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1 如果......故事要从他十二岁升国中的那年暑假说起。 唐雅各失去了父亲,因为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没有谋生能力,于是大伯将他们孤儿寡母接到家里住。从此,寄人篱下。 大伯的小儿子大唐雅各六岁,模样很俊,可惜太叛逆了,打架闹事少不了他,高中连留级了两年。 唐雅各很喜欢这位堂哥。虽然堂哥对他老是爱理不理的,个性教人捉摸不定,脾气又差,高兴的时候就带他吃香喝辣,不爽的时候就要他滚远一点。 堂哥有个很要好的朋友经常来找他,两人不是关在房间里听"枪与玫瑰"、"皇后合唱团"的唱片,把音量开得超大声的,要不就吆喝一群人去飘车、打撞球。 堂哥很不快乐,他常爬上屋顶,在星空下灌啤酒。 唐雅各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陪他。 "要不要喝一口?"堂哥睨了他一眼,将酒递到他眼前。 唐雅各摇摇头。 可就像前面说过的,堂哥的脾气糟糕得很,他是不接受拒绝的,所以硬是抓着唐雅各灌了他好几口,呛得唐雅各鼻涕与眼泪齐流。 堂哥被他的狼狈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堂哥竟掩面哭了起来。 "喂!"堂哥总没有很正经的喊过他的名字,老是"喂喂"的叫一条狗似地喊他。"你呀,长大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对"的人喜欢,听到了没?"边说边把唐雅各的头发揉得一团乱,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喝他的酒,仿佛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那事唐雅哥第一次看见堂哥如此专注认真的神情,虽然他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暑假过了一半,村里轮到十年一次的作醮盛事。黄昏时,三合院的广场里摆满了流水席。 吃到一半时,堂哥的好朋友来找他,两个人便一起往屋后的田埂走去。 唐雅各趁母亲不注意时,也偷偷离开座位跟在他们后面,最后看见他们进入一间荒废已久的农舍。 唐雅各跟了过去,小偷似地往门上的钥匙孔看去。月光从缝隙穿透,隐隐约约可看见里头的情形,唐雅各看到了他这辈子最难忘的画面。 他们竟在亲嘴! 这件事可吓坏他了,他们两人甚至投入到连唾液交濡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唐雅各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惊讶的将背靠着门蹲下来。他虽然年纪小,但还不至于不知道男生亲男生是一件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碰"地一声,农舍里传来物体掉落的声响,唐雅各直觉反应是往屋内看,没想到却看见令他更吃惊的画面。 堂哥和朋友像是在肉搏战地互相拉扯对方的衣服,于是,上衣掉了,裤子掉了,底裤掉了,最后两个赤裸的提紧紧缠住对方...... 唐雅各赶紧转回头,他想跑,脚却瘫软无力,他紧紧闭上眼睛,捣住耳朵,但那些粗重的喘息、呻吟、身体碰撞的声音,还是没有遮掩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谁来救救他远离这个地方,谁来救救他......他在心里不断地呼喊着。 "喂!囝仔,你没在广场吃饭,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位巡农园的阿伯发现他瑟缩在那里,关心的上前询问。这同时,屋内传来更大的声响。 "谁在里面?"阿伯用力的推开门,两个全身赤裸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难得的作醮盛会变成了一场审判大会,堂哥与他的朋友被家人赶到三合院的广场上,跪在地上鞭打示众。 那是一个民风非常保守的乡下,村里发生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好事的村人都纷纷赶来围观,并在一旁指指点点,有些人甚至还对他们吐口水。 "夭寿喔!""真不知见笑!""唐家不知是造什么孽喔!"诸如此类的话,此起彼落。 最后大伯决定将堂哥逐出家门。伤痕累累的堂哥与朋友互相搀扶地站了起来,当他们踉踉跄跄走过来时,村人们好象是防瘟疫似地全都散开。混乱中,堂哥擦碰到一名中年人的衣角,那人竟脱下衣服踩在地上吐口水,眼里满是鄙夷。 "小堂哥......" 堂哥经过唐雅各身旁时,他嗫嚅地拉了堂哥的衣角。 堂哥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冷冷对他掷来一眼,唐雅各觉得自己仿佛当场被人在胸口上踹了一脚,那一眼充满了怨恨与诅咒。 他懦弱的躲到母亲的背后,但他始终躲不开,也挥不掉这个眼神对他所带来的惊惧与梦魇。 如果,他们没有接受大伯的安排...... 如果,他该死的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如果,目睹了堂哥与他朋友发生的事,他能安安静静偷偷的走开...... 那么,阿伯就不会推开那扇门,堂哥就不会被赶出了。 黑暗的房间,细细的喘息声不断地传来。 大床上,一对男女赤裸的交缠着,他们之间的性爱之猛,使得枕头,被单掉了一地。 突然,男人腰间用力一挺,作出最后一击! 女人腹部一阵颤抖,失声叫喊着,发出满足的娇吟。高潮! 唐雅各见已经取悦女人了,他没有贪恋的离开女人的身体,翻身下床,拿起保险套丢到一旁的垃圾筒。 "你要去哪里?" 女人疑惑地看着唐雅各离开床边的背影,声音里有着情欲过后的沙哑。 唐雅各没回答。他抓起地上的床单围住腰部,再把女人掉落一地的衣物捡拾起来,并把衣袖拉好,裙子抚顺,整齐的摊摆在床边,然后弯身把倒歪的高跟鞋扶起并拢放好。 "很晚了,你该离开了。"他语气淡淡的下逐客令。 "你好无情喔!"女人娇声的埋怨。虽然嘴里是这么说,她还是起身穿衣,是个很识趣的女人。既然摆明是一夜情,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唐雅各转身坐到沙发上,跷起腿,燃起一根烟,脸撒谎能够没什么表情。 女人表演似地穿起衣服,她把脚跨在床边,诱惑地、一点一点地拉起丝袜,然后再换另一条腿。 而唐雅各只是安静的欣赏,也不催她。鼻腔呼出的气体,像电视里的干冰,在他周围氤成一片,使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女人终于表演完了她的穿衣秀,摇曳生姿地向唐雅各走来,伸手取走他咬在唇边的烟,放到嘴里深吸一口,再徐徐吐出,妖娆的神态甚是好看。 女人用后夹烟,弯身想要给他临别吻。 唐雅各缓缓的摇了摇头。 女人耸耸肩,不怎么在意,将烟放回他唇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搞不好这个嘴唇美得像女人的男人有一口坏牙呢。方才做爱时,他从头到尾没亲过她一次,不过他的性爱技巧实在太高超了,把她的身体激发到最极限,让她欲仙欲死,不需要像之前那几段一夜情还得装高潮。对与他,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她实在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红唇一扬,女人盯着唐雅各的眼睛,将手伸进裙子里褪下低裤,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实在太棒了,这个留给你作纪念吧。" 唐雅各默默的伸手接过。 女人转身,踩着三寸高的高跟鞋,款摆着诱人的身躯,一点也不留恋的走出了房间,背影看起来不男人还要潇洒干脆。 唐雅各取下女人放回他唇边的烟,那上头还留着她的另一个纪念品---唇印。 他皱了皱眉,将烟捏熄。 他起身,将床单拿掉,光着身子走进浴室。 他要把女人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与气味洗去。 午夜近十二点,一群年轻男女嘻嘻哈哈从kv走出来。 人群中,沙朗野一百九十公分的身材,特别引人注目。 沙郎野是来自花莲的阿美族人,他理了一个极短的平头,使他平凡的五官头透着一股正直的气息。 沙朗野原本就读花莲师范学院,他在系上的人缘很好,女同学都亲昵的唤他"好好先生",因为他脾气好又温柔,他是班上的班代,常常把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揽着自己做,是标准的好人一个。毕业后,大家散落在四方,当老师的当老师,当兵的当兵。今天,为了沙朗野,几个朋友又聚在一块。 一星期后,沙朗野就要投身军旅数馒头去了,几个住在台北的同学为他举办了送行餐会。为此,沙朗野还特地从花莲赶了上来。饭后,一群人又一路杀到kv唱歌。 "阿志,你喝了酒别骑车,我替你叫部计程车,明天酒醒再来牵车。" "浩洋,淑芳跟你一样住在新店,就麻烦你送她回家了。""映蓝、hy、小猫,你们开车要小心,到家时,别忘了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安心。" 在kv门口,虽然大家年纪相当,但沙朗野却像个父亲一样对出外的孩子谆谆叮咛着。好不容易送走了大家,最后只剩下沙朗野与一名模样甜美的女孩。 "亚亚,我记得你住木栅附近,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沙朗野便要去拦计程车。 "那你呢?你今晚住哪?"亚亚拉住他。 "我?"沙朗野微微一愣,他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他抓了抓脸,腼腆的傻笑着。 "太过分了!"亚亚鼓起腮帮子。她就知道沙朗野会有这个反应,真是个大傻瓜!"大家只顾着叫你上来,又闹得这么晚,连睡觉的地方都没帮你安排,就都拍拍屁股走人了!" "唉,我随便找家旅馆住就好了。"沙朗野不以为意,大家尽兴就好。 "不好不好!干嘛花钱住在那种有霉味又不舒服的旅馆,你到我那儿住好了。" 亚亚猜他一定会随便找一间廉价的旅馆住。"我一个人租房子在外面住,一点也不麻烦。"怕沙朗野有顾忌,她又加了一句。 沙朗野又是一愣。"不好吧!我一个大男生出入单身女子的屋子,对你不好。" 他是老实人,觉得这么做很不妥当:"你男朋友也不会同意的。"亚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想当然应该有男朋友。 "谁说我有男朋友。"亚亚的反应很激烈,她一直都很喜欢沙朗野,这么多人追求她,她只要他一个,他邀请他去她家,这样暗示已经很清楚了,偏偏他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真是气死她了!"你这个大笨蛋!"她忍不住骂他。 "还是不好。"沙朗野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仍然耿直的说。 "你......"亚亚快被他打败了。她今晚喝了很多酒,脸颊有着醺然的红。她特留意在最后离开,就是想借酒壮胆"你不要婆婆妈妈的,只不过是住一晚,如果真有人说闲话,大不了让你娶嘛。" 不容他拒绝,亚亚自作主张的拦下一辆计程车,并转身挑衅地看他敢说什么。 沙朗野心里苦笑。不管答不答应,他都还是得送她回家。 他摇了摇头,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亚亚租了一间套房,里头有卫浴设备与厨房,算是很大间了。但沙朗野一进到屋子里。顿时感觉空间变小了很多。 沙朗野原本只打算送亚亚到楼下,但亚亚跟他说她的房间有些怪怪的,老是会看到黑影,她怀疑是她撞鬼了。 "不管不管!你一定要留下来陪我。"她娇声撒娇着。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沙朗野无法拒绝她,还是留下来了。 简单梳洗后,沙朗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沙发。"我就睡这吧。"他说。 亚亚插着腰站在他面前。"别傻了!那张沙发塞不下你的。" 说的也是。"那......我睡地板好了。"地板够大了吧。 亚亚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跟我一起睡床上。"她直截了当的说。见沙朗野摇头,她马上就一脸气呼呼的说:"不准摇头,不准说不!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所以我说了算!" 时间很晚了,而且玩闹了一天,沙朗野真的是累了,所以就不再坚持了。他乖乖的上床,很安分的侧身面向床外,不敢鸠占鹊巢,只用了床的四分之一,把大部分的位置都留给亚亚。 而亚亚则是好好地洗了一个美容澡,她先用磨砂膏去除全身的角质,然后刮了小腿的毛,接着还在脸上敷了面膜,最后还泡了个香喷喷的玫瑰花瓣澡。 所以当她洗完澡出来,已经是一点半了,沙朗野早已沉沉睡去。 她踮着脚来到床前,细细地打量着沙朗野的睡脸,即使在睡梦中,沙朗野的身体仍有意志地保持着距离。 亚亚蹲在床前。"大、笨、牛!"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我已经主动邀你上床了,你怎么能睡得像猪一样呢?"说着,她捏住他的鼻子。 沙朗野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但没有醒过来。 亚亚轻笑一声,然后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她起身褪去身上的浴袍,全身赤裸的躺进被窝里。 男人呀,是最禁不起诱惑的了。 她豁出去了!决心要让这个男人属于她。 她抱住沙朗野,将脸埋在他浑厚的后背。他先用脸颊在他身上磨蹭着,然后将唇凑上去亲吻他的颈项,背脊,同时,她的手钻进他的衣服里,来回地抚摸他胸前坚硬的肌肉,甚至大胆的往下游走...... 2 春梦让沙朗野睡得不安宁。 梦里,两团坚实的软玉温香推挤着的背,一双略带冰冷的手,在他的胸,腹,大腿到处游走着,细撩慢捻,裤裆里的男性有了自己的意志,紧绷了起来。 "好热!好热!"沙朗野不由自主的发出呻吟,他的身体像藏了一座火山似的,正濒临爆发的边缘。 那双手察觉到他身体的苏醒,于是滑进他的裤子,第裤,最后,握住了他的男性-----那一刹那,沙朗野突然睁开眼睛。 不是梦!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份火热的抚触。 沙朗野这下完全清醒了。 很荒谬的,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亚亚对他说过的灵异事件,所以直觉自己是遇到色鬼了! 沙朗野伸手抓住那双手,一个反制动作,便翻身压在一副柔软的躯体上。 亚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瞪大眼睛看着他。 "亚亚!"他嘶哑的叫着,眼睛不敢相信。没想到这个鬼竟是亚亚,突然,沙朗野发现到她的赤裸,以及自己看起来太过暧昧的姿势,他赶紧跳起来,用棉被紧紧地将她包裹住。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解。 亚亚仰起下巴,瞅着他"一个女人会毫不知耻的去拥抱一个男人,是因为她正爱着他。"她趁机告白自己的心情。 "爱......"沙朗野除了错愕还是错愕。"你喝醉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随便帮她找借口。 亚亚被他的态度伤到了。"我没喝醉。"她下床,赤裸裸地来到他面前。 "不要这样!亚亚。"沙朗野手足无措,眼光只敢往旁边看。 亚亚勇敢的看着他。"我爱你!沙朗野,我要把自己献给你。" "胡闹!"沙朗野听她这么一说,转过头正视她。他的神情严肃,语气也难得的严厉起来:"不管你有多么喜欢对方,也不要这样作践你自己,女孩子要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说着,他拿起落在地板上的浴袍帮她穿上。 "作践?"亚亚声音变得尖锐,她的心仿佛被箭射穿般的痛,她的自尊像是被捅了好大一刀,但最令人难过的是她觉得他的话该死的对极了,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不要脸的去侵犯一个沉睡,没有防备的男人。 "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我是那么地喜欢你......"羞愧排山倒海而来,她既羞且怒的抡起拳头槌打他。"你可恶!你可恶!我恨死你了......" "亚亚,冷静点......"沙朗野抓住她的手。 "我不要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亚亚又哭又闹。情绪完全失控,还抓伤了沙朗野的脸。 "嘘......嘘......"沙朗野不得不将她压制在床上。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呀"她扯住沙朗野的衣领,含泪看着他。"我都已经抛弃我的自尊向你求爱了,为什么你还不要我?为什么?是我不够漂亮吗?还是我不够性感......" "亚亚!"沙朗野大喝一声。 亚亚不曾听他这么大声过,整个人不禁愣住。 "记住!绝对绝对不要因为他人的拒绝而否定你自己。"沙朗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很漂亮,很完美。问题不在你,是我!"他深沉的眸子盯着她"我不接受你,是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亚亚惊愕的张大嘴巴,神情很不可置信。 也许是先前喝的酒发挥了效力,加上沙朗野的拒绝,然后是这个令人震惊的告白,这种种的冲击下"呕----"她吐了!吐得一塌糊涂把床单吐得都是秽物,连沙朗野身上的衣服也不能幸免。 于是,沙朗野又忙着帮她换衣服、换床单。好不容易才铺上新床单,然后将她抱上床。 哭够了、闹够了、疲累了,很快地,睡意终于攫取了她。 唐雅各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把先前翻云覆雨的床单、被单、枕头套取下,丢进洗衣篮,又将窗户打开,让夜风将屋内残留的激情气味带走。 他穿上外套,戴上一顶鸭舌帽,压低帽沿,然后习惯性地在嘴里叼了跟未点燃的烟,抱着洗衣篮准备到楼下二十四小时的自助洗衣店。经过书桌时,他顺手拿了一本军事小说,想用来打发时间。 这个时间洗衣的人不多,只有角落里一个看起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唐雅各把衣物丢进洗衣机,投下硬币,然后跳上另一台没人使用的洗衣机上面,坐着开始读那本小说。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又一个人走进了洗衣店。 唐雅各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下巴却差点掉下来。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却穿着时下小女生最喜欢的粉红色运动装。由于他太高大,太壮了,所以裤子的长度只及他的腿肚,而上衣则太小,紧绷出他胸部一块块隆起的肌肉,还露出没有脂肪囤积的结实腹部。 因为他的高大,使他一走进来,光线突然暗了许多。 沙朗野很清楚他这身衣着在别人眼中有多怪异与可笑......喏,哪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没办法!他的衣服沾上了亚亚的呕吐物,他没有衣服可以穿,只好暂借亚亚的运动服来穿。而亚亚的衣服都是粉红色系列,他根本别无选择。 沙朗野挑了其中一台洗衣机,与唐雅各隔了三台洗衣机。他将床单,还有自己的衣物丢进去,正准备投硬币时,却发现零钱不够。 "对不起......"他自然向离他最近的唐雅各问:"你那里有多零钱吗?我跟你换。" 唐雅各身上是有多余的零钱,但他却疏远的用下巴朝他身后点了点。 沙朗野随他的视线看去,看到角落那里除了有饮料贩卖机外,还有一太兑换硬币的机器。 "哦,谢谢。"沙朗野露出大大的笑容,褐肤映着白牙,很阳光。虽然唐雅各一副"你瞎啦!笨蛋,没看见吗?"的冷淡,他还是很真诚的跟他道谢。 唐雅各微微一愣,然后不理会他,径自看着自己的书,摆明了一副"嘿,少烦我!"的样子。虽然对方一点也不友善,但沙朗野并不以为意。 他换好零钱,投下硬币,看着洗衣机开始转动。他无所事事的等了一会儿,见洗衣机上显示剩余时间有五十分钟,他决定先回去看看亚亚的状况,顺便学旁边这位仁兄,带着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沙朗野离开后,洗衣店又回复了方才的光线。 唐雅各沉浸在书里好一会,直到脖子感到酸疼,才抬头转了转脖子。他发现唇上的烟快被自己咬烂了,于是伸手往口袋里摸着,把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才发现没将打火机带出来。 "找不到打火机吗?"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接着"啪!"一声,一个已经点*的打火机伸到唐雅各眼前。 唐雅各抬头看了一下,原来是刚刚角落里那名中年男人。不知何时,他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他旁边,令人感觉背脊凉凉的。 唐雅各没就他的手点烟,而是接过他的打火机,自己点烟。 他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此时,洗衣机也发出"哗"声,代表他的衣服已经洗完了。"谢了。"他把打火机还给他,跳下洗衣机,便不再理会这位怪怪的中年男人。 他转身打开洗衣机,把一件件的衣物拿出来,突然丝绸内裤----是那名女人送他的纪念品。应该是收拾房间时不小心放进来的吧。正想把它丢到其它洗衣机时,身后的中年男人声音如鬼魂般阴沉沉的响起:"嘿,你有没有男人呀?" 唐雅各背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身面对他,脸庞半明半暗。 "像你这么漂亮,身材又不错,你的男人一定很疼你吧!"他的嘴角噙着恶心的笑:"要不要换一下胃口,让我老赵来疼疼你呀。" 唐雅各面无表情。"你找错对象了,我有女人。"他举起那条内裤。 "哦!原来你还有女装癖呀。"中年男人听了更是兴奋异常。 "离我远一点!" 唐雅各从帽沿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抓起篮子到烘衣机那一头。 中年男人跟在他后头,又说了一堆不堪入耳、淫秽至极的话。 "我叫你不要烦我!"唐雅各忍无可忍,忿忿地转身面对他。 "啧,瞧瞧你生气时的脸真是诱人啊!你的嘴唇好美呀!让我摸摸看哦......" 中年男人不知收敛,伸手就要去摸唐雅各。 "这位先生叫你不要烦他,你听不懂国语吗?" 一双褐色大手扣住中年男人的手,用力一转,中年男人的手马上被扭到背后。 "痛死了!放手、放手......"中年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沙朗野一进来就看见这一幕,让他的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气愤。"请跟这位先生道歉。"他又是一个用力。那张原本总是一副憨厚样的脸,掠过一抹难见的狠劲。 "对......对不起!"中年男人赶紧连声求饶。 沙朗野推了他一把,那男人踉跄地跌到地上,然后连滚带爬的冲出洗衣店,连衣服都忘了要拿。 "你还好吧?"有别于方才对中年男子的严厉,沙朗野转身面对唐雅各时,是一张写着关心的脸。 如果以为唐雅各会心怀感激,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唐雅各根本一点也不领情。 "谁要你多事!"唐雅各劈头就是这么不客气的一句:"对不起,我......"沙朗野一脸无辜。 "如果那么鸡婆,那么闲,怎么不去街上抓小偷啊?" 笑话!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却被男性搔扰,已经够呕了,再加上这个男人的插手,只会令他的男性尊严更受到污辱。 "若不是你多事,我这支烟,"说着,唐雅各拿下唇上的烟,捏熄,毫不客气的拉开沙朗野胸前的口袋,把烟丢了进去。"早戳上他的手,教他哭爹叫娘了!"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衣物,忿忿的离去。 而沙朗野仍然一脸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之间...... 暑假结束,唐雅各升上国中。 那是一所男校,规定所有拿奖学金的学生,都必须住宿在学校里。 唐雅各就是拿奖学金的,因为在大伯家,他和母亲的地位就像是饭桌上多出的那两副碗筷,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他想为母亲及他自己争取些微的尊严。 