几瓣,孤零零吊在枝头。 魏璇伸出手,指腹在那片残缺的花上轻轻扫过,觉得它同自己一样可怜。 他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的黑夜,独自在窗边站了许久。 寝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周旖锦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床边,双臂环绕着膝盖,手指也不安地蜷缩起来。 “娘娘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众宫人退散,苏新柔乖觉地关上门,周旖锦眼中水光轻闪,留恋的眼神一直追随她到屋外。 短暂的沉默后,魏景忽然道:“锦儿,朕许久未在凤栖宫留宿了。” 黑暗中,周旖锦清楚的感觉到魏景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如林中饥肠辘辘的饿虎盯上了待宰的羔羊。 魏景脸色柔和许多,想着周旖锦或许因从前的错怪对自己还怀有芥蒂,因而只先试图与她拉近感情,行动上并未着急。 周旖锦低头“嗯”了一声,声音轻如鸿毛,转瞬便消失在寂静里。 魏景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与她同坐在床沿,烛光一晃,照着他有些许疲态的脸。 此刻的他脱去龙袍冠冕,仿佛也将平日的威严和野心尽数褪去,单薄的身材,只是芸芸众生中一普通的中年男子。 魏景翻身上了床,拉着周旖锦躺下,面对着她,低低问道:“你怕了?” “……没有。”周旖锦睫毛轻颤,摇了摇头。 她习惯了一个人睡这张大床,蓦然缩在边上,浑身都不自在,更令人胆寒的是,魏景看向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无穷的耐心,等着她这个手无寸铁的猎物上钩。 男人的声音其实还是温柔,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你不用怕。” 周旖锦呼吸一滞,宛如陷入梦魇,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却像是被沉沉压住,动弹不得。 但令人恐惧的是,往往呼吸不顺,就意味着噩梦就要醒了,但此刻,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皱着眉,手指下意识握住了枕头底下的东西,冰冷的手接触到冰冷的刀面,寒意渗透身体,指尖都仿佛落了霜。 可周旖锦这副惶惶的神态倒勾起了魏景的兴致,他轻轻一笑,搂得她更紧了,嘴唇靠近她耳畔:“朕会轻些。” 他看着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心中大喜,平日里那样倨傲的淑贵妃,如今还不是乖乖臣服于他,这样强烈的反差,让他打心底觉出几分乐趣。 片刻的对视,似乎将她逼到忍耐的极限,周旖锦身体一颤,翻身坐起来:“臣妾……去将烛火熄了。”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手心细小的刀片,她借着起身的功夫撩起裙摆,顺势在大腿内侧用力迅速一划而过,紧接着借力将那刀片丢到床底。 刀片落地磕出一声细响,还没她起身的动静大,魏景毫无察觉。 周旖锦背对着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涌出,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都僵住了。 熄了烛火,室内只有轻柔似水的月光,她无助地往窗外望了一眼,但日月皆有自己的轨迹,高高俯视着人间,更不会庇护她。 她平静地躺在魏景身边,身上盖着缎面的被子,光滑柔软,像蓦然陷入黑暗的海里,艰难地呼吸,俨然没有了退路。 疼痛难忍,周旖锦为了不让魏景起疑,主动侧过身去,钻进他怀里。 魏景显然是十分受用,柔软的触感让他心跳快的吓人,正要顺势抱住她,忽而听见周旖锦紊乱的呼吸声:“皇上,臣妾肚子疼。” 他心里一沉,立刻掀开被子,借着月光,看见她身下一大片斑驳的血迹,星星点点,狼狈的落在床单上。 魏景的脸色渐渐冷下去。 周旖锦来月事时素来如此,痛得厉害,他若继续宿在此处,恐怕整宿都不得安宁。 “贵妃好生休息,朕就不打扰了。”魏景语气甚是扫兴,坐起身唤道:“来人!” 而颐和轩内,魏璇还未睡下,便听见主殿处嘈杂动响,叫水送进去。 不一会儿,便听见小太监吆喝声,魏景动身回了养心殿。 怎的……这样快?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八十九章无路可退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6.html 第九十章 察觉 第二日清早,众嫔妃来凤栖宫请安。 瑶妃如今成了沈嫔,又经历四皇子受伤一事,虽大受打击,但气势亦未少,依然照着嫔位最高规格的打扮,花枝招展,目不斜视走进来。 她的脚刚跨过门槛,纷纷讨论之声便不停歇,如无数苍蝇围在她周边,试图窥探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沈嫔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我也不知晓,听说是与先皇后有关,皇上一醒淑贵妃便气势汹汹带着人去了养心殿,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褫夺了封号。” “什么!先皇后?还是别议论为好。” 沈嫔眉头皱得紧,眼皮一掀,不屑地撇了她们一眼。 一群得不到皇恩的长舌妇,她现在哪怕再落魄,也是四皇子的生母,不像那淑贵妃走投无路地领个质子进凤栖宫,丢人现眼! 正等着,忽然发现兰嫔带着宫女喜气洋洋地走进来,眼神在沈嫔脸上划过,迅速一撇,径自走向了她对面的位置,仿佛眼中入了脏东西似的,避之不及。 “兰嫔好生气派呀,”沈嫔咬着后牙槽,语气仍是尖酸奚落,“你倒是腿伤痊愈能来请安了,只是入宫这些年,又破了相,不知皇上可还认得你?” 兰嫔愤懑不已,气的手指一拧帕子:“怎么,嫔妾碍着沈嫔的眼了,沈嫔还想罚嫔妾不成?” 曾经自己既无皇恩,又无姿色,只能依靠瑶妃得以度日,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日里打骂奚落受的可不少,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怎能这样忍下这口恶气。 “沈嫔”两个字咬得十分清楚,仿佛千斤重石砸在沈嫔心里。 “过河拆桥的东西!”沈嫔大怒,恨不得直接将手边的花瓶丢在她身上,好容易才压住怒气。 什么阿猫阿狗之辈,如今也敢在她头上撒野了! 门外一阵轻动,议论声音骤然歇了,四周的目光都往一处汇集——周旖锦梳了翻荷髻,满头点翠衬得她墨发圆柔如云,她神色冷清的站在门外,脸颊比平日格外白皙。 她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珊瑚钏折射着日光,蛾眉淡扫,因失血过多微微泛白的唇瓣也擦了胭脂,一双明亮的黑眸往里望去,愈发衬得整个人面如莹雪,姿色天然。 殿内沉寂了片刻,对沈嫔的议论骤然转移到淑贵妃身上,只是没有才那样明目张胆,妃嫔们隐约窃窃私语着。 昨夜皇上好不容易来凤栖宫留宿一回,可不知为何,还未深夜便气冲冲回了养心殿,下人们都说,是淑贵妃太过冷淡,不解风情,惹怒了皇帝。 近日后宫中没什么大事,周旖锦便将几个设立女官的议案提上了日程。 如今女官学堂秩序井然,第一批进去的宫女也快出师了,正准备着进行大考,择优录取,派去宫中尚酒、缝司等处当值。 这段时间下来,效果有目共睹,妃嫔们纷纷赞同,反驳的话也没几句,很快便散了。 人影寥落,沈嫔站起身来,将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磕,直视着周旖锦,笑道:“贵妃娘娘不得宠便罢了,想不到还如此愚蠢。” “何出此言?”周旖锦皱了下眉,腿上绑着纱布的伤口隐隐作痛,并不想与她多纠缠,眉目冷冽,一股无形的威压径直扑过来。 “那被打入冷宫的张美人与娘娘关系是不错,可恕嫔妾直言,一个质子是绝无可能继承皇位的,你又何必如此同情心泛滥?” 沈嫔声音不大,说的倒是句句属实,连一旁的胡怀潆都不免忧心忡忡起来,略有不安地看着周旖锦。 娘娘的好心她是心知肚明的,曾经为了治好她的身子,娘娘不惜斥重金寻那稀缺的药材,将她身体调理的恢复如初,如今同与娘娘交好的张美人落难,娘娘又怎会坐视不理? 胡怀潆看着咄咄逼人的沈嫔,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直言道:“娘娘是良善之人,做事自有道理,容不得你冒犯置喙!” “好——你们一个两个,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沈嫔怎么都没想到,曾几何时那唯唯诺诺的胡怀潆都敢当面与她争吵,险些没背过气去。 可周旖锦是贵妃,本就压她一头,胡怀潆又正受宠,万一闹到皇上面前,自己甚是丢了脸面。 “小人得志罢了!假以时日,咱们走着瞧!”沈嫔匆匆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走。 宫中四处隔墙有耳,她自然不敢在凤栖宫大放让四皇子继位的厥词,但话中的意图确是人尽皆知。 周旖锦不想理会气势汹汹的沈嫔,微微蹙起眉头,独坐在椅上。 才的走动似乎让伤口崩裂,隐约感觉温热的鲜血滑落,她轻咬着下唇忍着,预备等殿中三三两两的妃嫔都走远,再传唤太医。 “你也退下吧。”她朝胡怀潆道。 胡怀潆有些忧心地望了她一眼,似乎还在回想沈嫔方才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都怪嫔妾无用,若能保下之前那个孩子,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周旖锦摇摇头,唇角带着笑意:“无妨,你还年轻,日后定会有孩子的。” 胡怀潆身世并不复杂,此时又受宠,魏景不会像梦中对自己那样对待她,若将来有了孩子承欢膝下,倒是变相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胡怀潆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便退下了。 周旖锦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也不好叫太医在此处给自己包扎伤口,便吩咐道:“阿柔,扶本宫回寝殿。” 正准备上轿子,忽然看见魏璇站在一边的角落处,手里拿着个不大不小的锦袋,往她这边看来。 “质子殿下……找本宫何事?”周旖锦停下脚步看他,想起昨日因魏景来凤栖宫,自己甚至没来得及过问张美人的情况,不免有些惭愧。 “此香料是微臣从玥国带来的珍贵之物,有安神养身之功效,虽对回报娘娘的恩情只是杯水车薪,但望娘娘喜欢。” 他将那锦袋呈到周旖锦面前,微垂着头,神情凛然。 这几日的观察,周旖锦入眠总是很晚,因此早晨才常常酣睡,但长此以往,总归是对身体不利。 此香料是从前自己当皇子时珍藏之物,一衡值千金,起初他是不舍得用,但细细想来,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礼物。 周旖锦轻轻笑着,捧起锦袋凑在鼻尖嗅了一下,一阵好闻的冷杉香直抵肺腑,连身上的痛都被安抚了几分。 “本宫还有事,来日再感谢质子殿下。”她急于处理伤口,转身便上了轿子。 魏璇遥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一行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方才他一直注视着地面,却看见周旖锦藕荷色的鞋面上沾染了一两滴鲜红的血迹,掩埋在复杂的刺绣里,虽不明显,但触目惊心。 想到昨夜魏景愠怒离去,他听了几个下人私语,下意识认为周旖锦是来了月事,但观察着她的状态,和那血滴鲜艳的颜色,倒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 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事情的脉络,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旖锦的背影,眼中微微湿润起来,神采黯淡。 终有一日,在不久的将来,他不会再让她受这种委屈。 魏璇捏紧拳头。 周旖锦回了宫中,仔细处理了伤口,又敷了止血的药,难挨的疼痛也消去了许多。 柳绿将药和染血的绷带小心翼翼丢了出去,回来看着周旖锦苍白的脸颊,忍不住叹了口气。 “娘娘这是何苦呢?”屋内只有她与周旖锦二人,柳绿声音放的很低。 周旖锦有些出神,望着窗外从海棠树边低低掠过的飞鸟,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本宫不愿伴驾,这点小伤也算不了什么。” “娘娘莫要如此说,”柳绿的眼神中难掩心疼,“这伤口深,流了好些血,即便奴婢用了最好的祛疤药,日后恐怕还是要留些伤痕的。” “无妨。” 周旖锦听了,眸中似乎有片刻的伤神。 “外边花开得正盛,”她从窗外收回目光,又释怀地一笑:“好柳绿,今日你不要做活了,来陪本宫绣帕子。” 柳绿自是答应下来,将针线都准备好,又轻手轻脚将周旖锦扶到桌边。 凤栖宫的下人手脚都利索,大门一阖上,四处静谧,连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 柳绿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喃喃自语道:“奴婢记得,娘娘刚出阁的时候,是天大的尊贵荣华,满府都欢天喜地,可谁知才不过短短三四年,就已经……” 她眼中含着泪,声音更咽了一下,似乎带了无限惋惜。 周旖锦倒是并未太难过,眼底微弱的忧虑一闪而过,随即打岔道:“这偌大皇宫本宫是没机会出去了,但柳绿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本宫就将你放出宫去嫁人。” 柳绿没想到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不免脸颊一红,连忙郑重其事地推拒道:“奴婢才不要出宫!就在这儿一辈子都陪着娘娘。” “害羞什么,”周旖锦笑了起来,作势推了推她的胳膊:“你要做那宫里的老尼姑,本宫还不许呢,我们柳绿这样好,一定要寻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放心嫁过去,若是那婆家敢欺负你,你就报本宫的名号,保准将他们都吓得落荒而逃!” “奴婢知道,娘娘待奴婢最好。”柳绿唇角也带了笑,眼眶却是红的。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章察觉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7.html 第九十一章 皇上圣明 皇宫里的宫女年满二十五便被遣返出宫,放出去自由婚嫁,有姿色者多半不到此年纪就急匆匆走些门道出宫去,熬到柳绿如今的年纪,已经算是皇宫里德高望重的姑姑了,又岂能再久留。 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但皆是不舍。 周旖锦没再追问,反倒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柳绿心中的如意郎君,该是什么模样的?” “奴婢……” 柳绿眼眸一亮,郑重其事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红着脸答道:“奴婢若是真要嫁人,无论他身份地位,只要是真心爱奴婢、好好对待奴婢,这样便足够了。” 周旖锦似乎来了兴趣,意味深长地靠近柳绿耳边,窃窃私语问道:“那你觉得,一个男人,怎么才算是真心爱一个女子?” 她虽经历了些许风浪,但终究只是二十几的年纪,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情爱看了不少,但感情上还依然有些懵懂。 柳绿抿着唇,手指轻抬,绣花针顺势扎进手帕里,填满了其上垂丝海棠最后一个淡粉色的花苞。 “一个男子真心爱一个女子,那定然是,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人,一举一动都为她的喜怒哀乐所牵挂,仔细呵护她……” 四周无人,柳绿便大胆畅所欲言,说了一半,脸又红了起来:“哎呀,娘娘莫要拿奴婢打趣!” 柳绿羞赧不已,将手中的帕子搁在桌上,起身作势气恼,周旖锦便伸手假装挠她腰窝,顿时二人笑成一团。 远处蓝天的一角下,是整排盛放的花海,微风轻拂,颠簸如浅粉色的海浪。 四面无人,魏璇手中提着书箱,独自走过漫长的铺满花瓣的青石板路,他一身玄色衣衫,似与周围明丽柔和的粉色格格不入,但他并未因这突兀而介怀,甚至往前走了几步。 从国子监下学到颐和轩,并不走这条路,但或许是出于私心,他偏要绕到此处。 只是这样望她一眼,或许……也算不上冒犯吧。 魏璇抿着唇,在树下驻足,乌木般的黑色眸子似乎无意地往主殿望了一眼,便瞥见她二人嬉笑打闹的画面。 远远隔着一扇窗,里面的场景也变得朦胧而模糊。 但即便是这样影影绰绰的画面,却让他原本沉重麻木的身体整个都随之轻盈起来,好像那屋内洋溢的幸福,随着从远处落到耳边的轻风一并照拂着他。 魏璇又贪得无厌地望了一眼,原本冰冷的唇角也随之添了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仿佛春日万物复苏的回暖。 只是片刻,他收回眼神,举步离去。 房间内,周旖锦也搁下手中的帕子,靠着背后的太师椅,仰头伸了个懒腰。 隔着边上几个雕花窗棂望去,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玄色身影,那影子一晃而过,几乎像是幻梦结束时的碎片。 这凤栖宫里,穿玄色衣衫的人可不多。 周旖锦迟疑了一下,举起的手臂顿在了半空中。 她偏过头,指着窗外问柳绿,“你看见那边方才有人吗?” 柳绿摇了摇头,周旖锦便没再问。 转眼一整月过去,去外面探查的人终于有了消息。 “禀主公,那宫女的小舅已经被在下抓了回来,主公何时去审?”魏璇的小厮纪桑跪在地上,问道。 纪桑是魏璇乳娘的小儿子,自小伴他一起长大,曾经魏璇当皇子时,纪桑也随他风光过一阵。 纪桑虽没读过什么书,只是一届武夫,但胜在性格正直,忠心耿耿。 张家失势之后,魏璇打发走了身边所有的仆从,纪桑却不知从何处得知魏璇上战场的消息,自请跟随他,这些年二人互相扶持,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之情。 魏璇坐在书桌前,头也没抬道了句:“先上一遍轻刑,我随后便去。” 在权术一事上,他往往没有周旖锦那样好的耐心和善心。 遇到不听话的人,哪怕看起来铁骨铮铮,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蝼蚁罢了,若干刑具往他眼前一摆,吓唬一顿,也很快便招了。 他执笔凝视着一张玥国边境的堪舆图,若有不明晰之处,便当即标出,在派人去查。 魏璇本就刻苦,如今更是加快速度笼络势力,暗中筹划,常忙到半夜,屋内还灯火通明。 不久后他便要联合朝中几个受自己所托的重臣和外邦势力,迫使几个皇子内斗,再以大军威压,着手控制玥国局势。 令他惊喜的是,主殿的周旖锦似乎对他十分信任,从未过问他平日里所做之事,甚至还将书房钥匙丢给他随意使用。 周氏许多一代大儒,凤栖宫的藏书都是有价无市的传世经典,倒是比在翠微宫遮遮掩掩瞒着母亲更自在些。 想起此事,魏璇抬起头来,向纪桑问道:“前些天我让你取的书,都拿来了吗?” 纪桑正要出门,闻言微微一愣,连忙答道:“都拿了,是一整册,放在您书柜最上边了。” 魏璇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不一会儿,他收起堪舆图站起身,走到盛水的铜盆边郑重地洗了手,取了那册书准备翻看。 那是前朝一位大将手写的兵书,因其中许多事件涉及皇家私密军机,在本朝不许刊印,流传于世的只有几本誊抄之册,极其珍贵。 那册书装在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魏璇正准备将其展开,忽然匣子的开关微微松动,“咔哒”一声,几册书籍散了满桌。 他心头一紧,连忙查看,幸而远离火烛,并未受损。 魏璇松了口气,预备将其都收拾好,却蓦然发现基本等大的书籍中夹了一本十分不明显的小册子,边缘有些磨损痕迹,像是被人仔细翻阅过,中间一页还微微折了一个角。 魏璇眉头一皱,不禁有些费解,将那本与众不同的小册子取出,顺着那折起的书角将其打开。 可浏览了几句其中文字,他脸颊“腾”的烧红了起来。 本以为是什么隐秘军机,却没想到是女儿家爱看的话本,其中那页正写到—— 清白小姐受奸恶毒姐妹陷害,被下药关在房中不慎与书生一夜风流,不堪忍受远走他乡的情节。 即便周围没有人看见,魏璇还是心惊肉跳,“啪”的一声合上了话本,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半晌没回过神来。 书房是凤栖宫重地,能在这种珍贵兵书中夹话本子的,除了周旖锦还能是谁? 贵妃娘娘身为光风霁月的京城第一才女,竟爱看这种东西——他脑海中似乎浮现她闲坐在躺椅上,脸色波澜不惊看着这等刺激情节的画面。 他才装满权术与野心的冰冷心池中,仿佛骤然被投入一个石子,惊起层层波澜。 魏璇看书的心也没了,正转过身准备出门散散心,却险些与匆匆赶来的纪桑撞了个满怀。 “主公!”纪桑跑的气喘吁吁,脸上却忍不住笑意:“我们还没上几个工具,那小舅便吓破了胆,立刻招了!” 魏璇心脏提到嗓子眼,连忙问道:“他如何说?” “他说那宫女受舒昭仪指使,拿了一大笔钱财,本准备跟他远走高飞,却没想到惨死皇帝剑下,还有一封那宫女寄给他的信,细细写了此事。”纪桑将那封沾了些血的信件呈上。 “舒昭仪……”魏璇看罢,反复咀嚼着这消息。 舒昭仪先害五皇子落入险境,又假意将其救起,嫁祸于人,着实是心机叵测。 母亲得以洗清冤屈,他脸上掩饰不住高兴,说道:“把人带上,随我去养心殿。” “是!主公。” 周旖锦本在寝殿昏昏欲睡的与苏新柔下棋,忽然柳绿推门而入,说道:“娘娘,质子殿下那边似乎有五皇子落水一事的证据了,眼下急匆匆往养心殿去了。” 凤栖宫内到处是眼线,此事瞒不过周旖锦,她有些惊讶,将手中即将落下的棋子丢回,吩咐道:“服侍本宫梳洗。” “娘娘也要去吗?”苏新柔有些不解。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不知为何,本宫总觉得心慌,似乎此事没那么简单。” 养心殿正中是一座朱漆方台,金漆雕龙宝座赫然立在上方,明晃晃的刺眼。 魏景神色黯然,听了那小舅的话,将呈上的信件随手一丢,沉默了许久,说道:“字迹可以伪造,仅凭他一人之言,难以定论,如今那宫女死无对证,朕不好贸然下定论。” 魏璇面色铁青,强抑住怒意,直视着魏景的眼眸,问道:“皇上当初不也只是听信那宫女的一面之词,母亲便就这样住在冷宫,无辜蒙受冤屈?” “放肆!”魏景一拍椅子。 他话语太过尖锐,魏景恼火直冲心头,手背上经脉暴突,指着魏璇道:“朕自当查明真相,何来冤屈一说!” 魏璇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自知方才因为母亲过于冲动,险些冒犯了皇权,如今魏景既已决定包庇舒昭仪,便只能再收集证据静待时机。 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他咬着牙,低头良久,才逼出一句:“皇上圣明。” 魏景火气熄了,也有些心虚,并未为难他,沉声道:“退下吧。” 月色昏晦,魏璇脚步虚浮,往凤栖宫走到一半,却生生顿住了,寻了处无人的凉亭坐下,抚着眉心皱节处,缓和了许久。 半晌,他仰起头看着冷宫的方向,灰白雾气弥漫,漫长的宫道尽头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魏璇重重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魏景的意思,人证物证俱在,魏景并非不知真相如何,只是对张美人旨意反复已是破例,若再轻易改动,便是丢了脸面,失了皇家威严。 如今朝堂上对魏景忠心不二的大臣已少,各成党派,还有周丞相一言九鼎,分庭抗礼。 而魏景这虚伪之辈,为了少一件被弹劾之事,便这样对母亲的命运坐视不理。 恐怕母亲还要在冷宫住几年,待他羽翼丰满,便是魏景丧命之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一章皇上圣明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8.html 第九十二章 认亲 魏璇深吸一口气往回走去,一踏入凤栖宫,便看见周旖锦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脸色有些焦急。 “皇上怎么说?”周旖锦三两步走上前问道。 她方才问了纪桑前因后果,还预备着接张美人出来,可看见魏璇阴沉的脸色,心中却浮起不祥的预感。 魏璇愣了下,继而摇了摇头:“皇上不信。” “可是——”周旖锦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倏地埋没进夜里。 她皱着眉,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道:“舒昭仪品性如此,皇上怎会不知?” 思索了片刻,她脸上有些凄然,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许因着先皇后罢。” 周旖锦小声道:“那日瑶妃所说之事,皇上一个字也不愿信,如今自然也蒙蔽视听,不想看见同样生着那张脸的舒昭仪作恶多端。” “娘娘所言十分透彻。”听了周旖锦的话,魏璇有些恍然,亦明白此事大抵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眉眼闪动,便拱手请辞:“既然救不出母亲,微臣也不好在凤栖宫久扰。” 他头低下去,闻见周旖锦身上冷冽的杉木香气,忽然心间一动——她用了自己送的香料。 “你还有两年才可自立府邸,那宫女所生的三皇子自己住在宫中尚且受人欺辱,更何况你……”周旖锦脸色有些忧心忡忡,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轻轻笑了笑,说道:“凤栖宫不差颐和轩一间,也不缺你这一口饭吃,若未照顾好你,届时你母亲可要心疼呢。” 魏璇抿了下唇,有些犹豫,一旁的苏新柔也劝他道:“质子殿下若是觉得冒昧,日后好好报答贵妃娘娘便是,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境。” 苏新柔直言她心中所想,周旖锦在心里暗暗将她称赞了好几回。 她接近魏璇的目的本就不磊落,若他日后能知恩图报,是再好不过。 半晌,魏璇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时辰不早,微臣便不叨扰娘娘了。” 两天后,晴日当空,周旖锦主仆几人围坐在树下,这还是桃红不在后几人第一次打叶子牌,另寻了个与柳绿相熟的宫女凑数,而那宫女正是从颐和轩赶出来的岚夕。 实际上不止岚夕一人,魏璇顺势遣走了颐和轩所有的宫女,他素来习惯了事事躬亲,身边只留下几个服侍起居的小太监。 几人打着也顺便闲聊了起来,柳绿扫了眼颐和轩的方向,纳闷道:“质子殿下来凤栖宫这些天,除了忙些公务,其余时间总是闭门不出,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显得生疏,以为我们凤栖宫招待不周似的。” 周旖锦速来敏锐,些时日也察觉了魏璇的回避。 自从有了魏璇送的香料,她难眠的症状也好了许多,便也允了他请安,可他即便是不当值的时候,请完安也转身便走,一刻也不逗留。 “或许是为张美人的事担忧吧。”周旖锦轻轻答道,心中却忍不住也沉思起来。 她将书房的钥匙给了魏璇,许多兵法藏籍都有被翻动的痕迹,显然他并非终日消沉,而或许因着张美人的事,暗中更加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一切。 可是如今魏璇即便住进了凤栖宫,仍是态度疏离,她总要想个办法与他热络起来,博取他的信任才是。 周旖锦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一抬眼却发现对面的岚夕有些神思不宁的模样。 “岚夕,该你出牌了。”见岚夕发着愣,柳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提醒道。 岚夕猛的回过神,出完牌,脸上还带着些异样的红晕。 那夜质子殿下将她赶出去,她本以为自己再无机会,却没想到质子殿下这样照拂她,其余宫女也一并遣走,保全了她的脸面,而如今柳绿口中他的冷淡,是不是在刻意避着她呢?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魏璇靠近她时蕴含着浓重情绪的眼眸,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清香,不禁引人浮想联翩。 周旖锦眉心一蹙,目光缓缓从岚夕的脸上扫过,又若有所思地垂到自己的牌面上。 不过转瞬间,随着苏新柔一声懊恼的呼声,几人将手中的牌一撒。 苏新柔瘪着嘴,眼泪汪汪:“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这个月的俸禄都没了。” 她口头上虽是委屈巴巴的模样,但不过转眼便将此事忘了干净,捧起一旁的书卷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娘娘,可不可以教教奴婢,”苏新柔拉着周旖锦的袖子,指着书中一处问道:“夫子今日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何意思呀?” 自萧瑾执掌女官学堂后,万事用心,苏新柔又十分好学,短短这些天已然大有成效,平日里总捧着书册念念叨叨,每逢不当值便往萧瑾那儿跑。 一旁的岚夕见状,牙尖嘴利道:“娘娘日理万机,苏姑姑怎的这点小事还要打扰娘娘?” 岚夕说罢,讨宠地望了周旖锦一眼。 她在凤栖宫算是资历深的,也是一众宫女中公认最有可能接替桃红成为掌事宫女的,因此也并未将苏新柔太放在心上。 一个浣衣局出身飞上枝头的宫女,还整日假惺惺装出一副好学模样,可论资历论学识,怎比得上她? 然而,周旖锦并未理会岚夕的话,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投向她分毫,只是看着有些惭愧的苏新柔道:“这是说,懂了星辰运转、万物变化的法则原理,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学问,都尽可知。” 她看着苏新柔执笔记录的模样,心道是时候了。 白若烟当上后妃这些日子,她们二人并未私下往来,各个事宜上苏新柔也不会偏袒她,终究是不能一直在凤栖宫耽误着。 “明日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你随本宫一起去吧。”周旖锦唇角带着浅笑,意味深长道,“本宫有重要的事同你说。” 寿康宫。 红墙黑瓦,销金嵌宝,高大的殿穹装饰古朴,四处幽静,一踏入门槛,连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 苏新柔是第一次见这个举国闻名的郭太后。 她家世显赫,生下先帝最小的女儿七公主永嘉,后收养魏景,扶持其继位,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任太后。 “锦儿,你来了。”远远看见周旖锦走进来,太后笑起来,放下手中把玩的花瓶。 周旖锦行了礼,二人寒暄片刻,苏新柔退到一边,略微抬眼,偷偷打量了下这举国闻名的太后娘娘。 她看起来只不过比当朝皇帝大了不到十岁的模样,唇角带着浅笑,周身的气度温柔又不失庄严,一时间竟让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暖和熟悉。 但毕竟是在寿康宫,只是这么一愣神,苏新柔立刻知礼地低下头。 “太后娘娘,臣妾有要事向您禀报。”周旖锦福了福身,神情严肃,左右打量了下四周的宫人。 太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都退下吧。 室内只剩下太后的贴身宫女邓嬷嬷,苏新柔也正要退下,忽然手腕被周旖锦轻轻拉住:“阿柔,你留下。” 苏新柔步子一顿,脸上满是不解,却听见周旖锦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臣妾冒昧询问,七公主的身世,可有蹊跷?” 太后大惊,猛的一抬头,手指瞬间攥紧了佛珠。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缓缓答道:“当年哀家随先帝出征,战局久久不定,哀家身怀六甲,乱军之中只能在那偏僻山庄生下七公主,可谁知……” 太后眼眶中盈满泪水,又道:“谁知那产婆不慎,将真正的七公主与那农妇家刚出生的女儿抱错了,哀家发现时,那地方已被敌军攻破,再也寻不得人,只能将这孩子带回宫中培养长大,也就是如今的永嘉长公主。” “如今与你说这些其实无妨,不过这事连先帝都不知,”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锦儿,你为何问起此事?” 关于苏新柔的身世更被证实,周旖锦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说道:“太后娘娘,臣妾宫里这位掌事宫女,或许就是被抱错的七公主。” “什么?”苏新柔和太后异口同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满脸惊愕。 望着周旖锦的脸,苏新柔的眼眶中迅速盈起泪光。从前娘娘问询她祖籍时,她随口提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托她代为探查。 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原以为贵妃娘娘统领六宫事务,不会将其放在心上,苏新柔本未抱有太多希望,却没想到她真的留了心。 更没想到的是——困扰她多年的身世谜团,竟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结果。 一旁的邓嬷嬷最先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叹:“这孩子真像娘娘您年轻的时候!” 苏新柔与太后眉眼有八分相似,仔细看还有几分先帝的模样,太后顿时大惊,向周旖锦问道:“真是哀家的孩儿?” “正是,”周旖锦点点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线索物证摆在太后面前,看了眼苏新柔,又道:“先前阿柔托臣妾帮她探查身世,臣妾本想着时过境迁,难以查明,只是尽力而为,可没想到,阿柔竟与太后娘娘有如此缘分,也算是上天赐福。”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二章认亲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099.html 第九十三章 怀疑 太后看了这些,心中已是相信,忽然听见一旁的苏新柔大着胆子开口道:“奴婢的养母说,奴婢出生时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太后娘娘可知?” 成为长公主的机会从天而降,苏新柔虽惊喜,也相信周旖锦的实力,但若认错,不仅鸠占鹊巢,也难以寻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是!”太后正想起来此事,连忙道:“快给哀家瞧瞧。” 苏新柔顺从地撩起衣裳,邓嬷嬷大惊,看着太后呼道:“真是一模一样!” 如今苏新柔是先帝七公主一事十拿九稳,太后喜极而泣,连忙招手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快过来给哀家看看。” 太后看着苏新柔愈发喜欢,从奴婢到公主,巨大的名利面前,这孩子竟没失了理智,泰然处之,这心性实在难得。 苏新柔亦是激动万分,时隔多年终于寻到自己真正的家人,抱着太后,眼泪如珠串滑落。 “太后娘娘,奴婢不苦,多亏了贵妃娘娘收留奴婢在身边,平日里吃穿不愁,还可以看书习字。” 太后听了,既心酸又欣慰:“你这孩子,往后唤哀家母亲。” “是,母亲。” 二人叙了会旧,苏新柔将入宫以来的经历一一同太后说了。 听着那一桩桩事,太后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热心善良,有时又冲动肆意,简直心都快化了,脸上止不住笑。 “锦儿,哀家真要好好谢你,将阿柔照顾的这样好。” 太后心里满是欢喜,当即下令开私库赏赐了周旖锦一大笔珍稀财宝,周旖锦笑着婉拒了,说道:“阿柔聪慧善良,平日里也帮了臣妾许多。” 太后和苏新柔母女一见如故,二人聊了好一会儿,转眼天色已深。 太后本欲留周旖锦二人在万寿宫用晚膳,却听见邓嬷嬷凑近自己耳边:“永嘉长公主快回来了。” 闻言,太后脸色忽而一沉。 永嘉长公主虽是那农妇所生的孩子,但到底这么多年都养在宫里,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蓦然与苏新柔相见,接受这样的现实,恐怕有些残忍。 “阿柔,你先随贵妃娘娘回凤栖宫去,哀家寻一个合适日子,为你拟定封号,赏赐府邸,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太后犹豫片刻,只能选择这样折中的方式说道:“暂时委屈你了。” 苏新柔点点头谢恩,周旖锦浅笑着福身:“臣妾会照顾好阿柔。” 太后自是相信周旖锦的品性,于是二人起驾回凤栖宫。 宫道两旁树影阴翳,扩展的树冠宛如绿色的巨幕,给冷清的皇宫添上了勃勃生机。 苏新柔走到半路,心中还有些不真实感,突如其来的幸福就像虚妄的泡沫,她望着周旖锦,忽然红了眼眶。 “娘娘,您对阿柔有知遇之恩,是阿柔在这宫中最信赖、亲近之人,以后……还能时常来看娘娘吗?” 这话苏新柔早就想说,只是从前困于奴婢的身份,不敢逾矩。 如今一朝之间,忽然成了这样的身份,她对名利并无贪念,但一想到从前和周旖锦成为好友的梦想近在咫尺,心底还是不由得兴奋。 “自然可以,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凤栖宫,本宫都欢迎你。”听了苏新柔的话,周旖锦心中一阵暖流淌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苏新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脸颊泛起微红,又道:“阿柔从前只是娘娘的婢女,但娘娘对阿柔的好,阿柔都记在心里,绝不会忘本!” 看着苏新柔满怀期待的目光,周旖锦心里甚是欣慰,连不久后分别的不舍都消散了许多,笑道:“你若愿意,往后与本宫姐妹相称可好?” “是,姐姐!”苏新柔眼角眯成月牙。 苏新柔身份一事不宜声张,周旖锦只唤了魏璇和柳绿来,准备告诉他们实情。 魏璇方从禁军处下值,走进来时身上银色的甲胄泛着凛凛寒光,逆着夕阳大踏步走进来,霎时间给室内增添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练武后总是比平常看起来松弛一些,额角的碎发随意落在脸上,扑面而来是热烈又肆意的少年气,而视线触及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又下意识敬畏,想要闪躲。 即便魏璇身上并无任何华贵装饰,可周身的气质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当真是天生的帝王。周旖锦心道。 她不禁回想那夜所见的魏景,齐国最尊贵的男人,脱下龙袍散落发髻,一样是狼狈又颓靡,而不像眼前之人光风霁月。 周旖锦被自己这年头惊了一跳,眼神闪动,连忙岔开心思,说起苏新柔的事来。 听了苏新柔的身世,魏璇十分惊讶,当即便要行礼,却被苏新柔连忙拦住,脸上有几分羞涩的红晕:“我尚未有封号,质子殿下不必如此。” “柳绿,你将东边厢房收拾一下,让阿柔先住进去吧。”如今苏新柔虽一时半会还没有府邸,但总不能委屈她住在从前下人的房间里。 “姐姐,不必了,”苏新柔摇摇头,声音甜美:“我的房间宽敞又明亮,已经住惯了,搬到东厢房便不能和柳绿姐姐半夜聊天了呢!” 几人皆是一笑,周旖锦便答应下来。 苏新柔从前在凤栖宫住的确不差,凤栖宫四处装饰挥霍华丽,掌事宫女的房间甚至赶得上某些低位妃嫔的寝殿。 柳绿的眼神在几人间浮动,看出周旖锦与魏璇还有话要说,便识趣地拉了下苏新柔的手腕,说道:“奴婢先退下了。” 苏新柔立刻会意,狡黠一笑:“姐姐,我也还有东西要收拾。” 眼见着苏新柔和柳绿相伴走远了,周旖锦的目光便自然地落在一旁的魏璇身上。 这些天不见,他身上的气质隐隐变得沉郁且柔和,下巴上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胡茬,眼神中也平添了一抹深沉。 空气里沉寂了片刻,周旖锦忽然想起些什么,脸上隐现忧心:“听闻张美人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冷宫中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冷宫阴冷潮湿,母亲素有咳疾,微臣已经抓了药送去,如今已有好转。” 魏璇声音有些沉,看着她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娘娘给的已经够多,微臣替母亲谢过娘娘恩情。” “还有一事,”周旖锦缓缓走到他面前,似乎想要乘机拉近与他的距离,朱唇轻启:“本宫听闻你最近总是深夜才睡,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这几日颐和轩总是深夜还亮灯,下人都说,质子殿下将他们都打发走,只留纪桑一个在室内服侍,不知在做些什么。 魏璇心中一紧,片刻,面不改色道:“凤栖宫甚好,只是微臣白日要主管禁军操练,国子监学业繁重,因此才睡晚了些。” 他直视着周旖锦,看见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她睫毛微颤,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视线自上而下,在他眉眼间浮动。 那清澈的目光,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似的。 良久,周旖锦轻笑起来,点点头:“凤栖宫离演武场有些远,本宫准备在后院开辟一块场地给你所用,平日里总闷在颐和轩有何意思,不如多走动走动。” 魏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 “质子殿下不必拘束,本宫替张美人照料你,将凤栖宫当你的家便好。”周旖锦扶起他,视线却微微垂着,缄默了一会儿,不经意似的说道:“这些时日,殿下似乎有意避着本宫呢。” 她心中涌动着一阵不明的情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离新帝继位还有一大段时日,只要她徐徐图之,总有一日魏璇会对她放下戒备、敞开心扉,人言道患难见真情,届时什么出宫养老,逍遥度日的美梦,还不是信手拈来。 面前的男子愣了半晌,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的愣了半晌,神色似乎还带着些慌乱。 他下意识觉得后悔。 平日里刻意的躲避分明是自己小人之心,可娘娘心中坦坦荡荡,倒显得他这些小手段欲盖弥彰。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初来乍到,或许有些拘谨。”魏璇胸口像是被勒住,声音也变得有些闷。 即便他有心掩饰,那清润眉眼间一瞬间的闪动还是完整地落入了周旖锦的眼底,她偏过头,眸中蒙上了一层冷意。 脑海中回荡着张美人被陷害那天,她自作好意地予他庇身之所,却忽略了那时魏璇眼底的几分犹豫和迟疑。 只记得那日雨雾朦胧,他听了她的话后迟疑的神色,可是在顾忌着什么? 如今的情势,此举对落魄的魏璇而言,分明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到底有什么在瞒着她? 许久,周旖锦只轻轻“嗯”了一声。 “殿下还有事与本宫说吗?”她清亮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间,似乎倒映着星辰微光。 魏璇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便恭敬地行礼退下。 周旖锦站在原处,注视他离去的背影,火红的夕阳将他身上的甲胄涂抹成泛着金光的浅橙色,那高大的身影如一把锋利的刀巍然立在大地上。 她倏地收回眼神。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三章怀疑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100.html 第九十四章 清白 凤栖宫的日子难得的平静。 魏璇闲来无事时,偶尔请完安也会在主殿逗留一会儿,有时帮周旖锦侍弄院子内的花草,有时则只是坐在一边,当她打叶子牌时捧场的观众。 周旖锦那日的一番言语似乎令他有所触动,从前他是刻意避着,在她面前还要竭力隐藏自己那一番心思,不过娘娘既然坦荡,自己刻意疏远,反倒显得可疑,因此也渐渐放下些戒备。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凤栖宫月例多的用不完,下人们摆了许多冰块到凉亭上,四周腾起浅白的雾,弥漫的凉气沁人心脾。 这日子连许多妃嫔小主宫里都还未发冰块,也就贵妃娘娘这般阔绰,大方地摆到院子里。 这般神清气爽令所有路过的人手脚都轻便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心中皆感叹在凤栖宫当职的优待。 外人说淑贵妃残忍蛮横,可他们当下人这些日子,却没见过娘娘随意打骂任何一个,反而体恤有加,想来是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背地里不知多羡慕他们呢。 圆桌边,周旖锦眼睫一眯,两根指头夹着一张牌丢出,落在桌面发出清脆一响。 魏璇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向她那处看去,并未仔细遮掩的一沓牌一览无余。 他走到她身边,略微打量了一下,眼看着周旖锦捏出一张牌角,忽而轻轻摇了摇头,指节在桌上轻轻磕了一声。 苏新柔看见他这小动作,瘪瘪嘴道:“娘娘本就聪慧,质子殿下再给娘娘出主意,奴婢们就要输的精光啦!” 周旖锦笑着捏了捏苏新柔的小脸,回头瞧了魏璇一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勾人的意味一闪而过,转回身还是出了从前选中的那张牌。 不负她一番苦心,魏璇如今相较刚入凤栖宫那阵子,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许多,也愿意与她接触。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放不下心来。方才那不经意的回头,魏璇的眼神并不落在桌面的牌上,而是径直注视向她,被她那样一瞥,又忽然避开。 周旖锦唇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骤然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漩涡般的深沉和探究。 魏璇平日里的模样清润诚挚,举止有度,可看向她的眼神中,却似乎总夹杂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犹如在一览无余的山水画中晕开了一滴浓墨重彩的色泽,打破了那一抹留白的尺度,怎么都算不上清清白白。 而桌子的另一边,岚夕一言不发,心跳却猛烈不止。 她时常被拉来打牌,心中自是觉得在贵妃娘娘面前得了脸面,十分喜悦,但魏璇一靠近,她便控制不住想起那夜之事来,头脑混乱间,出的牌也没了思路,不一会儿便输了个精光。 周旖锦神思忧虑,不免觉得有些无趣,站起身来道:“本宫还有事在身,你们几个先玩吧。” 她目光在魏璇脸上逗留了一下,随即转身欲行,忽而听见背后几人的闲言。 “阿柔,方才掌印送了东西来。”柳绿接过外边通传太监手中的包裹,递到苏新柔手中。 周旖锦脑海中蓦然浮现那日女官学堂门外阙清帮苏新柔解围的场面,下意识回头,看见苏新柔低头接过包裹,脸色微红,又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周旖锦愣了片刻,似乎从中领悟到什么。 苏新柔如今已经与太后娘娘认亲,大齐的七公主,即便从前与那阉人有什么纠葛,也不过是一纸空谈。 她深知苏新柔性格善良天真,那阙清曾救了苏新柔的命,她对其留情也不过一时之意。 如今若是与苏新柔说道此事,恐怕要伤了她的心,但那掌印阙清身处皇宫,爬到如今的位子,心中当是知道轻重,待苏新柔身份昭告天下,他们这段孽缘多半也就无疾而终。 周旖锦眉头微皱起来,迈步走远。 苏新柔拿了包裹,亦是神思不宁,不一会儿便走了。 众人都散去,岚夕快步追上身前的柳绿,疑惑道:“柳绿姐姐,掌印看上苏新柔了?” 柳绿的脸色僵硬了几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与苏新柔向来无话不谈,知道前些天苏新柔方答应下与掌印结为对食的诺言—— 若在从前,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一夜之间,苏新柔成了先帝最小的公主,自然是要招个正经驸马,不能再与那阉人有纠葛,事情既还未成,回绝了便是。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柳绿三言两语打发了八卦的岚夕,她二人平时关系虽不错,但此事涉及皇家秘闻,断不可能说与岚夕听。 柳绿往另一边走了,岚夕咽了下口水,怔怔地望着苏新柔方才离去的方向,心中糅过一抹不悦的滋味。 掌印不是素来不喜宫女投怀送抱的吗,那苏新柔黄毛丫头一般的身材,要什么没什么,怎会得掌印的喜欢? 她“哼”了一声,扭头做活儿去了。 月底事务繁忙,国库空虚,许多用例都要削减,东西六宫自然是不愿意,纷纷叫苦不迭,雪花一般的账簿和折子堆满案头。 周旖锦皱着眉一笔笔批阅,盖了许多印玺导致手臂发麻,许久,她的头从小山般的案头中抬起,望着外边发黑的天色低头叹了口气 其中一张绿色的折子是敬事房呈上来的,记录了皇上这阵子召幸妃嫔的名册和时长,她像往日一般随手一翻,上边却异样的空旷,只有一两笔墨迹,甚至“舒昭仪”的笔迹出乎意料的没出现在这折子上。 周旖锦有些出神,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五皇子落水一事,魏景虽未治她的罪,将张美人推出去包庇了她的罪行,但此等心机手段,且涉及皇嗣,魏景心里不可能没有一杆秤,不知他二人再纠缠下去,以后会是怎样光景。 未央宫内,白若烟方哄得五皇子睡下,回到寝殿看着一边的雪兰,气得火冒三丈,抓起手边一个茶杯便丢了过去。 “不是说收养了五皇子皇上便时常会来看本宫吗?为什么这么久,皇上一次都没来,一次都没有!”白若烟珠钗都摘了,发髻歪到一边,面容狼狈不堪。 雪兰一时来不及闪避,惊愕之下,额头被磕破了,碎裂的茶杯在额边划出一道口子,血迹顺着脸颊流下,险些破相。 “娘娘消消火。”雪兰脸上用力堆出一抹笑,心中却升起浓重的恨意。 陷害五皇子一事不是白若烟想的主意吗?她只不过参与其中,还替她出了不少主意,如今魏景不肯来未央宫,她倒成了替罪羊,若不是为了银子,她何苦跟在这倒霉主子身边受气? 白若烟不知雪兰心中所想,斜着眼睥睨她,抬起脚搭在一张太师椅上,满脸都是傲慢。 雪兰咽下一口气,好言相劝道:“娘娘,您想想,皇上最近可有什么变化?” 白若烟无语地瞥着她:“谁知道?皇上自从去凤栖宫那回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未央宫,本宫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话音一落,她忽然皱眉凝思片刻,断定道:“原来如此——肯定是那淑贵妃狐媚惑主,嫉妒本宫得逞,便从中作梗!” 这书中的恶毒女配还真是烦人,但再怎样也不过是个纸片人罢了,她堂堂一个现代人,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岂能斗不过那从小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一个想法在白若烟脑海中盘旋。 “娘娘小声些,五皇子还在偏殿睡着呢。”雪兰大惊失色,唯恐隔墙有耳,劝道。 白若烟毫不在意,神色势在必得,招了招手:“雪兰,你过来。” 她忽然和蔼起来,笑吟吟掏出帕子帮雪兰擦去了额头的血迹,耳语道:“本宫有件事让你帮忙。” 凤栖宫内仍是一片岁月静好,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波涛汹涌。 周旖锦处理完公务,外面已全然入夜了。 几盏烛台将书房的一隅幽幽照着,她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肩膀,看着窗外扑簌簌的海棠树发了会儿呆。 “娘娘?”魏璇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看见里面的烛光,轻轻叩了叩门。 周旖锦起身拉开门,浓重如墨的夜色和男子身上凛冽的清香一并扑面而来。 魏璇看着她的眼眸,举起手中的书箱:“微臣来归还书籍。” 他今日来的匆忙,玥国边境的战事如箭在弦上,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更难的是在玥国几股势力中周旋夺势。 接连几日,他睡的都晚,往来传信的飞鸽几乎快要扇断了翅膀。 可夺权之路向来是成王败寇,一步行差踏错,底下便是万丈深渊。他自认不够仁慈,一旦出手,定要一击毙命,若此事能成,对他往后在玥国立足大有裨益,他也能早日担负起重任,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进来吧。”周旖锦合上门,看着魏璇迈步进来,将书籍取出,站在高大的书架前。 他穿一身墨蓝色直襟长袍,腰束银色祥云纹宽腰带,挂了一块古朴的玉佩。 魏璇入凤栖宫的这些日子,说是庇护,其实满宫都是她的人,他即便掩饰的再好,也有一星半点儿的线索落在她掌心。 尤其是最近几日,他几乎夜夜挑灯到半夜,只不这么多时日过去,他动作却极小心,她几乎难以得知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到了何种程度,又对她又有哪些隐瞒。 他表面上对自己效忠,那些信誓旦旦承诺的报答,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魏璇如今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他表面效忠的背后,是否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乘着月光,周旖锦的目光顺着魏璇抬起的胳膊一路往下滑,带着些许打量的意味。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四章清白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101.html 第九十五章 微臣恰好无事 魏璇举手将书放入架中,那单薄的衣衫随着动作微微紧绷,将他宽肩窄腰的精美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 然而周旖锦并未理会,只是仰头看向书架高处放着棋盘的木盒,试探问道:“本宫倒是许久未下棋了,质子殿下可有时间?” 魏璇微微一愣,眼中浮现出温和的笑意,轻声道:“微臣恰好无事。” 既是她主动询问,他又岂会拒绝,即便事务繁多,令他整夜不寐,他也不愿错过她的邀约。 魏璇走到架子前,顺着她的意径直将棋盘取下,于桌面摆好。 脆弱的黑白棋子皆由美玉打磨而成,装在琉璃盏里,随着烛火摇曳,泛着五光十色的倒影。 魏璇棋艺精湛,周旖锦难得找到对手,一半是故意,一半是高兴,便拉着他多下了几局。 窗外的海棠花盛放如烟霞,在隐约的光晕中垂头娇睡着。魏璇手指捏着一枚黑子,心中挂念着战局,神思不宁。 “质子殿下。”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周旖锦偏过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魏璇忙回过神来,仓促落子:“无事,许是白日里练兵有些累了。” 不过转眼,周旖锦便察觉到魏璇身上的气质与往日不同,他眼神闪动,似乎怀揣着重重心事,仔细打量,又带了几分疲惫。 果然如此,周旖锦心中轻笑,忽然问道:“殿下既不忙,再陪本宫下几局可好?” 魏璇似乎有些惊讶,但不过转眼,便点了点头。 “微臣自是愿意。” 似乎为了弥补方才一时的失态,他唇角泛起浅笑:“娘娘若是喜欢,微臣随时都愿奉陪。” “你有心了。”周旖锦点点头,余光打量着魏璇的神色,微微挑眉。 他来的时候分明匆忙,可如今她故意留他这样久,他神色却浑然不见不悦之意,甚至仔细望过去,那微微勾起的眼角还掩着几分闪烁的光亮。 她轻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一种难以言喻的犹疑蓦然浮现在脑海中,随着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蔓延。 最后一子落下,周旖锦便不留他:“天色不早了,本宫还有折子要阅,质子殿下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 魏璇起身走远,身影埋进昏暗里。 两旁是高大的修竹,顶尖瘦弱可怜的枝条不堪重负的歪垂下来些,细长的叶伶仃挂在枝头,随风瑟瑟飘着。 凤栖宫精致华美,宫苑里数不清从外头引来的奇珍异草,一草一木皆是独具匠心,偏有书房背后这一条小径无人打理,独显萧索。 魏璇怔怔看了那竹两眼,感觉到与之莫名熟悉的连接。 魏璇走后,周旖锦接着伏于案头,饮了口茶提神,可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方才的场景,思索了半晌,心中不免腾起疑云。 明明方才自己故意碍了他的事,为何他脸上丝毫不见气恼,反倒像是有种异样的……欣喜? 周旖锦叹了口气。 魏璇反常的举动、身上萦绕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她怎么都捉摸不透。 望着不远处颐和轩璀璨的烛光,周旖锦脑海中缓缓浮现一个想法。 等她将手头上事情做完,寻一个时机,独自去颐和轩看看便是。左右他亲口道随时奉陪,她也专横霸道惯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即便有几分不合规矩,也没人敢置喙。 届时,魏璇再怎样仔细隐瞒,或许都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总比这样毫无进展的坐以待毙好。 第二日,一大清早,白若烟侍女的呼声便响彻了寂静的凤栖宫。 “未央宫舒昭仪,特来向娘娘请安。” 周旖锦本就困于公务睡的晚,美梦被扰醒,甚是不悦,一张脸全无表情,麻木地洗漱更衣。 柳绿一边帮她梳着头,一边纳闷道:“这舒昭仪又揣了哪门子坏心眼,平白构陷了张美人还不够,又跑到凤栖宫来惹事。” 周旖锦摇摇头,无奈道:“本宫怎知,但她嗓门这样大,本宫一刻不出去,便一刻不停叫唤,真是惹人烦心。” 着早些把她打发走,再继清梦,周旖锦动作很快,一拉开门,便听见白若烟清脆的声音。 “本宫只是太惦念贵妃娘娘,特来送些礼物罢了,你们凭什么拦本宫?”白若烟叉着腰,怒气汹汹地问道。 门外的守卫死板的很,没有周旖锦的口谕,任凭白若烟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进来。 她正气馁,便看见周旖锦缓缓走出来的身影,周旖锦眸光深沉,半晌向她点点头,白若烟趾高气扬地瞪了那群守卫一眼,走了进去。 “平日总跟在你身旁那个雪兰,怎么没来?”周旖锦眼神一扫,察觉她身旁的空档。 “她啊……”白若烟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扬起眉道:“五皇子住在未央宫,嫔妾自是要留人照料他,不像娘娘,一身轻松。” 这话里夹枪带棒,一旁的柳绿等宫女立刻警觉起来,对白若烟侧目而视,可白若烟倒是不在意,撇过眼神,笑了起来:“臣妾还准备了礼物献给娘娘呢。” 即便周旖锦平日里伪装的有模有样,但白若烟这个读过原著之人,深知她本身的品性,绝不会受其蒙蔽。 她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激怒周旖锦,令她暴露出凶残恶毒的本相——届时再让雪兰唤魏景来,目睹此景。 那时,魏景不仅对自己心生侧忍之心,让自己恢复宠爱,且能让他认识周旖锦的本性,眼见为实,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实乃一石二鸟。 随着二人走进房内,白若烟左右打量,见四处只有几个服侍的下人,心中便也没了忌惮,示意随行的下人将礼物呈上来。 周旖锦并未多言,高坐在紫檀木椅上。她鲜少地穿了深色,墨蓝色宽大裙摆铺展垂到地面,裙幅褶褶,挽迤三尺有余。 “舒昭仪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周旖锦知道白若烟不怀好意,却也不愿与她过多纠缠,索性开门见山。 白若烟抿着唇。刚才被那守卫拦住,拖延的有些久,想必魏景也快到了。 她算着时间,将脑海中准备好的话术都过了一遍。来之前她特意将周旖锦调查了一番,再加上自己对她的了解,此事定能一举成功。 白若烟壮起胆子,一下抬起头,正要一鼓作气将话全都说出来,可蓦然对上周旖锦幽深且明亮的眸子,却骤然一顿。 她冰冷的眼神从半片阴影中投射下来,那平静的视线仿佛幽暗阴冷的湖底,顿时一股自上而下的威压重重砸下来,令人不寒而栗。 白若烟嘴唇嗫嚅了下,却没了方才的气势。她惊讶于方才心中的胆怯,竟对周旖锦一个纸片人产生了最本能的恐惧。 下人已将礼物呈上,事不宜迟,白若烟一把掀开遮挡的布料,露出底下东西来。 托盘中是一条石榴裙,颜色发粉紫,显得异常艳俗,周旖锦心头一紧。 世人皆知,石榴裙本没有问题,但若是送给已经嫁人出阁的女子,寓意却不一样,是为“多子多福,子孙满堂”之意,几乎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周旖锦几乎已经能想出来白若烟接下来的话,心生厌恶,漫不经心伸手拾起一边的布料将其盖住,不容置疑道:“舒昭仪拿走吧,这礼物本宫不要。” 白若烟一愣,本以为周旖锦会惊诧疑惑,或是愕然暴怒,却没想到是这种冷淡回绝的态度,一时将她准备好的话都憋进了肚子里。 周旖锦根本懒于理会她,转身便走,袖子却倏地被白若烟拽住。 “放肆!”一旁的柳绿立刻上前,打掉白若烟的手。 脚步一顿,周旖锦眉心立刻蹙起,直勾勾看着白若烟:“舒昭仪,你这是何意?” “臣妾……”魏景都快到了,白若烟自然不想到手的鸭子飞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一连串说道:“这本是臣妾入后宫特意制的衣裳,还未来得及穿,便已经有五皇子相伴,自然也用不上了,但到底是个好兆头,娘娘还是收下吧。” 听到这话,柳绿怒不可遏,斥责道:“舒昭仪,这里是凤栖宫,容不得你口出狂言。” 白若烟竖起耳朵,门外已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想来是魏景听了雪兰的话,前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心中大喜,仔细观察着周旖锦的脸色,心道她都说道这份上了,淑贵妃定是忍不住发怒。 然而却不如白若烟的预想,周旖锦眼神中忽然浮现几分怜悯和无奈,只是沉声道:“赶出去。” 怎么会这样? 白若烟瞪大眼睛,愕然看着一旁面无表情走来的宫人。 时间紧迫,她别无他法,只能将心一横,顺着那宫人冲过来的力气,身子猛得栽倒,还狠下心顺势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霎时间,满座寂然。 在场众人眼睁睁看着白若烟的一番表演,下巴都要惊到地上。 周旖锦亦是一怔,先是不可置信地倒退半步,随即心中警铃大作。 可来不及思索,一抬眼,门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魏景一身晃眼的龙袍,身后跟着雪兰,气势汹汹走进来。 一打眼,入目便是倒在地上,捂着脸颊的白若烟,魏景的怒火直冲头顶,看着周旖锦大声斥道:“淑贵妃!” 白若烟得逞,立刻再一旁添油加醋:“皇上,臣妾好意来给淑贵妃请安,可她却不由分说推了臣妾,还打伤了臣妾的脸!” 说着说着,她便低头抽噎了起来,显得万分委屈。 两旁的宫人面面相觑,皆是大为震惊。 一旁的柳绿急的口干舌燥,可她们都是周旖锦身边服侍的,说的话怎能算数?如今舒昭仪演的一出好戏,恐怕贵妃娘娘有口也说不清。 白若烟说罢,梨花带雨,仰头望着魏景。 她靠着这张脸得宠,深知这副皮囊对魏景来说是万分重要,果不其然,魏景看着她微微红肿的脸颊,几乎失了理智。 他破口大骂:“堂堂贵妃,仗势欺人,简直目无王法!” “臣妾没有打她。”周旖锦并未大乱阵脚,她走上前,直视着魏景的眼,声音沉静,如冬日湖面结的冰碴。 原来舒昭仪绕这么大个弯,是为了这一出。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五章微臣恰好无事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7915102.html 第九十六章 鳄鱼的眼泪 周旖锦的冷静让魏景的怒火倏地熄了些,他舔了下唇,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事是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舒昭仪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敢狡辩?”片刻,魏景依旧不松口。 周旖锦皱眉,难以忍受他二人这副狼狈为奸的模样,正色道:“臣妾说了,没有打她。” 见魏景犹豫,白若烟顿时坐不住了,想激他一鼓作气,惩治周旖锦,口不择言道:“皇上您别信,这淑贵妃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白若烟低头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又从激愤滑落到委屈,呜咽道:“臣妾挨打事小,只是一番好意被人辜负……皇上,求您可怜可怜……” “啪”的一声脆响。 剧痛传来,白若烟还未说出口的半句话,生生噎在了嗓子里。 她捂着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旖锦,布满恐惧的眸子里倒映出周旖锦鲜妍的红唇。 “舒昭仪,看好了,这才是本宫打的。”周旖锦云淡风轻收回手,厌恶地轻轻甩了甩,一字一句说道。 周旖锦已经收了力,但护甲尖锐,轻而易举便将白若烟那白皙娇嫩的脸庞划破,隐隐渗出鲜血。 “淑贵妃——你这是做什么?”魏景大惊,连忙低头,看着白若烟脸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心疼的快要窒息。 白若烟快要吓破胆子,一手攥住魏景的袖子,一手捂着脸上发痛的伤口,哭声都变得真了起来。 魏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落在白若烟纤细光滑的手指上,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看得出来,周旖锦这一巴掌虽蕴着怒气,但并未全力打她。可仔细看来,方才白若烟脸上的伤痕,与这个大为不同,只是略微肿胀,皮肤没有一丝刮擦的痕迹。 魏景目光一沉,又落在周旖锦金光熠熠、镶嵌珐琅的尖锐护甲上,恍然倒吸一口凉气。 周旖锦想要打方才那样的伤痕,是断不可能。 可这伤出现在白若烟脸上,恰好雪兰又急匆匆来养心殿说淑贵妃欺负了舒昭仪,让他赶来目睹这一切,真相似乎并非如白若烟所言。 欺君是重罪,更何况,白若烟为了一己私欲,竟连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了,胆子大到敢以伤害他最珍贵的那张脸为筹码。 周旖锦微微叹了口气,白若烟不知魏景心中所想,当即便闹起来,捂着脸大喊道:“皇上,您都看见了,淑贵妃她真的打了臣妾!” “本宫统领六宫,教训逾矩的妃嫔是本分,你故意送那东西给本宫,就是打了你又如何?”周旖锦毫不在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若烟,轻轻嗤笑一声。 这等小手段,若是在深闺大宅之中玩玩也就罢了,宫规森严,一级官威便能压死人。 白若烟再得宠,也不过一小小昭仪,别说她故意拿那石榴裙激自己,就算只是自己心情不悦打了这一巴掌,她也只能受着。 这舒昭仪宫女出身,以为仰仗着皇上,不知轻重,犯下欺君之罪,岂能全身而退,草草收场? 白若烟一愣,转头正要向魏景寻求庇护,可声音还没出来,便被截断。 “你送了淑贵妃什么东西?”魏景已经想通首尾,一阵恶寒,厌恶地甩开被白若烟扯着的衣袖,吩咐道:“拿来给朕看看。” 事情的发展逐渐偏离预想的轨迹,白若烟顿时一哆嗦,看着缓缓掀开的帘布,眼神闪烁。 那石榴裙的艳红似乎灼伤了魏景的眼,他当即明了白若烟所想的一切。 遇见白若烟后,他虽偶尔意气用事,但这些年身居高位,绝不是随意让人戏耍的傻子! 魏景竭力压制住胸口怒意起伏,看着白若烟虚伪的脸,愈发恼怒,大喝道:“舒昭仪以下犯上,冒犯贵妃,将她拖出去凤栖宫门口罚跪,亥时前不得离开!” 对着宠妃,他到底动了一丝恻忍。 若如实说白若烟欺君之罪,便要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她在宫中树敌许多,又无家世可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周旖锦倒是不以为意,神色冷淡,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争执这么久,茶水已有些凉,唇齿之间苦涩香气蔓延。 白若烟不知自己何处露了破绽,吓得花容失色,底下人动作很快,转眼将她手脚都束缚住。 白若烟被压着低头,看见周旖锦逶迤的裙摆,那精美的刺绣和珠翠装饰宛如巨大寒冰中缓缓绽放的恶之花,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皇上!”白若烟连忙拉着一旁魏景的胳膊,哭求道:“臣妾并未冒犯淑贵妃!您也看见了,是她不由分说便要打臣妾啊!” 见她不知悔改,魏景脸色沉郁。 五皇子的事,他还没算账,如今这个舒昭仪倒是愈发猖狂。若非方才他观察细致了些,恐怕如今要被她当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 “闭嘴!”魏景大喝一声。 白若烟看着魏景了然一切的愤怒神色,反驳的话都忘了说,手一松,立刻被人拖了出去。 烈日当空,白若烟只跪了一会儿,便双眼昏花,额头上的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遭些罪倒是小事,更可气的是,此处人来人往,转眼间满凤栖宫都知道了她一番表演,无一不对她露出厌恶的表情,侧目而视。 当众丢了这样大的脸,白若烟垂头丧脑,真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筹划的那样缜密,魏景一开始也信了,可那淑贵妃打了自己一巴掌后,怎的局势就变了? 她忍不住细想,穿书这么多天以来,她虽占据着原女主的身体,也尽力争宠,可事情却没像原书中那样发展下去。 难道是因为,必须要和原书中的女主一样作为,才能拥有同样的命运吗? 正想着,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魏璇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手中提着书箱,远远走过来,丰神俊朗,黑发以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又平添了一种高贵矜傲的气息。 白若烟心里忽然一紧。 入宫以来,她对这个地位卑贱的质子其实没什么印象,即便是深得魏景赏识,也比不过那些皇子重要。 可她记得,原书中的女主似乎对这个质子各种体恤怜悯,屡次三番相助,亦获得了他的喜爱与信任。 白若烟虽不明就里,但事出必有因,原女主既是气运之子,做什么便都是有一定道理,从今往后,她也要对这个质子好一些,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魏璇一踏进凤栖宫,便看见白若烟跪在门口,心中一惊,连忙绕路而行,打听起缘由。 一旁的小太监义愤填膺:“那舒昭仪一大早气势汹汹来凤栖宫,激怒娘娘不成,倒反咬一口诬陷娘娘,幸好皇上发现端倪,让舒昭仪的奸计没能得逞。” 魏璇一惊,自己不过去国子监读了半日书,凤栖宫内竟发生了这等乱事。 “知道了。”他点点头,冷笑一声,转头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若烟,手指不自主握成拳。 舒昭仪当真是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先是栽赃于他母亲,如今又敢来凤栖宫欺负到周旖锦头上,大抵是嫌自己的命太短。 那畔,白若烟被拖走后,四周宫人都识相地退下,室内一时只剩下周旖锦和魏景二人,彼此都没说话。 一种难言的尴尬与寂静弥漫在二人之间。 “臣妾昨夜没休息好,既然舒昭仪已经受了惩罚,臣妾便回去了。”周旖锦手腕一转,将空空如也的茶杯搁在桌面上,微微抬眸道。 “贵妃……”魏景咽了下口水,下意识想要挽留,可又拉不下脸承认自己方才错信于人,声音便这样断在了半空中。 周旖锦缓缓回身,神情冷淡:“皇上,还有什么事吗?” 她投射来的目光虽然温顺,却不含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魏景被这眼神惊了一下。 他认识周旖锦这么多年,自以为了解她所思所想,可如今却感觉周旖锦早就失了从前热忱的态度,自己也愈发不认识她了。 魏景心脏不安的跳动,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宁静:“前些天朕新得了些助眠安神的香料,可治难眠之症,改日送到你宫里来,可好?” 周旖锦眼神闪烁,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回绝道:“不必了,从前文婕妤送的那糕点与殿中香料相谋,险些害了臣妾的性命,臣妾心有顾忌,恐怕难领皇上的好意了。” 她说这话不免是含了气恼的,从前自己一副痴心,却险些死在魏景的谋划下,如今嫌隙已生,再怎么想要弥补,都已经来不及。 果然,听了这话,魏景下意识心虚,忙拉住周旖锦的手臂,郑重说道:“锦儿,朕从前愧对于你,往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周旖锦浑身难受,可手臂被魏景禁锢,又逃脱不得,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的轻轻响声。 “贵妃娘娘,微臣方下学,看见舒昭仪在外面,您可有伤着?” 魏璇有些不放心,因此绕了路来请安,门外冷清,他并不知魏景在里头,隔着一道门问道。 话音一落,魏景的手骤然松开。 “本宫没事,你回颐和轩去吧。”周旖锦并未开门,只是向外面缓缓说了句。 魏璇沉默了片刻,并未纠缠:“是……微臣告退。” 这短暂的插曲,似乎浇灭了魏景想要与周旖锦重修旧好的决心,他直视着周旖锦,半晌,低声叹了口气:“贵妃事务繁忙,早些回去歇着吧。” 踏出凤栖宫时,魏景刻意绕开白若烟罚跪的地方,一只手抚着额头,脸色沉郁的如冬日的湖底,日光照射在金灿灿的轿辇上,照的他心里一片彻寒。 他这一生跌宕坎坷,如今终于坐在这九五至尊的皇位,曾经的妻子贤惠知礼,如今的贵妃国色天香,似乎什么都得到了。 可他总是隐隐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在追逐一个陌生的影子,唾手可得的时候从不珍惜,直到追悔时已来不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六章鳄鱼的眼泪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005476.html 第九十七章 拉扯 是夜,暮色四合。 整个凤栖宫人影寥落,仿佛陷入沉睡的巨兽。可远远看去,唯有颐和轩内点了许多火烛,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 纪桑正坐在门边守门,忍不住打瞌睡,头像小鸡啄米般一低一抬。 玥国战事打得紧,这齐国皇帝也不安生,总交给主公许多棘手的任务,连他这个随从的小厮每日都忙的脚打后脑勺,接连好几日未睡一个好觉,更别提事事上心的主公。 忽然,眼前出现一抹白色的轻纱,融在寂静夜里,自外院而来,飘渺如水中层层叠叠的波浪。 鬼啊! 纪桑大惊失色,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 “贵、贵妃娘娘?”看清眼前来人,纪桑剧烈的心跳才压下去,连忙下跪请安。 魏璇经手之事大多机密,素来不喜人围在身边,因此颐和轩的宫人几乎都已经睡下了,纪桑有些惭愧,立刻张罗道:“奴才这就唤人来服侍娘娘。” 周旖锦素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罩纱,轻轻摇了摇头:“本宫来看看质子殿下,不必声张。” 她一路走进来,不许人通传,到了门口才轻轻叩了下门,问道:“殿下,本宫能进去吗?” 霎时间,里面传出来一阵慌乱响动。 周旖锦并未着急,心知肚明地安静等着,过了一会儿,魏璇终于拉开门。 看到周旖锦,他脸上惊讶浮现了一瞬,转眼又侧过身让她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冷峻的松木清香,干净清冷,包裹着温润的树脂感,宛如置身白雪皑皑的林间。 室内陈设简单,紫檀架上摞满了书,透出一股潇洒风雅的文人气度。 房间当中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笔海如林,还搁着她从前送给魏璇的那方宝砚,四周显然被仓促收拾过,各种折子书帖磊的略显凌乱。 看见周旖锦隐约打量的神色,魏璇有些羞赧:“屋内有些乱,娘娘莫要介意。” 晕黄的灯光掩住了他耳根的微红,他声音不大,倒显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无妨,本宫不过闲来无事,过来坐坐,殿下莫要拘束。”周旖锦假装不经意地收回眼神,又问道:“这阵子颐和轩住着可还方便?” “微臣来齐国这几年,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宫殿。”魏璇唇边挂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如实回答道。 他拉开一边的椅子请周旖锦坐下,又替她斟了杯茶,热气腾腾的开水冲荡着紫砂茶壶,顿时室内盈满茶叶淡香。 周旖锦环顾四周,忽然看见右边洋漆架上的棋盘,莫名有种熟悉。 她定睛一看,顿时心脏像被一张无形的大手猛的拽住。 “这是……皇上赏的?” 周旖锦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目不转睛问道。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棋盘冰凉的玉制外缘,眼中顿时黯然失色,随即泛起一阵朦胧的雾。 这棋盘是三年前她刚入宫时,送给魏景的生辰礼物。 那时她腼腆羞涩,只随意说是在宫外寻到了上好玉料,却未告诉他,里面的每一子,都是她亲手打磨而成,工艺并不难,但成全了女儿家无数个深夜难以安寄的心思。 可对于魏景,养心殿内那么多名贵之物,他恐怕早就将其忘了,只当是一件普通把玩的物件,随意赏了人。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远山一般恬淡的眉心骤然蹙起。 魏璇似乎有些无措,点点头,匆忙解释道:“那日微臣在养心殿与皇上对弈,幸得皇上赏识,念微臣母亲身在冷宫,短于银钱,便将此物赐给了微臣。”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心神一动,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本宫从前亲手所做,送给皇上的,有些伤怀罢了。” 魏景的冷血薄情她早了然于心,如今见到此景,也不过是有些惊讶,转眼心绪便平淡如常。 但即便如此,周旖锦脸上淡淡的愁绪却没有消退的意思,她抬起眼,目光从魏璇的面容上一扫而过,随即故意垂下着眼帘,颤抖的睫毛下隐约可见清莹的泪光闪烁。 果不其然,周旖锦那瞬间泛红的鼻尖方落入魏璇眼底,他神色便立刻隐见担忧。 那丁点的泪光仿佛向他心头的大火中泼了一把油,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一颗备受煎熬的心随着他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指尖而跳动。 魏璇的声音有些无措,连忙想要道歉:“微臣……无意冒犯娘娘。” 周旖锦似乎很是满意,轻轻笑了笑,眼底已经全然不见失落神色,问道:“质子殿下不如陪本宫下一局?你棋艺高深,这东西在你手中也算物尽其用。” 魏璇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轻轻捧下棋盒,坐在周旖锦对面。 夜深人静,二人俱屏息凝神,各怀心思。四周晚风徐徐,只听见稀稀落落的蝉鸣。 趁周旖锦垂眸落子的功夫,他指腹在手中白子上轻轻捻了一下,玉制的棋子温润软糯,像是握着她的手。 月光下澈,点滴清光顺着周旖锦柔软的发尾一路滑到地面。 她一袭素衣,凝白肌肤比月色还莹亮几分,尤显清丽脱俗,魏璇心潮涌动,凝视着她的面容,一时移不开目光。 “娘娘为何突然来看微臣?”许久,魏璇偏过眼神,沉声问道。 周旖锦愣了一下,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咔哒”一声清响。 她假装关心,说道:“你住进凤栖宫这些时日,本宫还从未关心过你的生活,怕你住的不便,有负你母亲所托。” 见魏璇脸色犹豫,周旖锦轻轻咳了一声,又有些大言不惭地补充道:“本宫自己一个人住那样大的宫室,实在无趣的很,想来找殿下相伴,解解闷儿。” 听到她的话,魏璇唇角不自主的带了一抹笑意。 玥国边境的战役胜负几乎已成定局,经此一事,局势虽还危险,但已无可挽回的向他倾倒,或许只需一两年的时日,待他安排好一切,便将这些告诉周旖锦听,免得他届时孤身一人回了玥国,她还会担心。 魏璇这样想着,那精致的眼尾便染了几分晕红。 他看着周旖锦明亮的眼眸,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微臣平日里不忙,娘娘若是无事,也可以常来。”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陪着娘娘。” 男子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似乎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一字一句落在周旖锦心间,敲打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一局下完,周旖锦偏头望向一旁的窗外,透过镂空的装饰,看见月华如水。 四周都是平静而深沉的夜色,仿佛这深宫也并非全无消遣的牢笼。 她抬起头,看着魏璇温润如玉的身姿,就仿佛透过这牢笼冰冷的金栅栏,看见远处一轮明月的光辉。 良久,周旖锦将桌上的棋子都收拢起来,轻轻笑了笑:“时候不早,本宫先回去了。” “是。”魏璇并未挽留,垂落的眼神从她鞋尖缀着的珍珠上一扫而过,随即动作利落地将桌上的棋子都收拢起来。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听见空气中一阵细小的噪声。 魏璇低头凝神一看,竟有一只小小的萤虫不知何时上下飞动在灯烛之间,身上一点莹绿的光隐约可见。 颐和轩背靠凤栖宫后院的假山,四处幽林环抱,翠竹郁葱,那萤虫透过窗棂的缝隙钻了进来,在空中迷茫地绕了个弯,缓缓停落在他的衣领上。 魏璇垂眸看了一眼,正要将其打落,忽而看见周旖锦站起身来,眼神中闪动着熠熠的神采,他一愣,喉结滚动了一下,坐在原处没有动。 凤栖宫主殿服侍的宫人许多,这种小东西几乎都销声匿迹,周旖锦似乎有些好奇,眼神打量了一会儿,随即微俯下身,轻轻吹走了那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莹虫。 魏璇正屏息凝神,那一道轻柔的软风刮过他的脖颈,霎时间浑身紧绷,被她气息触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狂风吹垮的树林,泛起阵阵战栗。 他迅速打断自己狼狈的思绪,微微歪着头,单手随意扯了下衣领。 衣衫单薄,魏璇一丝不苟的领口被扯乱,周旖锦来不及闪避,眼神顺着脖颈往下,看见里面突兀而起的锁骨,和他的人一般坚硬又棱角分明,随着动作起伏,莫名透出一分顶撞的欲色。 短短瞬间,周旖锦猛地撇过脑袋,桌边的过道狭窄,她倒退几步躲避,脚步踉跄,手心下意识撑在他那张花梨大理石案上,压住了一个本子的边角。 那本子受力不均,“啪”的一声,倏地狼狈掉在地上,带起的风让一旁桌上的火烛猛烈摇晃了几下。 听见声音,魏璇瞬间转过头,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骤然落在那掉落的本子上。 周旖锦有些惭愧,蹲下身正要去捡,手指刚触及的一瞬间,那本子的另一角却恰好被魏璇拉住,她犹豫着轻轻一拽,他却没松手。 魏璇脸色有些窘迫,抬眼看她。 那本子是国子监的作业,他这几日各繁重事务压身,一直忙到夜里,竟还一字都未动笔。 这太傅布置的作业向来多且杂,他本想着熬到清晨总能写完,便搁置下来,谁知恰好被周旖锦看见。 拉扯间,周旖锦的手心被本子坚硬的一角硌着,她亦抬起头,看着魏璇的眼眸,几乎是瞬间察觉出异样的端倪。 胳膊莫名觉得酸软,她手指一松。 魏璇一时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力气一消,那本子内页随着他手指的余力哗啦啦乱响,转眼落在地上,摊开那空白的一页。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七章拉扯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005477.html 第九十八章 大逆不道 他立刻将本子捡起来,想起前些日他还用国子监作业的借口搪塞周旖锦,不免带着恼火,猛的将其合上,一下子丢在桌面。 烛影憧憧,周旖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会儿垂眸看着那本子,一会儿又转眼看向他,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魏璇脸上每一丝细小的变化。 他果然有所隐瞒。 二人靠的很近,中间隔着那大案圆滑的转角,眼波流转之间,魏璇的心头猛烈颤动了一下。 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若周旖锦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心中充满厌恶? 咚咚作响的心跳令他呼吸慌急,那一抹竭力压制的红晕霎时间从耳根攀上了脸颊,烛光将他双眸映照成清澈的琥珀色,可其下难以遮掩的波澜起伏却全然落在了周旖锦眼底。 二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擅举妄动,只剩紊乱的呼吸在空中交织。 良久,周旖锦率先开口,她平静地注视着魏璇有些慌乱的面色,语气中带了些调侃的意味:“未写又如何?质子殿下这样避着本宫,难道是怕本宫罚你不成?” “微臣不才,辜负了娘娘一番好意,心中深感愧疚。”魏璇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唇边浮现出愧疚的笑意。 他高束的黑发缓缓落了几绺在肩膀上,倒真像个犯错讨罚的模样,但这已经无济于事。 “往后微臣一定工于课业,不会再如此。”魏璇缓缓俯下身,神色凝重,轻轻抿唇,声音很轻:“娘娘,就这一次。” 话语散在空气中,带着一种朦胧的哄劝。 周旖锦并未回答,但那骤然冰冷的神色让魏璇忍不住屏息。 他头脑飞速运转,正盘算着该如何解释,却忽然听见门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几乎是同时,那根一触即发的弦迅速绷紧,他们都各退一步,将中间的距离拉远。 纪桑在门口,有些担心,问道:“娘娘,可有什么事?” 他方才似乎听见东西摔落的声音,心里一惊,担忧了半晌,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便凑到门口一问。 “无事,本宫这就回去了。”周旖锦平复心神,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转身推开门,又回头望了魏璇一眼,那目光威严冷静,令他不由得胆寒。 夜色昏暗,转眼便吞没了她素白的身影。 “主公?”看见周旖锦匆匆离去,纪桑疑惑地走进房内去,却看见魏璇也一脸神思不宁的模样,呆呆站在案边。 一旁桌上茶水已被冲泡的展开,有些凉了,他也没有喝,粼粼月色照在其上,如同涌动的浪潮。 “退下吧,”魏璇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抬眸望了一眼周旖锦离去的方向,手指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再拿几盏烛火来。” 周旖锦步履匆匆,不一会儿便到了颐和轩后院处,柳绿手执一盏昏黄的烛灯,站在檐角下等她。 她神色隐见不悦,但柳绿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旁的织锦长袍轻手轻脚披在她身上。 “夜深风寒,娘娘当心着凉。” 周旖锦点点头,二人并肩而行,从一侧的小径往主殿走去。 颐和轩后院皆是茂密的竹林,高大的枝干紧密交叠,遮挡了半片天幕,绕了一会儿,眼前也跟着恍惚起来。 黑暗中,一边的碎石路上快速闪过一个人影,周旖锦避之不及,蓦然被撞了一下。 看清来人,柳绿气愤骂道:“大胆奴才,不长眼睛的!” 那人是个颐和轩打下手的太监,顿时吓得两股战战,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哀哭求饶。 “冲撞本宫,明日自己去领罚。”周旖锦语气冷冽,皱着眉,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 她并未直接离去,反而有些警惕,问道:“你行色匆匆是为何事?” 那太监脸皱成了苦瓜模样,头叩在地面,连声音都在颤抖:“奴才只是颐和轩洗衣的下人,方才来人通传,说质子殿下丢了东西,奴才生怕耽误殿下的事,才连夜翻找,着急要送回去。” “丢了东西?”周旖锦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立刻说道:“拿出来。” 那太监战战兢兢,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犹豫了一下,递到周旖锦的手中。 四面昏暗,手帕叠得整齐,周旖锦把边缘拨开些,里面隐约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看不清具体内容。 周旖锦心底下意识浮现出异样的感觉,眉目微凝,问道:“质子殿下在何处丢的?” “殿下放在袖口中,更衣时忘了拿,幸而这件衣服还未洗,奴才便连忙拾了出来。”小太监丝毫不敢掩饰,全盘托出。 “你先回去,假称没有寻见即可。” 周旖锦思索了片刻,将帕子揣回自己袖中,吩咐道。 她向前靠了些,自上而下俯视那太监,声音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管好你的嘴,本宫可恕你今日冲撞之罪,若走漏半分消息,你有几条命都不够偿。” 太监受了周旖锦这样郑重其事的叮嘱,一时吓得七魂八魄都要飞出去,连连称是,头都磕红了。 周旖锦将帕子重新叠好,装进了自己的袖口,殷红的唇瓣微动:“退下。” 一路神思不宁,她方回到主殿,连更衣都不顾,脱了鞋坐在榻上,趁着璀璨的灯烛,将帕子徐徐打开。 可只是一眼,周旖锦便僵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令魏璇收在贴身之处携带,还如此重视地连夜去寻,此物对他而言定然非同寻常,多半是些涉及他谋划的机密。 可万万没想到,那手帕里是一张女子的小像,用极薄的纸精细雕刻,显然是下了功夫,眉目间神色都栩栩如生。 更令她震颤的是,那小像中女子的面容,浑然是她的脸。 她似乎想到什么,心头猛然一紧。明明是凉爽的夜,周旖锦鼻尖却冒了汗。 从外边进来的柳绿手里端了温度正好的清茶,走到周旖锦跟前将其搁下,眼神便落在她隐隐颤抖的手指捏着的纸片上。 “这纸上雕的是娘娘的小像?”柳绿一眼便认出来,不禁称赞道:“当是出自大家之手,竟这般相像!” 柳绿一边感慨着,一边笑着打量了一眼周旖锦的脸作比对,可一抬头,眼前却是周旖锦惊惶不安的眼神和咬的泛白的嘴唇。 柳绿似乎意识到什么,视线一滑,便看见榻上打开的一方手帕,正是方才从那太监手中拿来的。 霎时间,惊人的想法在柳绿脑海中呈现,愕然之下,她连口齿都有些混乱:“质子殿下竟、竟如此大胆,将娘娘的小像藏在袖子里?” 这直白的一言似乎戳破了短暂的平静,周旖锦和柳绿彼此对视,皆缄默无言。 “去将门关上。”良久,周旖锦耳根滚烫,勉强从咽喉中逼出一句。 她又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着,浑身的血液随着细小的血管逆流而上,轰鸣不止。 宛如从幻梦中恍然惊醒,顺着着一张轻薄的纸片,魏璇那些不合常理的举措忽然呈现出微小的线索,仿佛某处破土而出的藤蔓,一路探寻,却误入了连自己也不肯相信的古怪深潭中。 他为何当众拒绝赐婚,总说那些坦陈心志的话,为何从不拒绝她的要求,甚至不顾性命冲进火场救她,为何看向她的眼神中,总是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和隐约躲避。 似乎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让脑海中所有疑窦都有了清晰的线索,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 魏璇分明是那样谨慎又冷淡的性子,可在自己面前,却异样的羞赧和青涩,坦诚得几乎让人沉浸其中,以为这便是他的真心。 他也许真的发自内心感谢她,或许……也不止是感谢她。 恍惚中,周旖锦整个人都失了力气,手指无力地松开,那张小像便随着窗口刮进来的微弱寒风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最后徐徐落到地面。 “这质子实在是大逆不道!”柳绿率先回过神来,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 她神色愤懑,顾不上什么礼度,斥责道:“娘娘对他们母子那样好,甚至破例收留他来凤栖宫,可谁知他竟如此恬不知耻,背地里竟对娘娘怀着这等有悖人伦礼法的龌龊心思!” 柳绿越说越气,眼神几乎恨不得将魏璇千刀万剐,转向周旖锦,郑重道:“娘娘,对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咱们也没必要再讲道义,明日一早便叫他收拾东西,打发出宫去!” 周旖锦亦是心生愤怒。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自以为是的好,竟在他心里埋了这种异样的种子,以至于对她生出那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念头。 既是如此,她断然不可再收留魏璇在宫中。 “本宫……”周旖锦正要点头,忽然心念一动,眼神闪烁了片刻,声音又顿住了。 自从梦醒以来,她为了三年后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曾经的确怀有目的地刻意接近魏璇,然而她却从未想过,落魄的质子是否能承受这份过于炙热的恩情。 这未尝没有她的一份错误。 周旖锦薄唇紧抿,压抑着内心的愠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离改朝换代、新帝登基仅剩短短两年,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她哪怕再生气,也绝不可在魏璇身上意气行事。 这一年她费尽心思,终于与未来新帝搭上了关系,如今魏璇所做之事虽不可饶恕,但在此时贸然对他冷淡、在他最落魄之时将他抛弃—— 以魏璇那样敏锐的性子,何尝不会怀疑,她从前所表现的好都是假惺惺的演戏? 他素来报复心强,若因此事心里埋了怨恨,待两年之后,别说出宫,只怕不止是她,乃至于周家……大抵连命都保不住。 尖锐的护甲略微陷进掌心,可周旖锦满脑子都是混沌的犹豫,并不觉得疼。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八章大逆不道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081208.html 第九十九章 试探 见她迟疑不定,柳绿十分不解,小声劝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但与张美人交好是一回事,可不能由着这质子殿下胡来啊。” “本宫何尝不知,”周旖锦的声音有几分暗哑,但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但此事牵扯众多,本宫自有打算,你也莫要再问了。” “柳绿,你先退下吧,”她声音严肃,沉郁的目光中投射出不可置疑的威严,吩咐道:“明日一早,唤质子殿下来请安。” 柳绿被她气势所震慑,脸色迟疑了一下。 她自小陪伴着周旖锦长大,虽十分担忧,但仍不会质疑她的觉得,默默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翌日,萧索秋风吹散了云雾,天色湛蓝如洗,日出高升,天边燃起和煦的淡金色光辉。 周旖锦心里怀着不安,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柳绿忙着服侍她洗漱更衣,便没盯着院中人手。 “质子殿下?” 岚夕一早起来做活,便看见魏璇独自站在主殿外边,单薄的广袖被萧索秋风吹得鼓起,他全身装饰却是一丝不苟,立起的领口用银线绣了云纹,愈显得脖颈修长,俊美雅致。 魏璇似乎有些出神,并未理会她,只是目光垂落在地面,小幅度地四处打量着。 他那包着周旖锦小像的帕子昨夜翻遍了颐和轩也未寻到,恐怕是落在国子监下学的路上了,此物若是被人捡去,顺藤摸瓜寻到他身上,恐怕难以掩饰。 因此,即便他平日里自诩处事淡然,眼下也不由得有些焦急。 岚夕用心打扮了一番,并不愿就此退缩,反而更上前一步,问道:“殿下在寻什么呢?” 魏璇这才抬起头来,墨黑的眸子径直望向岚夕,虽一言不发,却令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良久,魏璇才认出眼前的宫女便是他刚入颐和轩时自作主张闯入的岚夕,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的场景,神色也不由得阴沉了几分。 “奴婢恰好无事,陪您一块儿寻可好?”四处人影寥落,岚夕鼓起勇气,询问道。 殿下入凤栖宫这些天,一样样她都看在眼里,果然如外面传言所说,对女色是极冷淡的。 世家小姐那些情意绵绵的信传到凤栖宫里,拆都未拆便丢进了火盆当燃料,身边胆子大的小宫女主动示好,甚至被他那浑身严厉的气息吓哭。 但隔了这么些时日,岚夕心里依旧是觉得,质子殿下对她的感情是有几分特殊的。那夜他不仅未因自己贸然的闯入而动怒责罚,甚至将她打发出颐和轩时还刻意照顾了她的脸面,着实是用了几分心思。 想到这,岚夕的眼中便不由得闪烁着雀跃的光。 然而,魏璇却并未如她的愿,眼神只是隐含着愠怒在她面上一扫,随即冷淡地收回目光,沉声道:“不必了。” 岚夕嘴唇微动,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激得她寒毛都不自主地竖起来。 “质子殿下可是丢了东西?” 周旖锦脸上盛着笑,一身紫衣绫罗勾勒着纤细的腰身,迎面走来,清丽脱俗如迎着晨光绽放的雪莲。 魏璇被这眼神一瞥,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点了点头道:“是。” 周旖锦明知故问,并不诧异,随口道:“若是在这附近,你叫人寻便是,不必顾忌着本宫。” 说着,她又微微偏过头,视线自上而下落在魏璇身侧的岚夕身上。 岚夕神情惶恐,脚步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周旖锦便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魏璇身侧。 她方才一绕过边上的回廊便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声,便仔细听了半晌。这宫女不守规矩,本该罚出宫去,可她却并未责怪。 质子殿下样貌生的好,素来是招女儿家恋慕的,留着这岚夕,正巧可以试探他的心意。 “今日小厨房做了新的糕点,殿下进来随本宫一并用早膳吧。” 周旖锦将注意力从岚夕身上移开,看着魏璇故作镇定的脸,唇角轻轻一勾,又不经意似的问起来:“丢的那东西,对殿下很重要吗?” 魏璇一怔,见她神情自然,便卸下些心防,几乎不假思索答道:“很重要。” 话音一落,周旖锦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寒了几分。 二人并肩而行,都没有说话,一路绕过曲折回转的廊道。两侧庭院里百花繁盛,葳蕤缤纷,寒风拂过,却皆含衰败之意。 “内务府送来冬季的料子,本宫自己用不完,便自作主张挑了几件,替你制了新的冬装。”周旖锦心中已七八分了然,但一双明亮的眼眸还是蕴着亲切,笑吟吟望着魏璇。 “微臣感激不尽。”魏璇听了,连忙行礼致谢,眉眼间隐约扬起欣喜,可欣喜之余,又怀了几分愧疚。 他何德何能,令她如此上心。 那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不顾身份亲自出门迎他,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之身,偏偏那般体贴他的生活。 而他那些冒犯的心思和刻意隐瞒,在这明亮如日月光辉的照拂下,显得如阴沟中的污泥,那般低劣不堪。 二人各怀心事,一顿早膳吃的缄默,精巧玲珑的糕点入口,也变得滞涩难咽。 周旖锦用帕子拭了下唇角,表面鲜妍的殷红胭脂被擦去,露出底下她嘴唇本身浅粉色的柔软光晕,摄人心魄。 “这些衣衫本宫叫绣娘照你平日的穿着大约量的,不知你穿着是否合衬,”她抬眸望着魏璇,眉眼盈盈,笑道:“殿下不如一会儿在此处一试,若裁剪不当,再送回去重做。” 魏璇耳根子发软,根本由不得他拒绝,只能点头。 忽然,嘴里传来一阵辛辣之意,他低头一看,竟不慎将粥中整个的姜片吞入了口中。 魏璇素来不喜这辛辣刺激的口感,但因着周旖锦体寒,厨子在粥中加的姜片格外多,他不好在她面前刻意挑拣,便小心翼翼拨到一旁,谁知一个不留神入了口,只能囫囵吞进腹中。 周旖锦胃口小,才动了两筷便靠在太师椅背上,轻飘飘打了个哈欠。 她略一低头,用手背捂着嘴,带了护甲的小指纤细如水葱,慵懒的上翘着,随即在空中画了个微小的弧,将他的心狠狠一勾。 魏璇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将粥喝了干净,薄薄的姜片也一个都没留下。 她在跟前,这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忍。 “殿下随奴婢来吧。”见魏璇用完膳,一旁的柳绿自下人手中接过装衣衫的托盘。 魏璇方站起身来,喉咙间却似乎被那姜片的后劲呛到,陌生的辛辣涌入咽喉,他手指屈起抵在喉咙上,低下头猛的咳了几声,咽了口清茶,才将其压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狼狈,眼神下意识往周旖锦身上瞟去,却蓦然对上她的目光,浓密睫毛的阴影下,平静冷淡如深潭,始终隔岸观火。 分明她一向是冷情冷性的模样,但他却忽然觉得,这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已经变了。 魏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下人将早膳撤了,周旖锦眼神一扫,屋内服侍的宫人都识相退去。 她百无聊赖靠在软榻上,过了一会儿,又朝一边的暗处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个心腹暗卫从门后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将那帕子丢在质子殿下下学的路上,用些手段叫他捡到。”周旖锦摆弄着手心的玲珑骰子,吩咐道:“动作隐蔽些。” “是。”暗卫抱拳答道。 不一会儿,门帘窸窣响动,水晶珠串彼此磕碰,男子高大的身影呈现在眼前。 “娘娘,微臣穿着十分合身。”魏璇似有几分羞赧,往前走了几步给她瞧看。 他身上披着鸦青色的长袍,绣娘显然是用了心思的,缕金缂丝,衬得他浑身气度非凡。 闻言,周旖锦脸上立刻又换上恬淡的浅笑,站起身来:“殿下喜欢,便不辜负本宫一番心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偏过头,那桌上托盘里零落着一个男子的腰带,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忍冬的纹样。 她特意将此物留了下来,用以试探他。 “质子殿下,”周旖锦言笑晏晏,手指将那腰带勾起:“你落了这个。” 魏璇一怔,抬手要接,她却并未递给他,反倒上前一步,微微撩起那外袍,手腕抵在他腰间,随即一滑,便替他系上了。 室内燃着银碳,温热如盛夏。 二人靠的近,周旖锦温软的呼吸在魏璇颈边滑过,一股混乱的灼热从薄薄的皮肤延伸出来,刺痛着颅内的神经,激起一阵颤栗。 “谢……娘娘。”他的声音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动。 周旖锦抬眼看,男子的身躯炽热,脸上的表情确是温和文雅的。 他屏着呼吸,双目平视前方,甚至未曾低头向她雪白的脸颊上投来哪怕一星半点的目光,同他整个人一般,狂热又克制。 不过短暂的靠近,周旖锦迅速脱身而出,说道:“既是合适,殿下便回去罢,本宫要歇着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九十九章试探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156693.html 第一百章 来迟了 魏璇并未逗留,立即便告辞。 她站在窗边,看着他在远处路边草坪拾到那帕子。他似乎并未怀疑,只是愣了一下,便仔细叠好收入袖中,举步离去了。 良久,周旖锦才缓缓叹了口气。 她从前怀有目的地接近魏璇,丝毫未曾怀疑过他的心意会出现偏差,如今得知了真相再去看他,那发红的耳根,局促的眼神,竟到处都是破绽。 可事到如今,却仿佛走入了尽头被堵住的小巷中,无论对他是示好还是冷淡,恐怕都会令他误解出令一番意思。 “娘娘……”身边响起了柳绿含着担忧的声音。 方才她眼睁睁看着娘娘亲手替那质子系上腰带,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娘娘素来矜傲,哪怕对着当今圣上,都鲜少有这般殷勤体贴。 心乱如麻之际,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娘娘忽然性情大变,不仅对皇上失了兴趣,还屡次为这质子殿下破例,多半是看上了这质子俊美的外貌,受他引诱失了理智。 可以她对周旖锦数十年的了解,她感情上素来是固执不听劝,因此不由得焦急万分。 柳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一步,仔细斟酌着话语,问道:“娘娘,难道您对那质子殿下……” 她硬着头皮正要直言劝谏,却不料周旖锦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本宫对质子殿下只有照顾、怜惜之情,”她声音斩钉截铁,仿佛淬了冰,又带着细细的哀愁:“其余之事,往后你自会明白,莫要再问了。” 柳绿一怔,低头道:“奴婢遵命。” 周旖锦将窗边的帘子盖上,室内缓缓陷入了昏暗。 自从白若烟公然受罚回去后,她自觉脸面尽失,于是闭门不出,整日撒泼,对五皇子也失去了从前的好脾气,只是敷衍了事。 未央宫内鸡飞狗跳,上下一片怨气。 “娘娘,奴婢进来了。” 雪兰端着刚沏好的茶,举步正要走进去,却于房间内飞出的一个花瓶撞了个满怀。 茶杯落在地上,雪兰忍着痛,跪在地上将碎片一个个捡起。 凡事有得必有失,这点道理她懂,只不过受一些皮外小伤,舒昭仪给银子的时候还是十分大方。 雪兰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白若烟脸色铁青,在房间内左右踱步,半晌,又使劲一跺脚,大骂道:“你知不知道,皇上又去了胡美人那!” 雪兰早已习以为常,端着托盘又往外走,迎面看见过来请安的五皇子,连忙走上前,福身道:“五皇子来的不巧,舒昭仪正歇着呢。” 五皇子一皱眉,显然是不信,纳闷道:“舒昭仪这几日都不肯见本皇子,可是本皇子错了什么?” 后宫争斗,此等内情岂能告知五皇子听? 雪兰连连摇头,口舌都说干了,好容易将五皇子稳住,却忽然听见背后一阵嘈杂,转过头去,白若烟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 看见五皇子疑惑的目光,白若烟一愣,脸色立刻由阴转晴,看着五皇子,笑起来:“本宫……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五皇子莫要担心。” 五皇子微微低头,咬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儿。 自从没有母妃庇护后,他饱受四皇子一众欺凌,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变得谨慎起来。 白若烟这几日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却想不明白缘由,只能咽下到口的疑问,抱拳道:“那娘娘好好休息。” 白若烟点点头,往外边走去,眼神在雪兰面上划过,雪兰立刻识趣地跟上去。 “娘娘又要去凤栖宫?”听了白若烟的计划,雪兰大惊失色,手心都冒了汗。 白若烟不耐烦地点点头:“放心吧,这次本宫不会找那淑贵妃的麻烦。” 她这几日盘算着如何复宠,将书中原女主的作为都仔细琢磨了一遍,忽而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底牌没用。 上次去凤栖宫,她甚至都没看见苏新柔的身影,想必是不得周旖锦喜爱,受了冷落。 她正好借这个时机与之叙旧,不愁拿捏不住苏新柔这个软心肠的。 先接待白若烟的是在外院的岚夕,听闻白若烟来请安,脸色沉了沉,差人向周旖锦通传。 苏新柔这段时日自然是不用做活,柳绿便被调到了周旖锦身边服侍,而岚夕也乘机接管了外院的活儿,只差一个时机,被提拔成掌事宫女指日可待。 而苏新柔,这几日不知都在干些什么,早晚寻不到人,却听说掌印时常送东西进来,多半是在偷偷准备与掌印的大婚。 里边传来了消息,岚夕脸色凝重,向白若烟道:“淑贵妃说不见您。” 白若烟有些诧异,这淑贵妃果然蛮横,甚至连借口都不找,便打发她回去。 “本宫想见你们苏姑姑。”她到底是碍于前几日丢脸的行径,并不敢在凤栖宫耀武扬威,只能从怀中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子,试图塞到岚夕手里。 “你也知道,本宫与你们苏姑姑曾是好姐妹,如今许久未见,实在想念的紧,”白若烟一个劲说好话,又信誓旦旦保证道:“你放心,本宫与苏姑姑说几句话便走,绝不惹淑贵妃的麻烦。” 白若烟到底是幸运加身,选对了人。岚夕本就看这苏新柔不顺眼,听了白若烟的话,果然神情有几分松动。 “舒昭仪随奴婢来罢。”岚夕环顾左右,迅速将金子卷入怀中,片刻后招了招手。 这舒昭仪素来贵妃娘娘不对付,此番来寻苏新柔,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若她二人图谋不轨,联手构陷淑贵妃,不失为自己上位的大好时机。 二人寻了一条小路走。 盛夏酷暑,好容易等来了阴天,四周暗沉沉的,乌云密布,似乎在筹备一场大雨。 岚夕带着白若烟走到下房,敲了敲苏新柔的门,扯着嗓子喊道:“苏新柔,舒昭仪找你。” 叫了半晌,门却没开,岚夕一下子推开门,“吱呀”一声,里面静静躺着些日常用具,却空无一人。 原是白若烟一进凤栖宫便有人向周旖锦告知,见她往下房这儿去,苏新柔不愿与之见面,便先行一步躲到周旖锦那处去了。 白若烟正无措,忽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个陌生的宫女,严肃道:“舒昭仪,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岚夕浑身的血液都寒了,怔在原地走动不得。她动作如此隐蔽,竟还是被人发现了。 “是……”白若烟自知无望,纵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不得已往主殿走去。 室内,苏新柔满脸不情愿地拉着周旖锦的袖子撒娇,无奈道:“好姐姐,你别走嘛。” 见周旖锦犹豫,她有些义愤填膺,“舒昭仪前几日那样大闹凤栖宫,找我指不定安着什么坏心思!姐姐也知道,我素来心肠软好说话,有姐姐看着,我也能安心些。” “那便依你吧。”周旖锦揉了把她的头,无奈笑了笑。 苏新柔先是甜甜一笑,听见白若烟进来的脚步声,脸色又立刻暗沉下去,看着门口方向叹息一声:“唉,舒昭仪真是着魔了。” 前几日那场闹剧,她虽不在场,可只是听下人们转述便已经能想象七八分,简直如五雷轰顶。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那样好的白姐姐,如今怎得为了皇恩,变成这样疯魔丑陋的嘴脸。 不过好在,她如今有周旖锦相伴,一点也不孤单。 跨过垂花门,白若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房间内未点烛火,只有幽幽几颗夜明珠的璀璨的光晕,在两旁墙柱上排列如帘。 烟雾袅袅,引着她的视线落到高坐着中央紫檀木椅的女子身上。 周旖锦神色冷峻,精致的眼尾微挑,浑然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舒昭仪都入宫多少天了,怎么还这样不识规矩?” 白若烟讪讪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忙假意乖顺行了个礼:“臣妾并非有意,只是思念从前旧友,一时情急忘了,还望娘娘恕罪。” 空气沉默了半晌,直到白若烟的心脏猛烈地怦怦直跳起来,周旖锦才缓缓开口:“既是如此,本宫按宫规罚你,可有异议?” 还未等白若烟开口,一旁的柳绿已经三两步上前,一巴掌打在白若烟脸上。 前几日那伤口才痊愈,如今又遭重击,白若烟瞪大眼睛,捂着脸快要哭出来。 不过是为了见苏新柔一时情急罢了,她可是皇上的宠妃,五皇子的养母! 这淑贵妃真是跋扈惯了,一点情面都不讲,早晚遭到报应! “够了。”周旖锦忽然开口,打断了白若烟的思绪。 她漫不经心的挥挥手,脸上带着明显的嫌恶,吩咐道:“你既只是思念阿柔,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去见她吧。” 白若烟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可看见从那屏风后走出来的苏新柔,顿时便换了种脸色,笑容满面地跟她走出门外。 苏新柔带着她走了一会儿,到一个僻静的小径上,四面幽林环抱,显得十分隐秘。 但不为人知的是,那东面的假山是一处障景,背后正是周旖锦的寝殿,不仔细观察并不能看见,但所有动静都会毫无保留地落入周旖锦眼里。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章来迟了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163214.html 第一百零一章 挖墙脚 白若烟以为四处无人,心中大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拉着苏新柔的手,感慨道:“好阿柔,本宫许久未见你了,真是十分想念!” 她虚情假意,寒暄了好一会儿,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苏新柔的态度不冷不热,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往常不同。 “舒昭仪还有什么事,不妨一并说了,奴婢一会儿还要去干活。”苏新柔见白若烟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不耐烦地推脱道。 说到干活,仿佛戳中了白若烟的心思似的,她连忙顺着这话往下道:“你想不想,以后都不用干活,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原以为苏新柔听了这话会惊讶不已,却没想到,她眉头一拧,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她道:“舒昭仪这是什么意思?” 白若烟咽了下口水,换上一副虐待谄媚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这几日本宫帮你探查身世,竟发现你是先帝被抱错的的七公主!” 她志在必得地观察着苏新柔的表情,希望从中寻到一丝裂缝,补充道:“如今你若是肯帮本宫,本宫自会提供证据,让你与太后娘娘相认。” 白若烟心中算盘打的响,这样大的诱惑下,不愁收服那苏新柔。 这样一来,不仅凤栖宫的动静她都能得知,更有了太后娘娘这一大助力,再加上收养了五皇子,哪怕魏景的恩宠摇摆不定,往后她在宫中的日子也定会风生水起。 可等了半晌,白若烟却发现面前苏新柔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那种带着不可置信的探索的目光,似乎透过她说的那件事,直射入她心里似的。 “舒昭仪……”苏新柔目不转睛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忽然语气激动起来,几欲泪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她只在浣衣局的时候与白若烟说起过几句自己的身世,这些年也并未托她帮忙探查,她是如何得知的? 苏新柔直愣愣看着白若烟殷勤的眼神,脑海中升起浓浓的疑惑,心却止不住往下沉。 如今白若烟于凤栖宫丢了脸,又在皇上面前不得宠,恰好便跑来与她说起这事—— 若只是好意告知便罢了,可白若烟甚至还想以此威胁自己帮她,那露骨的心思盘算,如一把锋利的刀刃横插在二人稀薄的友谊之间,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白若烟心里一紧,听苏新柔这话的意思,仿佛对她所说的话并不吃惊。 难道她早就知道此事了?怎么可能? 白若烟手指不安地抚着衣角,但还是勉强撑着脸上的淡定,讪讪一笑:“怎会如此,本宫也是最近才得知。” 然而苏新柔失望的眼神已经隐不住,她抬起头,又试探地问了一句:“舒昭仪不是一直把奴婢当朋友吗?若是真心实意为奴婢好,舒昭仪既有实证,何不现在就带奴婢去太后相认?” “这……本宫替你查明身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你怎就不知回报呢?”白若烟犹豫起来,声音逐渐变小,却还是不肯松口。 “只要你与本宫一条战线,就可以再不用在这凤栖宫受苦干活,受那恶毒贵妃的气呀!” 事情变成如今的局面,她心里甚是费解。 苏新柔的表现实在古怪,与她预料中大相庭径,可若不借这个把柄拿捏住苏新柔替她办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做了那大善人? 假山背后,听到一切的周旖锦神色凝重异常。 平淡的几句言语下,似乎暗藏着无数玄机,令她不由得感到恐惧。 以白若烟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她对苏新柔根本算不上真心实意,为何时隔多年,会突然替她查明身世?难道是如苏新柔所说,她一早就知道些什么? 周旖锦看着远处白若烟的脸,心乱如麻,眉头微微皱起来。 无论是容貌才学、行为举止,还是从前围绕在白若烟身边,那些突如其来的好运,仿佛都在向她昭示着,白若烟此人,或许周围其他人都并不相同。 