堂哥的事带给唐雅各很大的冲击,他的个性本来就内向,现在变得更是自闭。 宿舍房间是四人一间。每天夜里,唐雅各总会梦见堂哥那双谴责的眼神,然后惊叫着醒来,以至于总是把室友吵醒,惹来一堆抱怨。所以每次惊醒后,唐雅各就会爬上宿舍的屋顶,睁眼到天明,在寝室不受欢迎的唐雅各,因为身材瘦瘦小小又老低着头不看人,在班上也很不起眼,总是一人独来独往。直到升上国二,他认识了篮球社的风云人物---康绍远,人开始变得开朗了。 康绍远长得浓眉大眼,高头马大,是后段班的学生。 康绍远不是很喜欢念书,但他的篮球打得很好,已经有企业集团看好他的潜力,想长期培育他。 他们篮球队也被安排住进宿舍,方便集体管理。 唐雅各是在宿舍的顶楼遇见康绍远的。当时,他正蹲在角落抽烟。 康绍远从眼角瞄到唐雅各在觎他。"喂,你也想抽吗?"他把抽到一半的香烟递给他。"喏,给你。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说完,还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 唐雅各大胆的接过来,想也没想就吸了好大一口,结果尼古丁刺激到他的鼻腔,他剧烈的咳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抽烟。 康绍远在一旁见了,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次?没关系,多练习几次就会习惯了。"他豪气的拍拍他。 不知怎么开始的,他们变成了死党。 唐雅各不喜欢运动,却每天傍晚都陪康绍远去操场跑步。 明明讨厌人多的地方,但康绍远的每场球赛,唐雅各却都到场加油。 除此之外,唐雅各还帮康绍远写作业,写报告,陪他跷课到顶楼抽烟,或溜到巷口的冰果室吃刨冰,谈论他喜欢的女生,帮他写情书给对街天主教女校的女生,因为他的字比较好看。 "你就这么写吧,"康绍远在一旁指导他。"xx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仿佛可以放一条小船在你眼里荡漾着,多么美呵!我的心也跟着荡呀荡,多么希望我是一条小船,这样我就会永远荡漾在你眼中,而你眼中就不会有别人,只看得见我......"他很会说那些讨好的话,有一种另类的诗意。 "我写不下去。"唐雅各丢下笔,挑眉的看着他。帮康绍远写情书可要有非常大的忍耐力,因为他说话常常会让人想抱着垃圾桶狂吐。"你确定我们谈的是同一位女生吗?就我所知,那位女生的眼睛只有芝麻点的"他也不客气的吐槽。 "哎呀!说到追女生你可就要好好的跟我学习了。反正你只要记住,女孩子都爱听这些话,包你屡试不爽。"康绍远反怪他不解风情。 唐雅各只是笑而不辩。 相对的,康绍远对唐雅各也是肝胆相照,义气相挺,也总对别人说:"唉,虽然他一副很难相处的样子,但要是你问我谁值得我为他两肋插刀的,我会说唐雅各。"显示出唐雅各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这段友谊一直到康绍远交了女朋友后,渐渐褪色成一张张泛黄、黯淡的照片。 为了女朋友,康绍远常常放唐雅各的鸽子。 唐雅各嘴上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很闷。就像秋风掠过,落叶吹落,有一种萧索的寂寞感,尤其,看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名女生卿卿我我,"老公"、"老婆"的互相叫来叫去,更是教他反感。 康绍远只有对唐雅各有要求时,才会偶尔想起这位"两肋插刀"的朋友。 学校快接近期中考时,康绍远请唐雅各帮他恶补几个科目。结果,唐雅各在自习室等了大半天,他老兄才姗姗出现。 "康绍远,你完了!"忍无可忍,唐雅各终于爆发,劈头就骂了过去。"我真不懂,交女朋友有什么好?他们只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一团乱,让你忘记朋友。" "老实说,你是在嫉妒我吧!自从我交女朋友后,你就处处看我不顺眼。"康绍远马上反唇相讥。"因为女孩子都喜欢我,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阴沉的家伙。" "我不会嫉妒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天到晚只想泡女生的人!"唐雅各因怒而口不择言。"自从你交了女朋友后,不但书不念了,连最爱的篮球也荒废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劝告你,再这么继续搞下去,你真的会丧失体育保送的资格!" 康绍远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八个字,让他的脸蒙上一层怒意。 "朋-----友?哼!"康绍远从鼻子哼了两声。"他们老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个古怪的人做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康绍远挑衅的挑挑眉。"我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帮我写作业,跑腿。你被我耍了,笨蛋!" 唐雅各的胸口像是被狠狠的戳了一刀,脸色瞬间刷白。 他心冷了,除了背叛,还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痛,从心底深处向四肢蔓延。 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在路上遇见也当不相识。 某天,唐雅各独自一个人来到冰果室吃冰。 "老板,我没点红豆冰。"他说。 "可是我记得你和你朋友来我这里吃了两年,每次都只点红豆冰啊。" "你记错了,那是......"讲到一半,唐雅各突然停住,瞪着那盘红豆冰,久久不语。 他看看自己坐的地方,那是他和康绍远常坐的老位置,康绍远总是坐在面对店门口的座位,边吃冰,边评头论足店外等公车的女生,而他总是背对门口而坐,因为不想看到他口中的那些女生...... 唐雅各望着对面的空位。 "老板,对不起,请给我一碗芒果冰。" 从现在起,他要换回属于自己的口味。 老板没记错,知识喜欢红豆冰的是康绍远,不是他,一向抽康绍远喜欢的marble。 他们之间,究竟怎么一回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台南县大内新训中心下部队之前,有个前置作业,得先到新训中心接受新冰训练,学习军中的规矩。 来到新训中心,沙朗野做完体检,剃完头,最后领好军服,内衣裤,袜子等衣物,到连上的营舍报到,接下来的五周,他都得在这里度过了。 一走进寝室,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整理自己的内务,或与他人交谈。 沙朗野的卧室床下铺,他将东西归位后,先拍拍床铺坐下,然后又躺下来试看看床铺是否适合他的身高。他才躺下,就看见两条腿在他上方晃荡。呀,是上铺的邻居呢! 沙朗野的嘴角扬了起来,该和他的邻居打声招呼了。 那人跳了下来。 "嗨!你好。" 唐雅各转过身去,迎上沙朗野友善的笑脸,他微微一怔,认出了他是一星期前在自助洗衣店的男人。 这么巧!他心里暗暗吃惊,事实上,他那样的身材很难令人不对他印象深刻,差别只在于他将粉红色运动服换上军人的草绿服,不过,那副蠢样还是一样。 对于他伸出来的手,唐雅各视而不见,戴上军帽,压低帽沿,走开。 唐雅各戴上帽子的模样,让沙朗野有一股熟悉感。 啊!想起来了,是他! 少了那顶鸭舌帽,原来他长得如此好看。长眉斜飞,黑沉狭长的眼,直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也一样是三分头,只是削得短至可见泛青头皮的平头,在别人的头上看起来可能很矬,但在他头上却更能衬托出他那张清秀冷淡的脸。 没想到,他们竟会在同一天入伍,在同一个新训中心,又是同一营区,同一连,而且还睡在他上铺......沙朗野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他真想好好的认识这个人。 这么想时,沙朗野早已拔腿追了出去。 "嘿,你好记得我吗?"他追上唐雅各,与他并肩而走,一脸热切。 唐雅各皱了皱眉,还是没打算理他。 "啊,你不记得了呀!"沙朗野还不识趣的问。"我就是上次在洗衣店里很鸡婆的那一个呀!就是你说既然这么鸡婆怎么不去抓小偷那一个呀!"虽然唐雅各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但他仍热情依旧。"真巧!我们竟又碰在一起。你从哪里来?我是花莲人......" "你!"唐雅各突然停住,转头冷冷的看他,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哎呀,真是的!"沙朗野拍了一下头。"跟你说了老半天还没自我介绍。" 他伸出手,褐色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衬得那一口白牙特别亮。"你好,我是沙朗野。你呢?" 唐雅各眯眼打量他。此时他们正站在大太阳底下,太过明亮的阳光教他们眼睛都有点睁不开。阳光下的他,高大,黝黑,有一张不具侵略性的脸孔和腼腆的笑容。 他憨憨的笑着,眼睛眯眯的,嘴角也浮起了爱笑纹,加上那大个头,使他看起来更像个二愣子。 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吧。 "唐雅各。"他终于说。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只有"是"或"不是",没有"好"或"不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经过"同意",包括上厕所,打电话,写信,甚至小至绑鞋带,吃东西,打喷嚏等芝麻小事。入伍第一天,就有人因为没进入状况,被骂得狗血淋头,第二天一早,震撼教育就上场了。清晨五点半----"哗!起床!十分钟后,连集合场集合完毕!" "碰碰碰!"顿时,寝室内,折棉被的,折蚊帐的,梳洗的,大小便的,穿衣服的,全乱成一团。 沙朗野身上还穿着内衣,内裤,他光着脚跪在地板上,眯着眼,努力想将棉被折得方正些,他在这一方面一点天份也没有。 "让一让!"一双着米彩裤的腿立在他旁边。 沙朗野抬眼看去。是他的上铺邻居唐雅各,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 "是,唐雅各。"沙朗野立刻站起身跟他打招呼。结果,因为他太高了,加上起身太猛,一头就撞上上铺的铝架。 "好痛!"他捣着头痛呼,一屁股坐了下来,结果坐到自己辛辛苦苦叠好的棉被。"哇,我的棉被!"又是一个惊呼。 笨蛋!唐雅各在心里讥笑着。他没理他的哇哇叫,弯身将脸盆往床下一摆,顺手把里头的东西整理一下。军中的规定有时候很没道理,像脸盆里的肥皂盒,牙膏都要求放在指定的位置,连牙刷刷毛的方向都有规定。 直起身,迎面就是一张大笑脸。 "昨晚睡得好吗?"沙朗野并没有因为棉被被破坏而垮着一张脸,反而笑容满面。 唐雅各还是没搭理他。 沙朗野不以为意,他的眼睛随意往左边一瞟。"哇,你好厉害!"唐雅各的被子是整整齐齐的豆腐形状,而且床单也已经抚平完全不见皱折,仿佛没人睡过似的。 "哈哈!"他搔搔头。"不像我笨手笨脚的。"他指指自己床上的惨状,傻笑。 唐雅各淡淡瞥了一眼。是很惨,尤其是集合时间快到了。 "你还有三分钟。"他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咦?" 唐雅各若无其事的看了看手上的表,径自开始倒数时间:"两分五十六,五十五,五十四......"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啊,你还在这里呀?"故作惊讶。"阿兵哥,你只剩下两分四十九秒刷牙洗脸。" "啊,对喔!"沙朗野这才惊觉的抱起脸盆往外冲,连鞋都没穿。 笨蛋就是笨蛋!唐雅各举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看沙朗野床上的狼狈状。然后,转身回到床前,三两下就轻轻松松的把他的棉被叠好。 反正他还有时间。唐雅各难得大发慈悲。 沙朗野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忘记跟唐雅各道谢了,于是又折了回来。 他跑回寝室时,唐雅各正叠好棉被转过身,四目相对,两人都一愣----"你又回来干嘛?"好象做坏事被抓到,唐雅各觉得很困窘,气恼的先轰了他一句。 "我,我是回来跟你说谢谢的......"沙朗野搔了搔头。"谢谢!" 唐雅各瞪着他。"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还不走!" "哦!"沙朗野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唐雅各咧嘴一笑。"你真是个好人!"愉悦,令他脚步轻快,他几乎是脚不着地的离开了寝室。 "好......人?"唐雅各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没人会用这样的形容词说他的,这家伙究竟是哪里来的乡下土包子? 火大!唐雅各抬腿一踢,折好的棉被歪斜塌掉了,上头还印上一枚鞋印。 一分钟后,连集合场----"哗!停-----"班长下令:"迟到的蛙跳入列!" 3 果然,沙朗野就是其中一个。 "笨蛋!"唐雅各站在队伍中,看着沙朗野蛙跳入列,军队里著名的"战斗澡"----就是九十秒洗完澡,一百三十秒内着装完毕。 "注意!"以整人为乐的班长又出奇招了。"你们得一边唱军歌,一边洗澡,时间只有两分钟......" "报告!"班上最矮小的新兵陈天赐问:"请问要唱哪一条军歌?"他们今天的室内课,学了不少军歌。 他旁边外号叫"恐龙"的胖子偷笑的说:"不要唱军歌,唱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那最适合洗澡了......" 他四周的人顿时爆笑出声。 "好吧,就这首。"连班长也笑了。"时间有两分钟,两分钟后洗澡完毕着装整齐原地集合!稍息后开始动作。"他又看了大家一眼。"稍息!" 班长话一落下,"杀!"大家冲锋陷阵的冲进澡堂,排排站在浴池边。 他们营区是全台湾最烂的陆军营区,房舍老旧,设备简陋,连洗澡都很困难,大兵们得站在四方型大浴池外,用脸盆舀水来冲洗身体。 从外面望进去,春色无边,可看见一排排各种不同的屁股,再配上高昂的男声唱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光是想象那画面,就不知道有多爆笑。 唐雅各埋着头,猛泼水,他不习惯与这么多人"裸裎相见。" 他旁边是恐龙,一双眯眯的眼老往他身上瞟,看得他很火大。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转头问他。 "说真的,若不是看见你那话儿,我还真以为你是"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哩。" 恐龙说着,一双眼还往唐雅各平板的身体及两腿间,来回看了一次。 "你再看一眼试试看,信不信我会割了你!"唐雅各冷冷的说。 "哎呀,开个玩笑嘛!"恐龙大刺刺的说。 唐雅各清秀干净的长相,说"漂亮"一点也不为过。 他白皙削瘦且均匀的身材,在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中,更凸显出一种阴柔感,而他的冷,反而更强调了那种气息。第一眼看到他,很难不再看第二眼。美丽的事物,哪个不爱看。实在是很好奇,才会不由自主的往他那话儿看去。 "我不喜欢开玩笑。"唐雅各笑也不笑。 "哎,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有的我也有啊!"见他一脸怒意,恐龙的语气更加放肆。"喏,要不我也让你看,这样就扯平了吧!"说着,就挺起下身。 唐雅各恼怒的上前一步,双拳握紧,准备挥出去。谁知,沙朗野突然挤到他们中间,高大的身材遮去了两人对峙的视线。他一边泼水,一边大声唱歌:"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搞什么鬼!唐雅各瞪着沙朗野宽厚的背。 "哇咧,这位大哥,非也非也,你唱错了啦!"恐龙注意力马上被拉走,他盯着沙朗野的下半身。"你的bluebird可不是什么小鸟,是大鸟好不好......"此话一出,惹来其他弟兄们的大笑。"拜托拜托!大鸟先生,请你去别的地方洗,我的小弟弟已经自卑得抬不起头了。" 于是,沙朗野很无辜的被赶到另一边洗,那边的人也嫌弃他,又把他赶到另一边;一时间,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把班长的警告全抛到脑后,结果,一半的人都无法在一百二十内着装完毕,包括沙朗野在内。 "没完成的人出列!"班长把手插在腰间。"给我做伏地挺身五十下。 "麦啦!"一时间,有人哀叹,有人以为他还在学校跟老师拗分数,还说出开根号顺口溜。 "嘻嘻!我不但会开根号,而且还要乘以十。"大家赶紧噤声。"给我一边做,一边唱"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班长还用他雄壮威武的男中音唱了一句。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 沙朗野立即趴下去做,扯开喉咙就唱,歌声宏亮有力且不走音,丝毫不因动作而受影响。同时,也让众人发现了他的好歌喉,自此之后,大家没事总会要他唱个一两首。 他一做,其他弟兄才认命的加入,而完成班长命令的人则先回去营舍。 唐雅各要回去前,还特别看了沙朗野一眼。 夕阳下,沙朗野光着上身,眼神平视,下颚有力,专心的做着伏地挺身,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没有那么呆傻了,反而流露出一种刚毅。褐色的臂膀,褐色的胸膛因用力而隆起,身体很有节奏的一上一下,不一会儿,劳动使他的背脊闪耀着汗光。 汗顺着他脸颊滑下,滴入泥土中。 似是察觉他的注视,沙朗野抬起头,与他的凝视迎个正着。 一见到唐雅各,他咧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妈的!又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唐雅各突然对他的笑容感到反感,他突兀的掉头走开。 稍晚些,那些人做完伏地挺身,又去洗了澡才回来,沙朗野夹在人群中与人谈笑,显然已经和这群人打成一片。 唐雅各嘴里咬着一根草,他的烟瘾犯了。他倚在寝室外的墙上看着他们走过来。 "你过来。"沙朗野经过时,他吐掉嘴里的草,对他说。 沙朗野的脸亮了起来,像个孩子似很开心的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处空地上,唐雅各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不要再那样做了。" 沙郎野搔了搔头,径自的笑,不知道是不明白他的话,还是装傻。 "不要那样笑!"唐雅各低喝。 "啊?" "不准在那样笑,我讨厌你那种白痴般的笑容!" 沙朗野不笑了,嘴巴抿了抿。"你究竟在气我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唐雅各指的是沙朗野在澡堂里愚蠢的演出。他心里很清楚沙朗野是故意把自己当成笑话娱乐大家,来化解他跟恐龙之间的摩擦。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而且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这根本就是那夜在自助洗衣店情况的翻版,令他痛恨。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自己,十年来也都这样一个人走过来了,接下来的五周,他当然也能这样走下去。 沙朗野知道他在指什么,也就不再装傻了。"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他问。 "我不需要朋友。"唐雅各回答得很断然。 "可是......"沙朗野顿了一下。"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他很真诚的说。 "为什么?"唐雅各问,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沙朗野又搔了搔头。"交朋友还需要理由吗?"他反问。 唐雅各则反问他:"我不需要朋友也要有理由吗?" 沙朗野无话可说。 唐雅各看了他一眼便走开。 沙朗野留在原地看他渐远的身影。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唐雅各拒与门外,但他还是不放弃。 他觉得唐雅各需要他。他一直都在观察他,发觉他有着自我毁灭的倾向,仿佛在黑暗中独舞的舞者,一直舞着,舞着,非要把自己弄到筋皮力尽地倒在舞台上死去为止。他看在眼里很心疼。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这样自残呢? 当然,沙朗野接近唐雅各并不是像他说的没有理由,没有目的。 其实他对唐雅各有私心,因为他对他有着好感。 很早很早以前,沙朗野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一向喜欢注视男生多与女生。 他很快地接受了自己的不一样,但也没有大胆到去宣扬自己的性向。 这个秘密只有他在台北pub唱歌的姐姐知道,因为他的初恋对象,就是姐姐的男朋友,同样是pub里驻唱的歌手。 "朗野,他是sam,我的男朋友。"姐姐一脸幸福的介绍。 sam有着很颓废的外表,喜欢邦乔飞,总是一身贴身t恤、紧身牛仔裤的打扮。 认识sam是考上大学那年,姐姐要他北上到她那里住几天,说是要好好奖赏他。 因为家里这么多个孩子,就他一个人争气,成了村落里第一个大学生。 姐姐跟sam同居,每到夜晚,就是他最痛苦的时刻。因为套房很小,没有私人空间,只在睡床与客厅之间摆了一张屏风作为遮蔽。沙朗野睡沙发,但由于个子太高大了,让他老是睡不安稳,而且还必须忍受屏风那一端传来粗喘的呻吟声。毕竟,他正处于生理最冲动的年纪。 除了这件事比较尴尬外,sam其实对他很好。白天没跟乐团练唱的时候,他会带他到处走走。sam嫌他穿衣服太过老土,还会买一堆衣服装扮他。 sam比他老姐还龟毛罗嗦,记得sam第一次带他去买衣服时,东嫌西嫌的,差点把专柜小姐搞疯。好不容易衣服挑好了,鞋子搭配好了,又嫌他头发不搭,硬拎着他去找他的专属设计师好好设计一番。 站在镜子前,沙朗野几乎认不得自己,他穿着硬浆的白衬衣,领子竖得高高的,扣子故意少扣了几颗,胸前裸露出在东台湾阳光恩泽下的一身褐色肌肤,脖子上挂着一条白金的粗条项链,下半身则是一条黑色牛仔裤,再配上一头经过设计的俐落短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电视上的大明星。 sam带他去酒吧喝酒,一进门,他高大的身材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嘿,这是朗野,帅吧!" sam得意洋洋的把他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说完,还戏谵的打了他屁股一下。 而sam的朋友们,都是成对成对的男人,他们完全不顾他人眼光,或搂或吻。 沙朗野心里清楚了,sam和他是同道中人,sam也知道他是,他们嗅到相同的气息,却没有人去说开。 那个晚上,是沙朗野第一次进入gay吧,进入那个世界里。 记忆里,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跟sam有关。 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接吻...... 一天晚上,姐姐去pub唱歌,sam带他上擎天岗夜游,两人带了一打啤酒,找了个山头,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喝到最后,沙朗野有些醉了,往后一躺,眯着醉眼,看星星,看着看着,星星突然不见了,变成了sam的脸,sam缓缓低下头,他没拒绝,让sam吻了他。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说完,他注视sam的眼说着。 "你来的这几天,我每晚跟你姐姐做爱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你。"sam说得很露骨。 "我很爱我姐姐。"他说"我爱她。"然后,sam又低下头吻他。"但我也爱你。" 于是,他翻身压住sam,开始激烈的吻他。他的感情像一座活火山,在压抑多年后,终于爆发,就像野火燎原,一时之间很难扑灭。 后来,sam故意跟姐姐错开班。因为他不喜欢去夜店,宁愿窝在套房里看电视,于是sam就改掉上夜店的习惯,陪他在家。sam喜欢把冷气开得极强,让两人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冷意使他们的身体可以更紧密地靠在一起,可以更放肆的依赖,素讨彼此的温暖。 