若是放在从前,周旖锦定不会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但自从做了那个梦以来,她不由得对白若烟抱有警惕之心。 “舒昭仪简直欺人太甚,拿这等事要挟人,也不怕遭报应!”一旁也见到这场景的柳绿不由得愤慨万分。 “要奴婢说,还是七公主脾气太好!若非娘娘早就告诉七公主此事,恐怕她要被舒昭仪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人拿住!” 而另一边的苏新柔,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眼眶已浮现红晕,吸了一下酸涩的鼻子,失落和忍不住的痛苦攀上眉心。 白若烟这些年与她刻意走的近,从前对她那些体贴和照顾,怕不是都为了等这一天,将她的真心都像个棋子一样作践利用。 “舒昭仪不必说了,奴婢还有些事,先行告退。”苏新柔语速很快,不顾白若烟的挽留,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苏新柔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回身,看着白若烟,神色郑重,一字一句说道:“还有,凤栖宫很好,舒昭仪以后莫要在奴婢面前这样说贵妃娘娘。” 白若烟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苏新柔的背影,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蠢笨愚忠,送到嘴边的荣华富贵都不要,她当真是小瞧了苏新柔。 况且,没有她的帮助,苏新柔不过是凤栖宫一个小小宫女罢了,竟如此认不清身份,还敢神气地对她指手画脚! 白若烟气的不轻,手握成拳,狠狠锤了一下一旁的大石头。那石头坚硬,非但没能解气,反倒硌的她的手疼痛不已。 周旖锦摇摇头,轻叹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那假山后方又响起脚步声。 偏头一看,原是这处的声音嘈杂,传到不远处的颐和轩去,魏璇手中还持着未读完的书册,走来查看情况,看见白若烟在此处,脸色有几分愕然。 “质子殿下?”白若烟神情一顿,连忙招呼道。 魏璇有些不解,但还是走上前去行了礼:“舒昭仪怎么在凤栖宫?” 他神色凛然,细看之下,就仿佛头顶乌云密布的天气,复杂又浓烈的情绪在平静的表面下滚滚涌动。 这女人胆敢诬陷母亲、又反复来凤栖宫挑衅,若非他如今专注于玥国局势,抽不开身,定要置她于死地。 “本宫来寻旧友苏姑姑絮叨两句罢了,淑贵妃也是知道的。”白若烟讪讪一笑,解释道。 她并不知道魏璇已经了然她诬陷张美人一事,只是按着原书女主的行动考虑,想要与他拉近关系。 白若烟笑了笑,自知没什么准备,便一狠心,从手腕上脱下那精美的玉镯,眼里含着期待:“对了,从前本宫疏忽,未曾关心殿下,这个镯子便送给殿下,作为赔礼。” 周旖锦目睹此景,忍不住呼吸一滞。 白若烟如此唯利是图,从前根本不会多看魏璇一眼,为何如今又主动示好? 难道白若烟也同她一样,都知道这些事……甚至,比她知晓的更多? 她怔怔地看着白若烟取下手镯,而魏璇的目光也自然地落在白若烟的手腕上。 一种异样的惊慌霎时间攥住了她的心,周旖锦心跳猛烈,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这假山背后的一隅天地,仿佛是她无数情绪的遮羞布,令周旖锦略微放下忌惮,直视着魏璇清朗的眉眼。 若魏璇背后的一切,不再是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面对白若烟的攻势,魏璇心中作何感想?而她又如何自处? 说不清是哪里难受,周旖锦只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混乱的思绪揉在一起。 白若烟心无旁骛,手持着玉镯的一边,正要拉起魏璇的手,交到他手心里,却没想到魏璇反应极快,有力的胳膊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那玉镯没了落点,径直从半空中摔下去,落在石板路上,“咔”一声轻响便四分五裂。 “这、这可是御赐之物!”白若烟心痛不已,眉头紧锁,就差俯下身去拾那碎片。 那玉镯可金贵,她自己都舍不得日日佩戴,好容易准备下血本笼络魏璇,却没想到他这般不领情! 反观魏璇脸色淡然,像是故意为之,甚至眼神都没在那碎片上撇过,唇角还带了些笑意,答道:“既是御赐之物,微臣身份卑微,岂能接受?” 白若烟气的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她愤怒的瞪了魏璇几眼,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跟在这淑贵妃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不识好歹! “本宫知知道你并非……故意为之,不与你计较便是。”白若烟好一会儿才压下愤怒心绪,只当魏璇是没接稳。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忽然又问道:“淑贵妃有什么好,值得你寄人篱下?不如跟着本宫,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魏璇有些惊讶,似乎觉得白若烟这明目张胆在人宫中挖墙角的事甚是离奇,沉默了一会儿。 他眼神望向颐和轩的方向,在那处周旖锦特开辟了一块地,给他习武练兵之用,甚至还将翠微宫那药园都原封不动地搭建起来。 周旖锦平日里虽是冷冰冰的模样,看似无心,却将他生活中所有细节都记得这样清。 而她做的这些事,每一样也都被他记在心里,那份独有的尊重与呵护,他怎可能与白若烟说明白?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零一章挖墙脚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281861.html 第一百零二章 铤而走险 “舒昭仪已经有五皇子,微臣母亲戴罪之身,恐怕不合适。”魏璇说这话时,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郁下去,平静的表面下,似乎要将白若烟生吞活剥般愠怒。 白若烟被他这眼神惊了一跳,她身为五皇子一事的始作俑者,到底心里有些不安,因此并未反驳,只是随意敷衍几句便离去了。 哼,这质子冥顽不灵,早晚有他后悔的。 帘子背后,周旖锦眼睫轻颤,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两年后朝堂上的大变仿佛阴暗漩涡,愈是靠近,事情便愈发诡谲,乃至于一切似乎都如覆水难收,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脑海中浮现出魏璇方才的神情,与在她面前截然不同,浑然是严厉倨傲,仿佛天生便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令人畏恐。 披了一身伪装的饿虎,在面前低伏成乖顺的绵羊,她险些被魏璇那温润如玉的表面所蒙蔽,忘了他到底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这世间凡是跟权势沾上半点关系的,便是一丁点也不能留情,更何况是站在权力之巅的帝王。 想起自己从前对他的心软和那微弱的爱慕之情,周旖锦觉得自己尤为可笑。 柳绿方看着白若烟出门,才走进来,便看见周旖锦面色不善。她眼中带着疑惑,问道:“娘娘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周旖锦抿着唇,心脏像堵了一团棉花,低声解释道:“本宫……不过是太闷了。” 柳绿不禁望了一眼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四面狂风大作,将树林都吹的歪斜。 她心中觉着奇怪,但亦不多过问周旖锦的事,因此便顺从地走到一边,将帘子拉上,窗户开大了些。 站在窗边,狂风迎面打在脸上,周旖锦低低的声音在柳绿背后响起。 “柳绿你说,若是天子想要得到一个女人,都会有哪些手段?” 柳绿抬起的手臂一滞,不明就理,但还是答道:“最正常便是选秀招纳,许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相邀。” 周旖锦顿了顿,又问道:“若是那女子不愿呢?” 柳绿沉思了片刻,转回身来,轻声道:“满朝权势集于天子一身,以往朝旧例来看,若是那女子不愿或与礼不合,大抵是要以其父兄亲族做要挟,区区一女子,婚嫁本就遵循父母之命,哪能有满门的前途命运重要,除了极刚烈者,其余几乎也都献出去了。” 虽心中一清二楚,可听见此话,周旖锦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沉。 周氏本就权势太盛,虽忠于魏景,却无时无刻不受着忌惮,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之际,帝王最忌讳便是用旧臣。 届时魏璇即位,若是觊觎于她,无论她顺从与否,都撕开了她与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层薄薄的情谊,朝堂上怎可能还有周家的一席之地。 周旖锦的下唇被自己咬得泛白,却仍不死心,问道:“那便别无他法了吗?” “也并不是,”柳绿皱了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很小,唯恐被他人听见,附在周旖锦耳边道:“娘娘可还记得,史书中先朝曾有一帝王,深爱一女子,为她连皇位都不要,剃发出家。” 周旖锦点点头。哪怕提起先朝是犯了忌讳,但这痴情皇帝的故事依旧在民间广为流传。 她忽然想起魏景看白若烟时含情脉脉的眼神,仰起头,又打量了下四周着金碧辉煌的凤栖宫,忽然眼神一动。 都说帝王家无情,但人非草木,为了极心爱的女子,也难免失了理智。 事到如今,或许并非无路可走,魏璇终究是对她有情——哪怕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情意,也存有铤而走险的余地。 “好柳绿,”周旖锦苦涩一笑,声音有些虚浮,“本宫累了,想歇一会儿。” 额头传来细小的疼痛,她抬手揉了揉,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过短短两年,魏璇对她的感情虽棘手,却是他的软肋。只要她小心些,利用掌控之,哪怕他一瞬间的心软,令周家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她便总有办法抽身而退。 数日后。 太后终于下旨开始筹办苏新柔一事,拟定封号为“颂宁长公主”,特寻了处离凤栖宫和寿康宫都很近的宫苑赏赐,命内务府抽调奴仆,打扫安顿,半月后便是正式的册封礼。 源源不断的赏赐如流水般送进凤栖宫,不当值的宫人都围在前院,欣赏那堆积如小山的财宝贺礼。 周旖锦十分高兴,揪了一下苏新柔小小的丸子头,笑道:“我们家阿柔,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苏新柔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些闷闷不乐。 她有了自己的宫苑,反倒要和周旖锦分开,另外这些天一直困扰她的,与阙清纠缠不清之事,亦让她十分烦忧。 苏新柔知道自己是心仪于他的,也不在乎所谓的男子的“阳刚之气”,但如今受了封赏,她便先是大齐的七公主,然后再是她自己,任凭阙清权势再大,也终究是一届阉人,若是与之继续纠缠,几乎是令整个皇室蒙羞。 周旖锦知晓她心思,但并未戳破,只是劝道:“太后娘娘知道你不愿与本宫分开,特许你不用住在宫外,随时都可过来。更何况,身份昭告天下,你便可以去国子监读书了,这不正是阿柔想要的吗?” 想到可以踏入国子监那样神圣光辉的殿堂,畅游书海,苏新柔果然高兴起来,腼腆一笑。 柳绿洗了葡萄,盛在琉璃碗里端上来,在她们身边说了几句:“娘娘可知道,舒昭仪最近在未央宫里兴起了一个游戏,听起来十分有趣,如今满宫都在流传。” “还有这种玩法,当真是稀奇!”听了柳绿的话,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苏新柔听到白若烟的名字,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没有移开眼神。 柳绿思索了一下,又将细节的玩法讲述出来,说道:“对了,听说叫什么……‘狼人杀’。” 苏新柔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震惊:“宫闱之中,竟能允许她用“杀”字给游戏命名?” 柳绿摇摇头,不满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舒昭仪生了那样一张脸,再不识规矩,只要皇上准许,别人也拿她没办法。” 几人心情落寞了一瞬,周旖锦也忍不住微微皱眉,疑虑更深。 白若烟平日里表现的那样冲动无脑,这游戏形式与内容都十分新奇,当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周旖锦脸色微沉,难掩担忧。 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但说归说,几人玩起来却乐此不疲,这游戏比她们平日里打的叶子牌新奇有趣许多,众人都兴致盎然。 凤栖宫大小事宜还要柳绿掌管,她脱不开身,周旖锦便灵机一动,轻轻伸了个懒腰,笑道:“本宫去叫质子殿下来。” 天色正好,魏璇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侍弄那些药材。 颐和轩的小太监见周旖锦来,吓得心肝儿一颤,连忙求饶道:“娘娘,质子殿下事事亲力亲为,不许小的们伺候。” 周旖锦脚步一滞,并未为难他,径自走进去。 魏璇正蹲下身,在册子中记录一株药材生长的状况。他整个人背着光,发尾被金色的日光涂抹如绸缎,鼻尖也被晒出了微微一层薄汗。 她从背后走来,看见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姿,一袭青蓝色水纹衣袍,有种浑然天成的温润。 魏璇记的认真,并未察觉到周旖锦来,肩膀上猛然被柔软的手轻轻一拍,他下意识回头,明亮的日光铺撒在他那略显仓惶的眼眸中。 周旖锦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勾人的眼尾又弯了几分:“质子殿下可有时间,要不要一同来玩?” 魏璇听了,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材,仰头道:“娘娘稍等,微臣即刻便去。” 周旖锦点了点头,左右望了一圈,这药园除了一圈清弱的绿篱,其余草木皆是凤栖宫原有的各类奇珍异草,他身处这花团锦簇中,显得尤为突兀。 “这颐和轩你还要住两年,明日本宫叫内务府的人将这处花草都换一遍,殿下若有喜欢的,写张折子送过去便好。” 魏璇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娘娘不必在此小事上再花银钱。” 周旖锦歪头看他,略一挑眉:“何须介意,这对本宫不过小事一桩。” “可对微臣并非如此,”魏璇唇角扬起浅淡的笑意,语气像是哄劝:“娘娘还是收回成命罢。” 他身上已承了周旖锦太多恩情,似乎每增添一分,便压的他那颗摇摇欲坠的心愈发不堪负重起来。 “好吧,”周旖锦被他那诚挚的眼神一望,不由得有几分心虚,心不在焉地揪起身旁一棵草药的叶片捏了捏,声音有些闷。 “娘娘,这——”魏璇正要提醒她这草药性寒微毒,不可触碰,却发现周旖锦早已转身往外跑去,药田里的路左弯右绕,她步履匆匆,身形便如小兔子般跳脱。 他回过头,空气中只留下她渐渐消散的一串声音:“殿下快点来,本宫等你!” 魏璇怔了片刻,看着她那浅蓝色裙角在空中腾挪,继而消失不见。 他轻轻笑起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零二章铤而走险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281862.html 第一百零三章 狼人杀 凤栖宫里人多,热闹的聚在一起,不知怎的推推嚷嚷,便让魏璇作“上帝”主持游戏。 万物风华翠茂,盛夏的蝉鸣声如一张网,涨满了空旷的天空。 周旖锦遣散服侍的下人,清风从北面小湖那畔徐徐吹来,四面摆了冰盆,头顶的花瓣裹挟着凉意落了满地。 魏璇对这游戏很是惊奇,不过转眼便熟悉了规矩,融入于其中。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女巫请睁眼。” 众人都低头阖着眼睛,只有周旖锦正坐在他的右侧,微微偏过头来,长而密的睫毛扑闪,眼中蕴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趁着他问话的功夫,周旖锦的目光落在一旁琉璃碗里晶莹剔透的葡萄上,似乎有些馋嘴,不禁舔了下朱唇,手指微动。 她正要拾起那颗最大的葡萄,蠢蠢欲动的手却被魏璇轻轻拦住。 那白皙如玉的指尖抵到他硬朗的指节上,宛如棉花碰到巨石,周旖锦眉心一蹙,只能悻悻收回。 魏璇眼神有些无奈。她手指方才碰了那草药的叶子,还未擦去,不可拾取食物。 他虽想提醒她,可碍于游戏规矩不得说话,只能抬起眼,轻轻摇了摇头。 见周旖锦费解又愁苦的模样,魏璇心念一动,趁着问话的功夫,快速捏起她方才正要下手的那颗葡萄,大着胆子抬起手递送到她嘴边。 他是有些冒昧了,但毕竟情有可原。 魏璇努力压抑住混乱的呼吸,眼神中的光亮清澈见底。 周旖锦看着魏璇递来的葡萄,微微一愣。 他手臂举起,袖子顺着手腕滑下去几分,露出腕上分明凸起的青筋,底下隐隐流动的力量喷薄欲出,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这动作有所越线。 但魏璇向来是克制知礼的,鲜少这样主动。 时间紧急,眼见着已经有人要睁开眼睛,周旖锦心一横,趁着他的手便将葡萄吮进口中。 怕人瞧见,她动作慌急,舌尖似乎还碰到他的手指。 “女巫请闭眼。”魏璇的声音冷淡如水,一如往常,将所有复杂热烈的心思都深深压抑。 但仔细听,还是能察觉到那平静声线底下微弱的颤动。 四周都是人,这若有似无的暧昧倒显出几分偷情的意味。他胆子实在太大了些,但心里又觉得欢愉。 周旖锦合上眼,视线顿时陷入黑暗。 她这才想起来咀嚼,皓齿咬下去,葡萄甜蜜的汁水在在口中迸溅开,顺着咽喉一直腻到心里。 魏璇还在说着话,那样冷峻富有磁性的声音像是带起了她心底微弱的共振,周旖锦手心出了薄汗。 她将利用他感情一事想的轻巧,可迎面遇上了,却还是有些局促和无措。 思绪混乱间,她忍不住回想方才魏璇的神色。 他的确生了一张及招女儿家爱慕的脸,英气上扬的剑眉下,微微下耷的眼尾显得温和无害,不知为何,周旖锦忽然想起那古书中传言摄人心魄的苏妲己,或许也是用这样一双蛊人的眸子望人,递上诱着商纣王沦陷的葡萄。 想到这,她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阵轻寒,心情沉了又沉,莫名生出一阵恼火。 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不该有的念想,意味着危险。 好容易一局终了,周旖锦脸色隐约可见些不悦,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本宫倦了,要回去歇着。” 她说话时只是低着头,并不去看魏璇的脸色。 两旁的宫人动作十分迅速,转眼都围在周旖锦身边嘘寒问暖,倒显得魏璇那畔分外冷清。 周旖锦叹了口气。 从出阁到入宫这些年,她唯一心软、冲动行事的便是对魏景不该有的心动,那一步行差踏错,却如同诅咒般将她拉入了苦厄的泥沼中,此刻她若再狠不下心来,待魏璇羽翼丰满,如今仅存的主动权也要丧失殆尽,如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魏璇抿着唇,也随着众人站起身来,声音很轻:“微臣告退。” 方才虽事出有因,但他心中也难免忐忑,可看见周旖锦这样冷酷、甚至带着愠怒的神情,到口边解释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去。 自己贸然冒犯,娘娘心中,当是十分不悦吧? 魏璇怔怔望着她,眸中黯淡的光闪烁,宛如潮湿静默的湖。 周旖锦轻轻点了下头,移开视线,被众人簇拥着往寝殿走去。鞋尖的明珠倒映着热烈的日光,璀璨万分,她一步也没回头。 第二日,周旖锦忙了一日苏新柔的事,看她的东西一样样搬出凤栖宫,心中腾升着隐隐的不舍。 她望了眼苏新柔,眼尾浮现出柔和的微红,走近她道:“阿柔,你明日去国子监,与质子殿下一起罢,不然本宫放不下心来。” 她声音顿了一下,后半句话咽在心里。 那国子监满是京城权贵,平日里勾心斗角也就罢了,更有从前冒名顶替的永嘉长公主在,听闻那永嘉被太后宠溺惯了,如今二人见面,不知会闹出何种状况。 魏璇到底是站在她这一边,若是有人刻意为难苏新柔,他或许能帮上一二。 苏新柔愣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拉起周旖锦的手,笑道:“好,有姐姐和太后娘娘替我撑腰呢,姐姐放心便是。” 傍晚时分一切安顿好,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周旖锦回了寝殿,却有些神思不宁。 “柳绿,唤质子殿下来,本宫要嘱托他些事。”她垂着眼,手中的玲珑骰子一滚,发出清脆响声。 周旖锦心里有所决定。 凡事有得必有失,想要引得魏璇心甘情愿深陷其中,便不得已要放下姿态。 耍些手段、面孔虚伪也无妨,既要将他当做梯子,做些微小的牺牲,也算不上什么。 手边的瓷碗中盛了小厨房刚呈上来的糕点,是这几月吃惯了的寻常口味,虽还是一等一的精致,但入了口中,却莫名觉得索然无味。 周旖锦用力咽了进去,喉咙中滞涩的感觉似乎触及了记忆深处某种疼痛,她唇角勾起了轻轻的笑,势在必得,又含着苦涩,最后徐徐站起身来。 “柳绿,”她朝外边唤,似乎不经意道:“本宫这些时日随着郑婕妤学了不少做糕点的手艺,虽说君子远庖厨,但如今阿柔要走了,本宫想亲自做些,聊表心意。” “娘娘有心了,”柳绿丝毫没有怀疑,派人通传下去。 毕竟是临时起意,小厨房里准备的仓促,只是将各碟盘稍微收了些,主厨战战兢兢站在台阶前,见周旖锦来了,不安地搓着衣袖,替她打开了门。 “都退下吧,今日不必当值了,好生休息。”周旖锦摆摆手挥退他们。 众人领命,皆高兴地谢恩退散,她迈步走进去,小厨房的空间不大,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各品类的食材都整齐地分好类装着,应有尽有。 周旖锦方称好面粉,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叩响声。 她一抬头,将手上的水擦去,朝着半空中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才转身拉开门,细密的雨丝裹挟着夏日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 “娘娘,质子殿下到了。”门外赶来的柳绿说道。 周旖锦点点头,隔着雨雾微微仰头,望向柳绿身后。 天色灰蓝,远方的山峦被细雨晕成一团柔和的黛绿,魏璇只身一人站在不远处,撑着一把长柄油纸伞,高挑的身姿挺立在雨中,踏着光亮湿滑的青石板路走来。 暮色四合,皇城的晚钟敲响,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 周旖锦心跳快了几分,眼神在魏璇身上略一驻留,那俊美清润的面庞似乎带了淡淡的忧郁,如身后的墨色山水般朦胧。 而她又仰了仰头,此刻的眼里,只看见魏璇背后四四方方的朱红宫墙,顺着滴滴答答的雨雾扭曲起来。 魏璇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遥遥一笑,几步走近,抬起眼看着她。 “娘娘召微臣何事?” 周旖锦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看着他溅了水滴的短靴,脚步略往后撤:“殿下进来说罢。” 魏璇应了声“是”,背过身将伞收起,搁在靠门的一块木凳边沥水,随即举步走进去。 周旖锦轻声道:“阿柔明日要去国子监读书了,你可知道?” 魏璇一愣,才知道她唤他来原是说这个,立刻会意,拱手道:“七公主聪慧过人,国子监的学业虽繁重,但假以时日定能成才,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微臣自会尽力而为。” 他自以为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可抬眼看向周旖锦,却发现她秋水一般的眸光隐隐闪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凝望了一会儿。 “娘娘?”魏璇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周旖锦点了点头,又说道:“听闻那永嘉长公主素来嚣张跋扈,本宫实在有些担心,明日你同阿柔一块儿去可好?” 魏璇轻轻“嗯”了一声,四周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二人谁也没有动作,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气息。 半晌,魏璇率先开口问道:“娘娘今日下厨,也是为了七公主准备的吗?” “正是,”想起苏新柔,周旖锦粲然一笑,略显昏暗的小厨房内顿时填满明媚的光采。 “她心性单纯,陪在本宫身边这样久,本宫早已将她视作妹妹一般,因此也多上了几分心。”她向他解释了做糕点的原委,又补充道。 魏璇似乎凝思了片刻,不知是羡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缓缓道:“娘娘……对七公主真好。”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零三章狼人杀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281863.html 第一百零四章 糖分超标 他与周旖锦相识这些天,越是接近她,越能感觉到她不同于外表的冷漠,更不像外面传言那般恶毒,反倒心底存留的那份柔软,是他许久都未见到的难得。 周旖锦轻轻笑了笑,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是相互的,本宫真诚待他们,他们便能领会本宫的好,将心比心,不是吗?” 她知晓他的心思,却偏要假装毫不知情,以免令他警惕。 还未出阁时,父亲常教他们几个孩子处世之道,若想得到什么,急于求取、坦陈心志并非良策,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主动权交与他人手中,再一步步引他落入陷阱。 毕竟,人总是会因他人异样的举措感到威胁,却偏偏对自己深信不疑。 想到这,周旖锦笑了笑,微微偏过头看他。 魏璇专注的侧脸棱角分明,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水中,有种由内而外的淡然和冷静。 而那冷静之下隐藏的波澜,他们彼此都了解,但谁也没有戳破。 半晌,魏璇目光有几分动容,轻声答道:“娘娘教诲的是。” 周旖锦并未多言,手指指向一旁装面粉的白瓷碗,招呼他道:“殿下若无事,帮本宫打个下手可好?” 魏璇脸上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忙答应下来,洗了手,便隔着半个身位站在她身边,垂着眉眼揉面。 “本宫要做枣泥酥,还有梅花糕,前些天郑婕妤新教本宫的,还未做过,”周旖锦絮絮叨叨,将脑海中制作的步骤徐徐道来。 “你先和面,本宫制些油酥,一会儿……” 她记忆力好,说的也细致,一遍过后魏璇便了解的清楚,指尖在碗中蘸了些温水,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小厨房时常晾晒食物,因此设在采光极佳的位置,即便外面是濛濛细雨,仍有温热的日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汇聚成一束浅淡的光晕,抹在周旖锦白皙的脸颊上。 魏璇知趣地收回眼神,心跳却不自主慢了半拍。 她当真是个温暖的人,不知为何,只是与她站在一处,心间也被无数细小的幸福填满。 魏璇沉默着,心中感慨。 这宫中相轧他见了太多,若说谁两手清白,他定然是不信的。然而周旖锦却是极其特别的一个,或许是拥有那样显赫的家世和高贵的身份,令她天生便与别人不同。 她既不是温室中生长的莬丝花,亦非遍布生硬尖刺的荆棘,就如同一株清高的莲,哪怕是身在这深宫中,亦心怀温暖,宛如这隔着绵雨的微光,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梅花糕制作不难,只一会儿周旖锦便做好了几个,准备捏住柔软糯米皮的前一刻,她手指顿了一下,掀开旁边盛着砂糖的小盏,多加了一大勺进去。 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试探他的心意深浅,到底能放纵她到何种程度。 她掏出手帕擦去指尖残留的粉末,一下下十分仔细。 “本宫做好了,”周旖锦三两步走到魏璇跟前,像对待什么稀世之宝似的将那盘小小的糕点捧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忽而轻轻一笑,用叉子叉起一枚送到魏璇口边。 魏璇低下头,眼前便是周旖锦闪烁着期盼的水灵灵的眸子,朱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这个雕花最漂亮了,质子殿下,尝尝看。” 他眉眼顿时柔和下来,借着她的手中的叉子便一下子将那梅花糕送入口中,可当咬破它外面薄薄的糯米皮的一瞬间,魏璇的眉心陡然一颤,明亮的眼底如深海般翻起波涛。 她怎会放这么多糖,这小小的一块糕点,金玉其外,却齁的人牙根发酸。 他努力遏制住脸上表情,囫囵吞下,从咽喉处发出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娘娘做的……很好吃。” “殿下还想再吃些吗?” 魏璇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亲手喂给他的那点甜头,纵然如针尖挑蜜,刺痛咽喉,他亦心甘情愿接受。 周旖锦唇角挂起满足的笑意,如一条弯弯的月牙,并未再捉弄他,说道:“算了,统共就这几块,你帮本宫将那边的油纸拿来,都包起来吧。 魏璇心里顿时对苏新柔生出几分同情来,但还是听从她的话,只是递纸时的手多了几分为难。 “娘娘是第一次下厨吗?”他一边用细绳将糕点扎了起来,一边疑惑问道。 周旖锦思索了一下,答道:“倒也不是,从前冬至时会煮些饺子。” 说起这,她脑海中不免浮现出魏景既虚伪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心情蓦然有些沉重,岔开话题道:“这枣泥酥裹好了酥皮,可以倒油下锅了。” 周旖锦默念了几次步骤,随即烧火起油,目光落在盘中几颗白白软软的面团上。 那半成型的枣泥酥被雕刻成花瓣的模样,经了魏璇的手,花蕊和叶瓣都雕得分毫毕现,竟美的像艺术品一般,令人不忍下手。 油已经烧热,她无暇再欣赏魏璇那精美的雕工,心里轻轻叹了声可惜。 她自幼聪慧,即便头一次下厨,只需谨慎些便不会出什么纰漏,但如今魏璇在身边,她却不能如此。 她对男女之情的见解其实并不多,但身居高位久了,多少对人性有几分见解。 此刻她若做得完美无缺,便失了意义,唯有示弱,方能瓦解掉与他之间那层固守又微妙的隔阂,唯有她退了一步,他才能进一步。 周旖锦低头笑了笑,做出一副娇生惯养久了的笨拙模样,桌上许多食材她还未准备好,只能探身向前,在数个篮筐里翻翻找找。 “娘娘,这里。”周旖锦手心被放了一个小罐,盖子已被打开,正是她要寻的蛋液。 “谢谢,”周旖锦眼波流转,向魏璇投去含羞带怯的一瞥,旋即低头舀了一勺涂在面团上,又自然地将罐子放回他手中。 魏璇看着她略蹙起的雾眉,果然心软,喉节滚动了一下,转而又帮她找起其他辅料。 明明是头一次见她下厨,却觉得这样的默契,像是平凡人家粗茶淡饭许久的平淡,在偌大的深宫,这一隅小厨房的烟火气,似乎隔了雨雾,便与世间万物都隔绝开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哗啦”一声,周旖锦手腕转动,盘底未倒尽的水滴不慎落入烧开的油锅中,激起一片迸溅的油星。 她对此确实毫无经验,惊了一跳,毫无预料中闪身慢了些,持着锅铲的手还未收回,白皙的手背骤然落了一片热油,转眼间泛起红。 周旖锦脚步仓惶,后退了两步,忽然听见“咔”的一声,那双绣花鞋竟踩在身后魏璇正沥水的纸伞骨上,那伞面的修竹被拦腰折断了一棵,说不出的凄然。 手背上传来刺痛,这牺牲似乎有些大了。 “娘娘?”魏璇闻声,忙一只手提起桌面的锅盖,将那胡乱迸溅的油锅盖合,紧接着过来查看。 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关心那伞,只是在周旖锦发红的手背上流连了片刻,脸色有些暗。 周旖锦心头苦涩,鼻尖急得出了一滴细小的薄汗,低声道:“本宫……也没想过,做这糕点竟这样难。” 发现魏璇注视着她的手背,她便作势悻悻收回手,用力拽了一下,却没抽动。 那纤细的手腕被魏璇一把握住,他心里焦急,力度一时没收住,弄得她生疼。但不过转瞬,一片浸了凉水的湿毛巾被他轻轻敷上来,沁凉的触感顺着细小的神经爬满了脑海。 “以后这些事,娘娘交给下人做便是,何须亲自动手。”魏璇轻轻笑着,平静地望着她,语气温和,像是不惹尘埃的美玉。 他顿了片刻,手指一点一点抽离,最后彻底松开,周旖锦的手腕失了承托,便僵在了半空中,露出其上被他用力握出的红痕。 周旖锦微微撅起嘴,眼中含着因疼痛瞬间泛起的泪光,嗔怪道:“殿下弄疼本宫了。” 那声音很轻,如同雪白的梨花瓣随风抚落,轻飘飘跌在雪地里,却惹得他心头一阵焦躁的烈火。 魏璇平日里接触的大多是军中粗人,怎知女子皮肤如此脆弱,遑论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周旖锦。 “微臣、微臣并非故意……”他怪自己不慎,又无法辩解,语气很急。 周旖锦仰头看他。 男子俊美的侧脸近在咫尺,狭长的眸子温柔又带着掩不住的炙热,那种独属于少年青涩又温热的气息弥漫在他周身,令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妨,”周旖锦神思不宁地应了声,手背的疼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她将那湿毛巾拿下来,才想起来锅内已经烧焦了的那些枣泥酥,叹息着灭了火。 “回去吧,”周旖锦晃了晃手中一小袋仅存的梅花糕,朝魏璇眨了眨眼。 推开门,丝丝雨雾裹挟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 守在门外的柳绿正背对着她,前面跪了一个宫女,那宫女神情焦急:“柳绿姑姑,前院两个宫女打碎一套茶具,险些打起来了,您快去瞧瞧吧。” “可是——”柳绿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身后“嘎吱”一声门开的声音。 她一扭头,看见周旖锦这样快就铩羽而归,不禁有些疑惑。 宫女不知情,见贵妃娘娘竟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求饶。 周旖锦对今日的收获很是满意,正准备同柳绿回寝殿,可眼波流转,目光又停驻在身后的魏璇身上。 她方才情急之下弄坏了魏璇的伞,若她就这样一走了之,恐怕他要一直困在这里等雨停,恰好这宫女寻柳绿有事……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零四章糖分超标免费阅读。 wap. /107/107403/28281864.html 第一百零五章 倾斜 “你同她先去吧,本宫自己回去,”周旖锦改变了注意,朝柳绿说道:“你若随本宫回寝殿一趟,再到前院,光脚程都要半个时辰,实在劳累。” 这阵子苏新柔和桃红皆不在,柳绿一个人管着偌大的凤栖宫,平日里确实忙的不行。 “谢娘娘。”柳绿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拉起那宫女一并走了。 门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周旖锦收回目光,撑开伞,目光不经意似的落在魏璇脸上。 “颐和轩不远,本宫送你回去,就当是赔罪。” 她笑吟吟看着魏璇,手指轻动,伞面“砰”的一声张开,半边伸出屋檐,半边在她脸颊上落下阴影。 “微臣感激不尽。”魏璇没想到她这样关心自己,愣了半晌,随后忙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进到她伞底。 雨滴落在伞面,先是断断续续,继而相连成一条透明的珠串,头顶拍打的声音如滚滚呜咽的春雷,庇护着这一片空间。 天色渐晚,两旁的宫灯都已然点亮,魏璇偏头看着周旖锦,橘黄色的光晕抹在她柔软的颊边,如画般迷人,引他深陷其中。 伞下空间逼仄,二人依身而站,彼此身上的气息交织,清冷松木和柔软花香,渐渐融为一体。 “幸而有殿下救急,否则本宫手背上怕是要落疤了,”周旖锦低头向手背上轻轻吹了吹,那处已只余一丝淡淡的红痕。 魏璇正要说些谦辞,忽然周旖锦却仰起头,表情有几分娇憨,小声道:“今日本宫闹了笑话,殿下不许说与别人听。” 二人离得很近,她脖颈上染了一层薄薄的浅粉,仿佛咬着耳朵窃窃私语,那清冷面容中透出的一丁点媚态,令魏璇的心不自主慢了半拍,“微臣遵命。” 凑得近了,周旖锦才觉出来他身姿高挑,若不是低着头,发髻便要触到伞顶,而即便低着头,小半边身子还是落在了雨中。 她自觉惭愧,举着伞的手往上提起,顿了一下,又沉默着将另一半的伞面向他倾斜,将他的身体完全纳入伞底之下,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 “娘娘,微臣来吧。”魏璇声线低沉,温和沙哑,令她从中察觉出了某种宠溺的意味。 想来周旖锦有生以来,自己撑伞的次数不过寥寥,他心中便不由得心疼起来,手指一拢,主动接过了那伞柄。 周旖锦点点头,那伞又缓缓升高,而这一次,伞面却向她倾斜过来,斜的很厉害,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被安稳地笼罩在这片昏暗的宁静中间。 她今日发髻盘的随意,随风纷飞的长发在身后缱绻,一些抚在魏璇被雨水打湿的宽阔肩膀上。 “质子殿下回去换身衣裳吧,”周旖锦微微咬着下唇,她甚少主动关心人,声音有些不自然:“都淋湿了,小心着凉。” 这轻飘飘的一言半语似乎抚慰了魏璇不安的心绪,他扬眉笑了笑:“娘娘放心。” 周旖锦也笑了起来。 颐和轩路程很近,不过转眼便到了门口。 迎上来的是裹了身蓑衣的纪桑,他平日里与魏璇相处向来是散漫惯了,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拉开门,却在看见外面周旖锦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如脸谱般骤然裂开。 “娘娘——”纪桑脑子还懵着,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主公竟在淑贵妃面前有这么大的脸面,甚至让贵妃娘娘纡尊降贵,亲自送他回来。 待周旖锦走远了,纪桑才一脸惶恐地望着魏璇,奉承道:“主公真不愧是威武!连贵妃娘娘都对您青睐有加。” 听到“威武”二字,魏璇的脚步略微一停,忍不住笑了一声,瞥了纪桑一眼,作势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还说我呢,你方才那样不规矩,亏得娘娘心善才没罚你。” 说到这,他转回身,望着细雨中周旖锦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走进门。 “贵妃娘娘是个好人。” 与此同时,素来冷清的寿康宫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太后寻得亲生女儿,平日里精神头都好了许多,整日忙于苏新柔的册封礼,不亦乐乎。 永嘉长公主站在迎风的门口,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长裙,裙角迎风飞舞,自生威严,每个路过的下人都会自觉的绕路而行。 这偌大的寿康宫,各人有各人的忙碌,唯独她一个,自苏新柔被寻回之后,似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仿佛被所有人避之不及,放在哪里都碍事。 “长公主来的不巧,颂宁长公主册封的朝冠还未制好,太后娘娘到尚衣监去了。” 太后的贴身宫女邓嬷嬷走出来,看见永嘉的时候,神情似乎有几分动容:“长公主先回吧,太后娘娘一回宫,奴婢就差人通传可好?” 永嘉脸上肉眼可见浮现出了失望,轻轻叹了口气:“那……本宫就不打扰母后了。” 她如今还能有长公主的身份,已经是太后看在往日母女情分上格外开恩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夜之间被打落凡尘,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是穷苦农妇家生的女儿,本是连入宫给太后娘娘端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却错享了这二十几年偷来的荣华。 永嘉眼中噙泪,微微低着头。 邓嬷嬷正要关上门,看见她这副神态,心中亦是十分不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在永嘉耳边小声叹了句:“颂宁长公主这些年吃苦了,太后娘娘心里有愧,自然是要补偿,但奴婢说句实在话,她二人的情分,是万万不及您与太后之间的。” 邓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亲眼看着永嘉长公主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长成如今这副金尊玉贵模样,事事躬亲,岂能不心疼? 永嘉点了点头,看着门慢慢阖上,心中万千思绪纷涌。 但不过半晌,她仰起头,又恢复了往日目空一切的姿态,径自走到凉亭中。 一个宫女怀抱着个十分精美的箱子,脚步匆匆路过,永嘉忽然眼神一顿,叫住她,厉声吩咐道:“给本宫斟茶。” 小宫女走路专注,没发觉凉亭中的永嘉,骤然被叫住吓了一跳。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虽心中胆寒,但只能推拒道:“奴婢受太后娘娘之命去七公主宫里送东西,时间紧急,恕难从命。” 永嘉的眉头猛然紧锁,看着那宫女瑟瑟发抖的神情,脸色阴沉的快滴水。 “本公主如今是连个下人都使唤不动了吗?”她怒而一拍桌子,眼神中的怒火如一把锋利的刀。 宫女顿时害怕起来,颤抖着声音答道:“奴婢并无此意……” 永嘉嘴唇颤抖着,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往常,她定然严厉呵斥,惩罚这不长眼的宫女,可如今她这样的身份,还有继续在寿康宫耀武扬威的资格吗? 永嘉心中烦躁,忽然瞥见那宫女怀中的箱子,一下子站起身打开:“什么东西?” 低头一瞧,笔墨纸砚,墨床笔洗,通通都是最好的样式,装了满满一箱,可见准备之人的用心。 “这是——”永嘉犹豫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她要去国子监读书?” 宫女愣住,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颂宁长公主,木讷地点了点头。 “……退下!”永嘉的声音尖锐,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 宫女忙不迭抱着箱子跑远了,四周不少人目睹了此景,纷纷侧目而视,却又畏惧于永嘉长公主的威名,只敢小声议论。 永嘉脸色冰冷,沉默着往外走去。这几日走在宫中,到处都是对她暗中的奚落和议论,这样的情形,从前绝不会出现。 她高傲地仰起头,隔着身侧婢女举起的伞,仍觉得日光明亮刺眼。 这二十几年的时光宛如一场幻梦,刹那间破碎,令她由高高在上的枝头骤然跌入尘埃。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场飞来横祸? 永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方才邓嬷嬷的那一番话。 都是因为那贸然出现的苏新柔……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卑贱奴婢,就算抱上了贵妃娘娘的高枝,得以封为公主,但论才学品性,以及与太后娘娘的情分,哪样能比得过自小长于宫中的自己? 届时她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苏新柔几斤几两,而她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公主。 第二日清晨,周旖锦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吩咐小厨房做好了糕点,亲自到苏新柔宫门口送她。 苏新柔穿了一身最时兴的锦缎,粉扑扑的小脸被衬得愈发娇润,金簪玉饰,打扮起来颇有模有样,周旖锦心中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幸福之感。 她拉着苏新柔的手,郑重说道:“若有人敢对你不敬,务必告诉本宫听。” 苏新柔曾经只是浣衣局出身的宫女,想必要遭受许多非议,但只要有她在一天,便没人能在苏新柔面前耀武扬威。 苏新柔十分感激,谢了周旖锦,脸上难掩雀跃之情。 去学堂是她打小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惜家里穷,只给男丁读书,如今夙愿成真,她恨不得没日没夜住在国子监里。 周旖锦目送着苏新柔沿着漫长的宫道一路走远,正欲回身,忽然瞥见墙根边上一抹不同寻常的颜色,心中一惊,再转过头,人影已消失不见。 但只是一瞬间,已经足够她捕捉到细节之处——金丝绣的蟒袍,在这后宫之中,只可能有一人。 脑海中猛然浮现那日女官学堂外阙清为苏新柔解围的场景,她心中警铃大作,站在远处愣了许久,才起驾回宫。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厌春宫更新,第一百零五章倾斜免费阅读。 /107/107403/28290590.html 第一百零六章 国子监 国子监内,气氛比往日要凝重许多。永嘉公主一早坐在正中央,严肃环视四周,甚至隐隐可见浮动在空气中的火药味。 苏新柔心中虽已做了准备,但看见满屋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还是不由得有些胆怯。众人似乎都想要看这热闹,都来得早些,因此室内已几乎座无虚席。 太傅还未来,苏新柔咽了下口水,提着书箱的手指发紧,问道:“本宫的座位……在哪里?” 话音落下,众人都偏过头去,满座寂然,没有一人回答她。永嘉长公主素来仗着太后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了,此时还未看清局势,贸然出头未免要吃些苦头。 况且……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屋内根本就没有给苏新柔准备的座位。 静默如针,缓缓刺入苏新柔的身体,她尴尬地挪步,身后却传来魏璇的声音:“颂宁公主,随微臣坐这边罢。” 魏璇的座位在房间最末处,一旁是萧平的位置,他今日告假,恰好座位空出来,他便自作主张借苏新柔一用。 见苏新柔落座,永嘉十分不满,轻“哼”了一声扭过头。 苏新柔并不恼,默默坐在位子上,拿出那套崭新的书具,一一摆在桌面。 太后给她准备的文房四宝无一例外都是顶好的,格外吸人眼,而那崭新光滑的表面似乎又体现了她疏于才学的本质,顿时四座皆惊起议论纷纷。 “咳,静一静。”不一会儿,钝钝的的戒尺声响起,四周肃静。 陈太傅已经到了课室,环视了一下,看见苏新柔,并未惊讶,只是照常翻开书册,负手沉声道:“今日,讲解一下昨天的课业。”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陈太傅讲的知识虽难,但从他口中而出,却显得十分通俗易懂,引人入胜,苏新柔专心聆听,一边在纸上记着,渐渐也沉浸下来,忘了那些引人不快的事。 “上次讲的,‘至诚无息,至诚如神’一句,谁来讲解一下啊?”陈太傅抚着胡须,眼神落在下方的众学子身上。 苏新柔默默抬起头,忽然感受到一束别样的目光正如毒蛇般黏在自己身上,偏头一看,永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中的不怀好意淋漓尽致。 她脑海中飞速盘算,冷笑起来。 陈太傅问的东西并不难,但对于宫女出身,目不识丁的苏新柔,已经是足够。 片刻,永嘉的声音铺满了整间课室:“听闻颂宁公主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夫子不如让她来答?” 苏新柔一愣,顿时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充斥着浓浓的硝烟气。 她原是知道自己挡了永嘉长公主的路,或许会受些刁难,却没想到她如此明目张胆,第一日便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颂宁公主,那便你来说说,”短暂的寂静后,太傅答应下来,看着苏新柔有些迷茫的眼神,声音温和了几分:“读书之道,固志即可,不会也无妨。” 一瞬间,满室的目光都汇聚于苏新柔一身,她抬起头,被这气势惊得脑子空白了一刹那,如芒在背。 这句话其实并不难,当初在凤栖宫,周旖锦请的夫子为了教授她们做人明理,也曾解释过。 苏新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整理思绪,正要开口,却听见一边魏璇的声音:“颂宁公主初来乍到,还是微臣来答吧。” 他方才以为苏新柔短暂的犹豫是答不上来,因此便主动出言,替她解围。 “质子殿下这话就不对了!”永嘉以为自己正要得逞,被魏璇两次阻拦,心中十分不悦,周身威严霸道的气息骤然铺展开,厉声道:“太傅问颂宁公主的问题,怎轮得上你来答?” 然而即便她如此警告,魏璇仍沉默着,直视着永嘉的眼睛,并无退缩之意。 永嘉更加气愤,不屑地笑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但那图穷匕现的意味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屏息凝神:“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之人,怎配当大齐的公主?” 话音一落,永嘉心中顿时后悔起来。她原本不过是想略施小计,让苏新柔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但却没想到这质子屡次相护,激得她在气头上说了这话,骑虎难下。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忽然后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如崖边轻轻淌过的细流,温柔却坚定。 “夫子,学生不才,愿意回答。”苏新柔站起身,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学生以为,只有真的诚于己,才能去私欲、存天理、致良知,也才有立志、知行合一。”含着些少女的甜糯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她答的并非绝妙,但足以让魏璇松了一口气,移开眼神,看见一边永嘉的脸色惨白如屋脊上堆积多日的雪。 “不错,”陈太傅很是惊喜,眼神中多了几分嘉赏之意。 等一日课业结束后,陈太傅还念着苏新柔初来乍到,亲自为她指点学业,直到夕阳落山,苏新柔才带着欣喜的笑意地从屋内走出来。 她福了福身,眼神中闪烁着真诚的光亮:“多谢陈太傅教导之恩,学生永世难忘。” 这一日的接触,亦让陈太傅对苏新柔不卑不亢,又潜心好学的态度十分喜欢,不吝夸赞道:“颂宁公主本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虽是启蒙晚了些,但假以时日,定不会比他人差。” 陈太傅声音不大不小,却一字不落清晰地落在一旁树后偷听的永嘉耳中。不知是因着气恼还是害怕,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滴泪就这样不由自主地顺着眼眶滑落。 再抬眼看,苏新柔已经走远了些,魏璇跟在她身侧,替她提起有些沉重的书箱。二人一路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苏新柔捧着一卷书册,笑靥如花。 看着二人间熟稔的态度,永嘉一愣,顿时心中腾起疑虑。 这质子殿下向来处事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今日却不同寻常,为了那苏新柔屡次顶撞她,难不成……苏新柔在凤栖宫的时候,他就早已同她私相授受,因此才公然顶撞旨意,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这念头的冲击让永嘉脑海中一片混沌,一转身,却看见不远处的掌印太监阙清。 “掌印公公,你怎么在这?”永嘉一皱眉,疑惑问道。 阙清的眉眼间似乎隐隐浮动着不悦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拂尘一转,答道:“咱家奉太后娘娘旨意,替颂宁公主打点国子监的事宜。” 阙清半低着头答话,那细长的眼尾却平添了一抹狠厉的阴柔之色。 他身为阖宫掌印,这国子监内发生的点滴都瞒不住他的眼,今日永嘉刻意为难苏新柔一事,他得了消息,特意去寿康宫请命而来,如今这永嘉还碍着他的道,实在惹人厌烦。 掀眼一瞧,远处苏新柔的身影已缩成一团丁点大的小影子,阙清有些出神。 前几日得知苏新柔的身份时,他惊讶不已,但不过转眼也释怀了。从认识她起,他便知道她不同于寻常宫女,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善良勇敢,如漩涡般引人着迷,可似乎也在暗中昭示着,他们迥然不同的命运。 他从前送到苏新柔那儿的聘礼,她并未退回,但这几日却刻意躲着他似的,即便知道他来了,也不愿与他相见。 这或许,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凤栖宫内,周旖锦独坐在铜镜前,从镶嵌翡翠的锦盒中取了螺子黛描眉。 魏璇走进来,她神情毫无变化,微抿着唇,手腕转动,一笔一划,落在那精美无暇的脸庞上。 “微臣给娘娘请安。”他抬起头,眼神一动,下意识屏息。 眼前,微弱的夕阳透过淡薄的云层,沿着窗棂横斜的纹路照射下来,空气中干燥安静的吓人,浮动的灰尘都被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女子独坐在镜前,银线绣出的芍药灼然绽放于她裙摆,香炉细雾盘旋。 室内未点烛火,她容色晶莹如玉,美艳若巧夺天工,但四周昏暗,整个人的气质又带着花树堆雪般的清冷忧郁,不似凡尘。 魏璇低下头,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一样样向她禀报。 周旖锦听了,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你看到掌印了?” “是。” 她将手中螺子黛放下,盘子中磕出一声闷响。 从前阙清与苏新柔背地里私相授受,她并非不知,只是苏新柔册封典礼在即,贸然棒打鸳鸯不合时宜。 如今,二人但凡识趣,这点刚萌芽的孽缘都该当机立断,可眼下苏新柔的态度,分明是纠葛不清,若再如此,她要好好与她相谈此事。 周旖锦轻叹口气,额间点翠摇曳,未转回身,只是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回罢。” “是,娘娘。”魏璇的目光从她耳旁两坠银蝴蝶上移开,俯身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 方迈过门槛,却忽然听见外面极慌乱的一阵脚步声,一个前来通传的宫女神情惶恐,脚步没刹住,与他肩膀相撞,抬头看清眼前人是魏璇,脸色又更白了几分。 “奴婢有、有要事向贵妃娘娘禀报!”宫女跪下行礼,声音慌乱急促。 周旖锦被这一撞的响声吸引,立刻站起身:“发生何事了?” “娘娘,冷宫——”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周旖锦却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冷宫走水了,张美人还在里面。” /107/107403/28344541.html 第一百零七章 渺渺魂归处 「什么?」周旖锦仓惶抬头,窗外,隐约可见冷宫方向乌黑的浓烟腾升。 她下意识看向魏璇,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魏璇亦反应过来,浑身的肌肉惊人地爆发,身姿如一根离弦的箭,头也没回,「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空气里只留下他衣角的虚影。 周旖锦心中徐徐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眉眼一沉,毫不犹豫道:「备驾!」 萧索寂静已久的冷宫还是头一次这样「热闹」,暮色中,四处是往来的人影。 魏璇宫规也不顾,一路骑马疾驰而来,只见冷宫门前断壁残垣裹挟着火星飘摇而下,马蹄声顿住,他翻身下马,迎头被一阵猛烈的热浪冲击。 环顾四周,到处没见到张美人的身影。 「母亲!」魏璇握着缰绳的手止不住颤抖,分明是浑身紧绷,却感觉一阵阵寒冷的战栗自脚底顺着脊背攀缘而上。 他上前两步,立刻抓住一个路过的宫女,大声问道:「张美人呢?我母亲在哪?」 「奴婢不知……」被拉住的宫女惊慌失措,只觉得手腕上男子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骨骼都捏碎。 魏璇眉头紧皱,没再询问,目光向内打量了一下,浓浓黑烟仿佛将一切生机都吞噬。 他并未犹豫,举步往里跑去。 「质子殿下!」周围有宫人认出了他,劝阻道:「里面太危险了,您不能进!」 就是这一回头的功夫,魏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墙根下,一个艰难匍匐在地面的单薄人影上。 他几乎快疯了,大步跑去,呐喊道:「母亲!」 张美人并未理会他。 短短几步的路,他心脏跳动的快要崩裂,看清张美人模样的一瞬间,眼眶中霎时蓄满了热泪。 她连撑着身子的力量都没有,瘦弱的身躯显得僵直,毫无血色的脸上呈现出苍白破败的青灰色,些许***的肌肤上留下无数醒目的血痕和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心血涌动,魏璇毕生几乎从未出现如此无措且惊慌的表情。 习医这些年,头一次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张美人……已经不行了。 「母亲,儿臣来晚了。」魏璇半跪在张美人面前,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迅速施了急救之法,等了许久,张美人才徐徐睁开了一丝眼缝。 她漂亮的眼眸中呈现出些许的凝滞,嘴唇苍白,声音嘶哑如狂风刮过年久失修的木屋:「……璇儿?」 「儿臣在。」魏璇发抖的双手几乎已经无法承托张美人脆弱的头颅,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无助之色。 不少人听见这处的动静,已经有太医陆续跑过来。 周旖锦的仪驾也匆匆到了,她扫视四周,看见不远处的张美人和魏璇,心里一沉,脚步停顿住。 似乎验证了心里某种猜想,周旖锦听了太医的话,神色万分凝重,注视着墙角那畔的母子二人,缓缓抬了抬手。 下人们立刻会意,将正准备围上去看热闹的一众宫人拦在外面,只容许几个太医过去。 魏璇全神贯注与张美人身上,并未察觉到周旖锦的到来,看见太医一愣,随即用力夺过那太医手中的药箱,一阵翻找。 可拿了药,低头一看,张美人身上伤痕太多,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神情也顿住了。 「璇儿,不必了。」张美人艰难睁开眼,看着魏璇仓惶的神情,眼泪从面颊滑过。 她素有咳疾,如今独自逃脱,一路上吸了太多浓烟,只觉得肺中像填满了棉絮,每一次呼吸都要使上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 心里知道这是濒死的征兆,张美人的眼睛用力睁大, 竭尽全力,却连抬手抚摸魏璇的脸都难以做到。 她并不感觉恐惧,只是觉得亏欠。 魏璇抿着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眼中含着热泪,低头靠近张美人,喃喃道:「母亲别怕,儿臣陪着你。」 张美人似乎笑了笑,用着浑身最后有点力气艰难地开口,声音回荡在魏璇耳边,细若蚊吟:「母亲无用,你自己一个人,以后莫要再冲动妄为,若贵妃娘娘愿意庇护你,你要听她的话。」 魏璇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浑身的血液逆流冲上脑海。 他心里涌动着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自己所做的事,所爱的人都在这一刻与母亲全盘托出。他急切地想要告诉母亲,他并非那般无用,将有一日定会为母家报仇雪恨,只要挺过这阵子,或许两年,或许一年—— 他可以的。 但沉默了许久,魏璇还是泄了气,声音带着沉重的颤动:「儿臣定会听从教训……您放心。」 让母亲怀揣着虚假的安心逝去,总归好过让她在最后的时刻还为自己出格的行为担忧恐惧。 也怪他,太过无力。 「璇儿,我要去见你祖父了。」张美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终于能摆脱缠绕于身的负重,神情丝毫不见惊恐,反而透着淡然:「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浑身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不见,她精神飘忽着,周围耸动的人群逐渐变成纯白的光斑,继而她熟悉的身影一个个从中浮现出来。 父亲、母亲、姐姐,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们衣着整齐毫发无损,远远朝她笑着,张开双臂等待她的到来。 张美人的眸中呈现出一种宛如婴孩般纯真又清澈的神色,凝视着魏璇的脸,见到他点头的那一刻,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她要去找他们了。 「母亲……」 魏璇怔在原地,双目失神,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手臂抱着张美人逐渐变冷的身体,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空气里只有呜咽的寒风,没有人回应他。 如同五雷轰顶,他浑身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突然感觉到一股子腥咸的液体从喉间涌出来。 骤然的噩耗,令心中所苦苦支撑的一切都轰然崩塌,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没做完的那些事,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母亲听了。 「质子殿下,」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魏璇愕然抬起头,手背在唇边随意一擦,看着一大片猩红的血污不知所措。 「魏璇。」周旖锦又试探着走上前些,唤他的名字时,声音更咽了一下,不忍低头看张美人毫无生气的遗体,只能轻声劝道:「张美人会得到厚葬,殿下随本宫回去吧。」 大火已被熄灭,天色也完全黑下去了,凄清的墙根下,星月都隐而不见,疾风席卷着远方脆弱的树林,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 魏璇仰起头,又愣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将张美人的遗体小心翼翼放到一旁太监抬着的雪白担架上,她骨骼轻的要命,如同那鸿毛般转瞬即逝的命运。 魏璇目送着担架离去,沉默着走到周旖锦身边。唇角的血迹沿着锋利的下颌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却没有理会。 天色已晚,消息通传到养心殿,魏景只是淡然知会,冷宫里的妃子本就是无用的弃子,他照常睡了,一切让周旖锦处理,未觉不妥。 大部分的宫人都留下来清理残局,漆黑的宫道空无一人。两侧的高墙顺着绵长的道路,如雁阵般迅速收拢,尽头是一团看不清轮廓的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令所有人心情都低落到极点,周旖锦眉眼低垂,一路未乘轿辇,只是沉默着走在魏璇身 边。 幽静冷僻的宫殿,连灯烛都没有一盏,到处是枯枝败叶,只听见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回荡在夜里,连蝉鸣都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周旖锦脚底被冰凉的青石板路冻得有些发疼,渐渐落在了后头。 她微微皱眉,一抬眼,目光正好对上转回身看她的魏璇。 月光打亮了魏璇的侧脸,半干涸的深红色血液凝固在他下颌,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一种荒芜的麻木,鬓边的碎发与风交缠着。 只是刹那间的对视,她被这目光怵得一惊。 那双时常蕴含着脉脉温情的眸子,此刻翻腾着剧烈的痛楚与悲凉,像永无止境的夜,那底下徘徊的阴鸷与凉薄难以遮掩,凝霜成冰。 周旖锦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声音到咽喉,却觉得此刻一切都是苍白无力。 魏璇已经沉默着转回身,站在原处等她,她加快脚步赶上来,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声线带着不解与颤抖:「娘娘,冷宫为何会突然走水?」 「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 魏璇半低着头,剧烈的悲伤让他感觉胃中一阵绞痛,皱眉下眉,又努力让脸色显得平静,说道:「娘娘乘轿辇罢,不必同微臣一起。」 「无妨,凤栖宫不远了。」周旖锦努力扯出一抹笑,却又觉得他故作无事,关心自己的模样分外可怜,心头莫名一阵酸疼。 她自小素来高高在上,安慰人的经验甚少,但此刻,却格外生出一种难言的怜悯,发自本心,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纠缠,想要给他关心,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宽慰。 「本宫同你一起走。」周旖锦柔声道。 不知是不是恍惚,眼前魏璇苍凉的目光似乎有微弱的缓和,他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她生恻隐,微抬起胳膊,想要牵起魏璇无力垂落在身畔的手。 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一瞬,魏璇下意识抽开了手。 周旖锦并不恼,抿着唇看向一边,正要收回那伸了一半的手,二人的手背却随着不整齐的步伐忽然一触,令她指尖微微蜷起来。 旋即,她还未来得及松开的手整个被魏璇温暖的大手笼罩住。 他掌心因常年练兵而显出微微粗糙的磨砺之感,炙热的气息透过相触的肌肤不断传来。 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之情顺着手心的纹路攀缘而上,如同被麻痹了神经,令她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眼神。 她心里清楚,他真的很可怜。 宫里已是宵禁时分,两旁隐有几盏昏黄的绢灯,成列随风而动,如一条火舌蔓延到宫道的尽头。 前方不远有几个提灯引路的太监,柳绿及一众下人远远跟在后头,中间空旷之处只有魏璇和周旖锦二人相伴而行,队伍拉的很长,脚步声整齐又静默,四面只见人影憧憧。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牵着手走了许久,直到靠近凤栖宫的灯火璀璨,才默契地松开。 wap. /107/107403/28362054.html 第一百零八章 恻隐 冷宫走水的前因后果并不难查,大火被扑灭的当晚,便有人在荣妃的住处搜到了大量易燃物的碎片,而荣妃本人已经摔倒在大火中,成了一具焦黑的残骸,据说死状凄惨万分,令人不忍直视。 柳绿脸色有些沉重,在一旁向周旖锦禀告来龙去脉:「荣妃虽未留下遗物,但奴婢猜测,她或许通过某些途径,知晓了五皇子落水一事,为此才筹划了这走水。」 周旖锦「嗯」了一声,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 她昨夜睡的很晚,四面烛火高燃,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屡屡浮现出张美人临终前凄然的模样和魏璇痛苦的神情,睡梦也浅。 周旖锦思索了一会儿,眉心皱起来,说道:「荣妃不明真相,为了替五皇子报仇,宁愿***于冷宫之中,只为了置张美人于死地?」 荣妃爱子之心深切,但她与张美人共处于冷宫,若憎恨张美人,本可有许多不留痕迹的手段除掉她,以魏璇的脾性,想来也考虑到了这点。 最后选了这样玉石俱焚之举,定是荣妃走投无路而为之,由此也可见,魏璇想将手伸到冷宫并不难,只是没想到荣妃为了五皇子,竟疯狂至此。 周旖锦愣了半晌,回想起荣妃被查出罪行那日,面对她的劝告,轻飘飘的那句「你不懂」。 只可惜死者不能复生,五皇子落水的真相,荣妃若泉下有知,阴差阳错葬送了自己和无辜他人的性命,是否会追悔莫及? 想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 柳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昨日火势太猛,冷宫又偏僻,听底下人说,文婕妤……也在那火场中丧生了。」 闻言,周旖锦瞪大眼睛,闭唇沉默着,似乎在回想脑海深处久远的记忆,许久才缓缓开口:「本宫知道了。」 文婕妤曾是她入宫来的第一个好友,昔日姐妹一场,却在这权利与人心纠葛的日日夜夜里走入歧途,落得这般潦草收场。 她不忍再想,感觉浑身乏力,揉了揉额头,身子往后靠,脊背被椅背承托住,却觉得某处硌得发疼。 良久,周旖锦抬起头:「随本宫去一趟颐和轩吧。」 张美人虽已身死,但总归要告诉魏璇真相,哪怕这真相令人窒息。 明亮的晨曦照耀在她身上,她浑身穿的极素净,浑身宛如不染纤尘。众人眼见贵妃娘娘面色沉郁,皆自觉地绕路而行,不敢打扰。 进了颐和轩后院,远远看见纪桑身子笔直站在门口,他眼下略重的一片黑眼圈,似乎也随着主公的心情,呈现出低落的神情。 「娘娘,」纪桑见到周旖锦,规矩地行了一礼,又道:「主公还未醒,奴才去通传一声。」 说着,他转过身便要叩门。 周旖锦神色凝重,抬手打断他:「不必了。」 昨夜魏璇本就伤心至极,好容易睡下了,她又怎能忍心再平白扰他清净,晚些知道母亲去世的缘由,对他而言或许也是种宽慰。 她微微仰头,望着门边的雕花,忽然听见室内响起「当」的一声闷响,如重物锤在地面之声,那声音滚动了几下,又渐渐消失不见。 周旖锦怔了一下,举步靠近,轻声在门口唤了句:「质子殿下?」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她心头一紧,转头与纪桑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动着关心的神色,片刻,纪桑缓缓推开了门。 隔着屏风,风中裹挟的剧烈酒气也扑面而来。 室内似乎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席卷,榻上的青玉枕被随意一丢,旁边另有几个已经倒空了的酒坛,底部洒落的些许酒液在地面淌出细长的水痕,洇湿了一片凌乱。 纪桑似乎已领会其中之意,自觉地站在门边,目送周旖锦独自一人往里走去。 过于浓重的酒气刺激着她额边脆弱的神经,一下下突突跳动着。周旖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脚步放的很轻很缓,向他靠近。 「殿下?」周旖锦又唤了一声。 绕过书架和屏风,忽然她脚步一顿,魏璇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还穿着昨夜的长衫,似乎已经深眠,整个人斜倒在床榻上,衣角沾了些许火场边的泥土和灰尘,是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床上,锦被绣衾凌乱堆着,纱幔垂到床脚,酒液染湿了其上银线精雕的蝴蝶,一片残败之像。 目光向下,看见那俊逸的眉眼紧阖,高挺的鼻梁边,他纤长又脆弱的睫毛垂着,在眼下落了一片浅灰色阴影。 书卷中的所谓「孤家寡人」,忽然在她心里有了具象化的呈现,此情此景,她即便想要说什么,那些话语也全都咽回了肚子。 周旖锦看着眼前场景,有些出神。 她从前一直不懂,为何梦中新帝传闻中性格如此残暴乖戾,那时自己虽家破人亡,被打入冷宫,但周丞相余党势力仍在,保下她一人并非难事,魏璇分明是那样谨慎的性格,却连查证都不屑,只是听闻自己曾克扣了他母妃份例,当即便赐了一尺白绫。 可谁又知道,他一朝痛失至亲,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沦落异国他乡,唯一相伴的母亲却在他大计将成之际,卷入齐国宫廷的争斗而被当做一颗轻飘飘的棋子牺牲。 人非草木,这般痛楚怎能不在他心中留下怨恨呢? 想到这,周旖锦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恻隐之心。 这短短一年,若非她有意靠近他、了解他,那表象下的难言之隐,她此生都不会了解。 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寒意,周旖锦轻手轻脚走上前,将那乱成一团的锦被铺展开,轻轻盖在魏璇身上。 「殿下好生休息,」她。 她的手指移动到他肩膀处时,不得已俯下身,二人凑的近,男子身上冷冽的清香和酒精未散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令人头晕目眩。 周旖锦手指一松,目光却未来得及收回,顺着魏璇那突兀的喉结一路下滑,微微散乱敞开的领口,搭落在床边的手臂,起伏的青筋和匀称的骨节。 几乎每一处,都让她泛起罪恶感的心悸。 若不知道梦中之事,他们皆是这世间一平凡众生,彼此之间亦也没有这礼教间关系的纠葛,也许她真的会为他心动——但如今,却不能够。 周旖锦低声叹了口气。 做完这些,她并未久留,转身走远。 许久,床上的魏璇才缓缓睁开眼,凝望着周旖锦身影离去的那一片空旷之处,目光隐含忧郁的灰暗。 母亲的死因他已经知晓,借酒逃避了一夜,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是狼狈极了,他不愿意露怯,也无法面对那残忍的事实从她口中再听一遍,只能在她面前假装醉倒。 魏璇转过头,望向空落落的天花板,脸色红了又白,一种失败的无力感环绕于身。 母亲的死仿佛压断了他本就不堪负重的心里最后一根稻草,数年来,他无一日不在精心筹划,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母家报仇雪恨。 可眼见着日渐运筹帷幄,一夜之间,却连最后一个他身边的亲人也撒手人寰,独留他一人在这暗夜一般的世间踽踽独行,而他这些年疲于奔命,所做的这一切,那么无力,又那么可笑。 「纪桑。」魏璇朝门外唤道,声音有些宿醉的沙哑。 脚步声迅速靠近,纪桑不知如何宽慰他,脸上堆着刻意为之的笑,眉眼却饱 含忧伤地下耷着,显得无比滑稽。 「主公醒了?方才贵妃娘娘来了。」纪桑顿了一下,如实告知。 昨夜喝了太多烈酒,以至于魏璇的头有些疼痛,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问道:「昨日送给他的舞女收了吗?」 纪桑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收了,借国公之手相赠,没理由不收。」 二人心照不宣,「他」所指的是魏璇的生父,玥国如今的皇帝,可这么多年来,那皇帝沉湎酒色之中,连国家大事都撒手于旁人,更别说对魏璇这个弃子有任何的关怀。 魏璇从柜中拾了身衣裳,命人备水沐浴。 所谓父子之情,早成为一个不可言说的伤疤,他那父亲存在的意义,便是择一个良辰吉日仙逝,成为他夺权路上重要的一环。 魏璇一边往浴殿走去,一边向纪桑吩咐道:「昨日的信件,都放我案上。」 如今玥国局势瞬息万变,他既已掺手,便如同独行在黑暗的木桥中央,四周是白骨森森,刀光剑影,无论他心中愿意与否,没有人会等他,也不会再有退路。 「还有一事,」纪桑正要出门,忽然被魏璇叫住,「再给那道长些银钱,他服用丹药的量似乎不太够。」 纪桑略皱起眉,他知道,这一次的「他」,便是齐国的九五之尊,天子魏景。 「主公,此事不可过急啊,」纪桑犹豫着劝说他,「那道长说,丹药的量再加下去,他不到一年便要暴毙身亡,不仅会引他怀疑,这也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纪桑苦口婆心地劝说,魏璇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他浑身的气息极冷,幽深的双眸微眯起来,又道:「那便想个办法,先将他那方面的能力去除。」 魏景到底是齐国天子,对他动手并不容易,他在宫中谋划布局了多年,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时机。 魏景得了天花以后,本该是有一阵子在男女之事上力不从心,可后宫有白若烟等美人日夜纠缠,这些天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让他早安排在魏景身边的道长乘机取得了他的信任。 只要魏景雄风不再,他便不必再忍受日夜担忧周旖锦侍寝的痛苦,其余时间,只要徐徐图之,魏景的性命迟早全然捏在他手中。 「是,主公深谋远虑。」纪桑俯身抱拳。如今齐国几个皇子都是不成事的,届时若相争夺嫡,对付起来并不难,但为了断绝后患,尽早斩草除根才是最好。 想到这,纪桑心中对魏璇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宿醉令魏璇头痛欲裂,他不愿再言,沙哑着声音道:「退下吧。」 三日后,一封圣旨突如其来传到了凤栖宫。 周旖锦隆重打扮,一人为首站在门边,身后齐刷刷跪了一众人,已快要入秋,她脖颈处绣了一圈绒毛边,可站在风口还是觉得有些冷。 来通传的是掌印太监阙清,圣旨在先,周旖锦亦下跪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言毕,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汇聚在魏璇身上。 齐国内外动荡不堪,边关一战又使兵力大损,如今南边悍匪横行,精锐大将几乎都专注与之,边蜀封地上油水颇封的藩王便坐不住,联手起兵造反,一夜之间蛰伏万军偷袭,声势浩大,连夺两座城池。. 此般内忧外患之际,魏景再没了从前将大军给四皇子练手的肚量,一下朝便下旨命魏璇暂领右将军之位,率轻兵出征讨伐。 魏璇似乎也是一怔,看着半空中明黄色的圣旨一言不发,眉眼间隐隐幽暗浮动。 宫闱上下,谁不知魏璇方失了母亲,可皇命难违,阙清神色亦不由得有几分动容,又道:「皇上口 谕,念质子殿下功劳,追封张美人为张婕妤,以嫔位之礼厚葬,配享太庙。」 周旖锦有些惊诧,向来冷宫妃嫔若是逝去,都是草席一裹丢去乱葬岗,魏景开恩追封张美人一届罪妃,多半是苦于局势,稳住魏璇替他征战,而其中愧疚之心有几分,谁也不能得知。 秋风萧瑟,魏璇抬起头,眼前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反射着烈烈日光,逐渐扭曲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最后化成细线沉沉捆住他心脏。 魏璇沉默了半晌,转而俯身叩首,答道:「微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wap. /107/107403/28362058.html 第一百零九章 告别 战事紧急,半分都耽搁不得,魏璇领命后只余半日收拾打点,因此并未停留,遣人交接禁军事务,一时间忙碌不迭。 众人皆四散做活儿去了,周旖锦思忖了一下,叫住转身欲行的阙清:「掌印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身形虽偏瘦,可华裾曳地,凭空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仪态来。 阙清当即顿住了脚步,脸色和善地转回身,唱了个喏。 他跟在周旖锦身后,一直走到一旁渺无人烟的长廊下,才拱手问道:「不知娘娘问奴才何事?」 淑贵妃统领六宫,与司礼监素来有所交集,原以为她要问些宫务,却没想到周旖锦神色凝重,小声略轻,在他耳边问道:「你与颂宁公主的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阙清大惊,但转眼便神色如常,深深一拜,眉目间似乎染了些许悲伤,答道:「禀娘娘,奴才从前确与颂宁公主有婚约,曾托柳绿姑娘送些东西来,但知晓颂宁公主身份后,便未再叨扰。」 他声音沉郁,思绪也不由得随之而去。 他与苏新柔身份鸿沟犹如天堑,再续婚约绝不可能,只是他送去那些聘礼,对如今身为公主的苏新柔而言几乎微不足道,她每隔几日便大赏下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可聘礼却迟迟不见她退回。 这像是某种暗示,但阙清深知多虑无益,即便心里牵挂,也只能渐渐释怀了。 周旖锦的眼神在阙清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许久才劝诫道:「掌印是明事理的,望掌印好自为之。」 她松了口气。凤栖宫的人她逐一清理过,口风向来严,这等事情若是流传出去,苏新柔如今地位还未坐稳,岌岌可危之际,恐怕会被有心人拿做把柄。 阙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唇角挂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又是一拜:「娘娘若是无事,奴才便告退了。」 「去吧。」 后半日魏璇忙碌不已,周旖锦并未扰他,只是在院中批阅文书,见他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安排一切,不免留神观望了一会儿。 他神色自然平常,若是不识之人,几乎难以在他脸上捕捉到悲痛的情绪,似乎张美人之事已成过往。 但周旖锦心思敏锐,仔细留意,还是能察觉到魏璇的变化。 不囿于眉眼之间,而是仿若脱胎换骨般的,一种极力压抑,却由内而外的冷漠与戾气。 纵使有意遮掩,也在他周身挥之不去。 不知是第几次,见魏璇步履匆匆从院前绕过,周旖锦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质子殿下想是累了,坐下来歇会儿吧。」 魏璇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走到她身边。 他一靠近,那种令她感觉到陌生的气息便随着他身畔的影子压下来,沉重得几乎令人呼吸滞涩。 周旖锦莫名觉得有些拘束,推了下桌上还未动过的点心:「凤栖宫不缺人手,那些杂事交给下人做便可,殿下一日都未用膳,坐下来吃些。」 她的声音不大,旨意却不容商量。 「……谢娘娘。」魏璇点点头,颊边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坐在周旖锦身旁的梨花木椅上。 他或许真是饿了,吃糕点的模样没有往日那般规矩,黑色碎发耷在鬓边,目光凝视着那小小的碗碟,颇有种垂头丧气的颓丧之感。 空气里短暂的沉默蔓延,周旖锦心间还是软了几分。 脑海中回荡着张美人临终前的几句寄托,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他这副模样,想必也会于心不忍。 一碗糕点不一会儿便见了底,魏璇抬起头,迫不得已对视上周旖锦。她眼神淡而澄澈,怀着关切神色,诚挚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殿下要小心。」 魏璇在桌下的手攥了起来,心中蓦然涌上一种酸涩的情绪。 她那并不熟练的关心,如同涓涓暖流,让他本如寒冰的心底融化出裂隙,那一点洒落的种子便顺着这细小的温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微臣一定会尽快回来。」魏璇抬起头,直视着周旖锦的脸。 柔和的日光下,她脸颊白皙得发亮,光影变换间,甚至能看清其上细细的绒毛透着光。 他鼓足了勇气,如同坦陈心志一般郑重:「娘娘……等着微臣。」 魏璇声音很轻,湿热的气息落在周旖锦耳畔,不免带了暧昧的意味。 可他纵使如此直言,周旖锦仍感觉心中惴惴不安。她犹豫了一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放在魏璇掌心:「此玉是本宫父亲重金求来的,可保人平安,本宫自小便戴在身边,如今送你吧。」 魏璇心尖猛地一颤,垂下头半晌,压抑住胸膛中波澜,笑着推辞道:「娘娘好意,微臣心领了,周丞相一片心意,微臣怎敢当。」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那还带着些许暖意的玉佩,有些不舍地将其推回到周旖锦手中。 他既不愿接受,周旖锦便也没再坚持,将玉佩又挂回自己腰侧,不经意似地问道:「殿下可否与本宫说说,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她自小虽读了许多兵书,出阁前习了防身武艺,但除了遇见天晟教行刺以外,还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战场。 她不敢想象,以血肉之躯搏杀到底是多么惨烈的场景,而魏璇十几岁便被发落成下等兵,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时,心中又是怎样荒凉的境地。 魏璇一愣,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脑海中浮现出某些惨烈的片段,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避重就轻地回答:「若是作为将领,需指挥排兵布阵,或作先锋鼓舞士气……」 他信口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被血水染透的巨幅旌旗,血肉横飞的泥泞道路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方说了几句,声音却被周旖锦打断。 她平静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径直凝视着他的眼,一板一眼地郑重嘱咐道:「殿下要平安回来。」 「微臣遵命。」魏璇低头苦笑了一声,顺从回答。 第二日清晨,大军便由皇宫北边的校场出发。 天色湛蓝如洗,旌旗凌空而展。 周旖锦身着盛装,站在高台之上,身边是朝服未脱的魏景。 太监照例念了祝词,按流程点兵出征,周旖锦抿着唇,往下望去,乌压压的一群士兵如同海面黑色的波浪,排列成整齐的阵列。 只是一瞥,她的视线便精确地被大军正前方的男子吸引。 魏璇骑着高头大马,窄瘦的腰上用笏头带系了护腹的鬼面,腰侧横挎长刀,银色的甲胄在阳光下烁烁生辉,明亮耀眼得几乎刺目。. 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子侧过来,略扬了一下手中极重的银枪,沉郁的神色舒缓,冲她展颜一笑。 他头戴虎头兜鍪,银色的下沿遮住了他的眉心,仰头时眼尾微微上挑,带了些少年风流佻达的韵味。 茫茫人海中,魏璇的身影仿佛苍穹中璀璨耀眼的星辰,即便渺小,泄露的光辉却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贵妃?」 周旖锦依稀听见有人唤她,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是魏景微拧起的眉头,似乎有些不耐,她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魏景为朝中政事所累,即便许久未见她,也似乎并不想叙情,只是随口盘问了些宫中事务。 周旖锦疲于应对,半晌才脱开身,再俯瞰底下的大军,皆走远许多,那银色的身影已经缩成一个细小的光点,似乎将她的 星辰全部收拢,随着号角声带走了。 一切顺利。她在心里默念着,转身向魏景告辞,随着引路的小太监走下高台。 螺旋状甬长的坡道,两侧是郁郁古柏,夹出狭窄的通道,地面上起了薄雾,低头往下望,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宿命,拽着她的脚腕向下拖。 魏璇一去便是大半月,转眼已入了秋。 凤栖宫太广阔,他到来的时候不觉得拥挤,可走了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寂寥。 苏新柔册封的良辰吉日,她一大早便来了凤栖宫,周旖锦手中捧着金光灿灿的凤冠,轻柔地置于苏新柔发顶。 苏新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盛装加深,倒显出几分威严模样,轻轻撅起嘴:「姐姐,这凤冠好沉。」 周旖锦的目光沿着窗棂望向颐和轩的方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哄她道:「就戴一会儿,谁叫我们家阿柔是公主呢。」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胭脂,白皙的手指蘸了一点,抹在苏新柔微微翘起的唇瓣上,说道:「这贡品本宫都舍不得用,但阿柔今日,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苏新柔抿着唇,眼尾弯弯地笑了起来。 册封礼的规矩不复杂,教习嬷嬷曾带苏新柔练过数遍。 苏新柔站在开阔的广场,一路往高台上走去接旨,她还穿不惯这木屐鞋,屏息缓步走着,一路有惊无险,可到了高台前,一抬头,却骤然愣住了。 阙清手持圣旨,眼神却并未在她面容上停留,只是手指顿了一下,随着鸣鞭声张开手中的圣旨,朗声宣诏。 苏新柔手心冒了汗。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阙清,耳边嗡嗡作响,诏书上文官门字斟句酌的佳话一句都没听清。 自从她的身份昭告天下以后,她几乎从未这样靠近过他,近得空气里似乎浮动着他身上好闻的苏合香,如那日他将自己从匪徒刀下救出,跌落的那个温暖的怀抱一般。 诏书很长,阙清仍未抬头。 wap. /107/107403/28399019.html 第一百一十章 君恩如流水 他的声音素来不同于一般太监的尖锐,微沉且清朗,一字一句落在苏新柔心底,却莫名带了几分缠绵的韵味。 四周都是人,却安静的吓人,只剩下阙清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念到最后一句,声音清脆地断开,消失不见。 苏新柔快哭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抗拒逃避,心里深深知道这样的孽缘,无论对她、对阙清还是其他所有人,无疑都是一种伤害,可她仍然无法下定决心。 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甚至希望自己仍是凤栖宫的宫女,每日只用考虑娘娘的作息和自己的一日三餐,永远平静,永远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幸福里。 苏新柔愣了太久,那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颂宁公主。」 这下,她才反应过来,急急跪下来接旨,动作慌急,鬓边的步摇剧烈晃了晃。 苏新柔的手举的很高,像是期待着某些触碰,可阙清的手却握着圣旨远端,徐徐伸出来,隔着空气「啪」的一声落在她掌心,断绝了这样的可能。 「谢皇上隆恩。」苏新柔的心沉了沉,俯身叩首谢恩,仰起头的一刹那,她分明看见了阙清眼里有泪光。 也许是今日的阳光太盛烈,花了眼罢。 因着苏新柔这层缘故,太后对寻得她身世的功臣周旖锦更是喜欢,隔几日便差人请她来寿康宫小叙。 魏璇走后的日子平淡如流水,周旖锦也乐得时常陪在太后身边解闷儿,时不时还能打听到母亲年轻时的趣事,深宫里黑白分明的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一日,周旖锦与苏新柔一同到寿康宫用早膳,太后身边的邓嬷嬷站在檐下,指挥着一盘盘佳肴呈上来。 最后一道菜肴落在桌面,邓嬷嬷不由得笑了笑,感慨道:「多亏了颂宁公主和贵妃娘娘常来,这阵子太后娘娘的胃口眼见着好了许多。」 邓嬷嬷心里原是偏向从小带到大的永嘉的,可如今见了太后喜悦的模样,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太后闻言,轻轻笑了笑,给苏新柔夹了一块糕点,缓声道:「哀家老了,有人陪在身边,觉得热闹许多。」 苏新柔似乎有些出神,望着窗外低低掠过天空的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又拾起筷子夹了个一模一样的糕点搁在碗里。 太后的脸色一滞,但并未怪她,转眼神色如常。 周旖锦桌底下的手轻轻戳了戳苏新柔的腿,这才将她的思绪折断,苏新柔低头看着碗中两个一模一样的糕点,羞得脸色通红,匆忙间都囫囵将其吞进去了。 周旖锦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得又想起来前几日苏新柔册封礼时与阙清间不可言说的波澜,一阵又心疼,又惋惜的情绪弥漫在心底。 她轻轻叹了口气,欲帮苏新柔解围,便向太后道:「前几日臣妾新的了上好的苏锦料子,改日送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面急促的几声脚步声,太后眉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顿时听见一声「皇上驾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 周旖锦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无奈抿了下唇,一瞬间口中风味极佳的食物都变得索然无味。 邓嬷嬷脸色泛难地望了太后一眼,见她示意点头,便走到门边通传。 魏景进来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连月不得安宁的朝野令他不得不煞费苦心,可即便已经通宵达旦处理政务,各处乱事依然频发不止,前线战急,国库亏空,他堂堂一国之君,过得甚至不如御膳房的厨子清闲。 「儿臣给太后请安。」魏景有些敷衍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才 发现周围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周旖锦和苏新柔轮流问了安,魏景的脸色似乎有几分和缓与动容。 自从上次误会她以来,他许久未关心过周旖锦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每当准备去凤栖宫,总犹豫一会儿,便打消了注意。 魏景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极挂念她的,可碍于天子威严和那一点赌气的心思,他倒想看看淑贵妃一直不来找他,到底能忍到何时。 太后的目光在周旖锦和魏景身上徐徐打量了一下,继而吩咐道:「皇帝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同用膳吧。」 魏景心里自是喜悦,也不辩驳,命底下人上了副餐具,便坐在最靠近周旖锦的那畔,就这刚开始用的早膳吃了几口。 周旖锦佯装镇定,低着头,小口慢慢吃着一块糕点,一言不发。 明明是相处三年的夫君,她却觉得魏景身上的气息分外陌生,以至于他手背靠过来一些时,她临近一大片肌肤都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来,如经历了霜冻的萋萋草原。 周旖锦那微弱的躲避的动作没有引起魏景丝毫的注意,却尽然落在了太后眼里。 桌上谁也没有开口,只听见盘子与碗勺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一种微妙的寂静盘旋在四周。 周旖锦深吸了口气,正欲打破这寂静,忽然看见窗边几道人影一闪,她一愣,门外传来女子温婉却饱含着锐利的声音。 白若烟跪在门外,努力让自己显得无意又端庄,俏生生道:「嫔妾舒昭仪,给太后娘娘请安。」 今日本不是宫妃份例中的请安之日,只是这阵子魏景对她厌弃,她只能偶尔靠五皇子笼络圣心,正一筹莫展之际,却忽然收到小福子的口信。 一听见魏景动向,白若烟便忙不迭梳妆打扮,跟着魏景的踪迹来了寿康宫,希望以尽孝道的方式偶遇魏景,重博旧爱。 房间内,魏景似乎有些惊讶,斜起眼有些畏惧地望了太后一眼,但还是吩咐道:「传她进来。」 他早知白若烟品性不佳,但只要容颜尚在,他并不在乎。只是为安抚周旖锦,做样子冷落了她几天,如今恰好碰见,魏景那蠢蠢欲动的心又不自主地狂跳了起来。 下人正要打开门,却听见身后传来太后严肃的声音:「慢着。」 她目不斜视,不理会魏景肉眼可见变得深沉的脸色,继续道:「让舒昭仪等着,一家人用膳,叫她进来做什么。」 白若烟自打入后宫,几乎未曾来向太后请安过,这等巧合,她当即便看透了白若烟狐媚子的心思,十分瞧不上她那罪奴出身的卑劣身份和无耻手段,因此太后这话说的犀利,暗指周旖锦才是皇宫内的正经主子,丝毫不留情面。 魏景早些时日便被太后劝自己立后的话弄得烦闷不堪,听闻此言,更是觉得太后因周旖锦的缘故,对白若烟甚是苛待欺辱,不满道:「都是后宫妃嫔,太后应一视同仁才是。」 他脸色愠怒,本是准备给太后一个台阶下,谁知太后根本不承他的情,依旧坚持,沉声道:「这是在寿康宫,哀家的话都不中听了吗?」 魏景喉间刚咽下的清粥险些一噎,他双眸盛火,迟疑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祖宗礼制为先,他在寿康宫为白若烟与太后撕破脸实在不值,魏景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假意奉承了句「听凭太后吩咐」,却不由得加快了吃食的进度,眼神也再未向周旖锦投来半分。 太后素来秉持养生之道,寿康宫的饮食本就清淡,魏景憋了一肚子气,更是觉得难以下咽,没吃几口便撂下了筷子。 周旖锦无动于衷,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亦冷着脸端坐在位子上。 魏景对白若烟死性 不改的脾性她早就知道,如今白若烟前来,扰得魏景心神不安,正巧也不必再找自己的麻烦。 果然,不一会儿魏景便草草吃完,敷衍地告退。没一会儿听见外边细微的声音,隐约是白若烟娇嗔的埋怨和魏景轻声哄劝,在寿康宫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 这一闹,太后也吃不下膳食,便阴沉着脸叫人撤了。 周旖锦不愿往外边看,勉强压住心中鄙夷的念头,拉起苏新柔的手,也要告辞。 她福了福身,转身欲行,却被太后叫住。 苏新柔愣了一下,知晓太后有事与周旖锦私谈,只能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在外面等着姐姐。」.z.br> 空旷室内点着焚香,有种空灵幽静的气息,隐约可见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金色尘埃,令人心神安宁。 方才魏景着实失态,太后心中惴惴不安,欲言又止,仔细打量了周旖锦一会儿,却见她神色淡然如常,不禁有些纳闷,说道:「锦儿,皇帝不懂事,你若有为难之处,哀家替你做主。」 周旖锦怅然一笑,知晓她是误会了自己,却不知从何辩解,只得顺势谢道:「太后娘娘心意,臣妾感激不尽。」 她声音轻柔,却实在太过平静,似乎方才的事只是隔岸观火,看了戏院里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反倒更令太后感到不安。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又叹息一声,劝道:「君恩如流水……哀家是过来人,你瞧那舒昭仪,收养了五皇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锦儿在这后宫中,还是要有子嗣傍身为妙。」 身为太后,六宫中的事她虽甚少过问,但并不是不了解。皇帝哪怕表面功夫做的整齐,却几个月不曾临幸周旖锦,她心里也不自主跟着着急。 可闻言,周旖锦的眉心却是一蹙。 她对魏景早已没有当年情意,虽自己一直心念着子嗣,但如今听人提起来,却分外觉得难过失望,像是一种无形的束缚,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全身都隐隐作痛起来。 wap. /107/107403/28438819.html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悔 周旖锦不愿纠缠此事,轻轻笑了笑,语气有些回避:「劳太后娘娘费心了,臣妾还算年轻,想必往后会有子嗣的。」 她这轻松话语落在太后耳里,却从中察觉出几分佯装坚强的模样来,颇为心疼,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周旖锦。 「好孩子,哀家疼你。」 送走了周旖锦,太后看着那阖上的房门,愣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发酸的额角,唤邓嬷嬷:「哀家倦了,扶哀家回去歇着。」 她不过才不到四十的年纪,风韵犹存,可当了太后以来,似乎住在这寿康宫,青灯古佛相伴久了,身体里那些生命力也随之消释,令她觉得甚是疲乏。 邓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帮太后按了按她发痛的太阳穴,嘴里念叨着:「奴婢看贵妃娘娘心里是有主意的,周丞相家大业大,哪怕不生育皇子,也是无妨。」 太后心里一沉,似乎想起些什么,厉声反驳道:「那也要周丞相护得住她才行。」 她在皇宫里蹉跎了半辈子,历经两代帝王,不仅是后宫争斗,前朝那些龌龊手段也看在眼里。魏景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做的那些手脚,对周家严苛得几乎不像样,若周丞相有难,周旖锦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难说。 邓嬷嬷也有些出神,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来,轻轻叹息。 那时太后虽出身显赫,但膝下只有一个七公主,若非迫于时局,才不会铤而走险收养当今圣上,以至于被太后的身份禁锢于深宫,同大将军也再无可能。 说曹操曹操到,邓嬷嬷听见外面叩门声,走过去询问,返回时却一脸惊慌。 鲜少见到邓嬷嬷如此表情,太后心里不解,问道:「何事?」 「骠骑大将军……」邓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像风筝断在了半空中,却令太后的手指骤然紧握起来。 「大将军南下剿匪归来,给太后娘娘献夜明珠。」 漫长而难挨的寂静回荡在半空中,太后的眼底隐见翻涌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才泄了气般道:「请大将军候一会儿,哀家即刻便去。」 邓嬷嬷立刻会意,通传了后,眼中有些恻隐,试探问道:「奴婢服侍太后娘娘更衣?」 铜镜前,太后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积灰的盒子上,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许久却没有动作。 见邓嬷嬷要打开那盒子,她出言制止,语气中似乎能听见隐埋的沉痛:「哀家人已经老了,戴不得那样鲜艳的首饰。」 那里头装的,已是数十年前魏震一样样送她的首饰,当初时兴的样子,如今也已成旧物,如同他们二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魏震得知自己被召见时,脸上并不显得惊讶,可走路时足迹却不自觉歪了几步。: 魏震自知他与太后之间那点不可言说的微妙,早就是几十年前的往事。那是她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受父母之命入宫,他只是勇毅侯府一闲散世子,毫无利用价值,那口头上的婚约也成了一纸空谈。 但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他仍自作多情地空着自家的后院,假称自己常年出征在外的不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放不下心里那个人。 只可恨当初他年少轻狂,不懂珍惜,数十年过去,他几乎放下希望,却没想到的是,先帝年富力强的岁数,去的那样突然,他心中重燃烈火,可她为了岌岌可危的母家扶持四皇子即位的消息却犹如一道利刃,斩断了一切可能。 民间女子二嫁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往常先帝逝世,后宫中留下来许多风华正茂的女子也不乏为自己寻出路的。 但太妃和太后终究是两回事,那一纸册封的诏书像是无形中的束缚,将她以后所有的生命都绑在这无垠的深宫中 ,如佛寺里一尊供人敬仰的玉碑,光鲜又枯萎,早已没有左右自己命运的可能。 魏震手中捧着硕大的夜明珠,那是他南下缴匪时险些搭上性命缴获的宝物,其上曾染满他自己的鲜血,或许也算是某种剖白。 寿康宫内宁静的焚香并不能让他安静下来,明明是深秋,他却忍不住手心冒汗。 抬头隐约可见眼前人影幢幢,再绕过一个屏风,他就能见到心爱之人的面容。 可魏震方走了两步,却想起邓嬷嬷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回现实。 「劳烦大将军将夜明珠放在此处即可,我们太后娘娘身体乏了,恕不见客。」 邓嬷嬷平静的声音仿佛一桶冷水迎面扑来,骤然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花。 魏震脚步一滞,愣了许久,还是将手中的夜明珠规规矩矩地放在了面前的桌台上。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愿意见他。 魏震并不觉得失望,反倒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缠绕了全身,连战场上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中时,他都没有过这样哀戚的心情。 隔着屏风,对面的人影好像也正看着他。 魏震的手指在夜明珠的边缘恋恋不舍,但时间流逝,只能无力地一寸一寸挪开。 他再没有理由久留,只得向那屏风后深深一望,他清楚太后也在看着他,那身影坐得端正,一动不动。 他转身离去。 未央宫这数月不曾这样热闹过了。白若烟特意打扮了一身翠绿色宫装,趾高气扬站在门外,看见数不清的珍惜宝物被小太监抬着送进来,漫长的队伍几乎看不见尾。 魏景本就在太后那受了一肚子气,再加上自己假惺惺的诉苦,果然便轻易失了魂儿。 她愈是显得委屈,魏景便愈发疼爱有加,像是为了弥补什么,连侍寝后惯例的避子汤药也不送了。 白若烟信手打开放在身边的赏赐,不屑地挑了挑眉。 那中的原女主得知自己成为昭明先皇后的替身后难以接受现实,与魏景闹了许久别扭,在后宫既受那些恶人欺辱,又不得宠,实在是自作孽。 只要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才不在乎那些虚情假意呢。 白若烟的手指从那脸大的玉盘上滑过,不由得轻蔑一笑。 正要将玉盘放回去,白若烟的眼神却倏地落在那箱子的角落,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翠绿的竹蜻蜓,许是魏景为了讨她欢心送来的小玩具。 一旁的碧云见她留意此物,狗腿地奉承起来:「这竹蜻蜓甚是佩娘娘今日的衣裳呢。」 她自以为说话讨宠,却没想到白若烟的脸色倏地阴暗了下来,仿佛见了鬼一般,失魂落魄地将竹蜻蜓往地上一摔。 「拿走!都给本宫拿走!」白若烟直勾勾盯着那竹蜻蜓,愣怔了片刻,心脏倏地被攥紧,大声喊道。 众人不知她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但被白若烟往日的凶恶所摄,都顺从地退下了。 白若烟低下头,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竹蜻蜓,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时常拿竹蜻蜓逗她玩,她喜欢的紧,到了长大,甚至看见路边买那种发光弹上天的小玩具,也会忍不住买回去。 往事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却恍如隔世,全然蒙着一层尘埃,越是努力回想,白若烟的心中越是有种割裂的疼痛。 「妈妈……我想回家……」白若烟惊恐地瞪着眼睛,小声呜咽着,瘦削的脊背贴着那箱子的边缘,一路无力地滑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穿越以来,她没有一天不在绞尽脑汁争权夺势 ,从前她连对象都没谈过,如今却能为了夺宠毫无顾忌地献出身体——哪怕这并不是属于她的。 她本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游戏人间,可那权势带来的快乐不过短暂的迷烟,回过头看,又仿佛水中泡影。 她像是疯了,被日复一日的惯性推着向前走,所得到的全然没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外边传来碧云焦急的声音,催促道:「娘娘,皇上今晚要来未央宫,时间来不及了,您快来梳洗打扮。」 白若烟一怔,回过神来,还是金碧辉煌的房间,四周全是珍贵财宝,却如夺目刺眼的牢笼,令她不自主感到恐惧。 犹豫了许久,她沙哑着嗓子,麻木回应道:「本宫这就出去。」 身畔这一切并不能随着她的后悔而消失,皇命难违,她已没了退路。 泪滴如珠串,滑过她光滑的脸颊。 转眼又一月过去。凤栖宫门前,周旖锦驻足迎风站立,虽面色如常,但紧攥在一起的手指还是显现出了她心底的焦急不安。 魏璇出征这样久,战事打得胶着不堪。他虽用兵如神,但奈何齐国派去的兵力太弱,这样悬殊的战局下,他仍撑着守了几月,最后大获全胜,令无数军民振奋。 听到他凯旋归来,周旖锦数月来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也随着落下了,只等在门口迎他回来。 柳绿走到她身边,给周旖锦披上厚实的披风。那披风上绣了雅致的竹叶纹样,颈边一圈毛领,日光在冰蓝色丝绸上流动,更衬得她肌肤白皙赛雪。 隐约听见不远处一阵躁动,想来是质子殿下回来了,柳绿宽和一笑,说道:「奴婢前去瞧瞧。」 周旖锦捧着手心暖烘烘的汤婆子,唇角轻轻扬起,点了点头。 柳绿不过去了片刻,一个转弯的功夫,又听见她匆急的脚步声。 柳绿回过头时,神色已然大变,素来平静温和的脸上,惊写满了惊慌。 「娘娘,质子殿下他、他——」 wap. /107/107403/28438820.html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损 周旖锦的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了?」 话语未落,眼见着宫道转弯处一列人穿着禁军服饰,快步往此处走来,周旖锦的眼神从中扫过,却未发现魏璇的身影。 「让一让!」人群中响起纪桑焦急的声音,她的目光寻声而去,看到的是雪白的担架,一大半却被染了狰狞的鲜红,血滴如珠串,不断往地面淌。 「殿下……」周旖锦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萦绕,冷风刮过脸颊,似无数微小的针刺过。 「砰」的一声,她手中的汤婆子落在地面,外层裹的精致绸缎沾了地面尘土,狼狈不堪。 另一边又看见不少匆匆赶来的太医,拖着沉重的药箱奔跑,像一只只笨重的鹅。 周旖锦忍不住,脚步迈过门槛,径直往担架那畔跑去,裙摆灌满了风,微微鼓起,随即又垂落地面。 纪桑上前一步,快速解释道:「质子殿下班师回朝,在京城郊外受了敌军余孽埋伏,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但仍不济用,皇上派了不少太医来诊治。」 周旖锦似乎听懂了,微抿着唇,低头看向担架上的人。 魏璇双眸紧闭,眉头还微微皱着。他身上还穿着银色的铠甲,可腹部两根已被染得殷红的羽箭极为突兀地立在上面,涌出的血淌满了半片身子。 只是这一眼,她便不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担架被人迅速往宫内抬去了,周旖锦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去将最好的太医请来。」 方才见到的太医大多都是年轻的生面孔,想必是宫里看人下菜碟惯了,魏璇战功赫赫,四皇子等人岂能看他如意。 柳绿也面露恻隐,应了句「是」,便匆匆下去了。 周旖锦跟着队伍往颐和轩走去,偌大的凤栖宫没有一人敢言语,沉闷得厉害,四面寒风凛凛,吹得她的心也跟着往下坠。 他是未来新帝,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心中默念道。 可即便如此想,还是惴惴不安,周旖锦站在颐和轩门外,狂风刮过院角的修竹,敞开的大门一个人影也不见。 她心生疑虑,举步走进去,却看见三四个太医在魏璇床前面面相觑。 周旖锦脸色立刻沉下去,浑身散发着一种寒冽的气息,眼中隐含着腾腾杀意,质问道:「为何不诊治?」 「微臣给质子殿下做了应急止血之策,只是这箭伤太深……」几个太医应付着,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们都是刚进太医院的小辈,负责宫中贵人饮食起居,军医的经验几乎没有。今日忽然接到点名通传来凤栖宫,以为是风寒一类症状,并未太过留心。 可如今,看着整个前端都穿入魏璇身体里的羽箭,谁也没胆量拔,生怕一个不慎,质子殿下便死在自己手中,贵妃娘娘暴戾威名在外,若她不依不饶,届时恐怕要陪上性命。 周旖锦静默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的几个太医,怒火直冲头顶。床上魏璇的血虽止住了些,却依然染透了身下的软榻,暗红的一片犹如钝刀,在她胸膛一寸寸切割。 「滚出去!」她强压下心中怒火,语气冰冷,仿佛涌动着风暴的海面:「打五十大板,革去官职,此生不得入宫。」 几个太医连连求饶,却被底下人迅速拖着出去了,好在不一会儿,柳绿便带着德高望重的刘太医一众人赶到。 刘太医见到魏璇狰狞伤口,不乏惊讶,随即脸色沉重地吩咐底下人准备用具,拿了一把银剪子慢慢划开外层的甲胄和衣物,剧烈的血腥味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周旖锦削薄的唇紧抿着,在门边帮着传递物件,底下宫人见贵妃娘娘亲力亲为,皆不敢怠慢,不过转瞬间便准备妥当。 刘太医的脸色并不好看,向周旖锦沉声道:「这样深的创伤,恐怕已伤及内脏,老臣只能尽力而为。」 周旖锦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刘太医便捧着一罐子烈酒自伤口表面泼洒消毒,安静的房间内似乎响起了酒液渗入血肉的滋滋声响,她像是受了惊,眉心一皱。 霎时间,魏璇方才无力垂落在床沿边的手蓦然挣扎起来,被剧烈的疼痛唤醒意识。 看见刘太医时,他短暂失神,随即便知晓这一遭无法避免,只能仰头双目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帷幕。 刘太医并未因他的惊醒而放慢速度,半壶烈酒又倒了下来。 魏璇闷哼一声,手指霎时间紧紧扣着床沿木板,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颅内的神经几乎破溃,那清瘦的指关节因剧烈的用力而变得泛白。 刘太医正准备拔箭,却忽然听见床上魏璇沙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娘娘,房间里气味脏污,您无需……」他说话声音极轻,但还是随着动作,令伤口处涌出更多新鲜的血液。 周旖锦立刻打断他,「无妨。」 刘太医受了周旖锦眼神示意,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伤口处形势,随即一个巧劲便将箭羽拔出,止血的药物立刻敷盖在其上。 纵是如此,仍听见床上男子遏制不住的一声短促痛呼,周旖锦不忍再看,却怎么都瞥不开眼神。 她的目光在魏璇被鲜血染遍的***腹部徘徊,那窄瘦的腰间不乏各种锐物所伤留下的疤痕,一道道刺着她的眼。 这些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为了避免魏璇更多的痛苦,刘太医速度极快,紧接着将第二根箭羽也从他身体里拔出。 箭没入身体很深,其尖处有倒刺,即便已经足够小心,却仍然划破血肉,发出令人惊恐的撕裂声音。 此等残忍景象,令周旖锦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她手指不安地攥着拳,尖锐护甲嵌入掌心,却也不觉得疼。 她怔怔地看着床上魏璇那张俊美的面容紧绷起来,额头和高挺的鼻尖上皆布满冷汗,随即那勾人的眼尾一滴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在眼角精致的小痣上落下一片湿痕。 最剧烈的疼痛散去,他急促地呼吸着,睫毛因忍耐闪烁,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一瞬间布满了失落和绝望的尘埃。 这是她第一次见魏璇哭。 哪怕张美人逝世那夜,他也故作无事地在她面前强撑着,千里迢迢奔赴回京,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该有多绝望? 周旖锦不忍再看,脚步虚浮地退出门外。眼睁睁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内被端出来,她顺着狂乱不止的心跳,回想所知的一切经过。 魏璇在京城郊外遇袭,只带了一小队精锐人马赶回来,因此抵挡不得,身受重伤。 周旖锦突然愣了一下,脑海中猛然闪过记忆的片段。 他临走前,唇角挂着清润的笑意,眸中含着真挚的光,回答她的话时,湿热的气息回荡在耳边:「微臣一定会尽快回来。」 「娘娘等着微臣。」 霎时间,周旖锦浑身的血液随着细小的血管逆流而上,轰鸣不止。 再上一次,他出征边疆时,亦是一夜未曾合眼,独自一人率亲众骑马直奔皇城,她得知此事,却全然未做他想,甚至将他那张写着早日回来见她的信丢在火里焚了个干净。 周旖锦沉默着,脸色苍白,鼻尖也出了薄汗。 那些她根本未曾在意的只言片语,却如同细细的线,完美地串起了一张合乎情理的网。 魏璇上阵杀敌的经验已有数年,向来是谨慎有谋算的,怎会不知脱离主力大军的风险,仅仅是为了对她的一句承诺,他便 不顾危险,策马急行而来。 她知晓魏璇对她心里怀着爱慕,却难以想象,他那温润又克制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波澜。 「娘娘?」 耳畔响起柳绿疑惑的声音,周旖锦猛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柳绿怀中抱着个精美的木箱。 「这是凤栖宫库房里最好的金疮药,先前周大人特意赏的,据说可生死人肉白骨,药效极好。」柳绿说道。 周旖锦点了点头,闪动的睫毛下似乎蕴藏着复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念头抛之脑后,伸手接过柳绿捧着的木箱:「给本宫吧。」 待魏璇大权在握,哪怕奴颜卑恭地献上膝盖,也比不过如今的雪中送炭。在他此等悲伤绝望之际,她哪怕多一分关心,都会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魏璇那份情意固然令人感动,但她的心却始终是冷的。 周旖锦顿了顿,又吩咐道:「这几日一定要留意照看质子殿下,另外,别忘了命人去查太医院那几个人的底细。」 若不是刘太医来的快,或是魏璇的伤势再重些,就凭那几个受人利用的庸医,多半是危机重重。能想出这等草菅人命的恶毒法子的,周旖锦心中虽有几个隐约的人选,但还需再加确定。 刘太医拔箭后,嘱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房间内已被下人简单清理过,点了清心的鹅梨帐中香。 周旖锦不愿惊扰床榻上之人,因此脚步放得很轻。 香炉内袅袅白烟腾升,环绕在她身边,四周浓重的血腥味被掩去,人影稀少,一时竟显得空旷又寂寥。 守在魏璇床边的小厮纪桑见周旖锦来,忙准备下跪请安:「贵妃娘娘——」 周旖锦抬手示意他噤声,走近了些,目光向下,流连在魏璇面色苍白的脸上。 wap. /107/107403/28438821.html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要走 魏璇鬓角还带着几处半干涸的血渍,不知是因着疼痛而昏迷还是睡着过去,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那张棱角分明、带有攻击性的面容也随之显得温和无害。 周旖锦的视线顺着他的身子一路下滑,那腰间的两处伤口还在慢慢渗出血来,这一会儿的功夫险些染透了缠在其上的纱布。 在被剪开的衣物底下,仍能隐约看见些细小的未痊愈的刀伤,表面凝结了血,鲜明又刺目。 方才她只是站在门边,并未完全看清,如今这样近的距离目睹那一片鲜血淋漓,还是忍不住胆寒。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木箱放在床头的紫檀架子上,从中取出一小瓶药。 那白瓷药瓶看着不起眼,实则却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周家几代***鼎盛,统共才寻了那么三五瓶,周大人忧心她在宫中生活,便割爱赠了她,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竟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纪桑正取来更换的纱布,看见她动作,眼疾手快准备接过周旖锦手中药瓶,却没想到她目不斜视,一路又走到魏璇床前,缓缓俯下身来。 纪桑站在后头,举了一半的手臂愣在了半空中,他呆滞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周旖锦所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主公不过一介质子,怎有这样大的面子,竟让贵妃娘娘纡尊降贵,亲自为他上药? 纪桑看着周旖锦脱下冰冷尖锐的护甲,伸手接过,手心紧张得出了汗,不由得有些后悔愧疚。 从前外面传言贵妃娘娘跋扈之名,他还曾劝过主公要仔细考虑,却没想到,贵妃娘娘实际竟这样温柔善良,果然万事不可偏听偏信,纪桑心中感慨万分。 周旖锦这阵子学的医术不是无用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那伤口处的纱布轻柔解开,她目光顿了一下,旋即带着不忍从那伤口处移开,将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来了一些,均匀铺撒在创口表面。 即便她动作已经足够轻,可魏璇的伤口处还是被那微小的触碰带起一阵疼痛。 随着药粉洒落,他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但身体仍保持着微微绷紧的状态,一下也未动。 周旖锦的动作很快,接过纪桑手中的绷带。她手指绕到魏璇腰侧,他的身体被纪桑轻轻抬起些,她便顺着底下的空隙绕了个圈,将那伤口妥帖包扎好。 魏璇的腰很细,极薄的一层皮肉,表面烫的厉害,以至于引人遐思的微红浮在底下清晰可见的肌肉轮廓上。 周旖锦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打了个结,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魏景的面容。他从前案例来凤栖宫时,上朝前素来是要叫醒自己替他更衣。 即便睡眼朦胧,她也能感觉出魏景寻常的身材,还有因公务繁忙和年月侵蚀,逐渐变得松弛的肌肤,与少年身上朝气蓬勃,坚硬如铁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转瞬,周旖锦便被自己这出格的念头一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 正要起身,床榻上的人却似乎被疼痛所扰,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苍白的嘴唇轻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棂倾洒在他身旁,魏璇的耳根红得吓人,神智似乎半梦半醒,眸子被光照成了浅淡的琥珀色,径直看过去,带着星星点点坚毅的湿润,底下却藏匿了无数细小的哀伤。 周旖锦以为自己弄痛了他,不自主愣了一下,可这一顿,她清瘦的手腕却忽然被魏璇垂在床边的大手握住。 男子的体温异常的发烫,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而她身子却素来冰冷。 「殿下?」周旖锦仿佛被刺了一下,炙热的温度顺着那一小片彼此接触的肌肤传来。 低头看他,显然是因高烧神智混乱,周旖锦微微凝眉,不愿与他一病 患计较,又低声道了句:「放肆!」 不同于往日训斥人时的掷地有声,她声音放得很轻,那责怪的话似乎也带了哄劝的意味,如羽毛般拂过。 魏璇虽身上受了伤,但手中的力气仍然很大,周旖锦细皮嫩肉,怎经得起这般束缚,努力挣了两下,却觉得一阵疼痛顺着手腕攀缘而上。 她明知道魏璇发了高烧,不忍与他这伤者置气,无奈下气得眼睛都有些红。 过了半晌,魏璇才如她的愿,手指一点点卸了力气松开,半睁的眼睛又轻轻闭上了,睫毛下落了一小片阴影。 周旖锦好容易脱开手,心中浮着些不满,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嘴唇嗫嚅着,气息紊乱,似乎在说些什么呓语。 她一怔,知道人在这脆弱患病时最容易卸下心房,指不定他话中暗藏玄机。 犹豫了片刻,周旖锦忍不住俯下身去听,混乱中他呼吸湿热且乱,如她砰砰轰鸣不止的心跳,半天只听清了几个不成文的音节。 她正有些失落的准备抬起头,一小句清晰且微弱的话语却一字不落地流进了她的耳中。 「不要走……」魏璇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沉郁且无助的神色,嘴唇轻动。 「娘娘,别离开我。」 周旖锦的呼吸停滞,剧烈的心跳声让全身的血液都随之震颤起来。 身后「扑通」一响,她仓惶抬起头,看见纪桑已惊恐地跪在地上,似乎想为魏璇求情。 他方才目睹了方才魏璇出格的举动,贵妃娘娘一番好意却被无礼冒犯,心脏吓得都要跳出喉咙,生怕娘娘一个生气便要治主公的罪。 主公这般伤,如今岂能挨得了罚,他已经做好了替主公请罪受罚的准备,开口道:「娘娘,殿下他并非——」 话说了一半,却迅速被周旖锦打断。 她跌宕的心情已迅速镇定下来,表情又恢复了冰冷:「殿下发了高烧,药本宫留在这儿了,好生照料你们殿下。」 说完这话,她又低头扫了纪桑一眼,似乎是某种警戒,随后便将手中瓷瓶放下,转身出了门。 「是……娘娘。」纪桑心情起伏,脸色煞白,对着周旖锦的背影声音僵硬道。 主公这般无礼冒犯,贵妃娘娘却还有如此好脾气,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纪桑呆滞地望着床榻上昏迷的魏璇,陷入了深思。 周旖锦眉眼凝结,脚步虚浮地走出门,迎面撞见等在檐下的柳绿。 她低着头,柳绿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异常,声音平淡地禀告道:「娘娘,方才胡美人听说殿下受伤的事,特意来送了药,奴婢自作主张将她留下来,娘娘可要见见她?」 胡美人心思向来谨小慎微,似乎生怕扰了周旖锦安宁,每次来凤栖宫,都遣人带几句话或送些对她而言极其昂贵的礼物,便匆匆而去了。 周旖锦愣了半晌,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缄默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胡美人有心了。」 这阵子魏景宠幸白若烟,已成了宫里人人心照不宣的事,胡怀潆即便有心争宠,外貌却比不上白若烟,因此魏景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渐渐将其淡忘了,不过有周旖锦撑腰,宫里倒是无人敢惹她麻烦,活的也算潇洒惬意。 白若烟行事大胆无礼,方入宫时,人人都以为只是一时风光,可这么久过去,却只见魏景越陷越深。 不远处,胡怀潆站在门边,轻轻福身:「嫔妾给娘娘请安。」 她如今的模样,相较从前已大有改变,还是那张小家碧玉的精致小脸,看上去却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进来吧。」周旖锦方才换了衣裳,正 坐在铜镜前,让柳绿给她梳头。 胡怀潆见了,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向周旖锦浅浅一笑,说道:「娘娘恩德,嫔妾无以为报,让嫔妾服侍娘娘,可好?」 她说着,接过了柳绿手中的玉梳,蘸了一下身畔的梳头水,便站在了周旖锦身后。 周旖锦眉头微微一皱,手指方要抬起拦她,却又轻轻放下了。 这梳头的活计通常都是下人所为,胡怀潆身为一届后妃,愿意如此,实在自降身份。可见她面色如此诚恳,左右是将其当做表忠心的法子,她亦不好推拒,只得答应下来。 胡怀潆从前在家算不上养尊处优,加上为人细心,这等小事也做得十分妥帖,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替周旖锦梳好了精美的盘云髻,翡翠步摇加于其上,竟连柳绿都自愧弗如。 胡怀潆望着铜镜打量周旖锦的发髻,视线在桌面上徘徊了一下,目光却唯独落在了手中的玉梳上。 「娘娘这玉梳雕得实在精美。」胡怀潆仔细一看,这梳子所用玉料本是极普通的,可周旖锦满桌数不胜数的珠宝玉石,却不及它半分耀眼。 她心中更是感慨,心道娘娘闺中所用之物果然不凡,轻叹一声,自言道:「不知是出自何等大师之手。」 「非也,」胡怀潆话音一落,却见周旖锦笑起来,颊边浮现出浅浅的酒窝,答道:「你忘了,是质子殿下送给本宫的。」 胡怀潆一怔,借着一旁灯烛又打量了几眼,才记起来这事。张美人才去不过几个月,却如同已尘封许久,空寂又冷清的翠微宫,她也已经习惯。 胡怀潆的心中忽然填了几分柔软和悲切,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质子殿下快到行冠礼的年纪了,皇上可同娘娘说过,预备什么时候遣质子殿下回玥国去?」 闻言,周旖锦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wap. /107/107403/28476296.html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深思熟虑 周旖锦似乎有些出神,沉默了许久,并未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觉着,本宫该怎么对质子殿下?」 她声音很轻,一丝拖长的尾调怀揣着些许犹豫和迷茫。 「嫔妾以为……」胡怀潆不知周旖锦为何忽然发问,紧张之下,声线也颤抖起来。 她左思右想,斟酌着道:「娘娘对质子殿下已是仁至义尽,殿下方失了母妃,难免心里对娘娘也有几分依恋,娘娘照常偶尔照拂一二即可,想必质子殿下受此恩情,往后也会报答娘娘。」 胡怀潆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落在周旖锦耳畔,却振聋发聩。她仔细琢磨着「报答娘娘」几个字,仿佛一语点醒。 这些时日,短暂的安逸几乎让她丧失警惕,几乎忘却了初心。 她对魏璇示好,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周家,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命运一搏。而魏璇这玩弄权谋之人,依附于她,也不过是借着她暂时鼎盛的权势,加以利用罢了。 他或许真的对她有情,但也只是在这潦倒之际,偶然而生的一种依恋,两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她若再不把握时机,往后魏璇会变成何种模样,周家在朝堂上又该如何自处,她都难以得知。 周旖锦睫毛轻颤,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铜镜中映照着她精致的面容,依旧昳丽姝华,可她却觉得,入宫短短这几年,她变了许多,这副面孔,连自己都快认不清了。 周旖锦薄唇微抿,回想起从前。魏景还是皇子时,对涉世未深的她那样细腻体贴,温柔的情话说尽,百般哄骗,可入了宫这般光景,又能向何处申冤? 心中涌动起一阵悲哀又厌恶的情绪。从来才子佳人不过是话本里的一句空谈,这皇宫里容不下真心,唯有这利益捆绑下的脆弱的关系,而她竟还那样不切实际,险些被魏璇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蒙骗,对魏璇生出那种荒谬的心疼的想法,实在是妇人之仁,可笑之极。 半晌,她唇角浮现出浅淡的苦笑。 周旖锦脸上那点细微的变化被胡怀潆尽收眼底。她心头发紧,以为自己不慎说错了话,急得脸色通红,又不知从何辩驳,于是小声问道:「娘娘可是累了?嫔妾手艺尚可,给娘娘捏捏肩。」.. 胡怀潆的手方搭在周旖锦肩上,却被那双白皙柔软的手握住。 「莫要如此。」周旖锦眉目灼灼,不忍看她这般敏感折辱自己,顿了片刻,沉声劝她道:「本宫身边不缺服侍的人,你身为后妃,可知珍重身份?」 周旖锦的话语不算委婉,胡怀潆却立刻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倏地眼眶一红,暗暗惊诧。 从前她还是县令之女时,每当参加聚会宴饮,无一不是做那大家小姐身边亦步亦趋、端茶倒水的背景板,别说是做这些下人所为之事,就算是被凭空羞辱,也反抗不得。 但自从她参选秀女,遇见周旖锦之后,那外人口中恶毒跋扈的贵妃娘娘却仿佛发着光,成为自己在这宫中一切善意的来源,她这样显赫的身份,甚是还这般照拂她的感受。 「嫔妾明白,谢娘娘好意。」胡怀潆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心底的酸涩之意,福了福身,动作之间却露出袖口里的一截衣料。 周旖锦打小接触这些物件,十分了解,不由得一怔。这布料远不如外衫那般光鲜,连宫中最低等的嫔妃所用,胡怀潆一个圣宠未泯的美人,为何身上用这等低劣之物。 「这个你拿去,」周旖锦眸光移动,伸手在桌上拾了一个满当当的盒子,交到胡怀潆手中。 她早前听闻宫中的探子说,胡美人虽受皇上宠爱,但大部分的俸禄和赏赐的名贵物件都寄回了家中,补贴一大家子人,而自己在 宫里虽外表光鲜,手头上却是拮据。 胡怀潆见识浅薄,看见那一箱子价值连城的昂贵点翠,倒吸一口凉气,忙推拒道:「娘娘,这等贵重之物,臣妾万万受不得。」 周旖锦眉心一皱,并未理会,手指径自松开,那箱子骤然落在胡怀潆手心,摇晃中发出脆响。 「你可记得,还有不到一月便是皇宫内家宴,」周旖锦轻柔的声音在胡怀迎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届时你跟在本宫身边,却穿的如此朴素,像什么样子,说出去叫人笑话,本宫的面子怎么挂的住?」 她话语中不乏讥诮之意,胡怀潆一愣,终是没有再拒,连连道谢地收下了。 胡怀潆走后,房间内又恢复了空旷寂静。柳绿缓步走到周旖锦身边,费解问道:「胡美人走时……脸色不大好,娘娘为何对胡美人那样说?」 「若非如此,她怎敢受本宫这样贵重的赏赐?」 「可是……」 「不必多言,」周旖锦低着头,打断柳绿的话。她似乎有些出神,顿了片刻,又道:「她若有心,自会明白本宫。」 周旖锦起身离开,袅袅烟雾升起,追随在她绣了九尾鸾鸟图样的宽大裙摆上。 「娘娘深思熟虑,奴婢自愧弗如。」柳绿心中欣喜,目光油然而生了几分敬佩之意,一路走在周旖锦身后。 两侧宫人自觉退散,她像是走在云层间,背影那般不染凡尘,清冷孤傲,却又仿佛怀揣着热烈的暖意。 魏璇大战告捷,龙心大悦,赏赐了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如草芥一般堆进凤栖宫的库房里积灰。 魏璇的身子恢复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只是先前连连高烧了几日,不过折腾大半月,便已经能走动自如,甚至这几日都开始骑马练兵。 众嫔妃刚请完安,半个早晨便快过去,周旖锦慵懒地坐在院中凉亭下,信手翻看最近一批送进凤栖宫份例的名录,忽然眼神在一处停滞,唤来柳绿。 「这螃蟹本宫无福消受,且全送给质子殿下好了。」周旖锦无奈摇摇头,执笔将那一项划下去。 「是。」 秋高气爽,正是螃蟹肥美的时节,为此魏景还特意开了家宴,请众妃嫔一同赏景品蟹,只可惜螃蟹生性寒凉,周旖锦自打出生便没吃过几只,从前家人为了免她眼馋,也都私底下送人分吃殆尽了。 她话音一落,忽而听见身后响起咚咚的马蹄声,周旖锦转过头去,看见魏璇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架下,一只手勒住缰绳停下来。 他似乎听见方才她与柳绿的对话,脸上扬起清润的笑意,冲她朗声道:「微臣在此,谢娘娘赏赐了。」 马儿颠簸了几下才停住脚步,周旖锦的目光便随着那上下起伏落在魏璇微微扭动的腰间。他似乎刚下职回来,身上穿的少,单薄的布料伏在身上,透出底下肌肉分明的轮廓。 周旖锦一怔,随即冷着脸看向地面,「一点小事,无足挂齿。」 她如今想得明白,当务之急便是提高魏璇的好感,打探他事业的进度,其余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皆要抛之脑后。 周旖锦那点脸色的变化全然落入魏璇眼底,他眼神似乎有些迷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不高兴,便抿着唇,快速翻身下马。 看着魏璇那一串流畅的动作,周旖锦纵使无心,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嘱咐他道:「……你慢些。」 魏璇刚回来时那伤口深重入腹的模样她还未曾忘记,她平时怕疼得紧,手指被花刺扎一下都要吹好一会儿,根本无法想象他是如何面不改色无视那些伤痛的。 「无妨,」见周旖锦关心自己,魏璇有些惊诧,眉毛略微一扬,倒显出几分风流个傥的韵味 。 他迈步走到她跟前,身体前倾,抱拳道:「娘娘先前替微臣寻名药医病,微臣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娘娘准许微臣冒昧,将皇上赏赐微臣之物悉数收了,也算微臣报答娘娘的一番心意。」 齐国连年征战,好容易打了场以少胜多的大仗,魏景甚是欣慰,虽碍于魏璇身份不好授予官职,却难得的大方,国库空虚之际仍赏赐了不少珍贵之物以示嘉赏,终是大抵能与周旖锦库房中那些财宝相提并论。 「好。」周旖锦并未推拒,眸光忽然亮了。 不是念着那些赏赐,而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报答娘娘」的一番心意。他腼腆知礼,对她而言未尝不算一种好事,互相隐瞒迂回,至少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想到这,周旖锦不禁唇角上扬,冲魏璇粲然一笑。 魏璇一抬起头,看见的便是周旖锦清扬婉兮的明媚笑容,她平日里素来面色冷淡,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分明是国色天香的姿容,却仿佛高山上的皑皑白雪,难以接近,蓦然露出这般神态,竟令魏璇的心脏用力扑通跳了两下。 他病中那些出格的举措,纪桑向他说过,只是周旖锦不提起,他亦不敢触怒,压了大半月,倒成了二人心知肚明的一个秘密。 他不难察觉到,周旖锦对他比对其他人更特殊些,只是他不敢细想,好像擅自揣度她的心意,也是一种冒犯似的。 周旖锦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过几日家宴,你可要去?」 /131/131091/31182247.html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宴 月明星稀,偌大的凤栖宫里,唯有颐和轩的灯火燃得最盛,魏璇眉头紧锁,埋头于案上层层叠叠的书信折子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抽身而出,轻轻叹了口气。 玥国皇室不同于齐国,素来子嗣众多,各皇子之间剑拔弩张,亲兄弟残杀早成惯例,彼此丝毫不留情面,更何况夺嫡之争也牵扯各方权利,令魏璇不甚困扰。 门外响起了纪桑的声音,隔着一层帘幕,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进来。」魏璇将手中的毛笔搁下,饮了口桌角早就凉透的清茶提神。 纪桑的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脸色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方才主殿那边的柳绿姑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关心殿下,念殿下劳累,特送了补身子的汤来。」 经上次胡怀潆的提醒,周旖锦如今倒是不畏手畏脚,偏要乘着魏璇还留在齐国,与她共处一宫的大好时机,竭尽所能提高自己在他心中的好感,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主公……」纪桑的喉咙梗了一下,还是将后半段咽了进去。 贵妃娘娘素来高傲不近人情,却派柳绿送汤之余,通传了一大段关心主公的话,言辞恳切,连他一个武夫听了都直起鸡皮疙瘩。 他跟在主公身边这数年,深知主公四周环境多么危机四伏,各势力虎视眈眈,行动处处都要留心。贵妃娘娘虽是主公的恩人,但此等反常行径,实在不可不防。 魏璇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纪桑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盅热气腾腾的暖汤,仔细闻了一下,隐约可见空气中淡淡的鲜香。 「正好晚膳用的少,」魏璇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身子往后靠,朝纪桑招了招手:「呈上来罢。」 纪桑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愣是没挪动脚步。 「怎么了?」魏璇挑起眉梢。 纪桑犹豫了片刻,没有明言对周旖锦的怀疑,只是道:「主公如今身处异国他乡,对吃食还是谨慎些好,待属下去寻银针来。」 等了一会儿,却听见案边男子轻轻一笑,径直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那汤盅,反驳道:「正是因身处暗处,才更应该有一两个把后背安心交出去之人。」 住进凤栖宫已有一段时日,这里到处是周旖锦的人,她若是想害他,自有千百种办法不被他察觉。可这么多日过去,她不仅予他庇身之所,还那样信任、关心他,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真心,皆无可指摘,若他连她都不能相信,实在是有些残忍。 魏璇看着那汤盅,碗碟的规制都是周旖锦平日里惯用的,他拾起白瓷勺抿了一口,细润的暖流顺着咽喉流到四肢百骸,仿佛春天解冻的河面,令他浑身洋溢起温暖起来。 纪桑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对上魏璇笃定的眼神,又憋了回去。 只希望贵妃娘娘对主公,也是这样诚心诚意的。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又问道:「皇上出宫祈雨,主公也要跟着去吗?」 魏璇一只手执笔写着信件,头也没抬:「要去。」 如今世道不太平,天子出宫祈福,禁军的主力几乎都要跟随伴驾,生怕出了差错。 「那岂不是又要耽误许多事,」纪桑心里有些不免,嘟囔道:「主公大病初愈,又整日忙到半夜,再这样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魏璇的笔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 伴驾虽繁忙劳累,但却可以时刻在周旖锦身边,护她周全无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纪桑率直,他怎可与之明说,值得敷衍道:「无妨,还有几日,你先去将东西收拾了。」 纪桑点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过了一阵子,又推门进来。 他脸色犹豫:「主公,您的衣食住行 贵妃娘娘都派人替您收拾打点好了,箱子放在东边库房里,临走时可直接取用。」 魏璇未说话,纪桑又拧巴着脸补充道:「那箱子上贵妃娘娘还留了字条,叫主公早些睡。」 他吃惊地抬起头,半晌,才:「知道了,退下吧。」 门被轻声阖上,魏璇缓缓搁下笔,忽然撇开头笑了笑。 月色苍凉,他心中却不可遏制地生出温暖。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似乎撑着久了,千疮百孔的心也就麻木了。 可周旖锦不过寥寥几言,却在让那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又一次在他心中腾升起来,好像疲惫时随意向后一躺,便有柔软的棉花将他承接住那般舒适和安稳。 兴师动众到元善寺一躺,魏景将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为了在民间树立威信,天子仪驾璀璨辉煌,数十匹骏马紧随其后,将道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他意想中的,高高在上受万民叩拜的场景却并未发生。 京城里到处是四散的流民,衣衫破烂、食不果腹,隔几条街便能看见饿昏的人歪倒在路边,即便侍卫竭力维持秩序,可路迢水长,满目都是疮痍。 到元善寺的路足有几日,到了傍晚,御驾便在早已备好的驿站歇息,周旖锦和苏新柔同乘一辆马车,亦下来透风。 「明日便是中秋,也不知多少人无家可归。」一路上看了太多民生艰巨,周旖锦的神色有几分凄然,靠着一边的大树,朝苏新柔道:「京城脚下都已如此,也不知其他郡县都乱成什么样。」 往日里,四方宫墙将所有人的视听都蒙蔽起来,这一场天灾似乎丝毫未曾撼动宫里那奢靡无度的安稳,如今亲眼所见,与想象中剧烈的差异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 「时运不济,受伤的总是这些贫苦流民,」苏新柔本就心肠柔软,贫民的出身让她更能体会到这民生凄凉,低着头道:「姐姐,我只恨自己空有虚名,却什么事都不能做。」 说着,她不由得眼尾发红,险些落下泪来。 「这不怪你,」周旖锦忙抚着她的肩安慰,向四周打量了下,看见不远处一堆人群聚集。 柳绿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天子驻足之处皆会布膳施粥,以彰恩德,那处才刚搭建好,便已经等了不少人了。」 周旖锦看着那乌压压一群黑影,忽然心神一动,朝苏新柔道:「本宫正是无事,不如你随本宫一块儿过去瞧瞧。」 苏新柔立刻答应下来,二人换了身素简的衣裳,便往那处走去。 愈靠近施粥的大棚,愈能闻见一股难忍的脏臭气味,有等的不耐烦的人高声吆喝着,亦有已饿的浑身无力的人随时栽倒在一边,一片哀声中,还能听见零星的叫卖声,原是吃不起饭的人游走其中,典当妻儿。 到处是混乱不堪,周旖锦皱着眉,却未停下脚步,拉着苏新柔走向前边穿着禁军服制、手握铁勺的官兵。 知道周旖锦要来,那几个官兵立刻跪下行礼。 「怎么只有这几桶?」看到到眼前场景,苏新柔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惊讶道:「这点粥连一半人的分量都不够!」 「公主恕罪,」那官兵也是无奈,头埋在地上的沙尘里:「皇上批下的银子实在不多,能做出这几桶已是不易。」 「先起来吧。」周旖锦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涌进来的流民,轻声道。 这不到十桶清粥,甚至还赶不上魏景所乘轿辇中一块小小珍珠的价钱,想不到他装模作样出行一趟,排场做得忒大,可落到实处,却又潦草应付。 周旖锦神情沉郁,又道:「再去煮些送来,这一路,要每个人都能领到,帐都记在本宫头上便是。」 「还有本公主, 也出一份。」苏新柔连忙跟着说道。 那官兵一愣,一次施粥花的银钱也罢了,若一路上每次都如此,所耗费金钱,哪怕是对私库充裕的周旖锦而言,也不可小觑。 「娘娘,此事要向皇上禀告吗?」他犹豫问道。 周旖锦摇摇头:「不必了。」 「是。」官兵立刻吩咐下去,回来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外人都说贵妃娘娘大权在握,是宫里最残忍刻毒之人,却没想那么多伴驾的达官显贵,唯有她对这些潦倒流民没有避之不及,甚至怀着此等善良心肠,体恤民生。 正说着,耳边的嚷嚷声愈发大了,原是棚子里的一角已开始施粥,众人如入了水的鱼一般彼此推搡着往那一点涌去,几个个子矮小的流民在其中被踩倒,但人们仿佛视若无睹,径直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 苏新柔的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她立刻伸手在脸上用力一抹,高声喊道:「每个人都有,大家不要挤!」 可这话语毫无信服力,轻飘飘便在空中散去了,甚至引来几个人翻着白眼侧目而视。 周旖锦眉眼间涌动着晦暗的情绪,了然于心。 走在最前面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将那粥边堵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从里面出来之人当场便将官府免费的清粥高价卖出,赚的盆满钵满——而那些真正身体虚弱、食不果腹的饥饿之人,根本无力拨开这层层人海,只能在边缘处眼巴巴举着破了角的脏碗,脸上浑然是麻木又痛苦的神情。qs 正是心急如焚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周旖锦扭头一看,竟是魏璇带着一队人马,徐徐往这处赶来。 他方才听人说贵妃娘娘亲自前去视察施粥,担心她安危,便急匆匆赶来。 「娘娘和公主怎么来这儿了?」魏璇翻身下马,看见周旖锦时,神色怔了片刻。 周旖锦身上穿的是路上叫柳绿买的民间的粗布衣衫,浑身几乎毫无装饰,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可贵妃娘娘金尊玉贵,怎可被这世间脏污沾染分毫?魏璇的目光骤然一沉,正要劝她回去,却看见周旖锦脸上扬起笑意,向他走来。 /131/131091/31210939.html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有立场 五日后。 凤栖宫内,周旖锦听完阙清宣旨,面色凝重地叫住他。 她声音微沉,“快中秋了,真要到元善寺去?” “是,钦天监算好了日子,”阙清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复杂的神色,只得劝她道:“外边情况不大好,元善寺路途遥远,娘娘先好生歇息几日。” 皇宫内歌舞升平,而民间却战乱频起,甚至祸不单行,一场天灾秋旱自北边而起,无数稻谷颗粒不收,逃难的人群带着饥荒蔓延到京城,到处是民不聊生。 “本宫知道了。”周旖锦似乎明白了什么,抿着唇,讷讷挥手屏退阙清。 元善寺是齐国开国皇帝所建,冠以“天下第一寺”之称,气势雄伟,辉煌壮观,但其位置在京城郊外,数朝以来大多做个摆设,若非重大的天灾祸事,几乎没有兴师动众到元善寺去的。 周旖锦前些日子也听闻了民间旱灾一事,可她毕竟久居深宫,难以敏锐查探到外面的情况,因此并未过于留心。 魏景忽传旨意,甚至赶在中秋之节郑重去祈雨,便是意味着,民间的灾厄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连年不遂,大开国库抚恤流民还是小事,只是苦了百姓,这一场大旱,不知多少家庭又要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周旖锦在凤栖宫门口迎风站了一会儿,思索着此事,脸色有些郁郁不乐。 柳绿扶她在院中花架边坐下,见周旖锦还是面色不佳,便主动说道:“娘娘,书院新送的书到了,奴婢命人取来?” 周旖锦愣了一下,轻轻“嗯”地应了一声。 一个沉重的箱子被两个小太监合力抬到了周旖锦跟前,她俯身一看,里头同往常一样,是扎成摞的书籍。 入宫以来,周旖锦隔月便会派人在京城中各大书院购买最新的书籍话本,整箱送进凤栖宫来。 她素来读书的速度快,大多都能看完,一方面供她在宫中消磨时光,一方面也更能了解民情,不至于固守自封。 因着祈雨一事,周旖锦今日心情格外凝重,也无心思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目光在群书中扫了一番,缓缓落在一本崭新的书上。 这书是最新发行的一批,讲述的是乡野秀才寒窗苦读、进京赶考的事。 搬箱子的小太监见了,故意讨宠说道:“娘娘好眼光,那书院店主说了,这本是当下京城里最时兴、卖的最好的一本。” 周旖锦的身子往背后太师椅上一倒,捧起书散漫地扫了几眼,“退下吧。” 此书似乎是出自大家之手,才翻了数十页,那白纸黑字间却宛如有中魔力,令周旖锦不由得惊叹于它遣词造句间气势的磅礴和愁思的婉转,引着她读下去。 然而愈往下看,她心中却忽然盘旋起一种浓烈的警惕的情绪,那字里行间埋藏的线索仿佛细小的引线,一路顺着读下去,才发现底下蠢蠢欲动蛰伏的猛兽。 周旖锦皱着眉,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眼神骤然停在一页,脸色凝重地坐直了身子。 那书中写到秀才科举失利,却用一大段文字慷慨激昂地批判了科举舞弊、买/官进爵大行其道的黑暗时局,气氛烘托间,其文笔老练几乎催人泪下。 “啪”的一声,周旖锦重重将书合上,摔在桌面。 虽说皇权在上,但齐国素来是敬重文人的,批驳朝政也并非完全禁止,只是这本书中提到的科举舞弊一案,与年初发生的事如出一辙,写得是淋漓尽致,仿佛了解一切内情,甚至故意夸大其辞。 科举自乡县到京城,层层之间涉及人员众多,舞弊几乎难以根除,年初时魏景曾派人严格查办,抓出了五六个包庇行贿的小官员,当街处斩,大快人心。 但可怕的是,周家百年底蕴,朝中无数官员都是周家门生——而这书中所重点写的贪官,正是周旖锦表叔从前门下的一位弟子。 周家虽大多都是位高权重的鼎盛文官,把持着朝野上下各类命脉,但亦有几个特例,她表叔便是其中之一。 表叔自小随军出征,替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所谓的“门生”,不过是有求之人挂靠周家的名号给自己贴金,好在朝中立足,可这书里却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言语之间一条条无不暗指他背后存在黑暗的势力,甚至上升到周氏玩弄权术的内幕,就差没将“周丞相把控朝政,大加敛财”几个字明晃晃写在其中了。 周旖锦脸色铁青,压着怒火,吩咐道:“立刻去查这本书背后的来龙去脉!” 柳绿极少见她如此愤怒,忙应了声“是”,匆匆退下了,两边宫人见状,无不战战兢兢退在一边,生怕触了贵妃娘娘的逆鳞。 周旖锦抚着胸口闷咳了两声,独身一人坐在太师椅上,仰头望着天,思索着此事。 头顶凌霄花顺着精致的木制花架攀缘而上,葱郁缠绕的藤蔓绿叶间,鲜红的凌霄花高扬起头颅,花瓣外缘却半枯未枯,呈现出一种盛放和衰败夹杂的破碎之美。 “京城里最时兴……卖的最好的一本。”她口中重复着小太监来时的话,喃喃自语,心绪也随之沉重下去。 此等夸大其词,煽动民意的书还能在民间大行其道,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魏景故意使然,命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舆情难抑,周家无论是损毁还是禁止,都能被解释成心虚的举措。 周旖锦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沉郁了一瞬,她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给本宫拿纸笔。” 她的家书写的不长,寥寥几笔诉情之句却暗藏深意,信件的末尾还着重提点,需肃正家风,管教族中兄弟,不能有任何逾矩之举,府上务必日日整理家中大小物件,以防他人栽赃陷害,不得有丝毫差错。 落笔的最后一滴墨在纸上缓缓晕了个圆点,周旖锦抬起头,清澈的眼神中闪动着坚韧的光芒。 若此劫不可避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在这乱局之中,为周家谋一条清白、平安之路。 才把信纸折齐,忽而听见门口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天色已深,隔着憧憧树影远望过去,魏璇一身玄色长衫,正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轻薄的衣料搭配领口精密大气的滚边金色刺绣,透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矜傲之气。 他将缰绳递到纪桑手中,唇瓣微动,不知嘱咐了些什么,随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举步向内走。 “质子殿下,”周旖锦在身后唤他,“这几日怎么都回来这么晚?” 天色已几乎全暗下去了,只余微红的暮霭漂浮在天上。 她的神色平静如水,可仔细一看,却能感觉到其下隐隐流动的压抑,仿佛海中暗礁。 走到跟前,隐约听见魏璇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男子身上的热气透过单薄的外衫扑面而来。 这几日他连连出宫,虽有职务之便,但仍是太过频繁了些,而每次回来都暮色已沉,想来他入宫的时辰也不会早,多半是赶着太极门落锁时策马疾驰回来。 魏璇似乎没料到她的到来,神色惊慌了一瞬,转眼便低下头:“微臣在宫外有些事务,让娘娘担心了。” 他出征又受伤,折腾数月耽误了许多事,玥国内政斗得厉害,如今他愈发忙起来,时常私自出宫接见些重要的人物,假借公务隐藏行迹并不难,只是同住在凤栖宫,时日一长,他自知也瞒不过周旖锦的眼睛。 “是吗?”周旖锦眼神在他脸上轻扫而过,不经意似的问道。 魏璇吞了下口水,神情十分郑重,沉声道:“是,娘娘。” 周旖锦面色如常,殷红的朱唇却轻抿起来。 魏璇倒是口风严谨,丝毫不肯与自己透露半分,不过这么多时日过去,她早已摸清他一贯的作风,并未因此而诧异。 周旖锦未再纠缠,想起正事,走上前一步,将手中薄薄的信件举起些,在他眼前晃了晃:“劳烦殿下帮本宫送趟信。” 这些日子她送去周府的信大多是魏璇代为相传的,既可频繁往来,又能避开魏景的眼线,便利了不少。 魏璇点了点头,正伸手要接,周旖锦的手腕却一翻,那薄薄的纸张径直顺着他的衣襟滑进去,安稳地装在其中。 周旖锦故意直视着他闪动的眸子,唇角轻轻勾起,纤长的手指又妥帖地在那信件处轻轻压了压。 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她指尖沁凉的触感便骤然印在他起伏的温热胸膛上。 魏璇的目光下滑,落在周旖锦那柔软又白皙的手指上,冰冷得厉害,忽然令他产生一种难言的冲动,想要将她的手抓牢,放在掌心一点点捂热。 他直视着她含笑的面容,这念头立刻顺着那一点突兀的冰凉攀缘而上,钻入身体,连心脏都隐隐作痛。 指尖发麻,但他没有动,因为他没有立场。 “微臣遵命。”魏璇的喉结滑动,声音带了几分含糊不清的沙哑。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但耳根那一片红晕像是隐隐要爆发的火山,暴露了些许掩不住的心绪。 “本宫还要忙,殿下回去休息吧。”最后的那点落日的韵脚倒映在周旖锦的脸颊上,那妩媚和冷艳糅杂的美丽面容被闪烁的光芒照得晶亮。 她冲他轻轻笑了笑,便错身走开,身影带过的风抚在他脖颈上。 “是。”魏璇在原地愣了半晌,抬头时,夕阳的余晖冲破天际,如向深蓝海面洒下的一大片璀璨金光,接着慢悠悠荡下云间。 “微臣恭送娘娘。” 两侧宫灯一盏盏亮起,灯影氤氲的光晕背后,是徐徐到来的暗夜。 新 /131/131091/31263637.html 第一百一十七章 灾难 月明星稀,偌大的凤栖宫里,唯有颐和轩的灯火燃得最盛,魏璇眉头紧锁,埋头于案上层层叠叠的书信折子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抽身而出,轻轻叹了口气。 玥国皇室不同于齐国,素来子嗣众多,各皇子之间剑拔弩张,亲兄弟残杀早成惯例,彼此丝毫不留情面,更何况夺嫡之争也牵扯各方权利,令魏璇不甚困扰。 门外响起了纪桑的声音,隔着一层帘幕,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进来。”魏璇将手中的毛笔搁下,饮了口桌角早就凉透的清茶提神。 纪桑的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脸色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方才主殿那边的柳绿姑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关心殿下,念殿下劳累,特送了补身子的汤来。” 经上次胡怀潆的提醒,周旖锦如今倒是不畏手畏脚,偏要乘着魏璇还留在齐国,与她共处一宫的大好时机,竭尽所能提高自己在他心中的好感,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主公……”纪桑的喉咙梗了一下,还是将后半段咽了进去。 贵妃娘娘素来高傲不近人情,却派柳绿送汤之余,通传了一大段关心主公的话,言辞恳切,连他一个武夫听了都直起鸡皮疙瘩。 他跟在主公身边这数年,深知主公四周环境多么危机四伏,各势力虎视眈眈,行动处处都要留心。贵妃娘娘虽是主公的恩人,但此等反常行径,实在不可不防。 魏璇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纪桑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盅热气腾腾的暖汤,仔细闻了一下,隐约可见空气中淡淡的鲜香。 “正好晚膳用的少,”魏璇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身子往后靠,朝纪桑招了招手:“呈上来罢。” 纪桑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愣是没挪动脚步。 “怎么了?”魏璇挑起眉梢。 纪桑犹豫了片刻,没有明言对周旖锦的怀疑,只是道:“主公如今身处异国他乡,对吃食还是谨慎些好,待属下去寻银针来。” 等了一会儿,却听见案边男子轻轻一笑,径直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接过那汤盅,反驳道:“正是因身处暗处,才更应该有一两个把后背安心交出去之人。” 住进凤栖宫已有一段时日,这里到处是周旖锦的人,她若是想害他,自有千百种办法不被他察觉。可这么多日过去,她不仅予他庇身之所,还那样信任、关心他,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真心,皆无可指摘,若他连她都不能相信,实在是有些残忍。 魏璇看着那汤盅,碗碟的规制都是周旖锦平日里惯用的,他拾起白瓷勺抿了一口,细润的暖流顺着咽喉流到四肢百骸,仿佛春天解冻的河面,令他浑身洋溢起温暖起来。 纪桑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对上魏璇笃定的眼神,又憋了回去。 只希望贵妃娘娘对主公,也是这样诚心诚意的。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又问道:“皇上出宫祈雨,主公也要跟着去吗?” 魏璇一只手执笔写着信件,头也没抬:“要去。” 如今世道不太平,天子出宫祈福,禁军的主力几乎都要跟随伴驾,生怕出了差错。 “那岂不是又要耽误许多事,”纪桑心里有些不免,嘟囔道:“主公大病初愈,又整日忙到半夜,再这样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魏璇的笔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 伴驾虽繁忙劳累,但却可以时刻在周旖锦身边,护她周全无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纪桑率直,他怎可与之明说,值得敷衍道:“无妨,还有几日,你先去将东西收拾了。” 纪桑点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过了一阵子,又推门进来。 他脸色犹豫:“主公,您的衣食住行贵妃娘娘都派人替您收拾打点好了,箱子放在东边库房里,临走时可直接取用。” 魏璇未说话,纪桑又拧巴着脸补充道:“那箱子上贵妃娘娘还留了字条,叫主公早些睡。” 他吃惊地抬起头,半晌,才:“知道了,退下吧。” 门被轻声阖上,魏璇缓缓搁下笔,忽然撇开头笑了笑。 月色苍凉,他心中却不可遏制地生出温暖。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似乎撑着久了,千疮百孔的心也就麻木了。 可周旖锦不过寥寥几言,却在让那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又一次在他心中腾升起来,好像疲惫时随意向后一躺,便有柔软的棉花将他承接住那般舒适和安稳。 兴师动众到元善寺一躺,魏景将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为了在民间树立威信,天子仪驾璀璨辉煌,数十匹骏马紧随其后,将道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他意想中的,高高在上受万民叩拜的场景却并未发生。 京城里到处是四散的流民,衣衫破烂、食不果腹,隔几条街便能看见饿昏的人歪倒在路边,即便侍卫竭力维持秩序,可路迢水长,满目都是疮痍。 到元善寺的路足有几日,到了傍晚,御驾便在早已备好的驿站歇息,周旖锦和苏新柔同乘一辆马车,亦下来透风。 “明日便是中秋,也不知多少人无家可归。”一路上看了太多民生艰巨,周旖锦的神色有几分凄然,靠着一边的大树,朝苏新柔道:“京城脚下都已如此,也不知其他郡县都乱成什么样。” 往日里,四方宫墙将所有人的视听都蒙蔽起来,这一场天灾似乎丝毫未曾撼动宫里那奢靡无度的安稳,如今亲眼所见,与想象中剧烈的差异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 “时运不济,受伤的总是这些贫苦流民,”苏新柔本就心肠柔软,贫民的出身让她更能体会到这民生凄凉,低着头道:“姐姐,我只恨自己空有虚名,却什么事都不能做。” 说着,她不由得眼尾发红,险些落下泪来。 “这不怪你,”周旖锦忙抚着她的肩安慰,向四周打量了下,看见不远处一堆人群聚集。 柳绿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天子驻足之处皆会布膳施粥,以彰恩德,那处才刚搭建好,便已经等了不少人了。” 周旖锦看着那乌压压一群黑影,忽然心神一动,朝苏新柔道:“本宫正是无事,不如你随本宫一块儿过去瞧瞧。” 苏新柔立刻答应下来,二人换了身素简的衣裳,便往那处走去。 愈靠近施粥的大棚,愈能闻见一股难忍的脏臭气味,有等的不耐烦的人高声吆喝着,亦有已饿的浑身无力的人随时栽倒在一边,一片哀声中,还能听见零星的叫卖声,原是吃不起饭的人游走其中,典当妻儿。 到处是混乱不堪,周旖锦皱着眉,却未停下脚步,拉着苏新柔走向前边穿着禁军服制、手握铁勺的官兵。 知道周旖锦要来,那几个官兵立刻跪下行礼。 “怎么只有这几桶?”看到到眼前场景,苏新柔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惊讶道:“这点粥连一半人的分量都不够!” “公主恕罪,”那官兵也是无奈,头埋在地上的沙尘里:“皇上批下的银子实在不多,能做出这几桶已是不易。” “先起来吧。”周旖锦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涌进来的流民,轻声道。 这不到十桶清粥,甚至还赶不上魏景所乘轿辇中一块小小珍珠的价钱,想不到他装模作样出行一趟,排场做得忒大,可落到实处,却又潦草应付。 周旖锦神情沉郁,又道:“再去煮些送来,这一路,要每个人都能领到,帐都记在本宫头上便是。” “还有本公主,也出一份。”苏新柔连忙跟着说道。 那官兵一愣,一次施粥花的银钱也罢了,若一路上每次都如此,所耗费金钱,哪怕是对私库充裕的周旖锦而言,也不可小觑。 “娘娘,此事要向皇上禀告吗?”他犹豫问道。 周旖锦摇摇头:“不必了。” “是。”官兵立刻吩咐下去,回来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外人都说贵妃娘娘大权在握,是宫里最残忍刻毒之人,却没想那么多伴驾的达官显贵,唯有她对这些潦倒流民没有避之不及,甚至怀着此等善良心肠,体恤民生。 正说着,耳边的嚷嚷声愈发大了,原是棚子里的一角已开始施粥,众人如入了水的鱼一般彼此推搡着往那一点涌去,几个个子矮小的流民在其中被踩倒,但人们仿佛视若无睹,径直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 苏新柔的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她立刻伸手在脸上用力一抹,高声喊道:“每个人都有,大家不要挤!” 可这话语毫无信服力,轻飘飘便在空中散去了,甚至引来几个人翻着白眼侧目而视。 周旖锦眉眼间涌动着晦暗的情绪,了然于心。 走在最前面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将那粥边堵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从里面出来之人当场便将官府免费的清粥高价卖出,赚的盆满钵满——而那些真正身体虚弱、食不果腹的饥饿之人,根本无力拨开这层层人海,只能在边缘处眼巴巴举着破了角的脏碗,脸上浑然是麻木又痛苦的神情。 正是心急如焚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周旖锦扭头一看,竟是魏璇带着一队人马,徐徐往这处赶来。 他方才听人说贵妃娘娘亲自前去视察施粥,担心她安危,便急匆匆赶来。 “娘娘和公主怎么来这儿了?”魏璇翻身下马,看见周旖锦时,神色怔了片刻。 周旖锦身上穿的是路上叫柳绿买的民间的粗布衣衫,浑身几乎毫无装饰,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可贵妃娘娘金尊玉贵,怎可被这世间脏污沾染分毫?魏璇的目光骤然一沉,正要劝她回去,却看见周旖锦脸上扬起笑意,向他走来。 新 wap. /91/91742/20928306.html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施粥 “你来的正好,”周旖锦伸手指了下他身后跟随的一众禁军,“你们若不忙,便留下来整顿秩序,可好?” 她浅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晕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魏璇看着她,眼神闪动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向身后一招手道:“你们几各,都去那边。” 有了禁军的掺入,闹腾不止的流民迅速安静下来,排成几条长队,一直蔓延出大棚外边。 周旖锦也随着人群,一路走上前,到了最前方,竟自然地从那盛粥的官兵手中接过铁勺,说道:“本宫亲自来吧。” 她看苏新柔这般难受,心里也堵得慌,不如便拉着她亲力亲为,虽只是绵薄之力,但也能令她心情舒缓几分。 “娘娘……”魏璇眼见着周旖锦白皙的手瞬间染了锅灰,声音一顿,只是犹豫了一瞬,便也加入其中。 魏璇身旁几人本都是禁军精锐,能一人穿进乱军从中斩敌将首级,如今那握惯了银枪宝剑的手,却各持轻飘飘的铁勺,为伸到眼前的一个个破碗盛粥,但贵妃娘娘、七公主和殿下都亲力亲为,他们都没有一丁点怨言。 一直忙到暮色四合,几十锅清粥终于被分完,拥挤的人影渐渐散了。苏新柔捏着自己发酸的胳膊,终于展露笑颜,与柳绿在一旁叽叽喳喳叙旧。 周旖锦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被闷出的薄汗,看着魏璇,轻笑一声:“终于忙完了,殿下还未用膳吧?” 她心里是极满意的,虽对这灾荒而言,这点付出不过是螳臂当车,但总比挨着良心煎熬好上几分,甚至恰好被魏璇撞见,想来能在他心中留下几分好印象。 魏璇转过头,正好看见她手指在额头上擦出一道灰扑扑的痕迹,她乌黑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衬得那痕迹竟比翠玉花钿还美上几分。 “还未,”魏璇放下手中的铁勺,朝她走过去,俯身一拜:“娘娘大义,微臣替百姓谢娘娘恩情。” 周旖锦摇了摇头,淡然道:“左右要在这驿站过一夜,本宫也是闲来无事。” 说罢,她又道:“那禁军的伙食比不上本宫随行的厨子,殿下晚上若是无事,便来本宫这儿用晚膳可好?” 魏璇一愣,想着今夜他并不当值,也就答应下来:“微臣回房沐浴,一会儿便去。” 周旖锦点点头,唇瓣浮笑:“不必着急。” 正说着,却看见魏璇的目光微微扬起,在她额头上停顿住。 “怎么了?”周旖锦仰头看着他,浓密的睫毛闪动。忽然见魏璇一步走上前,低下头看她,声音很轻:“娘娘额头蹭了灰。” 他几乎是鼓起全身的勇气,装作自然地抬起手臂,指腹在周旖锦额头上轻轻一扫,将那丁点的灰尘擦去,露出底下白皙如玉的肌肤。 距离很近,迫使周旖锦不得不仰头看他,扑面而来陌生的气息令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面前是魏璇凌厉的下颌,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周旖锦眼神不知该安放在何处,片刻的惊慌,只能落在地面。 不过眨眼的功夫,魏璇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脸颊的弧度落下,带起来的风轻拂过她乌黑光滑的发丝,心尖仿佛泛起丝丝痒意。 周旖锦抿着唇,愣了半晌:“……谢谢。” 她的神情逐渐冷下去,似乎因着他的举动而显出略微的不满,那唇角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收敛了回去,说道:“本宫倦了。” 随后,她并未再逗留,被众下人簇拥着,转身回了驿站。 魏璇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周旖锦的背影。她腰间用简单的白绫束起,走动间勾勒出玲珑线条,极普通的素衣荆钗,也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他拇指与食指不自觉地轻轻捻了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那白皙如羊脂玉的面颊。她皮肤纤薄脆弱,手感也滑腻得惊人,仿佛那粗布衣衫在她身上都留下印痕。 人影已缩成一个点,周旖锦一步都没有回头。 魏璇轻轻叹了口气。 苏新柔与周旖锦的房间在不同方向,因此二人分道而行。 走到一半,苏新柔忽然听见一旁“噗嗤”一声短促的笑意,转头一看,竟是永嘉站在树影下,身旁簇拥着几位官家小姐,几人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只觉得数道视线向她身上投射过来。 苏新柔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未理会,又走了几步,却听见永嘉在后面唤她:“颂宁公主这是怎么了?浑身一股子酸臭味儿!” 永嘉一人走在前头,往她身侧凑过去闻了闻,随即皱着眉,猛地用手扇鼻子。 见她不依不饶,苏新柔只能停下步伐,一板一眼道:“本宫方才亲手给流民施粥,染了不好的气味,永嘉公主若是不喜,便离本宫远些。” 听了她的话,永嘉果然吃惊,与周围几个官家小姐对视了一眼,又讥讽道:“果然是贫苦人家长大的,做事这样笨,毫无智慧可言。” 一边的官家小姐也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皆用手捂着鼻子,附和道:“就是,若不是太后娘娘开恩,以她浣衣局的出身,如今也就配与那些流民一个样。” 二人的身份一直是永嘉心里的一根刺,她自知血缘关系比不上苏新柔,便要中伤她出身,才可解心头之气。 然而听了这些话,苏新柔却没有丝毫胆怯惭愧之意,反而说道:“无论出身,他们都是我大齐的子民,永嘉公主觉得本宫没有智慧,那照你看,又有何妙招应对呢?” 永嘉没想到这么多人群起而攻之的状况下,苏新柔还敢与她顶嘴,甚至句句在理,一时她声音竟哽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总之,本宫不与你一般见识,”尴尬之下,永嘉只能捏住鼻子,气愤道:“你快走开,臭死了!” 苏新柔瞪了她一眼,依旧按方才的路线径直往前走,永嘉没有闪避,胳膊便被她撞了一下,苏新柔还趁机将手上没洗的锅灰用力抹在了永嘉昂贵丝绸所制的袖子上。 “你、你——”永嘉看着袖子上一个灰扑扑的手印,气的心脏直抽,朝她背影狠狠唾了一下。 暮色深沉,遮盖了远处黑暗中的一对人影。 邓嬷嬷站在太后身边,表情十分慌张,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劝道:“永嘉这孩子也是被惯坏了,并没有坏心思的。” 她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无力。 太后站在屋檐下,神情阴鸷注视着永嘉气愤的脸,沉默了许久。 她从小将永嘉养在膝下,视若己出,无论是教养还是衣食住行,通通都是顶天的好,却没想到,她背地里竟如此小肚鸡肠、丢人现眼,甚至不如她那半路才认回来的亲生女儿善良识大体。 “哀家自认为是无愧于永嘉,”良久,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养了她这些年,以后的路如何走,全看她的造化。” 说完,太后转身便走,留下邓嬷嬷一个人无措地小跑跟在后面,心急如焚。 太后虽未斥责永嘉,但话里话外,已然是不想认这个养女。 因着与魏璇的邀约,周旖锦并未拖延太久,沐浴更衣后,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便出了门。 这驿站的排场修得隆重,是翻修了前朝一个侯门的宅院,大价钱寻工匠叠山理水,只为天子一顾。 “贵妃起驾——”太监昂扬的声音方落在空气中,却被周旖锦抬手制止。 不远处,魏璇站在湖岸汀步边,月光徐徐升起,垂柳的暗影在他脸上浮动,昏暗中他似乎在笑。 “本宫来迟了,”周旖锦举步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他当真是十分会伪装的,脱下了那层甲胄,浑身凌厉的气质也随之收敛,长衫墨玉,举止之间,活脱脱像个儒雅书生。 “不迟,”魏璇目光清隽,低头看着她:“微臣也才刚到。” 一旁的柳绿瞪大了眼,质子殿下明明早就候在了此处,犹豫了一瞬,她还是缄默不言。虽不知殿下为何如此说,但她一个做奴婢的显然无权插手。 “晚膳摆在西边惜春楼那儿,”周旖锦心里轻松了几分,坦然道:“殿下既已来了,便随本宫一同去罢。” “微臣遵命。”魏璇点点头,到一边牵了马,随行在她身边。 前方,柳绿同周旖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闻那元善寺是出了名的福泽之地,许多善男信女特意去上香祈福,灵验得很,咱们好容易去一趟,娘娘可要趁机许个愿才好。” 周旖锦顿了顿,转而笑起来,打趣道:“那本宫要许愿给你配个如意郎君。”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神佛之说的。世间若真有神佛慈悲,人人心念神往,如今岂不是已海晏河清,怎还会有这么多食不果腹、流落街头的难民? “娘娘您、您——”周旖锦声音虽不大,但左右下人众多,柳绿羞得低下了头。 魏璇本未留意她二人对话,却见周旖锦转了半个身子,清澈目光直视着他的脸,问道:“若能灵验,殿下想许什么愿望呢?” 这零星的只言片语散落在空气中,他一愣,几乎没有思索,顺从答道:“自然是愿娘娘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话语落下,却无人回应。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魏璇紧张地咳了一声,周旖锦才仿佛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她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没再问他。 新 /91/91742/20950237.html 第一百一十九章 破例 脚程并不远,接下来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 耳边唯有几缕呼啸的风声和浅浅的马蹄声,沉甸甸压在魏璇心上。 他不由得也在想——若祈愿能成真,他会有什么心愿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里却还是一片苍茫的空白。 魏璇低头自嘲地叹了口气,攥着僵绳的手却握得很紧,仔细看过去,还带着些隐约的颤抖。 他自认为自己算是个苦命的人,从他懂事以来,一种无力的孤独便随时萦绕在左右。 所有人都在教导他争强夺胜,他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已成了最耀眼的皇子,人人都当他是储君,可纵眼望去,满目皆是他所要保护之人,却没有一人能够庇佑他。 十几岁的时候被父皇抛弃,满门亲人死的死散的散,生死未卜、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从未想过放弃,只是默默扛起了一切,苦心孤诣数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母亲亲眼看着他复仇。 这些年,他几乎用尽全力想去证明,他有能力保护他在乎的、他爱的的所有人,只要多一点点时间……他可以的。 可是他们全都不在了。 他所作的一切,也随着他们的离去,全都失去了意义,顺着那条惯性的轨迹一路走下去,到了最后,是光明璀璨还是无望深渊,谁懂不能得知。 但他也并不太在乎了。 鼻尖骤然一酸,魏璇唇瓣抿得泛白,才将那翻涌的情绪略微压了下去。 惜春楼离得不远,轿子一停,周旖锦抬起略沉重的眼皮,往后望了一眼:「质子殿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魏璇回答的很快,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 用晚膳的时间已过了,惜春楼里人影寥寥。 「娘娘,这边请。」可见到周旖锦,却立刻有人迎上来,月光下像扑棱着翅膀飞到草坪上的一群乌鸦。 魏璇一路缄默不语,跟在周旖锦身后,绕过曲折的回廊,中庭里是一个形状独特的置石,邻水盘踞着,时光磨蚀的孔洞间潺潺落下水滴,安静而绵长。 他随着周旖锦的步伐进了一处厢房,下人们都自觉退到阴影里去,偌大的空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晚膳不一会儿便上齐了,掌勺的厨子附身低首,讨巧道:「整个驿站里,独属这处的景致最好,奴才特意为娘娘留着呢。」 周旖锦神色淡然,目光还是顺着窗子向外望去,底下正临一条宽敞的街道,昏暗中无数灯烛燃起,恍然间以为满世间全是这般璀璨繁华。 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目光:「退下吧。」 魏璇的视线并未从周旖锦身上移开,等她举箸夹菜,他才缓慢夹起边角的青菜放在碗里。 祭天前无论是天子还是近臣都要斋戒,但小厨房用了心思,这清粥小菜也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良久,周旖锦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抹寂静:「殿下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他如往常般与她迂回,「微臣方养好伤,平日里并不忙,娘娘无需挂怀。」 她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更进一步道:「本宫听闻,殿下行冠礼后,便要回玥国去了。」 齐国这一年来内忧外患不断,魏景身心俱疲之际,也无心再与玥国摩擦争斗下去,反而为了借玥国的势力,有意求和,这求和的第一步,便是将魏璇这个风口浪尖之人送回去。 说到底,魏景只将他当做昭显态度的一枚棋子罢了,至于他回去之后,是死是活,又有谁关心? 魏璇的神情一顿,低头看着桌上,「微臣会照料好自己,更不会忘记娘娘的恩情。」 周旖锦听他这些冠冕堂皇 的话听得心烦,故意道:「殿下若是不想走,本宫便与皇上说一声,总有法子让你留下来。」 「本宫这里安稳的很,没人敢动你分毫,」她漫无目的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殿下若是回去了,难免有性命之忧,不是吗?」 魏璇倏地一愣。 他若拒绝周旖锦的提议,势必要胡侃个理由掩埋自己在玥国动的那些手脚,可朝堂大事并非儿戏,这样的隐瞒和欺骗,他不能同周旖锦说,也不敢同她说。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利用了她,得到这片刻的安宁和喘息。他并不是对周旖锦没有信任,只是隐约担忧着,如有一日,她知晓自己的好意竟是用在他这样卑劣的人身上,想必是十分失望的吧。 沉默蔓延,周旖锦又转过头来,眼神在魏璇的面容上徐徐打量。 他的眸光很深,如浓稠的墨砚,透不出一点光,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终于在那眉眼间察觉到淡淡的悲哀,转瞬即逝地流淌过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的心里并不慌乱,只是疲惫。 难以消退的,沉甸甸的疲惫。 僵持间,忽然听见一阵嘈乱声音自下方传来,吆喝声如一道利剑,划破了寂寥的夜空。 天子脚下如此喧闹,显然是将性命置之度外,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视死如归的气势,底下吵闹声愈演愈烈。 周旖锦的注意从魏璇身上挪开,仔细听着混乱的声音,不一会儿,探头一望,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那些人大多是年轻气盛的模样,十几个聚在一处,昂扬大喊,满口都是抨击周家的污秽之言,痛斥其买/官进爵、把持朝政之罪,似乎将满腔郁郁不得志的悲怆之情全部倾洒在这几声短暂的呼嚎之中。 不等周旖锦发话,魏璇已先一步,「腾」得站起了身子,修长手指握在身侧的短刀上,指节发青,几乎下一秒便要出鞘。 「天子脚下,如此放肆!」魏璇脸色沉郁,正要走出去将那些不识好歹之人赶走,可方迈了一步,手背却忽的感觉一凉。 周旖锦的手轻轻搭在他握着佩剑的手上,明明没使一分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霎时间令他停下了脚步。 「娘娘……」魏璇面露难色地转回身,周旖锦的手还未松开,带着寒意的指尖渗透出丝丝沁凉,隔着薄薄的皮肤,他却觉得自己手背在不受控制地发烫。 「殿下来都来了,将晚膳用完再走,不必理会这些事,」周旖锦收回了手,蜷起的指尖在他腕上轻轻一划。 她似乎对底下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又低头饮了口热茶。 不远处似乎已有不少官兵急匆匆赶来,一时间又响起了惊叫声。 「只是受了几句言语蒙蔽,便不将自己的命当命,既不畏死,又固执己见,你去了也无用。」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转眼又面色如常。 齐国根基不稳,传到魏景这一朝本就积弊已深,这些义愤填膺者,虽大多都是愤恨抱怨,但其中也不乏几个满腔热血、公然申冤者,只可惜天家无情,朝堂斗争,总要牺牲几个可怜人。. 「娘娘大义,是微臣冲动了。」魏璇心中还是郁堵,低头夹起面前盘中一块酥糕。 他一直知道,周旖锦冷静淡漠,但还是忍不住惊诧于她的气度,几乎有些「不近人情」,又或者说,她心里只有利益得失,根本没有情。 没有人见过她冲动妄为的一面,甚至连他都自愧弗如。 但为何,那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一次次为他破例,在他沦落到人嫌狗憎之时,她也没有犹豫过半分,捧着满怀明亮和温暖靠近他。 她分明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他对周旖锦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可她为何如此……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魏璇脑海中嗡嗡作响,可这一出神,才发觉自己伸出的手歪了几分,玉箸正巧与周旖锦的碰在一起,向盘中同一块酥糕夹去。 清脆料子磕出「叮」一声细响,似乎在心海中漾起层层波纹,几乎是一瞬间,两个人目光相撞,同时抽回了手。 周旖锦搁下了手中的玉箸,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魏璇的身上,分明是正襟危坐,他却显得有些窘迫,似乎想要辩解,但唇瓣微微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周旖锦忽然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忽然抬手靠近他:「殿下的衣领乱了。」 她心里笃定,关于周家的事,魏璇定是知道些什么,纵然他伪装得好,可听见底下喧闹声时,他脸上却不见一分惊诧和怀疑,反而是知晓一切后,下意识的愤怒。 周旖锦的手指在魏璇脖颈边慢条斯理地绕了个圈,将最后一点褶皱都理顺,又忽然附身靠近他,指尖冰冷,温热的呼吸却轻轻铺撒在他耳根处。 「殿下怎么如此着急?」她脸上还浮着笑,像是不经意的打趣,可魏璇敏锐,几乎一瞬间在其中听出了怀疑的意味。 那一抹冷热糅杂的余温还停留在身体上,他身体僵硬着,沉声答道:「微臣衷心于娘娘,唯恐那些污言秽语脏了娘娘的耳朵。」 「是吗?」周旖锦颊边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直直看向他,又问道:「殿下是衷心于皇上,还是衷心于本宫?」 为免隔墙有耳,周旖锦的声音放的很轻,二人靠得很近,她绵软的嗓音荡在耳边,那一抹拖长的尾调顺着薄薄的皮肤钻了进去,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衷心于娘娘,」魏璇几乎不假思索,往日恭敬而疏离的神色骤然隐去,线条分明的轮廓上透露着郑重和细微的紧张。 周旖锦睫毛扑闪,眼见着面前他突兀的喉结迅速滑动了一下。 「微臣是娘娘的人,从始至终都是。」 /131/131091/31320267.html 第一百二十章 仰望 魏璇抬起眼看她,深黑的眸子被窗外烛火照耀着,浮现起淡淡的光晕,仿佛倒映着漫天星光的湖泊。 不知是不是官兵的手脚利索,耳畔嘈杂慌乱的声音已全然褪去,有那么一瞬间,周旖锦几乎被他这样坦陈的神态所迷惑,以为这便是他的真心。 「本宫知道了,」周旖锦垂眸望着地面,身子又退了回去,往椅背上靠着。 这进行到一半的晚膳,谁也没有心思再吃下去,魏璇咀嚼着小厨房精心准备的山珍海味,却觉得难以下咽。 到了最后,引二人争抢的那块酥糕,谁也没有再动,静悄悄躺在盘子里。 走出门后,魏璇去不远处牵了马,扬鞭弛来时,周旖锦已坐在了轿辇上,那样娇小的一个身影被高高的舆车抬举着,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四周都是服侍周旖锦的下人,他独自骑着马,离她几个身位跟在后头。 「明日是中秋了,月亮这样圆。」周旖锦仰头望着深沉的夜色,自言自语道。 轻叹的声音如羽毛,转眼便埋没进昏晦的夜色中。 魏璇的眼神没望向天空,而是径直注视着周旖锦盘旋的发髻,月光下熠熠生辉,光滑如绸缎。 矜贵、高傲,这是魏璇心里最先浮现的字眼。 无论何时何地,她似乎总之占据着上风,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偶然会恩赐于他,但等他放下戒备主动靠近,她又立刻闪开,那点神秘和捉摸不透的姿态,似乎将他的心吊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来回滑动,磋磨得生疼。 这样受制于人的感觉令魏璇感受到些许憋闷,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甘之如饴地笑起来。 为了维护她的这份骄傲,他所作的一切,似乎也并非全无意义。 第二日清晨,马车便徐徐出发,往十几里外的元善寺去,远远可以看见寺庙殿顶金光璀璨的明珠,高悬在山顶上,竟比日出还耀眼几分。 周旖锦正同苏新柔喋喋不休地聊着路上所见所闻,忽然发现正行驶在盘山路上的马车停了下来。 她撩开旁边的帘子,探头往下望去,看见提着药箱的太医正急匆匆往前边跑去。 「你过来,」周旖锦立刻拦住其中一个,问他道:「发生什么了?」 那太医神色还算镇定,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胡美人突犯眩晕之症,皇上便嘱咐停了圣驾,为胡美人诊治。」 周旖锦心神一震,吩咐道:「快去。」 五皇子在出发前染了风寒,魏景便命白若烟无需伴驾,留在未央宫照顾五皇子,因此,胡怀潆得了机会,一路上照顾魏景细心妥帖,宠爱加身。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不远处一阵打斗的声音,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立刻断在了半空中。 周旖锦眉心一皱,正要询问,马车边却忽然被叩响了两声,往下一看,竟是胡怀潆亲自来了。 「快上来,」周旖锦唤她。 胡怀潆方坐稳,马车便徐徐驶动了。 「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周旖锦眉眼间隐现不安,问道。 胡怀潆的眸中闪过一瞬间的哀戚,「方才有胆大的流民拦路当街告御状,被官兵拖下去打板子了。」 周旖锦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默不作声,倒是苏新柔立刻坐直了身子:「告御状定是有冤屈,为何不由分说便打板子?」 胡怀潆被她问住,脸色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听见周旖锦缓缓道:「国有国法,若是人人都来告御状,衙门有何作用,这天子仪驾又该如何再行下去?」 虽这样说着,她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下去。脑海中似乎浮现了昨夜在惜春楼底下闹事的学子们,无论真相如 何,那些年轻的生命只是在黑暗中呐喊了两句,随着天光大亮便消殒了。 若衙门官府真的为民请命,做些实事,那些人又何苦为此搭上性命呢? 「我知道了……」苏新柔点点头,闷闷不乐往窗外望去。 周旖锦所乘的马车很大,内铺着细软的白绒毯,几个人聚在一起,也不觉得挤。 胡怀潆的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她饮了口柳绿递过来的热茶,旋即说道:「听闻娘娘担心嫔妾身体,嫔妾便来给娘娘瞧瞧。」 「你方才竟犯了眩晕之症,太医说是为何?」周旖锦蹙着眉,忧心问道。 「不碍事,太医说只是舟车劳顿的正常之像罢了,」胡怀潆低头苦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不过嫔妾自己知道,这些时日嫔妾饮食都少,实在太饿,才晕了过去。」 周旖锦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未发问,胡怀潆便先一步说道:「不怕娘娘笑话,嫔妾这样做,只是为了……与她更像些。」 虽未明说,但在场几人却都了解。能让魏景痴迷如狂,必然是与昭明先皇后有几分挂钩。 「胡美人,你糊涂啊,」周旖锦心疼万分,劝她道:「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为此折损了自己的身子,又是何必呢?」 闻言,胡怀潆的眼眶有几分湿润:「嫔妾无用,不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只是想着,若能有幸怀上皇子,便过继到娘娘的膝下,报答娘娘恩情。」 此言一出,周旖锦更是惊讶不已,魏景的子嗣本就稀薄,如今胡怀潆好容易调养好了身子,却还愿意拱手相让,实在令人唏嘘。 她又生气又心疼,清澈的眼眸中也不自主湿润了起来,忙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何时说想要皇子了,就算你有了皇子,自然也是养在自己宫里,切莫再做出这等蠢事来!」 「娘娘教诲的是,」胡怀潆沉默了许久,忽然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继而降低音量道:「不过这几日嫔妾发现,皇上他、他似乎……」 她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说道:「皇上似乎不行了。」 「什么?」几人都极为惊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妄议天子本是大忌,但耳边都是马车轮子轰隆隆作响的声音,这只言片语转瞬被埋没下去。 胡怀潆稳住心神,声音又放低了些,说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自得了天花以后,在那方面一直力不从心,从前惯是吃丹药来辅助,如今愈发严重,连丹药都不太奏效了。」 周旖锦怔了一下,忽然感觉始终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开始松动,连呼吸都如释负重。 「皇上从哪儿寻来的丹药?」她的眉头又不自主拧起来,问道。 追求长生不老、精力充沛一事,不问朝代,一向是天子的心病,可纵观史书,却从未有过真正服用丹药而得道之人,甚至大多都是短命,那小小丹药说是延年益寿的良药,却更像是夺命的镰刀。 而魏景如今还不到四十的年纪,想来正是年富力强,为何短短两年后会突然暴毙?他的死与这丹药又是否有关? 胡怀潆对此也不甚了解,迷茫地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周旖锦释怀一笑,又郑重其事向胡怀潆说道:「切莫再对自己如此苛刻了,趁本宫还能护你,若不愿承宠,以后推拒了便是。」 「嫔妾……」胡怀潆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其实这点牺牲,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如今白若烟不仅得宠,还收养了五皇子,她若是不争宠,一直活在周旖锦的羽翼之下,何尝不令人惭愧? 许久,胡怀潆眼眶微红,说道:「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其余之事,嫔妾自有分寸。」 周旖锦有些更咽,良久才点了点头,沉重的气息在车厢内蔓延。 好在苏新柔及时岔开了话题,几人心不在焉地胡侃了一会儿,马车便已行过甬长的山路,停在元善寺门前。 元善寺以石垒基,山间遍布禅林,沿着中轴线排列了三座宝塔,瓦当重叠,琼楼殿宇上的檐部向上翘起,若飞举之势,顶端明珠如日月光辉,倾洒在人间。 周旖锦下了马车,寺院的住持亲自前来接待了他们,左右都是森树烟凝,石径苔生,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仿若超脱凡尘。 祭天的敬拜礼仪繁琐,众人跟在魏景的身后,逐步登上圆形的祭坛,眼前祭品已焚烧升腾起袅袅烟雾,耳畔是漫天的雅乐奏鸣。 随着台阶逐级升高,底下的情形也变得模糊起来,放眼眺去,葱郁群山和纵横交错的道路一览无余,颇有种锦绣山河的意味。 魏景率先点燃了神案蜡烛,奉茶三遍,敬酌一杯酒,请问神明降临。 周旖锦亦走在前边,展开手持的卷帛,诵读钦天监写好的祭文。 随行的妃嫔和官宦皆按品级自台阶站定,魏璇人微言轻,亦混杂在其中,随着人群叩首,直到女子清凌凌的声音浮在耳边,才起身仰头望向她。 御前侍卫静鞭,雅乐顿时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悠长的钟声,与周旖锦沉静的诵读声糅杂在一起。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 祭文很长,云烟和焚香混在在一处,自她深紫色的裙摆缓缓蔓延,盘旋而上。高台之上,金光灿灿的弥勒佛捧腹大笑,却不如她半分高贵脱俗。 这一刻,仿佛她才是那天上的神祇,高高在上,怀着悲悯的姿态,俯瞰着人世间。 魏璇的心脏仿佛被那绵长的钟声狠狠撞了一下,随即又顺着周旖锦清丽的声音化开,漾起层层皱缬。 神佛慈悲,普度众生,却唯独不会对他留情。 /131/131091/31334159.html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夕 因着是中秋之夜,元善寺里也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蜿蜒而上,如流窜在山林间的火蛇。 众人在此处歇脚一夜便会动身回宫,周旖锦难得出宫,舍不得回房间里,便搬了个太师椅坐在阁楼中,举头望月。 或许是这寺院里香火缭绕,她也忍不住屏住呼吸,默默祷告。 只希望,父母族人安然无恙,两年以后,她也能逃离这苦厄的深宫…… 想到这,周旖锦的唇角便不由得轻轻勾起。时间一天天逼近,她也该去宫外择个栖身之处,收拾打点库房中的金银细软,准备逃之夭夭。 “这花灯似乎与别处的不一样,”她目光下滑,忽然在一处停驻,随即提起旁边一个鲤鱼形状的花灯,随口道:“模样独特的很,本宫还从未见过。” 她起身凭栏而立,又将手臂伸到半空中,以浓重黑夜为衬布,欣赏着其上精致的花纹。 “娘娘好眼光,”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答道,“这是质子殿下方才送来的,说元善寺脚下夜市热闹的很,娘娘不能出去,便将此物带来给娘娘解闷儿。” “质子殿下……”周旖锦口中讷讷重复这几个字,眼中明亮的光彩似乎又暗了下去,又将其搁到了一边地上。 思绪混乱间,突然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柳绿惯是沉得住气的,可眉眼间却都浮现着担忧:“方才皇上下旨,命周大人去南方赈灾,几日后便出发。” 周旖锦猛然转过身,瞪大的眼里全是疑惑和担忧:“父亲自官拜左丞,便没出过京城,如今灾情固然严重,可因此便将朝廷重臣外派出去,说是赈灾,还不如说……” 她低下头,闷声道:“调虎离山罢了。” 柳绿对朝廷之事并不了解,只是看周旖锦的脸色骤然冷下去,便知道此事多半是有蹊跷。 她正想劝周旖锦宽心,却见她揉了揉额头,目光又落在一旁闪烁着橙色光晕的鲤鱼花灯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紧接着,周旖锦转身往屋里走去:“本宫倦了。” 回宫的那日,天子仪驾终于受到万众朝拜,乌压压一片人群,不知是满怀着对皇权的敬仰,还是对一场解决旱灾的大雨满怀沉重的希冀。 众人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正要上轿子,周旖锦的视线却骤然被一侧路上徐徐驶出的马车吸引。 柳绿上前询问了,着急道:“娘娘,是周大人。” “本宫要见父亲,”周旖锦几乎没有犹豫,“本宫回来,自会和皇上解释。” 她皱着眉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向那畔追过去。 周大人已经有些老了,身子不如从前叱咤朝堂时那般康健,即便马车已按着最高规格修葺,驶得及其缓慢,可颠簸中他还是觉得头脑发昏,身子像是要散架般酸疼。 “唰”的一声,侧边的帘子被一下子掀开,周大人惊愕地看过去,眼前是周旖锦忧心忡忡的脸。 即便有些愠怒,他还是抬手示意马车停下来,身子凑到窗前,皱着眉小声道:“不识规矩,哪还有半点贵妃的仪态?” 周旖锦早知周大人有几分迂腐,并未计较,而是急匆匆道:“父亲此去南方,一定要万事小心。” 她难得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周大人心里惊讶了一下,以为她是出于思念,并未太在意,正想劝她回去,却见周旖锦蓦然靠近,几乎是附在他耳边说道:“皇上心里已容不下周家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抓周家的错处,本宫已传家书回府,提醒母亲教导族人谨言慎行,父亲独身在外,切莫大意。” 此言一出,周大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下来,宛如戴了面具般割裂。 周家扶持魏景登基才几年,可经周宴一事,他不仅一直以来的伪装出了破绽,如今更是步步紧逼。周旖锦所说虽只是一面之词,但若所言为真,此去必是一场劫难。 皇权面前人人心如蛇蝎,多少臣子秉持着忠诚的态度,到头来却被反咬一口,竹篮打水一场空。 “知道了,”周大人心里信了七八分,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去,隐见几分疲惫之态。 他看着周旖锦,好一会儿,郑重地摆了摆手,说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回去罢。” 马车徐徐驶动,周旖锦站在原处,隔着小小的一方帘子与父亲对望。二人眼神中的沉重和不舍仿佛拉成一条线,随着马车隐没在远处人流之中,越拉越紧,最后“啪”的一声绷断了。 方一回宫,门口便立了十几个面容陌生的宫人,将拐弯处的巷子堵得熙熙攘攘。 “怎么回事?”周旖锦心情本就沉重,说话间隐见愠怒。 小福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丝毫不进眼底。 “内务府新来了一批宫人,皇上开恩,特意挑选了几个品行端正、手脚利索的送来凤栖宫。” 周旖锦眉心一皱,严肃道:“凤栖宫里不缺人,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魏景倒是动作迅速,父亲还未出京城,便有意往凤栖宫里塞探子。 小福子脸上的笑更深了,上前一步,和言细语中透着威胁:“这都是皇上一片心意,圣命难违,娘娘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周旖锦脸色冰冷,沉默了片刻,小福子便抬手示意把守门的侍卫,带着那一行人往里走去。四面传来围观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皆不明就里,仰慕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 “娘娘……”一边的柳绿欲言又止,心里像吞了苍蝇般难受。这等小事由魏景亲自下旨,若为此闹起来,他们是左右都不占理。 柳绿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劝道:“奴婢会对这些人严加管束,打发他们到外院去做活,届时再寻时机挑他们的错处,挨个送出去。” “你辛苦了,”周旖锦唇角带着些许苦涩,握住了柳绿的手。 “为娘娘分忧,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柳绿笑了笑,眼眸亮起来:“天色不早了,奴婢服侍娘娘沐浴休息罢。” 去元善寺祈福折腾了好几日,马车上颠簸劳累,周旖锦的身子已疲乏不堪,泡了汤泉舒缓经络,很早便歇了。 今夜是周宴妻子郑氏的生辰宴,许多官家的主母和小姐都来周府贺礼,分明是件小事,可她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以至于躺了几个时辰,还是难以安眠。 “时候不早了,娘娘怎么还没睡,”见屋里烛火亮了,柳绿在门边轻轻叩了一下,说道:“奴婢去取些香料来。” 质子殿下送给娘娘的香料安神之效极好,只是用了这些天也已所剩无几,只在周旖锦难寐时才取出一用。 周旖锦坐直身子,浑身的疲乏使她脑中像坠了块铅,有些沉甸甸的晕眩。 柳绿去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她靠在床沿上,借着月光凝神注视着窗外快要凋零的海棠花。 “娘娘,”柳绿回来时脸色不佳,将手中香料往桌上一搁,压低声音道:“方才听探子传话,今晚上周府里出了些事儿。” 周旖锦浑身血液一凉,猛地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不算什么大事,”柳绿被周旖锦郑重其事的态度惊了一下,连忙劝她道:“不过是周家的旧敌弹劾周家受贿、买/官进爵,半夜来了官兵,将周府搜查了一遍,但并未查到些什么,娘娘放心便是。” 闻言,周旖锦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那根警惕的弦依旧嗡嗡作响。 周家一向是在风口浪尖的地位,泼脏水一类的事常有,可此事若没有魏景背后助力,怎可能没有根据,便贸然搜查府邸? “明日一早将此事的脉络全了解透彻,说与本宫听。”她又补充了一句。 柳绿顺从地点了点头,徐徐说道:“娘娘早些睡吧?” 半晌,周旖锦闷闷地“嗯”了一声,柔粉色纱帘垂落地面,幽蓝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室内陷入了寂静。 第二日,养心殿内。 胡怀潆伴驾有功,得了圣宠,魏景便开恩命她进养心殿服侍。即便如此,她也丝毫不敢松懈,事事小心谨慎,不敢出分毫差错。 她端着刚泡好的热茶进门时,感受到侧后方小福子一道锐利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那种饱含着警戒和恶意的眼神,令胡怀潆心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但片刻后,她又目不斜视地扭过头,并不理会。 入宫不过短短一年,如今的她,却与往常相比变了许多。 “放这吧。”室内,魏景眉头紧锁,桌上奏折垒成小山,胡怀潆搁下茶杯,识趣地退到他身后一边。 耳畔响起魏景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朕喜欢你在身边,妥帖的很。” 若从样貌上讲,白若烟与沈秋月是十分之像,几乎是以假乱真的模样,可从心性上说,胡怀潆温柔小意的体贴模样,才更符合他心中对贤淑的标准。 如今朝政到处是窟窿,国库紧张,各处旱灾需要银子赈灾,北边敌国虎视眈眈,即便他有心扭转乾坤,可惜烂摊子太多,已令他应接不暇,更别说哄着白若烟的小性子,因此便顺势冷落了她。 胡怀潆一愣,随即又扯着唇角笑起来,即便那笑魏景看不见。 “为皇上尽心,是臣妾的本分。” 魏景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手执朱笔,翻阅起奏折来。 昨夜他命人将沉甸甸一箱金子装成给周宴妻子的生辰礼趁乱送进周府,半夜再派人搜查。 内外都打通了门路,这样快的时间周家本来不及反应,可借机大挫周家的气焰,却没想到,生辰宴还未结束,夫人王氏便命人彻查清点了内外所有库存,被偷放在渺无人烟的角落里那箱金子也随之被捡了出来。 这样一来,不仅他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朝堂上更是为此吵得激烈,皆批驳他搜府一事有悖礼法,寒了臣子们的心。 新 /131/131091/31348142.html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阴谋 不知过了多久,案上小山一般的奏折已陷下去大半,胡怀潆站得小腿酸痛,忍不住轻声道:“皇上,茶水要凉了。” 话音一落,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魏景广袖一挥,半边桌上的奏折连带着茶杯一起被碰到了地下,发出一声闷响。 胡怀潆吓得心肝儿一颤,跪下正要道“嫔妾知错”,魏景却先她一步,怒骂道:“朕是天子!” 魏景心烦气躁,不依不饶:“一个个都是为了周家申冤,斥责于朕,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他周家的!” 胡怀潆触着地面的膝盖都要软了,好在魏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未再言,一只手抚着额头凝思。 她面前是茶杯迸裂的碎片,胡怀潆伸手去捡,默默将其收拾了大半,忽然眼神一动,落在不远处一本摊开的奏折上。 单薄的纸张上,狂放而不失规整的草书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吸引力,边上寥寥几笔魏景朱红笔墨的批注,其下题名处,赫然落着“萧平”二字。 萧平…… 脑海中浮现的是檐下的一抹青色长衫,男子眉眼如玉,浑然是风流倜傥,如他的字一般,潇洒不羁。 那短暂的误会明明是不久之前,在她心里,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短暂的一瞥,胡怀潆将最后的茶杯碎屑收拢在手中,放到边上的托盘上。 转回身时,胡怀潆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魏景又提起了笔,仿佛当她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般,甚至连空气都算不上,一会儿便打发她走了。 随后,他朝门边招了招手。 “奴才在。”小福子应声走上来,低眉顺眼。 魏景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般,眼眸中露出鹰隼一样锐利的光。 周家在朝堂上势大,他自从还是个皇子时便一直知晓,也是因此,才刻意靠近周丞相那唯一宠爱的嫡女周旖锦,哄劝的好话说尽了,为自己博一条前程。可登基这几年来,周家有了从龙之功,权势便愈发不可收拾,满朝皆是周家门生,几乎成了一言堂。 他知道周家满门大多都是文人风骨,是忠心之臣,可无论忠心与否,天子面前,功高震主,便是错了。 “那天天想要面圣的周衡可还在京城?”魏景问道。 小福子会意,立刻道:“还在,日日都等着皇上召见。” 周衡是周丞相的表弟,从小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惯了,如今已四十有余的年纪,整日因着与周丞相沾亲带故赖在周府里,好在周丞相家大业大,不在乎多养他一个闲人。 不一会儿,周衡便从养心殿一个暗门走了进来,他两鬓斑驳,身子已有明显的发福之相,见了魏景,俯身在地上行庶民的稽首之礼。 魏景高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之上,帝王的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前些天你给朕想的那个法子,朕已考虑好,你回去便准备着。”他手里捏着佛珠,颠倒间在案上一下下叩出轻响。 “是,草民定不辱使命!”周衡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他自小科举无门,本想借着周丞相的势力在仕途上打通门路,却没想到刚上任不到半月,便因着卖官受贿等事,被周家借着“肃正家风”硬生生落了官职。 如今朝政本就是一摊污水,淌进去哪有手脚干净的?他待在周府里日日受人白眼便算了,好容易勤快一回,却受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从那之后,他心思却愈发活络起来,既然周家看不得他好,他便偏要踩着周家的肩膀,高高在上,看他们全都落到泥里去! “周丞相离了府邸,看管不严,草民三日之内必能得手,届时拿了丞相的大印,再伪造其字迹,写封与敌国使臣来往联络的信件,这通敌之罪,定是罪无可恕!”周衡又道。 上座的魏景点了点头,“谋逆之罪株连九族,你告发有功,朕可饶你不死,待风头过去,封官进爵,都是好说。” “谢、谢皇上隆恩!”周衡的头都磕红了,眼里却是掩饰不去的兴奋。 “别高兴太早,做事手脚利索些。” “草民别的不说,这些事最是拿手,定做的干干净净,不负皇上所托。” 魏景皱紧的眉头略微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惬意而满足的笑,挥了挥手:“退下吧。” 三日后,周衡将伪造的书信面呈陛下,左丞通敌叛国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震惊。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下朝后,雪花一般的折子往魏景案上飞去。 凤栖宫门外,身着瓦灰色甲胄的禁军将宫门口围了一圈,正赶上妃嫔来请安的日子,入口处不大的空间堵得水泄不通,但谁也没想走。 金尊玉贵、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母家一日之间摇摇欲坠,这等热闹,此时不仔细瞧看,恐怕往后十几年都再难得一遇。 “怎么回事?”周旖锦被众下人簇拥着,走出门外,看见眼前场景,心头不由得一冷。 小福子昂着头,见她来了,慢条斯理地念着圣旨,周围肃静了片刻,随即如热锅上的蚂蚁“腾”的爆裂开。 周旖锦跪在地上接旨,门口处寒风最猛烈,手心的冷汗却止不住往外冒。 一片嗡嗡的混乱嘈杂中,重要的讯息还是捕捉进了脑海。 “通敌之罪,诛连九族,死有余辜。贵妃禁足一月,待查明真相,一并发落……” 小福子颊边浮现出奸诈的笑意,目露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大声催促道:“贵妃娘娘,接旨吧。” 周旖锦并未如他所愿,“腾”地站起身来,呵斥道:“本宫父亲绝不会通敌叛国!” 小福子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猛蹿到头顶。他身为天子贴身的太监,满宫里谁敢不给他好脸色,反倒是这淑贵妃,仗着自己母家势大,平日里不将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本以为能借此出一口恶气,可她却无礼至此,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 “放肆!”愤怒之下,小福子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尖锐起来,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皇上金口玉言,今日这圣旨,娘娘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说着,他便将手中明黄色圣旨往前一抛,周旖锦自是不理会,那金装玉轴的圣旨便一下子摔落在地面,磕破了一个边角。 周围众人都没料到场面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皆屏息凝神,连议论声都歇了。 周旖锦仰起头,初冬的寒风刮在脸上,瑟瑟生疼。 她一言不发,左右打量着四周,全是森严肃穆的禁军,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偏,便落在人群中腰挎宝剑,身披银胄的魏璇身上。 魏璇显然也在看着她,那目光一触,他仿佛被烫伤了一般,迅速偏过头去。 小福子亲自传魏景口谕,让他带兵包围凤栖宫,既是命令,也是某种逼迫。 他身为质子,立场本就特殊,此刻无论如何,都应与周旖锦划分界限,以博得魏景信任,若贸然与遭受诬陷的周家站队,反而更加行动受限,难以探查真相。 然而,即便合情合理,魏璇依旧低着头,不敢与周旖锦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自人群中传出:“哟,贵妃娘娘果真是深谋远虑,在凤栖宫里养了个白眼狼。” 周旖锦一扭头,便看见沈嫔得意洋洋的脸,其中嘲讽的意味几乎从嘴角露出来。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贵妃娘娘对他可是大恩,这凤栖宫头一次破例收人进来,可谁成想,这一星半点儿的情谊,竟如此不堪一击。” 从前沈嫔并非没担心过,周家借周旖锦之手扶持这毫无根基的质子,与她所生的四皇子抗衡,可如今时过境迁,不仅周家一夜之间陷入这落败的境地,连这受着周旖锦庇护之恩的质子都在局势面前与她反目成仇,可谓是大快人心。 听了沈嫔的说法,众人讨论的中心立刻围绕在周旖锦与魏璇二人身上,各执己见,其中窥探、奚落重重情绪夹杂在一起,议论声如一张网,细细密密将她浑身包围起来。 周旖锦的脸色并不显得恼怒,淡然看了魏璇一眼,便转身要回去,可脚步还未挪动,远处便传来一道高昂之声:“皇上驾到!” 这下,身边终于平静了下来。 魏景刚下朝回来,还未脱下龙袍,满目花团璀璨的妃嫔,他却独往周旖锦一人身上望去,见她缓缓跪下,心中忽然感觉到一丝残忍的快意。 她越是对他冷淡,他越是要挫败她的气焰,折断她高贵的脊梁,看她屈从匍匐于脚下——这才是身为天子的意义所在,也是任何女人都无法给予他的感受。 “平身吧。”魏景缓缓道。他这几日殚精竭虑,眼眶下一片青黑,却掩不住其下雀跃的心情。 周旖锦起身时仍仰着头,眼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辉,郑重道:“臣妾父亲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人,还望皇上彻查!” 她声音严肃,一片寂静中显得掷地有声,令魏景忍不住皱了下眉。 但不过转眼,他又换上了那副熟悉的伪善面孔:“贵妃一届妇人,怎懂得朝廷之事?真相如何朕自会查明,在此期间,贵妃便好好待在凤栖宫休养生息,无需为此劳心。” “休养生息”几个字魏景咬得很重,仿佛拨开云雾中的荆棘,看见底下鲜血淋漓的刀刃。 新 /91/91742/20995035.html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背叛 魏景已打定主意,不等周旖锦说话,却转身面向魏璇,扬起笑意来:“这些时日便由你把守凤栖宫内外,不可让贵妃踏出半步。” 魏璇低头行礼,连余光都不曾予周旖锦半分,果断答道:“微臣遵命。” 背对着周旖锦,魏景的笑意更浓了,几乎算得上眉飞色舞。 他当然不止命魏璇一人把守凤栖宫,从内到外,他都安排得严丝合缝。 众目睽睽之下提起此事,便是要狠狠地伤周旖锦的心,让她明白,皇权面前,什么情谊恩德都是一纸空谈,她所坚持和骄傲的一切,他挥挥手便能捻成齑粉。 果然,再回头时,周旖锦的脸上显然涌现了几分哀愁,那双明眸似乎随着魏璇的词语,渐渐黯淡下去。 魏景十分满意,走上前,又作势拉起她的手,轻声道:“贵妃,朕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谋逆一事事关国运,贵妃也是明理的,对吗?” 周旖锦喉咙间梗得发疼,手腕用力,倏地从魏景的桎梏中将手抽出。 魏景并不恼,依旧和言细语地哄了几句,随即便又坐回了仪驾,徐徐离开了。 魏景一走,周围看热闹的妃嫔也觉得无趣,纷纷小声议论着散了,留下的只有手执利剑、脸色铁青的禁军和独自站在宫道边的魏璇。 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冷些,呼啸的寒风一路滑过垂花门,周旖锦浑身发冷,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抬眼看向魏璇,魏璇也在看着她。 凤栖宫里全是魏景安插进来的探子,一举一动都会落入陷阱之中,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说。 不知不觉间,天上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小雪,鹅毛一般脆弱又轻柔,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随着眨动化成眼眶中闪烁的湿润。 “娘娘,”柳绿在一边唤她,小声劝道:“外边冷,咱们进去吧。” 魏璇垂在身侧的手背似乎也落了雪,冰凉得几乎僵硬。 他一直沉默着,看着周旖锦低头转回身,那娇小的身影一路穿过层层门槛,最后消失不见。 虽禁了足,但好在魏景并未克扣用度,凤栖宫里的暖碳依旧烧的旺盛,只是她心里,忍不住还是冷的。 周旖锦摊开面前的信纸,其中密密麻麻写满了如今朝中的局势和周家的处境,又扫了一遍,随即折起来,放在一个小圆筒中,绑在信鸽腿上送走了。 自打父亲前往南方赈灾后,她便已着手打通联络,暗探们做事很小心,丝毫未被魏景察觉。 送完信,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又走了回去,如今她行动受限,想要搜集证据并不容易,但尽力而为,总比坐以待毙要好许多。 柳绿跟在周旖锦身后,换下燃尽了的碳火,劝道:“娘娘晚膳都未吃,如此劳累,奴婢见了心疼。” 周旖锦抿着唇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眼神透过窗棂,往颐和轩那畔望去。 夜色渐深,颐和轩里也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柳绿顺着她目光一怔,心里将魏璇骂了百八十遍,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世间,人心是最拿捏不住的东西,前些天出宫祈福,见多了为一口馒头、几石白米便典当妻儿的例子,何况皇权面前,人人面目狰狞。说是愤怒,柳绿心中其实更多悲凉,想着娘娘一番好意错付于人,感慨万分。 不知不觉间,周旖锦已饮尽了桌上清茶,可疲惫之下,头脑还是隐约发昏。她似乎看透了柳绿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柳绿,再送杯茶来。” 柳绿没再多想,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周丞相被弹劾,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家满门沾亲带故者,纷纷停了官职,发落大狱。周宴等人好歹是朝廷重用之臣,只是受些清苦,但许多无权无势的族人,免不了受一通毒打,严刑拷问。 想到这,周旖锦心中便泛起酸涩难忍,为了让他们少受些苦,花了不少钱财打通诏狱里的门路,其余时间更是夙兴夜寐,紧锣密鼓收集证据。 大雪纷纷扬扬连下了三天,凤栖宫从门庭若市转眼成了空旷冷清,连其中不少宫人都私底下议论,想着贵妃娘娘落败之后,为自己谋一个好去处。 周旖锦午膳用的少,继续坐在案前,翻阅暗探收集来的资料。 父亲被指通敌的晋国地处丰饶之处,西边紧邻齐国,东边接壤玥国,最初几年虽兵马不盛,但好在那位君主是豁达之人,每年进贡不少金银财宝,因此才得以夹在其中喘息。 可近年来,偏是那位被指与父亲串通的敌国使臣程厂用兵如神,短短数年接连击溃了周边几个小国,贪心不足,便趁着齐国内忧外患之际接连骚扰齐国边境,不堪烦忧。 程广的生平并不复杂,出身于贫寒世族,年轻时追随晋国皇帝南征北战,胜多败少,如今不过而立年纪,却已任护国大将军一高位,风头无两。 也正是如此,通敌的阴谋之说便显得极为可信,若不是周丞相暗中帮助他壮大势力,程广乃至于晋国,怎可能已如此迅猛的姿态崛起? 周旖锦一样样翻阅着程广的生平,这些年他东征西讨,每一场战役所做之事、所遇之人都要仔细检查,试图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思绪混杂间,门被轻轻叩响,胡怀潆和郑晚洇一并站在门口望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周旖锦有些惊讶。她虽不得外出,但其他人想入凤栖宫并非严令禁止,可这么多天来,她二人还是头一个在此风口浪尖上亲自前来看她的。 郑晚洇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先行说道:“听闻姐姐这些时日吃不香睡不好,我便亲手做了糕点带来。” 一旁的胡怀潆也点了点头,紧接着郑晚洇打开包裹,一股梅花的清香从中渗透出来。 她捧着一块到周旖锦面前,撒娇道:“姐姐快尝尝,我手艺进步了没有。” 周旖锦借着她的手将那小巧的梅花糕一口吞下,微甜的糕点还带着刚出炉的暖意,一丝丝浸透到她心底,霎时间蒸得她眼眶有些湿润。 “周家出了这等事,你们还是少来为好,”周旖锦将一盘子都吃完了,略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脸色又冷下去。 如今魏景虽未太为难她,但皇宫里到处是风声鹤唳,她二人若还与自己走得近,保不齐受她牵连,在外边受人欺负。 周旖锦的话里显然带着送客的意味,令胡怀潆和郑晚洇二人都不由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却听见一边胡怀潆低低的抽泣声。 “嫔妾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必是要与娘娘共进退,岂能独自安稳,”胡怀潆心情激动,声音也随之抽噎:“这宫里谁对嫔妾好,嫔妾心里清楚的很,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周旖锦正要说的话也忍不住滞在了唇边,看着她恳切的面容,心里感慨万分。 “本宫并不是想赶你们走,”良久,周旖锦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拭去胡怀潆眼角的泪:“先在本宫这儿歇会儿吧。” 无论结局如何,她绝不会牵连与她们二人,周旖锦心中默念道。 外院处响起了轻轻的马蹄声,引得她们几人不约而同探头望过去。 “质子殿下回来了,”她听见墙角处宫女的窃窃私语。 有这么一遭,几人心里不由得都想起魏璇来。他蒙受了周旖锦天大的恩德,可如今周家一朝失势,他却忙不迭向魏景投诚,如今还是那说一不二的禁军统领,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们可否相信质子殿下?” 室内安静了半晌,胡怀潆抿着唇,笑容勉强。 她自小家里落魄,心思便比其他人敏感些,惯是看透了这些人情往来,无非是得势时追随者蜂拥而上,但凡有那么一丝颓败的迹象,那些人便避之不及般全都狼狈逃窜了。 然而,却见郑晚洇严肃道:“嫔妾觉得,质子殿下昔日肯冒着抗旨的风险救张美人,便可谓是重情重义,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如今他此等作为,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周旖锦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将她的话在心中滚了一边,许久才道:“不说这些了,你们若是无事,便留在凤栖宫用晚膳罢。” 郑晚洇和胡怀潆齐齐点头称是。 有她二人相伴取笑逗乐,周旖锦难得地多吃了些,一放下碗,又忙不迭小跑回殿,闭门不出。 她浏览的速度快,那使臣程广的生平已翻了大半,想着再熬几个时辰便能大约看完。 门边,烛火闪烁了一下,柳绿连请安都忘了,径直推门而入。 纵使柳绿自诩遇事沉着,此刻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娘娘,送出去的信鸽回来了,周大人……在南下的途中,失踪了。” 面前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堵塞在喉咙中,令人呼吸不得。 霎时间,只听见案前磕了一声闷响,周旖锦沉重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娘娘!”柳绿大惊,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 大案由玉制成,靠近便感受到清凉,可当手指触到周旖锦的额头时,却惊人的发烫。 “娘娘晕倒了,快去叫太医!”柳绿急忙喊道。 新 /91/91742/21001486.html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喜欢她 魏景最终还是并未绝情,指派了德高望重的太医来凤栖宫替周旖锦问诊。 隔着帘子为周旖锦把了脉,太医的神色有几分凝重,拉着柳绿到了一边,小声说道:“娘娘身子素来虚弱,到了冬日更是脆弱,受不得半点苦,恐怕这几日娘娘都心情沉重,夙兴夜寐,又受了惊吓,因此才晕厥过去。” “太医可有高见?”柳绿神色慌张,从怀里掏出沉甸甸一块金字,交到太医手中,说道:“一定给娘娘用最好的药物,不必考虑银钱。” 太医顿了顿,将其推拒了,又道:“此病来的急,娘娘又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在下也只能尽力开些维稳之药,当务之急,便是切莫再劳累。” “其余之事,只能好生将养,再多观望。” 柳绿鼻尖忽的酸痛,点头称是。 熬好了药,柳绿掀开隔挡的帘幕,往里望了望,周旖锦的身姿安详放松,若不是因着高烧双颊通红,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颐和轩门外无人把守,可或许因着魏璇与周旖锦对立一事,下人们路过此处,都不由自主地绕路而行。 柳绿身为凤栖宫掌事宫女,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走到了门前。 “质子殿下,”她忍耐下心里的厌恶,朝着透着昏黄烛光的窗户喊道:“贵妃娘娘晕过去了,高烧不止,您可有时间去为娘娘查看一二?” 此刻面对魏璇此等忘恩负义之人,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若不是他医术高明,甚至治好了胡美人的下红之症,她又何苦为周旖锦跑着一趟。 庭院中的植被已在入冬前换了一遭,即便魏璇自称不需要,周旖锦还是命内务府移栽了些长势不错的奇珍异草来,抹去了那些花团锦簇,皑皑白雪间几株松柏昂扬高挺。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丝毫未动。 魏璇的声音透过雕了梨花的窗棂传出来:“在下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还请柳绿姑姑另寻他人吧。” 魏景并非全然相信他,颐和轩里暗探最多,他若是贸然将其抹杀,反倒惹魏景怀疑,只能先与周旖锦避开,另寻他法。 男子的声线有些低沉,似乎还是往日温润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愈发令人寒心。 听到魏璇的话,几乎是一瞬间,柳绿的拳头捏紧,怒火直冲头顶,忍不住骂道:“贵妃娘娘从前对你那般好,你不知回报也就算了,如今娘娘夙兴夜寐,卧病在床,你竟这般冷漠,实在令人寒心!” 里面没有回答,她一怒之下,便转身往外走去,路上撞见了捧着一摞沉重文书走进来的纪桑。 “柳绿姑姑——”纪桑笑呵呵要向她行礼。 “滚开!”柳绿将他与魏璇一视同仁,径直往前走,与纪桑的肩膀猛地撞了一下,那摞文书哗啦啦撒了一地。 纪桑手中一轻,蹲在地上收捡,柳绿便一路目不斜视走远了。 跟在纪桑身边的小太监见了,忙也蹲下来随他一起收拾,愤愤不平道:“柳绿姑姑脾气愈发差了,方才还在院子里怒斥质子殿下呢。” 很快便收好了文书,纪桑将其抱在怀里,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不许你这样说柳绿姑姑。” “什么?”那太监没留神,正要上前追问,纪桑却抱着沉重的文书跑得飞快,转眼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别走啊——诶!”小太监平白受了纪桑一瞪,愣了半晌,郁郁寡欢站在原地。 当夜太医又来了一趟,针灸之后,周旖锦第二日便醒了。 贵妃娘娘重病昏厥的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嫔妃们落井下石者许多,各宫一片喜气洋洋,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 贵妃娘娘素来霸道、说一不二,如今这招风的大树一倒,她们底下人难得有机会松口气。 胡怀潆从养心殿走出来时,忍不住拢了下身上单薄的绒袄。 因着周旖锦的缘故,魏景对她的态度骤然冷淡下去,有时甚至是故意的苛刻。 即便她有进养心殿伴驾的殊荣,可谁也不知,这三四个时辰需得受小福子监视,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除了偶尔敬茶,动都不能动一下。 她所站的位置靠近门边,冬日里寒风凛冽,接连几日下去,她只觉得双腿酸痛不已,浑身都要散架。 正准备回翠微宫去,忽然胡怀潆的轿子被截停。 “胡美人好生神气,见了本嫔也不行礼?”来人正是兰嫔,她自从摆脱了沈嫔的束缚后,腿疾治好了,被打坏的容貌也恢复了七八成,可谓是春风得意。 胡怀潆一愣,即便身体酸痛,还是撑着下了轿辇,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兰嫔,方才是嫔妾眼拙了。” 因着身体疲乏,她福身的动作又几分僵硬,声音也很小,落在兰嫔耳朵里,倒显得是异常敷衍。 从前有周旖锦为胡怀潆撑腰,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周旖锦落魄,这胡美人竟还不知收敛,讨宠到养心殿去了,她贵为嫔位,还奈何不了这区区胡美人? “胡美人冲撞本宫,是为大不敬!”兰嫔不依不饶,唇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走上前,带了护甲的手指轻轻挑起胡怀潆的下巴。 “臣妾并非有意为之。”冰冷的触感一路传进身体里,胡怀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愈发激起了兰嫔暴虐的欲望。 “本嫔罚你在此处跪两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兰嫔的语气不容置疑,将手用力一甩,胡怀潆被带着跌了个踉跄。 说罢,兰嫔便指使身边几个太监强行按住胡怀潆的手脚,为了刻意辱没她,甚至压着她到一边的宫道上,让养心殿侧边往来的大臣和宫人皆能瞧见。 “娘娘……”一边胡怀潆的侍女看不下去,不满道:“兰嫔简直是欺人太甚,这寒风太烈,娘娘恐折损了身子!” 可过了一会儿,却见胡怀潆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多言,本宫跪着便是。” 她知晓从前兰嫔曾受了周旖锦的罚,怀恨在心是必然,如今草木皆兵,若自己再与之冲撞,恐怕周旖锦那畔会更难过。 养心殿侧边的积雪深厚,跪上去,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来往的人不少,皆是对她指指点点,其中本有几个想一探究竟者,听闻她与周旖锦的关系,也都望而却步了。 胡怀潆小产以后,身子到底是落了病根,十分虚弱,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已僵得不听使唤,手指也止不住打着颤。 再忍一会儿,便都过去了。 她闭上眼,沉默地忍耐着。 不远处,隐约传来靴子踏在雪面上沙沙的声响。 “前些天你父亲不是刚给你一笔钱,又拿去喝花酒了?”魏璇走在萧平身边,养心殿边,二人都规矩地并肩而行,说话声音也压的很低。 “你是知道我的,”萧平嗤笑了一声,胳膊肘忍不住顶了魏璇一下,说道:“为了老头子放心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魏兄入戏太深,怎么还当真了?” “那你银子都去哪儿了?又要从我这儿借?” 萧平挑了挑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羞赧地开口道:“都收着呢,给一个舞女赎身,还差些。” “舞女?”魏璇显然来了兴趣,刨根问底道。 “诶——你可别多想了,”萧平的声音越压越低,几乎凑在他耳边说道:“说实话,我都不认识那舞女,不过是那老头子硬要安排我见什么刘家还是杨家的大小姐,寻个由头推诿过去,叫那大小姐知难而退罢了。” “可笑,你当还能瞒多久,你父亲早晚要疑心。” “那没办法,我不像魏兄你潇洒,伤了我妹妹的心,如今她在宫里那女官学堂混的如日中天,都不愿回家去了。” “你——”魏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却看见萧平顿住了脚步,望着前方,目光都直了。 宫道旁,胡怀潆独身一人跪在雪地里,两旁人群都绕路而行,浅淡的日光透过檐角在她周身落下半片阴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灰色空间。 