他很清楚他与sam的关系在开学后就会画上句点。毕竟,他在东,sam在西,这个距离对不甘寂寞的sam来说太远了,更何况他已经有姐姐了。 sam也很清楚,所以他要离开的前一晚,他显得特别激越狂野。 那天姐姐有班,所以两人更是毫无顾忌,激情正到最高点时,突然"咯"一声,门被打开了,姐姐站在门口,一脸不敢相信。"分手吧。"他对sam说。 "分手吧。"姐姐对sam说。 "那就分手吧。"sam说 一切都画上了句点。 对于自己和sam的事,姐姐不问,也没告诉家人,只是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几个月后,姐姐生下一个男婴。 那是sam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他,沙朗野的外甥儿。 那天姐姐提早回来,就是要告诉sam这件事情。 而她爱的这两个人,却同时背叛了她。 教她情何以堪。 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去伤害到另一个人。 那么,他宁愿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 沙朗野决定了,如果再遇到喜欢的人,他要好好把那份心意收妥在心里,把那个人永远的珍藏在心中。 学长...... 升上高中的那年暑假,唐雅各的个子突然抽高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出头,但他纤细修长的身材,以及愈发清秀的外表,散发着如寒冬里挺立的青竹般冷冽清新的气息。使得国中时期那个不起眼的小老鼠,突然间就像是有一束强烈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莫名其妙地开始受到大家的注目。 高一下时,已经有他校的女生,会守侯在学校门口等他,大胆的会上前和他攀谈,害羞的则会偷偷的躲在旁边看他。其中,更有一位太妹中的太妹煞到他,点名要他当她的压寨相公,还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 不管是公然的示好,还是私下的情书告白,唐雅各总是淡然以对。 高二时的西洋情人节,一到学校,唐雅各就发现抽屉里照惯例的塞满了情书与巧克力。 放学后,他到社团办公室去拿行程表,才走近桌前,只见他苦笑,怎么?连 社办也沦陷了。 "雅各,你很受欢迎嘛!"身旁响起一个消遣的声音。 他转过头。"学长。" 沈皓伟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正对着唐雅各微笑。他是省高校刊的主编,也是艺文社的社长,人瘦瘦高高的,戴了副眼睛,很斯文,有着徐志摩那样的气息。 唐雅各无言以对。他找了个纸箱,把那些巧克力全装了起来。 "你要把这些巧克力全部带回家吗?"沈皓伟一直好奇的跟在他身后看。 "嗯,我要拿去送给邻居的小孩。" "不好吧?就算你对她们没有意思,也要好好收下人家的心意。想想,搞不好人家花了一整晚做出来的,或花了一个礼拜的零钱买的呢。"沈皓伟责怪的说。 "去年就是她们的心意让我拉了一整晚的肚子,又牙痛了一个礼拜。"唐雅各面无表情的说。去年,就是眼前这位家伙说了相同的话,害他傻傻的把所有女生送的巧克力全部吃完,结果第二天因肚子拉到虚脱而无法上课。现在,他一看到巧克力就害怕。 "那么给我吧,算是安慰我这个没人爱的孤单老人。"沈皓伟自嘲的说。 "既然学长你这么说,就送你吧。"唐雅各把箱子放在他的座位上。 他不知道沈皓伟在他离开社办后,二读过附在巧克力里的卡片,再一张张的撕掉,然后把所有的巧克力全拿去丢了。 几天后,沈皓伟卸下社长的职务,指明由唐雅各接任,也把编辑校刊的工作一并交给他。后来为了讨论职务上的各项问题,唐雅各常常去向沈皓伟请示与切磋。 从社团活动,编辑校刊,再加上唐雅各被派去协助编辑学姐,学长们的毕业纪念册,而碰巧沈皓伟是毕业纪念册的总负责人,突然间,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一直从社团延伸到校外。 这一天,两人去老师那里报告进度,经过一处木棉花道时,一阵风吹掠而过,花雾状朵朵的棉絮翩翩飘落。 "雅各,看!"沈皓伟突然停下来,指着眼前如诗如画的景象,唐雅各伫足凝看,他仰起脸,一片棉絮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伸手要拿----"我来。"比他高半个头的沈皓伟已经靠过来,唐雅各来不及拒绝,只好闭上眼睛让他取下那片雪花般的棉絮。 感觉轻轻的一个触动,唐雅各睁开眼睛,只见沈皓伟用一抹专注的眼神注视他。 "学长?"他眼里有着疑问。 沈皓伟惊醒似地移开视线。他摊开手掌,那片棉絮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掌心上。 风又起,棉絮开始不安与室的飘动了起来,沈皓伟赶紧把手上的书翻开,将棉絮小心翼翼的夹在其中,然后阖上。 唐雅各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学长,你真像个诗人。"他忍不住说。 沈皓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我只是想把这一刻永远记下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色的棉絮仿佛有着羽翼般在他们周围飘飞着...... 一天中午,唐雅各和沈皓伟在福利社吃饭,顺便讨论毕业纪念册的排版。 唐雅各负责拍摄,他刚拍完两卷底片,都已经冲洗好了,所以拿来让沈皓伟挑选。在一堆相片中,赫然见到唐雅各的相片。 "对不起,是班上女同学趁我不注意时把相机拿去玩了。"唐雅各伸手想把照片拿回来。那时他坐在教室里,突然有人叫他,他一回头便被拍下了这张照片。 "拍得很好呀。"沈皓伟却先他一步把照片拿走。他仔细端详,那张相片把唐雅各眼里的茫然都摄了进去,他怔怔的模样像一只迷路的白马。沈皓伟将眼镜抬了抬,望着唐雅各。"你这张相片可以给我吗?" "呃?"唐雅各愣了愣。"你要就拿去吧。" "你呀。"沈皓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微笑着看他。 "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唐雅各只好问了。 "我想如果把这张相片拿去拍卖,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他的话,唐雅各笑了。"那么别忘了分我一半。" 当时他没注意到,沈皓伟注视他的眼神好温柔,很眷恋。 五月的某个周末下午,两人又约在社办工作,直到五点才一起离开去搭公车。 "我请你去吃刨冰。"经过冰果室时,沈皓伟对他说。 唐雅各耸耸肩。 "一碗芒果冰,一碗花生牛奶冰。"唐雅各还没说,沈皓伟就径自帮他点了。 "我记得......你喜欢芒果吧?"都已经点好了,沈皓伟这才转头询问他的意见。 唐雅各点了点头,心里很纳闷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口味。 不只如此,沈皓伟还知道他不能吃辣,所以吃便当时,会主动拿走他便当里会辣的菜,他知道他喜欢吃水果,却懒得剥皮,削皮,所以会从家里带来已经削好、切好的水果片给他......而这些疑问,终于在学长的毕业典礼后得到了解答。 毕业典礼后,沈皓伟约他在社办教室见面。 "我喜欢你,雅各。"他说。 像被雷打中般,唐雅各整个人愣住,完全不能置信。 "你一进来学校,我就很喜欢你了,但我不想让你讨厌,只想静静的看着你。" 他继续说:"现在我就要毕业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他顿了一下。 "我想跟你说明白我的感觉。"他注视他的眼睛,像在探查他的情绪。 唐雅各唯一能说得出的一句话是:"我不是同性恋。" 他面无表情的从沈皓伟身旁走过。 在错身的那一刹那间,他仿佛听见了沈皓伟心碎的声音。 他对他告白,在那个青春又躁动的年少。 他无法以平常心去正视这样的感情,只能残酷的走开,连"再见"也不给。 堂哥被大伯、村人唾骂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 不! 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能让母亲受到鄙夷唾弃的眼光,他不能被大伯扫地出门...... 绝不能! 入伍第六天,终于到了弟兄们望穿秋水的恳亲会。 这一天大家都很兴奋,引颈盼望家人的到来。 沙朗野的一千女同学,包括亚亚在内,都很捧场的包了一辆休旅车南下来探视他,莺莺燕燕围在他身边,不时摸摸他那矬矬的三分头,有争着与他拍照,让其他弟兄看了很眼红,呕到想槌胸兼吐血。 "大鸟先生。"大鸟成了沙朗野在班上的外号。"你后宫佳丽三千人,介绍一个给我啦,不然我要你好看喔。"没有家属认领的恐龙把沙朗野叫过来。由于两人的身高差太多,使得这样的要胁一点效果也没有。 "你可以自己上前自我介绍,这样比较有诚意。"沙朗野对他咧嘴一笑。"加如我们吧!" 恐龙本来扁着的嘴,马上扬得高高的:"耶,这才是好兄弟嘛!" 沙朗野又去找了几位没有家人来探视的弟兄加入,顿时,年轻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当下成了来电五十,好不热闹。 "我们谈谈好吗?" 气氛热络之际,亚亚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对沙朗野说。 记忆重新拉回到两个礼拜前...... 天还没完全亮,沙朗野悄悄的离开她的公寓。亚亚睡到近中午才醒,是闹钟叫醒了她,那是沙朗野帮她设定的时间。闹钟上贴了一张纸条:咕咕咕,起床了。太阳晒到屁股了! 放心,别忙,不急,我已经帮你请好上午的假了。 起床后,亚亚发现昨天她所制造的灾难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单,床单都已洗净,且散发着雄宝贝的清香,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沙发上。 亚亚去浴室梳洗时,发现了沙朗野在镜子上贴了一张纸条。写着:亚亚,我走了。你睡得很沉,像是个睡美人,所以舍不得叫醒你。 醒来记得要吃饭喔。 他这一提醒,亚亚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她来到厨房想泡碗泡面吃,却看见她囤积各式零食,泡面的纸箱上头,也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厚,被我猜到了吧,你一定又要随便泡个面充饥是吧? 别吃泡面了,我帮你买了一个便当放在冰箱,拿出来微波就可以吃了。 她哭了,在她对他做了那种事后,他怎能还这么体贴。 她一边流泪,一边吃便当,感受着他的温柔。 吃完后她把便当盒收好拿去洗,想倒杯水来喝,结果在饮水机旁又发现了一张纸条:嘿,吃饱了吗?元气恢复了吗? 甘巴爹,要打起精神工作喔。 亚亚忍不住笑出来。沙朗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为别人付出,为别人着想。所以,她才会这么喜欢他。 她返回房间准备着装上班,在衣柜上又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头这么写着:亚亚,我不是故意要隐瞒自己的性向,更不是故意要让你爱上我。 我痛恨伤人,如果我伤害你,那绝对比伤害我自己还要痛苦。 不管你怎么看我这个人,对我而言,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亚亚缓缓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里,低低切切的哭泣。 沙朗野真的很温柔。他就像是那种会踏在樱花尸上的温柔杀手,他会一剑穿过你胸膛,却泪流满面的,微笑。 那天,亚亚终究还是没去学校上课。 她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好好的想她和沙朗野的事,最后她心里有了决定。 她决定要当他的朋友。 "爱"有很多种形式,朋友也是其中一种。 4 她会继续喜欢他,关心他,支持他。 想开了,心自然就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了。 亚亚主动召集了其他同学来恳亲会,顺便藉此想沙朗野说明她的心情。 沙朗野与亚亚悄悄离开其他人,他领着她到偏僻的五百公尺障碍场。 "朗野,"亚亚坚定的注视着沙朗野。"我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欢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还是一样爱你。" "亚亚......"沙朗野怔怔的看着她。 亚亚奔进了他的怀里。 几个月前,沙朗野和她一起去看"少女小渔",当电影散场时,沙朗野曾对她说了电影里的这句台词。现在,她也要对他说:沙朗野心中充满感动。有些情感是他无法给予的,有些情感是他无法割舍的。 一度,他以为性子激烈的亚亚会从此跟他不相往来,但今天看到她来,他的心就定了一半,现在又听她这么说,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伸手将她抱紧,对她也对自己承诺:"嗯,永远的朋友。" 蓝天白云下,一对情人拥抱,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唐雅各眯眼望着不远处,双手比了一个照相的手势,把那两个人框进手里,他那对视力二点零的眼睛,一眼就认出了那名男主角是沙朗野。 哼,原来这种笨蛋也有女人爱呢。唐雅各吐出一根草。啐,这里的草又干又涩,比营舍的草还难吃。 去他该死的恳亲会!唐雅各低咒一声,他一向讨厌这种阖家欢乐的气氛。 他不会有亲人来探视他,但因为是在营休假,所以他只能待在这该死的营区,哪儿也不能去。 啊!他躺回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真想抽烟,可恶!他已经有五天又十个小时没抽烟了。入新训中心后,所有的"违禁品"都被没收了,班长总是能神通广大的抓到那些在厕所,浴室或天台抽烟的小兵。 唐雅各盯着头上的树荫,阳光从不是很浓密的树叶间隙中洒下,挑逗地在他脸上跳跃,又似一双手抚触着他的脸,感觉很舒服。他闭上眼睛,静静倾听风声。 蓦地,脚踏在落叶上的声响惊动了他,他猛然张开眼睛,一个高大的黑影罩在他头上。 是沙朗野。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沙朗野连声道歉,刚刚跟亚亚说话时,远远的就看见树下有个人很像是唐雅各,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唐雅各坐起,将背靠着树干,伸长了腿,双手环胸,睨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来做什么。 沙朗野记起陈天赐不久前偷偷塞给了他一根烟,于是有了接近唐雅各的理由。 "你想抽烟吗?"沙朗野从口袋里抓出一根扁扁的烟,递了过去。"陈天赐的家人有来,他的表哥偷渡给他一包烟。他送了我一根。" 唐雅各一见他递来的东西,眼睛登时有了生气。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了过来。 唉,长寿的,不是他抽惯的miusevun。管它的!聊胜于无。 唐雅各不急着抽,他先将烟拿到鼻下嗅闻,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鼻间传来一股草木被烘干的味道,一种想念的味道。他愉悦的弯起嘴角。 他将烟咬在唇边,"打活机呢?"他问。 沙朗野立刻"啪"的将打火机点起火递过去,唐雅各也没多想,将烟咬在唇边,头就这么靠了过去,就他的手点烟。 沙朗野近距离的注视唐雅各。唐雅各侧着脸,低垂着眼,那扇比女孩子还长的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排阴影......沙朗野循着视线看下去,来到他高挺秀气的鼻梁,还有那张不女孩子看起来还要柔软的嘴唇......他心里"咚"了好大一下,好象有颗石子投进了湖里,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你不陪你女朋友吗?" 唐雅各的声音响起,沙朗野像做坏事被抓到似,别开视线,结果不小心让打火机的火烧到自己的手。 "你说什么?"沙朗野连忙将手含进嘴里。 "我刚刚看见你跟你女朋友。"唐雅各睨了他一眼,怪他不专心。"你们想亲热好歹也找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吧。" 哦,原来他看见他们了。"亚亚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沙朗野连忙解释。 唐雅各根本不在意。他将烟放在下唇,轻轻含住后,闭上眼,贪婪的吸了一口,然后徐徐吐出。 沙朗野在一旁注视着他的神情。 男人抽烟,看起来就是多了分魄力。 但,唐雅各不一样,他抽烟的方式很优雅,很艺术家。他先是会慢条斯理的吸一口,咀嚼其中的美味,再轻轻吐出,然后微眯着眼睛注视着袅袅上升,盘旋萦绕的烟纹,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审视一副好画。 唐雅各从眼角看到他的注视,以为他想抽,便将抽了几口的烟递过去。 "喏,给你。" 沙朗野正想拒绝,但看他递来那根被他抽了一半的烟,鬼迷心窍的接了过来,心跳如雷,褐色的脸有一抹很难察觉的红潮。他将烟含在嘴里,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好象要把唐雅各留在上头的气味全部吸到自己的体内。 或许惊觉这个念头太亵渎唐雅各了,沙朗野呼吸一乱,呛到鼻子,他赶紧拿开烟,猛烈的咳了好几声。 "你不会是第一次抽烟吧?"唐雅各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咳......咳......当然不是。"沙朗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只是比较少抽......咳......"他又咳了几下。 见他眼睛都呛出了泪。"给我吧。"他伸手要向他拿回。 "没关系。"沙朗野着急的猛吸了好几口,就是不让已经沾有自己口水的烟,再去亵渎唐雅各那张美丽的嘴唇。 唐雅各看他一副狼吞虎咽状,以为他的烟瘾比自己还重,于是他又拔起地上一根草,咬在嘴边。 沙朗野到唐雅各对面的树下,学他靠着树干坐下来,与他面对面。 "唐雅各,你的家人没来吗?"他关心的问。 "人都死了怎么来?"唐雅各说得很挑衅,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不自在。 沙朗野被他的态度刺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唐雅各挑眉看他。"人是你害的吗?"言下之意:哈,省了你的同情心吧! 沙朗野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知死活的问"那你女朋友呢?怎么没来看你?" 唐雅各抬了抬眼皮,又是给他一记白眼。"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 "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女朋友的。"沙朗野不自在的搔搔头。 唐雅各冷哼一声。 "我说错话了吗?"沙朗野小心翼翼的问。 唐雅各吐出嘴里的草。"我倒觉得好看的人是你!" "啊?"沙朗野怔住。 唐雅各突然起身走近沙朗野,然后单膝蹲跪在他面前。 他的靠近,让沙朗野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向后紧贴着树干。 唐雅各径自盯着他的脸看,完全不知沙朗野正因他此时的注视,紧张得快停止呼吸,想回避,又怕被对方看透。 "我比较喜欢你的脸。" "什么?"沙朗野手上的烟差点掉下来,一颗心差点因他这句话跳出喉头。 "因为你的模样普通,五官平板,是路边随处都可见的长相。" 沙朗野苦笑。他这是在赞美他,还是在贬损他啊? 其实沙朗野的模样没有唐雅各形容的那么糟糕。虽然不是那种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长相,但浓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非常阳刚。唐雅各喜欢的就是他那股阳刚味。 说完,唐雅各转过身就在他身旁坐下,背靠着树干。 沙朗野终于又可以正常呼吸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又听见唐雅各如此说:"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说我好不好看的事了,那对我来说绝不是个赞美。" "咦?"沙朗野侧过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我的脸......"唐雅各打了个呵欠,然后闭上眼睛,树荫在他俊逸的脸上罩上一抹阴影。 沙朗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把剩余的烟抽完,将烟蒂丢得远远的。一回头,只见唐雅各的胸脯均匀的起伏着,他睡着了。 沙朗野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的看着他,不敢惊动他。 一只苍蝇飞了过来,在唐雅各的头上盘旋。沙朗野拿起帽子一挥,把苍蝇赶走,不让它们侵犯了唐雅各白净的脸。 然后,他起身在唐雅各身旁蹲下来。 他像个孩子似用双手托住下巴,一双深邃的眼眸专注的凝视唐雅各那张毫无防备的睡容。 唐雅各睡得很熟,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他是个不容易入睡的人,睡在他下铺的沙朗野最清楚。这几个夜里,他总是听这着他翻来覆去的声响,直到他睡了,沙朗野才会睡去。 沙朗野伸出一只手,隔着五公分的空气,抚摸他的脸。 从高高的额头,倔意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与眼睑下那双清亮却总透着冷漠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最后是那张总是抿紧,但因睡时而松懈的美丽嘴唇。 沙朗野赶紧收回手,用另一只手去紧紧握住,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他澎湃的温柔就这样收敛在他深沉的眼眸中,如此低调而温和。 "为什么讨厌呢?我可是很喜欢呢。" 他的话只有风儿能听见。 女朋友......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男生爱慕,为了杜绝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唐雅各于是下了个决心---他要交一个女朋友,在图书馆里,坐在唐雅各斜对面的高一小学妹,从刚刚到现在已经偷瞄他第三十九次了。其中七次是经过他桌旁,五次是掉下书本或笔记让唐雅各帮她捡起,还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所以少跟他道谢一次......又来了,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这是第四十次了。 决定就是她了! 唐雅各从座位上离开,走到女孩的桌前。 "你喜欢我吗?"他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的直问。 小学妹睁大了眼睛,接着她低下头,两颊飞上浅浅的红晕。 "你喜欢我吧?"见她不回答,他又问了一次。 这回小学妹有了回应,她羞赧却又勇敢的点点头。 "那么......我们交往吧。" 此言一出,小学妹周围的朋友都发出"呀"的惊呼,其中一位还因为太惊讶而把笔心弄断了。 "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小学妹对于自己能获得青睐感到受宠若惊,同时,又有怀疑这是一场恶作剧。 "你叫什么名字?"唐雅各问。 "张晓梦。" "张晓梦,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张晓梦站起身。"你是唐雅各。" 双手握在胸前,像个怀春的少女,眼睛晶亮亮的,眼底有着对他毫不掩饰的好感。 唐雅各挑了挑眉。"好啦,现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也知道我是谁了。"他低头注视她。"那么,张晓梦,你愿意跟我交往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张晓梦先是低下头,一副羞怯在考虑的样子。但她并没有让唐雅各等太久,她很快地抬起头,对他扬起一朵很甜蜜,很幸福的笑容。"我愿意。" 就这样,张晓梦成了唐雅各第一个女朋友。 