还没等魏璇回过神,萧平已三两步跑上前,他跟在其后一并走进,看见胡怀潆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嘴唇冻得青紫,脸颊却浮上异常的嫣红,显出几分病态。 萧平往日风流不羁的神色全然褪去了,郑重地站定,旁边看守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将原委告诉了他听。 他只愣了一下,目光在胡怀潆身上一带而过,随即在身上翻找了一下,从荷包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来,趁着四周无人,塞进小太监手中:“此事你就当不知。” 说着,萧平又低下身,迅速在胡怀潆耳边道了一句,旋即面不改色抬起头来,扯着魏璇的袖子便走远了。 魏璇还有些愣,走了十几步,又扭头往后看去,皑皑雪地上,胡怀潆的身子往一边栽倒,小太监立刻叫喊起来:“来人呐,传太医!” 魏璇恍然大悟,眉头立刻皱起来,用力将萧平的身子歪过来,低声骂他道:“你疯了!” 养心殿门外人多眼杂,他就算再小心,消息也难免传出去。 如今周家谋逆一事还未下定论,沾边之人保不齐便要落到诏狱去拷打审问,萧平如今已经入朝为官,受众人追捧,此刻救了胡怀潆,几乎相当于表态支持周家。 更何况,胡怀潆还是后妃,前朝臣子插手后宫之事,当是大忌。 萧平并不恼,看着魏璇着急的面容,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自嘲:“这下银子没了,不过那老头子定不会再催我了。” 魏璇怔了一下,看着萧平如往常般风流的模样,一瞬间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萧平拢着他的肩,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魏兄,我喜欢她,你知道吗,我心里喜欢她。” 新 /91/91742/21016953.html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乎 魏璇要回凤栖宫去,只与萧平共行了一会儿,便分道扬镳。 「这事儿我替你摆平,若有下次,你自己找你父亲负荆请罪去。」脑海中回荡着他与萧平所说的最后一句,有那么一瞬间,魏璇心里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很想将自己灌醉。 魏景处置周家,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既打压了这衷心于魏景的大家族,又可借此时机令朝廷中人寒心,届时无论是造势还是趁乱安插人手,都方便许多。 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他依旧犹豫。 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周宴受四皇子诬陷,周旖锦便是跪在那养心殿边上,骄傲又脆弱,如陡峭悬崖上迎风盛放的花。 论勇气,他是丝毫不如萧平的。魏璇眉头紧锁,心绪涌动间,似烈火灼烧般疼痛。 周家向来是忠臣,多少文人秉持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昧之理,且不说周丞相未必领他一个质子的情,更令他担心的是,魏景对此事极为重视,他纵使已实力壮大,可以一试,但只要中间出了纰漏,事情败露,他苦心孤诣数年的复仇一事,便可能就此功亏一篑。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握成拳的手指节发青,低低叹了口气。 罢了,便当是他从前骗了她,偿他欠下的债。 周旖锦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回了案上,接着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 她素来固执,谁也劝不得,只是麻木地喝下一碗又一碗浓郁的汤药,时而吃些柳绿送来的小食让肚子不必饿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痛欲裂,浑身都仿佛飘在云里,头脑轻飘飘的,四肢又像灌了铅一样沉。 桌上的茶水已凉了,周旖锦丝毫不介意,又饮了半杯下去,才堪堪打起精神来。 她的目光在薄薄的纸上来回摩挲,忽然看到一处,停顿了下来。 「玥国皇二子……」周旖锦口中讷讷读了几遍,才恍然反应过来,此人便是如今住在隔壁颐和轩中的魏璇。 她屏息凝神,又默念了几遍:「明德二十五年,程广率三万大军与玥国交战于淮水边,交战十三日,僵持不定,第十四日,玥国二皇子率精锐夜袭,短兵相接,大败,被俘两千人,退局三百里外……」 周旖锦心跳逐渐猛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行墨黑的字迹,心中默算,正是魏璇母家失势,从军出征的第二年。 一瞬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涌现,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后背也生了薄汗。 他二人曾在几年前有过短暂的交集,作为敌人,当是知己知彼,若魏璇有他更多的消息,或是有可与之联络谈判的途径,或许洗清周家的冤屈,并非难事。 周旖锦脑中飞速运转,可昏昏沉沉间,她却摇摆不定。 如今魏璇的态度显然是抽身事外,隔岸观火,若想从他那处得到信息和帮助,恐怕…… 「娘娘,该喝药了。」柳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已是三更了,娘娘早些睡。」 周旖锦并未再推拒,药液很苦,她还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又卷着被子上了床,只盼着明日清晨高烧能消退几分,她做事也更有效率些。 凤栖宫主殿的灯烛熄了好一会儿,黑暗中闪过一道人影,快得几乎不见踪迹,刹那间,便潜入了周旖锦的寝殿。 魏璇身上穿了夜行的黑衣,墨发高高束起,银色的面罩下露出那双精致又略带哀愁的眼眸。 这几日他已将魏景派来之人的动向和身手都打探了清楚,一路绕开各处眼睛的监视,冒着风险来此。 寝殿内很安静,他将脚步放轻,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冷杉木香。 心口骤然发酸,但魏璇并未 停留,一路向内走去。 迈过门槛,绕过屏风,脚步终于停顿下来。 幽暗的夜明珠的光辉,如满天繁星般泄露在房间内不大的一张床上,魏璇心中默念了一声「得罪」,伸手撩开遮挡的柔粉色纱帘,床上女子睡着的模样十分规矩,双手垂在身侧,分明是发着高烧,却不曾弄乱被褥间一丝褶皱。 魏璇自知不宜久留,迅速替周旖锦把了脉,掏出怀里揣着的制好的药丸,从中拾了一枚。 周旖锦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些,数十年来娇贵将养才方调理好了些,如今她身子已弱成这样,白日还殚精竭虑忙了一整日。 魏璇眼神有些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桌上的茶水已见底,他借着窗外的月光,手脚极轻地温了些水,倒在杯中,又小心翼翼走回床边,顺着周旖锦微微张开的唇缝间将药丸送了进去。 正要顺着房檐翻身而去,忽然身后传来了周旖锦低低的呢喃。 他愣了一下,将身体缩进阴影里,抿着唇,专注地听着。 半梦半醒间,她轻柔絮叨着,念叨了很多人名,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不一会儿,床榻上已是一片寂静,魏璇煎熬地凝神了好一会儿,翻来翻去,还是没从中寻到自己的名字。 不过也是,如今,她应当十分恨他吧。 魏璇走时动作亦十分谨慎,几乎像是一阵风吹过的窸窣动响,转眼便埋没在了黑暗之中。 周旖锦发着高烧,睡眠很浅,不一会儿,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干渴疼痛不已,她想下床寻杯水喝。 夜已深了,她不愿劳烦门外的柳绿,便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踩着软鞋走到桌边,拾起其上的茶杯想去温水喝。 然而,握住茶杯的一瞬间,周旖锦脑中一根弦「嗡」的一响,浑身的血液从指尖开始,骤然冰冷。 茶杯里的水空着,可杯壁却还是温的。 她急促地呼吸着,紧接着伸了一根手指触到杯底,几滴残留的水滴还带着未消的余温,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 「柳绿,」周旖锦忍不住匆匆跑到门边,推开门问道:「方才有人进来了吗?」 柳绿守着后半夜,本就有些睡眼惺忪,听闻周旖锦的话,大惊失色:「奴婢看着并未、并未有人来过。」 她不安地望着周旖锦神思不宁的脸,问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周旖锦似乎明白了什么,眉眼垂落下去,半晌,才轻轻地道了一句:「无事,本宫烧糊涂了。」 「可要叫太医来?」柳绿在后边追问,却见周旖锦已三两步走回门内,房门「吱呀」一声阖上了。 第二日清晨,周旖锦的烧已经退了。她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爽利了起来,甚至有些过分的清醒。 「娘娘无事便好。」柳绿总算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看着周旖锦比昨日多吃了一碗粥,拍着胸脯喜悦说道。 周旖锦的脸色看起来并不轻松,柳绿以为她忧心周家一事,因此也并未多言。 她知道魏璇对她有情,那份情并不浅。如今周氏落难,父亲失踪,魏景的动作很快,还有几日便是朝廷审判之日。 千钧一发之际,她不得不铤而走险,利用这份情,哪怕这份情也许一文不值,也许会将她灼伤。 魏璇一如往常,到校场操练到晌午才回来,方沐浴完,便听见颐和轩院子里一阵嘈杂。 还未来得及走出去,房门外便传出了周旖锦清亮的声音,分明音量不大,却惹得他心头猛地一颤。 「质子殿下,本宫有话与你说。」 周旖锦自知凤栖宫里四处是眼线,因此连刻意隐瞒都未,直 接前来寻他。 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魏璇身穿一袭青色长衫,与周旖锦对视上,目光有些许颤动。 短暂的沉默后,他沉声道:「娘娘进来罢。」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直直撒在室内中央的梨花大案上。周围还是她上次来时的摆设,似乎时光的流逝没有落下任何痕迹。 「这儿暂时没人,娘娘想说什么,直言便是。」魏璇声音温和。 周旖锦只是淡然扫了一眼,推手关上门,清澈的目光落在魏璇脸上:「质子殿下昨夜来本宫那儿了?」 她开门见山,直白得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魏璇本以为周旖锦是因他背叛的举动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她提起此事,下意识脚步往后撤了半步,哑言了片刻,几乎是瞬间,那短暂的犹疑便令她捕捉到了破绽。 他自是不肯承认,摇了摇头道:「微臣不知娘娘何处此言。」 周旖锦微抿着唇,似乎在犹豫什么,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还是未从他脸上移开半分,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似的。 她并未在此纠结,话锋一转,又道:「本宫父亲遭人诬陷,那晋国的使臣程广,曾与殿下有过交集,还望殿下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闻言,魏璇沉默了许久,他们本该势同水火,可二人这几日的嫌隙,谁都没有主动提起。 他早已决心帮周旖锦,可他不敢同她说。不明真相的厌恶,与得知一切后的失望,哪个更伤他的心,其实并不好说。 从前他只想着,默默助她渡过难关,可如今想来,只要插手其中,便不可能抹去一切蛛丝马迹。她那么聪慧,总有一日会猜到的。 「那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今微臣只是一届质子……」魏璇眼神躲避,还想推诿,却被周旖锦打断。 「可殿下曾说,若有本宫需要的地方,殿下定当竭力相助,万死不辞。」 周旖锦的眼眶忽的透出微红,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再抬起头时,她长长的睫羽上挂了滴清澈的泪,透过依稀水汽,迷迷蒙蒙地望着他。 「本宫曾以为,殿下是在乎本宫、愿意为了本宫舍弃一切的,如今看来……许是本宫想多了。」 /91/91742/21025673.html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默许 周旖锦眸光中平添了一丝落寞,雪白的脖颈上也染了一层粉红,如缓缓绽开的芙蓉。 「本宫早知道,质子殿下光风霁月,绝不是池中之物。」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浮荡在耳边。 「娘娘过誉了……」魏璇的脸像是烧着了一般,热得发烫。 话音还未落下,却见周旖锦上前一步,凑近他身前,手臂虚虚地笼住他的身子,那滴含苞待放的泪珠也终于顺着她轻挑的眼尾滑落。 透过衣物的阻隔,她掌心还是传来魏璇身上的炙热,像是沉浮着热浪的海,下一秒就要将她淹没。 她又抽噎了一下,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殿下,本宫害怕……」 仿佛头顶一道惊雷炸响,魏璇霎时间怔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急促的呼吸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单调地旋转着,最后在周旖锦活色生香的面颊上定格。 难道一切并不是他的错觉,她说这样的话,主动抱他,是不是意味着,她心里并不厌恶他,反而……也是喜欢他的? 静默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周旖锦的身子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力牵制住,魏璇俯下身,手臂自她背后揽过,将她缚在怀中。 二人的身子几乎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她鼻尖清晰的传来男子身上的气息,沐浴后蒸腾的热气,混杂着干净得不染纤尘的松木清香。 周旖锦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她双颊红得像是要滴血,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娘娘,微臣什么都能答应您。」耳边忽然响起了男子温和的嗓音,短暂的沉默,又似乎带了颤动:「再让微臣抱一下您……可以吗?」 周旖锦攥成拳的手一顿,玉葱般的手指渐渐松开,最后轻轻落在他胸膛上,像是默许。 她与魏璇本就力量悬殊,何况如今大病初愈,因此便没再动,由着他抱着。 魏璇的动作仍是规矩的,只是将头低下来,从她耳边嗅到白花馥郁的香气,随即便松开了手。 门外被轻轻叩了两声,魏璇皱了下眉:「要来人了。」 「微臣得了机会,会去寻娘娘。」他低声在她耳边,迅速说道。 房门外隐约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魏璇眼疾手快,从书架里取出装着药碗的木匣,递到周旖锦手中:「此病凶急,娘娘莫要再劳累了。」 周旖锦接过木匣,随即抽开身,后退一步靠近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本宫对殿下可谓恩情不浅,可如今,你却处处与本宫为敌!」 那声音威严,隔着门也能听出其中愠怒之情。 魏璇立刻会意,反唇相讥:「分明周家有错在先,微臣分明只是遵从皇命,确保娘娘不得踏出凤栖宫半步,何错之有?」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停顿在了某处隐蔽的位置。 周旖锦为了不引人怀疑,甚至还抓起魏璇案上一个茶杯摔在了地面。茶杯裂开的一瞬间,她大声呵斥的声音与清脆的迸溅之声混在一起。 「本宫当真是错看你了!」 说完,她便「砰」地用力推开门,头也不回走出了颐和轩。 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闪进了后院的竹林中。不过半个时辰,贵妃娘娘与质子殿下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折子就会递到魏景的案上。 方入夜,柳绿便带来了魏璇的手信。 下了数日的雪已停了,瑟瑟寒风裹挟着清润的凉意,顺着书房窗棂微开的缝隙涌进来,周旖锦走到窗边剪下一截燃尽的灯芯,抬头望见夜幕中一轮缺了口的月,清莹皎洁。新 她 并未驻足,回身坐在桌前,小心地打开了那封手信,魏璇清润的字迹呈现在纸面之上。 他不过寥寥几笔,便将程广的生平尽显于其上,与她所了解的大抵相同,年少有为,擅于兵法,在晋国朝堂上颇有威信。又扫了几行,周旖锦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魏璇在其中道,程广手握兵权,贸然被指勾结外臣,此等无妄之灾,令他在晋国亦如坐针毡,因此已在前来的路上,届时会为周丞相洗清冤屈,让她放心。 周旖锦放下信,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求于魏璇,本是想与程广搭上一条线,无论是谈判也好,割舍些银钱也罢,总有机会从中找出突破口。 可程广与魏璇相识,本是以敌人的身份,他身为晋国重将,为何这般轻易便应了他的请求?更有一层,从她去颐和轩到现在,不过半天的时间,即便是最快的马飞奔传书,也绝不可能如此迅速,最大的可能便是,魏璇早已想要帮她,甚至,早已与程广谈好了其中得失,只是从未告诉她。 手边摊开的信纸上被晕了浓重的一滴墨,周旖锦持着笔,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回忆起午后那个短暂的拥抱。 他心里的情意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多些,那样的表现,多半是误以为自己与他心意相通,却不知是她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结果。 周旖锦叹了口气,思绪迅速收回,提笔正要落自,门外响起了柳绿轻轻的叩门声。 「怎么了?」书房重地,除了发生重大的变故,柳绿几乎很少打扰她,因此周旖锦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凝重。 拉开门,柳绿的神色却是欢欣的:「娘娘,探子寻到周大人的踪迹了!」 她俯身在周旖锦耳边,小声道「周大人循水路出发,行的不远,探子在失踪处五里外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水岸边也有船的辙痕,多半是冰凝船行不通,因此周大人弃船逃生。」 「太好了!」得知父亲的消息,数日的忧虑仿佛被压回了心底,周旖锦忙回了桌前,在一边的书架上一通翻找,寻出来这几日翻得边角起翘的舆图。 她手指在泛黄的纸面滑动,最后在探子寻的位置停下。那位置的东边是一片宽敞原野,紧邻水面,探子所言便是顺此路逃生。 「娘娘,可要立刻加派人手,按那路线去寻?」柳绿问道。 烛火摇曳间,周旖锦凝眉神思,沉默了片刻,说道:「慢着,那船只辙痕多半是障眼法。」 她顿了顿,解释道:「父亲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若是从此路逃生,该是早被追上,可如今父亲失踪已过了几日,朝堂上却还未传出消息,依本宫之见,多半是他借着夜色冒险从地势险峻的后山逃走,方可保命。」 柳绿一怔,打眼瞧了那复杂的舆图半天,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娘娘高明,奴婢立刻吩咐下去,派人到后山去寻。」 「快去吧。」周旖锦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舆图上,过了许久,轻轻笑起来。 她轻轻合上眼,祈祷父亲一切无虞。 比周旖锦探子到的更早的,是连夜假借公务外出京城的魏璇。 后山地势陡峭,高大的松木展开枝叶,浓重的绿色荫蔽其下,另有岩洞无数,果真是藏匿的好去处。 魏璇寻到清晨,才在山腰处的一个岩洞边见到周丞相的身影。 他背靠着一颗高大水杉,就着手中的野菜狼吞虎咽,频频回头查看四周,半点风吹草动便逃得飞快,魏璇追了好一会儿才赶上他。 「质子殿下,」周丞相看清魏璇的面孔,十分惊诧:「怎么是你?」 他本想摆出一副质问的神色,奈何跑得急,被野菜噎的满脸通红,猛地咳嗽了几下。 「大人莫 急,微臣是来接您回京。」魏璇自觉地从周丞相奔跑时被撕成布条的袖口上移开眼神,简短说道。 说罢,魏璇又从怀中掏出周旖锦的手信,她字体清隽别具风格,周丞相打眼一扫便认了出来。 这周围魏景的人手不少,一个不慎便会打草惊蛇,因此他并未过多解释。 周丞相亦知晓眼下处境危险,疑惑地望了魏璇一眼,便招呼躲在暗处的几个随身侍从,跟着他绕一条小径下山,接应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处。 「这几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车内,周丞相喝了口纪桑递来的水润了润嗓子,连日惶惶不安的心也压了回去,正襟危坐,发问时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魏璇不慌不忙,抱拳道:「大人有所不知,您方走后,朝廷中便弹劾您通敌叛国,周家许多族人已下了诏狱,皇上有旨,这几日便要定罪。」 周丞相的脸色「唰」地白了下来,临走时周旖锦提点他的几句话止不住回荡在脑海中。 「通敌叛国……」周丞相半低着头,琢磨着这几个字。山路难行,马车颠簸了一下,帘幕掩映的苍翠山峦映入眼中,令他心中泛起一阵寒凉。 起初船行不过一半,他们被一群貌似倭寇之人拦截,他故意派人将船停靠在相反的方向,好容易才逃生于这荒山之上,本以为是遇上寻常抢劫,等那群人过去便是,却没想到,连着几日山脚下都有不少暗探包围,四处搜查,显然是为他而来。 见周丞相面露犹豫,魏璇便借机将京城内的局势和细节一一讲述,随着他的话落下,周丞相的手已紧紧攥成拳。 「那周衡所说的程广,老夫根本不识!」周丞相直视着魏璇,声音激动,恳切道:「还望殿下助老夫回京,入宫面见圣上,陈情忠心,今日之恩,来日必有重谢!」 魏璇听了,却沉默了下去,过了片刻,他反问道:「丞相所言一切,难道丞相以为陛下就当真不知道吗?」 /131/131091/31430982.html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朝 「质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周丞相的眉头皱得很深,满脸愤慨:「我周家世代忠心不二,绝无反心,依老夫之见,皇上如今不过一时被女干人蒙蔽罢了,你又何出此言呐!」 周丞相身居左丞之位已有数十年,可谓是权倾朝野,连四皇子在他面前都需谨言慎行,他如何也没想到,这区区质子竟敢当面反驳他的意见,不由得神色有些不悦,沉默半晌,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然而魏璇却丝毫没有慌张,他声音冷静,说道:「周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忠臣,此事人人皆知,皇上又岂能这般容易便听信于人?」 他叹了口气,直言道:「您忠心与否并不重要,在皇上眼中,周家只要想反便能反,此等权势滔天,早已成为皇上心中的一根刺,而谋逆之罪,只是有心之人道貌岸然的幌子罢了。」 周丞相嘴唇张了张,愣了半晌。 魏璇字字言之有理,犹如重锤一下下凿进他的心里,泛起阵阵疼痛。 他方与魏景接触时,那时他还只是先帝无数皇子中极为平凡的一个,才华谋略皆不出众,奈何为人谦逊,又是真心实意对锦儿好的,因此他才力排众议,以周家鼎盛权势辅佐他继承大统。 如今魏景登基不过短短三年,不仅将那恩情全然抛之脑后,甚至反咬一口,忌惮于周家,等不及要连根拔除。 身在风口浪尖,无错便是错了,他这些年所秉持的忠心与赤诚,在帝王眼中,无疑只是表面的伪装。 过了许久,周丞相终于叹了口气:「质子殿下言之有理,是老夫考虑欠妥了。」 他望着魏璇平静的面容,心中升腾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明理,看得出魏璇并非池中之物,行止气度浑然天成,甚至颇有几分他当年的风范。 「殿下为何要帮周家?」沉默了半晌,周丞相忽然问道。 如今他不在京城,周家又有此等罪名加身,已是粘板上的鱼肉,凡是识时务者,皆远离还来不及,更别说千里迢迢奔来寻他。而魏璇不过一届质子,又为何要在此等风口浪尖之际,与自己站在一道?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锦儿那姑娘心善,为了宫中好友张美人,破例将凤栖宫腾出一块地方收留了这质子,莫非他此行而来,是因为锦儿…… 还未等周丞相发问,魏璇已先一步说道:「微臣惭愧,此番帮周家洗清冤屈,并非全无所求。」 他低着头,声音低沉冷冽。 周丞相在朝廷中叱咤风云这些年,识人辨物自是十分敏锐,如今他既已出手,便与周家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此时若刻意隐瞒,反倒引周丞相猜忌,倒不如便顺水推舟,也为自己谋一条路。 「哦?」周丞相顿时起了探寻之心,「质子殿下所求何事啊?」 「丞相有所不知,微臣还有不到两年便要行冠礼,届时回玥国去,父皇因祖父之事对微臣厌恶,兄弟手足皆难应付,微臣若不早做准备,此番回去便有如狼入虎口。」 魏璇说的隐晦,周丞相却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方盘旋在心中的警惕之心亦消减了许多。 朝廷上谋事,大多是各怀心思,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谈判,若是别无所求,才是异常危险。 周丞相抬手拍了拍魏璇的肩膀,笑道:「质子殿下有勇有谋,所求之事,不止是回玥国后安稳度日吧?」 魏璇立刻做出一副谦逊之态,讪讪一笑:「微臣愚钝,瞒不过丞相慧眼。」 如今玥国局势,其实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父皇沉湎酒色,惯是无用,这些年他四处招揽能人,又私下与玥国几位曾与祖父交好的重臣联络,一刻不曾松懈。 几个兄弟本就纷争不断,只需略 施小计,便能引起他们大动干戈,彼此折损实力。 周丞相略一思索,坦然道:「老夫身为齐国丞相,本不宜过多插手他国之事,不过殿下救老夫有恩,老夫在玥国还有几个旧友,届时你有何需要,尽可以同老夫说。」 魏璇唇角不易察觉地挑起:「微臣谢丞相大恩。」 言毕,二人便相议起回京后之事。 魏璇纵然在颐和轩做了掩饰,却不能消失太久,因此谈拢后便连夜驾马回了皇宫。 回京的路程迢迢,为了照顾周丞相的身子,他所在的马车行的不算快,一天一夜后,清晨的日光穿透薄雾,马车方从一道小路入了京城。 凤栖宫内,四处是萧飒气息。 似乎为免迟则生变,诏狱的证据还未搜罗全,魏景便急匆匆将周家族人提审于朝廷,借着今日早朝,便要给周家定罪。 「贵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去。」凤栖宫门外守卫的官兵急急拦在门口。 「本宫今日偏要出去,」周旖锦丝毫不留情面,手腕一动,从那官兵腰侧一把将剑抽出,横刀一挥,怒斥道:「谁敢拦本宫,本宫便杀了谁!」 如今父亲还未到京城,周家已是危在旦夕,即便抗了圣旨,可若不有所作为,恐怕早朝后定了罪,便是再难翻身。 说着,她贴身的侍卫便团团将她围在中央,一副剑拔弩张,时刻准备拼命的架势。 官兵们心中皆是一怵,倒退半步的功夫,周旖锦已举步走出了凤栖宫。 「这、贵妃娘娘——」 那官兵看着周旖锦离去的背影,急得脑门上都冒出汗来。 贵妃娘娘神情严肃,显然不是玩笑话,她身边之人各个武力高强,眼下若在凤栖宫打起来,多半是小命不保,可如今皇上和质子殿下皆已上朝,四处寻不得人,只能往金銮殿处通传。 金銮殿下,已是混乱不堪。 周家族人自诏狱中被提出来,当庭审问,数十人手脚被捆绑着,除了周宴等人身份显赫,其余皆受了或大或小的刑罚,残破褴褛的衣衫上满是被严刑拷打的痕迹,承受不住者连站立都困难,被太监强拉着在地面拖行,白玉所砌的地面被一道道鲜血染红,双腿可见处白骨森森,触目惊心。 周家根基深厚,半个朝廷与之皆有交集,见了此情此景,令满朝文武都不由得胆颤屏息,部分力挺周家的悲愤之人已破口大骂。 「这不是逼供是什么!」前方,白发苍苍的尚书令手中拐杖拄地,咚咚作响。 他愤懑不已,斥道:「周丞相下落不明,皇上便急着定罪,此举岂能不让我等臣子寒心!」 他与周丞相是数十年的老友,直白的言语铿锵有力。 「此言差矣!」一边另有魏景的拥蹙者高声反驳,「周丞相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其罪当诛!尚书令此言,可是与之一党,要反了不成?」 周家权势逼人,在朝廷上树敌不少,如今魏景许诺他们好处,待周丞相落败,他们仕途上便可畅通无阻、一飞冲天。 「胡言乱语!」尚书令气愤不已,说罢,他便一阵猛烈咳嗽,身旁立刻有门生上前拍着他的背顺气。 正吵着,金水桥下已传来鸣鞭的声音,礼乐声奏响,撕裂了沉闷的天空。 魏璇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随文武百官的步伐走上金銮殿。 迈上台阶的最后一步,他偏头望凤栖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又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魏景高坐在龙椅上,看起来容光焕发,争执多日的周家一案终于要在今日有了定数,他喝了口小福子递过来的清茶,抬手吩咐道:「罪证都呈上来。」 转眼的功夫, 几张印着血手印的薄薄证供便被捧了上来,并那封「通敌叛国」的证信。 众人被迫肃静,只余一道道忍痛的嘶声,残忍如刀,割在每个人心上。 「周丞相勾结别国使臣,意欲助他国举兵进犯,罪无可恕!如今罪证皆在……」 官员将周家的罪证一番诵读,魏景半阖着眼听着,如闻仙乐般浑身清爽,待那官员言毕,他慢悠悠抚着佛珠的手指一顿,说道:「周丞相通敌叛国已成事实,按律当株九族,周家族人今日问斩,周丞相畏罪潜逃,待寻回一并斩首,午门示众!」 一语激起千层浪,朝堂上霎时如炸开了锅的蚂蚁,议论不止。 「此事证据确凿,无需多言,」魏景心烦意乱,不愿多言,广袖一挥,便大呵一声道:「退朝!」 他方起身欲行,忽然外边传来了一道声音,嘹亮又威严,贯穿了整个金銮殿:「慢着!」 魏景回头一看,周旖锦身穿朝服,青饰领缘、赤色罗裳,独身一人站在门边。 「父亲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人,还望皇上明察!」众人的目光汇成一条线,落在她身上,她丝毫不惧,直言对峙。 「胡闹!」魏景勃然大怒,手中的佛珠猛地丢在地面,四散成碎片,轰然炸响。 「皇上若是问心无愧,为何只听信周衡的一面之词,不见文武百官抗议之言,父亲授命外派不见下落,皇上却将周家满门打入诏狱,妄图屈打成招?」 寒风呼啸,卷过周旖锦宽阔的裙摆,而她仰头向上望,神情肃穆,那明亮的视线穿越文武百官组成的黑压压的阵列,如一道锋利的剑刃,径直贯穿魏景的胸膛。 被这质问的目光注视着,魏景的心里莫名有几分胆怯,他偏过头,不愿回答:「堂堂贵妃,擅闯金銮殿,如此不识礼法,又成何体统?」 /91/91742/21092306.html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退朝 魏景赶人的意图很明显,但周旖锦的脚步并未挪动半分,依旧迎风伫立着。 “臣妾只求皇上彻查此事,还父亲一个清白!”满朝文武皆是肃穆不敢言,她的声音便轻而易举,落入所有人耳畔。 魏景问心有愧,可大事将成,岂能朝她一个妇人低头,他沉默着,捏着拳的手止不住颤抖。 过了半晌,他终是泄了气。 周旖锦素来固执,当朝与他对峙,定是下了决心,魏景如今只想尽快息事宁人,便道:“贵妃一届女子,不懂朝政也是正常——朕念你伴驾多年,免你株连之罪,已是恩赐,还望贵妃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几个字他咬的很重,几乎带有逼迫的意味。 寒风最为刚烈,周旖锦怔目望着魏景,浑身的血液止不住发冷,她深吸一口气,睫毛颤抖如羽。 当年这个父亲一手扶持上皇位的男人,巧言令色说对她好的男人,在此至尊之位上不过短短的几年,却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所谓帝王的嘴脸,不过如此。 “恩赐?” 一股难以言喻的熊熊烈火自心底燃烧起来,周旖锦迈步上前,径直走到了金銮殿正前方,缓缓跪下行礼。 那位置往常是她父亲周丞相所站之处,她的到来,似乎填补了那片突兀的空白。 魏景一言不发,满殿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拦她。 “皇上难道忘了,臣妾的曾祖父是太祖屡次亲自登门拜访所请,为太祖建功立业谋划的功臣? 在您还是四皇子时,臣妾父亲举全族之力,舌战群儒、力排众议,拥戴皇上登基。 前年北境失守,是叔父征战沙场,率五千兵马以命相搏,身中数剑,为皇上接连收复三座城池。 去年南方洪涝,亦是父亲不分昼夜派兵遣将,整建沟渠,剿灭山匪,大开私库赈济流民,方保无数百姓免于流离失所的苦厄。” 周旖锦的目光从魏景脸上挪开,落在被族人鲜血染红的白玉地面上,忽的惨然一笑。 “周家自开国以来,便是满门忠烈,既无愧于齐国,更无愧于皇上!如今父亲蒙受冤屈,皇上究竟为何,不愿查明真相,以荒谬的恩赐来搪塞臣妾之口?” 话音落下,犹如万千重钧压在每个人心上,满殿内鸦雀无声。 一片沉寂中,忽然传出一道男子清润的声音,魏璇不慌不急,走出人群,随周旖锦一并跪在地上,沉声道:“微臣请求皇上彻查周家一案。” “贵妃所求,甚合情理,臣附仪!”紧接着,为首的尚书令也随之走出来,跪下叩首。 “臣附议!” 一道道声音自大殿内传来,先是寥寥几句,紧接着便连成一片。 魏景浑身止不住打着冷颤,眼睁睁望着文武百官鱼贯跪下,为周家求情,最后,就连零星几个站立的他的心腹大臣,都迫于人群的威压,不得不双腿酸软跪于其中。 “反了!” 魏景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战栗,似乎是灵魂深处最恐惧的颤抖。他怒不可遏,大喊道:“周家反了,你们也都反了!” 金銮殿内空旷寂寥,除了乌压压的人群如排山倒海之势逼压上来,没有一人回应他。 僵持之际,忽然门外传来了喧闹之声,如涌上礁石的海浪,细碎传入耳畔。 他听见有人喊:“周丞相回来了!” 又听见有人喊:“晋国使臣程广请求面见圣上!” 这一刻,他浑身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魏景倒退两步,跌坐回龙椅上,心中最后一丝挣扎的渴望溃不成军,恐惧几乎将他吞没,将他掩埋在这皇位上。 周丞相急匆匆回京,换了朝服,但浑身上下全然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气息。他依旧安稳镇定,迈步上前,走到周旖锦身边,朝魏景微微一拜。 “皇上,这些年臣忠心不二,绝无谋逆之心。”周丞相说着,不慌不忙从怀中掏了一下,展开手帕中玉制的印玺。 “臣一直将私印带在身边,留在周府的那枚,不过是障眼之法。皇上若是仍有疑虑,那信件上所盖之印一验便知。”他走上前,将印玺交在御前的小福子手中。 另一边,匆匆赶来的程广也不住地为自己辩解找补:“臣同周丞相从未有过交集,信中所言的日期,臣正在晋国边境为我朝皇帝征战,随臣一同来的使臣都可以替臣作证,还望皇上还臣一个清白,臣也好向我晋国皇帝有所交代,不耽搁我两国邦交。” 魏景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眼神追随着小福子手中的印玺和信件,在小福子脸色犯难的一瞬间,便知晓一切全无转圜之地。 “周爱卿……是朕错怪你了。”他低下头,剧烈的头痛使他浑身肌肉紧绷,几乎一阵猛烈的咳嗽令他五脏六腑震动不止。 魏景迅速从袖口中抽出一颗深红色的丹药吞入口中,却还是没有任何缓解,于是他又吃了一颗。 “朕受奸人所惑,使周家蒙冤,”身上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可说出口的每一字都像是尖刀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来回滑动。 “周氏族人全部释放,恢复官职,若有身体不适者,赐金银抚恤,暂留任休养。” 周丞相沉默了半晌,并未再纠缠,跪下面无表情道:“谢皇上隆恩。” 魏景不忍再看,低下头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掏出手帕去捂,一阵天旋地转后,惊人地发觉那手帕上赫然几点鲜血淋漓。 “退朝,退朝!” 魏景走后,朝堂上众人才陆陆续续从这一场无声的战役中回过神来,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皆纷纷围上前,对周丞相嘘寒问暖。 望着父亲愈发斑白的鬓角,一种失而复得的安稳的情绪重新填补了心中每个角落,周旖锦鼻尖一酸,眼眶蓦然红了。 “快回去吧,”周丞相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洒落在她耳畔,他抬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多大的人了,还整日哭哭啼啼的。” 随即,周丞相便转过身,与一众大臣相谈了起来。 另一边,程广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踏出金銮殿前,眼神在魏璇的面容上轻轻一扫,微妙的一个对视,二人彼此便心领神会。 为了劝他前来,魏璇还是许诺了程广许多好处,其中一项便是,为其收服晋国失地、巩固边境出谋划策。 程广年少成才,除了力量惊人,武功卓然,其行军作战的谋略亦是灵活诡谲,极擅以少胜多,难得的败绩,便是输在了魏璇手中。 他那时不过军中一杂号将军,阅历不足,论武艺亦不如程广精湛。可手足相残的生存威逼之下,不得不动用毕生所学,反复谋划,终于险胜于程广,也因此在玥国一战成名,万军拥戴,不少如今追随于他的玥国重将,便是在那时对他刮目相看,誓死跟随的。 魏璇举步虽程广走出,眼神微动,遥遥落在周旖锦洋溢着笑意的脸颊上。 她穿着雕饰繁复的朝服,庞大的体积压在她那娇小的身躯上,却无半分不妥,反倒显得尊贵万分,承托着那份独有的傲骨,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心念微动,魏璇耳根忽然泛起异样的红晕。 而那样高贵又明亮的人,愿意在他身上倾洒零星的光辉,已是他此生最心满意足之事。 周家一案平息,凤栖宫的暗探也被全部清扫出去。魏景经此一事大受挫败,偃旗息鼓,整日在养心殿闭门不出,也无心力再与她纠缠。 周旖锦终于落得清闲,心力交瘁过后的身子格外虚弱些,吃了好些日的药终于痊愈,命小厨房好生做了些菜食,在凤栖宫宴请胡怀潆和郑晚洇等人。 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午时一闹便到了傍晚,心情难得畅快,酒坛都空了几个,七零八落散在殿前院中的草坪上,不一会儿被下人不动声色收拾好。 周旖锦身上穿着雪白的狐裘,因着醉意双颊红扑扑的,两个清浅的酒窝荡在其间。 “奴婢在御花园寻了些红梅,给娘娘放到屋里去,”柳绿手中捧着精致的琉璃花瓶,自院中走过,被周旖锦拦下来。 “拿来给本宫瞧瞧。”她斜倚在梨花木椅上,慵懒地招了招手,拾出其中几枝,便打发柳绿退下了。 梅花开的繁盛,周旖锦折了其中嫩绿的新芽,蘸着杯中清澈酒液在石桌上题词,又将花瓣一枚枚扯下来吹飞,看它们在空中纷飞徜徉,随即慢悠悠跌落在雪地上。 魏璇回来请安,走到她面前时,周旖锦恰好抬起头,他便被吹了满身缀着酒意的梅花瓣。 “娘娘醉了,”他丝毫不恼,反倒有些许隐秘的庆幸,趁着四周无人,抬手将她头顶一簇落下的碎发拨到她耳后。 那自小便精心养着的乌发柔顺如绸缎,从他掌心淌过去,像是一泓握不住的水。 “嗯,”周旖锦不知是清醒还是迷糊,好一会儿才轻轻应了一句,她嘴唇殷红,比那落了满地的红梅还要动人几分。 她望着魏璇,喃喃自语:“本宫醉了。” 新 /131/131091/31471386.html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差阳错 周旖锦一边说着,一边又拾起酒杯抿了一口,分明是辛辣的口感,却令她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她又仰起头,指节转动,酒杯却被魏璇一把夺去,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 「娘娘身子方痊愈,如今该歇息了。」他眼神中闪烁着清润的光芒,俯下身来劝告她。 周旖锦眉心微蹙,骂了句「放肆」,伸手推开面前那一片男子宽阔身姿笼罩下的阴影。 然而她手臂无力,软绵绵的一触,抵在他胸膛,反倒像娇嗔的调情。 「柳绿,柳绿。」周旖锦小声唤道。她头脑发昏,于是将身子伏在桌上,头枕在手臂窝间。 起初她还嗫嚅着嘴唇,到了之后便半阖着眼帘,也不言语。 或许是因着四周太过寂静,魏璇的目光逐渐放肆起来,流连在周旖锦清澈如湖水的眼眸中,又向下一滑,落在她脖颈染了薄粉色的肌肤上。 一阵馥郁的芬香混杂着清淡的酒意,在这样小小的空间流动起来,自鼻尖轻而易举钻进了他心头,那片柔和的粉色便如层层叠叠绽放的芙蓉花,诱他采撷。 魏璇怔目望了一会儿,难得地展颜一笑。 这短短的几日间,他将那短暂的相拥几乎在脑海中琢磨了成百上千遍,她嘴唇间那些动人的词句,每一个音节婉转的尾调都仿佛他想象中最美妙的幻梦。 他想她心里一定是有他的,甚至是心悦于他的,从前他奢望的那一切,只要攥住这幻梦的一角,或许便能如愿。 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识趣地倒退了几步。 「质子殿下怎么在这儿?」柳绿送那花瓶回来,看见魏璇站在桌边,眼中警惕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去颐和轩方过去几日,那时她不知实情,又忧心娘娘的病情,因此在颐和轩对魏璇破口大骂,如今见了他,手脚都有些无措。 「在下来给娘娘请安。」魏璇似乎对那事毫无芥蒂,平静说道。他的眼神又从周旖锦身上扫过,唇角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可惜来的不巧。」. 柳绿并未怀疑,点点头道:「殿下先回去罢,娘娘醒后奴婢会告知娘娘的。」 「是。」 柳绿蹲下身,将一边的酒坛抱起来晃了晃,嘴里念叨着:「这点便喝醉了,给娘娘熬碗醒酒汤。」 说罢,柳绿的步伐很快消失在了远处花架下。 不过这一小会儿的对话,周旖锦似乎已陷入了酣睡。她肩上雪白的狐裘随手臂动作垂落了几寸,露出其下单薄的浅蓝色衣衫。 魏璇怕她着凉,上前几步,在那勾勒出肩颈优美曲线的绸缎上凝神注视了片刻,随即手臂自她膝盖窝后一拢,毫不费力便将她整个举起,环在怀中。 他低下头,周旖锦依旧闭着眼,温热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纠缠着。日光下澈,两人灰色的影子慢慢交叠在一起。 她身子分明那样轻,隔着衣衫绸缎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碰到了嫩豆腐般柔软,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在颤抖。 周旖锦的寝殿离此处很近,内院服侍的下人很少,几乎可以说是空旷。魏璇怕人瞧见,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又似乎不愿将她放下,故意走得拖延,寥寥几步路的光阴,漫长的像是迈过了一整个冬季。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方入凤栖宫时谨小慎微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似乎随着势力的扩张,那掩埋于心底的野心和占有欲也随之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肆意生长,像无数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分明是她喝了酒,他却觉得自己也醉了。 推开门,女子房间内柔软又温和的清香扑面而来,魏璇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小心翼翼将周旖锦放在床上 。 他并未着急离去,留恋地向她昳丽的面容上望了一眼,忽然低声道:「娘娘忘了,今日是微臣的生辰。」 虽这样说着,他心中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拾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在她枕边。 那天朝堂上他头一个为周家请命,着实是惹怒了魏景。当日魏景回养心殿后,便忙不迭降了他的职位,上任禁军中右翊卫——他十分笃定,若不是魏景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几乎恨不得将他官职全数革了,即刻打发回玥国去。 甚至他隐约觉得,他那日略显冲动维护周家的行径,似乎已引起魏景在某方面的怀疑。 不过魏景只是一将死之人罢了,他心里如何想,如今魏璇并不在意。他苦心孤诣构陷周家那一遭,反倒是阴差阳错,替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齐国内政与玥国无数明争暗斗不同,反倒是秩序井然,犹如一潭死水,难以插手,他虽有心布局,但始终是难以完全操控。 可如今,玥国与齐国中的晋国经此一事出了纰漏,程广身为大将,本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场无妄之灾几乎断了他的退路,即便洗清了冤屈,却依旧蒙受晋国皇帝忌惮,不得不与他站在一道。 甚至,右翊卫的官职与宫禁关联甚少,净是些维护皇城脚下治安等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说是贬官,实则却变相削减了许多他来往皇宫的麻烦。那书信便是他今日借着出宫的幌子,替周旖锦从周府里捎来的。 魏璇耽搁了一会儿,终是不能再久留,扯下床边遮挡的帘幕,转身走了出去。 周旖锦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隐见暮色的昏暗。 她撑起身子唤柳绿进来,喝完了暖炉一直煨着的醒酒汤,昏昏沉沉的头晕才消减了许多。 柳绿抱了个汤婆子给她暖手,嘴里絮絮叨叨:「奴婢不过去煮了碗醒酒汤的功夫,娘娘便自己回寝殿歇着了,幸而没着凉,可叫奴婢好生一番找。」 周旖锦愣了一下,问道:「本宫自己回来了?」 「可不是,」柳绿不解她为何如此发问,又思索了片刻:「对了,质子殿下那时还来给娘娘请安,奴婢打发他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绿觉得周旖锦听见「质子殿下」几个字时,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紧缩了些。 周旖锦仔细回想,可记忆的片段仍是停留在她昏睡在桌边的场景。她略一皱眉,正要起身下床,被角却勾起了枕边那一封轻薄的书信,在风中跳脱地扬起,随即慢悠悠落在地面。 她似乎知晓了什么,声音闷闷的:「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柳绿的身影从门边消失,周旖锦迅速低头将被子掀开,愣怔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浑身的衣衫没有任何凌乱,甚至床尾架子上狐裘的叠法都是柳绿惯用的,才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在凤栖宫里,想来他也不敢做什么。 周旖锦缩在床边,低头看着地面,又拆开了那封信件。提名处难得是父亲的笔迹,可她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心里描绘的全是魏璇的样子。 幸而她只是醉了,行动上没出什么偏差,而他如今此等行径,显然是阴差阳错,顺着她精心编织的那张网落了进去。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固守而又微妙的关系,对她而言,无疑是一把庇身之伞。 愣了半晌,她才对着那封信仔细研读起来。 周丞相身居高位数十年,老谋深算惯了,纵使口头上答应了魏璇助他一臂之力,周家一事平息后,他忙不迭要去将魏璇的背景查个底朝天,可这一查,却令他心里胆寒。 玥国那畔,不少老臣暗中表明对魏璇的支持,甚至无需他在背后助推,魏璇也早有了与其他几 个兄弟抗争的资本,更何况,再顺藤摸瓜下去,甚至连齐国都有不少他的眼线和布局,虽说只是蛰伏在暗处,但这势力之大,根基之深,已不得不令人敬畏。 信的末尾,周丞相格外提点她,对魏璇敬而远之,切莫祸水东引。 周旖锦抿着唇,缓缓将信折上,与从前的家书搁到一块儿。 她眼眸中闪动着粼粼的波光,似乎凝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边,唤道:「柳绿。」 「奴婢在。」柳绿候在檐下,间周旖锦神思不宁,问道:「娘娘可是有些不舒服?」 周旖锦摇了摇头,小声问道:「本宫库房里的银钱可还充裕?」 柳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这些天命探子多留意些皇城外的动静,选一处清净之地卖座府邸,若有合适的,不必在银钱上犹豫。」周旖锦吩咐道。 她眉头微蹙,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务必要十分小心,除了经手之人,不可令外人得知。」 柳绿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听命:「是,娘娘。」 门缓缓阖上,室内又陷入了昏暗,细碎的日光顺着窗棂的缝隙露出斜斜的一角,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她还需早做打算,若见状不对,或许这宫外的打点安排,便是她最后的容身之所。 她脱了外衫,只着中衣,抬手将被褥拉紧了些,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免费阅读.. /91/91742/21115603.html 第一百三十章 十指交握 今年的雪比往年落得多些,除了终日打扫的庭院,到哪儿都能见到厚厚的一层,如雪白的绒毯覆盖了整个人间,宁静而绵长,其中无数人的辛酸纠葛也被掩埋其下,还未留意,一转眼便是冬至。 未央宫门外,嫔妃议论得热闹非凡,几人扎堆成簇。 白若烟有孕的消息如冬日里蓦然惊响的爆竹,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无人不为此牵挂动容。魏景如今身子不行,对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更是格外珍惜,甚至连冬至家宴都不舍得让白若烟多行,索性便设在了未央宫。 周旖锦下轿子时,耳畔传来低低的议论声:「舒昭仪不像耐得住性子的,竟瞒了三个多月。」 另一人立刻附和:「可不是嘛,她养着五皇子,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正说着,看见周旖锦走过来,魏璇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两旁妃嫔立刻噤声,互相使眼色,头深深垂在胸前,生怕触了贵妃娘娘的霉头。 贵妃娘娘素来妒忌她人有孕,好容易破例养了这质子,还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前些日子带禁军包围凤栖宫的景象,她们可全都收在眼底,如今受了白若烟一事的刺激,只怕会拿她们几个撒气。 然而周旖锦的视线只是在她几个身上一扫而过,并未说什么,由引路的太监一路领着踏过了门槛。 未央宫虽不及凤栖宫华丽奢靡,但到底是前朝皇后的住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打点过的,火红的灯笼沿廊挂了整圈,更添一层喜气。 周旖锦微抿着唇,并未过多打量,入了大殿,魏景照例来的晚些,她便向太后福了福身:「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魏璇跟在她身后,亦随着行礼问安。 张美人已不在了,他便随着周旖锦坐在她身畔的位子上,低头往下望了一眼,只是些许高度的差异,多了那几阶象征着权位的台阶,似乎空气也随之凛冽起来。 他比周旖锦高了不少,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上原先稚嫩的少年气亦消退了许多,一身玄色衣衫融在妃嫔们各色花样的装饰中,打眼望去,谁也无法将他忽略。 「殿下无需拘束,」周旖锦似乎感受到他心中的波澜,轻笑着替他斟了杯茶,抬手送到他跟前,说道:「外邦进贡的枫露茶,一年统共就这一点,殿下尝些?」 二人的席位挨得很近,她动作自然亲和,可周旖锦本身的存在便已成为焦点,魏璇方接过茶,便听见一边女子的声音:「质子殿下真如同墙头草般,前些天还与贵妃娘娘势同水火,如今又眼巴巴地贴上去了。」 沈嫔坐在周旖锦另一侧,语气中满是讥讽,间他抬头望来,又不耐地拨了下护甲。 她言语中指责魏璇,却意在刺周旖锦的心。淑贵妃向来注重脸面,如今白若烟有孕,她心中再不满,也只能作势与魏璇融洽,可她却不同,有四皇子撑腰,在这方面,怎么都是高她一等的。 周旖锦略一愣神,并未理会沈嫔的言语,只是安静坐着,低头时唇角似乎还滑过一丝笑意。 沈嫔还要开口,却听见门外尖锐吆喝:「皇上驾到——」 众人齐齐请安,魏景与白若烟便一并走了上来。 白若烟身子本就瘦削,怀孕并不显,可浑身的打扮却如同艳丽的花孔雀,每一根儿羽毛都要勾起人的注意,在魏景身边一路走过,似乎场上所有人的低头请安,也有她的半分在里面,不免愈发得意起来。 「嫔妾亲手做的饺子,望皇上和太后娘娘喜欢。」白若烟一落座,便指使雪兰将饺子端上来。 照旧白若烟只是一小小昭仪,无权越过几位妃嫔贸然献上饺子,但她心中却不以为意。 她不由得回想起来,周家定罪的前一天,她在 养心殿中向魏景告知此消息时,魏景欣喜若狂的模样,她乘胜追击哄得他心花乱颤,竟道她若生出皇子,便封她为后的话。 果然,人的命中该有,是绝不会出错的。 太后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但并未发作,缓声道:「舒昭仪既怀了身子,便在宫中好生养胎,莫要再折腾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让白若烟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陪笑了两声,抬眼看向魏景,希望他能替她口头上挣回两句,但他的头却偏向另一边,顺着那视线望过去,最后落在了周旖锦的身上。 下一刻,魏景便开口道:「又是冬至,朕倒是怀念起淑贵妃先前送的辣椒油了。」 他对周家动手,自知是伤了周旖锦的心,但她那日不守规矩地闯入金銮殿,他后来也未曾与她计较,左右是有些扯平了的。 女子的心思敏感,却也容易哄,与其同朝堂上那老狐狸般的周丞相虚与委蛇,不如故技重施与周旖锦重修旧好来的实在。 他骤然开口,连周旖锦都没反应过来,唇角轻轻扯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臣妾惭愧,今日未曾有所准备,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她这样堂而皇之的冷淡推诿,令魏景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颤抖,但不过片刻,他神情又和缓下来,低头笑了笑:「朕岂是那般小气之人,贵妃心意到了便是。」 「皇上,饺子快冷了,您尝尝。」白若烟在一侧摇着魏景的胳膊,他只能悻悻扭过头去,目光收回的刹那,似乎在魏璇脸上有些许停顿。 魏景吃了两口,白若烟的手艺虽不算差,可比起御膳房还是差了太多,魏景口中生涩,撂下了筷子,场上顿时气氛低迷起来。 白若烟是头一次主办家宴,依旧沉浸在魏景公然的偏心中,他愈是对自己不理会,便愈显出自己争宠的小人之心,连有孕的光耀也随之黯淡下去。 周旖锦偏过头,眼神示意候在一边的内务府太监,底下便立刻响起了柔柔丝竹之声,丰盛的宴席呈上来,舞女们各施其长,填补了短暂的空白。 「柳绿,」周旖锦轻轻向身后唤道。她暖手的汤婆子抱了一会儿已冷了下去,便递给柳绿交换。 魏璇面前的茶杯已饮尽了,他并未留意面前丰盛的菜肴,反而略微低头,看见周旖锦因寒冷而微微缩紧袖子里的一双手。 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颗金嵌珍珠戒指,硕大的珍珠边缘以点翠做点缀,雕刻成梅花模样,愈衬得那指节纤细柔弱,仿佛泛着盈盈流光。 那是魏景前阵子往凤栖宫里送来的,他有心与周旖锦求和,分明是那样吝啬的一个人,如今赏赐财宝倒是丝毫不芥蒂,好像皇上与贵妃娘娘素来情深义重似的。 另一侧的几个妃嫔围着魏景,似乎热热闹闹在说些什么,一片喧嚣之中,魏璇却全然未听进去,反倒心中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不悦,随即带来的是强烈的冲动,想要将那纤细柔软的手指握在手中。 他甚至恶劣地想她,若不是周旖锦那般倨傲的身份和稳固的低位,他是否便能如那日一般鼓起勇气,向她索求。 心绪纷杂间,手背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那一下激得他浑身都发烫起来,紧接着身边传来周旖锦细微的气音,如羽毛般扫过耳畔,含着些许笑意:「本宫有些冷。」 魏璇几乎是下意识将周旖锦的手拢在掌中。 二人的位置挨得近,桌下本是十分隐蔽,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有些呼吸急促,害怕这一个细小的纰漏不仅引火烧身,更牵连周旖锦的安宁。 魏璇的动作沉稳规矩得要命,可那细微的紧张却透过相贴的肌肤,随着炙热的温度隐隐传递到周旖锦心中。 她 神色如常,甚至另一只手举起杯来,眉眼微扬,与其他妃嫔一同说贺喜的话:「愿皇上子嗣昌盛,太后福寿安康……」 她一边说着,起了逗弄的心思,手在魏璇掌心轻轻地一转,转而与他十指交握在一起。 魏璇本是低着头,却随着那短暂的撩拨,喉结迅速地滑动了一下,抬头注视着周旖锦云淡风轻的面容,脸上也泛起微红。 分明是有悖规矩的,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贪恋这片刻的欢愉,哪怕是这样微小的触碰,也能迅速勾得他心头漾起层层波澜。.. 贵妃娘娘真是坏极了。 他另一只手像是肌肉记忆般随意拾着面前的佳肴送入口中,浑然尝不出味道来。过了不知多久,背后隐约传来柳绿的脚步声,周旖锦会心一笑,随即轻轻放开了他,自然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熟稔于心。 太后本不喜这热闹场面,前来做个样子,不一会儿便在邓嬷嬷带领下退了出去。 魏景看着门边,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虽已察觉,却并不上心,只以为是因着繁重的公务和逐渐增长的年岁自然而生的疲累。 「小福子,朕也乏了。」他毫无食欲,无奈地搁下玉箸,起身便随之离了去。 「嫔妾恭送皇上。」见魏景早早退场,白若烟自是不情愿,奈何太后和众嫔妃齐聚,她也不好发作,只得憋下这一口气。 隐约听见几个妃嫔小声的议论,窸窸窣窣如蚂蚁般直往白若烟心里钻:「舒昭仪有孕,皇上却只顾着关心淑贵妃,实在是叫人笑话。」 「淑贵妃那般姿色,纵然是前阵子与皇上闹小性子,时日一过去,皇上该宠还是宠着的。」 白若烟咬着朱唇,默不作声,那股愤怒的火却烧得她浑身都灼痛不已。 明明是她春风得意,可如今皇上的态度一变,什么风头都让那淑贵妃占去了。 一群目光短浅的小人,殊不知她才是这齐国唯一的皇后! 免费阅读.. /131/131091/31497124.html 第一百三十一章 虚情假意 魏景既已走了,周旖锦也不愿多留。 如今她虽已对魏景毫无情谊,可瞧见白若烟始终作势捂在肚子上的手,依旧心中有些不悦,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听见白若烟的声音:「嫔妾身子不适,贵妃娘娘可否帮嫔妾递杯茶来?」 周旖锦一扬眉,浑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一转,目光落在白若烟脸上。 白若烟并不退缩,抬头又望了回去,眼中明晃晃是挑衅。 「舒昭仪入宫时间不短了,如今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半晌,周旖锦缓缓开口,独特的冷冷清清的语调,其下嗤笑的意味却像是锋利的刀刃,一层层隔开她讪笑的外皮,露出底下狼狈的底色。 说罢,她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砸在桌面上,一声闷响,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魏璇紧跟其后,那抹玄色的高大身影似乎将周旖锦整个人护在跟前,分割了两侧的空间。 见白若烟吃瘪,沈嫔亦不吝取笑,说道:「舒昭仪真当自己肚子里怀着太子呢。」 白若烟浑身气的发抖,可如今魏景不在,没人为她做主,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周旖锦走后,众妃嫔也再没什么热闹可看,纷纷三五成群离开。 白若烟一只手还抚在略微鼓起的肚子上,起身走到门边,眼眸中狠厉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覆上了一层浓重的迷茫的水雾。 不过短短几年,她为何入戏这样深了? 她心中一颤,肚子里也凭空升起一阵暖意,如细微的电流贯穿了五脏六腑,将她每一寸的神经狠狠束住。 「乖宝宝……」白若烟口中喃喃,魔怔似的又去摸那肚子。似乎这一条还未诞生的小生命,不仅是她上位最重要的手段,更成了她与这个时代最根深蒂固的连结。 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必须去争取。 白若烟站在原地发着呆,忽然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不知何时五皇子站在她身边,一副乖顺的模样,说道:「舒娘娘,这里风冷,随儿臣回屋去吧。」 见白若烟不理睬,五皇子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儿臣也许久未向舒娘娘汇报功课了。」 看见五皇子,白若烟的脸上霎时显出几分不耐,但还是强压下火气,随口道:「本宫还有事要忙,叫嬷嬷领你回去吧。」 前阵子她本是圣眷正浓,可偏是那五皇子一场风寒,令她连伴驾祈福的机会都失去了,整日待在未央宫里照顾他,叫那些***乘机钻了空子分宠。 如今她腹中怀了一个,这使手段招揽的便宜皇子自然没了什么利用的价值,若非四周宫人都眼睁睁瞧着,她甚至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 说完,白若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娘娘……」五皇子张了张口,声音消散在风中。 他并未招呼等在一边的嬷嬷,径自看着白若烟离去的身影,方才还揣着笑意的脸色像结了冰,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最后凝成化不开的一抹阴鸷。 自打他失了母妃,心里对白若烟自然是极依恋的,可自从他住进未央宫,认了白若烟做继母,开头那点温情便像全然翻了篇似的,而白若烟怀孕之后,就更是…… 「走吧。」过了好一会儿,五皇子才叹了口气,深深低下了头。 他自幼养在宫里,对人情冷漠素来是敏感的,如今即便看破了白若烟的伪装,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隐瞒下去,维持着表面上和睦的假象。从今往后,他也只能依靠自己。 养心殿内,地龙烧得烈,小福子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不一会儿汗水便顺着脖颈流淌到了衣领里,痒得令人心烦,他却不敢去抓,只能百无聊赖地隔着窗子数着对面黄琉璃瓦歇山顶戗脊 上的仙人走兽。 沈嫔受冷落了数月,终于借着四皇子的面子得以伴驾,即便如此,她也只能规矩地站在角落里,全然不复往日风光。 「小福子!」一道沙哑声音将他惊醒。 魏景「砰」的一声用力合上手边的奏折,一只手捂着喉咙,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廊下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暖好的茶水,脚步匆匆端上来,小福子忙不迭接过,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奴才在。」 「皇上莫急,喝口茶。」小福子将茶递给魏景,又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全然未察觉背后隐约闪过的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魏景接茶杯的手还未握稳,方才还在门口的那太监便一个箭步冲上来,从怀中一摸,明晃晃是锋利的刀刃。 魏景浑身都吓软了,手指骤然一松,身子往后闪避,却已全然来不及。 「皇上小心——」 随着女子的一声尖叫,刀刃刺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魏景耳中。 小福子三魂七魄都险些要飞出身体,丝毫没管面前缓缓倒下的沈嫔,紧张下声音都有些扭曲:「护驾,快护驾!」 御前侍卫众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行刺的太监控制住。 沈嫔腹部左侧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半掌宽的血口子,她嘴唇颤抖着跌坐在大案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见鲜血汩汩涌出,染透了地面上几个散落的奏折。 魏景嘴唇苍白,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大喊道:「胆敢在御前行刺,给朕仔细探查!」 养心殿外不远处,高大的冷杉下,阙清负手站在阴影里。 里面打斗声只有一瞬,随即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他眸子微眯,抓住步履匆匆路过身边的太医,假意问道:「皇上那处怎么了?」 「掌印来的不巧,」那太医福了福身,脸上难掩仓惶,答道:「御前进了刺客,沈嫔娘娘受了伤。」 一会儿,才听见阙清闷闷地「嗯」了一声,打发那太医下去了。 沈嫔…… 背过身的一刹那,阙清的脸色霎时阴冷了下去,眼中闪动的情绪如蛰伏的毒蛇。 他皱着眉,缓缓往远处走着,绣着蟒纹的硬靴踩在雪地上,一下下摩挲出令人胆寒的重响。 十五年前,他还是垂髫之年,身为定国公府里最小的嫡系男丁,独自一人从那血海尸山中走出时,便已注定了今天。 先帝是长子,但出身并不显赫,数十年前他登上皇位,铲除的最大的对手便是那名列第九的嫡子,而那嫡子的母亲,正是贵为皇后的,定国公府的嫡长女。 先帝与定国公府的拉锯战持续了数十年,那十几年他从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逐渐长大,亲眼看着根基深厚的定国公府怎样一步步在先帝的手中沦落到风雨飘摇的境地。 最令他不忍回想的那日,便是祖父定国公和父亲的尸首千里迢迢从边关运回来,身上遍体鳞伤,血液凝结成块,其上裹着沙尘。 分明是为国战死沙场,可人闭了眼,什么都辩解不出来,任由先帝亲军冲破了府邸,他年纪小,缩着身子躲在后院角落破旧的木箱里,听了一整夜凄厉的惨叫声,第二日天光乍破,他狼狈逃出来,一路上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才拜到师傅门下。z.br> 而那所谓的师傅,便是先帝眼前大太监无数干儿子的一员。 起初师傅愿意收留他,不过是见他容颜俊美,耐着性子养了三年,直到按捺不住向他伸出魔爪,他再也忍不下去,举刀了结了师傅的性命,随即借着师傅的门路,蒙混过宫中招揽太监的宦官,在这宫里一待便是十几年。 在宫里,更是血雨 腥风,与他共事的那些人,命/根子都可以不要,做事自然也不择手段。还未等他摸爬滚打到高位,先帝却先一步薨了。 然而,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太深,先帝这条命并不能令他的痛苦消减半分,他身上背负着满门的血债,不仅要魏景这个昏君父债子偿,更要拉着整个齐国,一并为父母亲陪葬。 「掌印大人,这边请。」一旁走来的小太监满脸堆笑,引着他回司礼监去。 「咱家是来的不巧,」阙清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起来,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宫墙。 「改日再来。」他轻轻叹息道。 诏狱手段多如牛毛,此事涉及皇帝安危,审问很快,到了傍晚便有染着血手印的折子呈上去。 「天晟教……」魏景口中琢磨着这几个字,眉头拧出深深的沟壑。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直视着战战兢兢的小福子,质问道:「天晟教前阵子不是已剿灭了吗?这民间的组织,怎得有门路到皇宫里来,还到了朕的跟前!」 「皇上,奴才真的不知啊——」小福子胳膊颤抖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那时他忧心着魏景的几声咳嗽,前来递茶水的太监又低着头,连脸都看不清,这一时的疏忽,却引火烧身,如今他怎么都洗脱不干净。 魏景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戾气和浓浓的怀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真相如何,朕自会查明。」 他叹了口气,似乎回忆着从前:「你是先皇后的人,朕本是十分信任你……」 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小福子陪着笑脸,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前处理天晟教的人,是质子?」魏景缓缓捻着手中的佛珠,若有所思。 那质子如今的动静十分奇怪,虽拿不到把柄,但仅凭着一个帝王的直觉,便能隐约嗅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魏璇素来办事是干净利落,当初闹得轰轰烈烈的天晟教在他手下不过数月便偃旗息鼓,此后几番征战都立下显赫功劳,魏景如今也拿不准主意。 /131/131091/31514252.html 第一百三十二章 筹备 「将他禁军的官职革了,着手查探天晟教一事,派人盯紧了他,不可走漏风声,务必将幕后之人抓出来。」魏景沉声吩咐道。 小福子叩首道了「遵命」,魏景又问道:「从前派去凤栖宫里那些探子呢?」 「回皇上,周家一事平息后每两日,那些人全都被各种理由打发出去了,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魏景阴沉着脸,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好一会儿,摆摆手打发他退下。 小福子正仓惶往门外挪步,又听见魏景略显沙哑的嗓音:「沈嫔救驾有功,便晋为妃位吧,到底是四皇子的生母。」 小福子连连应了,退出门槛的一刻,隐约听见魏景沉重而压抑的叹息声。 第二日,魏璇一早便出了宫,埋伏在皇城脚下的无数官兵便随之而动,如潜入海中的鱼,散步至市井间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自己身后跟着魏景的暗探,骑着马一连奔走了两个时辰,才彻底将其甩掉,棕色的骏马自巷子外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主公来了。」早已等候在铺子里的纪桑低低吹了声口哨,魏璇走进去,将佩剑取下。 先前那官兵的服侍太夺目,他迅速换了身衣裳,青色的对襟长衫,腰间束了块朴玉,墨发用布条高高挽起,哪怕是极平淡简素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仍显得温润如玉、风度谦谦。 魏璇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率着一小众人驾马疾驰,到了京城北面杳无人烟的山坡。 他从怀中掏出字条,用布紧扎在箭羽上,随即开弓放箭,精准地扎在数百米外的高树枝干上。 不一会儿,便听见远处窸窣动响,一缕青烟顺着山顶腾升而上,魏璇会意,扬鞭打马,「驾」的一声率着身后之人绕小路而上。 山中隐蔽之处有深洞,上覆了一层浓密的绿荫,纵是他知道路线,亦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入口。 「在这等着我。」魏璇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纪桑手中。 纪桑抱拳道:「是,主公。」 山洞内极昏暗,魏璇迈步进去,岩壁上潮湿的水珠混杂着薄薄雾气,像蛇一般盘踞蔓延,顺着望过去,上座是一个穿着打扮与中原人十分不同的女子,笑盈盈看着他。 「质子殿下只身一人前来,胆子倒是不小。」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是罕见的柔媚与空灵交杂,走进了瞧,才发现她的眸子也与常人不同,昏暗中泛着幽暗的绿光。 「区区天晟教,有何可惧?」魏璇唇角轻轻挑起,直视着女子那双蛇一般锐利且机警的眼眸,又道:「拉锯了这些年,总算见到了名扬天下的教主,也算不负此行。」 传言中,天晟教的教主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上通天象,下识鬼神,正是有她的率领,天晟教才在短短数年的时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民间广为传播,借着这几年局势的动荡,更是来势汹汹。 女子的神色有片刻的颤动,惊异于他的自负,随即嗤笑一声:「殿下既已查到本教主的行踪,为何不上报于天子,反而私自前来?」 说到「天子」二字,她脸色冷了下来,似乎想到什么,自座椅上缓缓走下,倾身在他耳边,问道:「一年前平叛之时,殿下分明可将天晟教赶尽杀绝,为何又故意露出破绽,将我们放走?」 魏璇眉眼间浮动着深沉,短暂的沉默,已让她确定了答案。 半晌,他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曾听闻,天晟教招揽之人,大多是困厄中流离失所的流民,集结成众,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若是朝政清明、民生安定,民众又何苦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自愿起义造反?」 「殿下真是好生令本教主惊喜,」面前 女子一愣,片刻后又转而笑起来:「你只身来此处,难不成不与本教主谈条件,只是体恤民生,抒发豪情?」 「非也,」魏璇答的很快,随即从袖中掏出卷帛,借着山洞里昏暗的烛光,在女子面前缓缓展开。 此地到底在京城里,四周满是朝廷官兵,未免打草惊蛇,他不可在此久留。 「这其中所写,我曾仔细考量,哪怕是有逆天时的冬季,也可蕴火升温,种植其中。」他顿了顿,又道:「教主若是不信,尽可一试,届时天晟教徒温饱无虞,想必收敛旗鼓,另谋他路,也并非难事。」 女子略皱着眉,仔细打量着卷帛中所写内容。许多有关农田水利,皆是闻所未闻之策,依其所言,若合适施行,哪怕是大旱之灾,亦能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活。 她身为女子,自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在山野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练就浑身的本事,最知道饥寒交迫的困苦。 也正是因此,她自晓事起,便无比忌恨这黑暗腐朽的世道,恰好魏景即位以来,朝野动荡不安,她便凭着自己所学的本领神通,迅速招揽了许多处境困顿的流民,天晟教以燎原之势壮大起来。 「你所言之事,本教主自会考虑。」女子郑重地收起卷帛,抬眼凝视了魏璇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天晟教的二当家前几日受人收买,险些将我们行踪暴露,此法若能施行,三日之内,本教主会将他送至殿下手中——他名气不小于本教主,有他的项上人头,想必殿下也不难向皇上复命。」 魏璇并未多言,抱拳道:「那在下便等着教主的好消息。」 说罢,他径直走了出去,山洞外的光线刺眼,他抬手挡在额前,随即翻身上马,眨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在密林中。 山洞内安静了半晌,女子从怀中掏出卷帛,恭敬地弯下身,递到跟前:「教主。」 阙清步履缓缓,从阴暗中走出来,平静地接过她手中的卷帛仔细打量,过了一会儿,眉梢略挑起来。 「这阵子风声紧,先按兵不动,天晟教养不起那么多闲人,就按他说的,吩咐下去,我再另寻机会。」他若有所思,沉声道。 「是,教主。」 女子应下,沉吟片刻,绿幽幽的眼眸直视着阙清,郑重其事开口道:「在下觉得,质子殿下绝非常人,甚至有帝王之相,教主与他接触,一定要谨慎为之。」 她之所以被天晟教奉为「仙人」,并非空穴来风,其本领的确不可小觑,预言之事,也几乎未有假。 阙清闻言,神色有些诧异,他背着莹莹的烛光,沉思了许久,才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魏璇为了做样子给魏景的暗探看,又在京城脚下晃了一下午,捣毁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山匪窝点,一直到暮色收敛,看着身后的黑影全数消失,才松了口气。 他驾着马,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周围人看见他身上官兵的服饰,皆远远躲避。 「那里怎么了?」 不远处,人群熙熙攘攘往一个方向推进,嬉闹吵嚷声穿过小半条街,传进耳朵里。魏璇微眯起眼,狭长的眸子映衬着橘红的夕阳,潋滟的光芒闪烁其中。 纪桑探头一望,笑道:「旁边迎顺胡同新开的酒楼酬宾,第一日正是人满为患。」 「主公还未用晚膳,不如在下去给您带一份尝尝鲜?」闲散了一整日,纪桑浑身力气,语调也轻快了许多。 魏璇点了点头,纪桑吹了个口哨,一溜烟去了。 「你们听说了吗,西郊那处宅子终于肯放手拍卖了,那样好的宅院,真不知会被谁给买走……」魏璇身边,几个路过的妇人聚成一团,眉飞色舞地用蹩脚的官话讨论着。 「那也不是你能 管的事情咯!」另一妇人荡了荡手中装满包子的竹篮,仰着头,满脸憧憬:「那可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的府邸,长公主走后,尘封了数十年,我曾在外面瞧过一眼,简直像仙境一般!」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淹没在人群嘈杂中,魏璇怔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随即轻轻笑起来。 如今他筹备已深,恐怕过不了这个年关,便要回玥国去,若是将这宅子买下来送给周旖锦,届时齐国若有动荡,她也能暂时有个庇身之处逍遥度日。.z.br> 想到这,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驾」的一声,往西郊方向奔去。 「主公——」遥遥听见纪桑唤他,魏璇来不及理会,随口道:「你先回去,我有事忙!」 说罢,马蹄匆匆,扬起一阵轻尘。 西郊的宅院名声显赫,商铺里人满为患,各色人等挤在一处等候。 这私宅本是长公主豪掷千金建下的,奈何那驸马空有美貌皮囊,却毫无管家的本领,长公主逝世不过五年,他便撑不住这宅子巨大的养护开销,无奈将其变卖。 随着锤声落下,叫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白银七十万两!」 「七十三万两!」 不消片刻,高昂的叫价便使跃跃欲试的众人望而却步,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抗争。 魏璇眉心微蹙,心中略微盘算,喊道:「八十五万两。」 此眼一出,方才还喧闹的几个人也霎时间偃旗息鼓,众人的视线如炬,纷纷往他身上汇集。 掌柜亦是惊讶这意外之喜,已开始眉飞色舞地吆喝:「八十五万两一次!」 「八十五万两两次——」 房间角落里忽然举起了木牌,一道声音蓦然插入:「九十万两!」 魏璇眼神一沉,猛地转过头。 /131/131091/31514253.html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疑云 举牌的男人是个生面孔,一身黑衣,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冰冷,叫完三声价后,便面色如常地跟着那掌柜到后院签字画押。 魏璇抿着唇走出去,在商铺边绕了个路,隐匿身形,仔细观察着。 他开出的价格已足够之高,而那男子所报之价,这满京城里能付得起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 浓浓的怀疑在魏璇心中徘徊,他不由得细想,这样的人物,不惜以这样高昂的价格买下此宅院,究竟是意欲何为?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从后院匆匆走出。他神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身手亦十分敏捷,一路往皇城脚下走去,纵是魏璇轻功极好,也数次险些跟丢。 天色昏暗,那男子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竟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太极门把守森严,魏璇不由得慢下步子,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黑衣男子便已受了盘查,身影迅速消失在宫墙角。 但就是这一刹那,魏璇清晰地看见了他怀中掏出的令牌,那独特的形状刻印——是周家的令牌。 这宅子,是周旖锦买的。 他恍然大悟,浑身都隐隐泛寒。 “质子殿下?”门口守卫的禁军认出了他,热情招呼道。 魏璇回过神来,脸色沉重地掏出令牌递过去:“辛苦了。” 宫门缓缓打开,他迈步走进去,那团疑云迅速在心中腾升,在心底压出沉甸甸的钝痛。 第二日,魏景方下朝回到养心殿,便怒气冲天,将桌上的奏折摔得七零八落。 “朕在皇宫里遇刺,他们一个不做声,反倒趁着朕与周家缠斗,逼着朕选太子!”他喉咙刺痛,猛烈咳嗽起来,口中骂声不停:“那陈御史口口声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谁不知道,他是怕舒昭仪肚子里那个!” “皇上消消火,”小福子脸色犯难,却还是迎难而上地宽慰魏景:“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您正值壮年,哪儿用得着这样早选太子——说白了,您不乐意,那群人死谏也没有用!” 他眉眼一动,又煽风点火道:“那陈御史也是,当年皇上一把将他提拔上来,可谓是知遇之恩,如今他有了四皇子做靠山,竟敢忘恩负义,连您都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福子在御前伴驾好些年,说话是注重分寸的,本是极少干预朝政,可那陈御史错就错在,养了个搏不到圣宠、却还惹是生非的女儿陈之双,白若烟已数次提点他,在魏景面前抹黑于陈家,甚至为此不惜将皇上赏赐的金银财宝流水似的往他屋里送。 果然,听了小福子的话,魏景愁云满面。下人将奏折又收好垒在一边,他无奈叹了口气,摊开在桌面,坐下看了几行,却觉得眼神昏花,头脑也恍惚起来。 魏景往一边书架上望了一眼,小福子立刻领会,走上前掏出一个锦袋装着的小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一枚赤红的丹药,递到魏景跟前。 服下丹药后,魏景身上难以忍受的不适果然消减了许多,浑身像是浮在云间,有种飘飘然的轻盈。 可这短暂的愉悦不过片刻,他批完一本奏折,忽然身子猛地一颤,随即一口鲜血便洒在了朱红的笔迹上,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皇上——”小福子大惊,立刻叫来了太医。 太医诊察过,面色凝重道:“皇上政务繁忙,咳血是因劳累过度,身子亏损,老臣给皇上开副方子,皇上这些日子切莫再劳累。” 魏景脸色暗沉,太医千篇一律的说辞让他十分不耐,不由得抬起手指着桌上小山一般的奏折,反问道:“你叫朕休息,那这些折子,你叫谁来替朕批?” 太医一愣,随即道:“皇上日理万机,确是繁忙,您若实在身子不适,我大齐满朝文武,皆愿为皇上分忧。” 此言一出,不仅是魏景,连小福子都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话听上去是替魏景的身子考虑,可其中之意,却与朝堂上劝魏景早择太子之人的说法不谋而合,难免令魏景疑心起来—— 他身为皇帝,立太子一事说到底是他自己的决定,可那些人朝堂上咄咄逼人,岂能简单糊弄过去,到了背地里,又不知道会使什么手段,逼迫他就范。 魏景沉默着,再未说话。 太医走后,他望着书架的一角,眼神微动,正要开口,看着小福子,话音却又收了回去。 这丹药他吃了数月,起初是效果显著,不仅可治疗病痛,甚至令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有如重回青春。可偏是这几日,他身子越来越差,即便是有繁重不堪的公务所累,这急速衰败的体魄也不禁令他心中生疑。 “皇上可是有事嘱咐奴才?”小福子见他欲言又止,试探问道。 魏景深深看了小福子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几日被公然行刺的事来。那伪装成太监的刺客,从小福子眼皮子底下溜进来,说是无意,可到底真相如何也难说。 短暂的静默,魏景摆了摆手,沉声道:“去将掌印唤来。” “奴才遵命。” 十日后,沉寂的未央宫又喧闹起来。 周旖锦匆匆赶来时,未央宫里已乱得不成样子,不少闻风而来的妃嫔也已守在此处看热闹,相比于冬至日的羡艳,如今每个人眼中倒是揣着心思,神色各异。 隔着老远便看见主殿内进进出出的太医,她一路走过去,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尖锐的叫骂声,沿路跪着的宫人皆宛如惊弓之鸟,身子吓得颤抖。 “怎么了?”下了轿子,周旖锦脸色有些凝重,询问面前的太医。 “舒昭仪孕中忽然见红,来势汹汹,险些小产,多亏老臣们来得及时,如今已稳定下来。”太医行了礼,恭敬答道。 房间内白若烟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隔着门亦能听见其中惊恐。 太医见周旖锦留意,又小声道:“舒昭仪醒来后,一直叫嚷不停,说是有人暗害,可这未央宫里里外外都已查过了,确实毫无发现啊。” 正说着,魏景的仪驾也匆匆赶来。众人请了安,魏景便一马当先,推开白若烟的房门:“舒昭仪,朕来看看你。” 周旖锦随在他身后走进去,房间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但不过沉寂了几秒,随即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皇上,有人要害嫔妾肚子里的孩子,您一定要替嫔妾做主啊!”白若烟脸色苍白,见魏景来了,撑着身子坐起来。 屋内方才打扫完,还满是血腥气味,下人们识相地将窗子大大敞开,寒风猛地灌进来,激得白若烟浑身一个冷颤。 魏景被白若烟的声音吵得脑壳疼,脸色一冷,问道:“你说说,谁要害你?” 白若烟方从命悬一线中被抢救回来,怎会知道,可事出蹊跷,她岂能轻轻揭过,依旧纠缠不休:“嫔妾只望皇上明察!” 魏景无奈应下,转回身看着太医。 “皇上,舒昭仪的症状只是孕中忧虑过剩,伤了气血,”太医扭过头,不敢与白若烟气势汹汹的眼神对视,又道:“舒昭仪身体底子本就虚弱,如今不可再动气啊!” “你胡说!”白若烟立刻将太医的话打断:“本宫这几个月都怀的好好的,若不是有人暗害,怎会突然见红?” 她话锋一转,愤恨道:“你如此断言,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魏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郁了下去。他来前已派人将未央宫探查了一遍,所谓暗害一事,根本是无稽之谈。 这太医是他御前服侍的心腹,他是极重视白若烟这个孩子,才将这太医送来,如今毫无线索,白若烟却纠缠不休,着实令人厌烦。 “太医说你忧虑过重,朕瞧着并非空穴来风,”魏景不耐地捻了下手里的佛珠,信口道:“朕还有要事忙,舒昭仪既已无危险,便好生休息。” 说罢,他连敷衍的心思都没了,举步走出了门。 周旖锦的眼神从白若烟狼狈苍白的脸上一晃而过,她似乎想到什么,眉眼间隐隐浮动着不安,但亦未多言,随着魏景的背影跟了出去。 她这些时日读了许多医书,医术虽不算极精湛,却也隐约看出些蹊跷。这见红来的毫无征兆,白若烟又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上回见到她,还是满脸风光,哪会是这样容易被忧虑击垮之人? 可未央宫这畔,从方有动静便已来来回回查了个底朝天,丝毫线索都没有留下,满宫既想要白若烟和她肚子里孩子之命、众目睽睽之下做事手脚又这样干净不留痕迹的人,统共寻不出几个。 魏璇方回到凤栖宫,远远便看见周旖锦等在院子里。 已是年末,鹅毛大雪却逐渐消融了,屋檐下结了冰凌,又化成细碎的水珠,缓慢如夜漏。 她背对着他,素手纤纤摆弄屋檐下金制的鸟笼,将清水和食物递进去。 鸟笼的门一向都不关,小白冬日里不好动,伏在笼中的一角,将头埋在浓密羽毛间瞌睡,她的动作便小心翼翼的,显得十分珍重。 魏璇脚步很轻,走到她身边,周旖锦才注意到他。 “质子殿下回来了,”她轻轻笑了笑,似乎迟疑了一下,说道:“本宫有些事想问殿下,可有时间?” 魏璇沉默了几秒,幽深如潭的眼眸中泛起点点笑意:“微臣无事。” 新 wap. /91/91742/21157450.html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谋算 周旖锦领着魏璇一路绕过水榭回廊,到了边上议事的惜抱轩,又将下人都打发出去。 她难得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魏璇的神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今日舒昭仪那事,你可听说了?」周旖锦坐在窗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直视着他,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自从救了周家以后,魏璇浑身的气质似乎变了许多,那种刻意压制的收敛逐渐消减下去,骨子里携带的矜贵和凌冽的气息便随之显露出来,像是黑暗中伸出爪牙,丝毫不强势逼人,却又令人下意识敬畏。 「微臣知道。」他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神情平淡如常。 周旖锦抿了下唇,声音严肃下来:「本宫想问,此事与殿下可有关联?」 魏璇身姿笔挺站在门边,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回答她的话,像是某种默认。 周旖锦向来聪慧,从她邀他相谈时,他便清楚此事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舒昭仪诬陷他的母亲,以至于如今他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哪怕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私下里做了此事,本不想让周旖锦得知,以免惹她不快,可她既问了,他也不羞于承认。 「窗边风大,娘娘当心着凉。」魏璇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神扫下来,落在周旖锦身上。 房间不大,他三两步便到了她跟前,抬手在衣领处轻轻一扯,将身上墨色的大氅脱了下来,绕到她身侧缓缓展开,手指顿了一下,又还是将其略叠了几下,想搁在桌上。 魏璇避而不谈白若烟一事,令周旖锦心中了然。她并未拒绝他小心的示好,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替她披上。 那大氅很厚,还带着他身上残余的体温,霎时将她温暖妥帖地包裹了起来。 她沉思片刻,视线落在他魏璇替她整理系带的手指上,小声道:「恕本宫直言,舒昭仪纵然罪孽深重,可稚子无辜,殿下暂且放过他性命,待舒昭仪生产后动手也不迟。」 这三言两语很轻,几乎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外人都说娘娘在子嗣一事上颇为注意,果然不假。」魏璇站在周旖锦身后,听了此言,似乎并不惊讶,反而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旋即,他倾身下来,俯在她耳边。 「娘娘似乎很想要个孩子?」魏璇突然低低地笑起来,气息带着暖意轻轻荡在耳盼,令她浑身的骨头骤然一酥。 周旖锦仰起头,看着他浓密睫毛下幽深的眼眸,那原本克制疏离的气质随着短短的话语,倏然变得狠戾起来,那诡谲的光芒下似乎流淌着隐隐的兴奋,令她不敢直视。 她并不愚钝,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那话里别样的意味和沉重的占有欲。 「殿下莫要胡言……」周旖锦的呼吸微微停滞,他也未再说话,一股微妙的气息徘徊在稀薄的空气里。 「微臣知错,」魏璇望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双颊,适可而止地抽身而出,把握着分寸,并不想令她感到不悦,「舒昭仪一时,便听娘娘的。」 「娘娘若是无事,微臣便告退了。」 如今他虽算是运筹帷幄,可终究大计未成,此时与周旖锦纠缠不清,对困在这样身份之中的他们二人而言,都并不是良策。 周旖锦愣了愣,朱唇轻启:「退下吧。」 她靠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直到魏璇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才缓缓站起身。 留下白若烟腹中的孩子,其实她心里也有考量。 周家一事过去不久,大殿上血淋淋的一幕依旧仿佛回荡在眼前,那抹不去的鲜血,就好像牵住她四肢的重担,令她无时无刻警醒着,在此政权交迭的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抗争,恐 怕满族都只有死路一条。 魏璇对白若烟的仇恨她心知肚明,可如今若将白若烟一举除去了,虽少了令她担忧的对手,却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若白若烟能生下皇子,届时再借魏璇之手将她除去,留下的那襁褓中的孩子,几乎无需争取,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膝下。 夺嫡之争中,三皇子是个身体虚弱,扶不起的阿斗,而最有竞争力的四五皇子却皆不亲近周家,甚至对周家抱着敌对的态度。如今与其等候着结局,不如放手一搏,将希望寄托在那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若有机会,那孩子必将是她乃至周家手中的一把利剑,足以在混乱的时局中撑起抗衡的力量,无论最后魏璇的态度怎样,抑或结局如何改变,或许都能给周家留一条退路。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解开身上不合时宜的墨色大氅,走了出去。 临近年关,愁云惨淡的周府里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周宴的妻郑氏,怀胎十月,生下了周家嫡系的长孙,为此,周府里张灯结彩,大宴宾客,许多达官贵人相庆。 魏景对周家的一番动作,虽不至于令周家元气大伤,但到底不少人被革了官职,身体上也遭受了凌虐,而魏景补贴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银两和几句宽慰的话,完全不足以疗愈这深重的伤口。 周旖锦在宫里闷了数月,借这着机会便向魏景请示出宫回府探望,顺便查看在宫外买好的宅院。 魏景心中本就有愧于周家,自然不好推辞,三言两语也就放她离去了。 宫外,魏璇方与玥国使臣会了面,从酒楼里隐蔽的包厢中走出来,纪桑已候在门外接应。 魏璇如今没了禁军的官职,假借剿灭天晟教余孽的理由,出入宫门倒是更自由了些,也便于他施展手脚。 「天色不早了,主公要回宫去吗?」纪桑小声问道。 魏璇抬起头,看着天上雾蒙蒙的深蓝,一轮皎洁的上弦月从天际徐徐向上攀爬。 「去周府,我带了贺礼。」魏璇犹豫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脑海中不自主回想起出宫时周旖锦同他说的一番话。 「周家的藏书阁里多的是稀世的藏书,殿下若是喜欢,本宫替你捎几本回来。」她坐在花架下,手中执笔,笑吟吟仰头望着他。 因着回府的喜悦,周旖锦精心梳洗打扮过,头上镶嵌翡翠的琉璃凤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潋滟的光晕将她衬得如展柜上精致的瓷娃娃一般,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他随口说了几本,她又自作主张帮他添了些,那薄薄的纸张上不一会儿便遍布了她清隽的字迹。 正想着,马蹄声渐渐停下来,魏璇平视眺望,远远看见周府金光灿灿的匾额,即便是日光黯淡,也夺目耀眼得厉害。 周家根基深厚,前来贺喜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马车将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满目是命妇璀璨的首饰和花团锦簇般的衣裳,另有世家子弟同他一样打马而来,腰侧的宝剑和玉佩随着扬鞭的动作清脆作响。 「这不是质子殿下吗?」有人认出来他,大声叫嚷道。 人群里顿时有几分骚动,魏璇默不作声地下了马,感觉四周窥探的目光如火炬,要将他身子点着才罢休。 质子卑微的身份再加上显赫的战功,再加上近日他惹怒了魏景被削下官职的传言,无疑令他成为瞩目的焦点。 几个世家子弟见了他,互相对视一眼,讥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周家的宴会,如今是什么人都能来了!」随着他一路往周府门口走去,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 「可不是,」立刻有人附和:「我们与 周家都是祖辈几代的渊源,不像这质子,才榜上淑贵妃当靠山,如今便忙不迭来周家攀高枝了!」 他们话说的难听,魏璇不由得皱了眉,回头望了一眼,将那几人的面容一一记下来。 那些世家子弟见他不做声,以为他是服输,气焰更是嚣张,若不是在周家门口,几乎要吹起口哨来。 其中一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周府里远远走来一众人影,定睛一看,其中被众人簇拥着的,正是左丞周大人。 周丞相形相清癯,浑身气度高华,带着久居高位者的不怒自威,令人不由得屏息凝神,顺着他的步伐一路望过去,最后竟在魏璇面前停了下来。 「不知质子殿下前来,老夫有失远迎啊。」周丞相缓缓开口,又揽了下魏璇的肩膀,似是与他相识已久般熟稔。 见了周丞相,不知为何,魏璇心中忽然有些紧张,唇边浮起轻轻的笑意,恭敬道:「微臣冒昧而来,还望周丞相包涵。」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府里走去,空留下外边几个世家子弟瞠目结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哑口无言。 「哼,周丞相不过是看在淑贵妃的面子上,照拂他一二罢了。」其中一人酸道。 「就是,区区质子,还真将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几人口中嘟囔着,勾肩搭背走上前递了请帖,入了府里。 魏璇跟在周丞相身后,余光打量着周府沿途景致。 周府很大,四周的装饰典雅古朴,山楼凭远,竹坞寻幽,绕屋遍栽红梅,又有槐荫匝地。 愈走进去,有如出没于云霞之间,移步入画,而那画卷的尽头,一女子凭栏而立,又低头逗弄怀中襁褓里的婴孩,浅笑盈盈。中文网 「老夫还有杂事在身,殿下在此处稍后,恕不作陪。」周丞相领他在席间坐下。 魏璇收回目光,鞠躬作揖,连连应下。 /131/131091/31536567.html 第一百三十五章 翻车 周府宴请的宾客众多,魏璇坐在其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周旖锦那畔则簇拥着一圈人,她怀抱着周家的长孙,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受众人的请安寒暄,似乎这迎来送往,打小已重复过千百遍。 魏璇怔目看着她,原是冷冽如寒霜的眼眸中也不由得添了一丝温情。 记得他还在玥国做皇子时,母亲曾与他说,若是娶妻成家,定要择那品性举止都极佳的闺秀,方能担得起一家主母的身份、乃至一***的气度。 他忽然想,往后若是与周旖锦成婚,或许也不算忤逆了母亲的意志。 魏璇低下头抿了口茶,正要收回目光,周旖锦却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忽然偏过头来,遥遥望他一笑。 被察觉的窘迫令魏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避,方扭过头,便听见一旁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唤他:「质子殿下。」 原是几个赴宴的世家小姐看见他独自在此,互相推搡着,红着脸走到他面前。 他这张脸素来是招女子喜爱的,这样的场面从前也见了许多,正要推诿过去,却见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制精美的香囊,开口道:「一些心意,还望殿下喜欢。」 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小姐便低低笑起来,令那女子脸颊羞得通红,小心地抬眼瞧着他。 他几乎没有犹豫,推拒道:「小姐好意我心领了,还望小姐收回此物。」 魏璇的声音沉郁又疏离,几个小姐受了挫败,只得兴致恹恹地回去了。 魏璇愣了一下,看着桌上茶杯中清澈的倒影,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从前他生日宴上萧瑾送他香囊一事,那时他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骤然被周旖锦撞见,她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她对他的情,若是仔细探究答案,似乎从他第一次入凤栖宫起,许多细小的端倪,都可见一斑。 想到这,魏璇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忍不住借着人群熙攘,抬头又望周旖锦那畔望去。 不远处,一道视线如鹰隼般,从暗处落在他身上。 周丞相警惕心重,自魏璇来后,假称有事在身,实则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 他表面上欲与周家结盟,可周丞相一番探查,知晓他背后势力早已大到可与整个周家相抗衡,此举未免显得疑窦重重,与其说是为了夺权筹谋,更像是……为了讨人开心而冒险的举措。 顺着魏璇的目光望过去,又一次停顿在周旖锦身上,周丞相眉心紧皱,终是忍不住,问起一边的小厮:「淑贵妃收留质子入凤栖宫,背后可有什么隐情?」 那小厮被问得一愣,思索了片刻,答道:「据说是质子殿下的母妃张美人与娘娘交好,那时张美人落难,质子殿下在凤栖宫门外求娘娘相助,娘娘施以援手,才开恩收留了他。」 周丞相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点了点头。 魏璇如今的实力并非一蹴而就,早在数年前,他便开始规划布局,招揽势力,入凤栖宫不过一年前的事,以魏璇那时的本领,想在宫中保全自身绝非难事,为何偏要与周旖锦扯上干系? 他看着魏璇注视周旖锦的眼神,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似乎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半晌,周丞相无奈叹了口气,吩咐道:「向淑贵妃通传一声,我有事问她。」 「是。」小厮领命,立刻步履匆匆,往周旖锦那畔去了。 周家的藏书阁伫立在庭院中央,轩楹高爽,窗牖无拘。门外的守卫森严,周旖锦从人群中脱身,自后山绕路而去,推门上了阁楼,周丞相早已等候在里面。 「不知父亲召本宫何事?」她缓缓转身,阖上房门,小窗紧闭,四周光影幽暗。 周丞相 坐在桌边,脸色有些凝重:「你可知,如今立储之事闹得厉害,若皇上松了口,将四皇子立为太子,恐怕往后周家在朝堂上,再难以立足。」 即便是在周府,他仍然带着风声鹤唳的警惕,声音放的很低。 周旖锦并不惊讶,走到桌边替周丞相斟了杯茶,问道:「那父亲有何想法?」 「沈妃救驾有功,皇上提了她的位份,显然是偏心于四皇子的,只可惜,那四皇子心比天高,与御史一众结党,固若金汤,又有周宴一事在先……」周丞相摇了摇头,叹道:「五皇子虽与你有些许旧怨,但局势面前,他当是拎得清的。」 周旖锦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劝道:「父亲忘了,五皇子打小便心思狠毒,绝非知恩图报之辈。」 她声音严肃,又道:「皇位面前最难把控便是人心,当年父亲所托非人,本宫以为,如今若与那五皇子一道,无非还是走从前的老路。」 「你所言之事,我又何尝不知,」周丞相面露愁色,「可皇上子嗣稀薄,如今之计除了如此,还能有何良策?」 「父亲忘了,舒昭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可舒昭仪深受皇上宠爱,即便生了皇子,岂能寄于他人膝下?」周丞相费解。 周旖锦顿了顿,明亮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笑道:「舒昭仪品行不端,曾经张美人便是死于她诬陷,而质子殿下,绝非宽容大度之人。」 几乎是瞬间,周丞相便领会了其中之意。魏璇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若是借他之手将舒昭仪除去,那出生的孩子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归于周家。 甚至,若魏景去的早,届时周旖锦身为太后,当垂帘听政,周家在齐国的地位更要上一层楼。 「此事我会再考虑,」对她充满野心的提议,周丞相惊异了一瞬,脸色和缓了些,忽然话锋一转,猛然抬起头来,犹疑的目光落在周旖锦脸上。 「那质子对你有情,你可知道?」周丞相丝毫不讳,目光如刀,令周旖锦心中一凛。 「当时他本不必冒着风险,千里迢迢寻我这个「叛国之臣」,」周丞相嘴角微微朝下,声音十分严肃:「是为了谁,淑贵妃,你心里可清楚?」 父亲素来眼光毒辣,周旖锦并未太过惊讶,她眉心微蹙起来,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窘迫,直言道:「质子殿下心意如何,父亲无需忧心,本宫自有分寸。」 话音一落,藏书阁的角落里,木板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枯叶折断的脆声,转眼便被埋没进绵长安静的空气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魏璇自藏书阁后墙翻身而出,脚步不受控制地有些歪斜。好在人群在前厅聚集,此处清净,不过片刻,他又回了席上。 「殿下回来了。」见他面色不悦,纪桑在他身边询问道。 魏璇并未回答,他一只手扶着额头,胸膛极力压抑地起伏着。四周嘈杂的一切都失了颜色,满脑子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还有周旖锦那句轻飘飘的「自有分寸」。 周家的藏书阁一向不许人进入,哪怕是柳绿也不能跟着去,他本以为周旖锦如出发前那番话,去替他寻那书单上长长的一列,那些书籍沉重,他偷潜进去,原是怕她劳累,却无意间听到了她与周丞相那番隐秘的话。 魏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茶杯,手指却不由自主颤抖着。 脑海中满是周旖锦的身影,她说稚子无辜,让他留下舒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她为了救周家主动抱他,她口口声声说,知道他心里在乎她,却从未承诺过,她也同自己一般怀着情意,而非虚假的利用。qδ 若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如今还被蒙在鼓里,满怀喜悦、自作多情地 安心睡在周旖锦亲手编织的圈套中。 如同五雷轰顶,愤怒令他嘴唇泛白,记忆里的无数碎片全是周旖锦温柔的笑,而那笑又如锋利的刀,一寸寸割在他心上,泛起疼痛和悲凉。 「贺礼……送了吗?」魏璇看向纪桑,知道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 他的神情鲜少这样狼狈,令纪桑如临大敌,连忙道:「已经送了,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魏璇深深低着头,又沉默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咬出几个字:「无事,回宫。」 宴席已是尾声,他假借公务,离去的并不突兀,周旖锦回来时,只看见那空空如也的座位。 不知为何,她心中也随着那一小块的缺失,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柳绿见她神思不宁,提醒道:「前厅还有许多人等着向娘娘问安呢。」 「嗯。」周旖锦回过神来,那双一贯含笑的眼里,不知不自觉浮上一层冷淡的雾气,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忽然停住了脚步。 「本宫有些冷。」她浓密的睫毛扑闪,喃喃自语道。 是夜,月明星稀。 周旖锦赶在太极门落锁的最后一刻回宫,洗漱完夜幕已有些深了,寝殿内,烛火一个个熄灭,地龙烧的火热。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只穿着淡紫色的中衣,抬手将从周家带来的花灯挂在床前,橘红色的光晕跳跃浮动,涂抹在她翘起的鼻尖。 光影闪动的刹那,照亮了屋角一个黑影。 她浑身血液骤然一凉,下意识要叫喊抓刺客,可声音方涌到喉间,那黑影却如风一般掠到她身后,巨大的力量将她的嘴捂住,只露出几个细若蚊吟的音节。 巨大的惊悸令周旖锦的心脏狂跳不止,她使出浑身力量想挣脱,可身上的桎梏却巍然不动。 下一刻,男子含着酒意的气声轻轻在她耳边响起,尾音低醇又沙哑。 「娘娘。」 wap. /131/131091/31559076.html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吻 周旖锦心中怵然一惊,可来不及思考,下一刻,她便被那股巨大的力裹挟着,脚步踉跄地推搡到床边,随即双膝一软,男子的身影便如山一般倾覆下来,挡住了房间内所有微弱的光晕。 不过转瞬,魏璇一只手将她细瘦的手腕制住,推到头顶,又压在床面,随即炙热的吻带着疾风骤雨般的愤恨和炽热的占有欲,落于她唇上。 周旖锦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顷刻间轰然炸响。 那含着酒意的吻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青涩的笨拙,在她唇上辗转着,细细密密泛起柔软的触觉。 她眼眸里泛起了泪光,好容易在他呼吸的空隙挣扎着立起身,他动作强硬,丝毫不容许她推拒,立刻又倾身压上去。 「魏璇……」 那唇齿间断断续续露出的字句受到堵截,细弱的尾调绕了个弯,倒显得像情不自禁的嘤咛,在他心头燎原的大火上泼了把油,让那卑劣的欲望愈发烧得猛烈。 她的嘴唇柔软极了,那般甜蜜的滋味是他平生从未尝过,几乎令人理智全无。 哪怕是一片混沌间,魏璇也并未太用力,似乎怕自己的生涩伤了她,因而显得格外温情。 「娘娘,娘娘可曾……」 他短暂地放开她,含着暖意的气息浮动在她耳边,说了一半,声音忽然带了更咽,随即消失不见。 他忍不住想质问她,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可他清楚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因此并不敢问。 魏璇的心里忍不住泛起悲凉。 因着他的任性,二人不知纠缠了多久,他的理智才堪堪回笼,沉默地抬起头,一直按在周旖锦后颈上的手也松开些许。 周旖锦双目泛红,怒不可遏地望着他,还未开口,却听见魏璇低低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娘娘真是耍得一手好伎俩,将微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昏暗的光影下,他脸上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眉眼深沉,裹挟着浓烈的情绪。 周旖锦倏地一怔,心脏莫名慢了半拍,要说出口的话也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黑暗中,魏璇直直地望着她的眼,过了一会儿,又凑近耳语道:「娘娘……很得意吧?」 他的声音含着酒意,平添了一丝自嘲和悲凉,令她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泛起寒。 周旖锦混沌的脑海中飞速旋转起来,一直回溯到周府宴席上魏璇早早离开的时候—— 他听到了她与周丞相的对话,她精心布置的局,竟因这样的阴差阳错而出了破绽,狼狈落空。 他既已这样发问,周旖锦也心知瞒不住魏璇,静默了片刻,忽而抬起头来,毫无怯意地反唇相讥道:「殿下怎得这样想本宫?」 魏璇被她问得一愣,她立刻乘胜追击道:「本宫是贵妃,此举……也不过是出于无奈。」 咚咚作响的心跳猛烈,如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箭。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溢满眼眶的晶莹泪光便顺着隐隐发红的脸颊流淌下来。 「殿下不日便要回玥国去,本宫一个人在这儿,你可知多少豺狼虎豹想要本宫的命,」她声音轻柔温婉,像是含了无数委屈,又抬起那双含泪的眸子看他,说道:「本宫若不为自己做些打算,恐怕在九泉之下化成灰了,殿下也不会记得。」 她生的太美,蹙眉嗔怪的模样着实动人,魏璇的身影隐没在昏暗中,良久的沉默,像是理智与情感砥砺纠缠。 他生性多疑,往常行事,凡是抓出了破绽,他便绝不会再留任何机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可如今,他心里却止不住动摇。 「娘娘……」浓烈的酒意涌上大脑,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身子一 会儿如在烈焰中炙烤,一会儿又像被丢进冰冷的深潭中浮沉。 他知道他太爱她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爱,令他丧失警惕,一次次被她的言语所蛊惑欺骗,如同孤身站在礁石上,面前是危险的巨浪,下一秒便要将他吞没。 「殿下深夜闯入本宫寝殿,当真是冒失无礼极了!」周旖锦已平复下心绪,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魏璇跟前,定睛直视着他,神色郑重:「殿下可清楚,某种意义上说,本宫是你的庶母,你这样做,将本宫置于何地?」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显然是带了责怪的意味,如重锤落地,撕开了那一层密不透风的身份的纸,一瞬间令他的心神猛烈摇晃起来。 「可微臣并无此意……」 见魏璇凝眉深思,周旖锦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挑起了分毫,随即又凑到他跟前,低头作势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不过殿下醉了,本宫……也大可不与你计较。」中文网 她这一番话真假参半,却又颠倒黑白,扯着礼义廉耻的幌子,倒把过错推到了魏璇身上,令他不由自主生了懊恼,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疑心过重,冲动之下,误会冒犯了她。 漫长的沉默徘徊在二人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长久僵持地对视着,各怀心事,似乎谁先移开眼,便是不可宣之于口的落败。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眉眼间隐隐流动的戾气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含着愧疚的温情。 这些时日,他本就受着周旖锦的恩情和庇护,却几乎从未回报她什么。 他自以为可以护她周全,可她却浑然不知,身居在那样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哪怕使些手段保全自身,他又有何资格苛责? 「微臣错了,娘娘。」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真心实意向她道歉。 花灯内的烛火快熄了,影影绰绰摇曳着,倒映出魏璇的影子。 周旖锦的唇微微抿着,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向地面。那影子起初像只暴躁且张牙舞爪的狼,随着他俯下身讨饶,又变成低声下气的犬。 向她低头服软,似乎是某种命中注定。 魏璇声音有一瞬间的更咽,承诺道:「往后,微臣不会再打扰娘娘。」 周旖锦胸中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烛火燃到最末,倏地熄了。 屋内暗下来的一瞬,魏璇的身影从窗边翻身而出,转眼埋没进后院半人高的灌木丛中,闪动了片刻,随后消失不见。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周旖锦眉眼深沉,注视着窗外。寒风透过未关的窗棂倾泻进来,她却不觉得冷,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尖在嘴唇上触了一下。 残留的余温和酒意,一寸寸沁到她心里。 她恍然觉得,在这精心谋划的圈套里,原本没有输家和赢家,无论魏璇还是她,都被这张网束缚着沉溺,清醒地沉沦。 时光荏苒,庭院中,枯萎的枝条重新抽了了嫩芽,薄薄的春雾过去,转眼草木葳蕤,花团锦簇,再后来,又零星落了大半。 魏璇终是未再动白若烟肚子里的孩子,她自己仔细照料着,丝毫不敢懈怠,终于在入秋前,未央宫张罗起生产一事。 周旖锦身为六宫之首,为保那孩子平安无虞,亲自率了太医聚在未央宫内,显得格外重视。 到了晌午,房间里隐约传来白若烟遏制不住的痛呼,她平静地站在门外听着,仿佛隔岸观火。 沈妃来时依旧趾高气扬,可眉眼间的隐隐忧虑还是出卖了她的心事。 看见周旖锦带人把守周遭,指挥大局万无一失,她显然心中不悦,脸色逐渐黑下来。 「贵妃,舒昭仪身子如何了?」魏景一下朝便匆匆赶来,他身上还穿着龙袍,神情却焦急的像个孩子,听着耳边的痛呼,连忙抓着周旖锦询问。 「回皇上,舒昭仪头胎本就生产不易,臣妾已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妇科圣手在此候着,皇上大可放心。」周旖锦不慌不忙答道。 魏景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秩序井然的场面,心中十分欣慰,忍不住上前抱了周旖锦一下:「淑贵妃不愧是朕的贤内助,这些时日你辛苦了。」 他早知道周旖锦出身名门,向来以大局为重,不同寻常后院女子一般心胸狭窄、争风斗醋,可她向来是极看重子嗣的,如今之举,令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周旖锦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从魏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福了福身:「皇上谬赞了,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贵妃实乃宽厚仁爱。」魏景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他看着周旖锦,其下隐约可见难得的绵绵情意。 周旖锦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唇勉强笑了笑。 她还记得,梦中自己怀了身孕,魏景也是无数次用这般欣慰喜悦的目光看她,甚至亲手喂她落胎药时,眼中都含着脉脉温情。 几人说着,便往未央宫前厅走去,早有宫人在此摆了丰盛的宴席,温碳暖塌,招待焦急等候的皇帝和各宫妃嫔。 白若烟生产十分不易,刺耳的尖叫声持续了一整日,到了半夜,周旖锦从昏昏沉沉的瞌睡中被唤醒,听见外面产婆高声的喜悦呼叫:「舒昭仪生了,是个皇子!」 魏景龙心大悦,连忙步履匆匆走去,周旖锦跟随其后,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wap. /131/131091/31571618.html 第一百三十七章 深陷其中 白若烟孕中曾落红,因此生下的六皇子十分体弱,周旖锦探头向襁褓中望去,那刚出生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口中发出猫儿一样细弱的哭声。 床榻上,白若烟使出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满目是嘈杂的人影。 魏景兴奋地抱着新出生的六皇子,轮转给众人瞧看,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封号,充斥着血腥气的房间内,她就如同一个待宰的牲畜般,狼狈躺在浸透鲜血的被褥中,没有一人询问她身子是否好受,也没有人在乎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产婆走过来,手在她肚子上用力按压,随着鲜血排出时剧烈的疼痛,白若烟浑身一寒,却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默承受。 「皇上……」白若烟嘴唇蠕动着,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但魏景已抱着六皇子走到房间外去,四周全然是一片昏暗,照得她心中悲凉一片。 「舒昭仪好福气啊,」忽然,耳边响起了产婆赞叹的声音,四周无人,那产婆想嘴甜讨个宠,感慨道:「您既养着五皇子,又是六皇子的生母,这满后宫里,可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白若烟沉默了片刻,那双黯淡的眼眸中,又随着这话语,骤然亮起神采来。 她想起了魏景曾经的诺言,那母凭子贵的剧烈喜悦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令她沾沾自喜,浑身都像是浮在云间。 辛苦熬了这几年的时光,她如今终于要苦尽甘来,成为最终的赢家了。 白若烟身子的基础到底还是不错,不出一个月便可以在未央宫自由走动。 有魏景独特的偏爱,六皇子一出生便是万众瞩目,打个喷嚏满宫下人都要抖三抖,此情此景下,五皇子居住的偏殿就显得尤为凄凉,从前白若烟还会虚与委蛇地对他照顾一二,如今生下自己的皇子,更是不闻不问。 因着五皇子曾经落水一事,本是人烟稀少的万春亭边上特意加了护栏,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坐在亭子里,只是时过境迁,心境也大不相同。 身为皇子,帝位面前岂能没有丝毫野心? 从前他本想着,借白若烟这个宠妃的势力暂且可与兄长四皇子抗衡一二,可如今却受形势所迫,愈发潦倒,连朝中支持他的大臣都陆陆续续少了许多。 远远的,听见几个小宫女的声音:「你们听说了没有,冷宫起火那回事,其实另有隐情。」 这短短的一句话,倏地将五皇子的心悬吊在了半空中。 他脚步一动,便躲藏在高大的柱梁下,侧耳仔细听着那几个宫女的对话。 「当年五皇子在此落水,张美人是受了诬陷顶罪,可那冷宫里的荣妃娘娘岂会知道此事,为了报仇不惜一把火同归于尽,实在是令人唏嘘!」 「那诬陷张美人的婢女我认得,从前与未央宫的雪兰走的很近,如今五皇子又进了未央宫,其中内情……」 几个宫女啧啧感慨了一阵子,脚步声便消隐在远处,独留下藏匿身形的五皇子,呆愣地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胸口起伏着,惊魂未定地大喘着气。 他绝非愚蠢之人,这寥寥几句,便足以令他猜到事情的真相。 五皇子脸色骤然阴冷下去,似乎怀着浓浓的怒气,攥成拳的手指发青。 这些时日,他虽与白若烟生了嫌隙,却从未怀疑过当年之事,如今顺着那宫女的话细细想来,这一切阴谋的内幕都有迹可循。 他终是耐不住,愤怒地踏步离去。 远处树林里,魏璇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见五皇子的身影全然从万春亭边消失,才沉默着转过头去。 这消息本是他故意令五皇子听到,以五皇子的脾性,查明真相,自是忍耐不了,届时与白若烟争斗起来,他再暗中下手,便会容 易许多。 不过也是奇怪,这些日子他派了许多人埋伏在白若烟身边暗杀她,可那白若烟却像是有奇怪的魔力萦绕于身,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意外逃过灾厄,连他手底下从未出过错的杀手都未能成功,实在令人担忧。 魏璇嘴唇微微抿着,过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再怎样艰巨,他也绝不会放过白若烟,定要她血债血偿。 转眼间,六皇子出生已二月有余,魏景因着逐渐日薄西山的身子,对这极可能成为最后一个孩子的六皇子显然是极宠溺偏爱的,而支持四皇子的一众大臣显然便坐不住了。 朝堂上,魏景脸色沉郁,而其下隐隐流动的各方势力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臣以为,如今皇城内外局势不稳,皇上还需早日决定储君,以慰军民之心。」为首的陈御史率先站了出来。 立刻有人随之站出来道:「臣附议!」 魏景满面愠怒,沉默着望着底下一个个站出来的大臣,随着一道道附和的声音,那些话如嗜血的豺狼,再也掩不住将他拆吃入腹的心思。.. 从前他也曾想,待自己百年之后,将这王朝托付给四皇子,可六皇子出生后,他蠢蠢欲动的野心却昭然若揭,恐怕四皇子一声令下,那些大臣便合起伙来造反,将他推下这皇位。 过了半晌,他终是忍不住,怒斥道:「怎么,朕还没死,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此言一出,金銮殿内声音顿时熄了,四皇子一众人面面相觑,终是不敢再言,却也没一人服软求饶。 危险的静默弥漫在大殿内,空气里静得吓人,细嗅间隐约闻得到火药味。 这些时日,四皇子也心有忌惮,因此招揽势力、结党弄权的心思便也再按捺不住,公然于朝堂上命人出言相逼。 只要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五皇子、六皇子一众就算再得圣宠,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无力与他一战。 魏景愤怒不已,也不顾朝政议事到一半,广袖一挥,大喊道:「退朝!」 「皇上三思啊!」其下,陈御史不肯放过此等良机,携着一众大臣,咄咄逼人。 魏景方迈出的脚步顿住了,他双目赤红,视线在无数大臣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前方一言不发的周丞相身上。 他心里多么希望,周丞相能像从前一样为自己考虑,替他稳固朝政、摆平困难。 可此时此刻,看着周丞相波澜不惊,高高挂起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妄想。 他不该为了这心术不正的四皇子牺牲周宴,他也不该凭空猜忌,为了铲除异己给周家安上谋逆的帽子,如今甚至连淑贵妃都冷若冰霜,不再同他邀宠撒娇。 无数后悔如海浪般向他猛扑过来,魏景望着几乎一边倒支持四皇子的大臣,顿觉喉咙一涩,视线也模糊起来。 「皇上!」他听见小福子的声音,在耳边虚虚唤他。 意识消失的瞬间,魏景的头重重撞在地上,随着剧烈的疼痛,磕出混沌的响声。 凤栖宫内,魏璇一路穿过甬长的廊道,旁若无人,径直到了主殿门前。 「质子殿下来向您请安。」柳绿进来通传时,脸上还有些犹疑。 不知从何时起,质子殿下与娘娘之间似乎有了变化,从前好容易积攒起来的热络,一夜之间又变了模样,这么长的时间内,二人各司其职,明明在同一宫里,其间却好像隔着一抹看不见的薄纱,几乎有些刻意的疏远往来。 周旖锦眉毛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唤他进来。 魏璇脸上还是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规矩请了安,便坐在她身边,替她斟了杯茶。 「娘娘,」他看着周旖锦,声音严肃:「微臣要回玥国去了,或许一月后,或许就这几日。」 他私底下的谋划,即便未曾说与她听,他们二人彼此也已心照不宣。 温暖的茶水顺着咽喉流进身体里,泛起阵阵暖意。周旖锦睫毛颤了颤,轻声问道:「殿下回去后,可有什么计划?」 魏璇怔了一下,说道:「微臣的父亲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他神情若有所思,声音却十分冷漠,仿佛冷眼旁观一个无关之人的命运。 「几个兄那长,微臣自有办法应付,只是斗争间难免有伤亡,届时境况如何,微臣也不敢言……」 「殿下要平安回来,」周旖锦忽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哪怕不再回来,你独自一个人在玥国,也要事事小心。」 她不知如何安慰人,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可那蓦然泛红的眼尾,隐隐昭示着她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魏璇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娘娘,若有机会,微臣还会再回来。」 这话看似在回答她,却饱含着深意。周旖锦早有准备,并未惊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清俊的眉眼。 从她注意起这个少年,不过短短数年,他却无比迅速地成长了起来,无论是高大的身体还是言语间极具侵略性的谋划,都隐隐令她觉得,他已不复从前的模样。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随着那个突兀的吻,也再回不到从前那般清澈,其下无数暗流涌动,似乎连她自己也再无法抽身而退。 她的眼神浮动在魏璇近在咫尺的高挺的鼻梁上,随后往下滑,落在那微抿起的唇上。 心念纷杂,周旖锦骤然收回目光,神色有些仓惶,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殿下此去要多久。」 「那娘娘会想着微臣吗?」魏璇靠近了些,忽然问道。 他自知冒犯,说完这话,眼神便闪避着,不敢看她的表情。他往常行事,向来是冷血狠厉,可这寥寥几句,却几乎将他浑身的勇气都用光了。 未免他人听见,这话压得十分轻,几乎像是在耳边低语,令周旖锦倏地一愣。 「本宫……」她话说到一半,却异样地更咽住了。 面前的男子低头望着桌面,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掩饰不住眼底浓重的情绪,冲动却又低声下气,霎时间,令她觉得十分可怜。 wap. /131/131091/31571621.html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六皇子和舒昭仪 「本宫自然会想着殿下。」半晌,周旖锦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郑重其事:「本宫会日日夜夜,盼着殿下回来。」 这露骨的话语令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魏璇惊讶地抬起头来时,却似乎是信了。 面前那冷峻的面容短暂的生出压抑的笑意来,他身子动了动,似乎想上前抱住她,但很快便忍住了。 「有娘娘的话,微臣便死不足惜了。」 周旖锦心中一惊,连忙道:「殿下莫要如此说。」 魏璇终是释怀地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身,乖顺地点了点头。 「若殿下遇到什么困难,便传书信回来,也不要一个人撑着,本宫虽离得远,或许也可帮你一二……」 似乎因着她的放纵,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忽然打断她,问道:「娘娘……很关心微臣?」 周旖锦的声音倏地停住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他眉眼间闪动着清澈的光,亦低下头,温柔而深情地回望着她。 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呼吸也随之紊乱起来,二人的视线在安静的空气中缓缓交织纠缠。 周旖锦嘴唇微微抿着,猛烈的心跳声蔓延,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忽然,门外响起了柳绿焦急的声音:「娘娘,未央宫那畔传来消息,六皇子出事了。」 仿佛一枚石子落入水面,打破了寂静。 周旖锦站起身来,推开门,问道:「六皇子怎么了?」 「六皇子打早上起便昏迷不醒,舒昭仪压着消息请太医照看,可如今形势愈发不好,惊动了皇上,娘娘快去瞧瞧吧。」 周旖锦和魏璇迅速地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说道:「殿下随本宫一起去吧。」 「是,娘娘。」 魏璇似乎并不惊讶,看着周旖锦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他本想借五皇子之手为除掉舒昭仪添一把火,可城门失火,殃及了这襁褓中的池鱼,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可惜六皇子出师不利,染了这脏污的血脉。 未央宫内已是乱成一团。 白若烟疯了似的,浑身上下不着装饰,抱着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六皇子坐在床榻上,满脸都是泪。 魏景极重视这孩子,到的很早,太医查看后,脸色凝重,连连摇头。 「自早上起六皇子便一直昏迷,那乳娘以为是小儿贪睡,一直到晌午才唤老臣们来,老臣们以为,六皇子的症状是新生儿常有的风寒之症,救治不急,以至于呼吸不畅。」 「六皇子出生时身子便十分虚弱,如今遭此一劫,恐怕是无力回天……」太医眼神闪躲着推诿,不敢直视暴怒的白若烟。 「皇上,有人要害我们母子!」 白若烟听了,更是泪眼涟涟,斩钉截铁道:「当年嫔妾怀六皇子时曾落红,如今六皇子好好养在未央宫内,却忽然如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魏景眉心紧拧,探头望着沉睡中的六皇子,他浑身隐隐发青,脖子上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熠熠生辉。 「将未央宫内外再查一次,不可有任何纰漏。」魏景严肃说道,随即又伸手摘下下六皇子脖子上那长命锁,问道:「此物可曾查了?」 正说着,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影,五皇子在魏景面前请了安,说道:「此物是儿臣前几日送给弟弟的,已命太医院的人查看了数遍,父皇若不放心,可再交由下人探查。」 那日从万春亭回去,他很快便查出了当年落水一事的真相,这舒昭仪表面看着柔柔弱弱,手段心思却着实刻毒,险些将他蒙骗。 五皇子向来是睚眦必报的,那剧烈的恨意无处发泄,便转为对白若烟沉重 的抱复。 毕竟,没有了六皇子,白若烟再想争宠夺嫡,也只能依靠自己,届时无论她再如何低声下气的回心转意,他也不会再心软分毫。 而这把长命锁,便是他花费重金从民间寻来的利器,看似是普通的黄金,可实际却含着剧毒,一旦佩戴,便迅速渗透进人的身体里,对六皇子这种本身体质便弱的新生儿,尤其奏效。z.br> 五皇子说罢,一旁的白若烟也随之颔首,表示认同。 这长命锁由纯金打造,上嵌许多宝石珠翠,华美万分。她对六皇子的吃穿用度本是十分谨慎,从不相信他人,奈何当时五皇子十分诚恳,这长命锁又过于贵重,她交由太医查了数遍,才小心翼翼给六皇子戴上。 五皇子既如此说了,魏景也没再纠缠,赞叹道:「你有此心意,实在难得。」 周旖锦一众赶来时,正巧看见那桌上夺目的长命锁。因着白若烟对暗害一事的笃定,整个未央宫被翻得十分凌乱,连前朝皇后生前留下的最喜爱的花瓶底都没放过。 「臣妾参见皇上。」 魏景点点头,又看见跟在周旖锦身后的魏璇,脸色沉了一瞬,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于是起身将周旖锦的手握在手心里。 果然,随着他这样细微的动作,魏璇的目光也落在两人手掌交叠之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魏景的脸色更阴沉了,几乎要滴下水。 周旖锦并未挣脱,只是看着六皇子隐隐发青的身体和白若烟仓惶的脸,心中哀叹不已。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再去查看,六皇子便已一命呜呼。 「皇上节哀。」周旖锦垂眸望着魏景,缓声道。 魏景先是一怔,伸手去探六皇子的鼻息,这熟悉的动作和感觉带着巨大的哀戚扑面而来,令他几乎想要落泪。 他所爱、珍重的人,从来都留不住。 下人匆匆来报,未央宫内外已查了个底朝天,丝毫线索都没发现。而白若烟抱着失去生命的六皇子,整个人几乎崩溃,身子顺着床榻无力地滑下。 「皇上要为嫔妾做主啊!」她满脸是泪,无助地抓着魏景的衣角祈求着,口中反反复复说道:「一定是有人暗害……」 可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却将她甩开,几乎将她整个人掀翻,跌到地上。 「这未央宫都查了多少遍了!」 魏景双目猩红,神智几乎崩溃地呵斥道:「六皇子已去了!舒昭仪,你叫朕怎么为你做主?」 说罢,他再不愿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失态,头也不回,脚步极快地离开了未央宫,空留下满室狼藉。 周旖锦将下人叫到院子里,魏璇也紧跟其后走了出去,目光没有在白若烟身上停留半分,迈出门槛的一瞬间,眼底似乎含了些许冷笑。 五皇子虽愚钝,但手段恶毒仍似当年。 魏景撒手不管,白若烟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抱着六皇子的尸首在房间内闭门不出,六皇子的后事便落在了周旖锦头上,礼数祭品一应安排了,等一切安息下来,天空中已有暮色。 「走吧。」她有些疲惫,揉了揉额头,转过身招呼魏璇。 忽然,白若烟屋内传来了雪兰的惊叫声,细小但足以刺穿寂静的空气:「娘娘冷静,皇宫内不得纵火啊——」 二人的脚步齐齐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周旖锦小声叫来柳绿:「派人时刻盯着未央宫,一有动静,立刻告知本宫。」 魏璇离得近,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但并未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还未入夜,柳绿便急匆匆寻来:「娘娘,舒昭仪似乎疯了。」 「怎么回事?」周旖锦早有准备,上了轿子,一边询问道。 柳绿答道:「舒昭仪一口咬定是有人暗害了六皇子,方才众人走后,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在那长命锁上烧出了异样的火光,舒昭仪疯了一般,险些与五皇子纠缠着打起来。」 周旖锦眉心微皱,不解道:「那长命锁太医不是查了数遍,笃定无毒吗?」 「就是了,」柳绿也不明就里,声音又压了压:「未央宫底下人都说,舒昭仪是疯了,为挽救六皇子的性命玩弄妖术——宫闱之中岂能容许这等事?待皇上知道了,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凤栖宫离此处的脚程有些远,周旖锦赶来时,已看见未央宫门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妃嫔,而白若烟正在其中。 「贵妃娘娘!」见到周旖锦,白若烟也顾不上什么仇怨纠葛,病急乱投医地抓住她的袖子,说道:「娘娘,这长命锁里有毒,娘娘替嫔妾做主!」 说着,她便拿起手中的长命锁,在一杯中所盛液体中蘸了一会儿,随即举到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焰边缘灼烧,过了一会儿,只见那明黄色的火舌劈啪作响,黑暗中,徐徐浮起幽绿色的光芒,似莹莹鬼火。 「娘娘您瞧,这长命锁绝非纯金所制!」白若烟就在那诡异光芒的笼罩下,发髻散乱,双目含着疯狂的光,径直望向周旖锦。 周旖锦一愣,下意识往后撤,而身边,几个胆子小的妃嫔已吓得哭了起来。 「舒昭仪玩弄妖术,其罪当诛!」 沈妃不知从何处站了出来,见白若烟此等模样,更是洋洋得意,迫不及待要给她定罪。 她大着胆子走到跟前,朝周旖锦跪下道:「贵妃娘娘明察,这舒昭仪如今恐怕是疯了,岂能继续留在宫中?」 「皇上可知道此事?」周旖锦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目光平静地在那幽绿色的火焰上停驻了片刻,随后避开白若烟满怀期待的眼神。 沈嫔摇了摇头,殷切道:「皇上正因六皇子去世而悲痛不已,养心殿那畔还未传来消息,此处听凭贵妃娘娘做主。」 /91/91742/21210043.html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分内之事 周旖锦看着白若烟,几乎未犹豫,说道:「舒昭仪有违宫规,罪实难逭,念她身为六皇子生母,罚禁足在未央宫,听凭发落。」 白若烟满脸不可置信,被几个太监拖着往里面拉去,她无助地挣扎着,可满眼花花绿绿的嫔妃们无一不是想看她登高跌重的笑话,手帕捂着嘴冷眼旁观,没有一人上前帮她。 慌乱之中,她口不择言:「皇上曾答应本宫,生下皇子便封本宫为皇后!大胆小人……谁敢动本宫!」 此言一出,周遭倏地静了下来。 周旖锦面色平静,袖口下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寒意顺着脊背一路攀爬,头脑内的神经嗡嗡作响。 若非如今形势有变,六皇子出生不过一月便忽然丧命,恐怕依白若烟口中所言,梦中魏景力排众议令舒昭仪成为皇后这样荒谬的事,也并非无稽之谈。 短暂的犹豫,周旖锦立刻斥道:「放肆!」 她一摆手,候在一旁的宫人便纷纷涌上前,钳制住白若烟的手脚,又堵上了她的嘴。 「你们相信我!相信我……」她眼角的泪已快干涸,支支吾吾说着,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并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人也绝不会接纳她,从穿越来这个世界的开始,也许就注定了如今的溃败。 想到这,白若烟心中嗡的一响,似乎某种苦苦支撑的力量轰然崩塌,她整个身体忽然失力,随后坍塌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未央宫的喧闹才渐渐平息。 魏景沉湎于痛失六皇子的悲痛中,听闻了白若烟的作为,厌恶万分,甚至连丁点都慰问都未曾给予,便认同了周旖锦的处置,将白若烟软禁起来。 而当夜六皇子的遗诏拟好,送到养心殿时,他再也支撑不住,那日薄西山的身子遭此重创,忽的病倒在床榻上,太医连夜忙不迭诊治,养心殿的灯火一直燃到天亮。 第二日清晨,养心殿外人影熙攘。 皇宫内突然变天,各方势力都想得知皇帝的消息,以作应对之策,众大臣围在一处,蠢蠢欲动,宫禁森严,似乎有无形的战争一触即发。 不远处,魏璇同奏事的一众大臣等候在边上,他身姿挺拔,墨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鹤立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夺目。 「质子殿下。」忽然,他听见一边有个小太监低低唤他。 魏璇随那小太监走远,看见阙清等候在树下。 「掌印大人,」他并不惊讶,微微一拜,问道:「掌印唤在下来,可有何吩咐?」 阙清连忙将他扶起,眼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好一会,俯身在他耳边道:「皇上病情突然,殿下可有准备?」 昨夜,魏景的病情发作的突然,救治了一夜,如今才勉强能从床上坐起身来。太医所言是悲伤过度、怒极攻心,可阙清心中明了,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掌印这是何意?」魏璇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并未回答。 「殿下莫急,」阙清轻轻笑了笑,犹豫了片刻,说道:「殿下可曾知道,半年前皇上曾嘱托咱家仔细查那丹药的底细。」 他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几乎是靠在魏璇耳边说道:「咱家只想要皇帝的命,具体如何实施,可听凭殿下吩咐。」 魏璇怔了一下,紧绷的神色也舒缓下来,点了点头。阙清亦笑着,细长的眼尾轻轻扬起,看着魏璇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质子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但他的使命仅走到此处,如今以丹药一事投诚于他,重重威压之下,哪怕魏景再怎样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养心殿被层层封锁, 魏景下令,除了紧要的事情,任何人不许靠近,却唯独召了周旖锦在御前伴驾。 她一早来时,面容仍是淡淡的,摄人心魄的冷清和美艳,看不出任何情绪。 魏景并不介意,拉着周旖锦的手,口中絮絮叨叨。 「朕初见你时,你方及笄不久,面容看起来稚嫩的很,入宫这些年,却变了不少,如今六宫的事务,你都处理的得心应手,朕甚是欣慰。」他仰面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幕,不敢直视周旖锦的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周旖锦不冷不热的回应:「这些不过是臣妾分内之事。」 魏景嘴巴动了动,却未说出话来。他清楚的知道,如今的周旖锦与从前相比,早变了一番模样。 可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不可挽回的一切,全然是他自作孽的结果。 「贵妃,」魏景忽然有些想哭,扭过头去看她,鼓足了勇气说道:「从前朕对你、对周家都十分苛待,可如今,朕是十分后悔。」 「你如今怪朕也好、恨朕也罢,朕都不介意,只希望……你能原谅朕。」 这一番话夹着长长的叹息,几乎是他当上皇帝以后,最真心实意的歉意。 从前那些珍爱的人,他已无法挽回,而如今经历了背叛与失去,身子也将垮了,他才蓦然意识到真情之重,而这满宫里,唯一对他真心实意怀着情分的,唯有周旖锦一人——哪怕这短短的几年,令她已不再爱他。 良久,周旖锦才缓缓开口:「皇上,该喝药了。」 对魏景的话,她早已心如死灰,心中毫无波澜,因此不愿回答他的话,只是例行公事,与小福子合力将魏景扶起。 魏景依旧苦苦坚持,不愿放开她的手:「贵妃,你原谅朕。」 周旖锦低头看着他,那九五之尊的帝王,如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单薄的身躯脆弱不堪,不过一夜之间,华发便爬满了鬓角。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唇角滑过一丝冷笑:「皇上封臣妾为皇后,臣妾便原谅皇上。」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仿佛重锤砸下,令魏景骤然闭紧了嘴。 「贵妃,朕不是不愿,只是……」他还想挣扎,却被周旖锦打断:「皇上,药快凉了。」 她话里显然带着几分不耐烦,将魏景口边的话全然噎了下去,他无奈低下头,如同一个受制于人的孩子一般,喝下她喂进口中的药液。 周旖锦侍疾本是敷衍,过了一会儿便扶着魏景睡下,随即走出了房间。 她眉眼低垂,方绕过一个回廊,忽然迎面遇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半片日光打在那一身玄色衣衫上,显现出耀眼的光芒。 周旖锦的脚步猛地停顿下来,抬起头时,眼眸忽的瞪大。 「质子殿下。」她轻声道。 他独自一人,站在回廊边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而那盛着火焰般的眼眸,隐隐暴露了他的心绪。 「娘娘想当皇后?」半晌,魏璇忽然笑起来,走得进了些,面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周旖锦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反问道:「养心殿守卫森严,殿下来做什么?」 方才太医进进出出,养心殿内的门阖的并不严,他显然是听到她那一句气话,才追出来问她。 「微臣明日便回玥国去,来向皇上请辞。」魏璇眉梢轻佻地扬了一下,目光如炬,径直望着周旖锦闪烁的眼眸。 二人之间隔着半个狭窄的走廊,分明揣着一段距离,可他身上那毫不收敛的气焰却清晰地传达到了她的身上,似乎明晃晃地昭示着,此去再回来,他的势力将不可同日而语,届时大权在握,无论齐国还是她,都 将是他掌中之物。 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扫过来,令周旖锦不由得屏息,偏过头去。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里是养心殿。」 这话带着警戒的意味,但魏璇很快点了点头,蛊人的眼中似乎带了些玩味,愈显得清俊动人。 「皇上身子抱恙,微臣便不打扰皇上歇息了,」他走到周旖锦身边,忽然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似乎在说什么不可宣之于人的秘密:「娘娘,咱们回宫吧。」 远处房间内,传来了魏景低哑的咳嗽声,一阵手忙脚乱的动响,而面前的男子丝毫没有移开眼神,那冷峻的气质和乖顺的笑意糅杂在一起,令她的心脏猛地快了几分。 「嗯。」周旖锦迅速低下头,似乎有些紧张,一路走得很快,发间的翡翠步摇轻轻晃荡。 魏璇的笑意更浓了些,随着她的背影跟了出去。 她一路乘着轿子,而魏璇便走在那轿子边上,难得与她挨得很近,手指习惯性地搭在剑柄上,棱角分明的指节轻轻覆在雕饰繁复的花纹上,温柔又凛冽。 周旖锦低头望着地面上重叠的影子,他脚步坚定自若,头微微仰着,像只护主的犬。 不一会儿,轿子便停在了凤栖宫门前。朱红的大门徐徐打开,魏璇一路自作主张跟着她,她也并未赶他走,少顷,四周人影渐散了,魏璇忽然转过头来,朝她望去。 「微臣明日便走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后顾之忧?」不知为何,周旖锦觉得他眼中写满了胜券在握。 她犹豫了片刻,还未说话,忽然听见远处徐徐响起的丧钟,自未央宫的方向腾升而起,宁静而悠长,回荡在半空中。 「舒昭仪……」 周旖锦忽然有些紧张,试探地望着魏璇,而他毫不避讳,淡然笑了笑,侧耳聆听那丧钟。 许久,那绵长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终于歇了,魏璇轻轻点了点头,诚恳道:「替娘娘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wap. /131/131091/31601722.html 第一百四十章 黑云压城 第二日清晨,魏璇离开的悄无声息。 周旖锦起来时,颐和轩已收拾妥当,柳绿已将那些服侍的一众下人安排的各得其所,周旖锦用完早膳,便站在院子里,朝那空空如也的一排宫室看过去。 入目是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林,再远处,是一片高大的水杉林,直矗云天。 「娘娘,殿下怕扰了您休息,只留下此字条。」柳绿将一封信件递上来。 魏璇走的匆忙,只留下寥寥几笔,依旧是清隽有力的字迹,直言若情况有变,周旖锦可写信与他联络。 几行字周旖锦看了好几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信叠上,走回房内,轻轻放在案几边的抽屉内。 「质子殿下走了,这凤栖宫倒显得有些冷清。」她独坐在案前,好一会儿,讷讷地说了一句。 柳绿顺着她的目光,望着颐和轩的方向,以为周旖锦担忧魏璇回玥国后的安危,轻轻叹了口气,劝慰道:「有周丞相护着,质子殿下一定会平安的。」 过了许久,周旖锦才闷闷地点了点头。 凤栖宫似乎什么都没变,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日子,周旖锦方安葬了六皇子,又着手准备起白若烟的丧事。 如今魏景身子如此,自顾不暇,后宫倒是异样的安静下来,胡怀潆得了清闲,安静地跟在周旖锦身边,替她整理清点送葬之物。 盖棺时周旖锦站在前方,看见里面白若烟惨白的一张脸。她还是十分年轻,安详闭着眼,与她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十分不同,倒显出几分宁静。 白若烟生前得罪的人许多,真心的朋友却少,甚至贴身侍女雪兰走前,将她私藏的许多珍贵物品都洗劫一空,装了好大一个包裹送出宫去,满脸是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的主子鸡犬升天,而非葬于黄土之中。 魏景不来,这仪式也显得十分潦草,不一会儿各妃嫔便散了,到了最后,只有五皇子站在角落里,脸上神色冰冷。 暮色四合,他沉默着望着被远远抬走的棺材,怔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胡怀潆跟在周旖锦身边,感慨着:「舒昭仪走了,这宫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周旖锦点点头,脸上并无悲伤之色,握紧了她的手。 「放心,这日子也快过去了。」她眼神坚定,在胡怀潆耳畔,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若无事,晚上来凤栖宫用膳可好?」 胡怀潆有些惊愕,随即又笑了起来,轻轻回握周旖锦的手,眼神中焕发出神采来:「好。」中文網 二人结伴而行,还未到凤栖宫门外,便看见柳绿匆匆走来,掏出怀中揣着的信件:「娘娘,玥国那畔有消息了。」 几人匆匆步入屋内,拆开信件读了。 「殿下回去不过五日,玥国的皇帝便驾崩……」 胡怀潆脸上满是惊愕之色,似乎联想到什么,却又不敢发问,双手交叠捏着,不安坐在一边。 周旖锦心绪也有些乱,但还是镇定自若地收好了信件。 胡怀潆不曾知道的是,短短五日内,魏璇给她传来的信件却已铺满了抽屉暗格的底部,无非是询问她日常作息或是身体状况的小事,可那一字一句,却仿佛生了魔力般,如攀缘的藤蔓将她的心脏缓缓缠住。 她坐在案前,面前摆了张空白的宣纸,提笔愣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落下。 胡怀潆看出她的犹豫,自作主张走到她身边,笑道:「娘娘便写,愿殿下一切顺遂,平安如意,如何?」 许是有了这番怂恿,周旖锦终于沉下心来落下笔,写了不长不短一封字条,问询他安宁,绑在信鸽脚上传了去。 「娘娘与质子殿下情谊真是十 分深厚。」胡怀潆看着她,心中有些欣慰,感慨道。 不知为何,面前周旖锦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颊边浮起浅浅的酒窝,轻推她道:「时候不早了,陪本宫用晚膳去。」 第二日晚,玥国易主的消息便传进了养心殿。 魏景半倚在床边,翻完了小福子递上来的折子,满眼是不可置信,可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意料之中般,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质子在齐国装了这些年,可不容易。」他抬起手,朱笔一挥批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小福子将那奏折捧下去,魏景皱着眉,不经意似的问道:「他登基即位,与齐国的交往之策,可曾有变?」 「并未有变。」小福子亦是十分惊讶,闷声答道。 他怎么也未想到,那曾经受了折辱也毫无还手之力的质子,只是假意蛰伏,回去不过几日,玥国便倏地变了天,其手段与野心,实在是令人感叹且畏惧。 正说着,门边却传开叩响声,咚咚的几声,却令魏景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养病最是需要清净,若非紧急军情,绝不会扰他安宁。 「皇上,边关来报。」进门来是一个武将,口中还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将一个束着红色鸡毛、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递到魏景跟前。 「西域八万大军在边境驻扎……」魏景目不转睛地读着信件上短小精悍的内容,胸口憋着一口闷气,双目几乎要迸发出火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读下去:「支巴顿顿领兵亲征,围剿两座城池,按兵不动……十日之内,赔偿四千万两白银充作军费,方可退兵。」 魏景沉默了许久,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闷哼了一声,小福子连忙跑上前去,用干净的帕子接住他口中遏制不住涌出的血液。 「不可理喻!」魏景勃然大怒,唇边的血迹还未干涸,怒骂道:「那质子表面上不动声色,才走了几日,便勾结西域,兵压齐国,实在是狼子野心!」 说罢,他又猛烈咳嗽起来,头用力摇了摇,「如今连年征战,兵力国库还能剩下多少,如今若答应了此事,今后齐国岂不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魏景大喘着气,心中愤懑不已。 他自认为待魏璇不薄,当时他被玥国丢弃至此,是齐国接纳了他,给他庇身之所—— 而那质子不知回报也就罢了,甚至藏不住狼子野心,从他为周家说话的一刻起,他其实早起了疑心,若非如今日落西山的身子和立储一事令他自顾不暇,他绝不可让魏璇这样容易回玥国去,造成如今这样狼狈的局面。 一切的一切,到底是阴差阳错。 「传朕旨意,命骠骑大将军即刻点兵出征,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击败敌军!」 小福子听得脸都吓白了,连连答应,退出门外。 然而不过短短四日,齐国派出的先锋与西域大军在边境交战了几回,便不敌溃败,骠骑大将军虽勇猛万分,奈何兵力悬殊,身中数箭摔下马,无奈退兵,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让。 而西域大军取胜,愈发气势激昂,放话只余五日宽限,再不上缴银两,便屠平三座城池,血洗齐国土地。 万寿宫内,太后得知大将军战败的消息,倏地病倒在床前,金碧辉煌的皇宫仿佛黑云压城,凝固的空气盘旋在半空中。 剑拔弩张之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四日已匆匆流过。 「太后娘娘,」邓嬷嬷从外院走来,俯身在太后跟前,低声道:「永嘉公主来了。」 太后眉心皱了一下,连眼睛也未睁开,过了好一会儿,永嘉跨过门槛,步履匆匆走进来 ,一打眼,她便落下泪来,声音颤抖地跪在床前,唤了句「母后」。 苏新柔本是在床边服侍,见永嘉前来,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随着她的前进往后退避了几步。 半晌,太后才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着面前永嘉关切的眼神,又转过头去。 「哀家病了这几日,也不见你着急,如今倒是有闲心,来看哀家了。」太后丝毫不领情,不冷不热说道。 这几日,全是苏新柔在床前侍疾,永嘉只送了些无关紧要的补品来,见她病情迟迟不愈,才勉为其难亲自走一趟,孰轻孰重,太后心中一杆秤明了,因此也并不想给她好脸色瞧。 永嘉听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看向苏新柔,说道:「本宫来了,你便不必候在这儿劳累,且下去歇会儿吧,本宫来服侍母后。」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却夹枪带棒,苏新柔愣了一下,并未与她争执,朝太后告辞:「母后,阿柔先告退了。」 苏新柔关上门,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永嘉随意扯了几件京城里热闹的事想逗太后开心,可太后显然不愿与她过多言语,只三两句敷衍着,尴尬的气息蔓延开来。 好巧不巧,邓嬷嬷端了煮好的汤药进来,永嘉见了,忙迎上去,殷勤道:「我来服侍母后喝药。」 她自小便是千娇万宠长大,服侍人的功夫几乎没有,那勺子递到太后嘴边,毫不倾斜,直直倒了进去,太后躺着没有防备,蓦然被呛得咳了两声。 邓嬷嬷连忙跑来,帮太后擦净了嘴边的药液,太后显然十分不悦,摇了摇头,不愿永嘉再在跟前:「退下吧,哀家还想清静清静。」 永嘉无奈放下了药碗,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求母后答应。」 「何事?」 永嘉憋得脸色通红,好一会儿,才说道:「女儿如今已大了,想求母后给女儿赐一门婚事。」 太后病中提出此事,永嘉心知此举不当,可眼见着唯一疼爱她、为她做主的太后身子愈发差,她心中着急又恐惧,不得不借着侍疾,厚着脸皮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wap. /131/131091/31622602.html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亲 周旖锦忧心忡忡,读的很快。 魏璇如往常一般与她寒暄,另言他这些时日如何摆平异己、重振朝纲,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掩盖在这只言片语下,令她不由得有些心悸,视线又落在那印上,似乎透过其上繁复的花纹,察觉出几分邀功讨宠的意味。 即位不过数日,魏璇已取得兵权,稳定民心,另着手追封张美人,向周旖锦请问封号。 到了最末,他才坦言西域一事只是为谋银钱的恐吓之举,劝她无需为此担忧。 读完信,周旖锦沉思了许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的松了下来。 若此事是魏璇所为,她应当相信,他并非为了权势牺牲无辜百姓之人。 “柳绿,你即刻派人,将阿柔的马车截下。”她态度坚决,直言道:“你同她说,本宫保证,绝不会有屠城一事发生。” 柳绿的神色有一瞬间凝固,犹豫了一下,不安道:“娘娘,这可是皇上亲旨。” 周旖锦微抿着唇,点了点头:“本宫知道,小心些便是。” 苏新柔心怀大义,无谓牺牲,但她绝不愿眼睁睁看着境况如此发展下去,纵使魏景真的查到她头上来,她也无所谓在那恶毒跋扈的名声中再添一笔。 听她这样说,柳绿也未再劝,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退出门去。 然而周旖锦的人派出去不过半天,方用完晚膳,便听闻魏景于养心殿勃然大怒的消息。 “掌印私自派兵出宫,将阿柔救下,二人不知所踪?”周旖锦瞪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柳绿从外边探听消息回来,答道:“是了,和亲一事没了下文,西域那畔更是气焰嚣张,虎视眈眈,皇上连夜派人满城搜寻他们二人的下落——可那毕竟是掌印,偌大的齐国想藏个人还不容易,纵然最后找到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不过一个太监之身,他竟能为阿柔做到此等地步……”周旖锦头脑中将此事理顺,不由得肃然起敬。 曾几何时,她原以为那掌印不顾身份,反复纠缠苏新柔,可如今看来,他身在这样高的地位,却能为了这被齐国抛弃的公主不顾一切贸然抗旨,其真心天地可鉴。 只是一瞬间,细小的羡艳拂过心头,随即又消隐下去。 苏新柔暂且平安无事,柳绿也是十分激动,感慨道:“想不到,掌印大人如此情深义重。” “若是还有阿柔的消息,及时告知本宫听。”周旖锦抿了口茶,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渐渐放下去。 “是,娘娘。” 齐国兵力衰微,第二日,魏景终于狠下心来,做了决定。 圣旨即刻传下去,命四五皇子带兵出征,作为考验,谁能率先取胜,击退敌军,谁便有资格成为齐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他终于松口选继承人,整个齐国朝廷也为此动荡。 曾经保守实力静观其变的大臣们,为了在夺嫡之争中取胜,也不得不做出牺牲,派兵遣将、各出银两,以保大军实力不减。 然而大军到了边境,于西域交战不过五日,却骤然爆发震惊朝野内外的大事。 那时支巴顿顿受四五皇子夹击于山谷之中,假意溃败诈降,两个皇子皆想率先取胜,可支巴顿顿的人头只有一个,眼见着要击败敌军,两个皇子忽然挥刀相向,缠斗起来。 四皇子到底年纪大些,武功精益,皇位在前,起了歹心杀红了眼,众目睽睽之下,竟三下五除二便割下了五皇子的人头。 众人愣怔之际,支巴顿顿率精锐反扑,四皇子不敌,大军节节败退,八百里加急的军书连夜传至皇城,当夜魏景无奈拨款给西域大军赔偿,气愤吐血,瘫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而如今,哪怕四皇子弑弟之罪坐实,民心动摇,可本就稀薄的皇嗣间,也只剩下这独一个有能力继承大统的皇子,魏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现实。 一时间,皇宫上空似乎浮动着隐约血腥之气,一场巨大的变革一触即发。 周旖锦得知消息时,正与柳绿在小厨房里研究新菜谱。 逃出宫的路线她盘算了许多回,哪怕魏璇不会来,她也有能力趁乱脱身而出,避一阵风头,再寻清净之地养老。 四皇子已到京城脚下,柳绿的脸色有些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包着精致的糕点。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娘娘,若是四皇子即位,咱们以后……” 遑论四皇子,他那母亲沈妃向来与周旖锦不对付,若沈妃当上了太后,借那一级官威,还不知要怎样折辱周旖锦。 听了她这话,周旖锦却丝毫不见忧虑,笑着洗净了手,将柳绿拉到房间内,严肃道:“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你便跟着本宫出宫去,左右不会受委屈。” “娘娘是想效仿前朝遗妃,去寺院出家为尼?”柳绿大惊,连忙劝道:“但娘娘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 “想什么呢,”话说到一半,却被周旖锦打断。她唇角扬起笑意来,眼眸中似乎闪着期待的光,诚恳道:“本宫要带你过好日子。” 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人通传:“沈妃娘娘求见。” 沈妃满身华美首饰,几乎是照着妃位最高规格的装饰打扮,纯金的步摇映衬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不知道的,以为她如今已登上了太后高位。 周旖锦不愿与她多言,直问道:“沈妃寻本宫何事?” 沈妃走进来时,头高高扬着,目光四处扫了扫,半晌才道:“无事,不过是这宫里的人一个个少了,嫔妾闲来无事,想与淑贵妃闲话几句罢了。” 如今五皇子已死,虽不光彩,但独有四皇子一个筹码,她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如今终于能将周旖锦踩在脚下,沈妃已等不及在她面前扬眉吐气、耀武扬威。 沈妃毫不见外,不等宫人引领,便径直走向前厅坐了下来。 她掀眼瞧了下周旖锦的神色,依旧是平淡如水,也没有屏退下人的意思,她也不再给她机会,眼神中满是挑衅之色,讥笑道:“淑贵妃在这凤栖宫里几年,也算是住够了。” 这些年,她眼睁睁看着魏景为沈秋月亲自督造这凤栖宫,看着周旖锦风光大嫁入宫,眼红得几乎要发疯。 她的确出身不够,才学也普通,但唯有一条,那便是她的心足够狠,足够硬。 风水轮流转,在这宫中,终究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周旖锦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却并未生气,笑吟吟看着沈妃,说道:“真想不到,沈妃竟这样喜爱别人剩下的东西。” “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沈妃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勃然大怒,袖子一挥,便将桌上的茶水砸落在地。 “淑贵妃可知晓如今的局势?”沈妃心绪涌动,那股权势带来的快意迅速占据了头脑,脸上浮起笑来,继而道:“不过,若娘娘还识时务,肯放下那清高的姿态,嫔妾也可不为难娘娘。” 周旖锦沉默了半晌,目光丝毫不见畏惧,反而有些不屑。 “沈妃来此若只是说这些,便退下去吧。”她摆了摆手,仿佛沈妃方才的威胁都如同空气一般,“本宫累了,想清静清静。” “淑贵妃!”沈妃终于忍不住,嘴唇有些哆嗦,大声道。 她来这儿一趟,原是想耀武扬威,将周旖锦踩在脚下炫耀一番的,然而出乎所料,周旖锦毫不在意的态度,却令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讨了个没趣,心里说不出的堵塞。 “娘娘好自为之。”沈妃咬着牙道。 周旖锦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这句话,本宫也还送给你。” 沈妃大肆放言,令凤栖宫的气氛隐约有些压抑,宫人皆屏息凝神,生怕触了贵妃娘娘的霉头。周旖锦却是不介意,继续拉着柳绿在小厨房里摆弄糕点散心。 “贵妃娘娘,皇上召见。”不知何时,小福子亲自来了凤栖宫通传。 魏景病情愈重,他也不得清闲,眼下一片青黑,而更令他担忧的,是四皇子即位后自己的下落—— 毕竟他伴驾这些年,平日里嚣张惯了,做了不少腌臜事,积攒的仇家,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周旖锦不情不愿地踏入养心殿,空气里浓重的苦涩药液的气息令她浑身不适。 “皇上召本宫何事?”她在龙床前缓缓坐下,低头望着魏景的脸。 魏景也凝视着她,似乎想坐起身子来,却憔悴得连握住她手的力气都没有。 “淑贵妃……朕很想你。”他心知自己已时日无多,声音有些哽咽。 周旖锦怔了一下,看着魏景那双时而含情脉脉,时而冷若冰霜的眼中,头一次因她泛起泪光。 “朕这一辈子,实在有些短,”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魏景似乎下定了决心,情绪有些激动,说道:“过去朕做错了许多事,辜负了许多人,贵妃……你可知,朕心里有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悔恨,但朕是皇上,朕也有自己的苦衷,并不能耽于情爱。” “锦儿,你相信朕,原谅朕,好不好?”魏景的声音几乎带着恳求。 自从他登上皇位,表面上是九五之尊,可背地里却宛如噩梦缠身,将他紧紧束缚在这权力的牢房中,自以为理所应当拥有一切。 周旖锦入宫的这些年,他起初对她抱着敌意和厌恶,想尽各种办法,办法摆脱她带来的不幸,可直到众叛亲离真正降临在他身上时,他才蓦然惊觉,她曾给过他的那唯一的真情,才是上天所赐的最大的幸福。 然而这样的真情,却在他失去之后,才意识到珍贵。 忽然,周旖锦接过话头,打断了他的剖白:“皇上又可知,臣妾心里,亦有悔恨?” 新 wap. /131/131091/31622603.html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衷 魏景正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沉吟了半晌,才问道:「贵妃为何悔恨?」 周旖锦直视着魏景的眼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堪堪将情绪平复下来,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她后悔遇到魏景,后悔三年前踏入这深宫,这带来她一切苦厄的根源。周旖锦一言不发,心中默念。 沉默中,二人无言地对峙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钟声撞击在耳畔,猛然炸响。紧接着,听见有太监悲鸣之声:「皇上驾崩!」 霎时间,兵刃相接之声不知从何处而起,战鼓混合着钟声,怒吼和惨叫声陡然将养心殿团团围住,血淋淋的厮杀似乎近在咫尺。 周旖锦与魏景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惊愕。但不过转眼,二人似乎都从那丧钟里回过神来,魏景勃然大怒,浑身青筋暴起,挣扎着想要起身。 「淑贵妃!」 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魏景口齿不清地唤着周旖锦,绷紧的全身颤抖着,希望她能扶他起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周旖锦冷若冰霜的眼神和几乎微不可见的怜悯。 魏景怔目凝视着她,明晃晃的日光如银针般洒落在房间内,刺得他本就呲目欲裂的眼睛生疼。 小福子已不见人影,漫天的喧闹中,只有这一间渺小的房间还暂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魏景似乎浑身的力气快要用光,却也只是堪堪从那明黄色的龙床上撑起半个身子,那饱经沧桑的肺如同年久失修的风车,不住地嘶哑喘息着。 他仿佛已料到自己的命运,眼眶中盈满泪水,不知是懊悔还是愤怒,最后,竟凝结成一句浅淡的话语:「锦儿……原谅朕。」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用力撞开,打破了焦灼的宁静。 周旖锦转过头,如她所愿,她看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身银色甲胄,背对着漫天刺眼的光芒。 魏璇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浓稠的鲜血顺着利刃,滴滴答答向下流淌着。 周旖锦抿着唇凝望他,鼻尖忽然有些酸意。 不过是短暂的分别,他浑身的气度却与从前大相径庭,那些刻意收敛的锋芒毫无忌惮地释放而出,他眉眼深沉,独属于帝王的无形的威压,令空气焦灼起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魏景看见他,似乎并不惊讶,眼神中骤然闪过阴狠,闷哼了一声:「你是来夺朕的皇位,还是来抢朕的女人?」 赤裸的言语散布在焦灼的空气中,魏璇却丝毫不怯,扬了扬眉,说道:「若你识相些,将玉玺交出,朕可饶你不死。」 「笑话!」 魏景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睛像是要冒火,「不过一个卑贱质子,竟敢肖想朕的皇位——你当朕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吗?」 霎时间,魏景浑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方才还颤颤巍巍的身子猛地从龙床上挺身而起,他手中持着一把枕下掏出的短刀,将猝不及防的周旖锦一揽,电光火石之间,那把明晃晃的短刀便架在了周旖锦纤弱的脖子上。 魏景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句威胁道:「魏璇,将兵符交出来,朕就放了她。」 远远的,打斗声熄了。 四皇子所带之兵本就不敌西域,溃不成军逃回京城,又受魏璇埋伏的精锐所截,不过片刻便落败。 门边,魏璇握在剑柄上的手忽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不过短暂的犹豫,还是松了下来。 只需再等片刻,重兵便会将养心殿团团围住,待他一声令下,此处便是尸横遍野。 他眼神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呼吸有些急促, 但面容却异常平静,半晌,忽然嗤笑道:「区区女子,你真当朕会在乎她?」 此言一出,满室具寂。 周旖锦睫毛颤抖着,望着魏璇不屑一顾的冰冷的面容。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应是相信他的,可颈边冰凉的触觉隐隐传来,如死神高高举起的的镰刀,令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魏景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他何尝不知皇位面前人人心如蛇蝎,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他唯有以周旖锦为赌注,拼死一搏。 「你听这丧钟,」魏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室内种种,那几乎是胜券在握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魏景脸上:「将死之人,再怎样挣扎也无用,若是你顺从于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言语迂回着,试图拖延时间,可抬眸的片刻,余光看见侧方阴影中绷紧的弩箭。 刹那间,魏璇心道不妙,身体猛地绷紧,提剑往周旖锦那畔冲过去,而那箭羽显然比他更快一步,顺着窗棂的缝隙刺破空气,径直朝周旖锦射出。 只听见「呲」的一声,锋利的箭尖深深没入皮肉中,那柄短刀落在地面上。 「皇上!」周旖锦怔目看着眼前魏景徐徐倒下的身子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惊愕几乎将她的身体贯穿。 那枚箭羽,分明是向她射来的。 魏璇所言,并非缓兵之计,而是真要杀了她。 脚边,魏景已断了气,周旖锦浑身血液僵冷,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魏璇,双膝忽然一软,缓缓跪下身。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恐惧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混杂在持续轰鸣的钟声间。 「恭迎皇上。」 眼前是魏景无法阖目的冰冷的尸体,而那染了血的银色的身影,一步步上前,最后在她面前停驻下来。 魏景已死,陆陆续续有魏璇的人冲进房内来,恭顺地站在一边,等候他发号施令。 方才不见踪影的小福子忽然出现在门边,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玉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谄媚道:「恭迎皇上!」 他自知魏景已是日薄西山,忠心护主的奴才往往身先士卒,不如在这政权更迭的关键时间,向新皇卖个好,说不定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奴才立刻吩咐下去,将养心殿内外打点好,皇上今夜便可住进来。」小福子讨宠地仰起头,然而魏璇的目光却半分也没落到他身上,甚至未去接那玉玺。 半晌,魏璇抬起手,指尖在面前周旖锦的下巴上微微一勾,将她的头抬起。 他整个人俯下身,宽阔的阴影遮挡了炽热的日光,那轻飘飘的字句随着起伏的呼吸,回荡在她耳边:「娘娘莫怕。」 说着,他偏头瞥了一眼纪桑,纪桑立刻会意,吩咐道:「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回凤栖宫。」 听到「贵妃娘娘」几个字,魏璇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可如今他并未授周旖锦封号,往后也并不想。 周旖锦维持着镇定,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举足迈过地上魏景的尸首。 养心殿外围了一大群人,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但见她来了,都自发地后退,给她让出一条路。 门外的柳绿眼见了方才的厮杀,见周旖锦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她上了轿子。 养心殿四周的宫道上,随处可见还未收殓的尸首,猩红的血迹、七零八落的残破的武器,横在路中央,无比刺目,像是坠了铅块的一根细线,将周旖锦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扯。 「这宫里变天了。」她望着远处朱红宫墙上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柳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叹 道:「是啊,一切都变了。」 魏璇站在床边,望着那轿子徐徐走远,随即转回身,接过小福子手中的玉玺,指腹在那细腻的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下一刻,小福子的嘴惊讶地长大,还未发出声音,便已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纪桑和几个侍从手脚麻利地拖着房间内的尸体往外走,连怜悯的眼神都不曾给予半分。 主公的性情最是睚眦必报,这小福子自以为这点小恩小惠便能讨宠,谁知他的命运在数年前与白若烟勾结、构陷张美人时,便早已注定了终结。 一直到暮色四合,魏璇才沐浴更衣,堪堪处理完手头上交接的事件。两国合并绝非小事,银钱通牒、乃至礼仪习俗,都要一一盘点,容不得差错。 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李祥是阙清唯一收下的干儿子,自打掌印违抗圣旨,私自救下颂宁公主后,他独留在宫里,的日子可谓是荆棘丛生,却没想到,新皇即位,竟点名让他入了养心殿服侍。 「皇上,寝殿已打点好了。」他走在魏璇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道。 魏璇的脚步踌躇了一下,沉声道:「去凤栖宫。」 今日那根暗箭,不仅是周旖锦,连他回忆起来,都不由得心悸。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周旖锦娇小单薄的身姿,那颤动的殷红的唇瓣,如猫爪在他心头重重挠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 她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哪怕他现在诸事繁忙,数日赶兵未曾好好休息令他身体疲累,他也还是想亲自去凤栖宫走一趟,哄她心安。 那程广的确用兵如神,他才答应与之合作,可谁能想到,程广那等一心夺权的冷血之人,竟敢为了近在咫尺的利益,连向他请示都不顾,便对周旖锦下杀手。 想到这,魏璇狭长的眸子中,骤然浮现出浓浓的杀意。 「是。」听了魏璇的话,纪桑毫不惊讶,手指不为所动地继续搭在剑柄上。 而另一边,李祥心中愕然。短暂的犹豫,他还是顺从地扬了下拂尘:「皇上起驾——」 魏璇的仪驾到凤栖宫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而那一场四皇子战败被俘,新帝掌权的宫变,也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满宫上下。他虽未着龙袍,走进凤栖宫时,四处皆是下跪的宫人,没有一个敢拦在他身前,如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一路走到主殿前,眼前才出现了柳绿的身影,同众人一样,跪下行礼问安。 「平身吧,」魏璇走近了些,问道:「淑贵妃在做什么?」 柳绿站起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娘娘在汤泉沐浴,还望皇上留步。」 wap. /131/131091/31622604.html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丧钟为谁而鸣 魏景正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沉吟了半晌,才问道:「贵妃为何悔恨?」 周旖锦直视着魏景的眼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堪堪将情绪平复下来,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她后悔遇到魏景,后悔三年前踏入这深宫,这带来她一切苦厄的根源。周旖锦一言不发,心中默念。 沉默中,二人无言地对峙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钟声撞击在耳畔,猛然炸响。紧接着,听见有太监悲鸣之声:「皇上驾崩!」 霎时间,兵刃相接之声不知从何处而起,战鼓混合着钟声,怒吼和惨叫声陡然将养心殿团团围住,血淋淋的厮杀似乎近在咫尺。 周旖锦与魏景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惊愕。但不过转眼,二人似乎都从那丧钟里回过神来,魏景勃然大怒,浑身青筋暴起,挣扎着想要起身。 「淑贵妃!」 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魏景口齿不清地唤着周旖锦,绷紧的全身颤抖着,希望她能扶他起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周旖锦冷若冰霜的眼神和几乎微不可见的怜悯。 魏景怔目凝视着她,明晃晃的日光如银针般洒落在房间内,刺得他本就呲目欲裂的眼睛生疼。 小福子已不见人影,漫天的喧闹中,只有这一间渺小的房间还暂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魏景似乎浑身的力气快要用光,却也只是堪堪从那明黄色的龙床上撑起半个身子,那饱经沧桑的肺如同年久失修的风车,不住地嘶哑喘息着。 他仿佛已料到自己的命运,眼眶中盈满泪水,不知是懊悔还是愤怒,最后,竟凝结成一句浅淡的话语:「锦儿……原谅朕。」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用力撞开,打破了焦灼的宁静。 周旖锦转过头,如她所愿,她看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身银色甲胄,背对着漫天刺眼的光芒。 魏璇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浓稠的鲜血顺着利刃,滴滴答答向下流淌着。 周旖锦抿着唇凝望他,鼻尖忽然有些酸意。 不过是短暂的分别,他浑身的气度却与从前大相径庭,那些刻意收敛的锋芒毫无忌惮地释放而出,他眉眼深沉,独属于帝王的无形的威压,令空气焦灼起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魏景看见他,似乎并不惊讶,眼神中骤然闪过阴狠,闷哼了一声:「你是来夺朕的皇位,还是来抢朕的女人?」 赤裸的言语散布在焦灼的空气中,魏璇却丝毫不怯,扬了扬眉,说道:「若你识相些,将玉玺交出,朕可饶你不死。」 「笑话!」 魏景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睛像是要冒火,「不过一个卑贱质子,竟敢肖想朕的皇位——你当朕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吗?」 霎时间,魏景浑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方才还颤颤巍巍的身子猛地从龙床上挺身而起,他手中持着一把枕下掏出的短刀,将猝不及防的周旖锦一揽,电光火石之间,那把明晃晃的短刀便架在了周旖锦纤弱的脖子上。 魏景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句威胁道:「魏璇,将兵符交出来,朕就放了她。」 远远的,打斗声熄了。 四皇子所带之兵本就不敌西域,溃不成军逃回京城,又受魏璇埋伏的精锐所截,不过片刻便落败。 门边,魏璇握在剑柄上的手忽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不过短暂的犹豫,还是松了下来。 只需再等片刻,重兵便会将养心殿团团围住,待他一声令下,此处便是尸横遍野。 他眼神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呼吸有些急促, 但面容却异常平静,半晌,忽然嗤笑道:「区区女子,你真当朕会在乎她?」 此言一出,满室具寂。 周旖锦睫毛颤抖着,望着魏璇不屑一顾的冰冷的面容。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应是相信他的,可颈边冰凉的触觉隐隐传来,如死神高高举起的的镰刀,令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魏景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他何尝不知皇位面前人人心如蛇蝎,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他唯有以周旖锦为赌注,拼死一搏。 「你听这丧钟,」魏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室内种种,那几乎是胜券在握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魏景脸上:「将死之人,再怎样挣扎也无用,若是你顺从于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言语迂回着,试图拖延时间,可抬眸的片刻,余光看见侧方阴影中绷紧的弩箭。 刹那间,魏璇心道不妙,身体猛地绷紧,提剑往周旖锦那畔冲过去,而那箭羽显然比他更快一步,顺着窗棂的缝隙刺破空气,径直朝周旖锦射出。 只听见「呲」的一声,锋利的箭尖深深没入皮肉中,那柄短刀落在地面上。 「皇上!」周旖锦怔目看着眼前魏景徐徐倒下的身子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惊愕几乎将她的身体贯穿。 那枚箭羽,分明是向她射来的。 魏璇所言,并非缓兵之计,而是真要杀了她。 脚边,魏景已断了气,周旖锦浑身血液僵冷,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魏璇,双膝忽然一软,缓缓跪下身。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恐惧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混杂在持续轰鸣的钟声间。 「恭迎皇上。」 眼前是魏景无法阖目的冰冷的尸体,而那染了血的银色的身影,一步步上前,最后在她面前停驻下来。 魏景已死,陆陆续续有魏璇的人冲进房内来,恭顺地站在一边,等候他发号施令。 方才不见踪影的小福子忽然出现在门边,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玉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谄媚道:「恭迎皇上!」 他自知魏景已是日薄西山,忠心护主的奴才往往身先士卒,不如在这政权更迭的关键时间,向新皇卖个好,说不定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奴才立刻吩咐下去,将养心殿内外打点好,皇上今夜便可住进来。」小福子讨宠地仰起头,然而魏璇的目光却半分也没落到他身上,甚至未去接那玉玺。 半晌,魏璇抬起手,指尖在面前周旖锦的下巴上微微一勾,将她的头抬起。 他整个人俯下身,宽阔的阴影遮挡了炽热的日光,那轻飘飘的字句随着起伏的呼吸,回荡在她耳边:「娘娘莫怕。」 说着,他偏头瞥了一眼纪桑,纪桑立刻会意,吩咐道:「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回凤栖宫。」 听到「贵妃娘娘」几个字,魏璇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可如今他并未授周旖锦封号,往后也并不想。 周旖锦维持着镇定,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举足迈过地上魏景的尸首。 养心殿外围了一大群人,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但见她来了,都自发地后退,给她让出一条路。 门外的柳绿眼见了方才的厮杀,见周旖锦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她上了轿子。 养心殿四周的宫道上,随处可见还未收殓的尸首,猩红的血迹、七零八落的残破的武器,横在路中央,无比刺目,像是坠了铅块的一根细线,将周旖锦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扯。 「这宫里变天了。」她望着远处朱红宫墙上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柳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叹 道:「是啊,一切都变了。」 魏璇站在床边,望着那轿子徐徐走远,随即转回身,接过小福子手中的玉玺,指腹在那细腻的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下一刻,小福子的嘴惊讶地长大,还未发出声音,便已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纪桑和几个侍从手脚麻利地拖着房间内的尸体往外走,连怜悯的眼神都不曾给予半分。 主公的性情最是睚眦必报,这小福子自以为这点小恩小惠便能讨宠,谁知他的命运在数年前与白若烟勾结、构陷张美人时,便早已注定了终结。 一直到暮色四合,魏璇才沐浴更衣,堪堪处理完手头上交接的事件。两国合并绝非小事,银钱通牒、乃至礼仪习俗,都要一一盘点,容不得差错。 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李祥是阙清唯一收下的干儿子,自打掌印违抗圣旨,私自救下颂宁公主后,他独留在宫里,的日子可谓是荆棘丛生,却没想到,新皇即位,竟点名让他入了养心殿服侍。 「皇上,寝殿已打点好了。」他走在魏璇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道。 魏璇的脚步踌躇了一下,沉声道:「去凤栖宫。」 今日那根暗箭,不仅是周旖锦,连他回忆起来,都不由得心悸。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周旖锦娇小单薄的身姿,那颤动的殷红的唇瓣,如猫爪在他心头重重挠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 她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哪怕他现在诸事繁忙,数日赶兵未曾好好休息令他身体疲累,他也还是想亲自去凤栖宫走一趟,哄她心安。 那程广的确用兵如神,他才答应与之合作,可谁能想到,程广那等一心夺权的冷血之人,竟敢为了近在咫尺的利益,连向他请示都不顾,便对周旖锦下杀手。 想到这,魏璇狭长的眸子中,骤然浮现出浓浓的杀意。 「是。」听了魏璇的话,纪桑毫不惊讶,手指不为所动地继续搭在剑柄上。 而另一边,李祥心中愕然。短暂的犹豫,他还是顺从地扬了下拂尘:「皇上起驾——」 魏璇的仪驾到凤栖宫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而那一场四皇子战败被俘,新帝掌权的宫变,也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满宫上下。他虽未着龙袍,走进凤栖宫时,四处皆是下跪的宫人,没有一个敢拦在他身前,如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一路走到主殿前,眼前才出现了柳绿的身影,同众人一样,跪下行礼问安。 「平身吧,」魏璇走近了些,问道:「淑贵妃在做什么?」 柳绿站起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娘娘在汤泉沐浴,还望皇上留步。」 wap. /131/131091/31622605.html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的身体属于我 一边的纪桑有些着急,扯了下柳绿的袖子,柳绿踉跄地倒退了两步,魏璇便目不斜视,与她擦身而过,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这、这——」柳绿急得有些口齿不清,慌乱捏着衣角。 纪桑十分无奈,却不会哄人,只得打圆场道:「柳绿姑姑,你别生气,歇一歇。」 「放开我!」柳绿一下子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那满腔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之处,怒气冲冲地瞪了纪桑一眼,呵斥道:「你歇吧,哪凉快哪歇着去!」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留下纪桑一人,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汤泉边,蒸腾的水汽顺着回廊画屏的罅隙倾斜而出,叠翠雕花门「咣当」响了两声,魏璇的脚步停驻在屏风后。 他眺目望去,影影绰绰看见女子露出水面的曼妙轮廓。 周旖锦丝毫不知,仰头望着层层轻扬的纱幔,抬手在发尾抹上香膏。 水面上玫瑰花瓣荡开,扬起水滴顺着她精致翘起的鼻尖滑落,蓄在锁骨处的浅窝里。z.br> 她抿着唇,思绪深深。 养心殿内魏璇那银色的身影盘旋在脑海中,他低沉的声音,甚至箭羽划过耳畔带起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区区女子,你真当朕会在乎她?」那时他如是说。 周旖锦垂眸看向水面,分明是蒸腾在温热汤泉中,可浑身还是不由自主泛起深深的寒意。 帝王无情,她再清楚不过。 哪怕他曾对她示好,甚至屡次出手相助,可面对那万人之上的皇位,牺牲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前朝遗妃,似乎是那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但如今尘埃落定,只需等候时机成熟,周家在朝堂上立住脚,她便头也不回,离开这纷争之地。 一股异样的悲伤和酸涩莫名浮现在心头,她薄唇微抿着,淡淡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可下一秒,男子清冽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打破了她的沉思:「淑贵妃。」 听出魏璇的声音,周旖锦的心脏吓得慢了半拍。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将整个人沉在水面下,只露出肩颈,迅速转过头去,只看见屏风后男子玄色的身影,一动不动伫立着。 「皇上……」纵使她竭力想冷静下来,可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怯意。 魏璇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朕明日便登基。」 「既这样急,皇上不在养心殿,来凤栖宫做什么?」周旖锦的声音已冷静下来,似乎因他的闯入而有些气恼,语气是温顺,却不乏敷衍。 回应她的,是魏璇良久的沉默。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她看不见魏璇眼底晦涩的情绪,他呼吸紊乱,胸口起伏着,墨色的冷眸忽然泛起水雾。 他想告诉周旖锦,这些日子,他历经千辛万苦,几乎是夙兴夜寐,数次九死一生,才终于谋得这皇位。 他想告诉她,无数个深夜,他将她那几封珍贵的来信藏在枕边,细嗅抚摸,那漫长的像是永无尽头的思念几乎要将他吞没。 付出这么多,千里迢迢来寻她,他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辛苦,可听着周旖锦那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却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满腹言语无力说出口,令他日日夜夜竖起的防线骤然破溃。 沉默如潮水,丝丝缕缕蔓延。 他并不愚钝,周旖锦不爱他,魏璇其实心里清楚,只是心甘情愿,沉沦在她施舍的假象里。 即便成为了九五之尊,也依旧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声音暗哑,几乎是带着冰冷的自嘲,问道:「娘娘不是曾说,会日日夜夜,盼着朕回 来吗?」 「可本宫在沐浴!」空气静默了片刻,周旖锦的声音显然含了愠怒:「皇上贸然进来,心中可还有礼度秩序?」 这短短的一句,却像是往他心头燎原的大火中抛下一把燃油,魏璇伸手一推,那脆弱的屏风根本抵不住他力气,剧烈摇晃了两下,随着轰然倒地的响声,二人目光明晃晃地相触在一起。 「朕是天子!」 魏璇三两步便走到那汤泉池边,锐利的黑眸蕴藏着近乎偏执的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周旖锦身上。 似乎为了掩饰心中的卑劣,他的声音几乎不加压抑,冷硬的下颌线微动,流露出威胁的字句。 「娘娘,如今朕才是这个王朝的秩序。」 周旖锦浑身吓得僵硬,说不出话来,只能颤颤巍巍地往后退,直到单薄的脊背触到冰凉的玉制台阶,再也避无可避,于是仰头看向魏璇高大的身影。 魏璇眉眼低垂,高高在上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饱含着惊慌的眸子,那抹熟悉的悲凉再一次从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蔓延而出。 他在汤泉边缘缓缓跪下,唇瓣微微抿起来,俯身想要吻她。 他身上用银线绣着云纹的精致衣角落在池中,沾湿一大片,魏璇一动不动地望着周旖锦,水面蒸腾的雾气令他眼角忽的有些泛红。 二人凑的很近,炽热的呼吸像是一触即发的弦,只需略一低头,便能衔住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唇。 然而周旖锦却闭着眼,睫毛颤抖着,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木然地接受他强加的爱。 「娘娘对朕,可曾有过一丝情意?」魏璇艰难地开口,问出那徘徊在心头,噩梦一般的话语。 「本宫……」 不过是这短暂的犹疑,却仿佛重锤落地,证实了他心中那残忍的答案。魏璇猛然抬头,深邃的眼眸中泛着隐隐猩红,如漫天的烈火。 他再也忍不住,身子一动,便整个人入了水中。 水面鲜妍的玫瑰花瓣被激起,漫天纷飞,零星散落在两旁薄如蝉翼的帷幕上。 周旖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手解下腰带,随意甩到一边,还来不及惊呼,那炙热的唇便覆了上来。 魏璇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唇齿间勾缠着,一瞬间的悸动令她全身发麻,双腿一软,腰间却立刻被他的手制住。 他的动作蕴满情欲,沿着她玲珑的曲线一路下滑,每一寸被他触碰的肌肤都像遭了烧灼,烫得厉害。 魏璇的手臂十分有力,轻而易举便承托着周旖锦娇小的身子,将她推至光滑温热的玉制台阶上,那曼妙的风光便毫无保留地露出水面,呈现出来。 周旖锦受了惊吓,控制不住发出短暂的惊呼,但不过片刻,又被他细细密密的吻封缄。 「皇上,不要……」 眼前是周旖锦因惊惧而起伏不止的胸口,她伸出手竭力推他,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羊脂玉一般温润的触感,巨大的冲击近乎令他发狂。 魏璇喉头一滚,大手掐在她后脖颈上,轻轻一使力,便强迫她抬起头来,那双撩情的眸子中含着怯生生的水雾,愤怒地望着他,冰冷高洁,却又风情万种。 「娘娘可以不爱朕,」魏璇的声音含糊不清,随着他倾身将她身子往下压,剧烈的疼痛令周旖锦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娘娘的人,只能属于朕。」 男子低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几乎将满腔的愤怒和压抑全然在那充满占有欲的动作中宣泄出来,周旖锦眼角滚烫的泪也随之不受控制地滑落,流淌过耳畔,最后消隐于朦胧的雾气中。 「疼……」她蹙着眉,无论如何挣扎,手臂却丝毫推不 动魏璇巍然不动的身体,只能在咬破的唇齿间,露出细碎的只言片语。 那细微的声响,却令魏璇的动作陡然一顿。 他胸膛遏制不住地起伏着,一只手撑在滑腻的台阶上,虽极不情愿,但终是给了她片刻的喘息。 周旖锦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一半身子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身上水珠的蒸发使她的身体寒冷得颤抖起来。 她无助地扭过头,不忍看这羞耻的姿势,而异样的嫣红却顺着脖颈一路蔓延,染透了整片肌肤。 「娘娘……」魏璇动情极了,含糊着唤她。 他另一只手在周旖锦发间轻柔地抚了抚,随即低下头,衔住落在她雪白峰峦间的一瓣玫瑰,又抬起头来看她。 他眼眸中已不见方才病态般的偏执,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清澈,眼尾一点细小的黑痣,显得尤为可怜,像无助的小狗被倾盆大雨淋透了满身,摇尾乞怜。 周旖锦几乎快疯了,目光颤抖着回望他。 霎时间,无数诗书礼仪,秩序王纲,都在这短暂的对视中蓦然解纽,焚烧殆尽,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从他清澈的目光中,捕捉到礼崩乐坏的残忍的快意。 「殿下……」那瓣玫瑰早已不知所踪,她无助挣扎着,又含糊地承受着他的吻。 缥缈的水雾中,魏璇的目光似在翻腾,随后凑在她耳边极轻地言语,湿热的气息令她浑身发软,「娘娘,要叫陛下。」 她咬着唇,许久,才小声唤了句:「陛下。」 魏璇轻挑地笑了起来,可这乖顺的称呼只让他得到短暂的满足,随即却令他想起了更为卑劣的一层。 周旖锦明明这样怕疼,可那自以为是的齐国皇帝,岂会温柔地对待她? 短暂平静的水面忽然又荡起波撷,两个人的身影逐渐交叠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发出清脆响声,但他们谁也不在乎,转瞬掩埋在激烈的呼吸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全然暗了下去,月光透过窗棂倾泻而下,银白的光辉照耀四周,灯火通明的凤栖宫里,唯有这一处幽暗之地。 魏璇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周旖锦无力再挣扎,却仍是不愿回应他,眉眼间泛着红晕,显得分外温和可怜。 他心中叹了口气,手指覆盖在她眼上,遮挡了所有光线,她思维混乱,沉沉地陷入他带来的昏暗里。 魏璇持着她纤弱的腰,许久,闷闷地低喘了一声,而她悲哀的热泪亦顺着他指缝蜿蜒而下。 「娘娘,水凉了。」 周旖锦的眼前恢复光亮时,魏璇已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他浑身都被水打湿了,但除了那不知被遗弃在哪个角落的腰带,其余衣衫仍是一丝不苟的整齐。 他用汤泉边架子上柔软的绸缎裹着她凌乱不堪的身子,温和地替她擦拭发尾淅淅沥沥的水珠,周旖锦仰起头,他浅尝辄止地吻了她一下。 「娘娘……别哭了。」 wap. /131/131091/31637674.html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们还有日久天长 从汤泉出来的一路纪桑已派人打点过,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留下。 周旖锦腿软得厉害,魏璇便一路抱着她,往寝殿走去。 她身子本就虚弱,耐不住这样折腾,起初还怀着愠怒瞪他,拳打脚踢地挣扎,可不到半路,便昏昏沉沉在他怀中入了眠。 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只有纪桑和李祥二人,看见此景,一个心知肚明,一个瞠目结舌。 「去拿两身干净衣服来。」魏璇低声吩咐道。 纪桑立刻会意,抱拳答道:「禀皇上,颐和轩已派人打点好了,若有人问起,便只说皇上习惯了住在此处,这凤栖宫的人好管教,不过……」 「放心,朕明日起会搬到养心殿去。」魏璇并未为难他。 左右这皇宫属于他,凤栖宫再怎样严防死守,他也有无数办法进来。 今夜他实在太荒唐,丝毫没注意水温凉得快,他将周旖锦放在床上,换好衣裳时,她依旧疲惫地昏睡着,可额头已发了低热。 魏璇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搭在床沿的手腕轻轻扶起,诊完脉,借着烛光写了个方子。 柳绿从魏璇手中接过方子,抬起头时,看见他眸中显而易见的愧疚之情。 她压抑着心里怒火,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却听见魏璇低哑的声音:「再去煮碗避子的汤药,娘娘怕苦,多放些糖。」 柳绿终于忍不住,脸憋的通红,终于问了一句:「敢问皇上……娘娘可是受了伤?」 魏璇踌躇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放肆时在周旖锦身上留下的那些浅淡的淤痕,她身子太过娇贵,需得时时刻刻捧在云端里,而他这一番折腾,显然是令她受了不少苦。 「此事与你无关。」魏璇眼神冰冷,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见柳绿脸色愈发凝重,他只得低低地补了一句:「左右朕会心疼她。」 说罢,他便用力将们阖上。 好在月色浅淡,并不能让人看见他脸颊的微红。 而床榻上,周旖锦裹着暖和的锦衾,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混混沌沌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重叠的光影在脑海中闪回,但无一例外,每一幕都含着他。 梦里,她时而看见魏璇手持染血的长剑杀入养心殿时张扬肆意的模样,时而又看见他满身落魄和戚惶,跪在凤栖宫门口朝她投来乞求的目光,她梦见他那双将她抱出火场、拉出悬崖的手,而那手又晃荡着轻轻覆在她眼上,她的身子被高高抛起,又晕眩着摔落。 漫长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他那句几乎带着奢望的话,更咽着问她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 周旖锦睁开眼,四面是橘黄色的烛光。 她试图坐起身,可四肢百骸都像是散架般泛着疼,她那一丁点微薄的力气全然不足以支撑,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却忽然看见帷幕后魏璇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这么久了,他一直没有离开。 不知为何,看着那影影绰绰的轮廓,周旖锦心中的愤怒忽然消殒了些,随之浮现出细微的酸涩,随着眼前烛光摇曳,那繁复的心绪便像狂风吹倒的芦苇,纠缠倒伏。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陛下。」休息片刻,她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坐起身来,轻轻地唤着魏璇。 额头有些发热,周旖锦浑浑噩噩地揉了揉太阳穴,如往常般吩咐道:「本宫渴了,想喝些水。」 说罢,她才骤然从混沌中惊醒。如今改朝换代,一朝变天,她眼前不再是昔日那规矩又收敛的质子,而是一己之力统领两国的君主,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才展示出那样凶悍的一面,她竟如今肆无忌惮地随意指使他 。 周旖锦像是被这念头一惊,连忙翻身准备下床,无奈念叨道:「本宫自己来。」 她那双雪白的玉足还未触到地面,脚腕却忽的被魏璇的大手握住,炙热的触感顺着细小的神经一路蔓延,周旖锦羞得脸红,却又不敢动弹。 「娘娘,回去。」魏璇松开手,并未过多言语,简单的命令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很快魏璇便递来了温热的清水,他一手撑在床沿上,还未等周旖锦抬手去接,那杯壁便触到了她的唇边,她只能借着他的手咽下去,丝丝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魏璇转过身,忽然听见周旖锦问道:「皇上今日……是要杀了本宫吗?」 他仓惶回头,立刻反驳:「朕绝无此意。」 想到今日养心殿中的场面,那难言的愧疚又翻涌在心头,魏璇急于辩解,忙道:「那程广擅自行动,朕会杀了他。」 「娘娘别生朕的气,好不好?」他声音有些更咽,渴求着她的谅解,无论是那暗箭,还是他今夜荒唐的举措。 周旖锦呼吸微滞,许久,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她早知道帝王无情,问这话也并非想要他辩解什么,只是利用魏璇如今还残存的愧疚之心,使他往后收敛行径,可他如此紧张,一时竟令她也有些无措。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响,是熟悉的柳绿的声音:「皇上,药熬好了。」 魏璇起身去接,周旖锦耳根泛红,缩着身子往床里面靠,她虽已接受现实,却仍不愿令柳绿看见这混乱的一幕。 好在柳绿并未走进来,魏璇手里端着药,站定在她面前,凝望了一会儿,又将药在桌上搁下。 「本宫病了?」她忍不住问他。 魏璇并未回答,忽而轻佻地笑了笑,眼尾微垂,显得尤为蛊人。 他清润的指节在桌上叩了两声,语气里带着残忍:「避子的汤药,娘娘想喝吗?」 周旖锦倏地一怔,魏璇炽热的目光便自上而下,落在她眸子里。 「娘娘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孩子吗?」他甚至刻意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的药液混合着些许苦涩的气息,径直往她鼻子里钻。 他的身子又俯下来,虚虚地环绕着她,威胁道:「嗯?」 周旖锦的眼神闪避着,她知道魏璇并不想让她喝,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惩罚她,同时也惩罚他自己。 她良久地沉默着,他终于是泄了气,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不再为难她。 魏璇拾起碗边的小勺,舀起在唇边吹了吹,递到周旖锦面前,轻声哄道:「喝吧。」 周旖锦的视线垂着,魏璇的手指修长且棱角分明,她便借着这手喝完了整碗汤药。 一国天子亲手伺候汤药,是天大的荣耀与恩赐,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但不知为何,喝他亲手递来的药,莫名没有了那样熟悉的苦涩。 药液已见了底,魏璇正要收回手,忽然手腕被周旖锦冰冷的指尖轻轻叩住。 「本宫有过,」她睫毛扑闪着,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漫长的寂静里,但过了片刻,她还是鼓足勇气,直视着魏璇的眼眸。 周旖锦的目光坚定,像是盛了一团火,一字一句,坦言道:「本宫的确曾对皇上有过情意。」 「可本宫与皇上这样的关系……若继续如此,在这宫里地位尴尬,难免会遭受许多非议,」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似乎不愿回忆某些痛苦的过往,又道:「皇上对本宫不过一时爱慕之情,可您登基后,难免要选秀,届时后宫里入了新人,皇上自然将本宫忘了。」 想到令人畏惧的深宫、那些永无休止的 纷争,周旖锦美丽的眼眸中忽的浮现几分沉重的痛苦,还想劝他:「本宫与皇上本无缘,皇上又何必……」 可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说出有情的那一刻起,魏璇耳边几乎已听不见其余辩驳的声音,他嘴角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露出喜悦的笑意。 「娘娘,」他打断周旖锦的话,忍不住想吻她,但思恃了片刻,还是轻轻将她拢进怀里,温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时日,不必着急。」 烛光摇曳着,映照在飘摇的雾纱间,空旷的寝殿内,平添了一丝温暖。 周旖锦嘴唇微抿着,不知他是否领会自己的意思,但也无颜面再说一遍,只能扭过头去:「时候不早了,皇上回去罢。」 「娘娘病了,」魏璇的声音带着哄劝的意味,「朕今日就在这儿守着娘娘。」 「以后不可以再——」周旖锦气恼不已。 「今日是朕的错,以后不会了。」他答应道,脸上的笑意如江南缠绵的春雨,温顺且煽情。 少顷,周旖锦像是放下了戒心,轻轻「嗯」了一声,搂紧了胸前的被子,紧紧贴着靠近墙壁的一侧,蜷缩着躺下了。 她着实累了,身子乏得厉害,不过多时便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羽毛一般轻柔的吻徐徐落在她唇角。 魏璇半跪在床边,抬手将她额头上凌乱的碎发抚到耳后,极轻的动作间,闻见馥郁的晚香玉的花香,他眼神里盛着跳动的烛光,定定地凝视着她安详的睡颜,又徐徐笑起来。 他们还有日久天长。 半晌,周旖锦迷迷糊糊间似乎感受到魏璇的吻,她蹙起眉,手臂软绵绵地推着他,他顺势将她搂起来,哄道:「娘娘,该喝药了。」 周旖锦睁开朦胧的睡眼,喝完了药,他又端来清水给她漱口。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清醒了些,问道。 魏璇顿了一下,「寅时了。」 「皇上该上朝了。」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嗯,」魏璇轻声应下,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小心地望着她,眼眸中闪烁着清冽的光晕:「娘娘服侍朕更衣?」 /131/131091/31637786.html 第一百四十六章 罪恶的烙印 周旖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时间紧促,魏璇的龙袍仍是在玥国所制,但大同小异。明黄色的辑丝在胸前缝出团龙的纹样,下摆绣了海水江涯的纹样,昏暗中如翻滚的波浪。 她熟稔于礼仪,替他一件件穿好,连衣襟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魏璇转回身,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抬手甩了下宽阔的衣袖,问她道:「娘娘,朕穿这一身好看吗?」 他眼中怀着热忱,似乎急切地渴望她的认可,以至于声音有些焦急。 碧蓝色天空中升起微弱的光亮,薄得像的纸,破晓的日光透过窗棂,浅淡的光晕倒映在周旖锦的眸子里。 她打量着魏璇,粲然一笑,不吝赐他夸赞:「好看。」 魏璇低下头的瞬间,周旖锦看见他唇角不易察觉的一抹狡黠笑意。 「朕走了,」他抬手揉了揉周旖锦的发,这番自然的态度,仿佛曾做过千百遍般熟悉。 魏璇又将房间内悬挂的佩剑取下,说道:「娘娘累了,就再睡会儿,醒来记得喝药。」 说罢,他推开门走出去,晨曦的光亮穿透云层,明晃晃倾洒下来。 周旖锦穿的薄,在门边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半夜似乎下了小雨,空气里是冷冽的秋凉,糅杂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青草香气,飘进她的鼻息间,黑夜与白昼的交接之时,四周都是幻妙清盈的光影,一时间令她鼻尖一酸,几乎想要潸然泪下。 他们之间的情意和关系如今算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但笃定的一点是,她绝不愿再一次犯从前的错误,在这冷血的深宫蹉跎,更何况,她与魏璇是那样纠葛的身份。 而如今留在宫里的时日短暂,魏璇愿意做什么,由着他去也罢,左右她也无权反抗,细细想来,其实并不厌恶,甚至像是弥补了某种她自己也不愿面对的、隐秘的心思。 耳边响起柳绿询问的声音:「娘娘。」 「入秋天凉,娘娘莫要伤了身子,」见她神思不宁,柳绿有些心焦,忙寻了披风给她系上。 周旖锦喝了温茶,也无心思再睡,便命小厨房呈早膳来。 柳绿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昨夜皇上在汤泉中……」 分明是关切的话,却令柳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娘娘是皇上的恩人,皇上怎能对娘娘……」柳绿的眉毛紧皱着,手指攥成拳,语气里饱含愤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旖锦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隔岸观火,问道:「皇上还是质子之时便对本宫有意,你真当瞧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继而道:「如今他是皇帝,哪怕本宫不愿,又能如何呢?」 「可是娘娘这般委屈,奴婢看着心疼。」柳绿叹惋不已。 周旖锦静默了一会儿,又抿了口茶,小声道:「皇上平日里乖顺,又姿色尚可,本宫也算不上十分委屈。」 此言一出,柳绿惊讶张开的嘴几乎合不拢,声音颤抖着:「这、这——」 不仅是周旖锦如此大胆妄议天子带来的冲击,她那无可奈何又平静坦然的神色,骤然令她想起过往的种种,在皇上还是质子时,娘娘似乎便对他格外的关照…… 混乱的思绪交杂,柳绿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周旖锦先开了口,缓声劝她:「莫要为本宫担心,这些日子,也别同皇上起冲突。」 她口中的「这些日子」,立刻令柳绿回忆起抽屉里那一大叠早准备好的地契通牒,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咱们过阵子,还是要出宫?」 周旖锦点了点头:「若一切顺利。」 有 了这句话,柳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勉强放了下来,她怀揣着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言道:「娘娘,昨夜派人去寻颂宁公主和掌印,终于有消息了。」 她心里牵挂着苏新柔,问道:「颂宁公主在外边逃了这些日子,实属不易,娘娘可要将她接回来?」 周旖锦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给她一笔银子安家便是。」 魏璇平日里虽还算收敛,可那性子里带着偏执,难说哪日便点着了火,苏新柔住在宫里纵能享受荣华富贵,可若她不顺他的意,保不齐将苏新柔当成威胁的筹码,不如给足了银钱,让她远离纷争,过安静日子。 早朝持续了很久,齐国如今国力衰微,两国合并,国号便遵从了魏璇出生之地,依旧名「玥」,国都却迁至了齐国。 另外,改年号为长治,另安排了官员品级,生者死者一应册封,颁布新政,大赦天下,万民朝拜敬颂。 无论对玥国还是齐国而言,魏璇都是最年轻的一任皇帝,浑身几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数日便将繁杂的国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或许是新皇的格外开恩,周家仍鼎立于朝廷之中,甚至周丞相的左丞之位依旧沿袭,霎时间,周家如日中天,招引无数附庸者,唯独一处奇怪,那便是对新皇有养育之恩的淑贵妃,迟迟未赐封号,各色议论层出不穷,却谁也不知道答案。 钦天监算了日子,将魏景的葬礼定于五日之后,赶制的龙袍也是在这一日送到了魏璇手中。 周旖锦身为曾经的六宫之首,身穿纯白素衣,率领前朝妃嫔替魏景送葬。 胡怀潆和郑晚洇并肩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沈妃则脸色青灰,虽也在前方,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三皇子病弱,四皇子又被俘,葬礼一事只能由魏璇亲领,与她并肩站在最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帘幕,隔开了他们周身的世界。 灵堂内,满室皆是纯白的帷幔,各妃嫔和皇室众人依顺序烧香磕头,四处都是哀戚的哭声,绵长蔓延,可那哭声中几分真情,谁也不能得知。 封棺的一刹那,周旖锦的目光终于在魏景脸上停驻。他才不过四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并不显,那为她挡下的箭伤已被处理过,有着衣料的遮挡,全然不见踪影。 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安宁的,不做任何表情时,反而看出样貌堂堂,眉心微微有几分沟壑,除了斑白的发,同她初见他时,并无太多变化。 那日在养心殿中,他中箭即亡,一代君主,登基不过短短几年,甚至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便轰然离世。 哪怕他什么都未说,她心中也隐隐感觉着,替她挡箭的那一刻,魏景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有了一丝情,渴望她的原谅,哪怕这已无济于事。 周旖锦抿着唇,眼看着那棺材的缝隙渐小,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沉默地移开了眼神。 哀哭声顿起,几乎像是约定好一般,各妃嫔的眼泪如珠串般往下掉,周旖锦斜睨了一眼,从前还真未发觉这些人有如此天赋。 目光收回的瞬间,余光却看见身边魏璇的眼神,毫不收敛地望过来,目光如炬,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到同样悲伤的痕迹。 那眼神像是警戒,又像是昭示,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魏景缠绵病榻之时,她是怎样与魏璇纠葛不清,甚至魏景尸骨未寒,灵堂出/殡之前,她又是怎样与他被翻红浪,缠绵春宵的。 她曾经自诩高洁、目中无物,可如今阴差阳错,却偏偏成了自己最厌恶的,礼仪沦丧、道德败坏之人。 周旖锦良久地静默着,四周的哭声像是烟雾,丝丝缕缕钻进她每一寸肌肤,打上罪恶的烙印。 李祥拉长 嗓音颂旨哀悼,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的腿弯都有些酸痛,而那绵延不绝的浩荡的哭声也终于歇了。 从头至尾,她眼眶中连一丝泪也挤不出来。 魏璇并未留她,仪式过后,便带着众人熙熙攘攘回了养心殿,留下一地心思各异的前朝妃嫔,三两成群聚在一处,哀悼着她们逝去的青春和憧憬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周旖锦身份显赫,又是新帝恩人,自然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焦点。她不愿应付,便带着胡怀潆和郑晚洇匆匆离去。 三人走远了,郑晚洇脸上的笑意才全然显露出来,那喜悦之情几乎染上眉梢:「姐姐,祖父同我说了,等时局安静下来,便准我偷偷回府,父母亲也不会再给我安排亲事了。」 她颊边浮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抓着周旖锦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届时还望姐姐帮我行个方便,好不好嘛。」 周旖锦被她狗腿的语气逗笑,答应下来:「你想出宫,谁也不拦着你。」 说罢,她目光又落在一边的胡怀潆脸上。胡怀潆方才同那些妃嫔一并哭得厉害,此刻眼眶还泛着微红,脸色也有些惨淡,沉吟了片刻,说道:「娘娘去哪儿,嫔妾便跟去哪儿。」 她心中怀着物是人非的悲悯,魏景的离世似乎卸下了她心头的重担,可想到家中境况,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嫔妾决不耽误娘娘,哪怕做个娘娘身边服侍的下人,也好过回那沉闷的府邸里去。」 周旖锦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总归一切都结束了,本宫身边哪还缺服侍的人,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自然要享福去。」 几日聚在一处聊了半天,轿子在凤栖宫门口停下来,胡怀潆恋恋不舍地望着周旖锦进门的背影,脸上泛起些疑惑。 「郑婕妤,你可听说了,皇上册封时,那样长的名录,独独没写贵妃娘娘的名字。」她皱着眉问道。 郑晚洇天真无邪,并不懂其中用意,「或许皇上感激娘娘恩情,要册封娘娘成太后,礼节繁缛,才耽搁了下来呢。」 胡怀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wap. /131/131091/31644210.html 第一百四十六章 罪恶的烙印 周旖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时间紧促,魏璇的龙袍仍是在玥国所制,但大同小异。明黄色的辑丝在胸前缝出团龙的纹样,下摆绣了海水江涯的纹样,昏暗中如翻滚的波浪。 她熟稔于礼仪,替他一件件穿好,连衣襟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魏璇转回身,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抬手甩了下宽阔的衣袖,问她道:「娘娘,朕穿这一身好看吗?」 他眼中怀着热忱,似乎急切地渴望她的认可,以至于声音有些焦急。 碧蓝色天空中升起微弱的光亮,薄得像的纸,破晓的日光透过窗棂,浅淡的光晕倒映在周旖锦的眸子里。 她打量着魏璇,粲然一笑,不吝赐他夸赞:「好看。」 魏璇低下头的瞬间,周旖锦看见他唇角不易察觉的一抹狡黠笑意。 「朕走了,」他抬手揉了揉周旖锦的发,这番自然的态度,仿佛曾做过千百遍般熟悉。 魏璇又将房间内悬挂的佩剑取下,说道:「娘娘累了,就再睡会儿,醒来记得喝药。」 说罢,他推开门走出去,晨曦的光亮穿透云层,明晃晃倾洒下来。 周旖锦穿的薄,在门边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半夜似乎下了小雨,空气里是冷冽的秋凉,糅杂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青草香气,飘进她的鼻息间,黑夜与白昼的交接之时,四周都是幻妙清盈的光影,一时间令她鼻尖一酸,几乎想要潸然泪下。 他们之间的情意和关系如今算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但笃定的一点是,她绝不愿再一次犯从前的错误,在这冷血的深宫蹉跎,更何况,她与魏璇是那样纠葛的身份。 而如今留在宫里的时日短暂,魏璇愿意做什么,由着他去也罢,左右她也无权反抗,细细想来,其实并不厌恶,甚至像是弥补了某种她自己也不愿面对的、隐秘的心思。 耳边响起柳绿询问的声音:「娘娘。」 「入秋天凉,娘娘莫要伤了身子,」见她神思不宁,柳绿有些心焦,忙寻了披风给她系上。 周旖锦喝了温茶,也无心思再睡,便命小厨房呈早膳来。 柳绿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昨夜皇上在汤泉中……」 分明是关切的话,却令柳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娘娘是皇上的恩人,皇上怎能对娘娘……」柳绿的眉毛紧皱着,手指攥成拳,语气里饱含愤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旖锦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隔岸观火,问道:「皇上还是质子之时便对本宫有意,你真当瞧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继而道:「如今他是皇帝,哪怕本宫不愿,又能如何呢?」 「可是娘娘这般委屈,奴婢看着心疼。」柳绿叹惋不已。 周旖锦静默了一会儿,又抿了口茶,小声道:「皇上平日里乖顺,又姿色尚可,本宫也算不上十分委屈。」 此言一出,柳绿惊讶张开的嘴几乎合不拢,声音颤抖着:「这、这——」 不仅是周旖锦如此大胆妄议天子带来的冲击,她那无可奈何又平静坦然的神色,骤然令她想起过往的种种,在皇上还是质子时,娘娘似乎便对他格外的关照…… 混乱的思绪交杂,柳绿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周旖锦先开了口,缓声劝她:「莫要为本宫担心,这些日子,也别同皇上起冲突。」 她口中的「这些日子」,立刻令柳绿回忆起抽屉里那一大叠早准备好的地契通牒,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咱们过阵子,还是要出宫?」 周旖锦点了点头:「若一切顺利。」 有 了这句话,柳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勉强放了下来,她怀揣着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言道:「娘娘,昨夜派人去寻颂宁公主和掌印,终于有消息了。」 她心里牵挂着苏新柔,问道:「颂宁公主在外边逃了这些日子,实属不易,娘娘可要将她接回来?」 周旖锦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给她一笔银子安家便是。」 魏璇平日里虽还算收敛,可那性子里带着偏执,难说哪日便点着了火,苏新柔住在宫里纵能享受荣华富贵,可若她不顺他的意,保不齐将苏新柔当成威胁的筹码,不如给足了银钱,让她远离纷争,过安静日子。 早朝持续了很久,齐国如今国力衰微,两国合并,国号便遵从了魏璇出生之地,依旧名「玥」,国都却迁至了齐国。 另外,改年号为长治,另安排了官员品级,生者死者一应册封,颁布新政,大赦天下,万民朝拜敬颂。 无论对玥国还是齐国而言,魏璇都是最年轻的一任皇帝,浑身几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数日便将繁杂的国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或许是新皇的格外开恩,周家仍鼎立于朝廷之中,甚至周丞相的左丞之位依旧沿袭,霎时间,周家如日中天,招引无数附庸者,唯独一处奇怪,那便是对新皇有养育之恩的淑贵妃,迟迟未赐封号,各色议论层出不穷,却谁也不知道答案。 钦天监算了日子,将魏景的葬礼定于五日之后,赶制的龙袍也是在这一日送到了魏璇手中。 周旖锦身为曾经的六宫之首,身穿纯白素衣,率领前朝妃嫔替魏景送葬。 胡怀潆和郑晚洇并肩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沈妃则脸色青灰,虽也在前方,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三皇子病弱,四皇子又被俘,葬礼一事只能由魏璇亲领,与她并肩站在最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帘幕,隔开了他们周身的世界。 灵堂内,满室皆是纯白的帷幔,各妃嫔和皇室众人依顺序烧香磕头,四处都是哀戚的哭声,绵长蔓延,可那哭声中几分真情,谁也不能得知。 封棺的一刹那,周旖锦的目光终于在魏景脸上停驻。他才不过四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并不显,那为她挡下的箭伤已被处理过,有着衣料的遮挡,全然不见踪影。 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安宁的,不做任何表情时,反而看出样貌堂堂,眉心微微有几分沟壑,除了斑白的发,同她初见他时,并无太多变化。 那日在养心殿中,他中箭即亡,一代君主,登基不过短短几年,甚至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便轰然离世。 哪怕他什么都未说,她心中也隐隐感觉着,替她挡箭的那一刻,魏景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有了一丝情,渴望她的原谅,哪怕这已无济于事。 周旖锦抿着唇,眼看着那棺材的缝隙渐小,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沉默地移开了眼神。 哀哭声顿起,几乎像是约定好一般,各妃嫔的眼泪如珠串般往下掉,周旖锦斜睨了一眼,从前还真未发觉这些人有如此天赋。 目光收回的瞬间,余光却看见身边魏璇的眼神,毫不收敛地望过来,目光如炬,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到同样悲伤的痕迹。 那眼神像是警戒,又像是昭示,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魏景缠绵病榻之时,她是怎样与魏璇纠葛不清,甚至魏景尸骨未寒,灵堂出/殡之前,她又是怎样与他被翻红浪,缠绵春宵的。 她曾经自诩高洁、目中无物,可如今阴差阳错,却偏偏成了自己最厌恶的,礼仪沦丧、道德败坏之人。 周旖锦良久地静默着,四周的哭声像是烟雾,丝丝缕缕钻进她每一寸肌肤,打上罪恶的烙印。 李祥拉长 嗓音颂旨哀悼,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的腿弯都有些酸痛,而那绵延不绝的浩荡的哭声也终于歇了。 从头至尾,她眼眶中连一丝泪也挤不出来。 