十八岁之前,唐雅各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他还特别请教社团里的学弟,学弟传授了他几点,第一,每天都要接送女朋友上下课,还要嘘寒问暖,第二,中午要一起吃饭增进情感,第三,每天晚上十点一定要打电话跟她道晚安。第四,不管合不合理,女朋友永远是对的。 刚开始交往时,唐雅各觉得女朋友好麻烦,他觉得面对书本都比对女朋友甜言蜜语还要来得有趣。尽管如此,前面四点,他都做到了。虽然唐雅各处处展现温柔与体贴,张晓梦还是缺乏安全感。 她把她的疑惑告诉了她的姐妹淘。 "你哦,不要不知足。雅各学长模样好,功课优,个性体贴又温柔,这样的男朋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还嫌!"她的朋友反而责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某天,两人因为错过公车而迟到,过马路时,唐雅各右手保护的环住张晓梦的右肩,仅是轻轻的碰触,一走到对街,他马上就放下手了。 "学长!"突然,张晓梦终于发现自己和唐雅各不对颈的地方在哪里。 "怎么?"唐雅各心不在焉的问。 "学长,我们已经交往两个月了,可是你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即使在这么赶时间的情况下,你也没有牵我的手。"她指出这一点。 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题、吗?唐雅各挑挑眉。他不懂牵不牵手这件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她既然要求了,唐雅各就顺着她的意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我第一堂课有英文小考,快赶不上了!" "学长,"张晓梦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我们交往这两个月来,你有没有想过要亲吻我?"仔细想想,他们的交往始终止于礼。"你希望我吻你?"唐雅各顿了顿。尽管第一堂课有考试,他心里着急得很,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在脸上,继续保持耐心。 "不,"张晓梦摇摇头。"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过。" 唐雅各深深注视着她,然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从没有过这个念头。 张晓梦严厉有一抹受伤的神情。"如果我要你吻我呢?" "如果你要求。" "如果我要你在此时此刻吻我呢?" 唐雅各的体贴简直到了泛滥的程度,他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甚至还帮她买卫生棉,张晓梦想知道她对他能予取予求到何种程度。 "这里?" "这里,就当着所有的路人面前。" 唐雅各立刻俯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张晓梦还没感受到他的温度,他就离开,由这一吻,她终于明了她和唐雅各之间缺少了什么,他并没有喜欢她像她喜欢他那么多,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其实"张晓梦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学长你并不喜欢我吧?" 唐雅各看了一眼手表,第一堂课开始了,既然已经错过考试了,他索性就不再急着赶路。"我跟你交往的时候,你并没有要求我这点。"他静静的说。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交往呢?"她控诉的问。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唐雅各诚实的说。"你又为什么接受了呢?" "因为我喜欢你呀!可恶!"张晓梦大声的喊出来。 唐雅各无言的看着她。 "那如果我要求你喜欢我呢?你就会喜欢我了吗?" "如果你要求。"仍是那句。 张晓梦苦笑,这不是她想要的恋情,这根本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唐雅各根本不懂爱。 "我们分手吧。"她说。 唐雅各静静的看着她。"这是你的要求?"他的语气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被甩的人该有的神情,倒是张晓梦快哭出来了。 "是的。"张晓梦只能苦笑。 "那么,"唐雅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见。" 说完,他转身几离开,留下深厚掉着泪的张晓梦。 原来这就是恋爱。 好累,为什么有那么多男男女女喜欢谈恋爱? 男女间已是如此,而他更不懂的是,男生又怎么喜欢上男生呢? "看我们队伍-----" "雄壮威武!" "听我们的歌声----" "响彻云霄!" "看我们的国旗---" "迎风飘扬!" "1---2---3---4!123---4!" 阅兵台前,阿兵哥们顶着烈日,进行着各项操课。 军人的第一课就是单兵基本教练,其目的就是将他们这些"老百姓",训练成顶天立地的军人。在单兵基本教练第一单元中,即是做好立正,稍息及各种转法。 "闻口令两脚跟靠拢并齐,脚尖向外分卡四十五度..."班长像唱歌似流利的说着,一边逐一检查且纠正各小兵的姿势。"小腹微向后收......嘿,是叫你们缩小腹,不是把那里挺起来,不是我爱说,你们思想真的很不纯洁喔!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陈天赐!你他妈的嘴巴张那么大是要吃苍蝇是不是?......两眼凝神,向前平视......恐龙你这个死老百姓,昨晚作春梦没睡好?眼睛睁大一点......再大一点,让我看见你的黑眼珠,我看不到你的黑眼珠......" 恐龙已经很努力张大眼睛了。"报告,请不要怪我妈妈,我生来眼睛就这么点,就算用牙签也撑不起来的!"他一脸无奈又无辜。 不少人吃吃地笑。 "还笑!牙齿白是不是?"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就是在队上身材最高大也最显眼的沙朗野。 "报告!请不要怪我妈妈把我生得那么黑,衬得牙齿这么白!"沙朗野神情很正经。 入伍这些日子以来,沙朗野已经是班上最有人缘的一名,连班长也喜欢抓他出来开开玩笑,他在各项体能的表现上都是班上最好的,却从不自满得意,反而经常嘲弄自己来取悦其他弟兄,为这单调无趣的军中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班长站在他面前。"继续呀,你再耍嘴皮子呀?" "报告,不敢。"沙朗野立刻抿紧唇,直视前方。 班长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 "沙朗野,唐雅各两个出列!"他的用意可不是要处罚他们,而是他们两个是队伍里表现最好的,所以他特意把他们挑出来作示范。 靠!他耍白痴,干他什么事啊?唐雅各不情愿的走出队伍。 "你们两个面对面,唐雅各你来发号,沙朗野做动作,并指正调整他的动作。" 班长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好好看他们两个示范。" "稍息。科目:单兵徒手基本教练。进度:立正。"唐雅各开始发号。"稍息---立正!" 沙朗野立刻站得直挺挺的,姿势标准得一点也不比宪兵差。 唐雅各走到他面前。 "两脚跟靠拢并齐,脚尖向外分开四十五度......"他把脚伸入他两脚之间,用迷彩胶鞋踢了踢他的脚,要他脚掌再打开一点。这突来的动作,差点教沙朗野站不起。"小腹微向后收,胸部自然前挺......"他非常用力的拍打沙朗野的胸脯。 " 咳......咳......"沙朗野本来站得直挺挺的身子,被他拍岔了气。 "缩小腹!"唐雅各又故意往下按住他的腹部施压,表面看起来像在调整他的姿势,其实在暗整他。 他的手心一帖上腹部,透过草绿服,沙朗野立即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这样一个触摸,让沙朗野的心脏无来由的狂跳了一下,尤其,唐雅各又靠得那么近,更使得他无法专心思考,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加速跳动了起来,他怀疑他的心跳声是否已经传到唐雅各那边去了。 心猿意马之下,沙朗野自然无法再维持直挺挺的姿势。 "两肩宜平微向后张。"唐雅各绕过他身后,一手放在他肩膀上,一手压住他后背,"两臂自然下垂......你太僵硬了,放松点!"他拍拍他的手臂。"手心向内......"他抓住他的手,贴紧大腿。 在他这样对他"上下其手"之下,沙朗野怎么可能放松下来,尤其之前只是透过衣物触摸他,他就已经小鹿乱撞了,何况现在是直接碰触到他的手......沙朗野更僵硬了。 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到唐雅各,他的掌心是冰凉的,就跟他的个性一样。 唐雅各则在心理奇怪,他的手心怎么这么多汗? "两手五指并拢伸直,手掌及指与腿相接,中指贴于裤缝,手肘微向前引,头要正,颈要正,口要闭,下颚微向后收!" 唐雅各握住他的下巴调整,这动作迫使沙朗野低下眼看他。 他们的视线就这么突然的碰触,短兵相接,突地冒出一丝火花,两个人都不由得一愣。 唐雅各皱了皱眉头,而沙朗野则是飞快的别开眼神,眼光直视前方,暂时闭着气,生怕被唐雅各发现他紊乱的气息。 "两眼凝神,向前平视!" 唐雅各讲完指令,退后一步审视沙朗野,心里却在想:"刚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雅各表现得像个班长,而沙朗野你今天怎么有点失常。"班长不是很满意。 "好,两位入列!" 沙朗野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感觉背后的衣服已经湿得贴背了。 他伸手揩去额上的汗,把双手往裤子上抹了抹,偷偷拭去手心上的汗。 要命!喜欢的人就站在面前,还不时碰触着自己,而他却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可是需要很大的定力呢。 如果你问那些当过兵的,当兵什么时候最快乐? 他们都会这么回答你:"靠......你右边站,还用说,当然是休假啦!" 第二周以后就可以放假外出了。 届时连上弟兄们就会一反平日操课时的萎靡不振,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而且在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就会把皮鞋拿出来擦得光可监人。 礼拜六早上八点开始放假,下午三点半收假回营。虽然只有八个多小时,弟兄们还是很乐,一大早就爬起来打扮,尽管头上的毛长只有三公分,大家还是拼命的拿梳子猛梳,还用口水仿造型,让前额的头发竖起来,把自己弄得很骚包。 "唐雅各,我们一起出去吧。" 这天,沙朗野就与陈天赐,恐龙几个在连上比较谈得来的同胞,一起计划去台南市逛逛,顺便吃饭,看电影。 沙朗野也找了唐雅各。 唐雅各在营里闷坏了,就答应和他们出去晃晃。 他们坐兴南客运从大内开到善化,然后才到台南。 在公车上,唐雅各不怎么搭话,而沙朗野则拼命地找话跟他聊,谈他家乡花莲的好山好水,接着又讲到他的求学生活。 唐雅各这才知道沙朗野同他一样是师范体系出来的。 "你也是,"沙朗野惊讶与命运的安排。"我们真有缘!"他非常开心的笑着。 "是......"唐雅各不爽的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是孽缘吧。" 对于他的讥刺,沙朗野不以为意。 "我希望快点退伍。"沙朗野说。"在我的家乡,教师荒很严重,老师通常都待不久,有关系的就会调到别的地方,我就是看着这些老师来来去去长大的。从小作文要我们写第一志愿,我总是写要当老师。"他笑眯眯的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在自己的家乡教书。" "听起来很了不起。"唐雅各耸耸肩,一副事不干己的样子。 "你呢?退伍后希望申请到那里的学校?"沙朗野兴致勃勃的问。现在他知道唐雅各更多的事了。他没有家人,也没人写信给他,可能没有情人,还有他同他一样是要当老师的。 "台北。" "哦---"沙朗野的声音很明显的透露出失望。"我的家乡很美喔,很希望你也能来的家乡教书。"尽管听他这么说,沙朗野还是提出了他的邀请,他好希望他们能在同一个地方教书。 "我相信你的家乡很美的,但对我而言太不方便了"唐雅各直言不讳,沙朗野不语,唉,唐雅各属于城市,当然是会回去属于他的地方罗。 到台南已经是中午了,所以大伙就接顶先去吃饭。 一路上,陈天赐和恐龙像是八百年没看过女人,一看见年轻美眉就上前搭讪。 唐雅各与沙朗野始终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 沙朗野把他的感情化成一个安静的守侯。 与唐雅各并肩走路时,他总是走在马路那一边。 在中国城看电影时,他坐在唐雅各身旁,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就是不停地笑着。 "你一定要这样笑吗?"唐雅各把视线从大荧幕来回,就看见沙朗野脸上的笑。 "啊?"糟糕了,唐雅各不喜欢他的笑。 唐雅各瞟了他一眼。"我以为这部电影是悲剧。"说完,他转过头继续看电影。 "哦。"沙朗野立刻抿紧嘴巴,但他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上扬,只是不敢太放肆,只敢微微地,微微地笑。 他们的座位前面坐了两名男孩。 "嘿,你们看!"恐龙和陈天赐对唐雅各与沙朗野挤眉弄眼。 唐雅各和沙朗野看过去,只见前头那两个男孩,很亲密的头依偎着头,低声交谈着。 "同、性、恋!"恐龙用无声的口型说,脸上净是鄙夷的表情。 沙朗野脸上的笑淡去了。 唐雅各皱了皱眉,他突然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沙朗野低声问。 "我去外面抽根烟。"唐雅各一出去,就没再进来过。 沙朗野本想出去找他,却又怕扫了另外两个人的兴。 他不知道电影演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电影终于演完了,荧幕上还没打出"theend",他人已经冲出了电影院。 一冲出电影院,沙朗野左右张望,突然,他闻到一股烟草味。依着气味他寻了过去,看见骑楼下一排的机车上,有一个瘦弱的背影,还有袅袅上升的烟雾。 唐雅各正坐在一辆速克达上头抽烟,沙朗野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很担心唐雅各会一声不响的离开。 "你在这里。"他站在唐雅各面前。 "演完了?"唐雅各瞥了他一眼。"结局怎么样了?" "结局?"沙朗野也学他跨坐在他旁边的车子上。"你难道不好奇故事的过程如何吗?"他反问。 "一开始就知道没什么好结果,那么故事演得再怎么动人也吸引不了我。" "我跟你不同。"沙朗野不赞同。"我在意的是过程,就算已经知道一定会失去,我还是会付出,哪怕得到的只是几个眼神交会,几个交心的微笑,甚至是几句谈话。" 唐雅各轻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真浪漫。"他把烟蒂丢远。 "不是浪漫。"沙朗野一脸认真。"这世界有太多无奈的现实与太多不合理的规条了,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像大部分的电影一样有好结局。"他注视着唐雅各的眼睛。"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要去爱人,尽管有些感情会像流沙一样抓不住,会从手中溜走,但我还是想感受一下流沙在手中的触感,那一刻短暂的幸福。" 唐雅各深深的注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隐约的被他的这段话触动了。 "嘿,你们在这里!" 唐雅各与沙朗野循声看去,只见陈天赐与恐龙往他们这里跑来。 "大鸟你跑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是赶着去厕所解放呢。"陈天赐调侃的说。 这时,之前在电影院谈论的那两名男孩正从他们旁边走过。 是一对年龄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男生,是属于阳光型的少年。 他们手牵着手,其中一人的大手完全包住另外一人的,他们不时对对方微笑着,不避讳的样子,像是要跟全世界宣示什么似的。 "哦,真是看不下去了!"恐龙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喂,你们要不要脸啊!" 两张清涩的脸转过来,一看见恐龙凶恶的脸,眼里不禁怔愕又惊慌。 "够了!"沙朗野把手放在恐龙的肩上,阻止他的莽撞。"不要去招惹他们!"他严厉的说。他抬眼看了看那两名年轻人,声音放柔了些:"对不起,我朋友心情不好,你们快走吧。" 那两个人赶紧走开。 "有种就别跑!"恐龙大喊。"可恶!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他转身质问沙朗野"我要好好修理这两个不知"耻"字怎么写的人!" "够了,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惹事!"沙朗野提醒他。"而且,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修理他们?他们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吗?"他问。 "我就是看不过去他们两个男生手牵着手,真是荒唐透了,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一点也不。相反地,我觉得他们很勇敢,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还想跟他们说加油呢。" "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的有色眼光。"沙朗野脸色难得的严肃。"这个世界对他们太不公平了,一样是爱情,凭什么男生跟女生谈恋爱是天经地义,想罗密欧与茱丽叶就会被写成故事流传歌颂,而男生跟男生在一起就要躲躲藏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凭什么这些人就该被打入地狱,凭什么喜欢男生就代表是娘娘腔?" 听到沙朗野如此振振有词,使得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唐雅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么,你是赞成同性恋罗?"恐龙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为什么不赞成?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危害社会,他们相爱,何罪之有?" 沙朗野仰起下巴,一副正气凛然。 "你呢?"恐龙转身问陈天赐,寻求认同。 "我对同性恋没什么感觉,只要他们不要来喜欢我就好了。"陈天赐耸耸肩。 "至于他们关起门来做了什么事,都不关我的事。" "你呢?"恐龙又问唐雅各。 "你问我?"唐雅各又懒懒的电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几乎让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继续说:"我觉得很无聊。" "你说我很无聊!"恐龙勃然大怒,走近唐雅各。"我想你应该是最深感捆扰的人,像你这样有着和女人一样漂亮的脸蛋,一定常常被男人骚扰吧......" 刚刚还如睡狮般散漫模样的唐雅各,突然像豹似敏捷的跳到恐龙面前。 "不准拿我的长相作文章!"他一手抓住恐龙的喉咙,一手持着点燃的烟,威胁要烫他的脸。"不要让我再听见有关我长相的任何一个字!" 一旁的陈天赐吓呆了,怎么也没想到平常给人纤细秀气形象的唐雅各居然会动粗。 "唐雅各,你别乱来!"沙朗野走上前,一手按在他臂上。"有话好说。" 唐雅各看了沙朗野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两声,然后又转回去盯着恐龙惊恐的眼。 "我刚刚说的话听清楚了没?"他用温柔的声音,配上天使般无邪的笑容,轻声细语的问。 "听,听清楚了!"恐龙把话说得支离破碎。 "很好。"唐雅各把烟放回唇边,放下手,退后一步。 "抱歉,弄脏你的衣服了。"他体贴的拍拍落在恐龙身上的烟灰,帮他拂顺被他弄乱的衣服。 他现在宁静美好的神情,再比对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力,反而更令人不寒而栗。 沙朗野站在一旁注视着唐雅各。 这时,他终于明了唐雅各为什么那么痛恨别人谈论他的长相。 他一定就像恐龙所说,常常受到这方面的骚扰。 天哪,他绝对不能让唐雅各发现他的心情。 他不想被他讨厌! 沉沦...... 5 走了一个张晓梦,唐雅各并不寂寞,因为还有其他更多的张晓梦等待他的青睐。 尽管觉得谈恋爱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事,但,唐雅各总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只要有女生跟他告白,他就和她交往。 光是高三上学期,他就交了五个女朋友。 高三下学期,唐雅各好接受了他校的一位不良少女陈少桦的告白。 陈少桦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对放也是个不良少年,但唐雅各答应与他交往后,她马上对男友提出分手的要求。结果,她的男朋友率众把唐雅各堵在学校后门。 "x的!竟敢抢我的女朋友。给我打!" 吆喝一声后,一群人蜂拥而上,拳头全向唐雅各的身上招呼去。 那是唐雅各生平第一次打架。 寡不敌众,不用猜,唐雅各当然只有挨打的份。 唐雅各带着一身的伤搭上公车,烦恼着该怎么跟母亲解释这一身的伤。 搭公车是所有学生最难忘的记忆,尤其是放学,下班时间,人群如沙丁鱼挤在小小的车厢中。 唐雅各挤在人群中,随着公车摇摆着。突然,他眉头皱了起来。刚开始他以为那是无心的碰撞,后来,当那只手肆无忌惮的摸上他的屁股时,一股熊熊的火在他胸口燃烧。拜托!我是男生耶。唐雅各很愤怒,不相信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回头恶狠狠的瞪着那个人。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翁,一副猥琐的模样。 知道唐雅各发现他的骚扰,他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恶心黄板牙,手又往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被打的事,加上眼前的骚扰,使得唐雅各的情绪爆发了。他怒发冲冠,将书包往旁边一丢,拳头就往那人脸上招呼了过去,一拳接着一拳,管他是不是个老人家。 公车上人很多,那人无法躲开,只好任他打,除了不断发出惨叫声,还一直撞到旁边的人。顿时,车厢内尖叫声四起,人仰马翻,司机差点冲到对面车道。 后来唐雅各被其他的乘客制止下来,大家知道来龙去脉后,反倒怪起唐雅各大惊小怪。 "活该!都怪你长得太娘了。"几个原本就对唐雅各太好女人缘很感冒的男生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小子啊,火气别那么大。还有,把自己养壮一点,就不会有人误以为你是女生而吃你豆腐了。"公车司机也说。 "唐雅各长得太漂亮了!"几个女生小小声的说。"高一有一阵子,他不是老跟沈皓伟学长出双入对,同进同出吗?还好后来他有跟几个女生交往,不然我还以为他有短袖之癖呢。" "总之,他那张脸就是祸水!"更有人如此恶毒的说。 祸水?这算哪门子的形容词,他又不是女人!唐雅各生气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一把抓起那人胸前的衣服,怒火使他力气大得惊人。 冰冷的语气,加上脸上的紫青伤痕,使他的神情不似以往的斯文。 "我说"那人虽然吓得要死,还是死鸭子嘴硬的说:"你那张脸皮如果长在女生脸上是祖上有德,但长在男生脸上就是一种诅咒了。" 诅咒!唐雅各背脊一阵寒意,想起了堂哥。 回家后,他对母亲谎称是不小心摔交了,但他母亲却没那么容易被唬弄过,她认为唐雅各是学坏了。 "雅各呀。"母亲心疼的帮他敷药,伤心的对他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跟你爸爸一样当老师。"当老师,那是母亲对他唯一的要求。 唐雅各没说话,把所有的情绪都往心里藏。 回到房间,唐雅各静静的站在镜子前。