魏璇并未留她,仪式过后,便带着众人熙熙攘攘回了养心殿,留下一地心思各异的前朝妃嫔,三两成群聚在一处,哀悼着她们逝去的青春和憧憬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周旖锦身份显赫,又是新帝恩人,自然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焦点。她不愿应付,便带着胡怀潆和郑晚洇匆匆离去。 三人走远了,郑晚洇脸上的笑意才全然显露出来,那喜悦之情几乎染上眉梢:「姐姐,祖父同我说了,等时局安静下来,便准我偷偷回府,父母亲也不会再给我安排亲事了。」 她颊边浮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抓着周旖锦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届时还望姐姐帮我行个方便,好不好嘛。」 周旖锦被她狗腿的语气逗笑,答应下来:「你想出宫,谁也不拦着你。」 说罢,她目光又落在一边的胡怀潆脸上。胡怀潆方才同那些妃嫔一并哭得厉害,此刻眼眶还泛着微红,脸色也有些惨淡,沉吟了片刻,说道:「娘娘去哪儿,嫔妾便跟去哪儿。」 她心中怀着物是人非的悲悯,魏景的离世似乎卸下了她心头的重担,可想到家中境况,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嫔妾决不耽误娘娘,哪怕做个娘娘身边服侍的下人,也好过回那沉闷的府邸里去。」 周旖锦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总归一切都结束了,本宫身边哪还缺服侍的人,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自然要享福去。」 几日聚在一处聊了半天,轿子在凤栖宫门口停下来,胡怀潆恋恋不舍地望着周旖锦进门的背影,脸上泛起些疑惑。 「郑婕妤,你可听说了,皇上册封时,那样长的名录,独独没写贵妃娘娘的名字。」她皱着眉问道。 郑晚洇天真无邪,并不懂其中用意,「或许皇上感激娘娘恩情,要册封娘娘成太后,礼节繁缛,才耽搁了下来呢。」 胡怀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131/131091/31644211.html 第一百四十七章 娘娘从来不对朕主动 傍晚时分,皇帝的仪驾又停在了凤栖宫门外。 彼时周旖锦正百无聊赖,在花架下信手翻阅着话本子。 为了服丧,她终日只能穿着素白的衣裳,绣着蝴蝶暗纹的白裙曳地,蛾眉淡扫,不施粉黛的容颜倒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她脸上神情是一贯的淡漠,清风缱卷在她发梢,远望上去,宛如出尘的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周旖锦正看的津津有味,手中的话本却蓦地被人抽出。 「皇上?」扭头看到龙袍加身的魏璇,她有些惊讶。 周围的宫人早已被赶退下去,周旖锦茫然地环顾四周,踌躇片刻,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上这样大的人了,竟还做那些小孩气的事。」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殷红的嘴唇微微撅起来。 她浑身的打扮素得厉害,只一根玲珑的玉簪将发髻盘好,纤瘦的脚腕处缠了装饰的银铃,随着走动晃出泠泠的脆响。 魏璇并不理会,垂眸看着手中抢来的话本,过了半晌,忽然轻嗤一声,将那话本内容朗声读了出来。 「床儿侧畔,枕席凌乱,元小姐玉足一踮,站立不稳,纤腰便落入书生臂弯之中。」 他翻阅了好一阵,寻到这一句浪荡之语,还偏要明晃晃读出来,惹得周旖锦脸颊微红。 「春宵一度,红杏出墙,曾有「京城第一才女」美誉的淑贵妃,平日里就爱看这些书本?」 魏璇语调缓慢,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戏谑的字句,令周旖锦一时哑口无言,气愤地伸手,要抢回那话本,他却早有预料,将其高高举在头顶。 「想不到皇上表面上日理万机,背地里这样无聊。」她争夺不过,只能无奈瞥了魏璇一眼,声音脆若银铃,语气却带了几分刻薄。 周旖锦既不愿配合他玩闹,魏璇也便没再逗弄她,将话本收在前襟,随后给远处的李祥使了个眼色,说道:「随朕去书房。」 周旖锦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半步后的位置,问道:「皇上来本宫这做什么。」 「朕思念娘娘,夜不能寐。」魏璇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暧昧的话语倾泻而出。他并不加掩饰,却依旧有些生涩。 「皇上从哪儿学的这些胡话,本宫不爱听。」周旖锦眉头微蹙,那如一泓清水的双目此刻气鼓鼓地望着他,倒显出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朕爱说便足矣。」他答道。 书房北面种了修竹,素来静谧,一路上人影寥寥。 推开门,周旖锦看着桌上摞成小山的一沓奏折,惊讶地瞪大眼,不满道:「皇上在凤栖宫里动手脚,也不知会本宫一声。」 魏璇讪讪笑了笑,没有辩驳她的话,径直走进去,在案边坐下。 桌上已提前被李祥收拾整齐,摆了他习惯的用具,其中那砚台尤为显眼,是从前周旖锦送他的那枚。 「这两年,朕一直仔细收着,」见她的目光落在砚台上,魏璇唇角略微一挑,目光直勾勾看着周旖锦,说道:「这可是娘娘的心意。」 魏璇并未着急批奏折,反倒在书架上寻了熟悉的位置,将棋盘取出:「娘娘陪朕对弈一局可好?」 周旖锦有些局促,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二人对坐在案前,彼此静默地望着眼前的棋盘,不一会儿黑白棋子便下满了一角。 魏璇抬起头,隔着窗棂上繁复的花纹,望向外面窸窸窣窣的一大片竹林。 夕阳西下,微风轻拂,暖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涂抹出一片虚幻的光影,令人目眩神迷。 他与周旖锦同住在凤栖宫的那一年,二人也曾多次如这般静坐在书房对弈,可不同的是,那时周旖锦总爱找些话题关心自己 ,而如今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脸上那故作冷淡的神情仿佛无形的帘幕,将他当做洪水猛兽一般防范起来。 「娘娘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无奈下,魏璇只能先行开口,关心问道。 周旖锦落子的手指一顿,似乎想起那生病的缘由,不由得蹙了眉:「好些了。」 她只轻飘飘撂下这一句,随后便缄默不语,魏璇踌躇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平日里舌战群儒的本事丝毫使不出来,他不知从何处开口,思绪也混乱起来,不过半晌便输在了周旖锦手下。 魏璇心中沉闷地憋着一口气,侧身拾起桌上的奏折,眉眼低敛,翻阅起来,可那一行行字句如野蜂般在眼前乱飞,怎么都沉浸不下去。 周旖锦收了桌上散落的棋盘,信手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自然地寻了个角落的太师椅坐下,纤手把弄着夹在书中的镂空金叶子,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遮挡出一小片淡灰色的阴影。 「娘娘为何离朕这样远?」过了半晌,魏璇终是忍不住,问她道。 周旖锦头也没抬,远山一般的黛眉微微扬起,答道:「皇上在批奏折,本宫若是靠的近,才是不合规矩。」 「娘娘怎的满口这些礼仪规矩,」魏璇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温柔地抬手招呼她:「过来,陪着朕。」 安静的房间内,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浅淡的尾音回荡在空气中,宛如呢喃耳语。 周旖锦指尖的金叶子一晃,摔进书页中。 她缓步走上前,站在案前,凝视着魏璇的眉眼,而魏璇朱笔一挥,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声阖上,抽出新的一本,毫无忌惮地摊开在桌面。 周旖锦百无聊赖,随手替他磨墨,即便动作轻缓,那白皙的指尖还是不慎沾染了点滴墨珠,朱砂艳红的颜色随着她手腕的转动浮动如影。 周旖锦低着头,说道:「皇上登基不过半月,便来凤栖宫两次,外边人知道了,不知要怎么编排皇上。」 「谁敢。」 听到这话,魏璇不由得皱起眉,心里腾升起怒火来。 自他出生以来,便殚精竭虑,一直追逐着名为「皇位」的果实,无数尸骨如蝼蚁般被踩在脚下,他也一刻不曾松懈。 他还未明理时,此事便已别无选择,如同与生俱来的义务,若不争夺,便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摘到这胜利的果实,再回过头来看,想要保护的人却一个都没留住,剩他一个孤家寡人独守着这冰冷的皇位,心里难免生出怨恨来,想要将那些所谓既定的条条框框、规矩礼仪全部撕碎,难以启齿的爱,也迫不及待地宣之于口。 「朕岂是在乎这些规矩的人?」魏璇口中反驳,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冷冽的光芒落在周旖锦身上,少顷,从怀中掏出帕子,想为她擦拭手上的墨。 短暂的沉默,周旖锦却忽然抽回手,抬头道:「皇上放本宫出宫吧。」 如今魏璇对她可谓是十分上心,这些时日,宫里各处守卫森严,尤其是凤栖宫附近,一夜之间都添了人手,她哪怕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宫中,也不见得能在他的把控下安稳久居。 魏璇看着周旖锦,眸中的神采骤然暗下去,冰冷刺骨,那种强横逼人的帝王的气息一瞬间威压而下,沾染了冷冽香气的帕子也尴尬地停驻在了半空中,随着他心绪起伏,微微颤抖着。 「可是朕想时时刻刻让娘娘陪在身边,伺候朕。」许久,魏璇轻轻笑起来,轻慢地说出这令她难堪的话语。 他抓起周旖锦纤弱的手腕,拭去其上那一点突兀的朱红,可他手上用的力太大,摩挲间又令她皮肤上泛出一圈红痕。 周旖锦忍着疼,故作平静地回望着魏 璇,又问道:「皇上会册封本宫为太妃吗?」 魏璇愣了一下,沉默半晌,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桌面。 「朕不会。」魏璇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既未答应她,也不再说话。 如今时局未稳,若一步行差踏错,叫他人得知了他对周旖锦的心思,恐怕会在朝廷上赫然掀起惊涛骇浪,闹出难以平息的动荡。 与周旖锦在一起,遇到何种困难,魏璇自己并不在乎,却不愿令她再被迫面对这污浊黑暗的流言蜚语—— 她本该是永远幸福快乐,生活在明亮之中的。 但若不如此,他出于私心,怎么也不肯将她册封,钉上那无法挽回的身份的枷锁。 更何况这些时日,他已经借着权势的威逼,强迫周旖锦做了许多不情愿的事,哪怕贵为九五之尊,他心里也难免怀着深切的愧疚。 「娘娘……真的不愿留下来吗?」魏璇抿着唇,嗓音轻缓问道。 周旖锦摇了摇头。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魏璇,目光中那坚定的神采如一团火焰,同她坦陈心志说对他有情时无般一二,几乎要将他烫伤。 魏璇偏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逼出来:「朕答应你。」 这短短的几个字似乎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方才还怀着憧憬的目光霎时间黯淡下去,如同繁星被乌云遮挡,暴风雨一触即发。 良久,魏璇忽然仰起头,踌躇了一下,问道:「那娘娘今夜陪着朕,好吗?」 周旖锦垂下头来看他。 男子锋利的下颌线如刀,而那一贯温润的眸光中,此刻却饱含着微弱期待,她轻而易举便从他那微微低垂的眼尾和浓密的睫毛间看出浓重的忧郁和热烈的恳求。 周旖锦咬着下唇,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魏璇唇边终于浮出笑意来,像是答应她要求后狡黠的讨宠。 「娘娘,坐过来。」他轻声道。 案前只余一把椅子,周旖锦的脸霎时泛起了红晕,魏璇伸手一揽,她那略有些僵硬的身子便跌在他怀中,男子身上的暖意隔着衣料传来,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魏璇神色自然,向后挪了些,承托住她的身子,随后又翻起面前的奏折。 周旖锦不敢乱动,只觉得他那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安静的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扭过头,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案上,魏璇似乎有意让她看清奏折上的字迹,朱笔写批文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折子上所言,是对被俘后四皇子的处置。 在边关时,他为权势杀害五皇子时有数个大将目睹,已成板上钉钉的铁证,如今四皇子战败,虽留了他性命以示皇恩,可他却贼心不死,本是禁足于宫内,却屡次目中无人对魏璇破口大骂,因此便将他生活用度一应苛减,加派人手严加关押。 周旖锦的视线平淡地从那奏折上滑过,最后又落在魏璇刚毅且清隽的朱红字迹上。 过去的半年内,她收到用那字体写下的书信无数,从简短仓促的字条到盖了印玺的国书,只要他拉开大案下的暗柜,便能看见扎成厚厚的一沓。 魏璇将批完的折子扔到一边,又低下头来看她,轻轻叹了口气:「娘娘从来不对朕主动。」 周旖锦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垂眸看向地面,半晌,魏璇湿热的声音又回荡在耳畔,轻薄的呼吸令她浑身泛起柔软的战栗。 「娘娘主动亲朕一下,明日朕便提拔周宴的官职,可好?」 魏璇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眉毛轻挑,明亮的目光望过来时,活像一个昏君。 wap. /131/131091/31651356.html 第一百四十八章 礼崩乐坏 最后一夜的预言像是解开了她心中的那把锁,“啪嗒”一声,令周旖锦的理智近乎湮没。 她的手臂颤抖着,轻飘飘地环上魏璇精瘦的腰,试探游离的,轻轻回应他的吻。 这忽然主动的亲昵令魏璇浑身压抑的冲动几乎难以遏制,他的掌心轻轻压在周旖锦脑后,又顺势将她发髻上的玉簪摘下。 柔顺光滑的长发如漆黑的瀑布,骤然散落在他身上,丝丝缕缕的馨香扑面而来,将笔墨书香掩埋殆尽。 素白的裙摆散落在地面,周旖锦的身子颤了一下,明亮的烛光跳动在她湿润的眼眸里。 “皇上,别在这儿……”她脸颊羞得通红,层层叠叠的柔晕像绽开的芙蕖。 魏璇看着她这副模样,神色忽然带了几分戏谑,“放心,没人会打扰我们。”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抱起来。 她身子像是羽毛,轻得要命,似乎稍用些力气,便能轻易掐碎。 周旖锦身子腾空,只得双臂环绕在魏璇身上,可他却恶劣地晾着她,轻薄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游离在她面容之上。 周旖锦嘴唇微抿,垂着头故作镇定,眼神依旧是平日里冷淡的模样,高傲又矜持,可那溢满双颊的热烈的红晕,却像是被毒蛇缠绕的鲜艳的苹果,诱惑着迷失之人肆意采撷。 一秒记住http://m.42zw 魏璇举着她走了两步,她的背触到高大书架的木棱上的一刻,忍不住浑身颤栗了起来,脚腕上银铃骤然晃荡,清脆的响声蔓延在整个书房内。 梨花木所制的书架很高,本是十分稳重,却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起来,最高处轻薄的书卷散落,书页在空气中哗啦啦作响,随后跌在地面。 先是一两本,到了后来满地都是散落的书籍,层层叠叠,狼狈不堪。 周旖锦怔目望着凌乱的地面,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的思绪忽然变得很遥远,仿佛看见里面数不胜数的蚂蚁一般的墨迹,一道道都化成大臣们上奏批驳的文书,史书里祸水妖妃的骂词。 她想,若是她亲自执笔,会比他们写的都更好。 书卷独有的墨香填满了四周的空气,本该幽然沉静的环境中,却平添了异样的柔靡。 她隔着影影绰绰的烛光,望着魏璇棱角分明的脸和饱含着情欲的深邃的眼眸,心头某种坚不可摧的防线如同这满地凌乱的名书典籍似的,在他下流的举措中骤然崩塌。 他的强势并不伤人,反而向一张紧密的网,几乎将她整个人束缚起来,可这种束缚之中,恍然却透着自由。 燃了数时辰的烛火因这滑过的风,摇曳了几下,骤然熄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惊起了书房边檐下树上的鸟,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消隐在黑暗中。 魏璇的眼神依旧停驻在周旖锦身上,似乎那目光中牵着脆弱的细线,他一刻也不愿松开。 他们还有很多时日。魏璇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可是有些冷了?”他问道。 周旖锦浑身失力,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隔着窗棂,清澈的月光撒在她身上,愈衬得那一身素衣包裹的身姿玲珑曼妙,那颈边还未褪去的微红像是某种明晃晃的昭示—— 曾经高高在上的广寒宫里的仙子,随着他的引诱,跌跌撞撞堕入凡尘。 魏璇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忽的腾升起一阵不可言说的爱怜,他毫不犹豫,三两下便解了身上的龙袍,走上前去,轻轻披在周旖锦身上。 龙袍上残余的男子的体温触到她皮肤的一瞬,周旖锦浑身忍不住颤了一下,望向他的眼神中掩不住惊悸。 “皇上,这不合……” “穿着。” 魏璇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站在周旖锦面前,宽阔的身姿挡住了大半片月光。 “朕抱娘娘回寝殿去,莫要冻着了。”他伸出手臂,想从背后拢她的身子,她却敏捷地躲开了。 “本宫自己会走。” 周旖锦挑眉,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矜傲,可拒绝的声音却还是染了几分娇嗔。 魏璇的龙袍宽大,金线纹绣泛着耀眼的光,搭在她身上,明黄色的衣摆许多拖垂到地面,将她的身段遮掩。 周旖锦踩着清莹的月光往门边走去,却没想到腿软得厉害,方走了两步便摇晃起来,急忙伸手撑着案边,险些摔倒。 下一刻,便听见背后魏璇低低的笑声,他没再给她机会,将她整个人抱起,那瀑布般的长发沿着他手臂柔软地垂散开。 寝殿内,床榻散乱。 锦衾从床沿垂到地面,夜明珠燃着幽暗的光晕,二人的影子渐渐交叠在一处,不知过了多久,魏璇才放开了她。 他手臂上勾着周旖锦素白的衣裙,其下是若隐若现的青筋,男子蓬勃的力量与薄纱的轻蔓糅杂,显出了几分朦胧的韵味。 魏璇仍余力气,却并未再折腾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床榻收拾整齐了些,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从一边的柜子中寻出周旖锦的中衣替她换上,又带她去洗漱。 周旖锦浑身像是散架一般酸痛地厉害,她浑浑噩噩地顺应着魏璇的动作,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美艳的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晕,隔着薄薄的水雾望向他。 不知折腾了多久,凤栖宫内烛火终于熄了,银碳燃得火热,整个室内暖如春昼。 周旖锦靠着床的内沿,身子微微缩着,整个人裹进被褥里,魏璇在她身边躺下,床榻很大,二人在一处并不显得拥挤。 魏璇静默了片刻,侧过身看她,周旖锦也抬起眼回望着他,随着眼睛一睁一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往常若是妃嫔侍寝,惯例是要睡在床榻外缘,以便服侍皇帝歇息,可她并不是他的妃嫔,他们如今是什么关系,她心里说不清楚,也不愿探究。 “朕抱着娘娘睡。”许久,魏璇忽然凑上前些,手臂轻轻绕过周旖锦的身子,将她揽在怀中。 周旖锦并未推拒,只是将头低下些,靠在他颈窝处。 魏璇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给朕一些时间,朕会给娘娘一个名分。” 他知道自己的皇位夺得并不清白,如今魏景尸骨未寒,他与周旖锦的关系若是在此时披露,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十分棘手的难题。 他心里清楚,周旖锦这些年过得并不快乐,如今之计,唯有他尽快稳固朝纲,把控政权,将这化成他的一言堂,才能还她一份清净。 周旖锦听了他的话,唇瓣动了一下。 她知晓魏璇口中的“名分”是何意思,却什么都没说,漫长的沉默回荡在二人之间。 她心里固然是对他有情,可说到名分,最先回荡在脑海中的,便是后宫中花团锦簇的女人。 周旖锦不禁细想,不过十几年,她便已年华不再,可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又会撒娇哄人的女子。 若自己心软留在此处,哪怕短暂的辉煌,依旧无法避免时间流逝所增添的衰老,而尴尬的地位、一刻不停的勾心斗角又令她无比厌烦。 更何况她心中明了,这世上最易变、也最不可靠的的,无非是凉薄的皇恩。 半晌,周旖锦轻轻摇了摇头。 魏璇像是意料之中,却依然心中郁堵,问她道:“为什么?” 周旖锦半仰着头,夜明珠幽蓝的光辉下,他的眸子闪着莹莹的光亮,像是漫天的星辰在熊熊烈火中焚烧,令她心中一怵。 她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魏璇的脸,似乎想要透过他热烈的神情,看见未来不见踪影的事。 那时,他心中不再对她依恋,这凤栖宫人去楼空,又是否会住进新的宠妃,而他满腔热忱,是否又会落在另一人眼中。 一股难言的不舍和酸涩蓦然从她心底腾升而起,周旖锦又垂下眼眸,以免魏璇看见她眼眶的微红。 “本宫倦了。”她轻声道。 魏璇并未再逼问她,似乎带着怜惜,伸手揉了揉周旖锦的发。 魏景方过世不过一月,先帝遗妃纵使无所谓二嫁,可三年的守孝也必不可少。 他知道自己不该不急于一时,周旖锦如今虽放不下心防,可说到底,依旧是对他有一份情的,哪怕那情微不足道,甚至是他强求而来,他也并不在乎。 无论多么漫长的时日,他都会守在原地等着她,他笃定自己与魏景截然不同,绝不会辜负周旖锦来之不易的情意,这空旷的三宫六院,将会为她一人而留。 “对不起。”魏璇的气音回荡在空气中,缥缈得几乎不像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以为周旖锦并未理会,可一低头,却看见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随着睫毛扑闪,在昏暗中闪烁光亮。 周旖锦摇了摇头,长久地凝视着他,魏璇从那眼神中看出水一般的柔软和石头一样的倔强。 “睡吧,娘娘。”他哄她道。 魏璇的怀抱温暖稳妥,不一会儿,周旖锦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在他怀中,她渡过了这数年来最安稳的一个睡梦。 /131/131091/31910475.html 第一百四十九章 碎纸 第二日周旖锦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魏璇一早便上朝去了,她便如往常一般梳洗打扮。 柳绿替周旖锦梳好了发髻,她的目光在满桌璀璨的首饰上流连了片刻,忽然说道:“将值钱些的都包起来,库房这几日收拾的差不多了,晌午前,便随本宫出宫吧。” “出宫?”柳绿有些惊讶,可回想起昨夜皇上留宿凤栖宫之事,隐约也猜到些,旋即答应下来:“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叫底下人手脚勤快些收拾。” 柳绿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周旖锦领会其意,说道:“本宫想去西郊那个院子,位置好,离周府也进。” “不过外边人问起来,还是说本宫出宫清修避世,”周旖锦明亮的眼眸闪动着,添了抹憧憬,又道:“对了,你去翠微宫向胡美人说一声,她若愿随本宫走,便一并去西郊,注意莫要走漏风声。” “是,娘娘。” 凤栖宫的人手很多,并不需周旖锦亲自操办,她用了早膳,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迅速走到书房,打开从前藏魏璇信件的书柜暗格,默不作声地将那一摞信件取出,放进梳妆奁里收好。 书房内已被收拾过,不见昨日的凌乱,她缓缓坐下,面前摊开着空白的纸张,提笔落墨。 从前她自以为是地利用魏璇的情意时,那些慰问的话语信手拈来,可随着心底某种变化,踌躇了许久,写下的字句却个个不尽人意。 周旖锦不悦地抿着唇,思索片刻,手指轻轻一动,那单薄的纸张便撕碎开来,发出咔咔的破裂之声。 她随手将那些碎片一揽,倒入垃圾篓中,头也没回走开了。 周旖锦踏出凤栖宫时,已日上三竿,她坐在高高的轿辇上,平静地目视前方,日光盛大又刺眼。 放眼望去,甬长的宫道空无一人,零星几个路过的宫人见了她,都识相地退避在一边,叩首行礼。 一步两步,无数熟悉的、高大的宫殿从身边掠过,渐渐向后退去,远望见朱红的太极门,送她出宫的马车便停在路中央,日光下澈,在重峦叠嶂般的瓦片上镀下鎏金的光晕。 这片朦胧的光晕中,周旖锦由衷地感受到欣喜,可那欣喜之余,又藏匿着淡淡的哀愁。 “淑贵妃,别来无恙啊。”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熟悉的柔媚,却莫名少了份底气。 周旖锦下了轿子,一扭过头,看见同样一身素衣的沈妃,眉心不由得皱起来。 她气势虽不减,可脸上淡淡的纹路却明晃晃昭示着她心底的疲惫。 沈妃一早得知周旖锦出宫的消息,耐不住性子,便来堵她。 四皇子落败时,她心里是惊恐不已,可新帝登基后已半月有余,册封周旖锦的消息却一丁点都没传出来。 外人都说,淑贵妃曾在皇上落魄之时施以援手,是皇上的恩人,可沈妃心里明镜儿似的,周家有难时二人剑拔弩张的场面仍历历在目,她忍不住揣测,这背后不为人知的深意。 “想不到淑贵妃表面风光,却不得皇上待见,如今竟沦落到出宫苦修的境地。”沈妃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挑衅道。 “沈妃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周旖锦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微微扬起眉:“本宫倒是听闻,四皇子在宫里很是不安分呢。” 她即将离宫,也不吝反唇相讥。 “可皇上到底是对四皇子到底是好吃好喝款待,嫔妾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生母,连一根毫毛也没伤着——可淑贵妃如今,却是连着宫里都住不下去。”沈妃的视线轻微地颤了颤,又落在周旖锦身上。 哪怕依旧是素衣加身,也难掩她眉眼间潋滟的美,那种美凌厉又张扬,望上去,像是要将人割伤。 沈妃见她不言语,以为是自己话语占了上风,还要说话,却看见金銮殿的方向陆陆续续走来许多下朝的大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周宴大人可谓是年少成才,如今官居三品,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啊!”一老者微微佝偻着脊背,口中赞叹不已。 “说来也是奇怪,皇上今日早朝接连提了几位周家子弟的官职,若说是拉拢,这未免也太过了些。”他身边之人道。 “那几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为官又刚正,何尝不是好事一桩啊。” 几个官员背对着她们,口中念叨不已,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宫墙角处。 而这畔,听闻此言的沈妃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方才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气势也全无了。 她踌躇了片刻,却见周旖锦已回身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那素来冷淡的淑贵妃耳根处泛着微红。 沈妃闹了个没脸,不悦地转回身去了。她心里装着事,走起路来鬓边唯一的珠花摇摇晃晃。 暗处,魏璇一袭龙袍,站在宫殿昏暗的檐下,遥望着周旖锦的马车愈行愈远,最后化成一个细小的光点,融化在炽热的阳光中。 他怔目远望,满眼都是逶迤辉煌的宫殿,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他忽然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如浪潮般将他吞没。 周旖锦即将拥有她新的生活,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了。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魏璇听见李祥的声音:“这儿风冷,您早些回去罢。” 魏璇沉默着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吩咐道:“去凤栖宫。” 如今的凤栖宫已是人去楼空,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忙忙碌碌的下人,不过几个时辰,各处都已蒙上了久无人居的色彩。 门外是新任的内务府主管,正在教训一群等候发落的宫女太监。 贵妃娘娘出宫,这凤栖宫里自然也不能再留这么多人手,简单登记了名录,便要打发到各宫做活。 “慢着。” 突然,内务府总管背后穿来一句低低的声音,他愠怒地回头,正要骂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扰他办事,可看清面前男子的一刻,他膝盖窝一软,忙不迭跪了下去。 “皇上……可有何吩咐啊?” 内务府总管心中忐忑不安,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而魏璇的目光却只是淡淡的在前方人群中一扫,说道:“凤栖宫的下人,都留在这里。” 内务府总管很是为难,试探道:“皇上,这凤栖宫里已没主子了,平白养着这样多张不干活儿的嘴……” “需要朕再说一遍吗?” /131/131091/31910476.html 第一百五十章 市侩 那句“没主子了”,似乎深深刺痛了魏璇的心。 他神色阴沉,极低的气压在他周身盘旋,令内务府总管咽喉一滞,短短的几秒钟,他几乎从魏璇狠戾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奴才遵命。”他心尖颤抖着,忙在地上磕了个头。 魏璇并未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庭院中,仍是草木葳蕤,各出搜寻来的奇珍异草,花团锦簇地绽满了整个秋季,这鼎盛的繁茂,却显得这到处渺无人烟的宫殿异常寂寥,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沿着曲折的回廊一路走进去,并未进周旖锦的寝殿叨扰,只是在书房小坐了一会儿,饮尽了李祥递来的温茶。 “皇上。” 不一会儿,李祥已识趣地将奏折搬了过来,魏璇便伏于案前,自然地挥笔蘸墨,批阅起来。 哪怕这里已没有她的身影了,他仍能在这熟悉的景致中,寻到令人心安的影子。 魏璇一贯勤于政务,到了傍晚才起身,预备回养心殿用膳。 李祥跟在一边,路过墙角的垃圾篓时,看见里面没拾掇干净的碎片,嘟囔道:“凤栖宫的下人何时做事这么不用心了。” 话音一落,却见眼前的魏璇脚步一顿,骤然转回身,目光在那几张薄薄的碎纸片中徘徊了一会儿,随即蹲下身来,将垃圾篓里的纸片一一拾出。 “皇上——使不得啊皇上!” 李祥大惊失色,无奈劝不动魏璇,只得一并蹲下来与他一起在垃圾篓里翻寻。 此刻若有人经过,看见眼前的场景,定会吓得魂儿颤,魏璇宽大的龙袍脱垂在地面,染了薄灰,他却全然不顾,掏出怀中雪白的帕子,将手中纸张的碎片收揽其中,忽然释然一笑。 “走罢。”魏璇站起身来,怀中的帕子贴近心脏,传来丝丝暖意。 天子仪驾方回到养心殿,便看见沈妃一众人等在门外。 “何事?”魏璇的眼神不由得沉了沉,径直望过去,底下像是寒冰万丈。 沈妃对魏璇行了个礼,看着他熟悉的面孔,她心中觉得异常别扭,可只是迟疑了片刻,她便想到来意,扬起笑盈盈的面容。 “本宫能否与皇上进去相谈?”她问道。 魏璇凝眸看了她一眼,半晌,算是知会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入殿。 这番冷淡的态度,令沈妃心中不由得腾起怒火来。 从前数年间,无论何时见到她,这身份卑微的质子都要恭顺地对她行礼问安,如今他贵为天子不假,可她身为太妃,怎么都算是他半个庶母,她都已强颜欢笑亲自来养心殿,他却摆上那九五之尊架势了。 到底是屈居人下,沈妃再不悦,也只得跟着进了养心殿。 “本宫想问,皇上还打算关押四皇子到什么时候?”沈妃一站定,便开门见山问道。 四皇子自夺权落败,便始终被魏璇软禁在宫内,吃饭喝水都要专人送进去,对曾经与四皇子结党的一众官员,更是不遗余力剿除。 上回陈御史私自见她,直言只要四皇子能自由活动乃至出任为官,他便能重新集结势力,届时他们母子的地位将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如今魏璇方即位不过半月,正是朝纲不稳,只要仔细谋划,便有重振齐国的希望。 “四皇子如今已改过自新,他到底是先帝最重视的孩子,”见魏璇一言不发,沈妃又逼问起来:“皇上可曾有过一丝宽仁?您将我们母子逼到此等地步,恐怕朝堂上的流言蜚语,也不好面对吧。” 话音一落,魏璇的唇角忽然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他自认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如今留着四皇子的性命已是对朝廷那些人的妥协,可沈妃不明就里,竟将他这点顾虑当成退让的昭示,话既至此,她也别再怪他不留情面。 “朕知道了,沈妃回去等消息吧。”半晌,魏璇沉声道。 沈妃眼神亮了一下,似乎认为自己方才一番言语颇有成效,令他忌惮,因此便很快应了声“是”。 她走出养心殿时,脸上仍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李祥,”养心殿内,魏璇的神色忽然暗了下来,方才虚与委蛇的一点平静也不复存在。 “传朕旨意,四皇子弑兄夺权,罪无可恕,即日送入凤阳高墙关押。” 凤阳高墙是历代关押重刑犯官的地方,大多数送往那儿的人,已是在诏狱中滚过一圈,不成人样,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推出去斩首。 “奴才遵命。”李祥有些惊诧,但并未过问。 他脚步退出房内的一瞬,听见背后魏璇低低的声音,沉郁却阴冷,如毒蛇般在半空中盘旋。 “这宫里,留了太多该死之人。”他如是说。 西郊的宅院离得不远,周旖锦的马车行得慢,但不过小半日的脚程,便也到了地方。 胡怀潆随她一道出宫,方走下马车,仰头看见镶金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玉清园”几个字。 随着管家向内走,一路无数古木繁花沿着虚阁环廊倚叠而绽,凉亭浮白,暖阁煨红,其间雕栋飞楹,堪称一绝,令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嫔妾惶恐,”胡怀潆打量着她居住的西厢房,感慨道:“这样好的园子,只怕是有价无市……” 她原以为如外人所言,周旖锦同魏璇闹了矛盾,被迫出宫苦修,因此特意带了好些御寒的衣物和生活用具,却没想到,一落脚便是这样精美的院落。 “你住着便是,”周旖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腕一转,将胡怀潆的手握住。 “这园子外面热闹的很,用完膳陪本宫出去走走。” “是。”胡怀潆用力点了点头。 玉清园虽大,可到底闲置了太久,只余些清扫打理之人,其余四处都荒无人烟,二人安置完毕,便结伴同行,一并到了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热闹街道,寻买卖下人的人牙子谈价格。 这卖人手的婆子年逾四十,在西郊一带十分有名,一笑脸上的褶皱便堆起来。 周旖锦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夺人心魄的明眸,坐在席位上,告知来意后,白皙的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 那婆子看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本以为是来找茬的主顾,可一打眼,却看见周旖锦身边人个个满身绫罗绸缎,刚要赶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们家小姐要的数目,你这儿拿得出来不?”柳绿的脸色有几分不耐烦,催促她道。 “有的、有的,”那婆子才反应过来,向身后的大笼屉里一掏,寻出哗啦啦一堆卖身契握在手中,神色飞舞地夸耀道:“别的不说,这些下人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西郊没人比得过我张婆子。” 张婆子在这一带本就远近闻名,她大嗓子一喊,顿时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聚拢与此。 其中有人认出周旖锦一众,得意洋洋地卖弄道:“今儿个傍晚住进玉清园的,正是这一行人!” 九十万两银子拍下的玉清园在西郊曾是轰动一时,人们听了,纷纷围过来凑热闹,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一会儿便围得水泄不通。 “听闻是外地来京的富商,怪不得如此大手笔……”有周旖锦派出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扰乱视听,讲的是头头是道。 张婆子耳朵尖,立刻捕捉到了人群中的话语,眼珠子咕噜一转,便开价道:“能管事的使女五十两,寻常洒扫佣人二十五两……” 京城里流年不利,张婆子所说的这些价格虽虚高了些,对周旖锦而言并不算难事,柳绿正打算从带来的箱笼里掏金条,抬起的手臂却被周旖锦轻轻按住。 “张婆子莫要以为我小女子不懂得行情,便店大欺客,”周旖锦眉毛一扬,当即换上一副市侩面容,随手在面前一沓卖身契中翻检着,说道:“这些个,顶多二十两。” 柳绿还有些愣,一边的胡怀潆已帮上腔:“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卖您个好,往后做事也便利些,不是吗?” 张婆子迟疑了一会儿,见她几个是懂行的,虽有些失落,但这样一条大鱼,捞点油星便够她数月花销,因此也没再讨价还价,又捞出几张卖身契,堆在周旖锦身前:“把这些一并收了,价格好说。” 周旖锦正愁买不到人手,未再争执,笑吟吟点了点头。 几人走远,柳绿才忍不住发问:“这点小钱,娘娘何苦与那商贾之人论价,岂不是跌了身份?” “本宫要常住于此,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周旖锦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处不比周府,家丁不齐,若是再惹眼露富,被有心人盯上了,恐怕不得安宁。” 她话方说罢,便有侍从来报,小声道:“禀娘娘,探子发现,我们身后有十来个强盗跟踪,可要现在动手?” 周旖锦脚步一顿,片刻后,像是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 她左右望了望,此处虽人已不多,可闹市上公然动手,难免引得有心人怀疑,便道:“先将他们甩开,跟紧那几个人,若找到窝点,一锅端了便是。” “遵命。” /131/131091/31910477.html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若是坦坦荡荡 几人在街上买了些甜点小食,便绕路回了玉清园。 庭院中繁花覆地,周旖锦兴致正盛,几人打起了叶子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入宫这些年,几乎从未见姐姐像如今这般轻松自在。”胡怀潆摸了牌,看着周旖锦含笑的眼眸说道。 自打二人入了玉清园以来,便以姐妹相称,以防露了身份。 “可不是,”周旖锦微微仰起头,叹了口气,感慨道:“统共也就五年多,如今想起来,真如同过了半辈子那样长。” 深黑的夜幕中,一轮明月几乎聚成个完整的圆,皎洁的光辉倾洒在她脸颊上,美得像画。 周旖锦怔目望着那月亮,似乎想起什么,心间空了一块,淡淡的愁绪蔓延开来,最后凝成一个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身影。 此去一别,魏璇甚至连封信件都未曾给她寄来,而她与魏璇的命运,大抵就像纠缠在一处的细线,随着漫长的时间解散断开。 他有他的海晏河清,不过数年,后宫中应是花团锦簇,而她也应了心意留在此处,守着她的良辰好景追悼过往。 这番不该有的情,到底谁陷得更深,她不愿计较。 胡怀潆见周旖锦的神色骤然浮现哀愁,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她伤心,正准备插科打诨,却见远处走来周旖锦的暗探,跪下行礼,禀报道:“娘娘,那伙强盗有消息了。” “如何?”周旖锦的思绪猛地收拢,脸色恢复了沉静,问道。 “在下按娘娘吩咐,找到了他们据守的窝点,可我们的人跟过去时……”暗探的脸色有些为难,声音逐渐变小:“那处已被人闯入过,数十个贼人被屠戮殆尽,满室都是鲜血,连一个都活口没留下。”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去的已经很快,那些人没留下任何痕迹,手脚如此干净,恐怕来头不小。”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摆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心中隐约猜到了答案,五味杂陈地抿着唇。 能在皇城中悄无声息杀人,且独独赶在她前将觊觎她的贼人杀戮干净,恐怕唯有…… 脑海中不由得又回荡起魏璇高大的身姿,如碎片般闪烁起来。他身穿龙袍威胁她,严肃又放荡的样子,他初次见她时的拘谨,衣衫上隐蔽的补丁,一幕幕清晰得恍若隔日。 “如今又快中秋了,”胡怀潆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唏嘘道:“这民间的热闹更胜一筹,届时姐姐可要与我同游?” 周旖锦唇边终于浮起笑,手中弹牌落下,释然点了点头。 中秋夜,玉清园前街道上果然热闹非凡。 满街挂起橘黄色的花灯,远望上去如一条明亮的火舌,偶有舞火龙的队伍流窜在车水马龙间,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国丧期间,百姓皆素服,不得婚嫁奏乐,好容易熬过了二十七天,人们心思活络起来,赶着中秋节的喜气抹除从前的压抑。 周旖锦穿了淡蓝色的薄绒袄,衣裙上银线纹绣像是水面粼粼的波纹,她身处人群之中眺望远方,举着一把花伞,颈边围了一圈纯白的绒毛,显得尤为清丽动人。 “走一走看一看啊!”身旁的摊贩见她驻足,卖力吆喝道。 那摊子卖的是最平常的花灯,虽接口处有些粗糙,但形式却精美巧妙。 “怎么卖的?”周旖锦走上前,暖黄色光晕打在她小巧的鼻尖。 “二位姑娘,这花灯只需白银一两。”见她衣着不凡,商贩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价,周旖锦并未反驳,在摊子上挑选起来。 “就要这个。”周旖锦从中拾出一个,胡怀潆也一并选了,从怀中掏出银子来。 她回过头,看见周旖锦手中鱼形的花灯,赞叹道:“娘娘选的这个真是美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周旖锦颊边泛起浅浅的酒窝,随即掠过一抹晕红。 左侧是个人满为患的茶馆,二人方一靠近,人群中议论之声却从耳畔钻进来:“你们听说了没有,程广将军犯了大错,明日便要在午门砍头示众,真是令人唏嘘。” “那不是随皇上建功立业的功臣吗,这才多少时日,究竟犯了什么错,将皇上惹怒到此等地步?” “我家里有些当官的,听小道消息说,程广是触犯了皇上喜爱的女子,所以才……”另一边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立刻被鼎沸人声吞没了。 胡怀潆回过神来,发觉周旖锦脸色更怪了。 “我到底是在翠微宫看着皇上长大的,什么女子,恐怕就是无稽之谈。”胡怀潆小声嘟囔道,又想起什么,“不过也是,姐姐听说了没,这几日朝堂上催促皇上立后,可谓是甚嚣尘上,那几个世家大族等不及,见新帝年少有为,纷纷要往后宫里塞人。” “姐姐可曾听说周家有什么动静,兹事体大,可别慢了人一步。胡怀潆又问道。 “我……还未听说。”半晌,周旖锦才堪堪从喉咙中逼出来几句,声音有些不自在。 依照梦中所指,魏璇即位后的皇后似乎当是户部侍郎嫡女萧瑾,可经历这样多事,她也不敢断言,只是想起此事,心头莫名有些堵得慌,令她呼吸都发闷。 “姐姐也不必担心,皇上近日对周家之人很是重用,”胡怀潆以为她是忧心着周家的前途命运,便劝道。 她眼神一转,忽然露出几分狡黠的光芒:“姐姐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如今还年轻,过了守孝的日子,满朝男儿岂不是任凭挑选。” 周旖锦被她气笑,反驳道:“你年纪更小,不如我先替你打听着?” 此言一出,胡怀潆的脸也红了起来,嗔怪地扯了扯周旖锦的袖子:“才不要。” 二人正拌着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街道中传来激动的人声,转眼间,人群如潮水般向那畔涌去,万人空巷。 周旖锦正处于人群中央,险些被涌过去的人群推搡,只是片刻的愣神,她听见耳畔的高呼:“是天子仪驾!” 西郊位置偏远,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圣上亲临,人们抻着脖子往街上望,雀跃的神情如一只只等着喂食的鹅。 不知为何,周旖锦心中某根紧绷的弦“嗡”地作响,头脑空白的一瞬,她拉起胡怀潆的手,转身便要走。 “姐姐,等等、姐姐——” 她心中的紧张透过手心传来,令胡怀潆一愣。 身后,天子仪驾已绕过最后一条街,人群如翻滚的浪潮,接连跪下身来,拥挤不堪,只为一睹新帝的真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璇朝街道上望过来时,只看见周旖锦落荒而逃背影,水蓝色裙尾腾挪着,一晃神便消失在了街角。 他眉眼间不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纯金的轿辇镶满各色珠玉,五光十色的光晕下,他微微仰头,眼角那一丁点的微红也随风而逝了。 周旖锦脚步匆匆,过了许久,周遭几乎全然安静,才停下来,耳畔呼啸而过的风也骤然熄了。 心脏跳得太快,如擂鼓般在胸膛奏响,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回想起方才下意识的无措,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出宫分明是得了准许的,为什么害怕见到他? 若是心里坦坦荡荡,为什么要逃避? “姐姐?”身边,胡怀潆的神色十分诧异,她沉思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可是不愿见到皇上?” 魏璇登基这些时日,宫里对他与周旖锦的传言便甚嚣尘上、屡禁不止,流传最广的便是周家落难之时二人大动干戈结了仇,可胡怀潆对他二人都有了解,心里并不能全然为这些传言说服。 她早知魏璇身为质子时便是心中有成算的,甚至谈得上睚眦必报,可如今他即位后,却对周家这副做派,那些所谓的仇怨,显然是站不住脚。 他甚至,即位后头一次御驾亲临民间,绕了这样远的路到西郊来。 “我……方才身子有些不适。”周旖锦皱起眉来,她心乱如麻,甚至连搪塞的话语都显得那样可笑。 “先皇过世后,满宫的妃嫔——哪怕只是最末等的御女都受了册封,”胡怀潆左右打量,确定四周人烟稀少,犹豫了许久,才试探问道:“姐姐可否与我明说,皇上此番作为,究竟是为什么?” 胡怀潆说完这一番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她自小到大,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秉承着谨小慎微的原则,生怕惹祸上身,更何况是周旖锦这样权势滔天的女子,连注视一会儿都唯恐灼伤眼睛。 可如今短短两年间,胡怀潆却觉得,她似乎与周旖锦之间已有种不可分割的感情,希望看着她平安顺遂,这样深切的关心,几乎超过她对她自己。 周旖锦下唇咬得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泄了气般开口:“皇上他、他对我的感情,其实……” 这短暂的话语紧绷得几乎发颤,周旖锦的声音难以为继,顿在半空中,胡怀潆却已知晓了答案。 “可姐姐与皇上,明明是……”胡怀潆清丽的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她自入宫起便住在翠微宫,虽年纪比魏璇还小,却从来都是当他作小辈看,如今一想,那关系却像是变了质,惊得她哑口无言,细细想来,却似乎又能抓见端倪。 良久,周旖锦低下头,轻声道:“这里冷得很,我们回去吧。” 胡怀潆面犯难色,一时竟不知如何评判,亦不敢再深问,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上了马车,彼此都不言语,沉默久久回荡着,压得人心头发闷。 好在路程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到了玉清园的门口。 胡怀潆先下了马车,转身准备扶周旖锦一并下来,余光却忽然瞥见大门外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 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半边被屋檐的阴影遮挡,半边被角落的绢灯照亮,抬眼望过来时,眸中的波澜像是含情脉脉。 /131/131091/31910478.html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上很想念娘娘 “萧平?” 周旖锦最先唤出了他的名字,一路颠簸,她似乎已全然回过神来,依旧是平静淡漠的模样。 她缓步走上前,声音略低,怀着警惕问道:“时候不早了,你来本宫这儿做什么?” 萧平规矩地行了礼,抬头时余光不经意似的从胡怀潆脸上一扫而过。 “微臣奉皇上之命,来给娘娘送请帖。”他微微俯身,随即恭敬地递上请帖。 “两月后,皇上在太庙行冠礼,还望娘娘前来。”萧平补充道。 周旖锦低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魏璇朱红色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她蹙着眉翻了个面,看见郑重其事盖在其上的魏璇的私印,墨已干涸,却刺眼得令人发慌。 她挑了挑眉,依照惯例假意推辞。 “本宫有事在身,不便出席。”说着,周旖锦的唇角不自主地勾了起来。 那人平日里摆着皇帝的威风,说到底,只是个还未行冠礼的毛头小子罢了。 她将请帖收在袖口中,举步作势要走进玉清园里去,片刻后,被身后的萧平叫住:“娘娘留步。” 萧平的脸色忧心忡忡,又满是刚勇之色,走到她面前,小声道:“皇上很想念娘娘,还望娘娘……赏脸莅临。” 周旖锦离宫这些时日,他时常入宫伴驾,亲眼瞧着魏璇如何将自己溺于朝政和烈酒之中。 魏璇向来是心思深重的,他虽从不明说,可身上越来越沉郁的气质却俨然揭露着一切。 如今见了周旖锦,她却是这般冷淡态度,令萧平不由得猜想,若再这样持续下去,魏璇那闷葫芦早晚要憋坏了身子,因此他虽自知冒犯,却不得不鼓起勇气借此机会添上几句,向周旖锦言说。 周旖锦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平,眼眸中闪动着细碎的光晕。 “本宫知道了。”半晌,她轻轻说了句,算是应下。 说罢,她头也没回,步履匆匆径直往玉清园内走去,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人影。 “萧平公子。” 他还未回头,忽然听见身后女子细细的声音,那含羞带怯的尾调,霎时将他的心狠狠一攥。 “……胡美人。”萧平脸颊通红,转回身时脚步刻意挪了一下,将自己整个藏在暗处。 二人似乎皆有想说的话,可视线骤然触碰,却都憋在了心里。 安静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漩涡,令人呼吸不畅,心跳慌急。 “我——” “微臣——” 不知沉默了多久,二人忽然齐声开口,似乎是因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他们都察觉到对方的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 “胡美人,您说。”萧平终是堪堪冷静下来,说道。 萧平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压下一小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他有些局促,往日里风流倜傥的模样全然不再,心里将自己的拘谨骂了个百八十遍,可嘴巴上却仿佛贴了令人笨拙的符咒,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胡怀潆深吸了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日在养心殿外,你为何要救我?” 她似乎有些怕,声音如羽毛般在萧平耳畔拂过,像是某种窃窃私语。 外边的传言都说,萧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他容颜俊逸,又处处留情,在京城里名噪一时。 萧平迟疑着不回答,胡怀潆心里难免泛起怯懦来,怯懦之余,又夹杂着失望。 那回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恐怕早已不记得。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忽然,萧平开口道。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目光游离着,始终不敢看她的脸色,僵持了片刻,胡怀潆的声音响在耳边:“萧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若公子往后有何需要,我定竭力相助、万死莫辞。” 说罢,胡怀潆顿时觉得后悔。 萧平是新帝的挚友,地位独特又显赫,如今多少人正趋之若鹜地贴上去,她这一番话,虽是出自肺腑,可落在他心里,未免显得过于虚伪和巴结。 说到底,她心里无比在意,日思夜想挂念着的这回事,对萧平而言,或许只是随手相助,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面前的男子脸上却骤然呈现出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微臣万万当不得!”萧平仓惶地俯身行礼,那副模样倒好像是他欠了她的恩情似的。 胡怀潆忍俊不禁,方才沉重的心情也似乎随之一扫而空,笑吟吟看着他:“萧公子,快回去吧。” 萧平也笑起来,心里松了口气,浑身的气质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风流不羁的模样。 他看着胡怀潆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粼粼波光:“遵命。” 两日后。 还未过晌午,人群的欢腾声便透过院墙,径直往周旖锦耳朵里钻去。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郑重,手中捧着汤婆子,早已候在前厅,远远看见胡怀潆的身影。 “姐姐院中可看见我的帕子了?”胡怀潆的目光在四周徘徊着,绕过游廊步履匆匆而来,险些撞到一边的花架。 周旖锦愣了一下,忙上前将她扶稳:“并未瞧见。” 胡怀潆叹了口气,“自中秋那夜起便寻不见,想来多半是落在路上了。” 周旖锦以为是那日自己拉着她逃跑的缘故,不禁有些羞愧:“一会儿再给你买条新的。” “无妨,丢了便丢了,”胡怀潆一探头,看见等在不远处的马车,讪讪道:“我来迟了。” 周旖锦不以为意:“秋闱才刚放榜,人山人海的,哪里挤得进去,不如多候一会儿也好。” 胡怀潆点了点头,称赞道:“你家中庶弟是个有本领的,心中向学,一举进了殿试,想必前程大有可为。” “就周楠那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此番算他走运,”周旖锦脸上扬起笑意来,拉着胡怀潆的手道:“走罢,一看便知。” 下了马车,四周已是人山人海,周旖锦派侍从去前边瞧看周楠是否榜上有名,正在外缘等着,站在前排的人高声惊呼。 “真是神了,此次竟出了个文武双科状元!”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人群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是林家最小的嫡子,真可谓光耀门楣啊!”一转眼便有人报出了林骞的名号,令周旖锦愣了一下。 林家世代习武,不仅林骞的父亲林将军是替齐国开疆拓土的一等一的猛将,他兄长也颇有成绩,在朝中赫赫有名。 她小时候曾随长辈走亲访友,与林家几个后辈有交集,但过了这样久,如今也回忆不清他们的面容了。 “小姐,”挤到前边的侍从已回来了,脸上盈满笑:“周公子中了二甲进士。” “这回父亲当是要高兴极了!”周旖锦心中的重石落了地,她展颜笑起来,明媚的眼神闪动着细碎的光,轻轻撅起嘴道:“只可惜我隐姓埋名,不能回府吃酒席了。” “恭喜姐姐了。”胡怀潆由衷道,她看着周旖锦喜悦的模样,心中泛起浓浓的羡艳之情。 她家中亦有几个兄弟,可皆是不学无术之辈,整日游手好闲,哪怕是在她最得皇上喜爱的时候,那些寄回去填补家用的银钱也远远赶不上他们几个奢靡花费,兄长们甚至打着自己的名义在外仗势作恶。 若是她也能有周旖锦这样好的家世,或许她的人生亦会有不同,而非心中有了喜爱之人,仍不敢奢想,不敢向任何人言说。 苦涩在心里一闪而过,胡怀潆低着头,压住鼻尖的酸涩。 忽然,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彼此推搡起来,望过去,一位相貌端庄的年轻公子正被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团团围住,仆从侍卫挤在一处,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一位男子掏出手中的画卷塞到年轻公子手中:“贺公子,我女儿芳龄十七,貌美如花!” “贺公子,你若娶我女儿做正室,陪嫁黄金八十两!” 一位大腹便便商人模样的男子推开他,高声打岔道。 京城里素有榜下捉婿的风俗,科考及第者,可谓“一日成名天下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可谓十分抢手。 正因此,达官显贵、富室豪商们的择婿车将金/明池上路堵得水泄不通,只消听见哪处中了进士,便一窝蜂围上去,一不问家世,二不问人品,三不问婚否,势必要抢先以女妻之,招揽为婿。 一时间,耳畔喊声此起彼伏,那贺公子满脸堆笑,春风得意,当即在其中挑了其中一位开价最高的老丈人,准备随他上马车。 周旖锦兴致恹恹,正要转回身,忽然肩膀被一个跑来的女子猛地撞了一下,皱眉望过去,却见那女子一步也没停,径直冲入人群中,一把扯出那贺公子的衣袖,大力将他拽下马车。 “姐姐,”胡怀潆见周旖锦踉跄两步,忙关切问道:“你可受伤了?” 周旖锦的目光有些费解,穿过人群落在那举止奇怪的女子身上,说道:“我无事,那畔发生什么了?” 胡怀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二人怔目打量了一会儿,才从一众拉扯叫骂声中辨认出事情的真相。 “我乃贺郎原配妻子,五年前与他成亲,村里各位长老都亲眼瞧着的,”那女子站在人堆中,似乎鼓足了勇气,孤注一掷大喊道:“这些年我们举家吃糠咽菜供他读书习字,如今我身怀六甲,他一朝高中便抛妻弃子,上了他人的择婿车! “你们评评理,此等忘恩负义之人,怎可容忍!” 她身形娇小,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衫,肚子已隐隐显怀,独自一人站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呐喊,显得分外孤独。 “简直是胡言乱语!”贺公子被她扯着,气急败坏骂道。 见围观的众人并无相信之色,他显然不想因此失了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瞥了眼新认的老丈人,忙道:“就算如此又怎样,你这般不守妇道、撒泼羞辱,明日一早等着休书送上门罢!” 说完,他手臂用力一甩,那女子毫无防备,骤然被推倒在地面,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呼。 /131/131091/31910479.html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祸端 “贺郎,你怎可如此背信弃义!” 女子挣扎着撑起身子,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无助的目光从周围身上一一扫过,却无一人敢得罪这金贵进士,上前帮她说话。 那贺公子毫无怜悯神色,忙不迭又上了择婿车,马车缓缓离开,众人也渐渐散了,只留下一片嘘声。 不知过了多久,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落了一片阴影。她仓惶抬起头,看见周旖锦递过来的荷包。 “拿着,”周旖锦将装满银子的荷包置于她手心,沉默了片刻,又道:“此人品性恶劣,不值得你如此。” 女子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之人正是方才自己行色匆匆之际撞到的路人,脸上的讶异几乎掩不住。 “贺郎已不要我了,我只是乡下一村妇,既无谋生之计,又怀着身孕,往后也嫁不到好人家……”女子掩面抽泣着,将荷包推回去,周旖锦没接,荷包便“啪嗒”一声重重跌落在地面。 “小姐收回这荷包吧,我这辈子已没了盼头,也不需要此物了。” 周旖锦站在她跟前,沉默了许久,淡淡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没再多言,眼神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人满为患的街道上,这一块儿寂寥得几乎触到冷漠,周旖锦举步走远,清晰地听见脚下步声笃笃,沉默敲打着心脏,随着余光已看不见地上崩溃的女子,声响缓缓没入人群。 一秒记住http://m.42zw “这世道向来如此,姐姐也无需伤怀。”马车内,胡怀潆见周旖锦脸色沉郁,轻声宽慰道。 周旖锦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手中的汤婆子,若有所思:“本宫在想……若是女子亦可像男子一般读书习字,抑或有一门谋生的本领在身,会不会摆脱这依附于人、身不由己的命运。” “你可留意了今日榜上名录,十之八九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像方才那贺公子一样贫寒的出身十分稀少,”她眼中怀着悲悯的神色,似乎盘算着什么,又道:“若有一日民学不再那样昂贵,普通人家的子弟亦可科举入仕,此等事件,便也不会再那样猖獗。” “娘娘的意思是……”胡怀潆似乎领悟到什么,试探道。 周旖锦转向柳绿,问道:“我记着京城中我们还有些空置的土地产业,你回去整理一番,若有合适办学之地,便拿给本宫看。” 柳绿点头应下,胡怀潆的眼中已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崇拜之意,由衷道:“姐姐胸怀宽广,心系天下子民,令我钦佩不已。” “倒也不必如此夸赞我,”周旖锦似乎有些羞赧,颊边浅浅的酒窝浮现出来:“既是兴办民学,定还是要赚些银子,待我回去仔细考量,如何规划田地、山场等书院产业,发商生息,哪怕有薄利可图,便会有更多人参与其中,届时若能普及民众,方能为良策。” “是,姐姐深谋远虑。” 周旖锦回去后,在书房中闷了一整日,第二日午时才拿了地契出了玉清园,预备去勘察一番。 马车行了半路,却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前边人山人海的,像是堵了路,”马车夫打探了消息,回身说道:“在下绕北面那条路去罢。” 周旖锦凝神看着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 不过转眼,却听见前方马儿一声嘶鸣,接踵而来的是兵戈相接的刺耳声音和人群中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快撤。”她立刻警觉起来,吩咐道。 不远处的人们一路奔逃,马车被人流堵截,难以前行,周旖锦掀开帘子,正预备下车逃跑,可外边喧闹声却忽然熄了,像是已有一方被制服,许多官兵打扮的人沿着道路排开听训,随即分散到各个街巷之中。 “这位大哥,”周旖锦叫住其中一位官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官兵脸色本是有些不悦,可一打眼,看见周旖锦这令人目眩神迷的面容,也不由得耐心起来,解释道:“今日本是那叛贼程广处斩的日子,可没想到他天生神力,又有同伙接应,刽子手制不住他,几番打斗险些叫人给逃了。” 听到这话,周旖锦心中忽然一紧。 “今日受长官吩咐,人手格外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程广人头砍下,只是有几个余孽逃得快罢了。”官兵看着周旖锦忧心忡忡的眼眸,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这么多人搜查,这些人定逃不出京城。” 说完,他便提着身侧的刀,跟着身侧跑过的其他官兵一并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周旖锦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她望着人群喧闹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 程广一案,本就是魏璇予他的欲加之罪,周家有难之时,她曾详尽的翻阅他的生平,此人极擅操纵兵将,是难得一遇的鬼才。 这般危险的人物,魏璇本可在防卫森严之下直接将其处决,却因着夺权那日的一发暗箭心里生愧,偏要将这行刑的仪式挪到她跟前,向她赔罪。 好在只是闹出了这点动静,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周旖锦视线偏转,叹了口气:“走吧。” 书院筹办一事进行的很顺利,周旖锦给萧瑾写了信贴,烦请她将宫中办学方式与此处的夫子一一讲述,处理完一众杂事,橘红色的夕阳已摇摇欲坠挂在半空中。 回程的马车上,周旖锦有些疲累,半眯着眼靠着身后的软塌歇息。 “前边官府拦路,马车不得通行,”一连遭遇两次堵截,马车夫面色有些犯难,战战兢兢道:“只能劳烦小姐在此处候一会儿了。” 周旖锦眉心微微皱起来,往常官府拦路,除了重要人物出行,便是押送顶顶重要的囚犯。 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她掀开帘子向外瞧了一眼:“此处离玉清园不远,我与柳绿下车走回去便是。” 街道有些窄,走近了才看见一辆迎面而来的囚车,其上是一个男子,双手被束缚着反绑在身后,身上的衣衫本还算整齐,可随着两旁路人不断将手中的菜叶和臭鸡蛋往他身上用力砸去,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躲避不及,浑身凌乱不堪。 “人面兽心!” “天诛地灭!” 众人怒吼着往他身上撒气,更有甚者几乎想要冲上囚车将他拖下。 周旖锦正疑惑着何人能激起这样大的民怨,可当那男子转过身来时,她却愣住了。 囚车上之人,正是曾经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四皇子。 是他为夺皇位亲手屠戮兄长,致使大军分裂城池沦丧,也是他为报私仇诬陷周宴,枉送了边关十万将士的性命。 魏景还在位时,正是这永不停歇的连年征战让本就不堪负重的王朝奄奄一息,史卷上寥寥几笔的将士人数,或许便是身边某个妇人日思夜想盼望归家的丈夫,抑或某个正牙牙学语的童子仰仗的父亲。 霎时间,周旖锦的心似乎也随着人潮齐声的愤怒高呼一并跌落进这滚滚红尘的网里去,四皇子身上滑落的鸡蛋叶,脑袋上挂着的烂菜叶子,像是一把把愤恨的利刃,每一道切割都流出汩汩鲜血来。 随着周旖锦仰头的一瞬间,囚车上的四皇子似乎也看见了她的面容,他黯淡无光的眼眸忽然迸发出激烈的神采,想要叫喊,可口中被堵了木塞,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闷叫。 四皇子显然不想放过这最后一丝机会,他一个箭步向前冲,身子在囚车铁栏杆上用力撞着,全然不顾脸上被鸡蛋壳划开的伤痕,竭力想引起周旖锦的注意。 他身子高大,囚车在他的撞击下猛烈颤动了几下,便加快速度要离去,两侧人群更是激愤,一些身强力壮者追着那囚车奔跑,几乎撞开身前阻挡的官兵,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满街都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救救我……” 忽然,一道细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痛苦的尖叫声转眼被怒骂四皇子的吼声吞没。 “救救我!” 这下,周旖锦终于听清了声音的来向。 她拉着柳绿迅速在人群间穿行,走了不过十步,便在茶馆的檐下看见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孕妇,她面色极其痛苦,五官扭成一团,一只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周旖锦几乎没有犹豫,蹲下身替她把脉,又查看了她身子征兆,断言道:“方才人群骚动令她受了惊,如今恐怕是要生产了!” 柳绿看着哀嚎的孕妇,惊讶地瞪大眼睛,片刻后,周旖锦站起身来,吩咐道:“前边不远便是玉清园,先将她接进去,本宫替她稳住胎像,柳绿,你快去请这周围能寻到的大夫产婆来。” 随行的侍从立刻将那孕妇小心翼翼抬起,柳绿回过神来,忙应了声“是”,挤开人群一溜烟往街角冲去。 入了院子,周旖锦搀扶着那孕妇在床上躺下,重新替她把了脉,看着面面相觑的一众仆从,说道:“快些准备热水和剪刀,若谁有接生经验的便留在此处。” 她动作迅速,随手在案前拾了支笔写下促产的方子,递给下人熬药,她脑海中回想着从前白若烟生产时进进出出的太医手中的工具,一样样吩咐备好,柳绿找到的产婆也喘着粗气进来了。 “姐姐,发生何事了?” 胡怀潆方才听见响动,以为是周旖锦受了伤,抓着她好生一番打量,确认她身子无恙。 周旖锦简略地将发生的事一应将了,胡怀潆这才松了一口气。 “妇人生产不易,我是深有体会,”胡怀潆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似乎又记起了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若有什么需要,我也可帮上一二。” 玉清园人手多,动作也麻利,那孕妇生产还算顺利,夜色还不深,便听见房间内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划开沉寂的天空。 “周小姐今日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见周旖锦走近,那孕妇顾不得身子虚弱,使出浑身力气撑起身子,感激涕零说道。 “我不过从前学了些医术,当不得大恩,你身子还需静养,今夜好生在玉清园歇着便是。”周旖锦笑了笑,坐在床沿,问她道:“不知你家住何处?我一会儿派人送消息去,明日若是方便,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那孕妇踌躇了一下,有些羞愧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大理寺卿之妻袁蓉。” 周旖锦一愣,眼神不由自主瞥向一边袁蓉换下的染血的衣物,纹样虽不繁琐,可无论料子还是剪裁都是京城里最时兴的工艺。 /131/131091/31910480.html 第一百五十四章 福气 袁蓉见周旖锦面色犹豫,又补充道:“我与夫君闹了矛盾,本想出来散散心,谁知道遇见这些事……” “我自知身为官妇,此举是有悖规矩的,”她身子已缓过来许多,语气似乎含着些得意:“不过家里谁也拗不过我,平日里也就随心所欲些。” 一旁的胡怀潆手中端了汤药走上前,听闻袁蓉这样说,显然有些惊诧,说道:“夫人真是有福气。” “哪里,就算有福气,也是自己挣来的。”袁蓉接过药碗,似乎回忆起从前。 她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可眉目舒展时,亦可窥见清丽动人的容颜。 袁蓉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絮絮叨叨道:“我父亲乃光禄寺卿,也算是名门之后,可十几年前我怀着身孕嫁给我夫君时,他只不过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罢了,那时我拿了些母亲的嫁妆与他私奔,所谓大婚也不过是在山村里随意摆了个宴席。” 听闻此言,周旖锦不免有些惊讶。 家中稍有些官职的女子议亲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挤破头要当上朝廷命妇,更何况袁蓉父亲是从三品京官,能在婚姻上做出私奔一事,可谓是使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夫人胆魄,实在令人钦佩。”周旖锦感慨道。 袁蓉听了,只是宽慰地笑了笑:“说不上什么胆魄,只是我觉得,人活一世终究是为了自己,所谓选择只要无悔便是——那时若我听从了父母之言,选那看似最正确、最明智的道路,反而要抱憾终身了。” “不过现在呢,我也终于有个好结果了,不是吗?” 周旖锦看着她扬着浅笑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觉得,她自诩饱读诗书,却似乎也在无形之中捆绑了太多沉甸甸的束缚,全然没有眼前这个女子活得通透。 忽然,门被轻轻叩响,男子的声音传进来:“大理寺卿裴延,求见周小姐。” 裴延走进来,他大约不惑的年纪,相貌堂堂,看见袁蓉怀中抱着的襁褓时,脸上焦急的神色终于松懈下来,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夫人任性,给周小姐添麻烦了。”裴延二话不说,当即跪下给周旖锦磕了个头。 “无妨,夫人无事便好,”周旖锦惊愕不已,忙扶他起身,又看见远处一箱箱金银财宝流水般送进来。 裴延笑了笑,说道:“周小姐今日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只能送些金银聊以为报。” 周旖锦点了点头,也未推辞:“举手之劳罢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不知听了大理寺卿一家多少感激之言,下人也将袁蓉和新生儿的一应衣物整理备好。 “在下先接夫人回府休养,改日再向周小姐谢恩。” 裴延又拜了一拜,随即一把从床上将袁蓉抱起,稳稳安置在怀中,随后上了马车。 房间内很快被收拾好了,独留下周旖锦和胡怀潆两个,她们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羡艳之情。 “这世间人是各有各的活法。”过了好一会儿,胡怀潆才轻轻叹了口气,感叹道。 周旖锦似乎沉思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 二人并肩站在檐下,惆怅了一阵,忽然看见柳绿从前院小跑着过来。 “小姐,”柳绿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难以遏制的激动之情,她将袖口的帖子抽出,递到周旖锦手中:“是阿柔的消息,她要与阙清大人成婚了,正是下月初二!” “真的!”周旖锦打量着那婚帖,眉眼中溢出喜悦来。 自打和亲一事破裂,他二人为躲避魏景的搜查一路逃出了京城,在人烟稀少的山野中定居下来。 周旖锦的身份不便出京城,这几个月只能私下派人送些银子,与之书信往来。 她知道这二人本就彼此有情,却没料到这样快便已定下了婚期,令人惊诧又欣慰。 “这一番阴差阳错,倒是成全了他们二人。”周旖锦不免感慨。 从前那二人困于身份之中,怎么看都是不相配的,可如今看似落魄些,离开了那宫里,反倒各得其乐。 “最近京城里风头可还紧?”周旖锦小声问道。 “最初几日倒是总见人在玉清园外探听消息,如今已少了许多,”柳绿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前些天周府也传来消息,帮小姐留意着呢,想必过一阵子,小姐想要自由活动也不难。” “那太好了,”周旖锦笑起来,“阿柔大婚的时候,我可千万不能错过。” 学堂一事进行的十分顺利,旧宅院只需略微修缮,一月之间便如火如荼地兴办起来。 “小女给淑贵妃、胡美人请安。” 萧瑾受邀来此,方结束给夫子讲学,一回身便撞见各抱着一摞典籍的二人。 “今日辛苦你了,”周旖锦笑吟吟望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柳绿买了旁边铺子新做好的糕点,若是不忙,不如进来一起吃些?” “是,娘娘。” 萧瑾恭顺行礼,心中腾升起雀跃来,跟着周旖锦的身影一路入了庭院中,这里四面种满了桂花,清甜的香气混合着书卷的墨香,从鼻尖一直钻进心里。 三人围着小桌坐下,周旖锦打开包装的油纸,用手帕拾了一个雪花糕,递到萧瑾跟前:“你尝尝这个,在西郊这畔很是出名。” 萧瑾本想伸手去接,奈何那帕子已递到唇边,只能借着她的手囫囵吞了下去。 雪花糕的口感软糯,色泽纯白,她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在周旖锦的指尖细腻的肌肤上,脸颊忽的有些红。 “谢、谢娘娘。” 萧瑾的声音梗了一下,眼神垂在桌面,不敢直视周旖锦明媚的面容。 往日的碎片在脑海中回荡起来,她只比周旖锦小几岁,从小便无数次从夫子口中听见对她的夸赞,她亲眼看着周旖锦被誉上“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再后来看着她身穿朝服受册封,一脚迈入那深宫,成了六宫人人畏惧的掌实权者。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会亲自替她选衣裳,拉着她的手躲避劫匪,在她公然被拒婚之时出言替她摆脱众人奚落的白眼—— 更有甚者,在宫中兴办女官学堂时,是周旖锦亲自向先皇请旨,赐封她为礼教司仪,成为名正言顺、人人尊敬的女官,承管宫内大小事务,再无人敢将她看轻。 而她对周旖锦的态度,也从最初那般敬畏,渐渐的有些亲昵。 萧瑾心中有些混乱,口中的糕点也品不出滋味来了。 “如今宫里稳定下来了,你也不必事事躬亲。” 周旖锦的话打断了萧瑾的思绪,她脸上带了点狡黠的笑意,说道:“你如今的年纪也该议亲了,若有喜欢的公子,本宫亲自替你做媒去。” 萧瑾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愣了一下,小声道:“我如今还无意议亲,听凭父母亲安排便是。” 她的目光落在一边歪着头吃糕点的胡怀潆身上,不由得想起家中那哥哥不争气的模样,鼓起勇气问道:“恕小女冒昧,敢问胡美人,如今可有意中人了?” 胡怀潆没料到萧瑾忽然询问,口中的糕点险些梗在咽喉。 她先是迅速摇了摇头,可似乎想起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算是……已有了吧。” 胡怀潆咽了口清茶,并未隐瞒。她的神色有些少女的羞赧,深处却又带着悲戚。 周旖锦八卦得要命,扭头时险些抻着脖子的筋,惊异的眼神就差将“是谁”二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然而胡怀潆似乎并不打算细言,始终抿唇缄默着。 “那真是可惜了,”半晌,却听见一边的萧瑾轻轻叹了口气:“唉,你是不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如今断了他的念想也好,省的他整日在家里烦我。” 她低着头,未曾看见胡怀潆的神色一瞬间凝固起来,那猛然的变化,全然落入一旁兴致勃勃的周旖锦眼中。 “我仔细跟你说,”萧瑾以为萧平已无希望,便也没再遮掩,压低声音,向胡怀潆说道:“我哥前些天回来,在屋里藏了个女子的手帕,被我寻见了,好一番逼问。” 想起中秋那夜自己不慎丢失的手帕,胡怀潆脑海中“嗡”的一响,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强压下心底波澜起伏,声音像是紧绷的线:“他……他怎么说的?” “我哥那人偏心在外的,还能怎么说,”萧瑾撇了撇嘴,说道:“无非是那些话,说那女子是全世界最美丽动人、最善良可爱的,我拎着那手帕假装要同我父亲告状,他才肯告诉我实情。” 她满脸是惋惜,一只手托着腮道:“只怪我来晚了一步,想着娘娘要替先皇守孝三年才可改嫁,若是早些说与娘娘听,说不定还能寻个知心的嫂子呢。” 胡怀潆心湖已泛滥成灾,萧瑾这一番话,令她惊讶得几乎做不出思考,呆呆愣在原地。 周旖锦见状,笃定这其中是有几分蹊跷,便打岔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府,改日再寻你相聚。” 萧瑾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趁着胡怀潆还未转身,又迅速补充道:“胡娘娘,您若是什么时候对我家那傻哥哥改观了,尽可来萧府找我!” 她深知萧平那脾气,表面上看着风流不羁,实则心思总是藏的深,她若不替他争取,恐怕三年后胡美人早就说了亲,他也不肯开口。 只是可惜了,来迟一步。 萧瑾无奈地摇了摇头。 /131/131091/31910481.html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事在人为 马车上,胡怀潆的胸膛还激烈地起伏着,她一抬头,便撞上周旖锦明亮的眼睛。 “姐姐,我……”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开了口,却又难言。 周旖锦踌躇了一下,问道:“你口中的意中人,可是那萧公子?” 胡怀潆眸中闪过一瞬惊慌,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我从前听闻萧公子风流在外,只是心里揣着,从不敢多想,”胡怀潆声线颤抖着,眼中迅速蓄了泪光。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有此等心思,方才萧小姐所言,我简直不敢置信,姐姐,你听到了吗?”胡怀潆更咽了一下,热泪顺着脸颊徐徐滑落:“他说我是这世间最美丽动人、最善良可爱的,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溢美之词。” “只不过……”她声音忽然轻下去,断在半空中。 周旖锦看着胡怀潆的面容若有所思,半晌,沉静地拍了拍她的肩,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胡怀潆脸色凝重,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瞒姐姐说,哪怕萧平对我有意,可我出身这般卑微,又岂能配得上他萧家的门楣?” “更何况,如今女子二嫁虽无限制,但到底是矮他人一头,萧家那主母的威风我也曾听闻,哪怕是真嫁进去,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消隐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里。 胡怀潆眼中又含了泪光,她抬起头来,问道:“敢问姐姐,若你是我,此等状况之下,会做何选择?” “我……”周旖锦没想到她这样问,一时竟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短暂的片刻中,她脑海中似乎闪过许多念头,从前的和现在的,如一团乱麻相互纠缠着,谁也不肯松口。 设身处地去想,若是五六年前的自己,将情爱看的十分重,自然不会将那些所谓的阻拦放在眼里。 可自打她梦醒以后,那热烈的真情一朝付之东流,令她不由自主地心里生出畏惧来,又刻意地将情看的很轻,似乎只要一切以利益出发,便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周旖锦静默着,凝视胡怀潆燃烧着热烈情绪的双眸,心中轰然一响,怅然若失。 如今事事追求“正确”的自己,看似无比清醒,却似乎再也找不回从前那般快乐——哪怕是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是的喜悦,也不知多久没有再感受过,那些冲动、热烈的生命力,随着她的胆怯,被深深压抑进思想的牢笼,一并束缚在巨大的茧中。 周旖锦眉心紧蹙,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似乎做了某种决定:“若是我,我不会在乎这些。” “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相爱本就不易,哪怕眼前许多艰难险阻,亦事在人为。” 听了她的话,胡怀潆面色凝重,半晌,才缓缓道:“左右以我如今身份,要替先皇守孝三年,此事……容我再想想罢。”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晚些,不过转眼的功夫,不知不觉便入了冬。 “给王夫人请安。” 清晨,周旖锦方洗漱好,靠在软塌上伸了个懒腰,便耳尖地听见门外柳绿的声音。 她整个人“腾”的一下从软塌上蹦起来,三两步便走到门边,推开门喊了声:“母亲!”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规矩!” 王夫人嘴上说着,依然笑意盈盈地一把将扑来的周旖锦抱在怀中。 “母亲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周旖锦轻轻撅起嘴来,拉着王夫人的袖子撒娇道:“快进来坐。” 打周旖锦出阁,这些年与母亲相见的次数可谓只手可数。柳绿贴心地将门关上,房间内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 “许久未见,母亲还是那样年轻。”周旖锦十分嘴甜,接过王夫人手中沉甸甸的卷轴,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王夫人促狭地笑了笑,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着,说道:“你自己打开来瞧瞧。” 周旖锦疑惑地将那卷轴拆了,摊开在桌面,入目便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画像,一边还题了小字,将其姓名籍贯、父兄职位乃至有何擅长技艺都一一列举。 周旖锦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忙要将那卷轴阖上:“我不爱看这个。” “你如今年纪已不小了,早日把这亲事定下来,等孝期一过,顺理成章成亲即可。”王夫人伸手一拦,又从中抽出一张。 她只当周旖锦害羞,口中絮絮叨叨道:“这好些个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家世清白、相貌堂堂,自己也是肯上进的。” “你看这个,”王夫人手指在桌面上一滑,落在一张男子画像上:“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林家那小儿子,我瞧着最不错了。” 王夫人这一连串话说完,周旖锦那畔却陷入了沉默。她的不言语,让王夫人忍不住心里发毛,饮了口茶压制心绪。 周旖锦这孩子什么都好,偏偏是情之一字上,向来非同寻常,又固执得很—— 从前周旖锦眼拙看上先皇,家里人拗不过她,这几年朝堂后宫闹得是鸡犬不宁,如今王夫人只盼望着她能回头是岸,趁着人年轻、周家势力仍鼎盛,快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也算了结她一桩心事。 “母亲,女儿不想嫁人。”周旖锦转过身来,郑重其事说道。 那画像上的公子,的确个个仪表家世都极好,可她心中却根本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厌恶。 “可否同母亲说说,你为何不愿?”听她这样说,王夫人虽已做了准备,但心中还是不由得沉了沉,小心问道:“难不成,你已有心上人了?” 空气沉寂了片刻,周旖锦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母亲便当我已有了罢。” 身边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凡是家中有些权势的,大抵守孝期一过就嫁人了,守寡终生着寥寥。 其中除了母家包容,可仰仗着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其余不仅难以独自生活,还要饱受流言蜚语,最后大多都草草嫁了,剩下心志坚定者也始终远离人烟,有的甚至干脆出家为尼。 周旖锦深知母亲是一番好意,可她如今既放不下芥蒂入宫蹉跎余生,心中亦再住不下任何人,与其搪塞过去,不如直接断了母亲撮合的心思,自己一人清净度日。 /131/131091/31910482.html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心仪之人,乃当朝天子 “你心仪之人……”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叹了口气,妥协道:“这满京城的好男儿,只要是未有正室的,哪怕落魄些,只要家门清白,也不是不可商量。” 她像是早有预料,屏息凝神,如临大敌般等了片刻,却看见周旖锦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令她全然不敢置信的名字。 “母亲,我心仪之人,乃当朝天子——魏璇。” “这、这……” 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直愣愣瞪着眼睛,像是受了天大的冲击,半晌没回过神来。 “母亲也知道,我同他地位身份,都是不合适,”周旖锦抿了下唇,率先宽慰她,轻声道:“我私产也不少,自己一个过的也清净,母亲还是打消这念头吧。” “是……是不大合适。”王夫人的声音隐约颤抖。 许是周旖锦这几句话太过离经叛道,接下来的时间,王夫人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与周旖锦寒暄了半晌,聊了些家世,便脚步虚浮地走出了玉清园。 “小姐,您可还好?” 门外的柳绿面色疑惑,探头问道。 她眼见着王夫人来时兴致勃勃,二人亲昵无比,可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王夫人走时的脸上却写满了魂不守舍。 “无事,母亲想与我谈论议亲一事,我回绝罢了。” 周旖锦唇边泛起细微苦笑,看着桌面摊开的那一沓画卷,无奈叹了口气,叫住柳绿道:“将这些都丢出去,搁在这儿碍眼的很。” “是。” 柳绿大抵猜到几分,轻手轻脚走进来,将那画卷囫囵一抱,匆匆几步,便丢进远处的垃圾篓里。 随着房门阖上,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周旖锦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独自出神了许久。 清晨的明亮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上,空气中细小的金色灰尘随风缓缓落下,一笔一划,像是在眼前描摹着某个熟悉的轮廓。 他线条分明的俊美脸孔,白日里收敛锋芒、温润如玉的外表,背地里放纵时青涩却极具侵略性的男子气息,他眼角惹人怜爱的小痣,身上蓬勃有力的肌肉,一样样在脑海中回荡。 周旖锦低下头,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将魏璇的名字说出口,令她打心底生出一种宽慰和坦然—— 这不再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了,对魏璇的渴望,她心中卑劣的爱与怜,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一部分。 哪怕从今往后他们再不见面,她亦会秉着这份隐秘的爱,孤独终老。周旖锦心中默念。 养心殿内,青鹤九转香炉间袅袅烟雾腾升,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开来。 金漆雕龙宝座上,魏璇身着龙袍,伏于案前。 他手中捧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美玉,神情专注,手腕轻微转动,极精美的雕饰便缓缓浮现其上。 “皇上,”李祥照例走上前来,从袖口掏出一封密卷:“淑贵妃今日所作之事,一一记录在册。” 魏璇并未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雕刻着手中的玉玺,随着玉屑纷纷飘落,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蹁跹起来。 周旖锦出宫后这些时日,他殚精竭虑治理朝政,只为有朝一日将大权全然独揽于自己一身—— 届时他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威,册封周旖锦时,哪怕朝中那些老古董们再怎样不满反驳,皆只能敢怒不敢言,她也不必再平白遭受非议。 他手中的玉石是玥国国库中的藏宝,历代君王传承下来的宝物,终是落在他这不肖子孙的手里。 要怪只怪齐国的凤印雕工粗糙的很,必然比不上他夙兴夜寐亲手雕刻的这一块,更讨周旖锦的喜欢。 想到这,魏璇的唇边不由自主染了笑意,原本深沉的眸色也渐渐浮起温润的柔情。 对此场景,李祥已是见怪不怪,垂着手安静候在一边。 半晌,魏璇才将手中玉玺小心翼翼地搁在案上。 “就放这吧。”魏璇摆了摆手,令李祥退下。 李祥的脚步退到白玉台阶的最后一级时,忽然听见魏璇唤他。 “慢着。” “皇上有何吩咐?”李祥恭敬道。 魏璇眉头微锁,视线落在那写了周旖锦行踪的卷轴上,半晌,似乎若有所思,说道:“王夫人带来的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 李祥的脸色有一瞬间发青,那垃圾篓里捡出来的东西,岂能交于天子之手? 然而魏璇只是直视着他,丝毫没有改变旨意的趋势。 李祥只得硬着头皮将那画卷收拢好,搁在案上:“皇上,就是这些了。” 他将那些画卷一一展开,凝眉注视了一会儿,眼神骤然一怔,霎时冰冷似铁。 “就这些……” 魏璇口中重复着李祥的话,他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狠戾气息突然迸发而出,如嗜血而暴戾的野兽,令李祥膝盖窝一软,当即便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 魏璇充耳不闻,只是缓缓低下头。他一只手撑在额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喷薄欲发的火山。 少顷,李祥听见魏璇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幽的笑声,那笑意像一把带血的刀子,阴恻恻回荡在耳边。 “敢背着朕议亲,她当真是胆大包天!” 魏璇终是忍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广袖一挥,将那画卷重重丢了下去,力气之大,竟裹挟着桌上的砚台一并落下大案,“咚”的一声,砸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自魏璇即位以来,无论面对何种状况、多么下作的对手,他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暴怒。 李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吓得牙根儿都直发颤。 然而上座之人,却随着那砚台落地,四分五裂,忽然像是偃旗息鼓,怔目望了一会儿,踉跄地倒退一步,跌坐回去。 “她为何总是骗朕?”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的声音带着隐约的颤抖,低哑得像是失了力气,回荡在空旷的养心殿内。 他不忍再看那破碎的墨砚,晦涩的黑眸中忽而浮现出隐约的泪光,似乎极力压抑着,语调更咽了一下。 “李祥……她是不是不要朕了。” /131/131091/31910483.html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冠礼 魏璇行冠礼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太庙是自魏景在位时便开始翻修的,只可惜还未完工,他便驾鹤西去,位列其中。 太极门前,周旖锦将马车窗上的帘子掀开些,看着远处拥挤的车水马龙,眉梢轻轻扬了扬。 “这雪花怎的这样大,像棉絮一般。”她将手伸出窗外,置了一会儿,收回来时,红彤彤的手心多了一团绒毛似的雪花。 “姐姐当心着凉,”胡怀潆将汤婆子往她怀里塞,周旖锦却趁机将手中快融化的雪抹在她伸过来的手背上,一脸狡黠的笑意,得意洋洋望着她。 “出宫这些日子,姐姐怎么越活越倒退了,幼稚的很!”胡怀潆被气笑,思索片刻,又由衷感慨道:“这样也好极了,不像从前闷在那深宫里,人都没生气了。” “你这坏女人,可是在骂我老?” 周旖锦假意嗔怪地推她,又做作地翘着小手指抚上眼尾,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本宫脸上都要长皱纹儿了。” “姐姐你最年轻了,”胡怀潆无奈笑了笑,“谁不知道,淑贵妃这京城里,是一等一的貌美!” 那声“淑贵妃”似乎将周旖锦的思绪短暂地拉回了现实,她顺着太极门敞开的缝隙,看见皇宫内熟悉的一草一木,唇边的笑意稍淡了些,还未说话,便听见一声马儿嘶鸣,马车随即缓缓停了下来。 她二人身份尊贵,立刻有太监上前,引着她们上了轿辇,往太庙处去。 一秒记住http://m.42zw 周旖锦步履端庄,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变化。 冬季的皇宫内虽沉闷,却并不显得萧索,沿路各色梅花接连绽放,枝叶漫出略低的宫墙,混着漫天蒲公英般飘扬的雪,纷飞如雨。 远远可见新修缮的太庙,黄琉璃瓦重檐序殿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夺目的金色光芒,天花板与廊柱都贴了赤金花,豪华非凡。 魏璇即位后便大兴土木,扩建太庙,将玥国牌位迁于此处,起初是遭了些非议的。 可如今,时局已逐渐稳定,他治理朝政勤勉又颇有手段,令原本萧条的民生迅速丰饶起来,军队壮大,百姓日子安稳,自然也大加称赞起来。 说到底,他们并不在乎坐在这皇位上的人究竟是何种身份,以何种手段夺得的权位——只要能令他们吃的上饱饭,便称得上是一位明君。 周旖锦沉默着,忽然不由自主地扭头,往凤栖宫那畔望去。 隐约可见,东边的山坡上一大片土地像是刚被翻过,还未修建种植,在这样一片雄伟繁盛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那边怎有块空地?”她微微抿唇,不经意似的问道。 引路的太监满脸堆笑,立刻答道:“是皇上有令,将山坡上种满垂丝海棠。” 听闻此言,周旖锦神色有些怅然,立刻缄默下来。 太监不明就里,并未察觉出来她的变化,依旧谄媚道:“娘娘春日里再来看,这漫山遍野开花,定是皇宫内一番好景致!” “姐姐,”胡怀潆及时接过了话茬:“这儿风大,我们快些进去吧。” 太监讨宠的话被打断,脸色十分不悦,无奈下领着她们下了轿子,往太庙方向走去。 太庙垣墙外满布古柏,周旖锦踏入其中,不自觉便被这森严肃穆之感所震慑,可绕过戟门入了庭院,却被满眼的花团锦簇惊了一跳。 能受邀赴礼的世家贵女都是父兄在朝中有脸面的,其中许多好容易求得同意前来,衣衫虽大多端庄稳重,可细节之处却显然是下了不少心思,牟足了劲儿要趁此机会令新帝眼前一亮,金饰珠钗的光晕在雪地的衬托下十分晃眼。 魏璇身为皇帝,仪驾素来是要晚些到,因此气氛并不沉重,她们几个围在一处,羞红着脸小声窃窃私语。 有那么一瞬间,周旖锦甚至以为她从未离开过,按例来凤栖宫请安的六宫妃嫔不知嚼着谁的舌根,议论皇上昨夜召了哪个小贱人侍寝。 周旖锦收回目光,心情却不由自主有些压抑,随即泛起淡淡的酸涩之意。 这些年轻美丽、又生机勃勃的面孔,或许其中的一些,终究是要入魏璇的后宫,届时她年华衰老,他却不知在哪个妃嫔的榻上动情地流连。 不过他二人本就殊途,她又何须再计较,只该盼望着某个世家小姐夺了魏璇的喜欢,他也不再纠缠与她的那一段荒谬又糊涂的过往。 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心情却还是不由得沉了沉。 “薛姐姐,你今日好美!”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周旖锦顺着声音的来向往过去,看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女,橘色的绫罗加身,满头沉甸甸的金首饰,走到哪儿都被人群簇拥着,像一把五颜六色的柴托举着一簇四处乱窜的火苗。 “此等场合,穿得这样花枝招展,”胡怀潆在一边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倒是不嫌冷。” 从小到大她见多了这种依仗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女子,其中许多甚至算得上憎恶,如今看见薛想容这副做派,胡怀潆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周旖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应和:“是无什么规矩。” 这女子是礼部尚书之女薛想容,她曾在周家长孙的生辰宴上见过,她隐约有印象,那时薛想容便主动向仍是质子的魏璇示好,并不算行止端庄,如今这副模样,恐怕更是收敛不住活络的心思。 周旖锦想着,忽然嗤笑一声。 她如今真是可笑,竟自作主张替魏璇挑拣上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一声短促的笑落在空气中,薛想容顿时回过头来,她从那道视线中清晰地察觉到短暂的惊愕和些许敌意。 周旖锦容貌昳丽,方一入席,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霎时间,人群中小声的议论如暗潮涌来。 “给淑贵妃请安。”有见过她的命妇认出周旖锦身份来,笑盈盈走上前寒暄. 这时,她周围灼热的空气才消减下来,不知多少怀揣着少女心思的小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熟练应酬着,不知等了多久,听见远处太监拉长的吆喝声:“皇上驾到——” 众人的视线一瞬间汇聚在一处,纷纷起身行礼,周旖锦也不例外。 环绕在魏璇身边的仪仗整齐肃穆,那明黄色的龙袍上熠熠生辉的金龙纹样,似乎隐喻着某种不可忽视的绝对权威,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薛想容看见魏璇时,呼吸陡然一滞。 他眉眼深邃,面如冠玉,棱角分明的面部线透出一丝迷人的冷峻,唯一不足便是周身的气质似有些沉郁,令人心生畏恐。 薛想容目不转睛地望着魏璇,心潮涌动,袖子底下的手暗自握成拳,甚至连身上衣衫单薄都不觉着冷。 新皇即位已有数月,想必不久后便要选秀填充后宫,她父亲是朝中声名显赫的大官,她亦自恃容貌才学,自小在世家贵女中拔得头筹,无论如何,她也要在此间胜出。 魏璇下了轿辇,一时间,钟鼓齐鸣,悠扬的礼乐如漫天飞雪,倾洒在每个人身上。 他身为天子,却亲缘寡淡,父兄皆不在,因此便由德高望重的陈太傅作为主宾施行加冠之礼。 “微臣叩见陛下。”陈太傅的双鬓已有些斑驳,缓缓走出列,与魏璇并肩走在最前方入了正殿,众宾客也按阶鱼贯而入,整肃立于其后。 冠礼的制式繁琐漫长,需三次戴冠、三次易服,可正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谁也不敢怠慢。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陈太傅手中握冠,念完了祝辞,便替魏璇布冠。 随着缁布冠后换玄端,三加礼毕,后加天子玄冕。 礼毕后,魏璇起身站立,向众人展示,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周旖锦面前晃过。 她的目光冷静又清澈,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令他心头骤然一紧。 魏璇微抿着唇,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 他春狩时猎得猛虎,登基前刻意穿着龙袍在她面前炫耀……似乎有无数时刻,他都等在暗处,希望得到她哪怕一个眼神的称赞,如今当了皇帝,看似位处上风,可卑劣的心情,却与曾经别无二致。 只是片刻的注视,魏璇转回身,跪于席上,手执觯醴,仰目望着无数先祖威严的牌位,祭醴三番后站起身,将手中觯放于地面。 “谢太傅施礼之恩。”魏璇俯身行拜礼。 陈太傅受宠若惊,郑重回礼答拜,略显苍老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欣慰,眼眶微红:“冠礼已成,还望皇上明德慎行,我朝有此明君,定能福禄荐臻,海晏河清。” 魏璇应了声“是”,一旁的礼官便按例宣读仪程。 “冠者见母——” 拉长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周旖锦本已做足了准备,可与魏璇目光相撞的瞬间,心底还是不由得一颤。 往常正礼结束后,冠者需拜见其母,以谢养育之恩,可张美人早已逝世,甚至母家人都死的死散的散,此举无论出于位份还是恩情,都由不得她推辞。 两旁人如潮水般向后退散开,她与魏璇并肩站在最前方,四周无数炙热的目光向他们投来,像是骤然扯开了二人心知肚明的遮羞布,礼乐声回荡耳边,宁静庄重,一时间却令她耳垂羞愧泛红。 “礼仪既备,令月吉昭告尔字。”周旖锦硬着头皮直视魏璇,唇边扯出笑意来,替他赐字。 玥国的习俗中男子取字早,如今她不过是依着张美人从前的意思,重赐他字“子瑜”。 魏璇怔目看着周旖锦朱唇轻启,他的小字便如珍珠般吐出,温柔得像是耳边呢喃。 似乎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氛围,在二人之间的空气中缓慢流淌着,那种见不得光的酸涩之情,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拆穿。 /131/131091/31910484.html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兴五伦,明五德 “爱字孔嘉,髦士攸宜……”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 魏璇一言不发地受着她的告诫,眸色深沉,其下似乎翻涌着晦涩的情绪。 那“兴五伦,明五德”的规训,从周旖锦口中说出来,几乎残忍如刀。 身为天子,分明是九五之尊,坐拥万里山河,他自恃唯我独尊,可那些迂腐纲常却如同摆不脱的细线,日日夜夜,缠绕束缚着他。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守规矩的人。 好在只是少顷僵持,二人便各自退散开,众人出了正殿,魏璇周身转眼被无数宾客环绕,贺喜声不绝于耳。 周旖锦虽不可先行离席,却有些兴味索然,退到人群外沿,与胡怀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微臣给淑贵妃、胡美人请安。”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男子声音,周旖锦定睛一瞧,是个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那男子面容清隽,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行止儒雅。他脸上生了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抬眼望人时,如同漩涡般令人着迷。 他身子微侧向胡怀潆,不卑不亢道:“在下林骞,家父少时曾与您父亲有些渊源,烦问他身体可好?” “原是如此,”胡怀潆有些讪讪地笑了笑,答道:“劳林将军记挂,我父亲如今身子康健。” 她并非不知林骞的背景,只是仔细一想,父亲不过是曾在赫赫有名的林将军手下任过押运粮草的小职,此番攀亲,未免有些突兀。 “本宫认得你,”周旖锦听了林骞名字,恍然大悟,眸中倒是滑过些许赞赏:“皇上钦点的文武双科状元郎,前途无量。” 随着前些天秋闱放榜,林骞的鼎鼎大名在民间传得极广。 他出身于武将世家,父兄皆是朝中声名显赫的武将,常年在外领兵作战,而他作为最小的嫡子,更是打小便天赋异禀,科考高中,可谓轰动一时,声名鹊起。 听见周旖锦的夸赞,林骞的目光中添了热忱,腼腆笑道:“娘娘谬赞了。” 他恭顺地低着头,心底不由自主升起雀跃来。 他此番与胡怀潆蓦然答话,甚至这些年日以继夜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能在周旖锦面前露个面,得她一个正眼相看。 数年未见,她清冷出尘的气质仍未有变,在人群中独一份儿的耀眼,甚至细观眉眼,比从前还要更昳丽许多。 从前他年纪尚小,比不得身为皇子的魏景,可如今时过境迁,他扪心自问,当是配得上她的。 只可惜,前些天恳求母亲到周府议亲,却无功而返,而如今,周旖锦看上去也并无兴致与他多谈,恹恹地站在一边,他也只能无奈告退。 寒风凛冽,周旖锦的鼻尖被冷得发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然感觉人群中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那一抹玄冕衣角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站了这样久,腿酸得很。”周旖锦收回目光,拉起胡怀潆的手,“我们回去吧。” 然而还未上轿子,便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小太监,像是在御前服侍的,站定在她二人跟前。 “淑贵妃留步,”那太监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皇上请见。” 听闻此言,周旖锦心中“咯噔”一响,偏头和胡怀潆对视了一下,二人神色各异。 “你先在此候着,本宫去去就来。”周旖锦安慰地拍了拍胡怀潆的手,随那太监往里去了。 左右是在太庙这清净之地,魏璇再不识规矩,也不会真对她做出什么来。 太监引着周旖锦,一路往人烟稀少、形貌相似的配殿里去,两侧皆是苍劲古拙的松柏,森严肃穆,可空气里隐约泛起熟悉的冷冽清香,却令人心旌摇曳。 太监在殿外轻叩了两声,便知趣退下了。周旖锦顺着门框的缝隙推了一下,举步迈过门槛。 殿内光线昏暗,供奉着历代的有功皇族牌位,只有一缕阳光窗棂照射下来,打在男子高大的身影上,玄色衣衫闪烁着金光,勾勒出了他修长的身形和窄瘦的腰身。 “娘娘,好久不见。”魏璇转回身。 他双手负在身后,踱步上前,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娘娘如今愈是容光焕发了。” 周旖锦睫毛扑闪,一时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寒暄道:“皇上也长大了。” 话音一落,却听见魏璇低低地笑了一声。 “朕是长大了,”他脚步一点一点逼近,最后在她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才停下,缓缓底下头来,高大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全然笼罩住。 魏璇的声音似乎怀着隐约的愠怒,刻意刺她道:“朕长大了,便该娶妻了。” 周旖锦微微咬着唇,脑海中猛然回想起外边花团锦簇、各怀心思的年轻姑娘们,好容易扯出的一抹笑意也变得摇摇欲坠。 “……恭喜皇上。”她强压下心底细微的苦涩,抬眼直视着魏璇深黑的眸子。 魏璇被周旖锦这话梗住,沉郁了好一会儿。 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他吗? 魏璇怔目看着周旖锦波澜不惊的眼神,手指紧握成拳,心底那股暴烈的火几乎抑制不住。 她心里,是不是还企盼着,他早日娶了妻子,与她划清界限,从此再不会纠缠于她,她便能同那林家、王家的公子肆意议亲,逍遥自在? 良久,魏璇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语气里几乎带着残忍,问她道:“娘娘近日,想必过得很好吧。” 魏璇浑身的气焰太冲,几乎盛气凌人,而那话语里挖苦的意味,几乎压得周旖锦喘不过气来。 “是,”周旖锦仰头望着魏璇,心中也忽的腾升出气恼来,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她眼神坚定,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坦言道:“本宫过得好极了。” 话语落下的一瞬,殿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冷了几分,一股无形的硝烟味蔓延在四周,细细闻嗅,似乎能品到苦涩。 魏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侧过头去,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回荡在耳边,似乎极力压抑着,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周旖锦。” 魏璇似乎下定了决心,头一次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他缓步走上前,二人之间的空隙被剧烈压缩,周旖锦忍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腰间却骤然被魏璇的手臂制住,动弹不得。 房间内唯一的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挡,入目满是昏暗,她背后是一排排被整齐供奉着的牌位,退无可退,便像是被他虚虚地拢在了怀里。 “娘娘,是你先招惹朕的。”魏璇沉冷幽深的双眸凝视着她,随着距离的逐渐逼近,如同平静水面上被忽然投入一颗石子,激起无数涟漪。 他声音有些暗哑,强势又落寞:“这辈子,别想着朕会放过你。” “可皇上——”周旖锦蹙着眉,方要开口,唇瓣却忽然被他覆盖住,将要说出口的话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空中。 魏璇的动作显然是怀着怒气,这样毫不怜悯的吻,令她的思绪浮浮沉沉,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 鼻尖猛然一酸,周旖锦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她心里清楚,自己爱他,也渴望着他的爱,但越是如此,那份如山一般沉重压在人心上的痛苦便愈发明晰。 她不愿与其他人分享他的爱,畏惧这种选择所要面对的一切,甚至哪怕细微的妥协,都能轻而易举地揭开她往日血淋淋的创伤,似乎从前极力挣扎想要摆脱的一切,都是徒劳一场。 可是她爱魏璇。 周旖锦垂在身侧的手臂轻轻动了动,随后颤抖着环上了魏璇的腰间,她脖子仰得发酸,却依旧轻柔的试探着,回应他的吻。 这微小的动作像是燎原的烈火,令魏璇颅内的神经“嗡”的一响。 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手臂绕过周旖锦纤细的脖颈,修长而炽热的手指承托着她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压,疾风骤雨般夺取着她唇间的清甜。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缠绵似乎撞到了背后的贡桌,“砰”的一声闷响,将他们的思绪骤然拉回现实中。 周旖锦惊魂未定地看着魏璇,她眼眶盛着欲滴的泪,白皙的脸颊遍布红晕,那迷人的唇瓣也带了晶莹的殷红,像是初绽的樱花被人摩挲着蹂躏过。 魏璇周身的气息平静了许多,他低下身,想要捡起那摔落在她脚边的牌位,可捡起来的一瞬,却还是看清了其上的名字——张氏之女,那是他姨母的牌位。 霎时间,魏璇的眼眸中浮现出无措。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东偏殿供奉的皆是皇族牌位,而这一间,恰好便是他母家之人所安置之处。 魏璇深吸一口气,眸色晦暗,缓缓将手中的牌位摆回原来的位置。 案台上,层层叠叠的牌位安静又肃穆,像是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其中渺小的二人,他后头两步,莫名从那目光中察觉出鞭笞的意味来,呵斥着他不肖的行径,一道道刺痛着他的心。 “皇上,”魏璇的思绪被周旖锦的声音打断,她神色平静下来,轻声问他道:“你唤本宫来此,所谓何事?” 魏璇愣了一下,“朕有东西交给娘娘。” 他转过身走了几步,拿起放在一边桌上的锦盒,郑重捧在手中。 他踌躇了片刻,脸色似乎有些羞赧,打开那锦盒时,那一缕从窗棂缝隙间洒落的金灿灿的阳光恰好照在其中,夺目的光彩瞬间洒满整个殿内,晃得人移不开眼。 /131/131091/31910485.html 第一百五十九章 娘娘嫁给朕,也是皇后 锦盒之内,正是他无数个日夜倾洒心血,亲手雕刻的凤印。 周旖锦身在几步远外,并未看清其中之物,直到魏璇将那凤印从锦盒中取出时,才分辨出来,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清澈的眼神中含了不可置信的光芒,径直望向他。 “娘娘,”魏璇的目光坚定,像是盛着一团热烈的火焰。 他缓步走上前,说出无数日夜萦绕在心头的话语:“朕心悦与你,从很早前,便心悦于你,始终不曾有变。” “这辈子,朕只会爱你一人。” 他在情之一字上依旧不善言辞,可一字一句,却又饱含着深情。 “朕知道娘娘心怀芥蒂,但娘娘相信朕,朕与他不同。”魏璇双手捧着凤印,递到周旖锦面前,晦暗的目光中饱含着诚恳,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将凤印送入她手中。 “朕也是天子,娘娘嫁给朕,也是皇后。” 那冰凉滑腻的玉制凤印,完整地落在周旖锦的掌心,而手背隔着薄薄的肌肤,渗透着魏璇炙热的温度。 周旖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迎着魏璇诚挚的眼神,接住了那寓意沉重的凤印。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手中精美绝伦的凤印,脑海中,魏璇的承诺像是解开她心结的一把锁,轻而易举便使她心间的防线破溃,剧烈摇摆起来。 这一刻,周旖锦分明的感觉到,她的心在游移。 “皇上……可否容本宫细想几日?”周旖锦的神情有几分慌乱,沉默了片刻,郑重道:“三日后,本宫会给皇上答复。” 魏璇并未逼迫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凤印收着,”他打断周旖锦要将凤印放回锦盒中的举动,轻轻叹息,声音有些暗哑:“娘娘若是不愿要,丢了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的身影已全然消失在视野外,魏璇整个人靠在门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转回身去,凝视着无数牌位,眼中的热枕和悲凉交织,缓缓跪下身拜了一拜。 门边的寒风掀刮着他玄色衣摆,徐徐扬起,又拖垂至地面,魏璇许久仍未起身,雪花凝结在他发梢,如同肃穆的神像。 若是天道不仁,报应不爽,只愿全然加之他这罪孽深重之人,莫要沾染上她光风霁月的衣角半分。 魏璇心中默念。 远处,薛想容躲在婆娑树影下,满脸费解。 她全程目光跟随着魏璇一人,见他离席便跟了上去,谁知轿辇并未往养心殿去,反而拐了个完绕到东偏殿,随后召了淑贵妃前来。 不知二人相谈了何事,不一会儿贵妃娘娘便步履匆匆从中走出,此情此景,虽无悖于规矩,却令她心里不由自主升起疑惑来。 “薛小姐,你在此处做什么?” 薛想容一转身,恰好撞见背后捧着一摞书籍路过的萧瑾,目光狐疑地望着她。 萧瑾身为宫中的女官,可在宫中自由行动,然而薛想容身为外官之女,未经允许贸然闯入太庙偏殿,则是逾矩。 “走错路罢了,萧小姐何必咄咄逼人?”薛想容大言不惭道。 她看着萧瑾清丽动人的面容,忽然便想起来坊间流传的,先帝曾将她指婚于仍是质子之身的新皇一事,心中暗自吃味。 她跟来此处前,曾拉着父亲的衣袖好一番央求,让父亲也像其他朝臣一般递折子上去劝皇上选妃娶妻,可听了她的话,往常对自己十分溺爱的父亲的脸色却异常阴沉,郑重其事地劝告她,皇上迟迟不选妃自有他的理由,此刻莫要贸然插手。 所谓缘由,薛想容自然是不信的,可如今近距离见了萧瑾,看她如此貌美,心里也不由自主猜忌起来,此事是否与她有几分干系。 想到这,薛想容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尖酸,故意激她道:“萧小姐可知道,我方才在这处看着什么了?” 萧瑾扬了扬眉:“看到什么?” “方才皇上叫淑贵妃来此,二人亲密相谈了许久。”薛想容添油加醋说着,想从萧瑾脸上捕捉到一丝伤情的落寞。 然而与她所愿背道而驰的是,萧瑾神情严肃,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皇上与淑贵妃情谊深重,你不识规矩误闯此处也就罢了,若是再敢宣扬妄议皇上行踪,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你——”薛想容被怼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敢公然与萧瑾撕破脸,只好压下心底的愤怒,夹枪带棒说道:“萧小姐让开些,我还要随父亲回府呢。” 萧瑾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了,独留下薛想容一个站在雪地里神思惆怅。 她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皇上方才的举措,萧瑾那一句“情谊深重”似乎一瞬间将她点醒。 是啊,世间万事都需争取才能得到,父亲不肯上折子为她的婚事着想,她自己难道就别无他法了吗? 薛想容一路盘算着,走回人群聚集处,轻轻招了招手,她身边跟随的贴身侍女便走上来。 “你派人跟着淑贵妃的马车,看她往哪处去了,回来禀报于我。”薛想容小声吩咐道:“动作务必隐蔽,切莫打草惊蛇!” 那侍女见怪不怪地福了福身:“小姐放心便是。” 周旖锦回到玉清园时,猛烈跳动不止的心终于宁静下来些。 她下了马车,将揣在怀中的锦盒取出,谨慎地递到柳绿手中,吩咐道:“将此物放在我寝殿中,一定小心些。” 一抬眼,忽然瞥见站在檐下的小小的女子身影,周旖锦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招手唤道:“阿柔!” “姐姐,阿柔好想你!”苏新柔蹦蹦跳跳地小跑过来,径直撞入周旖锦怀中。 她梳了京城里时兴的发髻,毛绒绒的发梢在周旖锦肩颈处蹭来蹭去,不知是冻得还是太过激动,小巧的鼻尖红彤彤的。 “还有几日你便要成婚了,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周旖锦展开笑颜,看了看四周,拉着苏新柔的手往里走去,问道:“你自个儿来的,不怕吗?” “不怕,”苏新柔粉红的嘴唇抿起来,羞涩地摇了摇头:“他已派人将这一片都打探好了。” 所谓的“他”意指何人,两个人虽不做声,但都心知肚明。 “瞧你,”周旖锦忍不住笑出声来,如往常一般宠溺地揉了揉苏新柔的发,用气声在她耳边问道:“看样子,阙清对你还不错?” 苏新柔脸上害羞的神情更盛了,摇了摇周旖锦的手臂,撅起嘴来撒娇道:“姐姐,我们进屋去再说这个。” 她们一路嬉笑着,到了房间内,柳绿端了温热的茶水来,屋内燃着热腾腾的银碳。 窗外寒风陡峭,却丝毫捍卫不动室内的温暖,三人坐在软榻上,与还在凤栖宫时的岁月静好一般无二。 “那时满京城都是追兵,可不知为何,阙清总能先一步料到官兵的行径,带着我一路到了远离人烟的山庄去。”苏新柔双颊微红,将从前发生的事一一告知她们听。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的,那样大一个庄子竟早已整个被他买下,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我不过是路上颠簸了几日,其余时候,都是衣食无忧,叫姐姐少寄些银子来,姐姐还不信,我今日都给你带回来了。” 说到阙清,苏新柔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双腿在空中晃荡。 “你们也知道,我从前与阙清是有婚约在身的,不过因着身份的缘故,我一直心怀芥蒂,便搁置下来了,”苏新柔压低声音,像是讲述着什么秘密:“原本想着他是太监之身,相敬如宾便是,可万万没想到,他当夜便闯入我闺房,同我说他的身世。” “他竟然是……那个!” 周旖锦与柳绿愣怔了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得不行,催她道:“快与我们说,莫要卖关子!” “好姐姐,我说我说,”苏新柔讪笑着讨饶,羞得满脸通红:“就是……他身子是好的。” 她一鼓作气,将阙清的身世一并说了,留下房间内惊愕的两人回味这一番不寻常的话语。 周旖锦捏着苏新柔白皙的小脸,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家阿柔一定会幸福的。” 苏新柔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柳绿方才放在桌面的锦盒上,那锦盒表面的纹绣精致华美,像是粼粼波光缠绕其上,令人移不开眼。 “姐姐,这里头是什么?”苏新柔偏头问道。 周旖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方才还挂着笑意的面容忽然沉了沉。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思绪纠缠着,二人也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气氛一时宁静了下来。 良久,周旖锦缓缓问道:“若有件事,选择了它,大抵前路是错的,可若放弃了,又心有不甘,该如何是好呢?” 苏新柔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眼神中泛起坚定的光彩:“在我心里,这世间万物本没有什么对错,不到最终的时候,谁也说不清结果,只要无悖于心,这便是对的。” “反而,若是犹豫不决,后悔莫及,才是最大的痛苦。” 这话语如一条湿漉漉的小蛇,灵活地扭动着身姿,钻进周旖锦的耳朵。 她久久地凝视着桌上的锦盒,许久,轻轻笑起来。 “是啊,”周旖锦看着苏新柔清澈的目光,似乎有无数记忆的片段铺面涌来,片刻后,她感慨道:“这世间绝不会亏待勇敢的人。” /131/131091/31910486.html 第一百六十章 独属于她的光 “柳绿,”周旖锦站起身来,思索了片刻道:“你即日吩咐下去,将玉清园的东西收拾打点一番。” 她顿了顿,说道:“本宫要回凤栖宫一阵子。” “娘娘要入宫?”柳绿被她这话惊了一跳,有些费解,问道:“娘娘要回去多久?” “说不准,”周旖锦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桌面的锦盒上,径直上前将其打开,捧在手心里:“本宫要回去当皇后。” 凤印一被拿出来,晶莹的光芒立刻洒满了整个室内,照得周旖锦盈着笑意的面容愈发明艳动人。 柳绿和苏新柔张大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 “姐姐,这是真的吗!”苏新柔像只毛绒绒的小兔子,猛地从软塌上蹦起来。 周旖锦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到底也成全了我多年前的奢望。” “这也太美了……”苏新柔站在那凤印前好生一番打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怪我眼拙了,姐姐与皇上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竟瞒得这样深。”只一触,苏新柔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眨巴着眼睛看着周旖锦。 魏璇住在凤栖宫的那段日子,她也算亲眼看着二人整日相敬的模样,竟是丝毫也没看出来端倪。 周旖锦眼中也不由自主带了笑意,红着脸将凤印又收了回去,眸光一动,说道:“才不告诉你。” “姐姐,你耍赖!”苏新柔气呼呼地鼓着嘴,便作势要挠她的腰。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息。 苏新柔大婚在即,不宜久留,第二日清晨便踏上了归程。 周旖锦给魏璇送去了信件,直言自己明日便回宫,另将苏新柔与阙清一事告知于他,为定国公府平反。 玉清园外,薛想容带着侍女向玉清园款款走来。 她那日跟着马车一路到西郊这畔,又寻了好久,才打探出玉清园中最新搬进来了个富商之女,算着时间,恰好是周旖锦出宫那阵儿,几乎笃定下来,这园子便是淑贵妃隐居之处。 “东西可都带齐了?”薛想容问道。 “按小姐的吩咐,礼品都带着呢,”她身旁的侍女十分嘴甜,“想必贵妃娘娘见了,一定会喜欢小姐的。” 薛想容很是受用,低头打量着自己这一身华贵的衣裳,鼓起勇气往玉清园那畔走去。 她在门外驻足,说道:“礼部尚书之女薛想容,求见——” 话音还未落,几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袭来。 “何人竟敢擅闯玉清园?” 不过转眼间,薛想容的手脚便全被制住,口中也被塞了团棉布。 她惊惧地挣扎着,那一身精心打扮的衣裳也变得褶皱,几个暗卫丝毫不理会她呜呜的呼声,径直拖着她和一边同样被制服的侍女往里去。 不一会儿,她二人便被押着跪在周旖锦所在的院子外,其中一个暗卫走近低矮的后门,正要叩响,那门却忽然被一把拉开,柳绿端着一盆洗衣水走出来,信手泼了出去。 她已习惯将洗衣水泼在这后院外这块荒芜的空地,头也没抬,便要将门阖上。 薛想容愕然地看着那满满一盆水在空中轻轻划了个弧线,随即整个倾洒在了她身上。 “呜呜——” 这下,她浑身精美的打扮被浇得像个落汤鸡,寒风掠过,令她忍不住颤抖着身子哀嚎起来。 “怎么回事?”这下,柳绿才看清眼前地上跪着的女子。 暗卫抱拳道:“这陌生女子未持拜帖,在玉清园外大声叫嚷,在下便将其绑了送来。” 柳绿点了点头,示意暗卫给薛想容松绑。 “大胆刁奴!本小姐岂是你得罪的起的?” 薛想容口中的棉布被取出,她冷得牙齿打颤,气势却丝毫不减,抬手便要打柳绿。 “放肆!”柳绿丝毫不惧,当即一抬手,牢牢将她的胳膊制住。 薛想容怒不可遏,但一抬眼,看见柳绿的面容时,心底仍忍不住有些发憷。 这侍女皇上行冠礼那日她曾见过,是在贵妃娘娘身边服侍的,身份贵重,她的确得罪不起。 “无心之失,本小姐不与你计较。”薛想容极力压制住心头的怒意,收回手,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说道:“我乃礼部尚书之女薛想容,今日贸然登门是我无礼,来日再向贵妃娘娘赔罪。” 她秉着来意,和言相劝道:“能否向娘娘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 说着,薛想容转过身,示意侍女将礼品呈上来。 然而柳绿的态度却巍然不动,直言道:“薛小姐走错门了,玉清园内没有什么贵妃娘娘,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娘娘住在玉清园这几月,动作行踪都隐蔽,不知这薛小姐通过什么门道查至此处,既是陌生之人,便无需见她平添麻烦。 “一派胡言!” 薛想容险些被柳绿这大言不惭的态度气得背过气去,她浑身火气蹭蹭往上冒,可看着柳绿冷淡的面容,却又不敢径直闯进去。 “走罢!”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狼狈不堪的衣裙,也没脸在此久留,踌躇了片刻,只能悻悻而归。 房间内,周旖锦听了柳绿的话,脸色沉了一下,并未过问。 “本宫穿这身好看吗?”她换了一件浅紫色的衫裙,是京城里最时兴的模样,裙摆藕色的细纹罗纱走动间随风缱卷,仿佛步步生莲。 “娘娘美极了。”柳绿由衷称赞道。 “本宫就算再美,也不若那薛小姐年轻动人。”铜镜前,周旖锦照了又照,半晌,却轻轻叹了口气。 她与魏璇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他处处了解她的喜恶,可她却从未询问过他的,以至于如今选件衣裙都踌躇不决。 “娘娘怎样都好,”柳绿走到她背后,轻声宽慰道,“左右皇上心仪的是娘娘,不是吗?”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娘娘若是不放心皇上的喜好,入宫后我去寻纪桑那厮旁侧敲击打探些便是。” 周旖锦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昨夜传信回府,父亲可知道了?” “周丞相说,娘娘凭自己心意便是,从前之事皆为过往,如今,也不会左右娘娘的意见。” “只是娘娘此番入宫,总有一日身份会瞒不住,”柳绿思索了一下,又道:“届时前朝后宫,流言蜚语想必是不少,或许要吃些苦头。” 她低下头,看见铜镜里周旖锦的面容。镜中之人像是隔了一层昏黄的雾,目光是钝钝的,并不十分锐利,却像是坚硬的石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无妨,挨过去便是。”周旖锦说道。 定国公府一事本就是欲加之罪,并不难查,魏璇亲自写了平反的文书,赐婚于他二人,准许苏新柔在皇城脚下自立府邸,不必再隐藏行踪。 公主成亲,婚礼虽一切议事从简,但六礼一样不落,蒙受天恩,排场自然也不小,以至于第二日清晨,颂宁公主与定国公府嫡子——从前的掌印阙清大婚的消息,转眼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东西可都带齐了?”周旖锦上马车前,向柳绿问道。 “带齐了,”柳绿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皇宫内已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娘娘放心便是。” 皇宫离此处有小半日的脚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的喧闹声。 “是阿柔的婚车。”柳绿笑道。 周旖锦眸光亮起来,撩开马车的帘子,探头往外望。 远远的,瞧见朱金漆木雕的花轿,轿帷上红色绸缎绣了丹凤朝阳,随着钟鼓乐声摇晃,缝隙间隐约可见其上坐着的女子,身穿凤冠霞帔,腰系流苏飘带,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 即便是一晃神的功夫,周旖锦亦知道这正是苏新柔,虽然看不见脸,周旖锦依然清楚,她是在笑。 道路宽敞,周旖锦回宫的马车很小,与苏新柔的花轿擦身而过,半晌,她才缓缓撂下马车的帘子。 漫天的礼乐声中,她双手合十,祈愿阿柔一切顺遂。 不知过了多久,再眺望去,太极门的轮廓呈现在眼前。 层层堆叠的琉璃瓦反射出灿烂的金光,可周旖锦的眼前却是一团迷蒙的灰雾,鼻尖也猛然嗅到了那缕熟悉的、腐朽的气息。 她本该早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压抑着死去,可魏璇的到来,却像是一束独属于她的光,只要伸手去触碰了,那股鲜活的、炽热的气息便成了永生永世摆脱不去的梦魇,无论如何躲避,最后都只能在那漫天的光辉中沉沦。 周旖锦唇边欣慰的笑意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中星星点点的泪光,随着马车的颠簸逐渐凝聚成完整的一滴,“啪嗒”一声落在她怀中捧着的凤印上,顺着雕刻繁复的边缘滑落,像是与旧日的割裂。 马车一路顺着渺无人烟的宫道驰行,青石板路一直伸向灰蓝色的天空。 远处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夕阳,半个被重峦叠嶂般的宫殿遮挡,马车也缓缓在凤栖宫门外停驻下来。 周旖锦方一下马车,还未请安,便立刻便被人搂在怀里。 四周服侍的宫人显然是受了提点,皆默不作声地退下,朱红大门外,独留他们二人的身影紧密相依。 “娘娘,朕好想你。”魏璇似乎已在此等了许久,融雪沾湿了龙袍的衣角。 他话语轻浮,以至于周旖锦耳根泛起了红晕,伸手将他推搡开:“别在这儿这般。” “无妨,这皇宫是朕的,”魏璇轻轻笑了笑,将她拢得更紧了,“也是娘娘的。” 半晌,魏璇终究是放开了她,他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往里走,那种熟悉的感觉恍然萦绕在周旖锦心头。 她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宫殿内的一草一木,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理,各色布置与自己走前一般无二。 “朕一直在等娘娘回来。”察觉到周旖锦的目光,魏璇低声道。 他像是在邀功,微微低垂的眼角浮现出笑意,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131/131091/31910487.html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放肆和偏爱 每每魏璇拿出这般做小伏低的模样,总会令她心生恻隐。 周旖锦的眼神有些无奈,踌躇了片刻,保证道:“本宫不会再走。” “嗯。”魏璇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将她冰凉的手置于掌心暖着。 他费尽心思得来的爱,怎可能再轻易将她放走。 “娘娘还未用膳吧,”魏璇的脚步一顿,看着周旖锦那雪白中透着粉嫩的小脸,忍不住捏了一下。 周旖锦眉头蹙起来,好在并没有打开他的手:“还未。” 二人走入膳厅,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热腾腾的白烟腾升而起,令人垂涎欲滴。 “本宫走了这么久,不知小厨房的手艺可有精进?” 周旖锦坐在桌边,打量着熟悉的菜肴,一道道皆是她习惯的口味,几乎毫无改变。 她方拾起玉箸,却听见殿外李祥的声音,隔着身后的屏风,不大不小,却清晰可闻。 “大胆奴才,连皇上忌口都不知!”李祥抬手拦住正端着托盘往里走的太监,低声斥道:“还不快退下,若再这般,当心小命不保。” “慢着,”忽然,一旁的魏璇开口道,“叫他呈上来。” 他在凤栖宫住的时日不算短,那些下人个个机敏,若是饮食有所冲撞,也必然与周旖锦有关。 果不其然,那托盘中是一道清粥,只是依着周旖锦冬日的习惯,其中加了许多暖身的姜丝。 李祥看着魏璇带着笑意的面容,心底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皇上平日里处事狠厉,几乎是毫不留情,可到了淑贵妃面前,所谓的原则道理,也都随着他心里的偏爱一并消了。 “皇上不爱吃这个?”周旖锦先是一愣,脸上又不由得浮现出迷茫来。 她曾记得,魏璇在凤栖宫与她为数不多的几回用膳,其中一次,便是在她跟前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碗同样的粥。 周旖锦仔细回想,似乎在记忆蒙尘的角落中,搜寻到他当时略微不同寻常的表现,只是咳了几声,他素来隐藏的太深,以至于她毫无察觉。 她一双朱唇微微抿起,心中不由得升起些酸涩的愧疚之情。 “朕爱吃,”魏璇回答的很快,只是略一犹豫,说道:“娘娘自由惬意便是最好,往后在这宫里行事,也不必顾忌着朕。” 这一类话语在从前数年的岁月里,周旖锦时常从魏景言不由衷的口里听闻,仿佛那些宠溺的话是当了帝王便自然习得的本领。 她沉默了片刻,抬眸看着魏璇专注而诚恳的神色,却又觉得这一切言语都是他的真心。 周旖锦思绪混沌,只得默不作声地吃着盘中菜肴遮掩,可她食量素来小,不一会儿也就只能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清茶。 “皇上用膳怎么不看桌面,总瞧着本宫做什么。”一抬眼又对上魏璇的目光,周旖锦终是忍不住道。 魏璇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唇角的笑带了一抹宠溺的意味:“娘娘秀色可餐。” 周旖锦险些被他的话噎住,低头咳嗽了两声:“皇上……怎的如此油嘴滑舌起来。” 魏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笑。 他生的极俊美,眉眼如画,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情意,一时竟看得周旖锦脸颊泛起羞红。 下人都识趣地退出了门外,静谧的空间内,只余他二人闲坐在一处。 天边的夕阳彻底坠落,房间内烛火徐徐燃着,橘黄色的光斑散落在魏璇眼角发梢,一时间,令周旖锦心中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生性不算活泼,而魏璇又带着些拘谨,二人只是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娘娘在想什么呢?”半晌,魏璇忍不住问她。 周旖锦愣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带了些许苦涩:“前朝对皇上婚事的催促可谓不少,不知皇上准备何时大开选秀,填补后宫?” 话语静悄悄落在空气里,半晌却没等到回答。 魏璇依旧凝视着她,若有所思的沉默,令周旖锦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坠,明亮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灰色的雾气。 她声音尾调轻微的娇嗔和眼底这片刻的落寞,却令魏璇心里遏制不住地感受到快慰。 他才不愿听那些臣子各怀鬼胎的“忠言”,这后宫里若进了新人,周旖锦深陷那争斗的囹圄,难免要委屈伤心,他心里坚信,在这一点上,他与魏景那厮是截然不同。 只是没想到,她那般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也会有一天为他吃醋。 想到这,魏璇浑身都洋溢着一股巨大的喜悦,他目光含着戏谑,微微俯下身,向周旖锦靠近:“此事娘娘如何想?” 这问题抛向她,周旖锦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魏璇冠礼那时花团锦簇的各家小姐来,尤其是薛想容那一身明晃晃的打扮,直叫人头疼。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蹙眉轻声道:“那秀女名录,届时本宫要亲自挑选。” 魏璇瞧着她这副纠结模样,心中是既窃喜,又溢满了幸福。 见他眉眼深沉,却还不说话,周旖锦忍不住瞪了魏璇一眼:“皇上一直看着本宫,是什么意思?” 魏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凑近她身边,低声道:“叫声‘臣妾’给朕听听。” 二人离得近,他身上的热浪便汹涌地覆到周旖锦身上。被他这样定定地瞧着,她一时竟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戏谑的玩笑话还是严肃的命令。 “可我们到底还未成婚——”周旖锦脸颊羞得泛起红晕,避开魏璇的目光。 魏璇知晓她下一刻便要脱口而出那所谓的“规矩”,于是先行一步捉住了她白皙的皓腕,举在胸前,迫使周旖锦仰头望着他。 “娘娘若是愿意,明日朕便召钦天监选定日子,与娘娘成婚。” 他神情是做不得假的专注,那双幽深的眼眸涌动着情意,令人几乎移不开眼。 “放肆。”周旖锦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忍不住用气声骂他。 她早知魏璇胸怀谋略,可从前在凤栖宫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却怎么都没从他那恭谨的外表中看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内里。 “嗯,”魏璇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哄她道:“是朕放肆,娘娘尽可宽心。” 周旖锦被他的话更住,看着魏璇低下头,那无数次浮现在她梦中的唇瓣轻柔落于她手背,睫毛闪动了几下,眼中忽然含了泪。 一瞬间,周旖锦脑中惶然闪过许多画面,细细碎碎像是他浅尝辄止的吻。 自魏璇登基以来,他总是借着皇权压迫,甚至搬来周家做借口令她屈从,纵使口中不饶人,可说到底却从未有过真正伤害她的行径。 他赐给周家无上荣华,许诺她自由出宫,甚至在汤泉那夜,他心中明明蕴着暴怒的火,可她喊疼时,却还是温和地停下动作。 这孽缘分明是她与魏璇二人纠缠,犹如执炬迎风而行,他却总是将那烧身之患揽于自己一身,这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宽慰。 “时候不早了,”周旖锦声音有些颤,试图将话岔开,以掩饰眸中泪光。 “本宫服侍皇上就寝?”她从魏璇不轻不重的桎梏中抽出手,心慌意乱问道。 周旖锦方察觉到这话中的不对,魏璇轻佻的语调便落在了耳畔:“娘娘就这样等不及?”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在她脸上,细致徘徊,犹如蛰伏于暗处的野兽露出锋利爪牙,嗅闻着猎物弱小的破绽。 这下,周旖锦脸上“腾”的惊起绯红的浮云,站起身来,气急败坏斥责他:“放肆!” 空气静默半晌,魏璇唇角轻轻勾起来,起身走到周旖锦身畔,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轻轻披在她身上。 “夜深风寒,娘娘当心着凉。” 将最后一截衣带系整齐,魏璇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回荡在耳边,短暂却足以令人安心:“娘娘若不愿,朕必不会强迫于你。” 凤栖宫的夜晚与从前无数时候一般无二,烛火橘黄色的光芒如火星散落漫山遍野,无数议论之言像是被这泼天大火猛地引燃,凤栖宫重新住进人的传言如离弦之箭,一夜之间遍布前朝后宫。 周旖锦白日里受了车马劳顿,魏璇很早便将她抱至床上歇息,待她熟睡之后,自己则坐在一边桌上凝眉批阅奏折。 这偌大的国土,管理起来十分不易,几乎每一个细小的弊病,其下都有无数污泥中的蛀虫,他惯是会应对这些,可一样样深挖,千疮百孔的空洞也令他不胜烦扰。 魏璇叹了口气,朱笔蘸墨落下字迹。 如今他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将这冗杂的国事理清,待权力收拢于他一身时,周旖锦的封后大典上,便只能溢满夸赞之词,受万民敬仰。 “皇上。” 魏璇闻声从小山般的折子中抬起头来,周旖锦墨发披散在身后,一只手撩起床前柔粉色的纱帐,不知站了多久,那双眼眸映着莹莹烛光,像是黑夜中的星辰。 她知道魏璇自少年以来便终日勤勉,可如今朝纲已渐稳,他却忙得愈发变本加厉。 “娘娘先睡。”魏璇愣了一下,以为他这畔的烛光太刺眼扰了周旖锦的睡眠,正要起身再灭一盏绢灯,却立刻被周旖锦打断。 “快寅时了,皇上早些歇息。”她劝道。 魏璇抬眸回望,似乎想再劝她,神情有些犹豫。 见他这副模样,周旖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恐怕她离宫的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便是独身一人在养心殿中这样渡过。 踌躇了片刻,周旖锦柔和的声音落在静谧的寝殿中,尾调绵软,带着勾人的意味:“皇上,本宫身子冷。” /131/131091/31910488.html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微臣和他谁更厉害些 魏璇手中的朱笔猛地一顿,墨迹迅速在奏折上晕开。 他这才透过昏暗看见,周旖锦身着淡紫中衣,赤足站在只铺了薄绒毛毯的地面,不知为何,她眼尾似乎晕了一片不易察觉的微红。 魏璇立刻起身,吹灭了烛光。 “朕陪着娘娘。”他脱了外衫,走上前将周旖锦抱起,轻手轻脚替她盖上锦衾,借着夜明珠幽暗的光芒,侧过身注视着她。 “本宫……方才做噩梦了。”半晌,周旖锦睫毛闪烁着,朝他身侧靠近了些。 她发丝间馥郁的香气从鼻尖轻巧地掠过,令魏璇的心跳慢了半拍。 他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拢进怀里,周旖锦的身子柔软的不像话,带着细微的颤抖,馥郁芬芳袭来,霎时间令魏璇浑身犹如火烧,身体中热浪翻滚着,一点点蚕食理智。 “朕是天子,不会有邪祟近娘娘的身。”魏璇强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念头,低下头来,在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湿热的气息贴着鬓角掠过,像是细小的电流霎时间贯穿了四肢百骸。周旖锦抿着唇,并未推开他。 “本宫梦见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冷宫里,不知已过了多少时日,满脸都是皱纹,受人冷笑欺辱,这满宫里哪怕一个服侍的宫女,都比本宫年轻貌美。” 周旖锦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手臂揽在魏璇的腰上,仰起头又道:“方才本宫怕极了,可看见皇上,又觉得这一切也都值得。” 她性情冷淡,甚少说这样温情脉脉的话,鲜妍的唇瓣稍稍抿起来,似乎渴望着他的回应。 “不会如此,”魏璇将她抱得更紧,眼神坚定,语气诚恳:“朕不会选秀,这后宫中只会有娘娘一人。” “皇上惯是会哄人的。”她反驳。 “朕是天子,绝无虚言。” 周旖锦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可置信的光。 她像是恍然大悟,明白他如此夙兴夜寐的缘由,思绪深深,忆起他永远只爱她一人的承诺。 二人久久地对望着,周旖锦的鼻尖忽而有些酸涩,这样热烈而郑重的情话,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然扭过身去,想要回避他的目光,抽回手的一瞬,似乎触到某个不可言说之处,令她耳根“腾”的泛起晕红。 “本宫并非故意……” 黑暗之中,周旖锦微微颤抖的声线被无限放大。 随着这轻微的动作,魏璇本就不清白的目光像是骤然撩起熊熊烈火,他喉结迅速滑了一下,唇瓣微张,像是极力忍耐之下的欲言又止。 鸦默雀静的殿内,只剩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长久地蔓延,悸动的震颤随着炽热的血液涌上脑海,轰鸣不止。 半晌,魏璇身子倾下来,声音拂过周旖锦的耳畔:“锦儿,我……” 她屏息凝神,从那略微沙哑的音调中,听出了乞求的意味。 周旖锦浑身战栗了一下,身子烫得厉害,像是陷入混沌的梦中,四周满是鲜活炙热、血气方刚的男子的气息,触犯着她极力回避的道德的过失和自以为是的克制。 深宫里的女人向来是寂寞的,她或许也不例外。 愈是尝过那种黑暗中龋龋独行的滋味,每每午夜梦回,她愈是无法回避对他殷切的企盼—— 曾几何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向往过一生一世,期待过如甘霖般的爱的滋养。 少顷,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唤他:“子瑜。” 黑暗中,魏璇的呼吸清晰可闻地急促了起来。 周旖锦转过身,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隔着薄薄的衣料,二人的身子紧密相依,她的技巧拙劣而生疏,情意却是热烈的。 周旖锦那样冷淡的人忽然做出这般荒唐举措,对魏璇而言无疑是剧烈的冲击。 她的吻像是灯烛上爆裂的火花,平静海面骤然翻涌的巨浪,那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浪潮过去之后,便小心翼翼起来,如一只雀儿扑腾着翅膀啄吻悬崖边的野花。 魏璇闭上眼,感觉心中某处柔软蓦然化开,他身体紧绷地克制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揽上周旖锦后颈,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身体里。 他的吻铺天盖地,似乎宣泄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苦楚,唇瓣勾缠间令周旖锦浑身发软,她摸索着搂上他窄瘦的腰,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她依偎过来。 衣衫不知何时已变得散乱,纠缠交叠着撇落在一边,夜明珠幽蓝的光晕随着纱帐一荡,倾泻在周旖锦光滑的脊背,再往下是纤细的腰窝,轻盈腾起身时宛如被风吹折的火苗。 火苗折断的一瞬,周旖锦的眸中又升起雾气来,可拨开那灰蒙蒙的雾,便能看见其下磐石般坚定的光。 “子瑜,我爱你。”她声音微小,却足够摄人心魄。 “锦儿……” 魏璇的思绪还未从那片眩晕的空白中脱开,周旖锦便已乘机翻身而上,她头一次这样毫不避讳地展露着她的身姿,哪怕是在昏暗之中,也几乎耗尽了浑身的勇气。 “你身上这么多伤。” 周旖锦借着朦胧的光,居高临下打量魏璇的身子,白皙的指尖缠绵地划过他胸前的伤疤,在她熟悉的剑伤圆形的疤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抚摸之处冰冷与温热猛然相撞,她听见魏璇粗重的呼吸声融在空气里。 魏璇脸上终日威严或镇定的神色,在周旖锦轻柔的纠缠下,终于流露出了片刻的脆弱。 “无妨,我还年轻,身子好得很。”他答道。 魏璇的缓缓抬起胳膊,指腹常年练兵形成的茧抵在周旖锦腰窝处,粗糙又充满力量感,动作小心翼翼的,如同猛兽收敛爪牙。 魏璇那句“还年轻”似乎令周旖锦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可来不及细想,他身上那种蓬勃又热烈的男子气息霎时间盈了她满身。 他身在下位的时候,身上凌厉的气质收敛了许多,棱角分明的脸上染着红晕,仰头望着她时,像是束手就擒。 周旖锦伸出手来,想要学魏璇的模样捂他的眼睛,他乖顺地由着她任性了一会儿,反手将她制住,翻身夺了位置。 窗外的天空已逐渐有了破晓之色,魏璇看似无意地向外瞥了一眼,透过窗棂的缝隙,隐约可见颐和轩的轮廓,繁盛茂密的竹林随风而动。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夜晚,魏景来寻周旖锦时,他便是透过这一片狭窄的窗子,无助又狼狈地朝她寝殿眺望,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内里发生的一切。 那时他心里厌恶着,身子却不由自主起了反应,理智挣扎破溃,由着他卑劣的欲望,幻想她堕落的神色。 “娘娘。”魏璇倾下身,湿热的声音在周旖锦混沌的耳边呢喃。 这一刻,他心中恶劣的念头几乎达到最盛,数年隐忍的淬炼像是深埋在他心中有毒的苹果,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她的补偿。 “娘娘,微臣和他谁更厉害些?” “胡闹!”周旖锦被魏璇这话怵得一惊,不知是他偶然兴起的恶趣味还是男人间争风斗醋,踌躇一时,仰头却对上他偏执又湿润的目光。 她沉默了一会儿,羞赧地抿着唇,呢喃的声音几乎听不清:“自然是子瑜。” 似乎因着她的纵容,魏璇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又要开口:“微臣……” 他话还未说完,双唇便被周旖锦的吻封缄。 她身子已被折腾得疲乏,却还是搂着魏璇的脖子吻了好一会儿,直到二人都有些窒息的眩晕,才将他放开。 魏璇堪堪安静下来,不再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只是眼眶有些红。 他唇线紧抿,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微微低着头,发丝蹭得周旖锦颈窝发痒。 “为什么不是我先认识你……”魏璇的声音有些哑,轻微的叹息,像是掺杂了懊悔和委屈:“娘娘,别再离开我。” 周旖锦点了点头,手指从魏璇垂下的墨发间轻柔地抚过,那沁凉的寒意令他心头之火略有平息。 她温柔地劝他:“子瑜,我会陪着你。” 忽然,门外响起极轻的叩门声,李祥有些焦急地候在门边,朝内道:“皇上,该上朝了。” 魏璇素来勤勉,登基以来从未迟过早朝,如今寅时快过了,却不见他动静,李祥以为他睡过了时辰,便急匆匆赶来提醒。 “你一夜没睡。”周旖锦目光闪烁着,伸出手想推他起身,可魏璇却没动。 他眉眼间蕴着温情,唇边挑起笑意来,刻意没压声音,讨宠似的问她道:“娘娘心疼微臣?” 门外侧耳倾听的李祥腿肚子骤然一软,短短的片刻将这辈子知道所有的死法想了个遍,好在殿内再未传来魏璇的声音,他忙识趣地退下,走了好几步,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没沉静下来。 果然人不能看表面,皇上那般冷静自持的人物,私下里和贵妃娘娘竟…… 想到那声“微臣”,李祥浑身又是一颤,心中叹息着走远了。 周旖锦简短地补了眠,醒来时晌午已快过了。 后宫里最华美的凤栖宫重新住进人,第一夜便令皇上无心早朝,这令人震惊的消息轰动朝野,无数人皆想窥探其中女子的身份,可凤栖宫四周却全是天子亲兵,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闹了一早晨,雪花般的折子往魏璇案头飞去,却谁也没探听出风声。 周旖锦洗漱毕,揉了揉发酸的侧腰,给魏璇递了杯茶。 他像是感受不到累,方才寻了几位重臣议政,而今仍伏案疾书,见她来了,劝道:“用了午膳,你再回去歇会。” 周旖锦的目光在那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上驻留了一会儿,问道:“本宫还有三年才可自由议嫁,这段时日,皇上准备如何回应?” “用不上三年,”魏璇的笔尖顿了一下,“最多一年,无人敢置喙你我。” 他将手中朱笔搁在架子上,站起身来,从背后虚虚拢着她。 “锦儿莫要我那样生分,往后叫我子瑜,好不好?” “锦儿昨夜唤了我好久。” 周旖锦受不住他纠缠,半晌才红着脸叫了声“子瑜”,看见魏璇嘴角微扬。 她恍然觉得,魏璇此刻受用的模样,与那史书中所言不爱江山、昏庸无道的君主一般无二,为博美人一笑,半点帝王的架子都无。 /131/131091/31910489.html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前期投入 “娘娘。” 门外传来柳绿的声音,周旖锦从魏璇坏中脱身,拉开门,眼前是柳绿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 她接过药碗,一股脑喝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的汤药比从前记忆里的味道似乎有些差异。 “问都不问,”魏璇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唇角残留的一丁点褐色药液,“这样相信我?” 周旖锦愣了一下,还未说话,魏璇便已先一步道:“助孕的药,我会将你身子调理好。” “可如今时机……”周旖锦有些迟疑。 “锦儿,你心里是愿意与我有孩子的,对不对?”魏璇打断她,声音蕴着些焦急。 周旖锦点了点头,他便露出了宽慰的笑意,劝道:“你好生养着身子便是,其余不必担心。” 魏璇思索了一下,又道:“朕与他不同,娘娘何时生下皇子,朕便何时册封太子,可好?” “好。” 说起魏景时,他不自主摆起架子来,逗得周旖锦发笑。 一秒记住http://m.42zw “对了,”魏璇忽然想起什么,走到一边的书架前,从中取出一封请帖:“这是早上传到玉清园的。” 见周旖锦神色探究,他忙补充道:“柳绿送来的,我还没拆。” 他嘴上这样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周旖锦翻转的指尖徘徊着,生怕这请帖是某个不识相的毛头小子给她送去的。 周旖锦并未避着他,读了其上内容,魏璇才从提心吊胆中脱出。 “大理寺卿夫人袁蓉请我初春时同游赏花,”她将请帖收起来,似乎有些向往:“西郊那畔的玉兰苑,等冰化时景色应是极美。” 魏璇怔了一下,想起前些时日周旖锦将人接进玉清园里的事,她惯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如同当初对自己一般。 魏璇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大理寺卿一家的面容,裴延那人出身贫寒,当官却刚正不阿,如今身居高位,也有他提拔的功劳。 “子瑜?”周旖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若想去,届时与我知会一声便是。”魏璇自知将她困在凤栖宫里,行动不便,也心生补偿之意。 春日的赏花会,哪怕是在民间举办,亦可男女同游。 魏璇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沉郁了片刻,说道:“你若是愿意,我陪你一道去。” 周旖锦并不知这短暂的功夫,魏璇心中已如何风起云涌,唇边扬起恬淡的笑意:“也好。” 转眼间,春回大地,惠泽山林。 薛想容自从听闻魏璇的后宫入了人,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一连等了数月,也没探听到消息。 “父亲还是不肯替我上折子吗?”见侍女走进来,薛想容忙拉着她的袖子问道。 那侍女已然习惯,叹了口气道:“老爷在朝堂上向来是谨慎的,如今状况下,岂能贸然上奏过问皇上的私事?” 薛想容似乎已料到结局,脸色猛然灰败下去,又问道:“那宫里的各处关节呢,这么久了,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吗?” 侍女沉默着摇了摇头,眼见着薛想容的神色愈发愤怒,忽然灵机一动:“小姐不是知道淑贵妃的住处吗?不如去玉清园问问,或许能打探出消息呢。” “是了!”薛想容眼中扬起希冀,连忙道:“这就吩咐下去,准备车马。” 她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西郊,这回学乖了,在门外恭恭敬敬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收请帖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薛想容站得双腿酸软,这才看见里面走出人来:“我们小姐近日不见客。” 那侍从根本没给她机会解释,薛想容袖中的银钱还未掏出来,眼前的大门便重重地阖上了。 “等等……” 声音转瞬湮没,连水花都没溅起来。 薛想容吃了个闭门羹,心情堵塞得厉害,正要转身,听见不远处摊贩的吆喝声:“新鲜出炉的包子嘞——” 见她目光停留,那商贩更使劲地招揽:“这位小姐,要不要来一份?” 薛想容皱了下眉,看着那一笼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包子,眼中却满是厌恶。 那包子只加一竹编的盖,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岂能配得上她的身份。 犹豫了片刻,薛想容还是走上前:“你常在此处卖包子吗?” 小贩愣了一下,笑吟吟答道:“我们家世代做包子的,在西郊这一畔也是出名在外。” 薛想容从袖子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子,那小贩看着其上闪烁的银色光芒,两眼放光,薛想容却没递出去,只是收在掌心。 “问你个事,”她像是漫不经心,问道:“你可知这玉清园里的女主人,最近都出入何处?” 小贩方见了她吃闭门羹的场面,并不怀疑,思索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最近都未看见她出门,听坊间传闻,许是已不住在此处了。” “不在了?”薛想容大为震惊,回眸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心中不免又腾升起疑惑来。 这淑贵妃的行踪甚是可疑,不免让她联想起皇宫里的消息—— 难道那住进凤栖宫的人不是新帝欲册封的宠妃,而是从前出宫的贵妃娘娘? 可淑贵妃若是想要回宫,凤栖宫那畔又何必这般隐瞒? 想到这,薛想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大脑飞速运转,可那小贩催促她买包子的声音如烦人的蚊蝇回荡在耳边,令她心里忍不住愤怒。 “砰”的一声,她伸手将面前的包子摊推翻。 热气腾腾的包子才刚出炉,便骤然扑进了泥土里,咕噜噜滚了几圈,其上已满是灰尘泥泞。 “你、你——”那商贩急得快哭了,薛想容却不以为意,说道:“这样劣质的包子,本小姐才看不上呢。” 她手腕一转,将手中那块银子随便扔在了地面,与那堆包子混在了一起。 “这银子够你再开几个摊子了。” 她讥笑说罢,带着身边的侍女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衣冠禽兽!” 薛想容走远,那蹲在地上捡拾包子的小贩才恶狠狠地朝她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小姐,宫里终于有消息了。”薛想容上了马车,令一个侍女急忙捧来方收到的信件。 “是姨母?”薛想容大喜,连忙拆开来看。 她姨母是宫中司制房统管绣娘的嬷嬷,算是位高权重的老人,薛想容为了此事牺牲了不少银子,才买得这个人情替她打探。 她姨母在信中说那绣娘中恰好有一人曾在凤栖宫任职过服侍的宫女,只能帮她悄悄入宫,引荐一二,具体如何并不能保证。 只是这寥寥几言,令薛想容心中重燃气希望的火光,连连吩咐道:“快备足了银子,我们去宫里!” 有那姨母做引,薛想容躲在押送布料的马车中,好一番蒙混,直至傍晚才风尘仆仆入了宫。 她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寻着杳无人烟的宫道走了许久,终于在一个满是灰尘的偏殿内见到了其中的宫女。 “岚夕?”薛想容试探着唤面前女子的名字,脸上堆起笑来:“我是礼部尚书之女薛想容。” 往常面对着这普通的宫女,薛想容全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如今毕竟有求于人,不得已放低姿态。 “你的事,嬷嬷同我说了。” 岚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眼神充满高傲,在薛想容的脸上反复扫了几下。 “你有所不知,我从前是凤栖宫里的老人,不仅只差一点便当上凤栖宫的掌事宫女,更是曾在颐和轩服侍过皇上。” 岚夕说了这一番,似乎随着自己非同寻常的经历,心气也高了起来,又吹嘘道:“那时皇上还曾与我深夜交谈,我与其他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全然不同的。” 岚夕的话扯到魏璇头上,令薛想容胃里一阵抽搐。 她强压下恶心,和颜悦色地掏出预备好的沉甸甸的金子,递到岚夕手里:“好姐姐,你可有办法叫我进凤栖宫去?” 岚夕知道先前那忽然住进凤栖宫,行迹神出鬼没的女子是何等爆炸性的消息,并未这样轻易松口,又讹了薛想容好一笔银钱,才缓缓开口。 “凤栖宫后院厢房侧处,有一个狗窝,藏得十分隐蔽,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 “狗窝?” 薛想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着嘴愣了半晌。 “想进凤栖宫,就只有这一条路,你爱去不去。”岚夕不屑她这副夸张做派,翻了个白眼。 薛想容好一番犹豫,还是舍不得自己方才掏出去那一大笔银钱,又放不下近在咫尺的胜利,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去,我去。” 那女子入宫已几月有余,薛想容的心情也从起初的不屑急转直下,熬得焦急万分。 如今委屈几分也罢了,待她弄清那女子的身份,想出除掉她的万全之策,届时皇后之位便少了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只要能得到荣华富贵和新帝的宠爱,平心而论,眼下付出些什么,也无所谓。 岚夕手头上还有活儿要干,并未多言,只是仔细叮嘱了她凤栖宫内部人烟稀少的小路如何通行,一番教导下来,薛想容已领悟了七七八八。 凤栖宫内,仍是一片岁月静好。 宫人们走路的声音都刻意放缓,夕阳照在雪地上,橘黄色的光影氤氲流转,如浮游的碎金,时间安静而绵长。 宫中的女官学堂已逐渐步入正轨,萧瑾已是议亲的年纪,不便常留在宫中,周旖锦便叫柳绿寻了她留下的记录事宜的册子,并一众藏书典籍,送来凤栖宫,亲自做收尾交接的工作。 她身上罩了一件湖蓝色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从垒成一沓的书籍中挑拣着,忽然被一个不同寻常的册子吸引。 “这写的是什么?”周旖锦问。 柳绿走上前,拿着那册子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这些是从未央宫搬出来的,或许是从舒昭仪留下的遗物。” /131/131091/31910490.html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并不是你的错 周旖锦抬起头时,脸色有些惶惶然。 这册子上似乎记载了些生活琐事,可所用的文字她从未见过,似乎自成一派。 她将手上那册子来回翻了好几遍,勉强读懂了些,讲述者的口吻正是未央宫从前的主人——已过世的舒昭仪,而册子上的内容,从六皇子逝世起便戛然而止,最后几笔字迹已十分潦草,大抵是在说,她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另一个世界? 周旖锦几番思索,才大抵消化了其中匪夷所思的内容,细细想来,浑身又不禁泛起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远处檐下,小白忽然“啾啾”叫了两声,清脆的声响将周旖锦从思绪中拉出来。 她目光扬起的片刻,远处的密林中似乎有一道影子倏地晃过,只是一瞬间的声响,随即消隐不见。 “去那边看看。”周旖锦不放心,向柳绿道。 柳绿疾步走过去,可左右扫视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人影。 “娘娘,许是风大,吹折了树枝。”她说道。 周旖锦的心绪随着这册子仍有些惴惴不安,说道:“将这本册子呈给皇上。” 柳绿走到跟前,她手又收了回去,思索片刻道:“此事十分古怪,本宫亲自去一趟养心殿。” “是。” 凤栖宫离养心殿不远,可周旖锦出凤栖宫仍需提前打点道路,柳绿方走到院外,迎面却撞见进来的纪桑。 “你又来做什么?”柳绿似乎有些不耐,眉心皱起来。 “柳绿姑姑,”纪桑讪讪笑了笑,答道:“皇上差在下来此,过问凤栖宫的生活用度,可有不便之处?” 柳绿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一眼:“养心殿不缺下人,你一届武夫,怎懂得这些?” 纪桑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挂着笑着站在原处。 见他这副局促的模样,柳绿终是叹了口气:“此刻没有时间,娘娘要去趟养心殿,晚些你再来寻我罢。” 纪桑连连应“是”,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皇上今日似乎不大高兴,方才我来时,见数道军令传去,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知道了,我劝娘娘晚些再去,”柳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想着不白拿他的消息,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你随我来。” 柳绿住的那排厢房离主殿很近,许是经常洒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栀子花的清香,远远袭来,只是迈入其中,便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前些日子我在西郊那畔买的。” 柳绿打开床头的抽屉,将手中之物往纪桑手心一放,赫然是一把雕饰繁琐的短剑,其上镶嵌珠宝,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哪怕还未出鞘,亦能觉察出其下的锋芒。 “当时本来想送给我家参军的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不过仔细想来,此物还是在你手中最有用处。”柳绿的声音不卑不亢,亦不许人推拒。 那短剑落在纪桑手中,烧得几乎发烫。 他低头看了看那剑,又抬头注视着柳绿的容颜,脸上霎时泛起红晕来。 “谢过柳绿姑姑。” 纪桑嘴角的笑意险些掩不住,忙不迭将那短剑收好,临走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周旖锦到养心殿外时,夜色已沉沉掩下来。 她独自一人,在离主殿很近的东暖阁歇脚等候,李祥将温热的茶水端上来:“皇上在与几位大臣议政。” 周旖锦点点头:“本宫候着便是。” 李祥行了礼,便阖上门出去了。 茶杯方触到周旖锦嘴唇,南面临窗之处忽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随之传来的是魏璇的怒喝。 “简直荒谬!”他声音显然蕴了怒气,只是远远听见,便觉着脊背生寒。 “朕给你们这么些时日,你们便想出苛减军费这一条举措?” “从前齐国为何战事溃败,不御外敌,你们心里当真不清楚吗?” 魏璇的声音不算大,可短短几句仍令人心尖不由得发颤。 周旖锦伫立在窗边,朝外望去,养心殿内烛火璀璨,那正殿处琉璃瓦的单檐歇山顶和一道道暗红的朱漆门,不知捆住了多少代帝王和芸芸众生。 魏璇在人前与在她面前,似乎大为不同。 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脚下踏过无数尸山血海,方将世间权力集于一身,随意的一个眼神和话语,便轻易能置人于死地。 从前嫁与魏景,周旖锦无时无刻不谨记着自己身为后妃,恪守规矩。 可如今,许是魏璇在她面前姿态太过伏低,令她总是会忘记身外之物,分明是不被容许的身份,却仿佛他们才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将要随着悠长的时光白头偕老。 正殿内似乎有人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室内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茶杯已空了,李祥才从主殿出来,召周旖锦进去。 她脚步很轻,一路穿过屏风背后通往正殿的小门,隐约听见脚步和交谈声。 东抱厦外设了木围墙,周旖锦有些好奇,偏头透过那围墙的缝隙望去,远远看见几个身穿朝服的大臣,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他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堆,唯独落下一个身形年轻的男子在最后,似乎与那一团窃窃私语声分隔开。 临入正殿的一刹那,周旖锦辨认出那男子的脸孔,清俊温和,正是从前那萍水相逢的林骞。 她未多想,迈步过了门槛,忽的一个折子从高台之上抛出,“砰”的一声砸落在她脚边。 周旖锦闪身得快,只是轻微磕碰,却还是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上座之人却比她更为着急,三两步便从那宝座上跌跌撞撞走下来,在她身前驻足。 “你来了?”魏璇没料到她来得这样快,脸上的怒气还未消退,神色却显露出几分慌乱。 他蹲下身去,手指抚在周旖锦脚腕处轻轻揉了揉,眉眼间含着歉意,问道:“锦儿,疼吗?” “不疼,”周旖锦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魏璇依然不放心,小心搀着她到榻上坐下。 “怎么突然来寻我了,”他语气已全然温和下去,带着温热的气息荡在耳边,“我每日都会去凤栖宫看你,无需如此劳顿。” 周旖锦掏出那本未央宫里寻来的册子,递到魏璇跟前,轻声道:“子瑜,我想给你看这个。” 魏璇接过,打量了两眼,眸色骤然沉了下去,他似乎了然其中不同寻常之处,读了好一会儿才凝眉抬起头。 “这是从未央宫寻来的,舒昭仪的遗物。”周旖锦道。 “她所言之事,真是奇异极了,”魏璇沉思了半晌,神色有几分惊诧:“起初看上去像是一派胡言,可其中有些器具用度,乃至礼仪规矩我都曾于外邦或古书中有所见闻,只是全然没有其上写的那般完整详尽。” 周旖锦点了点头,问道:“你从前可曾察觉,舒昭仪此人属实有些怪。”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来历绝不简单,当时我也曾暗中查过,只是毫无消息,此人的出现,就像凭空而来一般。” 魏璇说完,两个人都不做声,视线齐齐落在那册子上。 “此事我会慎重考虑,若能有施行之法,必将大利民生,”魏璇神情凝重,将册子收入袖口,声音顿了一下,将周旖锦揽入臂弯,温声道:“锦儿既然来了,陪我用完晚膳再走可好?” “在这儿?”周旖锦愣了一下,并未推拒,扬起笑来:“托你的面子,我要有口福了。” 魏璇正要起身,可不远处那摔落在地面上的折子却异样的硌眼,他走上前将其捡起,又回眸望着周旖锦的面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似乎有些无措,声音压的低:“我今日脾气不大好,令你受惊了。” “无妨,”周旖锦不解他为何连此等都小事反复与她致歉,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子瑜,你若是有什么不悦之事,可否与我言说?” 她知晓自己犯了妄议朝政的规矩,绛唇微微抿着,烛光涂抹其上,嫣如丹果。 魏璇像是有些踌躇,垂眸看着白玉所制的光洁地面,少顷,轻轻叹息了一声:“流年不利,北边起了寒潮,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他并非介意周旖锦插手朝政,只是不愿将时局的艰辛告知她听,似乎民生困苦,亦有他的一份失职。 “人口迁移,乃至户籍管理都是一项大工程,除此之外,开仓赈济更为艰难,朝中官员腐败,批下去的银子粮食层层苛减,到流民手中几乎所剩无几,可若要将其黑暗之处连根拔起,恐怕又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有甚者,说我残忍暴戾,为了夺权手段不正,触犯了天意,”他轻笑了一声,不屑道:“钦天监劝我祭祀祈福的折子不知上了多少本,这种虚妄之谈,我看见就心烦。” 魏璇说这话时,敛目低眉,神情并无太多变化,可周旖锦仍是从他那刚毅凌厉的眉眼间,察觉出坚韧的光芒。 “子瑜,这并不是你的错。”她站起身来,徐徐走向他,直到二人之间不过半步的间隙,才仰起头来。 “你即位以来,推行新政,清除弊病,百姓都看在眼里,哪怕是我在西郊那段日子,也鲜少听见怨言。” 魏璇凝视着周旖锦眼中闪动的清澈的光,心头似乎有些松动,身子微微压低,将她罩在怀中。 “我知道。”他声音有些含糊,“可我若充耳不闻,不知多少家庭要挨饿受冻流落街头,最终闹到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或许因我曾受过此等心情,如今……做不到置之不理。” 魏璇的头抵在周旖锦肩窝,男子高大的身形几乎遮挡了所有光线,他身上带着体温的清冽气息隔着宽大的衣袍,丝丝缕缕涌入她鼻尖。 “朝中亦有心怀社稷,为民请命之人,你尽力而为便是。”周旖锦的手臂轻轻举起,随后置于他宽阔的背后,魏璇没有多言,可她似乎能清楚地察觉到他身上压抑的沉重与疲惫。 他向来是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抗着辛苦的。 /131/131091/31910491.html 第一百六十五章 命运的到来不由分说 “这皇位似乎并不令你快乐,”良久,周旖锦轻声道:“世间各人自有命数,你无需将其当做负担。” 这样离经叛道的劝谏之言,难得从她口中说出,魏璇的眉眼间渐渐浮起释怀的神情,低语道:“不过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他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落在周旖锦眼中,却令她眼眶蓦然红了。 “你会恨他们吗?”许久,周旖锦问道。 她深知魏璇一路走来失去了太多,命途多舛,那些人仗着身居高位,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鞭笞下一道道伤疤。 他身上背负的苦楚,哪怕她只是回想半点,心中也像被狠狠揪住一般生疼。 他本该如她梦中所见,夺得权位之后,变成那阴鸷狠厉的角色,他亦可以同魏景一样,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只享受那九五之尊鼎盛的权威,沉浸于幻乐之中。 可如今,他心中却依然怀着赤子之心,竭尽所能,如盛日光辉般守着这万里江山平安无虞。 魏璇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苦笑:“算不上恨。”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从前我总会想,为何要出生在皇家,生来便面对永无休止的斗争,为何他人总能万事顺遂,而灾厄偏偏要落在我头上。” “不过如今我大抵明白了,”魏璇轻轻用力,将周旖锦揽得更紧,他呼吸的热气倾洒在她脖颈间。 一秒记住http://m.42zw 他的声音顿了顿,抬手拭去周旖锦眼眶中跌落的晶莹的泪。 “这命运无常,祸福自有天意,许是那些代价,令我这些年攒了太多运气,才得以遇见你。” 魏璇的眼眸中满是柔情,总是笼罩其中的阴霾似乎一瞬间消散开,只剩下明亮清澈的光晕,灼灼望着她。 随着他话音消散,周旖锦心中某个柔软之处倏地化开,她伸手勾上他的脖子,仰起头道:“子瑜,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往后遇到什么,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周旖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莹亮如雪,在魏璇的面容上徘徊,片刻后,她微微踮起脚,微凉且柔软的唇轻轻覆上来。 养心殿内熊熊燃烧的烛火亮得刺眼,明晃晃的光晕令魏璇的心跳似乎骤然暂停。 他脑海中轰然一响,轻轻闭上眼,视线陷入憧憧黑暗,而听与触又像浸入海中,四周满是周旖锦充满情意的,暧昧的气息。 那几乎不能自抑的心动令他浑身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但魏璇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细致地回应着她的吻,珍而重之,像对待一触即碎的玉。 糅杂着龙涎香的空气中,银碳蒸得人身子发烫,他的思绪颠颠倒倒,任凭那暖意蔓延穿过身体,融入血液,心中腾升的爱怜骤然填满那片始终无助的空白,最后化为眼中亮滢滢的一滴,随着颤动的睫毛怦然滑落。 “锦儿,有你陪着我,我已足够幸运。”他说道。 而那畔,薛想容的马车,不知不觉已到了尚书府门口,侍女扶她下来时,她仍是惊魂未定。 凤栖宫里住着的,竟还是从前的淑贵妃,可这么久过去,既没有淑贵妃回宫的消息传来,皇宫里对宠妃入宫的流言亦不做反驳,种种迹象所指,令薛想容心中唯独仅剩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 皇上与淑贵妃,并非外人传言中恩人的关系,而是情意绵绵,私相授受。 薛想容还未回过神来,方跨过门槛,便遥遥看见父亲站在檐下,脸色铁青,如同隐而未发的乌云。 “你今日去哪了?”果不其然,薛尚书严厉的声音传来,将她脚步制住。 “不过是出去散散心罢了,”薛想容勉强堆起笑脸,“父亲……有何吩咐吗?” 薛尚书脸色沉郁,一路带着她走到室内,鹰隼般的眸子才骤然闪出凌厉的光,丝毫不留情面,质问道:“你入宫去做什么?” 薛想容的声音更了一下,才发现始终簇拥在她身后的侍女不知何时已全都不见,她心中猛然升起恐惧,双膝一软,战战兢兢跪下身来。 “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 她不知求饶了多久,薛尚书的脸色才稍有些缓和,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父亲,女儿心里也有苦衷,”薛想容见状,忙趁热打铁道:“你可知今日女儿在凤栖宫瞧见了什么?” 薛尚书显然已有些松动,耐着性子听她讲述完,那向来严肃的脸上再难掩饰惊愕之色。 “皇上哪怕再喜欢那先帝遗妃,也绝无立后的可能,”薛想容仰起头来,信誓旦旦道:“父亲,你是知道我心意的,为何不肯替我上折子?” “胡闹!”令她没想到的是,薛尚书脸上的神色愈发惊恐,平日里还算慈爱的父亲,竟为此事对她破口大骂:“这些年我当真是把你宠坏了,如此头脑简单!” “皇上性情坚毅,他的为人,我比你清楚,”薛尚书的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像是警戒,一字一句道:“皇上喜欢谁,愿意立谁做皇后,绝非我等能妄议、能左右的?” 薛想容还未思索出反驳之言,便听见薛尚书斩钉截铁道:“你出身不错,京城里哪个贵公子不成,可这个心思,还是早日打消为好。” “父亲——” 薛想容还想再挣扎,可薛尚书却已摔门而出,独留下“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半空中。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自薛想容心底腾升而起,她怔怔地呆滞了半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周旖锦明艳动人的模样。 只是短暂的一个照面,周旖锦动人心魂的一颦一笑仍在心头挥之不去,那慑人目的身姿,仿佛世间最残忍的奚落,令她蒙生不如人的惭愧。 这些时日薛想容无数次在心中猜想那神秘女子的模样,可如今真瞧见了,她才恍然,无论家世、才学抑或容貌,她通通比不上周旖锦,甚至连父亲都劝她收敛心思,好自为之。 不知过了多久,薛想容似乎打定了主意,缓缓站起身来。 唯有一项,她是占据了上风的—— 那便是她从未婚嫁,出身清白,而周旖锦甚至还未撑过先帝守孝的时期,便贸然入了新帝的后宫,此事若捅出去,哪怕她不插手,朝堂上亦会有人看不下去,替她摆平这麻烦。 想到这,薛想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步履匆匆走入闺房,过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而出。 方才被父亲审问过的侍女已全然回到她身边,皆屏息凝神不敢言,生怕触怒小姐。 “帮我把这封信寄给章侍郎,”薛想容走到侍女面前,郑重其事将手中的书信放入侍女手中,叮嘱道:“他若是不愿,你便替我问他,从前说不许我受一丁点委屈的诺言,可还作数?” 侍女忙硬了是“是”,揣着信疾步走出门去。 薛想容站在门边眺望,一直看到侍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挑了挑眉,满意地走了回去。 那章侍郎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虽其貌不扬,家世也不出众,可出人之处,便是向来对她唯命是从,届时让他在朝堂上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淑贵妃怕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无脸面留在后宫。 而皇宫内,周旖锦已出了凤栖宫,在养心殿后候了许久,才等到下朝后匆匆而来的魏璇。 “子瑜,你快些。” 她许久未出宫,心情格外雀跃,步履跳脱地一路小跑到马车边,伸手招呼魏璇:“皇宫离西郊有些远,莫要让裴延他们夫妇久等了。” 魏璇方换好衣裳,哭笑不得地向她走来,堂堂天子匆忙赶赴臣子赏花宴的邀约,实在令人唏嘘,不过看着周旖锦满怀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马车门轻轻一关,前方车夫便扬鞭打马,地面少许尘土飞扬在半空中,马车便颠簸地驶出了皇宫。 “你穿这一身好看极了,”周旖锦心情大好,打量着魏璇一身墨蓝色销金云纹团花直裰,领口处绣了雅致的竹叶纹样,他墨发用玉簪高束起来,愈衬得人风流俊逸。 她对他不吝赞美:“子瑜你玉树临风,这样看上去,活脱脱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锦儿谬赞了。”魏璇似乎十分受用,眉眼间虽只是浅淡扬起喜悦,心底却澎湃成一片。 “那皇宫里是太闷了,往后你若喜欢,我便时常陪你出宫玩。”他眼中糅了些宠溺的神色,侧过头来看着周旖锦水灵灵的双眸。 周旖锦嘴角噙着一丝笑,还是说道:“你政务繁忙,我哪能时常叨扰。” “我喜欢被你叨扰。”魏璇答得十分认真,令她耳根浮起微红。 周旖锦眸光闪动,避开他的眼神:“瞧你,又油嘴滑舌起来。” 马车行了一时辰的功夫,周旖锦掀起帘子朝外望,已全然是另一番景色。 隐约能玉兰苑的匾额,空气里带着些初春湿润的寒意,足尖方一落地,花香便倏地袭来,熏得人微醉。 他们来的到底是稍有些晚,二人容貌皆是夺目,并行在一起几乎惹得人移不开眼,方走进去,满院宾客的目光便一瞬间都靠拢了过来,无论男女,审视、窥探兼而有之。 /131/131091/31910492.html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为人没什么风趣 “周小姐,你可来了。” 大理寺卿夫人袁蓉怀抱着婴儿,本正与几个妇人闲谈,见到周旖锦的身影,忙迎了上去,而众人的视线亦随着这主人的脚步在周旖锦身上逡巡。 “那日幸而有周小姐施以援手,你瞧,他如今生的这样好看。” 袁蓉将那孩子递到周旖锦面前给她瞧看,果然是养的白白胖胖的模样,那小婴儿毫不怕生,从襁褓中张牙舞爪,白嫩的小手便往周旖锦脸上抚去。 “哎哟,”袁蓉见状,忙讪笑着将他抱远了些,口中念叨着:“这孩子是我家第一个嫡子,我年纪已大了,往后不适生养,此番能遇上周小姐,真是万幸!” 她扬了扬下巴,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过来,朝周旖锦福了福身:“小女裴初,见过周小姐。” 周旖锦亦朝她回礼,从袁蓉喋喋不休的口中得知,这是她头一个生的孩子,裴府上的大小姐。 大理寺卿夫妇的容貌都尚佳,这大女儿生的更是姿色动人,一身素色百褶如意月裙,白皙的鹅蛋脸,鼻侧一点殷红的小痣,眼巴巴看着她,显得是娇俏可人。 周旖锦与她二人寒暄了几句,袁蓉的注意力才集中到她背后伫立的魏璇身上,眉毛挑了下,问道:“这位公子是……” 周旖锦一回眸,正对上魏璇俊逸的面容,她怔了一下,不愿将他们关系公之于众,便道:“这是我堂弟。” 话音一落,她便看见魏璇那双眸子中泛起一阵冷冽的寒光,他虽未出言反驳,可居高临下的目光竟叫人瞧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周公子,”袁蓉看着他二人眼波流转,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似笑不笑,说道:“若有招待不周,尽可与我说。” 她身为主人家,需招待许多宾客,侃了几句便转身要走,可步子迈了几下,却发现身后的裴初还未跟上。 袁蓉蓦然扭过头,惊觉裴初愣怔的目光方从周旖锦脸上移开,迈着小碎步跟上她,可脸颊却有些红晕。 “莫要再看了,”袁蓉忙拉过她,眉头一皱,劝道:“你有空多瞧瞧那边几个世家公子,都是出身显赫。” 她向西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道:“特别是那平阳王世子姜纪,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你今日也不知打扮得漂亮些。” “知道了,母亲。”裴初的余光已看不见那畔,脸色有些不情愿,抿着唇点了点头。 不远处花架下,几个年轻女子正凑在一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向这儿扫来。 其中如众星拱月被聚在中央的女子,穿了一身鹅黄色小袄,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轻绡,浑然是京城里最时兴的打扮。 那女子目光先是在远处西边那世子姜纪的脸上扫过,眉目蕴情地眺望了一会儿,又顺着他欣赏的目光落在了周旖锦身上。 “这人我先前怎么从未见过,”她嘟囔了一句,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随着这一句话,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少女也向周旖锦瞧去,其中一人认出来,答道:“谢姐姐,这便是他们说的那玉清园的主人,前些日子偶然与大理寺卿夫人有些交情罢了。” 她顿了顿,语气像是强调着什么:“外地来的富商之女,若非如此,本是没资格与姐姐同来此的。” 被她称作谢姐姐的这女子是谢家嫡长女谢寒雁,谢家世代为官,虽无鼎盛的功绩,可在西郊这一畔却是人人皆知、大名鼎鼎的世家贵族,谢寒雁自恃出身书香之家,自然有些瞧不起这商贾之女。 “可不是吗,”谢寒雁听了,本还警惕的神色骤然松懈下来,随即换上了一副讥讽的表情:“满身铜臭味,也就靠着与大理寺卿夫人的关系,与我们站在一起。” “就是,”方才那女子听了谢寒雁的话,立刻附和道:“早知不来了,真是掉了身价。” 她话音未落,路过她身前的女子却停下了脚步。 “周小姐是我母亲的恩人,我瞧着她好得很,你们若再如此说,下次也别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那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裴初,她模样生的可爱,严肃说话时却颇有压迫感,霎时间面前几个少女便不敢再言。 她们出身都不低,心里拎得门儿清,谢家固然有权有势,可哪比得上那大理寺卿掌折狱详刑之事,位九卿之列,如今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裴初见眼前几个都噤声,于是瞪了她们一眼便走开了,这蓦然的安静,令谢寒雁脸上十分挂不住,面颊红了又白。 “谢姐姐莫要为这不值得的人生气,”待裴初走远,谢寒雁身旁的女子心思又活络起来,照顾着她的面子,岔开话题道:“我看与那周小姐一并来的公子生的不错,眉眼间俊俏极了。” “这样风流倜傥,恐怕满西郊挑不出来第二个,”这样一句,果然令周围几个少女窃窃私语起来,炽热的目光穿过人群,睨在魏璇身上。 谢寒雁也远远仔细打量了一眼,掩下眸中的惊艳,固执道:“我瞧着不过如此,比平阳王世子还差些。” 谢寒雁打小便心仪与那平阳王世子姜纪,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数年来无论她怎样努力,那世子也未曾正眼瞧过他一次。 众人听了她的话,并不惊奇,依旧热烈地议论着。 “你们看他,自来时便没说过几句话,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还是商贾之家,想必为人没什么风趣。”哪怕无人认同,谢寒雁依旧喋喋不休道。 正说着,看见不远处一辆华美的马车徐徐停下来,其中走下来的女子,赫然是名满京城的女子萧瑾。 “萧小姐!”谢寒雁揣着攀附的心思,忙不迭走上前,却见萧瑾的目光陡然顿住,随即脚步亦在周旖锦他们二人面前停下来。 “……周小姐?”萧瑾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他们,脸色有一瞬间的惊讶,但转眼便恢复了平静。 “萧小姐,别来无恙,”周旖锦偏头看着魏璇,放低了声音,补充道:“这是我堂弟。” 萧瑾不安地掀眸看了魏璇一眼,像是旧日某些尴尬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面对这当朝天子,她手脚都局促,勉强地笑了笑,行了礼便匆匆告退。 萧瑾走后,周旖锦轻轻挑眉,目光迅速转过来,落在魏璇脸上,似乎想从中寻出某种不寻常的痕迹。 “锦儿,我不知她来。”魏璇猛然从那眼神中读出试探和犹豫,忙解释道。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并未疑心他,只是不由得回想起梦中之事,那时她独自一人在冷宫凄苦之时,总听见外边人传言,魏璇的新后正是那户部侍郎嫡女萧瑾。 从前周旖锦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与魏璇有了此等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心间还是不禁泛起细微的酸涩之意。 自古以来天子广纳秀女,填补三宫六院是常事,周旖锦自小便熟稔礼仪,论规矩没人比她更清楚,可看见萧瑾,想起这些事,那些恪守与道理却像是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她心中涌动着一种强烈又清晰的幻想,想拥有魏璇唯一的爱,想独占他。 这出格的念头令周旖锦心头一惊,她眸中霎时的落寞便毫无保留地倾洒进了魏璇眼中。 “从前是我不懂事,”魏璇的心忽然软了下去,身子微微压低,小声哄她道:“如今我与那萧小姐绝无纠葛,锦儿若不喜欢,我便不与其他女子说话,可好?” 周旖锦不肯承认,挑了下眉,轻声道:“才没有不喜欢。” 她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可魏璇看着周旖锦强压下黯然神伤的面容,心中却是焦急万分,恨不得当即把心剖开给她看。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知如何辩驳,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又凑近了些,气息几乎是贴在周旖锦耳边:“微臣给娘娘赔罪。” 周旖锦几乎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魏璇无辜的目光,思绪不由得蹁跹至那意乱情迷的夜晚,回想起他动情时火热的身子,温柔却满是占有欲的话语。 “你、你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周旖锦被他这轻浮的言语激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了半晌,才羞赧说道。 魏璇唇边浮现出笑意,他眉眼生的本就含情脉脉,专注望着人时,更像是缀满了星辰。 “都听你的。”他低声道。 “平阳王世子姜纪,见过周小姐。” 周旖锦颊边的红晕还未消退,身侧便传来一句男子的声音,她转头望过去,姜纪徐徐行了一礼。 姜纪身材高大,眉目舒朗,看上去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他性情直率,目光径直落在周旖锦明艳的面容上,眼中欣赏的神色几乎掩不住。 平阳王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异姓王之一,近年来虽已不插手朝政,可仗着底蕴丰厚,姜纪自出生以来便被高高捧在云端里,追随者数不胜数,可他心里觉得,像周旖锦这般气质的女子,还是平生头一个见到。 “见过世子殿下,”周旖锦福了福身,抬眼时,却见远处谢寒雁身边跟着一两个拥趸的跟班,匆匆跑过来,亲昵喊道:“姜纪哥哥!” 姜纪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脚步不由得倒退了半步,还是给了谢寒雁几分面子,语气疏离道:“谢小姐。” 这二人的到来像是一瞬间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部聚拢,周旖锦有些不自在地蹙了下眉。 姜纪的心思并未被谢寒雁夺去,反而因着那退的半步,将一边的魏璇挤开,身子挨周旖锦更近。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问道:“鄙人见识浅薄,不知周小姐家住何处?” /131/131091/31910493.html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早与他说好的 周旖锦还未发话,谢寒雁却已抢先一步接过话茬:“我听说周小姐家里是从商的,住在玉清园不是?” 谢寒雁口中“从商”那二字咬得很深,像是吐出一根刺,要扎在周旖锦心头似的。 “正是。”周旖锦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瞥向不远处的魏璇。 他与她之间凭空插了个平阳王世子,不过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她却觉得魏璇周身的气息沉闷闷地压低下去,初春轻薄的空气仿佛都凉了几分。 哪怕他表面上不说,周旖锦也知道,他这人素来是喜欢吃飞醋的。 看着魏璇不悦的神情,她抿着唇,心中暗自有些得意,仿佛经此一遭,她方才那酸涩的心情,叫他也尝了个七八分。 周旖锦徐徐收回目光,那抹含羞带怯的少女神态便直直撞入身畔的姜纪眼底。 他被周旖锦眼尾那轻挑一勾惹的心尖发颤,踌躇了半晌,微颤的声音才从咽喉中滚出来。 “既是从商,不知周小姐家里是做何种生意的?” 姜纪毫不芥蒂她这“身份”,语气反而更殷勤了些。 左右往后也不会再见面,周旖锦信口胡侃,打发他道:“做酒庄生意的。” “正巧了,”姜纪大脑飞速运转,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我家里恰有几坛上好的佳酿,若周小姐不介意,改日送上玉清园去,请小姐品鉴一二?” 周旖锦朱唇轻启,正要推拒,余光却忽而掠过魏璇的面容。 清澈的日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小块细微的光斑,随着步伐浮沉,他眉眼微垂,凝重地望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旖锦心念一动,话绕到的嘴边,忽而一个转弯,挑起笑来,答道:“好啊。” 果不其然,随着她话音落下,方才默不作声的魏璇猛然抬起头来,那一道锋利的视线骤然劈在她与那世子之间,明晃晃的警惕几乎快溢出来。 他似已忍耐到极致,抬手正要推开那不识好歹的世子,另一边脸色发青的谢寒雁却已迅速给身边的跟班递了个眼色,抢先接过了话茬。 “商贾之家的女子眼界就是低,”她身边其中一女子率先开口,看着周旖锦的方向,作势扇了扇鼻尖上方的空气,话语中带着讥诮:“满身铜臭味,没得坏了赏花会的清雅。” “莫要这样说,”谢寒雁见状,忙上前故作亲切地挽了周旖锦的胳膊,脸上堆出和蔼的笑来:“周小姐是头一次来,若有什么不习惯的规矩都可以问我,务必要尽兴才好。” 她们这一唱一和顿时倒了周旖锦的胃口,谢寒雁定定地看着她含着不悦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心中是十分满意,扬眉回看过去。 她方才眼看着姜纪那般讨好周旖锦,心中心中甚是窝火,如今偏要伪善地往她痛处戳,可等了半晌,却未从周旖锦脸上捕捉到半点羞愧不安的神色。 “谢小姐?”周旖锦终于正眼看向她。 不同于谢寒雁的想象,那双媚意天成的凤眼中凛然含着威仪,冷冽的目光像是淬了冰,望向她时,她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谢寒雁“嗯”的应了声,声音显然不如方才那般有底气。 周旖锦素来是见惯了这女儿家含沙射影、争风斗醋的把戏,心里厌烦,话语也丝毫未留情面:“谢小姐离我远些,我方能尽兴。” “你——” 谢寒雁怎么都没想到周旖锦敢这样同她说话,愣怔片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方才萧瑾与周旖锦寒暄的模样,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响。 这周小姐不过出身卑微商贾之家,怎会与萧瑾那样身份尊贵的女子相识? 来不及细想,姜纪疑惑的目光已射过来,谢寒雁急得面红耳赤。 她堂堂谢家嫡女,岂能在此刻被人话语相欺,压了一头? “周小姐说话真是粗俗不堪,白白浪费我一番好心,”谢寒雁牵起嘴角,换了一副嘴脸,高傲的眼神从周旖锦脸上滑过,忽而掩唇蔑笑一声:“你看上去年岁也不小了,怎如今还待字闺中?” 谢寒雁话语中已全然显露锋芒,就差将周旖锦“嫁不出去”几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周旖锦看着她这副自乱阵脚的焦急模样,忍不住憋笑。 “这与谢小姐有何干系?” 谢寒雁见她这副表情,一时间更是拿不准主意,她不等周旖锦说话,便自问自答上:“这京城不比你从前住的穷乡僻壤,有几两银子便耀武扬威,入了高门大户,区区一个商贾女子,给人做偏房侧室都是抬举了。” 此言一出,面前三人的视线齐齐撞在她身上,谢寒雁显然慌乱,装模作样找补道:“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你一二。” 片刻后,周旖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谢小姐年轻气盛,殊不知你瞧不上的这黄白之物,偏偏是这世上最少不了的东西。” 此间都是世家贵女,谈到钱财皆避犹不及,哪一个敢嚣张地将银子挂在嘴边,谢寒雁措手不及,无懈可击的笑意骤然裂出了失态的难堪:“你真是俗不可耐!” 她声音不小,倏地吸引了身边不少的目光,众人的议论声像是煮沸腾的水,一时间在周旖锦身边汩汩冒泡。 周旖锦不以为然,神情平静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自恃清高,无非是因着身份门第的抬举,可我问你,你府中器具采买,你房中书卷墨砚,你身上穿的衣裳乃至丫鬟们头上的珠花,哪一样不用银钱堆砌?” “更有甚者,邦/国间来往通商、民间贸易哪一样可舍去?治理灾患、巩固边防,若无国库银钱支撑,你岂能平安站在此处大言不惭?” 谢寒雁被问得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气急败坏道:“这、这怎可相提并论?” 然而她求助的目光落在四周空气中,却再未有人与她同仇敌忾,满座皆寂然,凝神思索着周旖锦的话语,一瞬间令谢寒雁失了底气。 谢寒雁如坐针毡,脑海中急切地搜寻着反驳之语,可周旖锦所言样样属实,她再怎么巧舌如簧,话语也全然梗在喉间。 周旖锦不愿再与她纠缠此事,她态度坚定,斩钉截铁道:“你如今假惺惺端着所谓风骨,可失了这银钱,一样是俗人。” “我,我才不是……” 谢寒雁的心猛地一紧,脸上最后一点悻悻的笑容也全然化为狼狈,她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等抬眼看过去时,周旖锦一行人已然走远。 “周小姐所言,实在令我钦佩。” 一边的姜纪看向周旖锦的目光中已盛满了欣赏,他起初只是觉着这女子天仙般的容颜格外勾人,却没想到,她竟这般有个性,实在是难得一遇。 他身子不自觉地靠周旖锦更近,以至于招惹来周围许多名门贵女们嫉妒的目光。 姜纪唇角携着自信的笑,问道:“这里的路我熟识,不知周小姐可否赏脸,与我一同赏——” 他话说到一半,忽而袖子被一边的魏璇用力一扯,姜纪毫无防备,众目睽睽之下被那股力牵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姜纪狼狈地整理着衣冠,满脸愤怒看向魏璇。 魏璇不以为意地回望过去,冷峻的眉眼透出一抹不怒自威的强烈的侵略气息,扬声道:“周小姐早已与我说好,你怕是没机会了。” 他方才早在心中将这不自量力的世子千刀万剐无数遍,若不是怕扫了周旖锦赏花的兴致,岂能忍他到此时。 “周小姐与谁同游,还是看她自己做决定不是?” 姜纪素来自恃为天之骄子,头一次这样被人不留情面地厉喝,心中很是不服,碍着魏璇是周旖锦堂弟的身份,语气才堪堪缓和下来。 然而魏璇丝毫不领他的情,视线愈发凌厉起来,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厉声道:“滚开。” 周旖锦站在他二人之间,只觉得那一抹浓烈的对峙的气息铺天盖地挤压下来,她秉了口气,看着魏璇脸上的沉郁,心忽的一揪。 “我早与他说好的,”她眸光闪动,立刻识趣地往魏璇那侧退了一步,整个人几乎嵌进他宽阔的身影中,与之相依在一起,淡淡道:“世子殿下,得罪了。” 姜纪脸上血色尽失,可见他二人通同一气,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假惺惺行了个礼:“那我便不叨扰周小姐了。” 他话是冲着周旖锦说的,可瞪大的眼却直勾勾盯着魏璇。 魏璇并不避开他的目光,反而径直回望过去,俊朗的眉梢挑了一下,像是轻蔑和示威。 姜纪满脸愁容地退下之后,周旖锦身边便只挨着魏璇一人。 她心里回想着魏璇方才沉闷的神情,觉得这玩笑许是闹得有些大了,忽而有些无措,向他讪讪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一起去那边好不好?” 魏璇低下头,看见周旖锦水灵灵的眸子,其中蕴着雾一般潮湿的柔情,与那温声细语的声线揉在一起,直直撞进他心底,倏地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扑灭了大半。 “子瑜,走吗?”她声调软软的,手指在暗处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魏璇的鼻尖被周旖锦颈窝处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萦绕,那暧暧的眼神稠似一轮弯月被晚湖的琼液勾缠,令他头脑像喝了酒似的发昏,方才的不满都不堪一击,瞬间在脑海中烟消云散。 “嗯。”他动作比思绪行的快,猛然拉起周旖锦的手。 /131/131091/31910494.html 第一百六十八章 落于下风 玉兰苑虽不大,却修的极精美,亭台楼阁、水榭汀步,夺目的景致几乎一步一换。 苑中花草繁茂,遥遥眺望,满树雪一般纯白的繁花伶仃绽在枝头,花香如潮水,一个浪头袭来便将人淹没其中。 渐渐远离人群,也就静谧下来,魏璇袖子下牵着周旖锦的手,一路并肩行着,谁也没有说话,热闹喧闹抛在脑后,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清清静静,这小径也永远走不完。 绕过一座水榭,拐弯处忽而出现一个侍女的身影。 “啊呦!” 那侍女一直低头疾行,迎面撞见周旖锦和魏璇二人,像是受了惊吓,手中捧着的托盘一晃,险些歪倒。 “奴婢不慎,冲撞了贵人,奴婢罪该万死!”那侍女神情惊慌,立刻跪下来求饶。 周旖锦蹙眉一望,这侍女下跪的姿势乍一看不起眼,实则却十分别扭,身子刻意向前倾,像是有意遮掩面前之物。 “你拿的是什么?”周旖锦问道。 侍女踌躇了一下,气息有些急,“这……这是给贵人们送去的吃食。” “起来吧,”周旖锦见那侍女仓惶的动作,沉默了片刻,忽而挑唇一笑,问道:“正厅在北边,你往南方走做什么?” “许是、许是玉兰苑太大,奴婢乱了方向……” 未等侍女说完,她便迅速被魏璇制住,那股巨大的力几乎快扭断她的手脚,霎时间眼里掉下泪来:“求贵人饶了奴婢吧!” 周旖锦缓缓蹲下身,打量着地上那托盘里的琉璃盅,掀开盖子,其中是磨细的米糊,显然是婴儿的辅食,而这玉兰苑中唯一的婴儿,便是主人大理寺卿家方出生的嫡子。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探入其中,候了许久也并未发黑,却依然不放心,手腕一翻,将些许米糊倒在了盅盖上,仔细瞧了半晌,从中挑出一片极小的黄色花瓣。 “这是……”周旖锦站起身来,魏璇的视线亦落在她指尖之物上,二人对视了一眼,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何等恶毒之人,竟在小儿餐食中掺入钩吻,只这一碗的量,那婴儿便会肠胃尽断,腹中绞痛而死。”周旖锦低头自语,随即将整个托盘拾起,向魏璇道:“此事不宜声张,我去寻袁蓉来此。” 她步履匆匆,不一会儿袁蓉便惊慌失措地赶来。 袁蓉听了此事,不觉毛骨悚然,她双目通红地看着面前侍女,声音颤抖地怒斥道:“大胆奴婢!谁指示你做的?” “夫人,奴婢真的知错了!” 那侍女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身子猛地一挣,那藏在袖中的银针正要弹出,说时迟那时快,空气里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魏璇面不改色将她手腕掰断,凄厉的哀嚎声顿时从侍女口中射了出来。 魏璇手中毫不留情地加大了力度,沉郁的声音一字一句,携着巨大的痛楚落在那侍女心间,宛如阎王索命:“大理寺掌刑狱案件,此刻若不肯说实话,到那儿的手段,你心里清楚。” “奴婢招,奴婢全都招!” 侍女已全然没了反抗的心思,涕泗横流,说道:“是裴钊大人托我下的毒,他说、说等这孩子死了,你们裴家的基业便落到他手中,奴婢见钱眼开,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还望夫人……给我个痛快!” 此言一出,宛如在袁蓉心头落下一道惊雷,她瞪大眼睛,沉默了半晌,恍惚道:“裴钊可是这孩子的叔父啊!他借着我夫君的光得了官职家财不说,如今竟如今背信负义,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对我的孩儿!” 此处人烟稀少,并未惹人注意,袁蓉回过神来,吩咐人处理了这侍女,又向大理寺卿裴延报信,随后,倏地跪下身子,朝周旖锦道:“周小姐仗义,屡次相救,是我孩儿命中的贵人,我实在感激不尽!” 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方才周旖锦被谢寒雁等世家小姐为难的事情,心中下了决定,说道:“周小姐对我裴家有大恩,若你愿意,我便自作主张将你认作义妹,往后若有人再敢对你不敬,我裴家绝不会置之不理。” 周旖锦并未急着回答,心底不由得浮现一层惊诧。 此言不比那虚妄的感谢,是真真切切落到实处,袁蓉出身本就鼎盛,大理寺卿在朝中亦颇有权势,对一个商贾之女而言,这无疑是最诚挚的回报。 然而周旖锦并非什么商贾之女,并不能受这一番好意,只得轻声推拒,上前将袁蓉扶起来:“夫人心意,小女心领了。” 袁蓉脸上满是费解之意,见周旖锦坦诚的神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意。 她眼中闪着泪花,回正厅的路上,亲热地揽着周旖锦的手臂寒暄,乃至于走到人群中时也没有松开手,目光中依然饱含热切。 主人家的举动往往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方才谢寒雁与之那一闹,周旖锦的存在霎时成了众矢之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谢寒雁看着眼前场景,心里激灵了一下。 以这周小姐的身份,能得到大理寺卿夫人赏脸接见就已是极大的恩赐,可如今眼看着袁蓉与之亲密热络的模样,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她走了什么好运,”谢寒雁身边的小姐妹见状,添油加醋道:“瞧那平阳王世子,目光一刻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眼都要看直了。” 提到姜纪,像是骤然触碰了谢寒雁的逆鳞,她咬着牙,目不转睛盯着周旖锦的身影,手指紧攥成拳。 区区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竟敢对她出言不逊,甚至在这赏花会上公然勾引世子殿下,这般不安分,她偏要叫这周小姐知道,出风头的代价。 “哼,等她出个大丑,颜面尽失,看她还有没有脸出现在世子面前!”谢寒雁呲目欲裂,恶狠狠撇下一句,扭头就走。 下午的日头正盛,不一会儿便有下人端来精致的小食,众人歇在凉亭内,远可观苑中楼阁立于半山半水之中,近可见游廊依势而弯,通花渡壑。 周旖锦寻了的角落坐下,将身上挡风的薄绒袄脱下,递到魏璇手中,他一回身的功夫,那本是无人问津的桌边却迅速坐了个讨人嫌的世子姜纪,而谢寒雁亦带着几个姐妹,如影子般随他而来,一同挤在此处。 谢寒雁的目光向眼中钉般的周旖锦那儿瞥了一下,但还是按住了,转而笑吟吟看着身边的姜纪:“前几日谢府上开诗会,姜纪哥哥没来,真是可惜。” “我有事在身,耽搁了。”姜纪口中说着,却扭头到另一边,连余光都未落到她脸上。 周遭升起些窃窃私语声,周旖锦旁若无人地吃尽了瓷碗中的花生酪,一抬眼,目光却骤然被桌对面的魏璇吸引。 他饮食的模样素来是慢条斯理的矜贵,不一会儿盘中的杏仁酥便少了几颗,魏璇眉眼低垂,从怀中掏出手帕,裹着指尖轻捻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是极温润的,可那手背上随着动作缓缓起伏的青筋,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双手的力量与温度。 周旖锦怔怔地看着,魏璇突然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要闪避,他却忽然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来,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哪怕隔着一张桌,亦令她脸颊发烫。 四目相接,周旖锦忍不住秉了一口气,并未说话。 一边的谢寒雁似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夹枪带棒地讥讽她,可那些声音却仿佛都隔了一层屏障,浑然听不清。 周旖锦的睫毛微颤,视线向下滑,落在魏璇的唇瓣上,眸中波光粼粼,像是看不见的工笔细细描摹,清风徐来,宛如她蕴满情意的抚摸。 魏璇被她这样注视着,喉结忍不住滚了一下。 这细小的失态令他目光中的坚硬忽而有些松动,仿佛陷进了沼泽,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周旖锦秋水般的眸子中,狡黠的光晕一闪而过。 下一刻,魏璇的小腿上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轻微的触感如突如其来的闪电,从脊椎一直蹿到头顶,令他心尖忍不住战栗。 魏璇浑身肌肉紧绷着,而对面的周旖锦唇边却忽而绽出笑来,随即又收敛回严肃的模样。 她足尖又在他腿侧轻轻蹭了蹭,漫不经心,轻柔得像是撩过原野的风,从枝头暧昧地刮擦而过。 魏璇眼底的暗色骤然翻涌而起,他并没有动,只是压着有些慌乱的呼吸,凝视周旖锦轻佻的目光,脸色晕红得像微醺。 在她面前,他总是落于下风的。 “每年只是赏花,怪没意思的,不如我们比试琴棋书画助助兴,这彩头我来出。”不知何时,身边几人已聊得有些远,谢寒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向周旖锦投来,打破了她耳边的静谧。 谢寒雁扬了扬下巴示意身边的侍女,宝盒缓缓打开,已有人惊叹起来,跃跃欲试:“点翠嵌珠宝花钿,这般贵重之物,谢小姐真是大方!” “是啊,我也想上场一争了!” 这种成色的饰品在周旖锦的梳妆匣中堆叠的快要落灰,但对在场的世家小姐而言,已算得上一等一的佳品。 凉亭前恰有一片亲水的空地,几个按捺不住的小姐互相推辞一番,便走上前去。 她们都是各怀些真才实学的,一时间清乐贯耳,舞姿艳逸,周旖锦看的津津有味。 丝竹声好一会儿才歇,坐在谢寒雁身边的女子趁着空档奉承道:“谢小姐才富五车,前些天还夺了诗会的头筹,不妨也上来一展风华,给姐妹们饱饱眼福?” 谢寒雁听着这话,身上每一寸毛孔都舒坦开,但她并不打算徒然耗费这宝物,促狭的眼神一转,便落到周旖锦身上。 “听闻周小姐才学兼备,不如一会儿与我比试一二,所比内容周小姐来定便好。” /131/131091/31910495.html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看看我 谢寒雁自认才华不菲,对付这商贾人家的女儿全然够用,只消拱起大家的兴致,周旖锦不自量力应了,便逃不了一番奚落,将她比较下去,更能在世子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旖锦目光从那彩头上一晃而过,兴致恹恹地低头抿了口茶水。 “在场的各位妹妹都是风华绝代,我便不献丑了。”她推拒道。 “周小姐此言差矣,”谢寒雁以为她心生胆怯,忙趁热打铁道:“你生得如此美貌,肯定有拿得出手的技艺,不必这般自谦。” “是啊,不过是添些热闹罢了,周小姐别扫了大家的兴致呀!”立刻有人附和。 周旖锦唇角的浅笑一滞,目光落在魏璇面上。 她从前在宫里碍着身份,鲜少在他面前展露才华,如今借着这机会,叫他欣赏一二,也算成全了先前的遗憾。 “既是如此……”周旖锦回望着谢寒雁,眉梢微微扬起,准备应下。 谢寒雁心中大喜,一下子站起来,而周围更多目光虎视眈眈,皆是等着看笑话。 “慢着。” 忽然,席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周旖锦眼看着前方的魏璇一并起身,目光在中间一横,凛声道:“周小姐既不愿,这彩头我来替她拿罢。” 周旖锦一怔,却见魏璇凌厉的目光径直看向一边的平阳王世子,其中赫然掺着戾气。 姜纪被魏璇看的心里发毛,但还是依着他的示意站起身,低声道了句:“周公子,承让了。” 说罢,他嘴角挑着自信的笑意,与魏璇并肩走出了人群。 “周公子想比试什么?”姜纪故作谦让,心中却十分得意。 他早看不惯魏璇仗着身份对周旖锦寸步不离,此番叫他自己选的事上落败,定可使周旖锦心中彻底改观,自己也能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皆可。”魏璇直言道。 “周公子口气不小啊,”姜纪有些诧异,轻轻嗤笑了一声,说道:“看你这身板,比拼武艺恐失手伤了你,比试书画如何?” 魏璇点了点头,底下人便呈了笔墨纸砚上来。 姜纪身为平阳王世子,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意,人人皆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场上局面,谢寒雁郁闷地瞪了周旖锦一眼,目光也移向了姜纪。 今日算她走运,有这便宜堂弟替她出头,只不过他以卵击石,惹错了人,只看世子殿下如何将他狠狠比下去! 比试的内容是主人袁蓉出题,画墨竹小品,约半炷香的功夫,二人便齐齐收笔,侍女走上前,将画卷展开给众人瞧看。 坐席中安静了刹那,随即惊叹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纪以为是自己的画工将他们征服,得意地望着周旖锦,嘴角高高上扬。 可他洋洋自得了半晌,却察觉出不对劲—— 他画工虽不错,但也绝非精通,眼前这些宾客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些,满目都是名门世家,惊异的脸色却比他往日受的奉承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公子此画甚妙!”为首的袁蓉率先开口。 霎时间,满堂喝彩之言:“这修竹潇洒清逸,又有高致劲节,可谓是一绝啊!” 姜纪这才察觉到不对,铁青着脸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二人的画,目光触及魏璇画作的一瞬,像是骤然被凭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都打起寒颤。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短的功夫,魏璇竟能作出此等风韵兼备的画作。 甚至画作的一侧,被他不紧不慢画了一只腾空展翅的鸟儿,羽毛神态纤毫毕现,宛如画龙点睛之笔,霎时衬得他那副勉强之作黯淡无光,简直像是垂髫小儿的随意练笔。 姜纪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自打出生起,无论样貌才学,始终是世家子弟中最上乘,只有他将别人踩在脚底的分,哪曾有这般被人狠狠落了面子的时候? 姜纪的目光里,周旖锦正看着魏璇的方向扬起恬淡的笑意,而耳边是人们无数的赞美之词。 顷刻间,他只觉得心烦意乱,一股愤恨的烈火直冲向天灵盖,口中也失去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把守,朝魏璇道:“周公子画技高超不假,可有胆量再与我比试一回?” 魏璇缓缓转过身,平淡的眉眼间写满了不屑,仿佛乐在其中地看他笑话似的,问道:“世子想比试什么?” “比武!” 姜纪被这眼神激得几乎跳脚,恶狠狠说道。 他书画不是最擅长,可武艺确实一等一的高超,自小到大从未有过败笔,连他那当校尉的叔父都不敌输在他手下。 如今虽有些欺负人,但只要能挽回他在众人和周旖锦眼前的面子,姜纪也顾不上那么多。 出乎意料的是,魏璇脸上丝毫未有怯意,那双眸子中反而升腾起强悍桀骜之气,唇边携了抹清浅的笑,说道:“我尽量手下留情。” 姜纪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然而下人们已将比武的木剑呈上来,姜纪只能咬紧嘴唇接过,身子微微伏低,做出蓄力的状态,可面前的魏璇却泰然自若,只是轻松握着剑柄站在原地,那淡然之态几乎显出嘲笑的意味。 姜纪眉头拧的更深了,惴惴不安地打量着魏璇温润得近乎有书生气的样貌,心里摇摆不定,想不了那么多,身边的小厮一声吹哨,他手持木剑一个跃起便向魏璇冲去。 “咚”的一声闷响,木剑相撞之时,姜纪的虎口险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裂,他使尽全力,才堪堪没使那手中的剑飞脱而出。 然而就是这一怔,魏璇手中的剑便如长蛇,眨眼的功夫劈向他右肩,姜纪仓惶躲避,电光火石之间,几个踉跄,却还是被那几乎快成虚影的剑砍中,像是骨肉碎裂的剧痛迸发出来,他恍然明白了魏璇口中“手下留情”的意思。 姜纪吃痛地捂着右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魏璇,心中彻底凉了下去。 他心中已全然明白,早在魏璇起身要与他比试之时,胜负已分,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对他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的羞辱。 眨眼间,他那花架子般的抵抗便在魏璇面前败下阵,木剑横在姜纪的脖颈间,他清楚地察觉到背后那股凉飕飕的寒意,灰暗的挫败使他浑身如坠冰窟。 “打得好!” 已有人起身欢呼,席中的世家贵女望向魏璇的目光已满是仰慕和钦佩。 “周公子英武,我自愧弗如。”姜纪羞愧得满面通红,半晌才从咽喉中狼狈逼出声音。 不同于他的阵脚大乱,魏璇将木剑放回托盘中,转回身时,浑身的装束俨然整齐得一丝不苟,丝毫看不出方才几招间便将他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魏璇再未给姜纪半分眼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接下侍女递来的彩头,在众人炙热目光的注视中信步走回桌边,轻手轻脚地将那花钿搁在周旖锦面前。 他只轻轻一笑,周旖锦却从他那轻抿的唇角中读出显而易见的喜悦。 比试尽了,人们也纷纷意犹未尽地散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方才激烈的场面。 周旖锦走在魏璇身边,他像是有意般挨她很近,抬起胳膊想拉周旖锦的手,却被她灵巧地闪避开。 “子瑜,这里人多。”她的气声像是浸了蜜糖,丝丝缕缕往魏璇心里钻。 他从善如流地跟着周旖锦的步伐,一直走到了远处湖岸边曲折游弋云墙,周旖锦袖子下的手才轻轻动了一下,与他十指相扣在一起,二人的体温渐渐相融。 “你平日不爱争这些的,”周旖锦空闲的手心盛着魏璇夺来的花钿,少顷,饶有趣味地打量他:“怎么方才一反常态?” 魏璇偏头看着周旖锦,嘴唇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今日不一样。”他牵着周旖锦的手紧了些,等到周围已全然没了人影,魏璇稍一用力,便揽着周旖锦轻盈的身子一翻。 高大的云墙顷刻间将二人的身影遮挡,金灿灿的日光斜照下来,泾渭分明的灰色分界线像是割开了两个世界。 “你做什么……” 周旖锦的脚步跌跌撞撞,直到触及背后的墙,再退无可退,落入他怀中。 呼吸微滞,而魏璇的身子却整个压下来。 他一手撑在墙上,而另一手则轻轻绕过她颈后,迫使周旖锦仰面望着他,而下一刻,温润的唇紧紧压迫上来。 试探的轻触,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勾起异样的酥麻,瞬间蔓延全身。 魏璇心中憋了一阵无名之火,情难自禁,久久不愿放开她,唇瓣辗转流连,纠缠的呼吸逐渐染了炽热。 周旖锦脑海中空白了一瞬,朱唇微启,青涩地回应着魏璇的吻。她纤臂自他瘦削的腰间揽过,极轻柔的力,却使二人的身子愈发紧密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终于放开了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殷红的唇瓣还带着些许晶莹,只是静默地望着她,那模样便足以惹人怜爱。 这样的姿势,不禁令周旖锦想起了他们荒唐的第一夜,不过如今魏璇眼中那抹偏执和狠戾已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潮湿。 “子瑜?” “锦儿,我不想他们看你。”魏璇的指腹轻轻在周旖锦白皙的脖颈上摩挲,透过单薄的肌肤,他触碰的每一寸都染了朦胧的晕红。 魏璇心中徘徊着不安,趁着周旖锦愣怔的片刻,一鼓作气将心中的话语倾泻而出:“你也不许看他们,不许对他们笑……”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掠过周旖锦朝着那姜纪言笑晏晏的画面,眼底的阴鸷又浮现出来。 “我比他们都好,你看着我。”魏璇凝视着周旖锦,目光渐渐化开,难得的染了渴求和稚气。 “锦儿,你看看我。” /131/131091/31910496.html 第一百七十章 只夸子瑜一个 周旖锦睫毛微微颤抖着,仰头与魏璇对视,像是不慎摔进深不见底的幽潭中,徒劳地抱着脆弱的木板,身子却溺死在那缠绵的波澜中。 “我方才做的好吗?”魏璇声线轻轻颤动,问她道。 周旖锦脸颊泛了红潮,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莞尔一笑:“子瑜,你好极了。” 魏璇像是十分受用,他微微俯下身来,眉眼低垂,额间一绺墨黑的碎发险些蹭到周旖锦鼻尖。 “锦儿以前从不夸我,”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以后你也只能夸我一个。” 周旖锦轻轻抬眼,面前魏璇突兀而起的喉结随着声音滚动,他温热的呼吸浅浅打在头顶,身上松枝清冽的香气溢满了空气。 她粲然一笑:“嗯,只夸子瑜一个。” 忽然,随着一声极轻的响动,魏璇唇边洋溢着幸福的笑意收敛,他转头看去,愣了片刻:“方才像是有人来过。” 周旖锦心中猛然闪过方才魏璇将她压在墙上的画面,那绵长而炙热的吻,若被人瞧见,实在是失礼极了。 “都说了这儿人多……”周旖锦迅速从他怀中挣出来,羞赧嗔怪道。 魏璇回过神来,倒是毫不在意,抬手揉了揉周旖锦的发,轻声道:“听锦儿的,我们回去再亲。” 周旖锦心跳乱了几分,伸手推魏璇的胸膛,他这才浅笑着后退,放过了她。 萧瑾路过湖岸边时,忽然听见隐约的呜咽声。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走上前去,绕过驳岸便假山,被遮挡的景象全然落入眼底——素色的裙摆逶迤垂到地面,眼前女子临岸抱膝而坐,仰头望着湖面。 从背后望去,女子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而微弱的哭声也从中传来。 萧瑾不知是哪家女儿躲在此处黯然神伤,从怀中掏出帕子,正要上前安慰,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却忽然转过头来,一张精巧的鹅蛋脸,赫然是那大理寺卿家的嫡女裴初。 “萧、萧小姐。”裴初惊了一跳,忙抬起袖子掩饰眼角的泪痕。 裴初生了一双极动人的黑眸,湿漉漉的眼神像森林中无助迷路的小鹿。 萧瑾看着她那白里透粉的脸颊,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恻隐,于是走上前,坐在了裴初身边。 “裴小姐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萧瑾温柔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凝望着她,令裴初心中忽然充盈起力量来。 裴初的手臂将双膝抱得更紧,又望向眼前波澜不惊的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嘴唇咬的发白,才缓缓道:“你答应我,不许同别人说。” 萧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路过那边,看见……”裴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周旖锦二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声音压得极轻:“看见那周小姐与她堂弟,在那云墙后交吻。” “虽说那周公子才富五车,二人生的般配,可是,可是——” 裴初的声音断在了半空中,而听闻此言的萧瑾,更是心情起伏不定,半晌才消化这极具冲击力的事件。 这裴小姐将周旖锦和魏璇当堂姐弟,可萧瑾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二人的关系说来匪浅。 她本以为今日赏花会只是寻常聚会,却没想到因此得知了如此惊天的消息。 萧瑾凭着哥哥的关系,与魏璇这些年也算有些交情,却从未见过他今日这一面,而裴初的话,像是揭开了她心中疑惑的帷幕—— 堂堂天子纡尊降贵来这赏花会,本就是为了讨淑贵妃开心的举措。 霎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纠缠了一会儿,却又隐隐释怀。 “萧小姐?”见萧瑾还愣着,裴初眉头一皱,眼里的泪就要掉下来。 “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快别哭了。”萧瑾忙回过神来,拾出帕子劝道。 她心中还揣着惊愕,动作慌急,知道那染着梅花香的手帕落在裴初脸上,二人面面相觑,心跳皆是一慢。 裴初浓密的睫毛闪了闪:“我、我不哭了。” 周旖锦坐上回程的马车时,天色已隐隐昏暗。 她好容易出宫散心,拉着魏璇玩了个尽兴,撩帘子往窗外望着玉兰苑金灿灿的牌匾,脸上的憧憬和喜悦还清晰可见。 魏璇随她身后,正准备上马车,一边的纪桑从怀中掏出文书,递到他手中。 “边关来的战报,六百里加急。” 魏璇凝神看了一会儿,眉心微皱,问道:“五日前不是刚派了援兵去吗?” 纪桑面色凝重,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匈奴人凶悍,已向西连夺西域三座城池,这建宁城若再守不住,接下来便要入侵我国的边关。” “朕知道了,”魏璇点了点头:“速召骠骑大将军、辅国上将等人于太和殿,回宫再议。” 话音一落,便听见马车上周旖锦的声音:“子瑜,怎么还不上来?” 他脸上的阴郁一瞬间松懈开,将文书推回纪桑手中,三两步走近,便上了马车,坐在周旖锦身侧。 “朝中奏报,耽搁了。”马车夫扬鞭,魏璇怀着些许歉意,向她解释道。 周旖锦的目光在魏璇脸上顿了一下,问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魏璇往常多是能将政务和私事分开的,此番他还未回宫便叨扰,想来是事态有些严重。 魏璇面露犹豫,但还是如实道来:“匈奴与西域交战,眼看着要打入建宁城,我先前派了援兵去,可并无太大起色。” 他直直地望着周旖锦,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建宁城是军事要地,若这一月战事仍无定论,我多半要亲自率军讨伐,否则恐留后患。” 闻言,周旖锦愣了半晌,眉心微蹙,手指攥紧魏璇衣袖:“若御驾亲征,可是要走很久?” 魏璇思索了一下,答道:“战事难料,此去路程远些,最快也要一月有余,但此战告捷,可保边关数十年太平无虞。” “子瑜,你一定要保重。”周旖锦自知不该干预魏璇的决定,只是想起他从前那满身浴血的模样,心中忽然若有所失。 “放心,我通晓军中之事,绝不会有事。”魏璇唇角扬起宽慰的笑,手臂自周旖锦背后揽过,将她拢在怀中。 “此间还有些时日,锦儿若仍是担心,这些天我抽空便将那行兵作战的事宜与你细诉,说来可怕,若掌握了其中道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辛。” 周旖锦的眼尾晕了抹浅红,将头埋在魏璇怀中,轻声应了句“好”。 回宫的路程马车行的慢,背后软塌像是云朵般将人承托起,周旖锦很快便昏昏沉沉陷入了睡梦中。 睁眼时,四周已完全暗了,清澈的月光顺着帘子的缝隙在厢内打出几片柔和的光斑。 “快到了吗?”周旖锦的声音还含着朦胧的困倦。 她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倒在了魏璇的臂弯之中,她整个人斜倚着软塌,而魏璇的手便放在她头侧,以防颠簸中的磕碰。 “嗯,前边就是太极门了。”魏璇的气声回荡在耳畔,温润的风掠起一整片肌肤轻微的战栗。 “你手这样一直举着,累不累?”周旖锦坐直身子,昏暗中眸色蕴了几分羞怯。 魏璇扬眉一笑:“这算什么,我身子好的很。” 周旖锦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来,伸手去戳他的脸:“子瑜,你怎么总是这般幼稚。” 她这举动算得上大不敬,可那指尖的微凉落到魏璇面颊上,水痕一般的触感却令他心旌摇曳。 “锦儿不喜欢我这样吗?”魏璇顺势将周旖锦的手攥在掌心。 他话语里的态度压的很低,眼神中却透出隐约克制的占有欲。 周旖锦唇边含着笑意,不置可否地垂眸避开魏璇的目光,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喜欢。” 魏璇满意地勾唇浅笑起来,低头衔住她的唇,迷醉的眩晕涌入脑海,有那么一瞬间,周旖锦以为自己仍在梦里,只是梦中的星辰,每一颗都写了魏璇的名字。 然而命运的到来往往是意料之外,翌日早朝,魏璇照例接见使臣,安排好各项朝政要务,李祥手中拂尘一扬,正要宣布退朝,忽然听见下边一声轻咳。 “皇上,臣有事请奏。”随着话音落下,众臣班列中后方一个人影站了出来。 章侍郎跪在御前,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皇上以礼治天下,可如今未开选秀,不经册封便纳人入后宫,实在坏了规矩。” 此言一出,众大臣皆不自主屏息。 凤栖宫住着皇上的宠妃,已是人人心知肚明之事,只不过皇上在婚事上一向油盐不进,这么久过去,除了一堆被驳回的折子,谁也不敢再妄议,更何况是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劝谏。 “这是朕的私事,你小小侍郎,无权置喙。”半晌,御座上传来魏璇沉郁的声音。 “皇上,古人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章侍郎既已发问,便不愿轻易退缩,又言道:“皇上的家事,对我等而言,便是国事。” “章侍郎,可是觉得朕平日里对你太宽容?”魏璇的眼神高高在上睥睨着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皇上,可此人……” 章侍郎本想说出周旖锦的名字给自己壮胆,可一抬眼,视线却骤然撞上前方左丞周大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狼虎一般的气势令他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只是这片刻的犹豫,朝堂上便已陆续有大臣站出来,对他大加批驳。 “章侍郎可是将皇上的后宫当成自己的了?”