他一向不爱照镜子,小时候,邻居老说他好看得像女娃,父母当那是赞美,但,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事,他倒觉得那人说得对极了,这张脸皮简直就是个诅咒。 当他注视着镜中挂彩的脸,那不再俊秀漂亮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股莫名的快感。 天,这才是他要的!他不要大家以为他是文弱的,秀气的,软脚虾的乖乖牌学生。 他不要被贴上娘娘抢的标签! 这天起,唐雅各性情大变。 走在路上,只要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就会挑衅的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有时,他的挑衅会引来拳头相向。 唐雅各也不怕,拳头越练越硬,挂彩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也变得越来越会打架了。 他继续跟很多女孩交往。 单纯的恋爱太麻烦,太耗心神了,所以他后来只跟合则来,不合则散个性的女孩交往。一旦察觉对方动了真情,他就马上走人,不留恋,也不会感到歉意。 在众多蝴蝶的种类中,有一种足斑蝶科。 斑蝶的外型极为花俏,艳丽,翅膀的斑斑点点多采多姿,飞行姿态缓慢优雅。 斑蝶的幼虫多以含毒的植物为寄主,所以幼虫体内先堆积了植物毒素再转移到成蝶的体内,形成了它身上的鲜艳的色彩。 这些鲜艳的色彩是一种警戒色,用来警告捕食者,它们不容小觑。 而他,正像这些斑蝶,美丽,残酷。 大热天的,大家全副武装,戴钢盔,s腰带背水壶,挂刺刀,扛枪,着长袖草绿服,绑腿,作战斗教练课的实地操演,操演课目是就地隐蔽掩蔽。 他们这一班正卧俯在长及腰部的杂草中。 班长:"三点钟方向有黑狗一条,问单兵如何处置?" 沙朗野马上提出建议:"请派长江一号前去诱引,分散其注意力!" 班长一脸疑惑:"谁是长江一号?" 沙朗野咧嘴一笑:"报告,是老土官长养的一条母狗。" "你不知道长江一号不可信任吗?它是我方最没节操的一员"班长斥声。"现在正值发春期,你要让它们这对狗男女春宵一夜,生出更多的小敌人吗?" 此话一落,大家都哄堂大笑,连唐雅各也难得的笑了。 一名在福利社卖东西的小姐,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班长又问:"十一点钟方向有女匪一名,问单兵如何处置?" 在军中,所谓"母猪赛貂禅",一看见是福利小姐,大家眼睛都亮了起来。陈天赐立刻说:"请班长派我去,让我用美色迷惑她,我愿意牺牲小我,来成就各位兄弟。"此话说得慷慨壮烈。 "你奶奶的!我现在就让你成仁!"班长抓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马子吗?" 陈天赐抱着头闪开。"报告,以后不敢啦。" 不愧是班长,力气果然了得,石头直接击中后方树上的蜂窝,整窝虎头蜂全出来应敌了。 "报告,"唐雅各眯眼注视着那一群小黑点。"身后五点钟方向有数目不明的虎头蜂正朝我们这里飞来,请问班长我们该如何应对?" 班长朝那里看去,一看不得了。 "shit!"他咒骂了好几声。"匪区人数众多,我方寡不敌众。"他一骨碌爬起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另日收复山河。"他悲壮的说。"弟兄们!提枪,快跑,撤!" 大手一挥,全部的人都爬起来。 顿时,黄沙漫漫,尘土飞扬。 溃不成军。 早上一千五百公尺跑步,晚上三千公尺跑步,还不时有手榴弹实弹投掷,伏地挺身,五百公尺障碍超越,射击预习,实弹射击及单兵战头教练,这才真正有了当兵的感觉。 课程越来越吃重,每天都被操得全身疲累不已,晚上还不到晚点名,就已经有人跟睡神举白旗投降了。 还好,明天要放假了,而且这一天放两天。 一向和他们相处很好的班长,这天晚点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狠狠钉了他们一顿。 "靠!班长是怎样?那个来了喔。"陈天赐小声抱怨。 "啊,准是跟福利社的嫂子吵架了,脾气不好啦。"恐龙边说边打哈欠。 "死恐龙!"恐龙的哈欠还没打完,班长就站在他面前。"我在训话,你竟敢给我闭眼睛偷睡觉,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 "报告,我没有。"恐龙好冤枉。 "我说有就有!"班长继续找他碴,连什么"笨蛋","白痴","猪头"的话都骂出口,骂到恐龙快哭出来了。 "报告班长!他的眼睛本来就这么小。"唐雅各突然出声。 班上的人都认为唐雅各是个很冷漠的人,通常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不管其他。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班上只有沙朗野会去和他说话。 但这次,唐雅各实在看不过去班长把自己私人的情绪迁怒他人,还恶言相向,他个性里的不驯被挑起。 "你说什么?"班长立刻站到唐雅各面前。 "报告,我说恐龙的眼睛小,是众人皆知的事,平常开开玩笑就算了,班长不需要为这件事动气。"唐雅各毫不畏惧的迎视班长。 班长恼羞成怒。"我需要你来告诉我怎么做事吗?" "报告,没有。"唐雅各站得直挺挺的。 "还说没有!" "报告,没有!" "你!"班长站不住脚,只好抬出军阶压人:"给我做百下伏地挺身!" 唐雅各二话不说,立刻趴在地板上。不管觉得公不公平,在军中,长官的命令就是圣旨。 全寝的人,都看着唐雅各一个人做。 数到五十,唐雅各已经汗如雨下,有点力不从心了。"动作确实一点,你在强好地球吗?"班长嘲讽的指出他的下半身未与上半身动作未一致。 唐雅各咬紧牙又撑了几下,要做第五十四下的时候,他从眼角看到一个人影在他旁边趴了下来。他侧转过头,与沙朗野的眼睛对上,他还对他眨了眨眼。 "你做什么?"班长大吼。 唐雅各也想问同样的话。 "报告,我喜欢做伏地挺身。"沙朗野大声的回答。 唐雅各怒不可遏。又来了,又来了,他以为他会感谢他吗? 他不喜欢这样!这几年,他已经习惯打自己的仗。 本来已经撑不下去了,被沙朗野这一激,他就像吃了卜派的菠菜,所有的体力全回来了。 班长被惹火了。"好!喜欢做是吧?我让你们做个够,做完伏地挺身,继续做三百下开合跳,十下罗马式弹跳!" 陈天赐听了班长的话后,偷偷推了恐龙一把。"都是你的小眼睛惹出来的祸!" 恐龙虽然对唐雅各没什么好感,但看他这样为自己挺身受罚,他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他原地趴了下来,对班长说:"报告,我也喜欢做伏地挺身。"陈天赐也跟着趴下来。 其他人见之,像被感染似地,也纷纷趴了下来。 "你们......"班长傻眼。尽管知道自己的脾气发得毫无道理,但话一旦说出去就无法收回了。他找籍口大声的问:"合理的要求是---" "训练!"整齐划一的回答。 "不合理的要求是---" "磨练!"明明不同意,嘴巴还是得这么回答。 好不容易所有动作都做完,班长终于放他们上床睡觉。 "连上兄弟晚安,班长晚安。" 谢天谢地,今天终于又过去了。 原来,是福利社小姐要求跟班长分手,所以一向与他们有说有笑的班长个性才会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导致了昨晚的事件。 但,唐雅各对长官挑衅,仍然得付出代价。 他被扣假一天,原本应该礼拜五晚上六点就可以放假,结果他被留下来打扫营区,除草,变成礼拜六晚上六点才能放假。 沙朗野没被罚,但却主动流下来。 "你什么要这么做?"唐雅各质问他。"你不用留下来,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沙朗野一脸无辜。"反而很钦佩你站出来对抗班长的勇气与正义感。"他冲着唐雅各笑。 "你知不知道你很酷?弟兄们都因为你而凝聚,团结,好象"报告班长"的剧情一样,令人热血沸腾,也令人感动。" 唐雅各住了口,死盯着他憨憨的笑脸。此时沙朗野的神情与入新训中心第二天,他对他说:"你真是个好人。"时的神态重叠在一起了。 真实讽刺极了!什么好人!可恶!他的善良很早以前就迷路找不回来了。 唐雅各忿忿的走开。 到了晚上,大大的寝室里,只剩下唐雅各与沙朗野两个人。显得特别冷清与安静。 唐雅各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瞪着天花板,了无睡意。过度运动的肌肉,让他稍微翻了身就酸痛不已。 他小心地坐起,从枕头下摸出一根烟和打火机,这是恐龙对他昨晚的"答谢"。 下铺的沙朗野闻到了烟味。 "睡不着吗?"沙朗野盯着头顶上的床板。"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轻笑。"我有个小侄子今年才六岁,每次我回家,他总要我唱歌给他听,他才肯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唐雅各皱着眉头,嘴里嘟囔。 沙朗野才不在意呢,径自用他的母语低低的、轻轻的、徐徐的吟唱起来。 那样神秘的语言与古老的旋律,加上沙朗野深厚干净的嗓音,让唐雅各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当他唱完,好一阵子,屋子里没有声音。 "这首歌在讲什么?"久久,才听见唐雅各这么问。 "这首歌的名字叫马兰姑娘,是台东马兰部落的阿美族歌谣。"一听见他的回应,沙朗野嘴角开始有了笑意。开玩笑,他可是他们部落里公认的好歌喉。"歌里的意思很简单。它说......"他一句母语配合着一句中文解释。"亲爱的爸爸妈妈呀,请同意我跟这位女孩的婚事,我们情投意合,爱到非君不嫁,非女不娶了,就像山长水流一样的用不改变。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啊,我就躺在铁轨上,让火车把我截成三段。" 唐雅各听到最后那段歌词,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可惜沙朗野看不见。 "听起来满有意思的。"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烟。 沙朗野说得更起颈了。"还有一首歌,你一定听过,它被编成了团康歌。"说着,他清唱了起来:"我的家乡在哪鲁湾呵!你的家乡在哪鲁湾呵!从前的时候是一家人,现在还是一家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轻轻的唱出我们的歌声团结起来,相亲相爱,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还是一家人!" 唐押各将烟捻熄,他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我喜欢你们的母语,用母语多唱几首吧。" 沙朗野真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吉他。因为欣赏他们的传唱歌谣,最好是一群人在野外生火围成圈,只要靠一把吉他就可以呈现他们民族丰富的情感。 他双手放在肚子上,望着对面窗外的月亮。今天是农历十五呢!月亮好圆,好亮,让他想起了家乡的月亮,他低低的唱起那古老的曲调,唐雅各听着听着,缓缓得闭上眼睛,心理一片平静。 夜越来越沉...... 唐雅各梦见他正坐在一条船上,飘荡在一望无际的东太平洋上,海天成一色,看不见世界的尽头。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旁边有沙朗野,他正在对他唱歌,浑厚温柔的歌声,唱着遥远的故事,连鲸鱼也被吸引的在船的两侧跳跃呼应。 天空好蓝好蓝,海风好柔好柔......星期六晚上六点,终于可以外出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营区,搭上了公车,往市区出发。 唐雅各不说话,沙朗野亦不语。 到市区,唐雅各没赶他,沙朗野也就理直气壮的跟在一旁。就这样,两人一起吃了饭,又一起看了场午夜场电影。 沙朗野心里偷偷窃喜,唐雅各走进了一家pub,沙朗野也跟进去。 他选了吧台的座位坐,叫了一瓶啤酒,沙朗野在他身旁坐下,也叫了一瓶。 "嘿,帅哥,一个人吗?" 坐下不久后,就有两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过来想唐雅各搭讪。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要不要我帮你排解排解?" 甲女对他眨眨眼,充满性暗示。 唐雅各的眼睛被酒精醺得迷蒙,看起来有几分狂野与放肆。 "我实在很好奇,"带着几分酒意,他轻笑着问:"你要如何帮我排解?"说时,还为自己点起一根烟。 "你说呢?"甲女获得鼓励,立刻大胆的把手放在他胸上,挑逗的摩挲画圈。 "哇,你胸部练得好硬喔!"他咯咯地笑。 唐雅各呼出一口烟,不语。 每天动不动就是一百下伏地挺身,三百下开合跳,十下罗马式弹跳,这样操的结果,胸部很难不"升级"。 "你是做什么的?"女不甘寂寞,抓住唐雅各的脸,转向她那边。 "阿兵哥。"唐雅各任凭两位女郎挑逗,却始终没伸手碰触她们。 "阿兵哥,你们不是有首军歌叫"我有一把枪吗?"她说着便暧昧的吃吃笑了起来。她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唐雅各胸口画圈圈,嘟着艳红的嘴唇。 "我最喜欢看"刺枪"术了,我们找个地方,你示范给我看好不好?"她低下头在唐雅各耳畔小声的说,口吻充满情色的邀请。 "我跟你走,你朋友怎么办?" 唐雅各很故意的瞟了甲女一眼,分明是要挑拨她和她朋友的感情。 "哦,我跟她不熟。"乙女亲热的挽着唐雅各。 "走开!"甲女听了,生气的推开乙女。"他是我先看中的!" "你才该走开,他比较喜欢我!"乙女不该甘示弱的说。 于是,两个女人就开打了起来,让一屋子的客人看笑话,沙朗野看呆了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看见唐雅各如此颓废的一面。唐雅各看见了他的表情,觉得他一脸乡下土包子吃惊的样子很好玩。 他突然跳下椅子,将那两人扭打互扯头发的女人拉开。 "我还有一个弟兄。"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沙朗野。 女人看见身材高大的沙朗野,眉眼扬了起来,甲女立刻偎了过去。 "阿兵哥,你的"刺枪"磨利了没有啊?" 沙朗野不知所措,用眼神求救的望向唐雅各。 "对不起,我这位弟兄很害羞,可以请你们到外面等我们吗?"唐雅各对她们说。 两个女人抛了个眉眼给沙朗野,就乖乖地走出pub。 沙朗野不禁起了阵疙瘩。 唐雅各走过来,喝下最后一口酒,将两人的帐结清。 "走吧。"他对沙朗野 走出pub,女孩子已经自动自发的在对街的宾馆前等他们了。 发现沙朗野没跟来,唐雅各回头看他。"沙朗野?" 沙朗野一脸慌张的站在门口。"我不去!" "怎么了?"唐雅各走到他面前。 沙朗野低下头,盯着脚上的鞋子。 "想对女朋友忠实?"唐雅各语含讥刺。"像你这样的男人可真是稀有动物。" "不是的!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亚亚不是我的女朋友。"沙朗野猛地抬头,为自己解释:"我对一夜情没有兴趣。" "少来了!"唐雅各咬着烟,双手环胸,上下巡视他。 "还是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是你的身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 沙朗野突然感觉燥热起来。 "你在脸红吗?沙朗野。"唐雅各怀疑的看他。 沙朗野的褐脸胀得更红。 "我的老天,你真的在脸红。" 唐雅各一脸不可思议。 "我,我没经验......"沙朗野呐呐吐出。 "不会吧?"唐雅各唇上的烟差点掉下来。"你是处男!不是在骗我吧!" 当下沙朗野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找面墙撞去,也好过面对他的嘲笑。 "二十二岁的处男......"唐雅各摇摇头,然后拍拍他的肩。"放心,过了今晚,你就可以跟"处男"说拜拜了。" "拜托!二十二岁的处男满街都听见吧。"沙朗野真的很难为情,尤其对象还是唐雅各。他指的"没经验",事实指的是和女孩子。不过唐雅各既然误解了他的意思,那就将错就错,省得多费口舌解释。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唐雅各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十八岁就有性经验了。" "十八岁?"那不就跟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吗?"跟女生?"沙朗野不由自主的问。 唐雅各睨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沙朗野马上改口。"我想你女人缘一定很好,很多女人喜欢你吧。" "女人缘?"唐雅各又是皱眉。"我不知道,不过我总共跟三十三个女人睡过。" "三----十三个?"沙朗野瞠目。"你记得可真清楚。"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对于他的阅"女"无数,沙朗野心里其实很吃味。 躺雅各从鼻子哼了两声,心里却如此想,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在计算自己到底出卖了多少灵魂。 "知道吗?我虽然记得很清楚多少女人跟我睡过,"他偏着头看沙朗野。"但我却记不得那些女人的长相。" "你对她们没有感情吗?"沙朗野好奇的问。 "感情?"唐雅各嘲讽的轻笑一声。"别傻了,你这个问题太天真了。" "我不懂,既然没感情,为什么你还要跟她们上床?" 沙朗野固执的追问。 唐雅各没回答他,他把视线掉开,幽幽的望向对街。对街那两个女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唐雅各转回头,把烟蒂丢在地上,低头用脚踩了踩。 从沙朗野的高度,刚好可看见唐雅各低俯的颈部。 他有一个颈线很优雅的脖子。因为低头,所以可以看见他衣领下的肌肤,在颈椎下约十公分的地方,有一颗红痣。 沙朗野盯着那颗红痣,盯着盯着,突然嫉妒起那些与唐雅各燕好过的三十三名女人,嫉妒他们可以触摸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包括那颗性感的红痣,然后,唐雅各抬头,那颗红痣立刻隐于衣领下,沙朗野仓卒地别开脸,把所有情绪与表情藏了起来。 唐雅各把双手插进口袋,语气淡漠的说"走吧,别让女士等太久。" 说完,他就先转身走开了,留下沙朗野站在原地注视着唐雅各的背影。 还有他未回答而遗留在空气中的问号。 6 告别青苹果的年少。 毕业前,一个大唐雅各五岁的女人破了他的处男身。 那是他们家乡的一条很有名的妓女街,也是母亲谆谆告诫的禁地。 每次放学从那里经过,就可以看见三三两两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门上,媚眼直盯着路过的人瞧,还不时窃窃低笑。 那天,唐雅各口袋里装着投稿的稿费一千块,走进了那条花街。 他的女朋友要求跟他发生性行为,他表面上力持镇定,其实心里也很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交了那么多的女朋友,他一直很排斥身体上的碰触,大概跟他处女座洁癖的性格有关,光是亲吻她们的嘴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了,更何况是做爱。 听着大伯与他的朋友们猥琐的谈论这里的形形色色,他决定来这里见识看看。 "少年耶,要找啥款的查某?" "好一个面白唇红的孩子,来,到姐姐这里,我会给你好好照顾。" 女人们嘻笑的嘲弄他,唐雅各假装没听到。 "嘿,小朋友!" 他转过头,只见一个女人倚在门口,嘴里抽着烟,凤眼睨着他。 "你有没有走错地方?这里可不是图书馆喔。"她说。 唐雅各看了她一眼,就决定是她了。 "我不知道你们的行情,我只有一千块!"唐雅各走上前,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女的眼里有一抹惊讶。"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你到底做不做这个生意?" 女人深吸一口烟,然后把烟丢在地上,缓缓直起身子。"跟我进来吧。" 那是一个用木板隔成的小房间,只搁得下一张床,房间里没有窗,很幽暗,还清楚可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粗喘,低级的对话,与床碰撞到木版时的嘎嘎声响。 他的神情一定泄露了他对即将发生的事的不安,因为女人问:"你是第一次吧?" 唐雅各没说话,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手指的轻颤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女人走了过来,帮他脱去其它的衣服。 "你有一副干净的身体。"女人的视线慢慢巡过他白皙赤裸的身体。 "那么请你把它脏。"唐雅各毫不在意的说。 女人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到洗脸盆旁,将自己脸上的浓妆洗净,然后走到他眼前。 卸装后,女人露出一张非常清秀的脸蛋,像一个清纯的女大学生。而她的确是,只是命运捉弄人。 "你很漂亮。"唐雅各注视她。 "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干净。"女人与带深意的说。唐雅各可不想知道她悲惨的过去,只想快快完成这件事。"办事吧。" 女人看了他一眼后,缓缓地在他身前蹲下来。 唐雅各闭上眼,抗拒着那份碰触带来的厌恶。 女人很温柔,竟他的情欲唤醒后,细心的帮他套上保险套,引导他进入...... 他从一个男孩变成男人。 激情过后,唐雅各的身体并没有像其他男生所描述那样的满足。相反地,他觉得好空虚,好象努力考到第一名,却发现考第一名跟考第二名的感觉都一样。 他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突然看见角落里有一张蜘蛛网,有一只小昆虫被困在那里,而另一端有一只蜘蛛正慢慢地向它逼进。 唐雅各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猎物,他突然跳下床,快速的穿上自己的衣服,连扣子都扣错,急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以后别再来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唐雅各身体一僵,他把一千块放在桌上就急忙地离开那里。 来不及了!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涉入了,无法回头,无法挣脱了,只能继续沉沦下去。 三天后,他和女朋友发生了关系。同一天,他提出分手。 隔天,他马上答应和另外一个女孩交往,换女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一次,两次,三次后,他渐渐习惯了她们对他身体的碰触,却始终不让他们碰自己的唇,因为那是他唯一拥有自己得地方,他污秽的身体上唯一的一块净土。 他不断地和不同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但他还是没有安全感,而且一次比一次还要空虚,一次比一次还要寂寞。 他如此压力下,他仍把他的角色扮演得很好,在家里,他是母亲的好儿子,在学校,他是师长们眼中的好学生,在校外,他是那些混混眼中的坏男孩,无情人。尽管私生活烂得一塌糊涂,大学联考那年,唐雅各还是考上了师范学院,达成了母亲对他的要求与期待,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考上北市师院不久,他母亲病逝了,临终前含着笑的面容,仿佛告诉唐雅各,她终于可以去面对黄泉下的老伴。 唐雅各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有点高兴母亲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堕落。 从今以后,他是一个人了。 唐雅各搬出大伯家,搬到台北,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边过着放荡的生活。 看似自由,其实他的心更禁锢,更紧闭,就像里头蹲着一个寂寞的小孩,当他在外面笑得越大声,心里的寂寞就越深。 他常常会在夜里突然被恶梦惊醒,醒来后就睁眼到天明。 他并不害怕恶梦,因为不管梦境有多恐怖,总会醒过来的,他害怕的是离天亮到底还有多久? 纵有千万个不愿意,沙朗野还是走进了宾馆。 他和唐雅各各拿了一支钥匙,各自带着一名女人进入房间。 他们的房间就在彼此的隔壁。 沙朗野才进房间,他的女伴就热情的跳到他身上,两条腿夹住他的腰。 "你的朋友说你是处男,真的吗?瞧你的性格,做起来一定很疯狂吧!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她把他的头往自己雄伟的胸部压过去。"你喜欢哪种方式?