前方的萧平说话尤其不留情面,“为人臣者,不为江山社稷着想,岂能对得上你身上这件官服?” 然而不少有心人亦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时机,他们官位显赫,若经此一事令皇上改变主意大开选秀,家中女眷入了后宫,自己的权位更是要上一层楼。 “臣以为,此言差矣……” 章侍郎的话像是引燃朝堂的一把火,大臣们各怀心思,陆陆续续出列,一时间,吵得是不可交加。 “肃静!” 只听见上方李祥拉长嗓子的一句,霎时间,满殿潮水一般奔涌不息的话语便收敛了回去。 “既然众爱卿问了,朕便如实告知,”魏璇的视线缓缓落在下方,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顿时令众人心头一紧。 “此女子朕心仪已久,朕会命钦天监挑选时日,册封皇后。” /107/107403/29178525.html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可以护着你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连站在最前方的周丞相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周旖锦这孩子的性子他早是知道的,看上去温和,实则心中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拗不过。 从前她嫁给魏景的确是失了考量,可当周旖锦要再次入宫的消息传入周府,周丞相心中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同她一样的坚定和坦然来。 他心中清楚,魏璇此人决然不同于先帝,他登基这么久以来,无论从何处看都当得上一位为民请命的明君,周旖锦选择他,不会再犯从前的错。 只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魏璇竟这样毫不遮掩地公然认了周旖锦皇后的身份,天子一言九鼎,此言是绝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们周家,或许要出一个皇后了。 「敢问皇上,这女子是何许人,家世如何啊?」立刻有人发问。 魏璇神色平静,并不作答:「届时册封典礼上,你们自会认识。」 眼看着人们沸沸扬扬的声音愈发小下去,章侍郎跪在地上,想起薛想容的嘱托,心中像是无数蚂蚁爬过。 他脑子一热,竟径直道:「立后一事事关社稷,皇上怎可这般耳目闭塞?」 章侍郎心里清楚,以自己卑微的身份,若是此番未能奏效,往后的官运也就戛然而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章侍郎双膝颤抖着,说道:「我留着这条命也是无用,不如效仿先人,以死相谏,还望皇上考虑我等谏言!」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柱子一个俯冲,便要上演触柱而亡的死谏戏码。 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上座的魏璇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冷眼一扫,那凌厉逼人的气势压下来,竟令一路的大臣没有一人敢伸手拦他。 章侍郎惊愕只余,没收住脚,额头还是「咚」的一声磕在了柱子上,力气不算大,只是泛起了红印。 满殿内鸦雀无声,尴尬的氛围随着沉默久久蔓延。 章侍郎又装腔作势地撞了几下,脑海中震荡不已,一时间简直如坐针毡,他只是威胁之言,自然不肯为此事真的献出性命,而此刻退回去,未免太过掉面子。 「章侍郎扰乱朝堂秩序,即刻起暂停官职,打五十大板。」魏璇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继而是李祥拉长的腔调。 「退朝——」 章侍郎目瞪口呆,官场上向来是墙倒众人推,当庭与天子对抗,出了这么大丑,没人肯为他求饶,眼见着人群从他身边鱼贯而出,而手持粗麻绳的太监徐徐走进来。 「章侍郎,请吧。」 魏璇下了朝,龙袍都未换下,轿辇便到了凤栖宫。 迈入凤栖宫门槛的前一刻,魏璇侧身对李祥道:「那章侍郎受何人指示,背后何种谋划,今晚查清呈到朕案上。」 「奴才遵命。」李祥躬身作揖。 魏璇一路走到寝殿才寻着周旖锦的身影,她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素手纤纤,修剪着花瓶中的君子兰,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周旖锦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子瑜,好看吗?」 魏璇紧绷的神色似乎一瞬间舒缓开,他缓步上前,不知是说她还是说花:「好看。」 周旖锦抿了下唇,二人靠在软塌上寒暄了半晌,她才小心问道:「今日朝堂上的事……可是令你为难?」 章侍郎那一出大戏虽啼笑皆非,可到底令这事被猛然揭开,凤栖宫里住了新后的消息不胫而走,转眼间便散布与前朝后宫。ap. 魏璇沉默了片刻,唇边浮现出释怀的笑意:「无妨,早晚都要说的。」 「子瑜,」周旖锦眉眼间忽然凝重起来,踌躇片刻,说道:「自赏花 会回来以后我便心想,不如我便应了那大理寺卿夫人的话,以她义妹的身份嫁给你。」 她偏头望向一边,继而道:「若是这样……朝堂之中,便不会再有那么多议论之言。」 魏璇怔了一下,周旖锦那看上去轻松自若的语气里,却压抑着抹不去的哀愁。 「锦儿,你就是你,不必如此。」魏璇心中油然生出疼爱。 「可是……」周旖锦仍有些犹豫。 「如今虽有些早,不过尽快打消那些人不该有的心思,也算是好事一桩。」魏璇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魏璇凝视着周旖锦隐有忧心的眉眼,叹了口气:「其实不论时间,只要你身份被人得知,便免不了一场流言蜚语,我不愿你漫长的余生都隐姓埋名伴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又道:「封后的诏书上,我会亲手提下周家嫡女的名字。」 「也罢,」周旖锦睫毛颤动着,声音中携了几分苦涩,低声道:「我从入宫时心里便清楚,既是如此选择了,往后有何艰难,坦然面对便是。」 魏璇咽喉发梗,看着周旖锦的眼眸,仍是往日里柔情似水的模样,可透过其下,却能看见坚如磐石的暗礁。 自古以来,世人总是将朝代的衰败归于女子。 纵使是他先引诱的她,可他身为天子,威严不容侵犯,而政客们无处可泄的口诛笔伐,史书上一道道白字黑字,将尽数化做锋利的剑刃,刀刀割向周旖锦这柔弱之身。 他深知周旖锦这人骨子里是揉不碎的清高,而她这样不染纤尘的人,却不计后果,怀着满腔爱意越过荆棘丛生,向他靠近。 这份爱是上天给他的赏赐,魏璇心道。 「锦儿,我不会让你受伤。」 魏璇鼻尖忽然有些酸,俯身向周旖锦靠近,直到二人的呼吸声都近在咫尺,凭空纠缠着。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魏璇神色坚定而严肃,「我年纪已不小了,我可以护着你。」 周旖锦眼眶中那悬而未落的泪滴颤抖了一下,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隔着眼中的雾气,她看见窗外树影婆娑,日光亮得晃眼。这沉闷的深宫中,不再满是那庸碌的冗杂和孤寂的压抑,入目的每一寸,都是无边春光美景。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恍然,眼前之人分明年纪那么小,却比她认识的一切男子都更忠诚热烈,他虽总掩着话语中的情意,却遮不住身上有勇气和担当。 他从未有过失言,她应当相信他。 「子瑜,能得你做夫君,是我一生之幸。」周旖锦眸中焕起明亮的光晕,手臂揽过魏璇的腰。 李祥办事十分利落,魏璇方用完晚膳,周旖锦去沐浴的功夫,加急的折子便已呈了上来。 「薛想容?」 魏璇看着折子上陌生的名字,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声音沉下去:「薛尚书那人看着谨小慎微的模样,养的好女儿倒是有些手段。」 李祥垂手站在一边,心中战战兢兢,犹豫了一会儿道:「探子查到时,她已传消息入宫了,朝堂上那边……可能瞒不住。」 魏璇静默片刻:「无妨。」 「你下去,将此事关联之人全部查出,」他又道,像是想起什么:「那薛想容既这样爱散播消息,那便将她与章侍郎的关系公之于众。」 李祥低首应了声「遵命」。 第二日卯时,柳绿的声音将周旖锦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娘娘,」柳绿脸色焦急,「方才纪桑来传话,这凤栖宫如今主人是您的消息不知为何叫外边那些人得知了,皇上上朝的轿辇被拦在奉天门御道上,许多大臣都来请命,闹得不可开 交。」 周旖锦猛然惊醒,愣怔了片刻,掀开身上的薄被坐起身。 「竟这样快……」她口中喃喃自语,眸光微沉。 柳绿心急如焚,服侍周旖锦洗漱更衣的动作都有些手忙脚乱。 「一会儿从小路过去,」周旖锦低声吩咐道,低低叹息一声:「他们若见了我,怕是火上浇油。」 「是,娘娘。」 不一会儿,轿辇便已候在门外。 柳绿疾步走在一边,惴惴不安道:「那些大臣口中,多半没什么好言,娘娘切莫为此生气。」 从前宫中相传周旖锦恶毒跋扈之时,那被有心人刻意引导的谣言简直不堪入耳,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不知那些大臣要怎么恶语相向。 「我知道,不必担心。」周旖锦点点头,扯起一抹苦笑。 奉天门前,乌压压跪着一群身穿朝服的大臣,各怀心思,将魏璇的轿辇横路阻拦。 周旖锦在不远处的墙根站定,小心地探头一望,便迅速收回目光。 魏璇高坐在镶满金银玉器的龙辇之上,明黄色龙袍在破晓的晨光中熠熠生辉,而其下一群黑影,宛如汹涌的海浪,好像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将人溺毙其中。 「皇上,自古以来红颜祸水不可小觑啊!」 群臣议论纷纷,满口激昂之言,不论忠佞,皆苦口婆心劝告。 「是啊,更何况这淑贵妃……她身为先皇宠妃,仍在守孝期间,怎堪当皇后之职啊?」 「皇上心意,尔等无权干预,只是您若真对她有情,纳入后宫为妃未尝不可,可绝不能立后!」 「皇上可曾想过,若贸然立后,待淑贵妃身份昭告天下,民间之人该如何想?」 劝谏的气氛烘托到鼎盛,大臣们的口中也渐渐没了把守:「届时定有人说,皇上仍是质子之时,便与淑贵妃暗通款曲,先皇的死因本就突然,此等流言怎能压得住?」 龙辇上,魏璇的嘴唇因极力压抑而紧绷,面前无数斥责、质问的声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晦暗的网,令他呼吸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狭窄的御道已被大臣的身影挤的水泄不通,魏璇居高临下的视线仍是平淡,却仿佛携着风暴的暗流缓慢涌动。 「你们既已知晓此事,那今日,朕便告知尔等。」魏璇凛声,一字一句道。 眨眼的功夫,已有翰林呈了笔墨上前,躬身预备拟旨。 不远处墙根后,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起,在胸膛中狂跳不止。 /131/131091/32003569.html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朕德行有亏 「淑贵妃温雍德茂,有徽柔之质,应正母仪于万国。」 短暂的静默,魏璇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骤然令所有人心中一肃。 未等其下的大臣出言反驳,魏璇便先一步开口:「所谓红颜祸水,实属无稽之谈。」 「朕自身为质子之时,便仰慕淑贵妃已久,」他语气沉稳,言语却无比离经叛道:「先皇逝世后,淑贵妃恪守本分,守孝追悼,是朕不顾纲常,纠缠强娶于她。」 此言一出,拥挤不堪的御道顿时鸦雀无声,寒风呼啸而过,裹挟春寒料峭。ap. 「朕德行有亏,不可饶恕,自罚受鞭刑于太庙,已向列祖列宗请罪,」魏璇的话语斩钉截铁,沉甸甸落在每个人心上:「即日起昭告天下,筹备封后事宜,若众爱卿仍有异议,朝堂上再奏。」 龙辇徐徐而行,面前身穿朝服的大臣皆退散两侧,叩首避让。 丹陛左右钟鼓司设乐,两侧禁军握刀布列,天子仪驾威严,从中穿行而过。 漫长的沉默,宣告着绝无转圜的落幕。 良久,御道上已再无人影,周旖锦眸中含泪,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爱惜自己的君威,甚至明明犯了错,也要推诿于人,只为在丹青史籍中留下自己辉煌的一笔。 她此番入宫,早已做好了被世人谩骂的准备,却没预料到,魏璇竟会在众大臣面前将过错揽于自己一身,甚至不惜自罚,他口中信誓旦旦的对她的保护,没有半句虚言。 「恕奴婢直言,」身边的柳绿压低声音,在周旖锦耳边道:「打娘娘入宫时,先帝薄情多疑的作为,奴婢一样样都看在眼里。」 柳绿眼眶微红,感叹道:「可如今不一样,皇上对娘娘是真的情深义重。」 周旖锦脚步虚浮,向不远处轿辇走去,心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怅惘。 半晌,周旖锦轻声道:「他是不一样。」 远远的,隐约可见凤栖宫朱红的大门,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动响,伴随着女子短促的惊呼回荡在寂静的宫中。 周旖锦偏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立刻有太监上前禀报:「皇上下令,将沈太妃打入冷宫,储秀宫那畔正闹着呢。」 「沈太妃?」周旖锦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熟悉的面容,眸色一暗,吩咐道:「去储秀宫。」 昔日门庭若市的储秀宫,不过几月的功夫,已是荒草丛生,人影了寥寥。 沈秋瑶的手脚被人绑住,拉扯中衣衫破烂不堪。她被强压着跪在地上,脸上布满泪痕,猩红的双目扬起,如地狱里受着刑罚煎熬的恶鬼。 「本宫是先帝遗妃,四皇子生母,你们凭什么动本宫!」沈秋瑶狼狈挣扎着,声嘶力竭喊道。 站在她面前的太监是养心殿里的红人,手段狠厉,丝毫没给她辩驳的机会。 「太妃娘娘谋害昭明先皇后、指示四皇子弑兄夺权,罪证确凿。」 太监的声音尖锐,信手一挥,正要将她拖下去,门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周旖锦一身华服,逆着晨光迈过门槛,她神情冰冷,明艳的容颜与三年前刚入宫时几乎没什么两样,沈秋瑶怔目看着,一时连惊慌失措的哭嚎声都憋在了嗓子里。 但不过转瞬间,她恍然大悟,为何先帝已过世数月,却在此时忽然对她动手。 沈秋瑶的脑海中不由自地浮现出几日前的画面,被凤栖宫赶出来的岚夕带着重金求见,请她派些人手在宫中散播淑贵妃的流言一事。 她本就恨透了周旖锦这副假清高的做作姿态,谁承想这么短的时间,打入冷宫的诏书便传入了储秀宫。 难道周旖锦与新帝,并 非从前表面上那般势同水火,反而真如那岚夕所言…… 「淑贵妃,你不得好死!」沈秋瑶呲目欲裂,大叫道。 前方的太监脸色一沉:「皇上有令,沈太妃若抗旨不从,便就地杖毙。」 这话宛如抱薪救火,令沈秋瑶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怒气,直勾勾盯着周旖锦,骂道:「周旖锦,你竟是如此水性杨花,罔顾……」 两旁立刻有人上前,用棉布堵住了她的嘴,沈秋瑶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唤,显然不服。 周旖锦缓缓走到沈秋瑶面前,眉梢微微上挑,平和的语气落在殿内:「你坏事做尽,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沈秋瑶仍挣扎不止,周旖锦一个眼神示意,那太监立刻吩咐人将行刑的重杖搬了上来。 「你害死桃红那日,早该想到今天。」 看着沈秋瑶的身体随重棍落下而渗出血液,周旖锦唇角扬起笑来,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却能看见慈悲与狠戾徐徐交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而沈秋瑶的身体已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鲜红的血液顺着她木然的身体缓缓滴落,断断续续淌到地面上,「啪嗒」的响声落在周旖锦耳中,像是美妙的颂歌。 即便换不回桃红的命,她若泉下有知,或许能够安息。 周旖锦鼻尖骤然发酸,转回身踏出储秀宫,明亮的日光铺撒在她宽大逶迤的裙摆,璀璨夺目。 储秀宫这一番杀鸡儆猴着实有效,后宫中人见了周旖锦,虽极惊诧,却皆叩首退让,无一人敢置喙。 而尚书府中,亦闹得人仰马翻。 薛尚书见了章侍郎一闹,今得知立后的消息,惴惴不安上朝,却三番四次被魏璇提点。 他坐到如今位子,何尝不知圣上的意思,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冷汗反复湿透了后背。 「父亲,你回来了!」 薛尚书的脚方落地,一打眼便看见满脸喜悦,站在门边等消息的薛想容。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薛尚书怒发冲冠,一个巴掌便扇了上去,周围的小厮仆从惊得连连退散。 薛想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父亲此等模样,脚像灌了铅似的傻站了许久,脑中仍被那巴掌震得嗡嗡作响。 「父亲……」她心中猛地一沉,知道事情许是出了变故,魂不守舍地跟着薛尚书的脚步走进室内。 薛尚书为官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却着实没想到竟被这不肖女儿折腾的狼狈不堪,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薛想容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如今皇上这般态度,我若不处置你,恐怕后患无穷!」薛尚书叹息一声,语气果断道:「我已差人选最近的吉日,将你嫁给那章侍郎,以此平息圣上怒火。」 「怎么可以!」薛想容大惊,跳脚道:「那章侍郎地位卑贱,如今又被停了官职,怎能与我相配?」 「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薛尚书大喝一声,看着眼前这不争气的女儿,一甩衣袖,夺门而出。 「女儿若是嫁给他,这一生便毁了!」薛想容跟在薛尚书身后追了几步,他却毫无回应,眼看着薛尚书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薛想容浑身一软,倚在门框边呜咽不止。 「小姐,这儿风大,咱们回房去吧?」侍女走上前,轻声安慰道。 薛想容双目赤红,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滚开!」 说罢,她举着衣袖掩面,独自一人往闺房跑去,方才薛尚书大怒的情形不知多少人看见,她堂堂尚书嫡女,如今要下嫁给一个身无长物、无才无貌之人,成为满府嘲笑的话柄。 薛想容悔恨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过,下一刻,她心中不禁升起强烈 的憎恨。 如果父亲不是那么迂腐,将权位看得比女儿的命运还重要,若她能早一步走进魏璇的视野,夺取他的爱和皇后的尊位,如今岂能沦落这人嫌狗憎的境地? 为什么周旖锦能那样好命,她一辈子无法企及的地位和荣华,周旖锦凭什么生来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薛想容阖上房门,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眼泪几乎干涸,而那干裂的唇瓣忽然又升起异样的笑意来。 她如今的悲哀既全然来自于周旖锦,她定不会让她如此好过。 薛想容暗暗攥住了拳。 一转眼的功夫,已过去半月,潋滟春光已完全盛开,四处是绿波清道,风和景明。 周旖锦斜欹倚着靠枕,眉头微蹙,手持一本微微泛黄的兵书,门外传来的声音骤然将她的思绪从那金戈铁马中拉脱而出。 「给周小姐请安。」 柳绿将门拉开,门外跪着的正是司制房统管绣娘的嬷嬷。 如今虽未行皇后的册封大典,可周旖锦的身份已不便再提,宫中一夜之间噤声,仿佛曾经闻名遐迩的「淑贵妃」已成了过往云烟。 嬷嬷手中托盘里,整齐摆放着颜色各异的名贵布料,云锦花缎兼而有之。 「前些天赶制凤袍量体裁衣,皇上吩咐司制房替周小姐新绣几件衣裳,这些都是宫里新进的最好的料子。」 嬷嬷脸上堆着讨宠的笑意,半晌,听见周旖锦闷闷地点了点头:「退下吧。」 「是。」嬷嬷脚步利落跨出门槛,余光在周旖锦身上一扫而过。 她心中不由得感慨自己的明智,能做到这位子上,果真是惹不起的人物。 前些日子那薛想容求上门来,她虽说见钱眼开,可却极留心眼地抹除了一切痕迹,乃至于那线索到岚夕身上便悄然断了,她得了笔够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依然潇洒自在。 更可笑的是,那薛想容好容易保全性命,却毫无长进,愈发走火入魔。 她此次得的钱财,可是上回的数倍不止。不过悄悄带个人入宫罢了,此等一本万利的买卖,真真是上天赐福。 司制房那群人散了后,周旖锦并未再持起那兵书,目光透过窗棂,怔怔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 「这衣裳金丝缕得甚妙,」见周旖锦脸色不佳,柳绿走上前问道:「小姐可要试试?」 周旖锦沉默地垂下眼,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一想到皇上此刻在太庙受刑,心里就疼的很。」 「皇上对小姐情深,这也是为了平息民愤的不得已之举。」柳绿低低叹了口气,宽慰她道:「不过往后的日子,定然是越来越好。」 /107/107403/29241331.html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温香软玉在怀 春日里的空气潮湿,不一会儿便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的泥土清香钻进鼻子,令人心里沉闷。 周旖锦站在檐下,等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下了雨,皇上大抵不会来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又朝柳绿道:「你去库房中找些上好的金疮药,送到养心殿去。」 从前魏璇在战场上受了伤,她便是用那药替他治病,届时令他感激涕零的东西,如今对身为天子的魏璇而言却再普通不过。 周旖锦抿着唇,眼中的光晕晦暗不明。 「是,」柳绿福了福身,步履匆匆走到前院,却看见眼前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身影,忙跪下来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周旖锦闻声一愣,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直到看见魏璇一如往常般颀长肃穆的身姿,心头那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下来。 两旁的宫人立刻识趣地退散,魏璇显然是重新梳洗过,浑然是潇洒俊逸的模样,看不出其下受了多重的伤。 「锦儿,我来晚了。」魏璇眉眼含笑,走上前迎她。 寝殿离得很近,不过转眼只听轻轻的「吱呀」一声,门被阖上后,静谧的气息氤氲在身侧,一瞬间像是隔离了内外两个世界。 「你可还好?」周旖锦有些着急,魏璇也不推却,顺着她的意抬举双臂,任由周旖锦将他玄色深衣褪去,烛火的光影一晃,便照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缠绕的绷带上。 周旖锦的目光顺着魏璇突兀的锁骨滑落,与他身上曲线分明的肌肉交织,敞露的肌肤上大大小小刀疤遍布,她心里清楚他这一身蓬勃的力量,斯文外表底下的野性难驯。 魏璇的眸光波澜不惊,五官清冷的棱角感与橘黄色的光晕的暖冲撞在一处。 「方才太医已处理过了,没什么大事。」魏璇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呢喃的哄劝。 他声音微顿,又道:「我挨过比这严重的伤亦有许多……到底是天子之身,行刑之人心中有掂量,区区鞭刑,大抵十几日也就无恙了。」 那隐隐渗血的鲜红落在雪白的绷带上,异样刺眼,与魏璇那云淡风轻的言语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莫要以为自己年轻,便不在乎这些伤,」周旖锦眼眶倏地有些红,替魏璇将衣衫仔细整理好,短暂的踌躇,声音略有些颤,径直往他心里钻:「子瑜,我会心疼你。」 分明是男女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私语,却令魏璇的心头骤然一酸。 这数十年来,他早习惯了独自一人冲锋陷阵,化做庇护的伞为母亲、族人乃至天下遮阴,所有苦楚闷在心里,久而久之便忘了他自己也曾憧憬着被在意,渴望被一个人所牵挂关怀。 这无情的压抑既是他的盔甲,亦是软肋,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便是凭着周旖锦指缝间流露的那一丁点的爱撑下去,亦似飞蛾扑火,无法自拔地沦陷。 「子瑜……」魏璇又听见耳畔周旖锦轻声的呼唤,伴着窗外细碎的风雨声,如驳岸边飘摇的芦苇。 魏璇脸色有些不自然,仓惶片刻,低声答道:「往后我会注意,不再轻易受伤。」 「嗯,你这几日好生歇着。」周旖锦唇边浮起浅笑,递来了温热的清茶,清冽的香气滑过咽喉,方使魏璇心中惊起的波澜平息。 魏璇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尾微挑,炙热的呼吸撒在她耳畔:「上回赏花会的时候,锦儿要与那谢小姐比试什么?」 「还没想好,」周旖锦耳根一红,轻声调侃他:「谁知你这般急不可耐,要抢我的风头。」 魏璇神色丝毫不见恼火,反而更加饶有兴致:「锦儿才华横溢,给我看便是,他们那些人,哪配欣赏你。」 周旖锦喉间一梗,掩面 咳嗽了几声,眼底泛起几分羞涩:「看在你今日受了伤的份上,想看什么都行。」 「这个可好?」魏璇唇边扬起笑,向高几上的羽扇一指。 周旖锦轻声一笑:「等着我。」 她换了身素白的衣裳,水袖逶迤坠地,盈盈一握的腰肢以云带约束,浑身的装饰只余发髻上流苏和纤细脚腕上的银铃,随着走动摇晃出清凌凌的光晕。 房间内有周旖锦最心爱的古琴,是及笄时周丞相重金送的贺礼,魏璇手指轻拨了一下,弦音如汩汩山泉流转在空气中。 「我小时候身子虚弱,音律诗文都通,父亲偏不许我学舞,我心里不服,便私下请夫子偷偷学了,」周旖锦唇边淌过一丝狡黠,说道:「这些年,我还未给人看过,子瑜是头一个。」 周旖锦手中持着羽扇,扇柄绣了团花纹样,透过其中可见她清秀的眉眼。 她话语中的温软令魏璇心间忍不住荡漾起来,他信手奏乐,眼前曼妙的身姿便随曲调而舞。 周旖锦技艺精湛,翘袖折腰舞左右折腰都深,有力且柔媚,她步履蹁跹,宛如花丛中跳脱的仙子。 古琴的音色掩住了朦胧细雨,曲到尾声,忽而听见窗外一声惊响,春雷呜咽震颤使烛火摇曳起来,周旖锦骤然受了惊,脚步顿了一下。 魏璇心头一紧,趁周旖锦回身的功夫,起身伸手一揽,她便如蝴蝶般轻轻跌入他怀里,隐约颤抖的睫毛下,清澈如水的目光中泛起层层涟漪。 「锦儿,不怕。」魏璇语气软下来,有力的手臂承托住周旖锦的身子,男子的体温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魏璇凝视周旖锦的视线里满是柔情,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雷雨交织的夜晚,她脸颊腾起的晕红与那时昏黄绢灯下的微醺一般无二,那根将他心脏牵起的细细的藤蔓,终有一日松开了缠绵的茎结。 魏璇身上的疼痛像是一瞬间消退了,他微微低头,轻声道:「从前是我没照顾好你,往后我不会再让你……」 话说了一半,却被周旖锦打断。 「往后遇见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便是。」她已全然从方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明亮的烛光在那墨黑的眸中跳动如影。 「子瑜,你对我已够好了,这份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要担起保护你的责任。」 周旖锦唇边盛着盈盈笑意,抬手绕过魏璇脖颈,安慰地轻抚,指尖顺着他绸缎般的发丝游走,最后在末尾轻轻绕了个弯,像是无意识的引诱。 温香软玉在怀,魏璇的体温逐渐发烫,极力克制的呼吸间好像点着了火。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抱起,卧榻上铺了柔软的狐狸毛,周旖锦的身子落下时,绵软如云的触感令她几乎整个陷进去。 眼神交织,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浮动在潮湿的空气中。 「锦儿……」 夜晚的气息孤单又悸动,魏璇的声音带着隐约沙哑,一晃而过,她的心脏像是被灼伤出一条痕。 「你身上还有伤。」周旖锦的嘴唇抿了一下,但并未将他推开。 魏璇的呼吸忽近,身体试探又得寸进尺地前倾,直到遮住了所有光线,落在周旖锦腰侧的手引起薄薄战栗,从脊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会小心些……」迷蒙间,周旖锦听见他的声音洒在耳畔。 温柔而缓慢的缠绵,将每一个细微的震颤都无限放大,她被炙热的海浪包裹着,时而风平浪静地漂浮,时而被高高抛起命悬一线,然后眩晕着跌落。 魏璇背后满是伤痕,她的手不敢触碰,只能揽住他的脖颈,将他身子压得更低。 缠绵的雨到后半夜才歇,湿漉漉的水痕溢满了青石板路,随 着微风摇晃,叶片间承接的水滴轻轻滑落,融于春色之中,如她洇湿眼尾的热泪。 「子瑜?」周旖锦在床榻内侧歇下,意识已陷入半梦半醒的朦胧,眨眼的瞬间,看见黑暗中魏璇的目光,脉脉凝视在她身上。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她的气音很轻。 魏璇沉默了半晌,唇瓣微动:「怕我一醒来,就看不见你了。」 周旖锦没有回答,身子往前靠了靠,头枕在魏璇肩窝处,他紧绷的身子隐约在颤抖。 她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与母亲同逛庙会,穿过汹涌人潮时她紧紧攥住母亲的手,也是这样胆怯而颤抖。 「锦儿,我离不开你。」半晌,魏璇低声道。 周旖锦心尖忽而有些酸,她抬眸凝望他,隐隐看见窗外如水月华倾泻而落,平静流淌着,填满殿内每一个缝隙。 「子瑜,我不会走的。」她不厌其烦地向他保证。 周旖锦伸手抚上魏璇的侧脸,他眼中冷冽的气息渐渐柔和下来,偏头吻了吻她的掌心。 魏璇的嘴唇柔软,带着小心翼翼的炙热,她从中察觉出隐约的忧伤。 「睡吧。」 繁盛的春日临近尾声,国事却似乎愈发繁忙起来,魏璇身上带着伤,却一刻也未懈怠。 好在魏璇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把身体照顾得妥当,他身上那交错纵横的鞭伤也几乎大好,许多连疤痕都消失不见,他去校场练兵的次数显而易见的多了,许是因此,他常在夜里缠着她。 每每见到他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周旖锦都会由衷感叹年轻真好。 「这几日来了许多外邦使臣,司制房收了一颗百年难得一遇的明珠,正好凤袍几乎已完工了,小姐可要去看一眼?」 柳绿手里端着刚熬好的药,周旖锦自然地接过一饮而尽。 魏璇的医术十分精湛,这几月更是不计成本地替她寻了许多良药,如今后宫空虚,周旖锦身边少了那些勾心斗角的杂事,身子也随着万物复苏,肉眼可见地强健了许多。 周旖锦稍稍思索,笑道:「如今时节正花团锦簇,出去走走,也算不辜负那春光。」 到司制房的路程并不远,周旖锦甚至未乘轿辇,信步路过御花园中。 为免惊扰她赏景,御花园内洒扫的宫人都识趣退避三舍,清风沿着空旷的道路徐徐吹来,四处花香芬芳沁人。 魏璇替她移栽的那一片垂丝海棠也开的正盛,漫山淡粉的花海,落英缤纷。 周旖锦驻足眺望了一会儿,唇边渐渐染了恬淡的笑意。 忽然,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个小声的呼唤:「周小姐!」 「什么人?」周旖锦迅速转过头,看清来人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107/107403/29255063.html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误会 “林骞?”她满脸费解,看着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状元郎,严肃问道:“你身为外臣,怎可擅入御花园?” 林骞神色有些惊慌,清俊的面容呈现出为难,迟疑片刻,才郑重说道:“事不宜迟,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 周旖锦眉头一皱,警惕而费解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 林骞的声音顿了一下,低声道:“外边的传言我都听说了,皇上他不顾群臣反对,将你禁在宫里,还要强行册封,实在是……” 说到这,他心里升起一阵英雄救美的勇气来,下定决心:“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困于宫中,奈何我势单力薄,这样久才打通关节得以与你一见。” 不远处已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靠近,令林骞紧绷的神经猛然一震,恐惧袭上心头。 周旖锦怎么都没想到他竟如此误解这消息,林骞却已一把拉起她衣袖,仓惶道:“来不及了,快随我走,我回头再给你解释!” 方才微弱的响动不知何时忽然消了,隔着浓郁的树荫,魏璇的身影随着二人身影靠近而猛然僵住,他眼底怒气与悲凉交织,那股熟悉的暴虐的气息骤然升腾而起。 他今日好容易早早处理完了事务,想着陪她一并去司制房看那制好的凤袍,却没料到,方走到御花园,便看见眼前这一副拉拉扯扯、活色生香的场面。 林骞…… 他钦点的新科状元郎,不仅得了周旖锦母亲王夫人的赏识,亦可在他冠礼上光明正大与她攀谈,如今甚至穷追不舍,手脚伸到他后宫里了。 魏璇心中蓦然回想起许多画面,一幕幕如蚂蚁在他心头啃噬,短短片刻,他心中想了无数理由去辩解,可他二人若真毫无关系,那林骞怎敢这样贸然去扯周旖锦的衣袖? 一旁的李祥见此场景,直吓得肝颤,忙劝道:“皇上,周小姐她为人正直,定是有什么误会……” 话还未说完,魏璇心中的愤懑却已攀升到顶峰,他像是怒不可遏,猛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便走远。 李祥心里一沉,只能忙不迭跟了上去,一群人的离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却仿佛浸满了浓重的的硝烟味。 林骞巨大的力量制住手腕,霎时将周旖锦的思绪从愣怔中抽出。 “放肆!” 她猛然甩开林骞的手,呵斥道:“宫禁森严,你怎可如此目无王法!” “可我……”林骞被她这严厉的气势所摄,浑身一肃,放开了手。 他怔目看着周旖锦冷冽的神色,眼眶忽然酸红,沉默了片刻道:“周小姐或许不知,我小时在家中并不受宠,反而因为不爱习武,屡次被兄长所欺。” 林骞的声音已逐渐慢了下来,像是孤注一掷的悲苦:“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周小姐可能已不记得,顾家娘子举办的马球会上,我被几个兄长围堵在墙角拳脚相加,是你仗义执言,将他们都赶跑。” “那时我狼狈极了,你眼中只有先皇,我自知是不配的。” 林骞低低叹了口气,眼中盛满了恳切:“但从那时起,你便是我心里最耀眼的明珠,这些年我寒窗苦读,只为得你青睐一眼。” “如今此举,我自知此举冒犯宫规,但只要能让你获得自由,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周旖锦听完他的话,沉默了许久。 “这事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她看着林骞坚定不移的目光,踌躇片刻,只能如实道来:“我留在宫中,不是外人所言的强迫,而是我自己的决定。” 林骞猛然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中像是有脆弱的东西倏地破碎,溢满浓重的苦涩。 “可是皇上逼你?”他仍不死心,颤抖着声音问道。 “非也,是我心仪于他。”周旖锦答得很果断,直白得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你说的那事,不过举手之劳,过去这样久,我早已不记得,你也莫要挂怀了。” 她的脚步向后退,与林骞拉开距离,说道:“你今日妄举,实在糊涂……你既已知晓实情,此刻回去,我就当今日未曾见过你。” 说罢,周旖锦脸色一沉,举步便走。 若是寻常人如此冒犯,她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可林骞入朝为官已数月有余,无论是北方水灾还是朝中事务,皆处理的游刃有余,人皆称赞。 他虽冲动,可到底没有恶意,若是将此事捅了出去,朝中失了个能做实事的人才,无论对魏璇还是对百姓,无疑都是一种损失。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也无心思再去司制房,便径直回了凤栖宫。 夜幕已沉,凤栖宫却迟迟没出现魏璇的身影,只有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穹之上,冷冽的光芒拨开云雾,俯瞰着人间。 周旖锦候了许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柳绿的身影一路绕过回廊,终于出现在眼前。 周旖锦有些惴惴不安,忙站起身来:“养心殿那儿可问到消息了?” “外边的人说皇上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柳绿脸色有些窘迫,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我去找了纪桑,他说皇上今日与众大臣议事时发了很大的火,养心殿里的人个个都提心吊胆。” 闻言,周旖锦心中忽的腾升起怪异的忐忑。 往常过了傍晚,魏璇处理完朝中事务都会前来凤栖宫,今日如此实在反常…… 周旖锦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御花园中见到林骞的画面,难道就这么巧,被魏璇瞧见了? 想到这,周旖锦愈发觉得不对劲,忙转向柳绿道:“更衣,我亲自去一趟养心殿。” 见周旖锦神色凝重,柳绿也没有多问,夜晚宫道上空旷无人,不一会儿轿辇便在养心殿边上停驻。 周旖锦在宫中身份特殊,外边服侍的宫人不敢拦她,一直向内走到主殿处,李祥才神色仓惶地从内走出来。 “周小姐来的不巧,皇上此刻已睡下了。”李祥行了礼,按魏璇的吩咐推辞道。 “睡下了?”周旖锦有些费解,而心中那种隐隐的忧虑也随之更深,她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皇上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悦之事?” 周旖锦心里清楚皇上私事不容许任何人过问,可魏璇那人本就不守规矩,甚至时常连折子都要同她一起批,如今若魏璇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她亦可宽慰他一二。 李祥的神色凝固了片刻,可想到白日里魏璇那副暴戾的模样,到嘴边的话也只能转了个弯,答道:“奴才不知。” 周旖锦的眉心皱了起来,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为难他:“……那我便不打扰皇上歇息了。” 周旖锦转回身,脚步即将跨出门槛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李祥低低的呼唤声:“周小姐留步。” 李祥的脸色十分为难,待周旖锦走至面前,才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周小姐可还记得,您白日在御花园见了那林、林……” 李祥犹豫了一下,静默的空气回荡在二人身边。 “皇上许是因此事心生芥蒂,才不愿与您相见。”李祥神情凝重,心中只愿他二人早日解开芥蒂,以免魏璇无处宣泄的怒火烧到他身上。 周旖锦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了种“果然如此”的叹息。 “我在此候着,皇上什么时候醒了,便劳烦李公公通传一声。”周旖锦款款福了福身。 “奴才遵命。”李祥满脸堆笑,忙吩咐准备茶水招待。 周旖锦抿着唇,不慌不忙往远处熄了灯烛的寝殿眺望,心中已了然这前因后果。 魏璇往常从不在这个时辰就寝,以他那别扭的性格,若是误会了什么,定是要心里憋着火郁闷许久,也不肯同她说。 不过魏璇虽说在情爱一事上心眼小的很,为人却并非不听劝,她仔细同他解释了,稍加哄劝,他心里也能打消疑虑。 周旖锦这样想着,便也没太将其放在心上。 “周小姐,这边请。”茶水已呈上来,李祥引着她往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周旖锦回身的片刻,广袖从一边的案上轻轻一拂,边缘一个折子放的不稳,随着这轻微的动作“啪”的落在了地面。 周旖锦眉头一皱,蹲下身将其拾起,烛台上光影一晃,倏地将那折子上的名录照亮。 那折子上一行行皆是些女子名字,家世才学、父兄官职整齐列于其上,只是这一瞥,却仿佛见着了什么避之不及的恐怖之物,令周旖锦的心骤然凉了几分。 她应当相信他,周旖锦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又佯装镇定地将那折子放回。 周旖锦的手指松开时,目光不由自主在案上逡巡,只一瞬间,却发现魏璇那惯用的墨砚变了模样,比她送的那枚更精美许多。 一种浓重的不安陡然溢满了周旖锦的心,她收回目光,沉默着随着李祥的脚步走到一边,终是忍不住开口。 “皇上怎么换了新的墨砚?”她语气自然,像是不经意的询问。 李祥自然不敢答皇上不满她在宫外议亲,暴怒时失手砸了墨砚,只能敷衍道:“许是收起来了。” 他话语里隐约的迟疑,已令周旖锦起了怀疑,她静默了片刻,唇角忽然带了浅笑:“李公公,皇上从前可不是这样与我说的。” 闻言,李祥的脸色一瞬间僵住了,硬着头皮低声道:“自然是以皇上所说为准。” 周旖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轻柔:“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祥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将收在书架角落里的木匣捧在手中,上前递了过来。 那木匣被打开的一瞬,周旖锦呼吸陡然停滞,几乎听见自己心脏如琉璃般碎裂的声音。 /131/131091/32036407.html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是有身孕了 「皇上他、他并非故意,」见周旖锦脸色苍白,李祥恍然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忙轻声劝道:「周小姐切莫因此介怀……」 话音消散在空旷的殿内,周旖锦却始终抿着唇,没有回音。 「我也有些累了,」她眼眸中忽而泛起不易察觉的湿润,低声道:「柳绿,回凤栖宫罢。」 周旖锦走时的背影决绝,丝毫不容许李祥挽留,不一会儿的功夫,养心殿内便恢复了静谧,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李祥心中懊悔不已,小心翼翼往寝殿处走去,一进门便被浓烈的酒意袭了满身。 「皇上,饮酒伤身,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李祥自知无功而返,声音都有些颤,蹲下身将空了的酒坛收起。 身边,魏璇沉郁了许久,闷头又饮,酒杯重重磕在桌面上,杯底残留的酒液荡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涟漪。 「她……」 魏璇的声音有些沙哑,抬起头来,眸中浓重的情绪翻滚。 「周小姐方才来了,听了奴才的话,候了一会儿又回去了。」李祥心里十分没底气,垂首不敢看魏璇。 魏璇没有说话,微垂的眼尾渐渐浮现出惆怅之情,似乎周旖锦的不作为,已经斩钉截铁地昭示了某种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叹了口气:「朕知道了。」 魏璇的脑海中昏昏沉沉,手指紧紧攥着,可那种熟悉的无力感一瞬间如飓风般袭来,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心里的恐惧。 哪怕他如今已是人人敬仰的九五之尊,可踏入了情爱的泥沼,却丝毫不占上风,见到那林骞的一刻,他骨子里的占有欲叫嚣着,几乎已失了理智,却又怕自己只是周旖锦寂寞时消遣的玩具—— 不过是拿来解闷的东西,他若是因此闹起来,她又像从前那般义无反顾地走了,将他抛弃在此处,该如何是好? 「皇上……」李祥还想劝他,却被魏璇打断。 「明日、明日朕再去寻她。」 魏璇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他全身紧绷,一副败象。 周旖锦已不知自己多久没这般颓丧过了,彻夜望着窗外煞白的月光,一晃神便照出了白昼。 身边空了人,她忽然有些不习惯,整夜清醒得厉害,像是在等他,他一夜也没来。 刺眼的晨曦穿透云层径直打下来,周旖锦撑着身子坐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她心里明白,魏璇是值得信任的,可不知为何,每当想起那养心殿里看到的东西,心中就莫名揣着一阵不安。 贸然入宫其实算不上理智的决策,没人比她更清楚,哪怕是帝王,口头上的话语再漂亮,也不过是清晨的一缕雾,水中看花的泡影,不到最后一刻,随时便能随风而逝。 可她总是觉得魏璇不一样。 「娘娘今日醒的真早。」听见房间内的动响,柳绿手中端着铜盆,前来服侍周旖锦洗漱,一抬头却看见周旖锦毫无血色的脸,向她惨然一笑。 「我身子有些不适,一会儿再休息。」 周旖锦捂着那因一夜未眠而隐隐发悸的心脏,声音很轻,接过柳绿递来的清水时,胃中却忽的一阵痉挛,险些吐了出来。 「小姐!」 柳绿顿时如临大敌,忙朝外唤道:「来人啊,快传太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太医便匆匆赶来,隔着帕子替周旖锦诊了脉,脸色有些愕然,紧接着又像是为了确认重新把了次脉,才斩钉截铁地开口。 「微臣恭喜周小姐!」太医跪在地上叩首,喜悦之请溢于言表:「您、您这是有身孕了!」 满宫里何人不知,眼前这周小姐是皇上亲口承认的未来皇 后,而她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身份都是极为贵重的,能成为第一个报喜的人,太医不禁感慨自己今日真是走了大运。 仿佛惊雷乍响,周旖锦脸上写满了惊讶,愣了半晌,声线有些颤抖:「当真……是有身孕了?」 「微臣行医数十年,从未失手,这喜脉千真万确!」 太医的断言被巨大的喜悦裹挟着径直冲入脑海,周旖锦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掩不住心底的激动,当即吩咐道:「柳绿,赏。」 她素来出手大方,那太医谢了恩,眉飞色舞地走出门外,转弯处忽然撞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跪下时手中沉甸甸的金子险些没捧稳。 魏璇看着那太医,原本沉重的脸色陡然浮现出疑惑来,他大步流星往寝殿走去,一推开门,便看见周旖锦喜悦的神采,随着看清他身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你身子怎么了?」魏璇忧心那方才见着的太医,忙问道。 周旖锦心中仍别扭着,只轻描淡写地一瞥便不做声,倒是柳绿被这意外之喜冲击地头脑发昏,接过话茬道:「禀皇上,方才小姐身子不适,没想到太医诊出了喜脉。」 听闻此言,魏璇脸上的沉郁霎时一扫而空,他惊愕地向前走了两步,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回过神,又小心翼翼抬起胳膊,屏息给周旖锦诊脉。 「锦儿,确是喜脉,」魏璇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他这样素来冷静之人,鲜少地露出了狂热的稚气,声音顿了一下,又缓和下来,劝道:「这些时日你要多歇息。」 魏璇医术精湛,轻易便从那薄弱的脉象中得知周旖锦忧心忡忡,多虑少眠。 此刻她还未梳妆,不施粉黛的面容白得像纸,细细望上去,亦能察觉其下的倦意。 「锦儿……」 魏璇突然有些后悔起昨日之事,自己憋着火不来见她。 若是早些将话说开,哪怕周旖锦真的有什么过失,他便同从前一样,让她看清自己的好,再回到自己身边便是,哪会如此叫她伤了身子—— 更何况如今周旖锦怀了身孕,她每一副药方都是他亲手所写,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 魏璇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终于听见周旖锦含着责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从前不是答应我,不开选秀吗?」 周旖锦偏过头来望他,眼中晦涩的情绪交织,不等魏璇回答,又道:「就算要选,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魏璇也从起初的惊愕中蓦然回过神来,忙解释道:「那折子不过是些不死心的大臣上奏,说什么皇嗣为重,我早同他们表示过,除了你后宫不会有任何人。」 「锦儿这不是有身孕了吗,往后连回绝的话都不必再提,」魏璇说着,心中不禁漾起些许暖意,轻轻握住周旖锦的手,忽然开口:「先皇的孝期那样久,这孩子的名分等不得,左右你身份已昭告天下,五日后,我们便成婚,可好?」 「五日?」周旖锦不宁的心方因魏璇的一番话平静下来,倏地却被这提议惊了一跳。 她不禁有些费解,问道:「为何这样仓促?」 「钦天监算过了,是个大吉之日,」魏璇的眸光忽然沉了沉,视线垂向地面:「边疆战事紧急,不过多时,我便要亲征驰援西域。」 他心中怀着歉意,语气有些急,恳切道:「此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你独自留在这京城里,各处势力虎视眈眈,不如早些册封,授了皇后凤印,那些人便不敢再为难你。」 「可是……」 周旖锦还有些愣怔,魏璇却已抢先一步说道:「自即位以来,我便着手准备与你的大婚,早已遣官告天地宗庙,问名、纳吉一样不落,如今 凤袍也制好了,一切礼仪制度都不会出差池,你放心便是。」 周旖锦睫毛扑闪着,声音忽的梗住了。 魏璇既已决心,她也没理由再推辞,于是便点了点头。 提到那凤袍,周旖锦猛然想起昨日令他二人蒙生嫌隙的一幕,迟疑片刻,对视上魏璇那双幽深的眼眸,抵不住柔情暗蕴,小声道:「子瑜,昨日御花园里……」 停顿的间隙,魏璇的心脏被这短短的字句紧紧勒住,连呼吸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 「这事要从小时说起,倒是阴差阳错……」 周旖锦娓娓道来,似乎有意安抚他的情绪,又轻轻笑了笑:「他听说你准备立后一事,你那一番为我洗清责任的话,反而叫他以为我是不情愿……」 「子瑜,我对你绝无二心。」 周旖锦微微仰起头,眸子里盈盈汲着一汪水,坦然而郑重地望着他。 魏璇怔了许久,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眶却先红了。 「锦儿,我以后……不会再随意猜忌。」 魏璇抿着唇,忽然倾身上前,一把将周旖锦搂在怀中,声音低沉:「那林骞胆大妄为,贬官算是轻饶了他,况且他能进御花园里,少不了背后筹划,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锦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旖锦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被魏璇厚实的怀抱紧密包裹。 她的侧脸紧依着他的胸膛,周遭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被魏璇剧烈的心跳声填满,沉稳而有力,和他的爱一样,热烈绵长。 这短暂的一刻像是被无限拉长,耳边咚咚作响心跳声收拢在一处,周旖锦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我不怪你,你已经足够好了。」她的手臂环在魏璇腰上,精壮且坚硬的触感,仿佛能将她全部委屈安稳纳于其中。 「还不够好……」 魏璇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含糊,下一刻,炙热的吻便已袭来,像春日里细密的雨,温润和煦的风,缠缠绵绵,永无停歇。 周旖锦闭上眼,早已蓄满的泪顺着精致的眼尾滑落,淌过他捧在她颊边的手,又从指缝的罅隙跌落。 「锦儿,我爱你。」魏璇的手动了动,轻轻拭去了那一滴泪。 /131/131091/32042853.html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封后大典 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不过一日的功夫,宫内便恍若改天换日,红绿交加的帷幔遍布甬长的宫道,沉闷的深宫中随着封后大典的临近,平添了一层喜气。 满宫上下,上到翰林学士,下至洒扫宫人,皆为立后一事所忙,如同一颗石子骤然丢入平静水面,漾起层层波撷。 周旖锦清晨便带着柳绿乘马车离了宫,天上下了纤薄的小雨,如裁纸刀般将日光切割成一缕缕,随风飘扬着。 下了马车,仰头望见周府金灿灿的匾额和候在大门前一众人时,鼻尖不由自主泛起酸意。 纵使她素来镇定,脚步也不禁加快,到了前边,几乎是小跑着奔入母亲的怀抱。 “我的好锦儿……” 王夫人安慰地轻拍她的背,二人紧抱了半晌,周丞相忍不住挥了挥手:“先进去罢。” 时隔多日踏入周府,周遭的景致变化并不大,可那崭新的雕梁画柱和愈显精美的轩楹无一不昭示着周家的蒸蒸日上和皇恩浩荡。 周旖锦不愿见客,一番寒暄后,周丞相便使了个眼色,两旁众人便识趣退下,一时间,正厅内显出些空旷。 “父亲可是有话同我说?” 周旖锦偏过头,打量着周丞相的容颜,他神情仍是往常的波澜不惊,两鬓却有些白,然而正是这年过半百之人,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周家的鼎盛,经历无数浮尘,仍稳当当站在朝堂之巅。 “皇上昭告天下,封你为后,无疑是一大喜事,你母亲知道消息那时,高兴的半夜都睡不着觉,”周丞相带着笑意看着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祸福相依,往后你身为一国之母,境遇不会比从前轻松,”周丞相的声音沉了沉,脸色严肃起来,又道:“这朝堂之中群狼环伺,从前先帝对周家的手段便是前车之鉴,你切莫掉以轻心。” “女儿明白,父亲向来深谋远虑,如今前朝后宫,周家都身处高处,自然惹眼。”周旖锦点了点头,转而又轻笑起来,劝道:“不过子瑜他与先皇不同,而我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天真,父亲放心便是。” 闻言,周丞相却瞪大了眼,愣怔片刻,问道:“你……你平日都是这样说话的?” 周旖锦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一时习惯,叫了魏璇的小字。往常后妃乃至于皇后,若无特殊允许,皆不可这般冒犯,更何况自己还未受册封,有些失了规矩。 “无妨,皇上并不十分在意这些礼节,”周旖锦轻声道,唇角不禁浮起笑意:“这些天我自个在宫中,也有些散漫了,往后会注意。” “唉,”周丞相叹息一声,踌躇了好一会儿,算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说道:“不论未来如何,只要你过得顺心如意,我便也满足了。” 周丞相的声音顿了顿,身子微微靠近过来,将周旖锦的手置于掌心,郑重其事说道:“作为父亲,我自然希望你一切顺遂,但你记住,以后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周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周旖锦轻轻“嗯”了一声,直视着周丞相饱含关切的眼眸,心中一瞬间荡起酸楚。 “父兄的恩泽已庇护我多时,以后该是我来护着你们才对。”她神色肃然,将父亲的手握紧了些,随后又轻轻笑起来:“父亲为周家操劳了半辈子,如今是该享福的。” 周丞相一愣,喟然长叹道:“锦儿,你长大了。” 一转眼,五日如流水轻轻滑过。 礼官入见纳吉纳征,凤袍仪仗并无数金银财宝如流水般送进了周府,偌大的库房竟堆不下,仆从们忙得热火朝天,许多箱奁堆放在院中,皇后册封的排场举世瞩目,满目是璀璨晃眼。 册封礼繁复,周旖锦便醒来,并未着急梳妆,只是推开门,迎着春末的薄雾,站在檐下怔目眺望了一会儿。 从前身为贵妃时出宫便十分不易,行了皇后册封后,便只能召母家之人入宫觐见,想再看到周府的一草一木,恐怕不易,因而如今的每一刻,都仿佛变得无比珍贵。 忽然,耳畔一道甜美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姐姐!” 周旖锦扭头一瞧,惊诧道:“阿柔,你怎么来了?” 苏新柔如今梳了妇人的发髻,像是在那鲜活的气息中糅杂了一丝温婉,大眼睛俏皮地眨了眨,显得愈发明艳动人。 “姐姐要出嫁,我自然要来,想着若能帮上什么忙也好,”苏新柔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周旖锦的衣袖,与她一同往屋内走去,笑道:“更何况,我还没见过姐姐穿凤袍的模样呢。” 大红的喜服制式繁缛,每一根细线都透着奢靡的气息,柳绿替周旖锦梳了头,苏新柔便小心翼翼捧着凤冠,安稳地戴在了周旖锦头上。 凤冠正中是魏璇亲手雕琢的凤凰,口中衔的珠串垂坠在周旖锦眉心,硕大的明珠光影流转,愈衬出她繁丽雍容、国色天香,她唇绛一抿,站起身来,浑然是端庄威严的模样,令周围众人不由得屏息了一瞬。 “昔日我册封礼上,姐姐也是这般,亲手为我梳妆。”苏新柔心中不禁有种抚今思昔的感慨,压下鼻尖的酸涩之意。 周旖锦轻轻笑起来,说道:“前些天阙清受旨入了翰林,他才学甚佳,你往后过得好,我便也放心了。”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我听闻那永嘉的驸马是那少保家嫡子,离你在京城的府邸甚近,这些天她可有为难你?” 苏新柔还未回答,正帮周旖锦整理腰间流苏的柳绿便先一步开口:“小姐有所不知,永嘉那事前些天在京城里流传一时,真真是成了人们口中的笑柄了。” “何事?”周旖锦提起了兴趣,眉梢轻轻一挑。 “这门婚事是永嘉向太皇太后讨来的,那驸马原本看不上永嘉那不明白的公主身份,奈何利欲熏心,想着娶了永嘉便得了太皇太后这个大靠山,因此才心甘情愿答应。” “然而新婚不过半月,那驸马便急急催着永嘉,为自己和族人向太皇太后讨官职,却没想到被果断回绝,太皇太后甚至坦言自己与永嘉早已断绝关系,他以为自己受了欺骗,便将怒气全撒在永嘉身上。” 房间内都是自己人,柳绿并不避讳,只是声音略压低了些:“当时许多人都见了,二人在街上闹了矛盾,那驸马对永嘉拳脚相加,毫不避讳,若不是周围有人劝和,险些打坏了半条命。” 周旖锦听完,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从前永嘉那骄傲张扬的模样,不免有些唏嘘:“这也是她自作孽,只要日后不再叨扰阿柔,她自己命运如何,我也不在乎。” 苏新柔早知此事,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叹道:“大喜的日子,莫要提她了,姐姐,如今时候不早,礼官仪仗已候在正厅,咱们出去吧。” 周旖锦点头应下,走出门时,听见礼官诵读。 “奉制册后,行奉迎礼……” 礼制于她早已是熟稔于心,周旖锦被周围众人簇拥着,一路往正厅走去,脚步迈过门槛,却听见喧闹的人潮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又如惊雷般炸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旖锦心头一颤,随着身边宾客齐齐下跪,隔着人海,影影绰绰看见不远处男子高大的身姿和他身边伞盖遮护的皇后册宝,魏璇身穿吉服,向她而来。 周旖锦呼吸一滞,宽大袖子下的手指攥了攥,也要随着下跪,可下一刻,手背却忽然覆上一层暖意,丝丝缕缕浸透单薄皮肤。 “不必对我行礼。”安静的间隙,魏璇略显低沉的声音低低荡在空气中,惹得周旖锦耳根发红。 片刻后,魏璇目视前方,缓缓向众人道:“平身吧。” 宾客陆续起身,周围又恢复了喜气洋洋的喧闹。远远已看见正门外花轿的轮廓,礼乐声融在和煦的春风中,百花齐放,空气中满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史书中从前帝后大婚的礼制中,皇帝会亲自登门迎娶,然自齐国开国以来从未有此规矩,在她记忆中玥国亦是。 周旖锦抿了抿唇,身边魏璇的手腕一转,使得二人十指交握,全无忌惮地迎着众人的目光,并肩而行。 “锦儿,这几天我好想你,只想早些与你相见。”魏璇似乎明白周旖锦心中所想,解释道。 魏璇扶着周旖锦上了花轿,车门阖上的前一刻,又微微俯身向她靠近,忽然拉进的距离使周旖锦不由得羞赧低下头,视线中是他吉服宽大的衣摆,明黄色的光晕夺目刺眼。 “况且你我大婚只有一次,锦儿也喜欢我如此,不是吗?”魏璇声音轻的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周旖锦睫毛扑闪,轻轻“嗯”了一声,魏璇便心满意足地退后了半步,礼官已牵了马来,他翻身而上,徐徐驾行在花轿边。 天子亲临迎娶新后,礼金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周府到皇宫一路万人空巷,朝拜赞颂之辞不绝于耳,空前盛大的场面和泼天的荣耀富贵,数十年后还被巷议街谈。 周旖锦脸颊微红,耳边仍带着魏璇温热气息拂过的酥麻。 数年前她也曾心怀忐忑踏入宫门,甚至憧憬过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那时前途仍是一片叵测的迷雾,可如今,她心中却是清澈而坚定的。 所谓吉日良时、金玉良缘,不过如是。 花轿一路驶入皇城,皇后仪驾已候在宫阶下,不远处午门金碧辉煌的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宽阔而空敞的宫道仿佛为她一人而留。 礼乐声自太和殿响起,响彻云霄,文武百官皆身穿朝服,列于其下,周旖锦信步穿行其中,迈步踏入白玉阶上,宽大奢华的裙摆曳地,将她独身一人的身姿衬出威严肃穆之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仰承天命,周氏之女德才兼备,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 册封之诏余音缭绕,有那么一瞬间,周旖锦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的画面,但不过片刻,又随着宣召的结束而全然收拢。 她微微仰起头,面前是魏璇颀长的身影,他仿佛面对易碎的稀世珍宝,眉眼间脉脉含情,而他身后,是太和殿金色的琉璃瓦顶和赤红墙垣,昭昭日光自上而下倾洒,将整条路铺的光明璀璨。 魏璇唇边扬起笑意来,手中象征权力的凤印沉甸甸落于周旖锦掌心。 周旖锦鼻尖一酸,忍不住泪盈于睫。 她心中坚信,在这一刻,她已与旧日挥别。 /131/131091/32045300.html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等我回来 入夜,喜烛高高燃着,赤红的烛泪顺着金漆的龙凤呈祥纹样缓缓滑落,清澈的月光自镂空窗棂洒落于梨花梳妆台上,床边重重绡纱帷幔翩然而垂,帘勾上精美的香囊随风摇曳,袅袅香气萦绕满室。 周旖锦的视线被盖头所遮挡,混沌陷入一片火红之中,一整日戴着沉重的凤冠令她身子有些疲乏,但她仍端坐在床沿,眉间明亮的珍珠没有丝毫晃荡。 不过多时,门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面前停下,片刻后,周旖锦眼前便恢复了光亮。 只走了短短几日,凤栖宫内的模样却变了不少,像是重新装饰过,入目皆是极尽奢华,宝石珠玉随处可见,夜明珠淡蓝色的熠熠光辉如水一般流淌着。 「子瑜。」 周旖锦仰起头,面前是魏璇棱角分明的轮廓,目光看向她的一瞬间,那双幽深的眸中掩不住惊艳的神采,凸起的喉结亦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周旖锦生的本就俏丽,今日又仔细描了妆,橘黄色光影流转,颇有种粉腻酥融的娇俏味道。 她看着魏璇,嫣然一笑,问道:「这么快便来了?」 「嗯,怕你等太久。」魏璇身穿制式繁复的吉服,手中拎着大红的盖头,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在周旖锦身前遮出一片阴影。 「饿了吧,你一日都未吃什么,」魏璇举起胳膊,向她展示手中油纸包的小食,看着周旖锦略带犹豫的神色,劝道:「你我如今都是夫妻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束。」 「是有些饿了,」周旖锦羞赧垂眸,正预备站起身,魏璇却忽然又向前靠近。 他浑身染了浓烈的酒意,嘴角温润的笑却如这春夏之交的凉风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魏璇灼灼目光在周旖锦红润的唇瓣上凝视了片刻,慑人目的鲜艳,使他忍不住轻轻吻了下去。 周旖锦凤冠上长长的珠饰颤颤晃动起来,泠泠的脆响,使安静的空气中骤然添了一抹旖旎。 「锦儿,我也饿了。」魏璇的声音略微含糊,唇齿间勾缠着,好一会儿才放开,他低头望着她,眼尾缀着一点微醺的晕红,炽热的目光随着短暂的吻渐渐平息下去。 周旖锦起身走到桌边,吃了几块魏璇带来的糕点,他亦步亦趋地跟过来,温热凌冽的气息一瞬间覆压上来。 「你喝醉了?」周旖锦抿了下唇,转念一想,他身为天子,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宾客群臣哪一个敢这般向他灌酒。 「锦儿,我今日真是高兴极了。」魏璇笑起来,并未反驳,只是在她身边坐下,又道:「这凤冠太沉,我替你取下来。」 说着,他便抬起手,不一会儿的功夫,金钗玉饰便通通被取下,周旖锦柔顺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些许落在魏璇的手背,光滑而轻柔的触感,所到之处撩起一层战栗。 魏璇的呼吸忽然有些重,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将桌上的合卺酒举起,递到周旖锦面前,她便微微向他靠近。 二人的动作皆小心翼翼,杯中酒液饮尽了,魏璇便笑起来,抬手将她唇瓣上点滴的湿润拭去。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了。」他郑重地拉起周旖锦的手,脸颊不自主泛起红晕。 魏璇素来自诩酒量不错,纵使今日喜不自禁,无度地饮了许多宾客敬来的酒,也不足以令他心志迷失,但看着眼前周旖锦姣美的容颜,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 他心心念念憧憬的女子,如高悬于天穹的日月,曾在他那如无尽的暗夜般的世界落下璀璨的光彩,他并非光明磊落之人,逐渐生了贪恋的心思,一半抢夺一半祈求,使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始终坚信,从前魏景不能许诺的,他都可以给她。 许是苍天有眼,终有一日周旖锦成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锦儿,你好美。」似乎乘着酒意壮胆,魏璇平日里拘谨的言辞也没了把守,他眉眼间是抹不去的温柔,那股执着的情意,又显出热烈。 他伸手将一旁帘勾轻轻一扯,翻身便依到她身边:「你今日的样子,我记一辈子都不为过。」 这直白的话语令周旖锦耳根羞红,她身子往里靠了些,纤细的手指落在魏璇腰间,软言道:「还未更衣,你别闹。」 魏璇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掌心覆住她不安分的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身上的吉服便层层叠叠落在一边,魏璇正欲翻身,周旖锦手中勾着的明黄色锦带却忽的一转,使他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他微微屏息,由着她胡闹,片刻后,女子温热的声音落在浓浓夜色里,尾调酥软,轻而易举捅破了窗户纸。 「夫君。」 魏璇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猛地撞了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呼吸急促地忍耐了一会儿,忽的反手将周旖锦纤细的手腕一握,随后身子便压上来。 锦带飘摇着落到地面,周旖锦仰头看着魏璇窘促的神色,眉眼间染了几分狡黠的得意。 她双臂揽上魏璇脖颈,使他靠的更近,二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时,她便又轻轻在他耳边唤了句「夫君」。 魏璇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浑身烫得厉害,可奈何周旖锦怀着身孕,又只能作罢,一时焦急,使得脖颈都染上微红。 「锦儿……」魏璇潮湿的眼眸中像是盛着漫天繁星,定定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后轻柔的吻缓缓落于她脸颊。 周旖锦被他逗得笑起来,颊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伸手推他道:「子瑜,痒……」 魏璇的呼吸顿了一下,手掌安抚似地轻拂过她白润的侧脸,少顷,他的唇顺着周旖锦脖颈单薄的肌肤刮蹭而过,再向下滑,如狂风掠过林稍,枝叶随着涛声瑟缩,每一次触碰都勾起隐隐的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全身几乎都已被魏璇的吻攻城略地,她白皙的肌肤中不可遏制地泛起粉红,湿漉漉的眼神半是嗔怪、半是娇怯,宛如含苞待放的芙蓉。 魏璇终是心满意足,唇边挑起浅笑,在周旖锦身侧躺下,灼灼的目光像是捕猎的网,柔和地将她笼罩起来。 「对了,这个给你。」他想起什么,在枕下搜寻片刻,向她展示手中之物。 周旖锦看着眼前光华流转的铜制之物,惊讶地瞪大眼,问道:「虎符?」 「嗯,」魏璇一边回答,一边将那虎符放入她手中:「我走后,朝中事务由丞相和六部代理。京城中尚留有些兵力守卫,我左思右想,所有人中,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 周旖锦的呼吸微滞,半晌才点了点头。虎符金属的质感冰冷坚硬,握在手中像一块赤铁,她似乎嗅见其中象征权力的血腥的气息。 她踌躇了一下,说道:「子瑜,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参政,哪怕是皇后也……」 「我说可以,就可以。」魏璇忽然打断她的话,神色略有几分凝重:「我已和他们交代过,我此去京城里若有朝政大事,准你一并入太和殿议政,若平安无事,这虎符你留着防身也好。」. 他缓缓叹了口气,又道:「这半年来我虽励精图治,但朝政弊病仍余,尤其是那四皇子,仗着我一时忌惮留他性命,近日手脚是愈发不老实,你切记留意些,有什么动静便传信于我。」 魏璇既这样说了,周旖锦也不再推拒,郑重地点了点头,许诺道:「子瑜,我会替你守好这江山。」 「我早知道,锦儿巾帼不让须眉,」魏璇宽慰地轻抚着她的发,声音低沉:「锦 儿,等我回来。」 周旖锦唇瓣微抿,说道:「你不许同从前那样匆急归来,若再这般,以后不许你进门。」 「锦儿哪里舍得……」魏璇轻轻笑起来,温热的吻又落于周旖锦唇上。 光阴荏苒,一转眼魏璇已走了半月有余。 周旖锦的身孕如今还未显怀,魏璇特意叮嘱的安胎药却一碗不落地喝进去,太医每次前来诊脉,脸色都会比上回轻松不少。 「娘娘,有使臣传信来。」柳绿从门外走进来,手中持着一封信。 周旖锦以为又是边关魏璇传来的捷报,并未太放在心上,可拆开读了几行,脸色却愈发凝重起来,微皱的眉心像落了一层寒霜。 「皇城西边百里外发现晋***队驻扎……」她默念着信中的内容,愈读下去,愈发现事件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艰巨。 晋国多年来与齐国和玥国毗邻,虽军事不善,但仗着水土肥沃、朝贡丰厚,彼此相安无事,可魏璇即位以来,随着两国合并,晋国地处包夹之中,眼看着危机逼近,再不如从前那般坐得住。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晋国重臣程广因不顾指令擅自行动,数罪并罚被魏璇处斩于市集,却没想到,他趁乱易容假死出逃,以手中玥***机政务情报重新换取了晋国国君的信任,而程广也再次获得了兵权,虎视眈眈扑来。 天子御驾亲征,正是皇城守卫薄弱之时,那驻扎的十万大军,几乎明晃晃地昭示着晋国背水一战的野心。 周旖锦放下信时,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愣怔片刻,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轻而易举穿透了宁静澄空。 「皇后娘娘饶命啊!娘娘……」 /131/131091/32050500.html 第一百七十八章 鸮鸣鼠暴 尖锐的求饶声只持续了片刻,又迅速被压制住,归于寂静。 周旖锦推开门,看见院中狼藉,眼底不由得浮上一层暗沉,问道:「发生什么了?」 面前是几个散落的箱子,边上齐齐跪着一排内务府打扮的太监,嘴皆被堵得严实,看向周旖锦的眼神中惊惧惶恐兼而有之。 柳绿忙走上前,向为首管事的宫女一问,眉心不由得拧了起来。 「娘娘,这箱中本是外国使臣朝贡进献于后宫之物,却像是被人换了,正抓着内务府的人审问。」柳绿道。 闻言,被五花大绑的太监像是十分激动,立刻「呜呜」闷叫了起来。 「让他说。」周旖锦忽的有些不安,命人撤去了那些太监口中的棉布,霎时间,求饶和辩解的声音不绝于耳。 「皇后娘娘,外国使臣送进后宫的贡品,我们内务府的人只全然搬来给娘娘挑选,绝无自己翻动的可能啊!」 「还敢狡辩!」一旁的宫女怒不可遏,狠厉的眼神像是要将他们千刀万剐,骂道:「敢将这等大不敬之物送入凤栖宫,你们当真是嫌自己命长!」 周旖锦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落在前方几个箱子上。 那箱子的花纹样式十分眼熟,其中雕刻的字迹像是晋国的语言。 「将箱子打开。」周旖锦心中隐隐已有答案,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皇后娘娘,这箱中之物不详……」 「打开。」 那宫女眼底霎时腾起恐惧之意,似乎有些退缩,却不敢忤逆周旖锦的吩咐,只得颤颤巍巍走上前。 箱子打开的一瞬,周围骤然响起几个宫女不由自主的惊叫之声。 那箱中只有最上层薄薄一层财宝,其下赫然是数个浑身钉满钉子的人偶,几条花色斑驳的大蛇盘踞在其中,扭动着身躯吐出「丝丝」的信子,张开血盆大口。 立刻有宫人上前将那几条蛇制服,随着箱子合拢,周旖锦皱起眉,面色不自觉有些苍白。 「这些人暂时关押审问,你随本宫来。」前因后果几乎已全然明了,周旖锦平稳心神,向那管事的宫女招了招手,而内务府一众宫人的鬼哭狼嚎也终于停息下来,陆续被带了下去。 晋国大军还未至,此物却几乎是赤裸裸的示威。 然而她在苦恼周家一案时,曾仔细排查过程广这人的生平,他领兵作战,素来是谨慎取胜、出其不意,这般愚蠢举动,未免引人生疑。 「这晋国朝贡,有何来历,曾经何许人手,你一一告知于本宫。」周旖锦眉眼一肃,向面前宫女问道。 「今年晋国的朝贡由二皇子负责,路上使臣……」 半晌,来龙去脉皆已说完,周旖锦琢磨着这「二皇子」,心中豁然明朗。 方才那信中与程广一同领兵出征的,还有那晋国二皇子的大名。 他母亲乃晋国皇后,可谓是出身显赫,这些年与庶出的兄长斗争不断,此战多半也是为了立功而来,他不比程广作战经验丰富,许能成为突破口。 魏璇如今远在边疆,恐怕一时脱不开身,如今之计,只能拖延一时,若真要迎敌,恐怕朝堂内外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而她身为女子,哪怕贵为皇后,行事亦会受到许多阻碍。 想到此,周旖锦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魏璇临走时交给她的那枚虎符,或许他那时已预料到什么,才会将此物留给她。 「柳绿,去联系些通晓晋国的大臣,将这二皇子的底细查明。」周旖锦一边往回走,一边低低叹了口气。 临进门时,她脚步一顿,又道:「你吩咐下去,傍晚太和殿群臣议事,本宫也一同去。」 「 是,娘娘。」柳绿应道。 春夏之交,天空几乎不见浮云,空旷澄澈的一片湛蓝,像是看不见烟的磷火,烧的人心底泛寒。 周旖锦的轿辇方落在太和殿不远处,却看见一群身着朝服的大臣往这处走来。 「皇后娘娘留步。」 为首之人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奎,周丞相在朝堂上的老对家,随着四皇子一党的衰微,以他为首的一众羽翼被打压的十分厉害,空余官职加身,而手中却几乎没什么实权。 陈御史清了清嗓子,叩首行礼罢,说道:「皇后娘娘贤德仁爱、心系天下,举国皆知,只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说道此处,他声音顿了一下,赫然是逞威之意,见周旖锦面上沉静,陈御史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还望皇后娘娘回凤栖宫等候消息,待我等先行议事,再将结果告知于您。」 陈御史扯着皮笑肉不笑的嘴脸望着面前年轻的皇后娘娘,心中以为是稳操胜算。 朝堂上他早被魏璇冷落,如今之权根本不配入太和殿议政,但想唬住周旖锦并不难。这皇后出身虽高,但到底是女子之身,仗着皇上宠爱嚣张一时,估计底子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魏璇出征京城空虚,此间许多消息都是他传至晋国,正是为了趁此时机打他个措手不及,身为四皇子党羽,若能光复齐国,如今周丞相的位子,多半便是他位列其上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旖锦听闻此言,却丝毫没有动摇之色,连心虚的红晕都不见半分,目光坦直地落在他脸上,说道:「事关国运,本宫不可坐视不理,陈御史退下吧。」 如今晋国只是驻兵在外,这皇宫中便有人急急要将她拦下来,若不是这陈御史与晋国同流合污,多半便是事态比她所了解的更为严重,无论如何,此刻她绝不可能退缩。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理应遵循祖制作为女子表率,若坏了规矩,恐为天下人所唾。」陈御史咬了咬牙,仍不退让,「咚」的一声便跪在她面前,阻拦道:「请您三思啊!」 「皇后娘娘三思啊!」 随着陈御史的动作,他所领的一众人亦有样学样地下跪请命,劝阻之声此起彼伏。 然而片刻后,女子凌冽的声音回响在空气中,气势威严,令众人浑身发憷:「放肆!」 「身为皇后,理应已国家命运为己任,更何况皇上临走前曾亲许本宫参政之权,陈御史这般阻拦,皇上回宫后若问起来,你岂能担此重责?」 陈御史仰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旖锦手中明晃晃的虎符,像是一瞬间被刺伤了眼,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一时竟想不出反驳之辞。 「可这、这……」 他怎么也没想到,魏璇堂堂天子,竟轻易将国运交于一个女子之手。 周旖锦不等他回答,举步便行,前方众臣见她手中可调度万军的虎符,竟齐齐退避,无一敢与之争锋。 陈御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底大叹不妙,唯恐这女子坏了大计,正要起身去追,忽而看见不远处太和殿内走出的人影,绣有仙鹤的深紫官服,俨然是那朝堂上权势滔天、呼风唤雨的左丞周大人。 他望着周旖锦离去的背影,浑身一个激灵,再没了勇气,只能恶狠狠咬了咬牙,挥手带着身边一众人恹恹退下。 太和殿内,位列皆是朝中重臣,一大半都是熟悉脸孔,此刻人人面上都浮着担忧之意。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魏璇走前显然提点过一二,见周旖锦到来,众臣齐齐行礼问安,转而又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之中,唯独那大理寺卿裴延满脸惊诧,惶惶然揉了揉眼。 「晋国大军来势汹汹, 轻装简行不过数日先锋便可抵达皇城脚下,事不宜迟,应即刻点兵出战,将其逼退,以扬我国之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义愤填膺。 「刘参将此言差矣,」开口之人乃兵部尚书,愁云满面:「我已说了,皇上率大军出征,此刻兵力本就不足,无论军械还是粮草,供应皆是不善,若再远征驱赶晋国来犯,且不说能否退敌,多少将士要因此白白丢了性命!」 「依你之见,难道我们便该坐视不理,静候着那晋国打入皇城之中吗?」方才说话那刘参将显然不服,斥罢便用手抵住嘴唇,咳嗽了半晌才停下来。 「我怎就同你解释不通——」 转眼间,大殿内人各执己见,一时吵得难分难解,若不是有人拦着,险些动起手来。 混乱之中,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为首的周丞相身上。 「兵部尚书所言不假,以如今兵力,若要长途跋涉正面应敌,以少胜多实在困难。」周丞相一开口,周围顿时肃静起来,片刻后,又见他道:「皇城西边三十里乃祁河,此地河窄水深,形势险要,可在此处布阵御敌,将晋军拦截。」 仍有人心怀疑虑,说道:「此处虽易守难攻,有调兵遣将之便,可到底离皇城太近,若无法以少胜多,恐怕不等援军抵达,皇城便会失守啊。」 众人争执不定,不一会儿的功夫,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了周旖锦身上。 皇上到底年轻,竟将国家大事等同儿戏,虎符置于皇后手中,上万兵马只听她一人号令,他们争吵再多,若周旖锦固执己见,亦是无济于事。 周旖锦薄唇微抿,从身边不少老臣望过来的目光中,看见了痛心疾首的影子。 「本宫以为,若晋国大军真如传闻所言,有十万之众,行军途中必辎重繁多,脚程不快,可令轻骑每隔二十里设伏,一可探听敌军实力,以早做准备,二可冲破阵营、扰乱敌心,使之疲乏拖延,为我等设防争取时机。」 她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满殿内众人的目光,缓缓开口:「除此之外,本宫还有一计,若实施得当,或可令局势大为扭转。」 /131/131091/32050501.html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运筹帷幄之中 此言一出,霎时间大殿内寂然无声,众臣皆屏息凝神,无数道炽热的视线一瞬间将周旖锦笼罩其中。 「晋国与我国接壤,皇上自即位以来便对其内政留心,更有暗探已成国君耳目,那晋国国君素来是小廉曲谨,拘于小节而目光短浅,若迎敌不顺,不如略施手脚,从其内部入手。」她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般在殿内众人心中轰然一响。 「依皇后娘娘之见,如何实施为好啊?」立刻有人发问。 周旖锦凝眉思索,顷刻后直言道:「晋国随军出征的二皇子虽受宠爱,但最受国君忌讳的一点,便是谋算皇储之位,而那程广早被猜忌,正寄期望于此战在朝中立足。」 「若有人向晋国国君禀报,正是这二人早有预谋,假借战事胶着领兵在外,实则调虎离山意指晋国皇位,再加上晋军行兵数百里如入无人之境,不曾正面交战,那晋国国君岂能不胆憷,而程广与这二皇子进退为难之时,何尝又不会互相猜忌?」 这一席话令殿内众人憬然有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达成了一致。 「皇后娘娘这离间计使的妙,老臣即刻便命人联系使节,若能奏效,定能事半功倍,为我等争取许多时间和良机。」 见反驳争执之声渐熄,周旖锦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 「若无异议,本宫便拟定懿旨,诸卿各司其职,如有军机重奏,即刻禀报凤栖宫。」周旖锦身着朝服站在最前方,气度雍容、声威凛然,似有万千决心将敌军铲除于铁腕之下。 顷刻之间,无人置喙于其女子之身,皆俯首领命告退。 周旖锦走出太和殿时,星月已高悬于天穹,茫茫夜色寂寥深沉,零星蟋蟀虫鸣从婆娑树影间泄出。 她高乘与銮驾之上,蹙眉凝神,思索着战事紧要,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更有四皇子一众党羽暗中阻挠,一刻也不可掉以轻心。 半晌,銮驾绕过墙角,忽然路上迎面撞见几个打扮华美的女子,为首之人像是有意等在此处,见到周旖锦的身影,面上扬起笑来,脚步向一边退避,随着跪下身的动作,纯金的步摇在烛灯下闪烁晃荡。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陈之双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凿在寂静的夜里,霎时间,万籁俱寂。 「陈太妃?」周旖锦的思绪蓦然被打断,扬手停了銮驾。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陈之双精致的脸上,而陈之双本就为了招事惹非而来,丝毫不见愧色,反而是洋洋得意。 陈之双自打入宫以来,便决心与周旖锦势不两立,纵使她如今贵为皇后,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 如今皇上不在京城,周旖锦却急不可耐给自己父亲脸色瞧,她这个做女儿的,明面上辈分压周旖锦一头,又岂肯轻易咽下这口恶气。 不料銮驾之上,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声。 「这些年本宫教导你的规矩,你是半点没记在心里,如今既已活腻了,本宫便送你一程。」 时间紧促,周旖锦不愿与她过多纠缠,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径直逼压而下。 「臣妾是受亲旨册封的太妃,你怎敢……」 话还未说完,却被周旖锦斩钉截铁打断。 「陈太妃冒犯失仪,不知礼数,」她挥了挥手,銮驾徐徐而行,话语的尾调带着阴恻恻的寒意,瞬间渗透了陈之双僵硬的四肢百骸。 「柳绿,你盯着她在此处杖责五十,叫陈太妃好好学学规矩。」 「皇后娘娘饶恕,五十杖是要打死人的啊!」陈之双身边的侍女惊叫起来,然而周旖锦的衣角转眼间已消失在远处夜色之中,陈之双的咒骂和求饶被远远甩在身后,再没有转圜余地。 若 是从前,她并不会因口角之争行这般惩罚,可这陈之双入宫以来便多行不义、坏事做尽,她也不介意当一次这嚣张跋扈的恶人,在那赫赫威名之上多添一笔。 书房的灯烛璀璨,燃至半夜,柳绿终是忍不住叩门。 「娘娘,您还怀着身孕,太医说了,切莫如此劳累……」柳绿深知戎马仓皇,奈何周旖锦忙起来常常忘了身子,且不说皇上回来无法交代,她就是在门外这样候着,心中便焦急不安。 周旖锦案上层层叠叠皆是兵书卷轴,她接过柳绿手中的安胎药,头也没抬便饮尽,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再看一刻钟。」 她身为后宫之人,虽有各处情报支援,亦深知钻故纸堆的艰巨,只愿将谋划事无巨细,以防生出疏漏来。 「对了,四皇子一党查的如何了?」周旖锦饮了口茶提神,向柳绿问道。 「不出娘娘所料,陈御史一众人果然与那晋国曾有暗中联系,恐怕如今皇城内局势便是他们这等女干贼所透露,才会出此剧烈动荡。」 周旖锦并不诧异,点了点头:「暂且将四皇子党羽罪证搜罗齐全,先不急着动手,皇上这一年来留着四皇子性命,便是碍于那夺权之争的流言蜚语,等他自己坐不住露出马脚,才可全然斩除。」 她迁思回虑,少顷,像是自言自语般缓缓道:「何况,这群人不过是被逼上绝境的强弩之末,外强中干罢了。」 柳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见周旖锦问道:「那陈之双如何了?」 「太监未下死手,仍吊着一口气,只不过五十杖下去,浑身已是血肉模糊,往后没了行动能力,与废人也没什么两样。」 说起此事,柳绿忿火中烧,又道:「今日公然行刑,宫中下人也自会识趣,奴婢以为,她这些年与沈太妃一道作恶多端,若是就此葬身,不仅坏了娘娘的名声,也太便宜她了。」 「你做的对,」周旖锦眉心舒展开,面容平静如水,直言道:「她罪有应得。」 柳绿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周旖锦翻阅着手中兵书,指尖在泛黄的堪舆图上滑过,重重墨迹呈现眼前,寥寥三言两语,斑驳笔墨,却囊括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乃至王朝兴衰。 她脑海中忽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玉清园门前那狭窄的街道上,四皇子的囚车穿行而过,她站在人群之中,周身满是人们愤气填膺的话语,每一声呐喊都掺杂着淋漓的鲜血。 而如今,面前兵书中白纸黑字,懿旨中每一笔墨迹,都将昭告着无数血肉与人命的安危,纵然身份有别,他们的性命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周旖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沉叹了口气,又埋头扎了进去。 埋伏之举略有成效,但只是暂缓之际,几日之间,晋军便已深入腹地,逼近皇城,先行的部分轻骑几乎已到达祁河边,临水驻扎集结,而边疆传来的信件,魏璇虽率军返援,依旧需几日脚程,兵力的缺席,宛如乌云密布,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太和殿内,浓重的硝烟味漂浮在每个人心头,战事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皇后娘娘,祁河一过,晋军攻入皇城再无合宜的防守之地,您计谋虽妙,可行军作战不是纸上谈兵,依老臣之见,我军定要先行渡水,背水为阵,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连将军未免太荒谬!」当即便有人出声抗言:「敌我军力差距数倍,那程广的实力各位有目共睹,此事若正面应敌,怎有得胜可能?」 对面之人毫不示弱,反驳强辩道:「恕我直言,如今国难当头,不计牺牲方能有一线生机,若晋军攻入皇城,你我之辈、乃至国家命运,都将是鱼游釜中!」 「你 以为,这两三万兵将的血肉之躯,又能拖延到何时?恐怕皇上援军未至……」 「够了,」正前方,周旖锦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凛声道:「我军镇守于祁河东侧,待晋军渡水过半……」 殿内有一瞬间的肃静,转眼间议论如沸腾的水般汹涌溢出:「皇后娘娘手持虎符,我等皆听尔号令,只是战事不可等同儿戏,若出了差错……」 「若出了差错,本宫自会担责,向皇上解释。」周旖锦的声音决绝,凌厉的目光在殿中一扫,顿时再无人有异议。 能够位列太和殿之中的,大部分都是为国为民的股肱之臣,然而身为臣子之身,不得不考虑的便是自己的仕途和脑袋上的乌纱帽,兵行险着虽有得胜可能,可一旦溃败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口诛笔伐、乃至抄家灭族之罪,如今周旖锦肯站出来担此责任,众臣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有一点,本宫需随军出征,以便临时调度。」周旖锦又道。 「行军路上颠簸,皇后娘娘身怀龙嗣,怎能经此磋磨?」 「本宫心意已决。」 反驳声如晚风中点燃的星星火苗,转眼间便被吹灭。 众人正拟定详细计划,太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子清亮的声音落在每个人耳畔。 「启禀皇后娘娘,我郑家军自愿请命为先锋,血洒疆场,守护我国领土,力保民众平安!」 「启禀皇后娘娘……」 熟悉的声音,令周旖锦的心头骤然一紧,随着门缓缓打开,郑晚洇身着戎装,明亮坚定的眼神穿透重重人海,映入眼帘。 郑晚洇是郑老将军亲手带大的孙女,武艺精湛,入宫这些年来无一日懈怠。从前周旖锦只将她当做天真无邪的邻家妹妹般呵护,可如今见到她腰配长刀的模样,却觉得比她红妆打扮摆弄精美糕点的模样美艳许多。 「郑太妃大义,真有昔日韩娘子之风啊!」 如今危急存亡之际,有郑家家军参战,众人纷纷夸赞起其女将军的风范和郑家为民请命的气魄。 议事之持续了一刻钟,随后众人便各司其职,点兵出征,周旖锦走出殿后,忽然身后一众官服打扮的大臣中冒出一个异样的身影,步履匆匆,三两步便追到她身后。 他手中持着一个小册子,身上官服与其他人都不同,品阶不足以来此议事,不过片刻便被眼尖的守卫察觉,提着刀上前,准备将其抓捕。 「皇后娘娘,微臣有要事请奏,已在此恭候多时!」 这一声高昂呼唤果然引起了周旖锦的注意,她随着声源转过头,看见林骞的面容时,脚步愣怔了一下。 /131/131091/32055543.html 第一百八十章 决胜千里之外 周旖锦向赶来的守卫摆了摆手,吩咐道:“放开他。” 林骞被扭着的胳膊一松,那本册子便“啪”的一声跌到了地面,赫然是白若烟的字迹。 自打林骞被落了官职,便被贬去工部作一小小侍郎,魏璇到底重视他的才干,将白若烟遗留的手册交给他研究,而他亦不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日以继夜破解其中谜题,随着战局逼近,他那俊秀的眉眼之下落了掩饰不去的一片青黑。 “启禀皇后娘娘,微臣在这册子中有重要发现,或可为战事提供助力。”林骞蹲下身将册子捡起来,语速很快,显得略有些狼狈:“这上提到的一种药剂,我已派人搜寻到……” 林骞身为新科状元郎,如此断言,绝非捕风捉影,周旖锦眉梢微挑,轻声安慰他道:“林侍郎,你慢慢讲。” 林骞的声音顿了顿,眸中升起感激的神采,他指着其中一处,严肃道:“这‘飞砂弹’投入敌营,炸开后能迅速升起烟雾,人若身处其中,便会被刺激流泪不止,若在其中加入少许毒物,可令敌军一时失去作战能力,大有可用之处!” 说着,他便在怀中掏出一沓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递到周旖锦跟前,激动之余,他脸上亦写满了坚定。 “这些都是微臣先前的著述,已反复验证过,绝不会出错,碍于时间紧迫,微臣来不及上报工部,便冒昧自掏腰包将其投产,如今只需皇后娘娘点头,便可发放于前线作战。” 周旖锦将那纸张上的内容仔细斟酌了半晌,眼底浮现出惊讶的神色,直言道:“此事本宫准了,你尽可放手去做,不会有人阻拦。” 她直视着林骞满是热忱的目光,犹豫了片刻,又道:“你此次的功劳,待皇上回宫,本宫会告知于他。” 然而林骞却沉默了片刻,推拒道:“皇后娘娘的好意,微臣愧不敢当,此举只是为了国泰民安,并非想要升官进爵。” 他面色有些犹豫,踌躇了好一会儿,小声道:“上次之事,是微臣情急之下冒犯,始终负疚于心,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一阵清风自宫墙脚下腾起,吹拂在周旖锦手中的纸张上,短暂的静默,只听见纸页哗啦啦作响,像是一道无形的帘幕,将二人阻隔开来。 少顷,周旖锦点了点头:“……退下吧。” 林骞望着周旖锦的面容,眼眶忽的有些泛红,忙低下头去,不再做声。 皇城内不乏忠诚勇毅的将士,大军即刻点兵出征,不到傍晚,鲜艳的旌旗便飘扬过皇城上空,军将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冷冽的光,如海潮般向祁河奔涌而去,沉重的马蹄声令大地都隐隐颤抖。 脚程并不远,先行的轻骑早先已在水边扎营设伏,邻水的一大片空地荒无人烟,泥土和砂石扬起烟尘,侧方山势险峻,发机石、射连弩隐与暗处。再往远处看,是高大坚固的城池,巍然如山,象征着皇城边的最后一道坚固防线。 周旖锦方落脚,不远处便有校尉匆匆跑来,递上折子,行礼禀报道:“这些款项军需乃民众所捐,望皇后娘娘过目。” 这折子上的数目不小,周旖锦有些诧异,那校尉连忙补充道:“此乃民众自发贡献,只不过往常行军出征,捐献数目不及此中十之一二,盖因如今政清人和,百姓追随皇上,以求此战告捷。” 周旖锦翻阅着折子上一笔笔记录,像是某种沉重的嘱托。一国之母的身份,不仅象征着无上权力,亦是对百姓民众不可推辞的责任。 “本宫知道了。” 周旖锦望着不远处黑压压一片忙碌的兵将,整齐的军营和紧密的防线正迅速完善起来,她微抿着唇,心底隐隐作痛,须臾又化为眼底沉毅的光芒。 第二日夜,月明星稀。 祁河东畔的营帐中,程广与晋国二皇子隔着一张矮桌沉默对视,桌上是凌乱的堪舆图,其中一道明黄色的圣旨瞩目得几乎刺眼。 二人皆腰配长刀,谁也没有说话,肃杀的气氛迅速弥漫开,连空气都像是凝固起来,令人呼吸沉重不畅。 “程将军,”二皇子憋不住满腔怒气,率先开口道:“如今只差一步便能取胜,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父皇却急急勒令本皇子赶回晋国,你可知道是为何?” 他身形十分壮实,猛地一拍桌面,营帐内的烛火猛烈颤抖了两下。 程广见二皇子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心底亦生出火气,反驳道:“我一届武将,这些时日为此战殚精竭虑,朝堂之内的事,我怎能得知?” “你不知?两日前,有人检举我恩师李太傅家中设法阵诅咒父皇,意欲立我为帝,今日召我回国的圣旨便送来军营!” “程将军表面上与本皇子称兄道弟,可我听闻昨日半夜,太子殿下借着你小儿生辰宴的由头向你府中送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二皇子越说越激愤,双目透出浓浓煞气,阴恻恻质问道:“我记得程将军在晋国时,与李太傅交情不浅,如今正是我立大功的紧要关头,出了这回事,你怎敢说半点干系都无?” “胡说!” 程广闻言,再遏制不住心中怒火,反唇相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是与那太子串通一气,这一路又何苦替你出谋划策、浴血奋战?你自己不慎遭人诬陷,不分青红皂白怪到本将身上,当真是令人寒心!” “程将军年岁不大几次易主,哪有脸面称自己忠心?只怕是本皇子平日里待你太好,你翅膀硬了——” 眼见着二皇子手中长刀出鞘,室内众人连忙上前劝和,程广的脸色红了又白,手指搭在剑柄上,压抑着胸膛中愤激。 只不过如今二皇子功败垂成,已铁了心与他势不两立,好容易将刀放回去,嘴上却愈发不饶人,大喝道:“纵使我回了晋国,你也别想给本皇子耍什么花样!” “你那妻儿不识好歹敢受那太子的贿赂,我便敢将他们统统捏在掌心里,程将军若是打不了胜仗,便等着回去见你妻儿的尸首吧!” 说罢,二皇子仰天大笑,向门外走去,一脚将程广面前的桌子踹翻在地,“咚”的一声巨响,令程广浑身骨寒毛竖。 “你这个无耻之徒——” 他愤怒的声音追着二皇子远去,不过片刻的功夫,门外已见不到人影,徒留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随风久久地回荡着。 “无妄之灾,实在是无妄之灾!”程广平白受了冤屈,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气得将腰间的长刀猛然抽出,大力劈砍在那歪倒的桌子上。 随着木桌四分五裂,程广也大喘着气,倚着柱子跌坐在一边,室内仅剩的几个兵将皆战战兢兢,少顷,从中走出一个亲信,劝他道:“这二皇子刚愎自用,眼下断然是听不进将军的辩白,如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将军打了胜仗,对陛下、对二皇子也都好交代。” “是啊,将军切莫因此伤怀,想来是朝堂上有人设计陷害,不如一鼓作气定下战局,迟则生变啊。”一边的劝说之言逐渐多了起来,聒噪之声将程广围在中央。 程广沉吟不语,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 他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犹豫道:“只是如今步兵末军辎重未至,阵型不齐,绝非战胜攻取的最佳时机。” “可如今祁河对面兵力不过二三万,我晋国大军一旦渡水,这皇城便定然是囊中之物,只怕几日后玥国援军到来,我军集结于此,既受敌军所压,又被陛下所疑,以至于骑虎难下啊!” 程广仍未松口,而门外忽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禀告将军,四皇子来信,说有敌军重报,请将军亲启。”来人正是与陈御史通同一气的暗探。 “快呈上来。”程广忙起身,三两步跑上前,拆开信读了起来。 “他们遣人埋伏军中,趁夜火袭粮仓,待其大乱阵脚,我们便可一鼓作气将其击溃,皇后随军离宫,届时陈御史将领四皇子亲兵以光复齐国之名把持皇宫,里应外合。” 程广读着信中内容,长吁一口气,脸上不可遏制地扬起兴奋喜悦来,连忙招手道:“走!” 出了营帐,隔着滔滔河水,隐约看见对面乌压压的军营中火光从夜色里迸出,滚滚浓烟升起,显然呼应着四皇子信中所言。 “太好了,简直天助我也!”程广拍手称赞,方才被二皇子为难的的晦气也一扫而空,妻儿性命的威逼之下,他终是焦急起来,即便大军还未全然集结,便下令点兵备战。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来来往往的人影中,忽然有一个身影突然消隐于夜色中,少顷,携着信纸的白鸽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如箭离弦,转瞬被浓浓暗夜淹没。 祁河西侧,空地上堆放的艾草和芦苇在空地燃出熊熊烈火,劈啪作响,照亮了半片天空。 数以万计的士兵穿戴整齐,列队站在营帐之前,视线聚焦的一点,身着朝服的女子手持誓师酒,目光灼灼。 “国难之际,尔等勇毅将载于史册,牺牲流血,皆为家人所宜!”猎猎夜风呼啸而过,扬起周旖锦宽大的裙摆,她声音愤慨,回荡在寂静的军队之上。 “本宫已皇后之名担保,每一出者家中免税三年,斩敌将程广首级赏千金,战场若斩裨将以下及三四品赏银五十两,五品王四,愿尔等坚城守之,不避于国,不畏死战……” 说罢,周旖锦仰头将手中那碗凛冽辣喉的出征酒一饮而尽,随即摔于地面,瓷碗碎裂的响声和无数士兵临行前的呐喊一并爆发,气势磅礴的“杀”声震天而起,惊起林中鸟雀。 重赏之下士气大涨,周旖锦转回身,接过柳绿手中的醒酒汤,颊边微醺的红晕已腾起。 柳绿急得眼眶湿润,低声道:“娘娘还怀着身孕,恐伤了身子……” “无妨,”周旖锦摇了摇头,将醒酒汤饮尽,二人并肩走远了些,她又道:“那些征战的将士,不知多少要丢掉性命、血洒疆场,我若连这碗酒都不肯与他们同饮,未免寒了他们的心。” 柳绿犹豫了许久,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许愿:“只愿明日之战告捷,撑过这几日,等皇上援军至此,一切便能安稳如初。” 周旖锦的脚步忽的顿住了,她薄唇紧抿,点了点头道:“一定可以。” /131/131091/32055544.html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终章 次日清晨,响箭凌空,战鼓雷鸣。 晋军渡水大半,程广亲率精锐充任前锋,两军兵刃相加,杀喊声撼天震地。 与此同时,随着天光大亮,晋军还未来得及修缮的军营背后,耀眼的日光赫然照射在一道长长的沟渠中,巡逻的哨兵还未来得及高呼惊叫,只听见“嗖”的一声,羽箭穿过其脖颈,鲜血瞬间迸发出来,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杀——” 霎时间,炮弹如冰雹般砸落在营帐中,浓浓白烟腾升而起,火炮的掩护之下,沟渠背后埋伏的大军蜂拥而上,狠狠扎入其中,顷刻间如燎原之势蔓延,营帐中的晋军许多来不及反应便已被抹了脖子。 祁河边,渡水的晋军将士见身后浓烟滚滚,自营帐而起,一时惊愕地停驻脚步。 片刻的空隙,身后黑压压的人影便如飓风般扫掠而来,马匹嘶鸣滚滚而来,声势浩大,烟雾中看不见敌军尽头,机括轻触,箭羽自两侧山峦中径直射向水面,金刃相击,震于九霄。 片刻的功夫,水边堆起了层层尸首,已是血染祁河。 “晋军战败了,快撤!”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渡水的将士再也稳不住阵脚,见背后营帐失守,纷纷丢下辎重仓惶逃窜,旌旗丹倒,阵型大乱,晋军溃退如蝼蚁。 然而奔窜不过一里,便被埋伏于山间的兵将逐个击杀,十不余一。 而前方战场上,双手持刀左右劈砍的程广愈发觉得吃力,他扭头回望,却见远处宽阔的祁河渗出血红色,俨然已成分割之势,渡水之军不过三四万,而其后的大军却不知所踪。 一时间,无数可能性在程广脑海里徘徊,他心中高呼不妙,当即一挥手,大喊道:“快撤退!快撤!” 铜钲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前方作战的晋军顿时转换阵型,鸣金收兵,然而背靠祁河渡水缓慢,程广只得咬牙撑在前方。 不知为何,分明以少敌多的敌将异常勇猛,甚至许多毫无作战经验的步兵都不顾死活,挤到他跟前,手中轻刃砍向他战马的腿,随后一声哀嚎饮恨西北。 程广虽作战悍勇,奈何以一当百,以一己之力抵挡许久仍是有些脱力,随着面前人头落地,不知何处飞溅来的血液湿润了眼眶,刺痛令他眼前瞬间泛起迷濛。 正是这一刻,不远处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令脚下的大地都晃动起来。 程广惶恐眺望,视线的尽头处,赫然出现一队高头大马,为首之人手持长枪,腰挎长刀,面容是他熟悉的梦魇,明亮的银色铠甲在烈烈日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身姿笔挺,马前无一合之将。 隔着人群攒动,魏璇的目光已落在程广脸上,他长眉微挑,温和如玉的侧脸倒映着森冷刀刃的寒芒,身下骏马疾驰如电,向他突袭而来。 霎时间,程广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紧紧攥住,他再也顾不上战事,扬刀拍马,狼狈向后逃窜,然而各处涌来的兵将却如同无尽无穷的蚂蚁一般,密匝匝攀附在他周身,一转眼的功夫,魏璇的长枪已挟着烈烈劲风,从身后刺来。 兵刃相接,“砰”的一声巨响,程广回身的一刻,似乎看见自己注定衰败的命运。 两军酣战半日有余,随着程广的人头落地宣告了终结。 祁河宽阔的水面上波涛起伏,无数尸首漂浮其上,汩汩鲜血将河水染红,周旖锦站在营帐前方,满目疮痍落于眼底。 而远处,魏璇熟悉的身影浑身浴血,颀长的身姿高乘于马匹之上,向她急弛而来,银色兜鍪之下,男子清朗的眉眼中盛着兵戈铮然,炽热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仿佛劈开暗夜的利刃。 马蹄声急停,魏璇翻身而下,眸中满是焦急,来不及收起手中的长枪,便将她拥进怀里。 “子瑜……我们打赢了,对不对?”周旖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这些日子夙兴夜寐,此刻的样子该是狼狈极了,整个人被魏璇拢在怀中,却觉得无比安稳,隔着坚硬的铠甲,她亦能感觉到他身躯的炙热。 长枪坠地,磕出一声闷响,魏璇的呼吸声很重,温润的声音洒在周旖锦耳边。 “嗯,我们赢了。” 魏璇的手臂隐隐颤抖着,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令周旖锦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还是不听我的话,不顾安危急着赶来。”她颊边扬起浅淡的笑意,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往魏璇身上靠去。 自魏璇进入她的生命以来,他向来都是如此,在她临难之时坚定奔赴而来,如太阳明亮的光辉总是升起照耀她的暗夜,从未有过缺席。 “对不起。” 意识模糊的一刻,周旖锦听见耳畔魏璇低沉的嗓音,像是缥缈的雾。 “锦儿,对不起。” 周旖锦脸色苍白,强撑着摇了摇头,力再不能支,如折了翅膀的蝴蝶,轻飘飘跌进他温暖的怀抱之中。 凤栖宫内,偌大的寝殿中寂寥无声,夜明珠的光辉幽幽燃着,将床沿男子宽阔的背影映照在柔纱帷幕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的目光也未从周旖锦安静的面容上移开半分。 她浅浅地呼吸着,精致的眉眼隐含着苍白的脆弱,如画中一触即碎的瓷娃娃,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小片灰色的阴影,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轻轻弯起,淡粉色光晕流淌其上,温柔绵长。 长久的沉默敲打着心脏,魏璇的眼眸中暗潮涌动,轻轻伸出手,从周旖锦白皙光滑的脸颊安慰似地抚过。 他离开这些时日,她该是累极了,才需要这样长的时间补眠。 略带薄茧的指腹触到周旖锦肌肤的一瞬,那浓密的睫毛忽然蹁跹一颤。 “锦儿……” 周旖锦醒来时,四面烛火熠熠,漫长的时光像是从她疲惫的身躯中抽身而出,她有种如同隔世的恍惚。 “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男子隐含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旖锦微微偏过头,眼里盈盈盛着一汪水意,看清面前魏璇关切的面容时,晶莹的泪滴不受控制从眼角滑落。 “如今战况……”她声音还有些哑,皱着眉问他。 魏璇怔了一下,迅速下了床,温和的声线与落于杯中的水声糅杂在一起:“锦儿运筹帷幄,晋军早已不敌溃败,四皇子一众还未来得及动手便当即被俘,他罪证确凿,昨日于午门问斩,永绝后患。” 话音未落,盛着清水的茶杯便被递到周旖锦唇边,魏璇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身来,眼眶忽的有些红。 “你昏迷了二日有余,切莫再为这些事劳心,此战时局已定,往后当是海晏河清。” 魏璇将周旖锦搂在怀中,深邃的眉眼中掩不住心疼歉疚的情绪,低声道:“锦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温热的气息渐渐蔓延,周旖锦酸痛的四肢像是春日解冻的冰面,她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天下人的皇帝,许多时候身不由己,我不会怪你。” “不是的,”魏璇目光沉沉,停顿片刻,郑重其事道:“对我而言,你比这天下重要得多。” 周旖锦的唇边浮起浅笑。 若是从前她听闻这般言论,心中必将斥责这帝王昏庸无道,然而如今她心里清楚,自己所爱的男子比任何一个君王都更品行高洁,而这份爱的重量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子瑜,我爱你……”周旖锦的指尖轻轻游走于魏璇的手背,下一刻,她柔软的吻便情不自禁地落在他唇上。 魏璇的心跳似停了一拍,随即擂鼓般震动起来,像是平静的海面骤然泛起汹涌巨浪,随着纠缠的呼吸轰鸣不止。 他几乎是忘情地回应着周旖锦的吻,将未语的情思全然淹没其中,铺天盖地的浪潮令周遭的一切都陡然模糊起来。 漫长得像是永无停歇的悸动终于渐渐归于平息,魏璇的唇瓣在烛光中映出湿润的光泽,而那同样潮湿的眼眸久久凝视着周旖锦,与往常一样深沉而忧郁,其中盛着天下,又满眼皆是她一人。 “子瑜,我方才睡时做了个梦。”周旖锦睫毛轻颤,身子往魏璇怀里靠,轻柔的音调洒在他耳畔。 魏璇难以自抑地抚着周旖锦柔软的发,使她脸颊倚在他胸膛前,低声问道:“梦见什么?” 周旖锦不做声,侧耳聆听着魏璇稳重有力的心跳声,忽而绽出笑意。 在梦中,她化作一只鸟儿,从梧枝阴翳中轻巧地腾飞而起,冲破那透明的牢笼,直到脚下金碧辉煌的皇宫消隐于云层之间,徒留细小的光斑。 她看见自己的身躯在消融,脆弱的翅膀却无比轻盈,晴朗的天空中有连绵的风儿接引,入目是一块水草丰腴之地,她义无反顾地扑入湛蓝的天色里,再也没有醒来。 她化成了风,化成了云,天色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自由。 【全文完】 /131/131091/32062508.html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番外 一月后,萧平率大军自边疆班师回朝,魏璇龙心大悦,下旨大赦天下。 一时间,国土内外安宁,朝政清明有序,民生自得其乐,四处洋溢着幸福愉悦之气。 国库充盈,对功臣的封赏亦毫不吝啬,太和殿外,战局中立下功绩的大臣面前皆是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宝,而请命率军打头阵的郑晚洇更是破例御授了武将封号,成为数十年来继韩娘子后最颇负盛名的女将。 一片璀璨之中,唯有站在最前方的萧平面前空空如也,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明黄色的圣旨上的字迹,半晌没回过神来。 “萧将军是边疆战事的大功臣,不知皇上有何赏赐啊?”不一会儿,便有不少大臣围了上来。 “没、没什么。”萧平的脸颊倏地有些红,猛地收起手中赐婚的诏书,快步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四周的大臣不明就里,三两成群聚在一处,转眼也将好奇压在了心底,纷纷议论起不久前祁河边那场载入史册的大战。 “多亏了皇后娘娘英明谋算,不然那般以少敌多的场面,不知要牺牲多少将士。”亲历战事的大臣说的慷慨激昂,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遥想当时,我还曾上了抵制封后的折子,如今想来,真是见识短浅!” “是啊,你们不知当时……” 纵使这场战事已是口耳相传,众人提起时仍是津津乐道。 转眼的功夫,魏璇案上提请广纳秀女的折子几乎消隐不见,随之而来的便是大臣们焦急的催生之言。 满宫皆知这皇后娘娘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物,每一副药方都亲自过问,不惜重金寻药,使周旖锦的身子迅速将养得当,冬日里下初雪的那夜,皇子降生于凤栖宫,为银装素裹的皇宫添了浓浓的喜色。 翌日清晨,魏璇上朝时当即选定封号,册立太子,满朝文武几乎无反驳之言。 太子自诞生之际,便是举世瞩目,不到而立的年纪,已是才华斐然,十八岁生辰宴时,发生了令天下震动的大事—— 正值壮年的天子魏璇当堂自清退位,将玉玺交于太子手中。 新帝临朝掌权的第二天,本就空旷的后宫终于寂寥无人,而京城郊区处一个久无人居的繁华宅院里,住进了一对样貌出众、为人低调的夫妻。 第二年,这对夫妻家的小女儿行及笄礼,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宾客盈门。 住在那宅院边上的老妪坐在大树下乘凉,望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举止皆是身份显赫的模样。 她手里嗑着瓜子,与身边的妇人谈天论地。 “我们这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那妇人悠然自得地扇着手中的蒲扇。 老妪不以为然道:“你忘记了,这对夫妻方住进来时,也曾这样热闹过一阵儿,不过如今,也的确是许久都无人打扰。” 她看着远处依山傍水的宅院,似乎想起什么,不禁赞叹道:“我们这儿人是少,但胜在水草丰腴,景色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美,他们方住进来时,我曾有幸到那宅子边上一瞧,简直是宛如仙境。” “是啊,”身边妇人点了点头,附和道:“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这主人快到了不惑之年,竟只娶一妻,当真是令人羡艳!”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动响,老妪丢下手里的瓜子皮,探头遥望,似乎看见明黄色的衣角自道路的尽头一晃而过,她愣怔了一下,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无奈地揉了揉眼。 “父皇。”精美的庭院中,身着龙袍的新帝手中持着一本名册,神情严肃道:“这些公子都是我精心挑选出的,人品才学都是上乘,妹妹若要挑选驸马,一定叫她好生相看。” “你妹妹年纪尚小,不必考虑这些,”魏璇接过名册扫了一眼,嘴角挑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问道:“倒是你,快要行冠礼,朝中催促的折子不少吧。” 年纪轻轻的皇帝被问得一愣,俊秀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羞赧的神色,他左思右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父皇,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人群中一道清丽的女子声音传来:“子瑜,帮我搭把手。” “来了!” 魏璇手中的名册“啪”一声落回了新帝手中,片刻的功夫,人影已消失不见,徒留下瞠目结舌的新帝揣着未说出口的话,孤零零站在风中。 时至傍晚,宾客尽欢。 偌大的宅院中燃起明亮的烛光,周旖锦坐在摇椅上,仰头望着漫天繁星,膝上书页被晚风吹拂,哗啦啦作响。 她的面容与十几年前并无什么两样,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起,淡紫色罗裙曳地,腰间的珠链勾勒出袅娜的身姿,柔媚之余不乏雍丽端庄。 “子瑜,我们都老了。”周旖锦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望着他。 “才没有,”魏璇站在摇椅背后,微微俯下身来,男子身上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缓声道:“不论何时,锦儿在我心里始终是最年轻漂亮的。” “你还是这般油嘴滑舌。”周旖锦握住他的手,笑容里带了些许娇嗔,明亮的眼眸中像是闪烁着漫天星辰。 魏璇的手腕一转,便将她白皙的手覆于掌下,思索了片刻,问道:“听闻涿郡有一处风景秀美之地,如今一切都安定下来,不如择日出游?” 周旖锦唇边的笑意更浓了,轻佻地扬眉:“你这样早便退位隐居,就是为了游山玩水?” 魏璇不置可否,只是将她抱的更紧,看着周旖锦笑吟吟的面容,整颗心像悬在风中摇荡。 “为了陪你,”魏璇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边呢喃细语:“这权位并不是我所爱,我只愿与你一起,安稳度过余生。” 周旖锦心中忽的升起一阵暖意,可片刻后,又升起酸涩的惆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总是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你不在身边,这漫长的时光该怎样度过。” “锦儿不怕,我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魏璇低下身子,柔软的唇安慰似地掠过她颊边。 周旖锦垂眸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子瑜,你还记得舒昭仪那本册子吗?” “会不会真的如她所言……”她声音顿了顿,添了轻微的苦涩:“从前我将信将疑,可如今却十分期盼着,还有那么一个我们都不了解的世界,待我们百年之后,还能重新相遇。” 魏璇的鼻尖忽然有些酸,他沉思了半晌,点了点头:“会的。” 岁月如风,转眼间光景西驰。 魏璇推门走出来时,看见摇椅上周旖锦闭着眼,像是安详入眠。 秋末庭院里花瓣纷落如雨,随风缱卷,静悄悄停驻在她裙摆。 周旖锦的小指上勾着他年轻时送她的鲤鱼吊坠,晶莹剔透的光辉依旧不减,安稳躺在她膝上,他快步走近,看见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明媚而温和。 她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深秋,微风下垂丝海棠簇拥着绽放,光风霁月的少年站在树下恭顺地等待。 魏璇缓缓跪下身,在周旖锦柔软的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他身子依旧挺拔,如一把锋利的剑,矗立在大地上,久久地守候在她身边。 /131/131091/320625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