我先告诉你喔,我比较喜欢在上头。" "等,等一下。"沙朗野快窒息了,好不容易,他把自己的头从她胸口"拔" 出来,"我、我......"他左右张望,"我喝太多啤酒了,先去一下厕所。"他将她的腿从身上拉下来。 "害羞喔!阿兵哥。"女人用指甲刮刮他的脸。"别让我等到睡着喔。" 沙朗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跑进浴室,然后把门锁上。 另一边房间,唐雅各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清醒,其实已经有八分醉了。 他摇摇晃晃的先进去浴室解手,然后站在洗脸台前洗手。 女人从他身后抱住他。"我们一起来洗个鸳鸯澡吧。" 唐雅各眼睛半闭,任由女人脱去两人的衣服,任她把他带到莲蓬头底下,任她上下其手挑逗他的身体,任由下半身的欲望带领他,开始一场性爱之旅...... 这边房间,沙朗野站在浴室中央,思索着怎么摆脱这一切。他看了看窗户一下! 窗户太小了,塞不进他的身体,就算塞得进去,这里是七楼,他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那明天就可以看到头条标题写着:大头兵为护贞操,不惜以死抵抗!那一定会笑掉人家的大牙的。 "该死!"沙朗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拼命抓着头,一边烦恼着该怎么摆脱外面那个女人,一边又想着另一个房间的唐雅各。 唐雅各现在在做什么呢? 沙朗野现在在做什么呢? 另一头,唐雅各将女人压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冲进女人身体的那一刻,他半醉半醒的脑袋里,却浮起了沙朗野憨憨的脸。 他是存心把沙朗野带进这个疯狂的世界。 沙朗野平凡的面容,腼腆的笑容,纯朴的气息,还有眼里偶尔出现的童稚,对人性的天真态度,甚至还没跟女人在一起过,这种种的性格特质实在太令唐雅各嫉妒了,他忍不住就想把他弄脏,弄坏,拉他一起沉沦到地狱的尽头。 这样想着,唐雅各身下的动作更激烈。 女人在情欲中,寻找着唐雅各的唇。 他别过头去,避开她的唇,身下更用力的动作,让女人的唇溢出忘情的呻吟。 宾馆的装潢粗糙,隔音效果不佳,呻吟,喘息传到了隔壁浴室沙朗野的耳朵里。 沙朗野跳起来,背紧贴住门,不敢相信的盯住那片墙壁。 天哪,唐雅各正在墙的那一头! 一个男性模糊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唐雅各! 沙朗野的背脊一个轻颤,身下的某个部分迅速的被唤起。他不想去听,却又不由自主的走到莲蓬头下,将脸贴在那面墙上,感受那头的激烈。他忍不住遐想了起来,路灯由窗口透了进来,依稀可见到他的男性硬挺了起来。 沙朗野头抵着墙,半闭眼,神情半羞愧,半兴奋的握住......他的脑海里有一个意淫的对象,很讽刺的,却不是门外那名躺在他床上的女人。很快地,他的额上,后背已布满细汗,身体剧烈的痉挛,他的头向后仰,脖子的青筋暴起...... 高潮! 在达到高潮的那一瞬间,沙朗野仿佛看见国庆日的烟火在黑夜里燃放。 绚丽!斑斓! 那不是女人能带给他的。 高潮过后,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沙朗野头晕目眩的将头抵着墙低低喘息。 墙的那端---唐雅各头抵着墙低低的喘息,女人早已拖着满足的身体回床上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莲蓬头底下。 他并未获得完全满足,体内的欢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罪恶感。 他从来就不是因为喜欢女人而跟她们上床。 他只是自私的想证明一件事。 唐雅各疲乏的动了动身体,拿掉保险套,伸手向水龙头...... 墙的这端---欢愉退去,呼吸渐趋缓和,沙朗野缓缓褪去身上的衣服。 身体满足了,他心里却充满罪恶感,感觉自己的手淫,亵渎了他对唐雅各的喜爱。他不敢直视自己手中高潮下的产物,尤其他意淫的那个人根本不知道他对他的感情,这使他方才的行为更猥琐,更变态。 沙朗野想赶紧洗去手上的罪恶,伸手向水龙头...... 他们同时转开了水龙头。 同时都想把不堪,不洁的自己洗净。 沙朗野从浴室走出来,只见女人因等得不耐烦已在床上睡去了,他松了一口气,帮女人盖上棉被就走出了房间,他不想跟女人同处一室,一夜。 他直接来到唐雅各的房前,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他一直想着:唐雅各现在在做什么呢? 唐雅各走出浴室,看见女人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看了女人一眼,然后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点起了一根烟。他望着沉睡的街道:心理想起了隔壁房间的沙朗野。 沙朗野现在在做什么呢? 早上醒来,唐雅各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 窗户开了一夜,是冷意唤醒了他。 女人早已不见人影了。 他站起身,皮夹从身上掉下来。他拾起皮夹,感觉皮夹扁多了,打开一看,发现几张大钞不翼而飞,还好其他证件还在。唐雅各讥讽的扬起嘴角,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认了!他又翻了翻皮夹最隐密内层,里头藏着一张相片,那是他最珍贵的财产。 唐雅各抽出相片,凝视了一会儿,用手抚摸相片里的人,神情变得很温柔。 破晓......那是照片上人的名字,只有这个人,才能融化他脸上的冰霜。 把相片收妥,唐雅各开始打扫房间,这是他每次欢爱过后的习惯。 把窗户全部打开,把床单,被单全部卸下,把女人掉落在床上的发丝捡了起来,接着又将浴室清理干净,不愿留下昨夜里激狂的痕迹,连自己的气味也不留。 整理好后,他打开房门---"咚!"冷不防地,沙朗野整个人摔进房内。 昨晚,沙朗野背靠着墙坐着睡着了,睡到清晨五点多,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突然醒过来,发现女人从唐雅各的房里探出头,他赶紧假睡,女人看到他,吓了一大跳,踢了他几脚,发现他没感觉,赶紧到另一个房间找她的同伴,俩人偷偷摸摸的离开了。 她们离开后,他便坐到门前,想忠狗似的保护他的主人。结果,门一打开,他就这么摔进房。 "沙朗野?"唐雅各瞪着他,好象看到了怪物。"一大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沙朗野一骨碌爬起来,模样摔疼的后脑勺。"你干嘛把房间弄成这样?欧巴桑不是会来整理吗?"他看了房里的情景后,不禁问。唐雅各把床单,被单,枕头套都堆在房间的中央。 "不关你的事。"唐雅各关上房门,率先往楼梯走去。"我的钱被偷走了,你的钱还在吗?" "你的钱什么时候被偷了?被谁?"沙朗野瞪大眼睛。 "昨晚那个女人。" "啊!"沙朗野这才想起那两个女人为什么会鬼鬼祟祟的离开,他把早上看见的经过对唐雅各说。"早知道我就不要装睡,真该拦住她们问她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唐雅各转过身看他,眼睛警戒的眯起来:"你昨晚就坐在我房间门口?""呃......"沙朗野顿住。 "昨晚一整夜,你什么事都没干?"唐雅各一张俊脸直逼到沙朗野眼前。 沙朗野低下头。他倒不是在默认什么,而是出于一种罪恶感无法直视眼前的人。 他昨天是干了一件对不住眼前这人的事。 "你没做?"唐雅各大声质问。 "呃,我看我还是先去付帐好了。" 经过昨晚那件事,沙朗野不敢与唐雅各共处在这个窄小幽暗的楼梯间,稍稍推开唐雅各,一溜烟的跑掉。 唐雅各瞪着沙朗野的背影。 真是气死他了! 搞了一个晚上,结果,沙朗野竟还是清清白白的。 要抽签分发部队前,军队特别放他们五天的探亲假,好让他们先回家和家人相聚。 沙朗野回花莲,而唐雅各则回台北。 那是他们入伍后,第一次没有一起度过的假日。 终于到了抽签分发的时刻了。 扣除大专生在成功岭受训的两个月,再加上这一个月,不管分发到哪里,剩下的一年七个月的军队生活就要在那里度过。 抽签是对外公开的,所以阿兵哥的家人可以到营上观看这神圣的一刻。 只要自己的孩子上去抽签,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家长,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求佛祖,求祖先的保佑,别让他们的孩子抽到离岛的部队去。 答案公布后,抽到台湾本岛的,家长会欢呼的谢天谢地,抽到金马奖的则会抱头痛哭,好象此去是生离死别似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上演。 "你希望抽到哪里?"唐雅各无所谓的耸耸肩,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天涯何处都可以为家。"只要不看见你就好。"他特别看了他一眼。 对于唐雅各的冷淡与急于撇开他的态度,沙朗野只是笑。 "之前放探亲假时,"沙朗野小声的说。"我回家特别请我们部落的巫师帮你作法祈福。" "什么?"巫师?作法?唐雅各讶然。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吗? "我希望你能调到比较好的单位去。" 荒谬!他去哪个部队还需要他替他祈祷吗?唐雅各瞪着他。 "你认为我吃不了苦?"他质问。 "我从不认为你不能吃苦,我只是关心你。"沙朗野腼腆的微笑。"纯粹是朋友对朋友的关心,或许你并不把我当朋友。"唐雅各对他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 唐雅各定定地注视他,那深邃的眸子里,除了关心,还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情感。 "三十五号!"已经叫到唐雅各的号码了。 他慢慢走向前,走到一半,他又回头看看沙朗野,他竟对他比出象征lucky的数字"七",这个笨蛋! 唐雅各毫不在意的把手伸进箱子里随便一抓,这一抽,竟是抽到了大头奖!是国军负责后勤补给的联勤,听说是个凉到爽歪歪的单位,听他身后几位嘘声连连的弟兄,就知道他有多好狗运了。 7 唐雅各走回去,沙朗野神气的对他眨眨眼,好似在说:"嘿,你看吧!"下一个换沙朗野去抽签,结果运气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抽到了东引。 他回来时,唐雅各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看来你的神没帮上什么忙嘛!" 他却不以为意的笑说:"我只跟神求了你,只要你好,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唐雅各先是怔了怔,接下来一串脏话差点出口。 天啊,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唐雅各他们这批抽到联勤的先锋部队。 清晨五点多钟,一群群身穿草绿服的阿兵哥们集合在隆田大操场等火车,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个大背包,里头装着脸盆,军服,布鞋等家当。 火车在六点钟进站,因为是平快车,所以得坐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台北。 他们陆续的上车,唐雅各选了个窗边的位置,他卸下背包,准备放到上头的置物架,蓦地,一张白色的信封从他的背包里掉落下来。 唐雅各弯身拾起信封一看,上头写着唐雅各先生敬启。 唐雅各不明白这封信从何而来,他坐了下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我叫你雅各,你不介意吧? 猜猜我是谁? 哈,我猜你一定会想:哪个神经病啊!然后把信丢出窗外对吧? 好啦,我自己报上名来,我是沙朗野啦。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唐雅各皱了皱眉头,继续看下去。 你一定很讶异我为什么要写信给你吧? 啊,(伸长耳朵!)我好象又听见你在说:"谁理你啊!" 嘻。我只是想跟你说:"很高兴认识你,唐雅各。" 哈!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唐雅各可不觉得他的幽默很有趣。 过去五周,三十五天,八百四十个小时,五万零四百分钟,三百零---十四万秒相处里,从没见你收过一封信(其实,你的人缘真的很不好吧),所以我决定写信给你。 没人写信给我,关你屁事啊,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当然,你不回信也没关系。 我本来就没义务回你信! 除此之外,我也很想跟你分享在外岛的生活。 请好好期待吧。敬谢不敏! 祝你一切顺利! 沙朗野笔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是,最好如此! 我也祝你一帆风顺,一路吐到东引。 没看一句,唐雅各就忍不住在心里啐一句。信末,沙朗野还画了一个笑眯眯的脸。 唐雅各瞪着那张笑脸,仿佛又看到沙朗野站在他眼前,对他一迳地傻笑。 他立刻就把信揉成一团,正想朝窗外丢去,这时听见有歌声传来: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遇过,不必费心的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有人在唱歌耶。" 火车上一阵骚动,大家趴在窗口,往外看去。 唐雅各也跟着探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月台站了唐雅各那连和其他连的人,其中包括陈天赐,恐龙,还有沙朗野,他们正在唱"萍聚"这首歌。 车厢里的人开始感到离情别绪,也跟着轻和起来。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说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萍聚、词曲:噜啦啦一看见唐雅各,沙朗野立刻举起双手对他挥着,唐雅各皱了皱眉。 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响,催促着还没上车的人赶紧上车,火车要开动了。 火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轰隆轰隆的声音,掩去了歌声。 渐渐,火车驶出了月台,速度随之加快,景物向后腿去。 直到月台上的人成了小黑点,唐雅各才坐回位子上。他的手始终是握着的,这时才想起那封信,摊开手。一团纸躺在掌心上。 他看了那团纸一眼,然后轻轻的把纸张摊开拉直,纸张已经皱了,连沙朗野画的那张笑脸也皱得变成一张老人脸了,唐雅各注视着那张笑脸好一会儿,然后他把信对折起来,放入胸前的口袋。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如果没有遇见她...... 那女孩叫曾美丽,是唐雅各班上的同学。 他肯定她从小一定常被取笑,因为她身材跟小象队有得比,模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她一点也不起眼,跟"美丽"两个字压根儿沾不上边。 唐雅各注意到这个女孩,是因为开学第一天,班代要求他们自我介绍,后来轮到曾美丽,她一说出自己的名字,几个男生笑翻了,一下课,马上就有人拿她的名字开玩笑。 "曾美丽!"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曾美丽很本能的回过头去。 "蝴蝶蝴蝶,生得真美丽,头戴着金丝,身穿花花衣......" 结果,喊的那个男生却故作唱歌状,而一旁的人则忍不住掩嘴而笑。 "曾美丽!"那个男生又喊了一次。 这次曾美丽没有回头,可是脊背明显僵了一下。 "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那个男生像条疯狗似的,胡乱的吠叫起来。 曾美丽怒而回过身。"这一点也不好玩!"她瞪着他。 男生干脆当着她的面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曾美丽突然站起身,抱着书冲出教室。 "喔---她以为她很美丽,其实只有头发还可以,我一点都不在意......" 那个男生不加收敛,还继续唱,引得坐在附近的人都笑出声。 "嘿,你们男生很坏耶!"一旁的女同学娇斥他们。 "哈,你刚刚不也笑了。吴美如,你真该庆幸你爸爸没把你取名叫"吴美女",吴美女,无美女,没有美女......" 又是一阵大笑。 突然---"碰!"教室后头传来很大的声响,打断了笑声,大家抚着胸口回头看去,只见坐在最后头的唐雅各站了起来,他的椅子掉到地上。 "唐雅各你要吓死人喔!" 唐雅各无视他们的眼光,走出了教室。他觉得无聊透顶了,很怀疑那些人是怎么考上这所学校的,他们的智商跟幼稚园的小朋友简直没什么两样。 他随意走到校园一处,在石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到唇边,用牙齿咬出一根,点火,深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背后的树丛里传来细细的啜泣声音。 他往后一瞟,看见黑色的衣角,今天曾美丽穿的正是黑色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背后那个人就是曾美丽。 他站起身,悄悄的走开。 开学三个多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唐雅各从一间pub走出来。他不是去寻乐,而是在里面打工当服务生。离开大伯家后,他开始自给自足。他经过一个偏僻的暗巷时,停下来想为自己点一根烟,打火机的火照亮了暗巷,他从眼角瞥见堆积着油罐桶的旁边露出一条赤裸的脚踝。直觉趋使他走近,结果发现一名外表狼狈,衣服凌乱的女孩缩在角落,那女孩竟是曾美丽。 曾美丽是去上家教课时,因为学生要期末考了,她延长一个小时帮忙加强功课,结果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拖进暗巷强暴得逞。 唐雅各带她去医院包扎,护士问她:"你要报警吗?" 护士的话唤起了曾美丽的记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烈,整个人缩在墙角,身子不停的颤抖。"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她抱住头,不停地重复着。 你们......唐雅各闭上眼睛。天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悲惨的事。 "没有人会伤害你......"唐雅各蹲在她面前。 "不要碰我!走开,走开!"曾美丽拼命的推打他,他俊美的脸被她的指甲抓出了一道血痕。 "嘘,嘘......"他抱住曾美丽,这是唐雅各第一次主动地伸手抱人。"我不会伤害你,别怕,别怕。"他紧紧的抱住她。 好不容易曾美丽平静下来,唐雅各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 隔天醒来时,曾美丽已经离开了,她留了一张纸条给他,写着:不要告诉别人。 唐雅各赶去上课,只见曾美丽已经坐在教室里,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几次,唐雅各想找她讲话,甚至还跑到女生宿舍去找她,她却一直避着他。 班上同学甚至开始流传着唐雅各正热烈追求曾美丽的事。 接着就放寒假了。过完农历年后的一个晚上,曾美丽突然出现在他工作的pub。 "请你陪我去医院。"她要求。 她怀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要把孩子拿掉。 唐雅各陪她去医院,那是位在一条窄巷里的一间妇产科。 "你是她的男朋友?" 唐雅各没说话,只是拼命地抽着烟。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只有性冲动,从来不考虑后果......" "你说够了没?"唐雅各冷冷的注视医生,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他在同意书上签了名,曾美丽则面无表情的随护士进去手术室。 唐雅各走出诊所,他受不了里头的气氛。他虽然私生活浪荡,倒是从没让女孩怀孕过,这是他第一次陪女孩子来堕胎,怀的还不是自己的种。 "爸爸,等等我!" 一个稚嫩的童声引起唐雅各的注意,他转头看去---一个小女孩向他的方向跑来,结果在他旁边跌了一大跤,她哇哇哭了起来。 唐雅各没有去扶她,反而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小女孩的父亲赶紧跑过来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膝盖,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 唐雅各看着那一大一小,手牵着手的背影,他心里有一个地方被触动了。 他转身跑回诊所,冲进了手术房。 躺在手术台上曾美丽,瞪着医生拿着鸭嘴夹接近她。一见到唐雅各,她伸出手向他求救。"救救我,唐雅各!"她终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 "我不要待在这里了,这里好冷,好可怕。" "把孩子生下来吧。"他说。 "生下来......"曾美丽愣了愣。 "我们结婚吧,让我来当他的父亲。" 他上曾美丽的家求亲,"请你们把女儿嫁给我。"他跪在地上。 "你这该死的混蛋!你糟蹋了我的女儿,毁了她的一生。" 曾美丽的父亲拿起竹扫帚,用力的往他身上打,而她的母亲则在一旁哭泣。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最后,曾美丽覆在唐雅各身上。"让我们结婚吧,让我们结婚吧。" 于是,他们结婚了,当时,他们才二十岁。 他把戒指套进了曾美丽的手指,接着,换曾美丽将戒指套进他手上。 他望着手指上那只金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结婚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沙朗野已经睁开眼。 他悄悄起身,套上白汗衫,短裤,穿上鞋子,去中柱堤上跑步,做伏地挺身。 东引的生活,到晚上七点之后就很安静了,简朴得如以前的农业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沙朗野是乡下海边长大的小孩,这里的生活和他邻海的故乡很相似,所以他很快地就适应了这样的步调,并热烈地爱上这里,尤其是这里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他好爱这里的海,好绿,好沁凉,好清澈。他和连上弟兄总喜欢在断崖的小小山洞中,面向蓝蓝的大海洗澡,顺便高歌一曲,有种千古侠客的豪迈。 做完伏地挺身,沙朗野继续沿着层层阶梯往山腰上跑,最后,他爬上了阶梯的最尽头,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上来了。 站在高处,他向远方眺望去,高耸的海岸岩壁,辽阔的地形,一片湛蓝的大海,就在眼前远远的伸展开,空气中闻得到海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远眺东涌灯塔,白色的灯塔耸立在近九十度的花岗岩上,加上一片碧绿的大海,有一种置身在希腊的感觉。 沙朗野拿出放在口袋里的记事本与笔,开始写他在东引的第一封信。 希望把这里的日出,海风,寄送给在海另一端的唐雅各。 唐雅各在司令部大楼里的各处室担任文书兵。 由于他们这个单位不像一般部队是以战斗训练为王,所以不用出操,也不用早晚点名。平常和一群聘雇人员一起上下班,礼拜六下午和礼拜天例假日都可以放假。 这天,唐雅各放假回来租屋处的大楼。 他经过守卫室时,守卫伯伯从窗户探出头,叫住了他。"唐先生?" 唐雅各停住脚,疑惑的回头看他,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平常出入时,顶多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今天还是守卫伯伯第一次叫他。 "你是七楼的唐雅各先生是吧?"他问,见唐雅各点了点头,他对他招了招手。 "这里有你的挂号信。"他们的挂号信都由守卫伯伯代收。 "谢谢。" 唐雅各接过信,瞧了一眼信上的地址,是来自马祖东引。 沙朗野果然写信给他了。 令唐雅各好奇的是,沙朗野怎么会知道他住处的地址呢? 回到楼上的住处,唐雅各先把信丢在一旁,去厨房烧了三亚水,准备泡面。 在等待水滚开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然后动手拆开,雅各:在看这封信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充满疑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地址呢? 你离开后,我才记起忘了问你的联络方式,又不知道你会分发到哪个部队,于是跑去问了营里的人事官,希望你不会生气。 自从在基隆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了七个小时的船,一路颠簸到东引,转眼间,已经有一个月了。 你好吗? 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安好,学长们待我们这些菜鸟兵都很好。吃得饱,睡得暖,虽然离家远了点,但仔细想想,又有几个人能有这种机会到外岛来领略这里的美呢? 这可是我的荣幸呢。 东引属于马祖里最此端的一个岛,由东到西,面积约四三五平方公里。 这里的景观很奇特,到处都是巨石嶙峋的悬崖峭壁及石头筑砌而成的房子,阶梯更是东引的特色,穿梭在东引的大街小巷,就好似到了九份山城里,有着蜿蜒的阶梯,往上走是商店,往下走是海边,非常独特。 这里的物资当然比不上台湾,处处充满原始的况味。但,在我眼里,这里却美极了!民风单纯,山光水色,浓浓的人情味......可惜我的笔拙无法完全表达,但我还是想跟你分享。 首先,我想先跟你说说这里的日出。 清晨六点,当起床号响起,往东边看去,朝阳会冉冉地从大紫澳海面上升起到灰白的天空,绘出一片调色盘无法调染的色彩,那色彩,像睡眼惺忪的少女,有一点羞怯,又有一点慵懒。不过刹那间,太阳会破云而出,让天空大放光明,化身为我部落勇士身上的图腾,在在都是对生命的一种礼赞。这让我想起我在东太平的家乡,我看到的日出是不是家乡的那一个呢?是不是和雅各你看到的是同一个呢? 这就是我在东引每一日的开始。 再来说说这里的夜晚。 与白天相比,这里的夜晚又有另一种沉静之美。 因为没有太多的娱乐,所以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看海,看月亮,看星星。 这里的夜晚没有受到光害,月亮很漂亮,星光很灿烂,不时可看见流星划过天空。 月光映着海,像是一抹长长的银带,随着浪潮摆渡,飘荡,加上附近鱼船上散发的微微灯光,更加添了夜的神秘。 这里真的好美,雅各。 大海,渔船,月亮,海风,一座座大自然成就的海礁...... 每一个昼面,每一个景,都是一首歌,都是一首诗。 我真希望我有一支诗人的笔,能让你感受到我的感受。 你感受到了吗? 沙朗野笔一九九五年十二一月三日看来这家伙到哪都能自得其乐。唐雅各心里想。 水壶里的水滚了,笛声刺耳的响起。 唐雅各匆匆将信放回信封里,塞进抽屉,走开去泡面。 一个站哨的夜晚。 沙朗野与前一位站哨的弟兄做完换班手续后,他点起了一根miseven。 他不是要抽,只是想闻闻烟的味道。 唐雅各总是抽这种牌子。 点上一根烟,仿佛就能感觉唐雅各在身旁。 "喵---" 沙朗野寻声望去,一只白猫优雅的跳上围墙。 8 他伸手想摸它,它"喵"一声抗议起来。沙朗野举高双手,表示不烦它了。 白猫瞪了一眼,然后别开眼睛,凝视黑夜中的大海。 沙朗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录着自己的心情,写给海的另一方唐雅各。 雅各:东引南澳有很多街道的名称足以当初盖了多少间房屋来命名的,所以有叫做二十栋、十二栋等有趣的街名。 十二栋街是我们阿兵哥常聚集的地方,我在那里认识了十二少。 十二少其实是一只白色的公猫。十二少,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是我见过最优雅,最傲气的一只猫,它曾经发生过车祸,所以左脚有点不灵活,尽管如此,每次从我们这群着绿服雄纠纠的阿兵哥旁边走过,它总是直挺挺的,优优雅雅的,像个傲慢的公爵。傲慢的公爵,那又是我给它取的另一个别名,据说它的祖先有着英国血统---来自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建造东涌灯塔的英国建筑师养的猫。 十二少是只流浪猫,每次去十二栋街,我总会带几条鱼给它,但它总是不屑我的赠予,像是个没落的贵族,骨气仍在,不接受任何同情。 我和它做了个交易,以劳役来换取食物,只要它陪我站夜哨,我就把我的食物分给它一半。 它是只有骨气又聪明的猫,于是我们达成了协议。 相处了一段时间,尽管我怎么讨好它,它始终与我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它跟雅各一样,对我好冷淡啊。(叹!)事情发生在一个礼拜前的一个晚上,我站哨时不小心打了个盹,班长突然来查哨,是十二少跳到我身上及时叫醒我,才让我免去一顿挨骂。 今晚,又轮到我站哨。此时,十二少正窝在我脚边,它伸了一个大懒腰,发现我的注视,使优雅的跳上围墙,与我视线平等,狠狠瞪了我一记,好象在警告我:嘿,小子,别再给我出乱子了! 它还是那么冷淡,对我还是不怎么理睬。但,那天晚上之后,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亲近了许多。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雅各,你和我,也会成为好朋友吧。 沙朗野笔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一日沙朗野随时随地都在写信。 他站岗哨的时候写,躲在伞兵坑的时候也写,晚上行军的时候,有人边走边睡,他却边走边写,就连睡觉睡到一半,他也会突然爬起来写。 "朗野,又在写信了?写给你在台湾的情人呀?"连上的其他兄弟好奇的问。 沙朗野总是笑而不答。 情人?他不敢奢想。 不管生活如何的单调与枯燥,只要想到海的那一端,有个人可以让他在心上惦念着,就会有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咳,咳......" 这天,半夜两点,沙朗野从温暖的床爬起来,换上军服,准备去接哨。 外头正在下雨,冷冽得教人猛打颤,沙朗野套上一件长长的雨衣,走出寝室,十二少已经等在门口,它的身后跟着一只黑猫,那是它的爱人。 "得罪了,两位。"沙朗野将它们抓起来,塞进雨衣内胸前的衣服,十二少发出抗议声音。"我知道你会照顾自己,但今晚实在太冷了。"冬天的东引,温度常常只有四五度左右。"乖,就依我这一次。"他拉开雨衣,微笑的看着它们依偎在一起。 走到岗哨亭,与前一人做换班手续。 "咳,咳......"沙朗野咳了几声。他已经咳了好几天了。 "朗野,不要紧吧。"对方关心的问。 "不要紧的,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沙朗野扬起一个要他放心的笑容。 等他走后,沙朗野呵了呵掌心,拿起纸笔,一边咳嗽,一边写信。 雅各:听说,台北连续来了好几波锋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我这边也很冷,但是,我别的没有,就是比别人壮了点。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了...... "咳,咳......"唐雅各咳嗽的走了进来。 "唐先生?"守卫伯伯喊这唐雅各。"又有你的挂号信。" 唐雅各接过信,看也不看的就塞在口袋里。 不用想,会写信给他的,除了沙朗野,还会有谁呢? "有朋友在马祖当兵?"守卫伯伯闲聊的问。 "嗯。"他的语气不怎么有精神。 "信通得这么勤,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唐雅各不置可否。 回到住处,他并没有立刻看信,而是疲惫的走进浴室冲澡。 这几日寒流来袭,他染上了风寒,刚刚在回家的路上先去看了病,又吞了一包药,现在倦意由四面八方方向袭来,他眼皮很沉重。 洗完澡,唐雅各立刻钻进床,睡意如潮水般涌来,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感冒的情况好些了。 唐雅各随便弄个早餐吃,他意兴阑珊的坐在沙发上,嚼着无味的吐司。不知怎么地,心里老觉得有件事忘了做,却又想不起是哪件事。见外头冬阳终于探出了头,哦!他想起来了,他要打扫房子。这是他每次放假时一定要做的工作,可能是因为他的处女座的洁癖性格。 唐雅各把房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床单,被单也都换上新的。将换下的床单,被单,还有昨天换下的衣服,全部拿到楼下的自助洗衣店。 他按下洗衣机的按钮,心不在焉的回到楼上的住处。 唐雅各站在屋子中央,手托着下巴,打量四周,仍然觉得有什么事没完成。 他瞥见了桌上的水电费帐单......啊,沙朗野的信! 他还没看到沙朗野的信呢! 每次放假回来,他一定会收到沙朗野的信。 读信,不知不觉成为他假日打扫房子外的另一项工作。 沙朗野总是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小事,不是谈那些山呀,海呀,花呀。要不就谈卖早点的老王养的大黄狗生了几条小狗,还有退休的老土官长娶了张大婶家的闺女......但,唐雅各却对他的这些小故事都很喜爱。 "信呢?"他把信放在哪里去了?抽屉里没有!桌上没有!卧房没有! 会不会整理床单时,被丢到床底下了呢?唐雅各拿了支手电筒,趴在地板上,往床底下探照看去。没有! 到底在哪里呢?他找了一会儿,赫然想起昨天他把那封信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裤子,裤子......唐雅各又忙着找昨天穿得那条裤子。 裤子呢?啊,在楼下的洗衣机里! 该死!唐雅各急急的冲下楼,冲进洗衣店,关掉电源,手忙脚乱的抓起那条满是泡沫与水滴的牛仔裤,往口袋一摸,拿出来的信已经湿得连信封上字都模糊掉了。他连骂了几声。 唐雅各把信拿回楼上,小心的将信纸摊开,先拿卫生纸将多余的水吸去,再用吹风机把信仔细的吹干。 信上的字都已经晕开模糊,唐雅各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拼凑出信的内容。 雅各:听说,台北连续来了好激磁锋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我这边也很冷,但是,我别的没有,就是比别人壮了点,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了。 昨天接到小小的小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我真想回去看看她穿上我们部落里结婚服饰的模样,一定很漂亮吧。 可惜,在外岛不能像在台湾一样,可以经常放假,我只能在海的这一边遥寄我最深的祝福。 还有,那个老是被你说成我"女朋友"亚亚,她也要结婚了。 除此之外,十二少决定抛弃我,呜呜呜......它找到了一个新爱人,是一只比它小两岁的黑猫---黑杰克(也是我替它取的名字,因为它脸上有一条受伤的疤痕,令我想到怪医黑杰克)我忘了告诉你,它跟十二少是同一个性别,公的。我打算帮它们主持婚礼,见证它们的爱情。 真好,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身为哥哥,朋友的我,真替他们开心。雅各,你总有一天也会结婚的吧! 如果你有遇见要牵手一辈子的对象,希望能让我知道。 我希望能分享你的喜悦,感受你的幸福。 沙朗野笔一九九六年一月十一日。结婚?看到这里,唐雅各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微笑。 他这辈子结那么一次就很足够了。 "沙朗野,你的信又是连上最多的一个。"连上兄弟羡慕的说。 能收到厚厚的一叠信,是他们在外岛当兵的人最大的幸福与寄托。 沙朗野望着手上的一堆信,这些都是家人或同学写来的信。但其中却没有一封是他最想要的信。 他前前后后写了三十几封信给唐雅各,唐雅各从没回过他一封信。 想起唐雅各那冷淡的性子,沙朗野知道自己不该期待,却又深深渴盼。 真是自找苦吃! 没办法,谁教他喜欢他呢。沙朗野苦笑。 雅各:有人说,东引是离岛中的离岛,是一座非常孤傲的岛。 孤傲......不知怎地,这个形容词让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的情景,你身上流露的冷淡与疏离,散发着强烈的讯息,离我远一点! 孤傲,那的确是你给人的第一个印象。 但,渐渐熟识你之后,我却不这么想了。 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是故意让人看见你那些棱角个性。 东引有着海岛的地理环境,还没到岛上之前,先从船上望去,会看见东引浸淫在一片白茫茫的海雾里,给人一种淡淡忧愁的感觉。 但,来到这原本看似童山濯濯的岛上后,我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山的险峻,海的浩瀚,四季的变幻无穷,谱成了一首丰富的协奏曲。这里处处都是美景,如春天走著名的雾季,安东坑道后方峭壁上的群鸥盘旋,仲夏的南国风情,入秋是满山遍野的野菊花,有着梵谷昼笔下最绚丽的色彩,冬季的天空,细雨纷飞,北风呼呼,风浪飒高起来有三、四层楼高......这些多变的景色,丰富了东引,完成了无数动人的音符。 我是这么看你的,你就如那东引一样,有着许多未被探勤挖掘的美丽。 我相信你也有像海浪拍打岩石时,激起澎湃高涌的雪白浪花的情感时刻。 当然,我也只有写信的时候,才敢这么对你说,看到这里,你一定嘴里叼着烟,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嗤之以鼻吧。 沙朗野笔一九九六年四月八日p。s。烟别抽得太多。 美丽的错误,唐雅各休学了。 他白天去私人公司当助理,晚上在pum当服务生。 在唐雅各的坚持下,曾美丽仍继续去上课。 或许身材本来就丰腴,所以曾美丽的大肚子没有引来太多的眼光。 他们估计孩子会在暑假中出生,所以曾美丽有足够的时间坐月子,又能兼顾功课。 班上的同学知道他们结婚了,大家都很惊讶,怎么也无法把唐雅各跟曾美丽两个人联想在一起,"为什么是曾美丽?"曾经对唐雅各告白的班花跑来pum找他,睁着一双醉眼不甘心的问。 "为什么是我?"曾美丽也不止一次的问。她太平凡了,虽然喜欢幻想,但那种琼瑶小说里的情节是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的。 "因为我刚好在那里。"这是唐雅各的回答。 唐雅各和曾美丽的婚姻生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唐雅各不爱说话,曾美丽也是个闷葫芦,除了陪送她上下课,定期陪她去产检外,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而他们却要这样的生活一辈子。事后,唐雅各在回想时,有时候会觉得很可怕,他当初一定是着了什么道,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七月仲夏的一个夜里,曾美丽叫醒睡在沙发上的唐雅各,他们结婚后,就搬进了唐雅各租的小公寓,曾美丽睡床,他睡沙发。 "我可能要生了。"她抱着肚子,神情痛苦的说。 唐雅各骑着豪迈二一五载她去医院。 痛了一个晚上,曾美丽还是无法将孩子生出来。 "我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别只是愣在那里!"他们的主治医生对唐雅各说"快来帮妈妈打气加油呀!" 爸爸? 唐雅各这时才突然了悟--他要当爸爸了! 他突然觉得很焦虑,一直以来,他都以旁观者的态度面对这一切,突然之间却发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那种感觉很彷徨,很迷惑,也很无助。 孩子在第一道阳光出现的时候出生,是个男孩。 "你想抱抱他吗?"曾美丽问唐雅各。她刚哺乳完,将孩子抱在胸前,轻拍他的背。 "不。"唐雅各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他好小,比猫咪大不了多少,我也许会摔坏他。" 曾美丽笑了笑。"他没有那么脆弱。"小贝比这时正好打嗝,她把孩子往前一递。"你不想抱抱你的孩子吗?" 孩子?是了,他是父亲了,一个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二十岁小父亲。 唐雅各走到床边接过孩子。 天!他好轻。唐雅各笨拙的托住那小小孩儿。他把他带到光线充足的窗户旁,仔细端详他,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像不像他的母亲,但他好可爱,那张胖胖的小脸像暖呼呼的馒头,让人好想戳戳看。想着,唐雅各伸手戳了他一记,小孩儿仿佛感受到他的欺负,眉头和鼻子都皱了起来。他的嘴角不由得轻扬起来,让一向冷薄的面容添了几许温柔。 "你......"他回身看曾美丽"已经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了吗?" 曾美丽摇摇头。"你来帮他取吧。" "我不知道......"唐雅各讶异的看着她。"你是孩子的妈妈......" "他也是你孩子。事实上,你是最有资格帮他取名字的人。"她又说,语气很真诚。"没有你,我就没有勇气生下他。" 唐雅各低头看了孩子一眼。"就叫他破晓吧!唐破晓。"他凝视着小贝比熟睡的脸庞,嘴角有抹笑。想不到他唐雅各竟然也会有儿子!他抬头看着曾美丽。"他是破晓出生的孩子,象征黑夜已经过去了。"他说。曾美丽回迎他的注视,眼眶盈着泪。"你真是个好人,雅各。"她说。 唐雅各最受不了这个了,他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感谢,只好苦笑说:"你会这么说,那时因为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只要知道你是个好人就够了。"曾美丽对他微笑。"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能害你。" 唐雅各皱眉,眼里写着疑问,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我们离婚吧。" 唐雅各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挑了挑眉,嘴角讥诮的扬起。"你还真会挑时间耶。" "我并不是过河拆桥,把你利用完了就丢弃在一旁。"曾美丽摇摇头。"只是我已经拖累你近一年,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了。" 唐雅各闭了闭眼睛。"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他问。 "是的。"曾美丽说:"我不能依赖你的好心,真正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的。" 唐雅各定定地看着她。 "你并不爱我,你并不快乐,这样的婚姻关系不是我所希望的。"她专注的看着他。"我想要得到幸福,所以我必须离开。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如果这是你要的。"唐雅各走向曾美丽,将破晓抱还给她。他的眼光在那张天使般的睡容上流连不去,最后,他甩甩头,"我答应你。"他抬眼对她说。 曾美丽深深凝视他,然后她握住他的手,一起叠放在破晓的胸前。 "破晓还是你的孩子,你永远都是他的父亲。" 于是,唐雅各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当时,他已经二时一岁了。 这回,换曾美丽休学,她独自带着孩子去美国进修幼儿课程,她有个亲戚住在那里。 唐雅各分别由电话和曾美丽寄来的信件,照片参与了破晓的成长过程。 第一次听见破晓喊"爸爸"也是在电话里头,当下,他流下了眼泪。 一年后,曾美丽遇见了她的幸福。她嫁给了一个华裔医生,一个不计较她的身材,也不计较她有个拖油瓶儿子的好男人。 尽管曾美丽说破晓可以拥有两个父亲,唐雅各仍选择退出他们母子的世界,只留下一张破晓的照片。 唐雅各永远记得破晓躺在他怀里的温度,永远记得破晓喊他爸爸时的悸动。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拒绝这一切呢? 因为习惯了寂寞,就会怕去爱。 于是,他主动切断这段系怀。 他没期待过婚姻,却结婚了。 他没期待有个儿子,却有了破晓。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不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呢? 唐雅各经过守卫室,他忍不住往里瞧。 自从沙朗野开始写信给他后,守卫伯伯总在他每个礼拜六下午经过时喊住他,把信件交给他。 久而久之,每次经过守卫室,他的脚步不再匆匆,会特意留一下。 "唐先生,放假回来了啊。"守卫伯伯发现他,跟他打了招呼,唐雅各点点头。他明明很想问有没有他的信,偏偏又僵在那里,就是问不出口。 "今天没有信喔。"守卫伯伯主动说。 唐雅各觉得被看穿了心情,有点难为情,匆匆的走开。 半夜两点钟,一位才刚来两个月的新兵来接沙朗野的岗哨。 "学长?" "有什么问题吗?"沙朗野正转身想回营区睡觉,新兵喊住他。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沙朗野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忍住了睡意,点了两根烟,一根给他。 "你问吧。" "在台湾,有人在等你吗?"新兵抽了一口烟,开口问他。 "没有。"沙朗野腼腆的笑了笑。"我是单恋。"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新兵好奇的问。 "他是个很纤细漂亮的人。"谈起唐雅各,沙朗野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漂亮得不像现实里的人物,像电视里遥不可及的明星。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好渺小,所以只敢在心里偷偷的爱慕。"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冷淡的人。" "他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沙朗野自然的为唐雅各辩护。 "学长爱得很辛苦吧。" "没办法,谁教我喜欢他呢。"沙朗野耸耸肩,一副很心甘情愿的模样。 新兵沉默了一下。"学长,我们都是爱情的傻子吧!"他突然感慨的说。 "怎么说?"沙朗野问他。 "我和学长不同,我有女朋友了。"他年轻的脸上突然蒙上一层阴影。"我们是班上的班对,已经交往四年了。"新兵说起自己的恋情,还是一脸忧郁的神情。 "四年呀!"啊,他认识唐雅各算算也快一年了吧。 "真好。"他语带羡慕。 "一点也不好!:孤傲,那的确是你给人的第一个印象。 但,渐渐熟识你之后,我却不这么想了。 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是故意让人看见你那些棱角个性。 东引有着海岛的地理环境,还没到岛上之前,先从船上望去,会看见东引浸淫在一片白茫茫的海雾里,给人一种淡淡忧愁的感觉。 但,来到这原本看似童山濯濯的岛上后,我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山的险峻,海的浩瀚,四季的变幻无穷,谱成了一首丰富的协奏曲。这里处处都是美景,如春天走著名的雾季,安东坑道后方峭壁上的群鸥盘旋,仲夏的南国风情,入秋是满山遍野的野菊花,有着梵谷昼笔下最绚丽的色彩,冬季的天空,细雨纷飞,北风呼呼,风浪飒高起来有三、四层楼高......这些多变的景色,丰富了东引,完成了无数动人的音符。 我是这么看你的,你就如那东引一样,有着许多未被探勤挖掘的美丽。 我相信你也有像海浪拍打岩石时,激起澎湃高涌的雪白浪花的情感时刻。 当然,我也只有写信的时候,才敢这么对你说,看到这里,你一定嘴里叼着烟,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嗤之以鼻吧。 沙朗野笔一九九六年四月八日p。s。烟别抽得太多。 美丽的错误,唐雅各休学了。 他白天去私人公司当助理,晚上在pum当服务生。 在唐雅各的坚持下,曾美丽仍继续去上课。 或许身材本来就丰腴,所以曾美丽的大肚子没有引来太多的眼光。 他们估计孩子会在暑假中出生,所以曾美丽有足够的时间坐月子,又能兼顾功课。 班上的同学知道他们结婚了,大家都很惊讶,怎么也无法把唐雅各跟曾美丽两个人联想在一起,"为什么是曾美丽?"曾经对唐雅各告白的班花跑来pum找他,睁着一双醉眼不甘心的问。 "为什么是我?"曾美丽也不止一次的问。她太平凡了,虽然喜欢幻想,但那种琼瑶小说里的情节是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的。 "因为我刚好在那里。"这是唐雅各的回答。 唐雅各和曾美丽的婚姻生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唐雅各不爱说话,曾美丽也是个闷葫芦,除了陪送她上下课,定期陪她去产检外,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而他们却要这样的生活一辈子。事后,唐雅各在回想时,有时候会觉得很可怕,他当初一定是着了什么道,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七月仲夏的一个夜里,曾美丽叫醒睡在沙发上的唐雅各,他们结婚后,就搬进了唐雅各租的小公寓,曾美丽睡床,他睡沙发。 "我可能要生了。"她抱着肚子,神情痛苦的说。 唐雅各骑着豪迈二一五载她去医院。 痛了一个晚上,曾美丽还是无法将孩子生出来。 "我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别只是愣在那里!"他们的主治医生对唐雅各说"快来帮妈妈打气加油呀!" 爸爸? 唐雅各这时才突然了悟--他要当爸爸了! 他突然觉得很焦虑,一直以来,他都以旁观者的态度面对这一切,突然之间却发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那种感觉很彷徨,很迷惑,也很无助。 孩子在第一道阳光出现的时候出生,是个男孩。 "你想抱抱他吗?"曾美丽问唐雅各。她刚哺乳完,将孩子抱在胸前,轻拍他的背。 "不。"唐雅各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他好小,比猫咪大不了多少,我也许会摔坏他。" 曾美丽笑了笑。"他没有那么脆弱。"小贝比这时正好打嗝,她把孩子往前一递。"你不想抱抱你的孩子吗?" 孩子?是了,他是父亲了,一个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二十岁小父亲。 唐雅各走到床边接过孩子。 天!他好轻。唐雅各笨拙的托住那小小孩儿。他把他带到光线充足的窗户旁,仔细端详他,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像不像他的母亲,但他好可爱,那张胖胖的小脸像暖呼呼的馒头,让人好想戳戳看。想着,唐雅各伸手戳了他一记,小孩儿仿佛感受到他的欺负,眉头和鼻子都皱了起来。他的嘴角不由得轻扬起来,让一向冷薄的面容添了几许温柔。 "你......"他回身看曾美丽"已经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了吗?" 曾美丽摇摇头。"你来帮他取吧。" "我不知道......"唐雅各讶异的看着她。"你是孩子的妈妈......" "他也是你孩子。事实上,你是最有资格帮他取名字的人。"她又说,语气很真诚。"没有你,我就没有勇气生下他。" 唐雅各低头看了孩子一眼。"就叫他破晓吧!唐破晓。"他凝视着小贝比熟睡的脸庞,嘴角有抹笑。想不到他唐雅各竟然也会有儿子!他抬头看着曾美丽。"他是破晓出生的孩子,象征黑夜已经过去了。"他说。曾美丽回迎他的注视,眼眶盈着泪。"你真是个好人,雅各。"她说。 唐雅各最受不了这个了,他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感谢,只好苦笑说:"你会这么说,那时因为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只要知道你是个好人就够了。"曾美丽对他微笑。"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能害你。" 唐雅各皱眉,眼里写着疑问,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我们离婚吧。" 9 唐雅各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挑了挑眉,嘴角讥诮的扬起。"你还真会挑时间耶。" "我并不是过河拆桥,把你利用完了就丢弃在一旁。"曾美丽摇摇头。"只是我已经拖累你近一年,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了。" 唐雅各闭了闭眼睛。"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他问。 "是的。"曾美丽说:"我不能依赖你的好心,真正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的。" 唐雅各定定地看着她。 "你并不爱我,你并不快乐,这样的婚姻关系不是我所希望的。"她专注的看着他。"我想要得到幸福,所以我必须离开。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如果这是你要的。"唐雅各走向曾美丽,将破晓抱还给她。他的眼光在那张天使般的睡容上流连不去,最后,他甩甩头,"我答应你。"他抬眼对她说。 曾美丽深深凝视他,然后她握住他的手,一起叠放在破晓的胸前。 "破晓还是你的孩子,你永远都是他的父亲。" 于是,唐雅各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当时,他已经二时一岁了。 这回,换曾美丽休学,她独自带着孩子去美国进修幼儿课程,她有个亲戚住在那里。 唐雅各分别由电话和曾美丽寄来的信件,照片参与了破晓的成长过程。 第一次听见破晓喊"爸爸"也是在电话里头,当下,他流下了眼泪。 一年后,曾美丽遇见了她的幸福。她嫁给了一个华裔医生,一个不计较她的身材,也不计较她有个拖油瓶儿子的好男人。 尽管曾美丽说破晓可以拥有两个父亲,唐雅各仍选择退出他们母子的世界,只留下一张破晓的照片。 唐雅各永远记得破晓躺在他怀里的温度,永远记得破晓喊他爸爸时的悸动。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拒绝这一切呢? 因为习惯了寂寞,就会怕去爱。 于是,他主动切断这段系怀。 他没期待过婚姻,却结婚了。 他没期待有个儿子,却有了破晓。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不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呢? 唐雅各经过守卫室,他忍不住往里瞧。 自从沙朗野开始写信给他后,守卫伯伯总在他每个礼拜六下午经过时喊住他,把信件交给他。 久而久之,每次经过守卫室,他的脚步不再匆匆,会特意留一下。 "唐先生,放假回来了啊。"守卫伯伯发现他,跟他打了招呼,唐雅各点点头。他明明很想问有没有他的信,偏偏又僵在那里,就是问不出口。 "今天没有信喔。"守卫伯伯主动说。 唐雅各觉得被看穿了心情,有点难为情,匆匆的走开。 半夜两点钟,一位才刚来两个月的新兵来接沙朗野的岗哨。 "学长?" "有什么问题吗?"沙朗野正转身想回营区睡觉,新兵喊住他。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沙朗野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忍不住了睡意,点了两根烟,一根给他。 "你问吧。" "在台湾,有人在等你吗?"新兵抽了一口烟,开口问他。 "没有。"沙朗野腼腆的笑了笑。"我是单恋。"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新兵好奇的问。 "他是个很纤细漂亮的人。"谈起唐雅各,沙朗野脸部线条变得柔和。"漂亮得不像现实里的人物,像电视里遥不可及的明星。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好渺小,所以只在心里偷偷的爱慕。"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冷淡的人。" "他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沙朗野自然的为唐雅各辩护。 "学长爱得很辛苦吧。" "没办法,谁教我喜欢他呢。"沙朗野耸耸肩,一副很心甘情愿的模样。 新兵沉默了一下。"学长,我们都是爱情的傻子吧!" 他突然感慨的说。 "怎么说?"沙朗野问他。 "我和学长不同,我有女朋友了。"他年轻的脸上突然蒙上一层阴影。"我们是班上的班对,已经交往四年了。"新兵说起自己的恋情,还是一脸忧郁的神情。 "四年呀!"啊,他认识唐雅各算算也快一年了吧。"真好。"他语带羡慕。 "一点也不好!" "咦?"沙朗野转头看他。 "她说要和我分手。"他闷闷的说。 "吵架了?"沙朗野小心的问:心里隐约的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们毕业后,她在一家公司当秘书。她的上司在追求她,每天都殷勤的送早点给她,还买花给她,我们为了这件事吵了好几次。"新兵望着黑暗的海面。"一个礼拜前,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的上司向她求婚,我们又在电话吵了起来,然后,她突然说要跟我分手,说完就挂断电话,接下来无论我怎么打电话给她,她都不接。" 沙朗野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沉默。 前天我又打去,是她妈妈接的,她说她和她上司去吃饭。"新兵捣住脸。"我好怕失去她!我跑去拜托连长,请他让我放假回去跟她好好地谈一谈,但连长说要满三个月才会放假,还说得让老鸟先放完才轮得到我们。"他终于哭出声。"今天,她终于接了我的电话,她说她要结婚了。"他放下手,望着沙朗野,眼里充满绝望。 "她怎么可以这样?我们都说好了,她说要等我回来的,她怎么可以背弃我们当初的诺言呢?"他情绪激动的说。 "你冷静一点!"沙朗野头皮突然发麻,他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整个人警戒了起来。"我想你们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他大声的打断沙朗野。"从来就没有什么误会,那只是她的借口,她早就背叛我了,她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了!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他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藏匿的手枪,塞进自己的嘴巴。 "放下枪!"沙朗野一边开口安抚他,一边慢慢向他走近。"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你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不要因为你一时冲动,铸下无可挽回的悔恨。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所有认识你的人,想想他们会多么伤心......" "我不想谈!我没办法想!被耍的人不不是你,所以不要叫我冷静!" 新兵拿着枪对他挥舞。 沙朗野突然一个大步向前,伸手抢走他的枪,丢到一旁。 新兵气愤的冲向沙朗野,把他撞倒在地上,两人扭打成一团。 混乱中,新兵抓到了枪,沙朗野向他冲了过去---"碰!"枪声划破了黑夜! "锵!"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特别刺耳。 唐雅各半夜睡到一半突然觉得口渴,于是下床到走廊上的饮水机倒水喝。他心脏突然一阵抽紧,疼得教他手上的玻璃杯滑落,在地板上碎了一地。 他赶紧蹲了下来,想把碎片捡拾起来。 "痛!"刺痛令的眼睛紧闭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被划了好大一个伤口。 他压住伤口到最近的洗手间,把受伤的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着水,红色的血水在洗手台里汇成一条小水流。 唐雅各望着血水,心里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雅各:我是在医院里写这封信的。 当我从医院醒来时,望窗外看去,花开满山的景致加上一旁壮观的山势,如斯美景,让我由衷的感谢上帝,让我可以活着欣赏这一切。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我才发现我也有恐惧。我怕死,雅各,我怕再也看不到那些我爱的人。 两个月前,我们连上来了一个来自屏东的新兵,他有女朋友而且已经交往四年了。 一星期前,他女朋友要求跟他分手,他一时想不开,竟要饮弹自尽,我上前去抢他的枪,结果在争夺间,他扣下扳机,打中了我。 那一瞬间,像周润发演的那部"英雄本色"里常卖弄的慢动作镜头一样,我脑海里飞掠过了从小到大的景象与记忆,这其中,我看见了你,看见了那些我们在新训中心度过的每一天。 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雅各,人的心好脆弱喔。 生命是如此的可贵,如此的美丽,怎么有人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呢?我不懂。 我不认为喜欢就一定要拥有,分手就代表失去。 生命的存在必有它的意义。 有的人注定要相遇,有的人则注定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 所以,当彼此不再相爱时,别强求,要懂得放手,记住彼此曾经一起喜欢过,悲伤过,这样的谊可能是修了百年才拥有的。所以,分手时要微笑的祝福对方过得比你好。 我是这么看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所以,我很高兴能认识雅各你。 你呢?沙朗野笔一九九六年七月六日p,s,我下个月连休十天,长官要我趁休假回台湾的医院复检,我八号会回台湾。 沙朗野写下最后一个句点。 他拂去额上的一滴汗,小心翼翼的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封好。 吁!终于写完了!沙朗野往后躺下。天呀!这是他写过最艰困的一封信了。写完信,他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大半。 "沙朗野,你又在写信了?"军医站在沙朗野的床边,不赞同的看着他拿笔的手。"手受伤了还写信?" "报告,我伤的是右手,"沙朗野举起了另一只手。"我是用左手写啦。" "你是左撇子吗?"军医问。 "不是。" "那你怎么写?" 沙朗野只是傻笑。就是因为用左手不好写,他才会一封信十几行字,写了将近一个小时。而且信纸上的字都歪歪斜斜的,就像小学生刚学会写字一样。 "你呀!"军医一看到他的表情,就摇摇头。 东引上每个认识沙朗野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写信。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每个被派到外岛的新兵刚开始都会卯起来写信,希望能接到对方的回信,一解在外岛当兵的寂寞。 "二次没写会怎样?"他问。 沙朗野又是笑。"如果你每天都搭六点半的公车,而同时有另一个人也搭同样的公车,然后你们每天都会在那个时间遇见对方,久了以后,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可是突然有一天,另一个人没搭上公车,你难道不会想他是不是睡过头了,还是生病了,所以才没搭上公车。" 他解释。"我一直都很固定的写信给他了,上个月因为连上战备,已经有一个月没写信给他了。所以我怕他太久没收到我的信,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尽管唐雅各一直都没回信给他,但沙朗野却始终相信唐雅各一定都有在看他的信,因为他的信从来没被退回来过。 "真是奇怪的比喻。"军医耸耸肩。"你直接打电话 给他不是比较快吗?" "我喜欢写信。"沙朗野又是笑。 军医摊摊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星期六下午,唐雅各从军队回租屋处,经过楼下的守卫室时,他又习惯性的往里头望了一下。守卫伯伯正在讲电话,没注意到他。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收到沙朗野的信了。 他以为沙朗野已经腻了这种写信的游戏,毕竟,没有人喜欢打只有一个人的排球。但,继而一想,沙朗野不是那种说放弃就放弃的男人,否则他应该早在他不回他信的时候就放弃了。 他一定是发生什么时了。想到这里,唐雅各不由得抚摸手上那道已渐渐淡去的疤痕。 唐雅各再朝桌上瞥去,那里堆着一叠挂号信件,不知其中有没有他的?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守卫伯伯还在忙,转身想离去---"唐先生,你回来了呀。" 守卫伯伯浓浓的乡音传进耳里,唐雅各的心里一震,他缓缓转过身,觉得心跳如雷。 "有你的信喔。"守卫伯伯手里扬着一封信。 唐雅各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上的信,一看到熟悉的地址,他的眉心舒展开来。 他,终于写来了! "...这次信来得比较晚喔。"守卫伯伯又说。"你一定等得很急吧,好几次看你特地绕来看看。" "没有!"感觉被看穿了心事,唐雅各下意识的否认。"只是写信的这个人欠了我一大笔钱,所以会定期寄钱还我......"天呀,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呀!话说到一半,他猝然转身走开,留下一脸错愕的守卫伯伯。 走进电梯,要按楼层时,唐雅各才发现自己竟紧张到手心发汗了。 一进到屋子,唐雅各把信往抽屉里一塞,不打算马上看它。 他不想显得自己好象真的很期待这封信。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往喉咙灌了好大一口,却仍然抚平不了胸中那股焦躁。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打开电视,遥控器从转到,又转到卫视中文台的日剧---啊,又是那不知重播几次的"东京爱情故事"了,他又转到其他台,从第七台按到了七十几台,却没有一台能吸引他。 他干脆关掉电视,放了一张麦可波顿的卡带,把音量开得很大声,躺到床上去。 结果,他仍然焦虑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恶!他被沙朗野制约了。 "去他的!"唐雅各突然翻身跳下床,冲去打开抽屉,拿出那封信。 唐雅各拿出一把剪刀,整齐的剪开封口,抽出信,展开。 沙朗野是写信写到睡着了吗?唐雅各看着信上歪歪斜斜的字体,微微的皱了皱眉。字体比之前的信丑了许多,虽然他的字一直都是很丑。 唐雅各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什么?他被射了一枪! 他的伤如何呢?是射中了哪个部位?要不要紧呢? 唐雅各都快把整封信翻烂了,还逐字,逐字地找,竟找不到任何有关他伤势的内容!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写信要写重点呀? 唐雅各气得把信拽在地上。 不管他了,能够写信,表示他伤势不重,他干嘛替他担心! 唐雅各的背部突然一僵。 担心?他在担心他?他竟然在担心那个没有脑袋的笨蛋! 他转身,猛地定向冰箱,这回他不是要喝矿泉水,而是要把他的脑袋放进冰箱里冷静一下。 他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他一手捂住脸。 可恶!他的确是在关心沙朗野。 他关上冰箱,回去把信捡起来,快速的再看一遍。 p。s。我下个月连休十天,长官要我趁休假回台湾的医院复检,我八号会回台湾。 八号?那不就是今天吗? 外岛写来的信,寄件日与收件日常常是相隔近一个月。 唐雅各神情渐渐恢复平静,他将信折好放回信封,然后从电视柜的下头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的都是沙朗野写来的信,而且都依旧日期做了编号。 他在信封上写了数字"sr",然后放进铁盒里,在将盒子放回抽屉。 沙朗野在信末写着"我很高兴能认识雅各你"。 他肯定会让他后悔认识他! 唐雅各骑着他那辆豪迈二五一路飙到基隆。 这段路花了他两个小时。 到基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他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包mildsev----一瓶啤酒,又骑车上路,一路来到码头。 他找了一处角落,抽起了第一根烟,等待。 他不知道沙朗野的船什么时候会到,因为那个笨蛋只在信上写了日期,而他也太冲动了,完全没有想到也许会扑个空。见港口已经有一群人等在那里,他猜想船大概快到了吧。总之,先等等看吧。 他一口啤酒,一口烟。 夜色越来越暗,港边的灯火点点,把基隆码头点缀得像海上夜城。 当唐雅各点起第五根烟时,远远地就看到了有一艘约六层楼高的船缓缓的驶了进来。 唐雅各把烟捻熄,塞进空的啤酒罐,定定的盯着船靠岸。 船上下来的人,望眼看去都是着军装的人,岸边的人一窝蜂的迎上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唐雅各的视线里。 沙朗野! 他没什么改变,头发短短的,还是一张爱笑的蠢脸。 唐雅各离沙朗野有一小段距离,沙朗野背对着他和他的同胞们道别。唐雅各不打算去找他,他决定在心里头喊他的名字,如果他回头了,那他就上前跟他说话,如果他没回头,那他就静静的离开,当自己没来过。 沙朗野......沙朗野......沙朗野...... 他才喊到第三遍,沙朗野突然猛一转身,眼神毫无偏差的向他的方向射来! 唐雅各心里一震,他站在黑暗中不动。 "雅各?"沙朗野望着黑暗里那抹身影,心跳越来越快。是他吗?他上前了几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雅各,是你吗?" 唐雅各静止了一下,然后走出黑暗隐蔽处,让路灯照亮了他的脸。 "雅各!"沙朗野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惊喜。"雅各!雅各!雅各!"沙朗野越过码头上的人,一路向他跑来。"雅各......"他站在唐雅各面前,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想碰触他又不敢,只得将拳头握得死紧贴在大腿上。 唐雅各皱眉。"你叫魂呀!"他啐了他一句。 "真的是你!"他眼光热烈的注视他。"天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们自窿田火车站一别后,将近一年,第一次见面。 "你写信告诉我你要回台湾,不就摆明了要我来接你吗?"唐雅各冷冷的看着他。 "啊?"沙朗野嘴巴张得大大的,手上的大背包掉到地上,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真的都有在看我的信!"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唐雅各,结果扯到手臂的枪伤,他才察觉自己的忘情,赶紧放下手。"雅各......你是来接我的?" "嘴巴张那么大想吃蚊子啊!"唐雅各直接泼他一桶冷水。他上上下下地察看了沙朗野的外表,仍然看不出来他哪里受了伤。 "喂,你到底哪里受伤?"他粗声的问。 "哦,是我右手,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沙朗野赶紧说,要他放心。"雅各......"他还是忍不住奢想,定定的注视唐雅各。"你来......是因为你在担心我吗?" 唐雅各狠恨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有一抹狼狈的暗潮。他猛转身,走回放置机车的地方。 啊,他是不是说错话了?沙朗野望着他生气的背影,很想打自己几个巴掌。 唐雅各走到摩托车旁,一脚跨了上去,径自发动引墼,看也不看沙朗野一眼。 "你还不过来!"他像喊狗似的。 沙朗野的脸马上亮了起来,他像一条狗马上摇着尾巴奔到他眼前,只差没伴随"汪汪"两声。 "上车!" 沙朗野乖乖的坐上车。 在基隆夜市打发晚餐后,唐雅各载着沙朗野回台北的住处。 "你,你要让我在你这里过夜?"沙朗野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 "怎么?"唐雅各冷睨他一眼。"你嫌弃我住的地方啊?"语气很冲。 "不!不!我很高兴。"沙朗野笨拙的说。"那我睡哪?"他左右张望,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 "我只有一张床。"唐雅各慢条斯理的点起一根烟。 "你说睡哪呢。" "我睡沙发好了。"虽然那张沙发只有他身高的三分之二长。 "你的手受伤了。"唐雅各讥诮的扬起嘴角。"啧,啧,而且我怎能让一个前线优秀的国军睡在沙发上呢?" 啊,意思是说要让他睡床罗。"如果我睡床。"沙朗野的搔搔头。"那、那雅各你要睡哪?"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有一张床。"唐雅各吐出一口烟,斜睨着他。"难不成......你要教我这个主人去睡沙发,睡地板?" 他的意思是......他们要同、床、眠? 轰!一股红潮涌上沙朗野的脸。幸好他的肤色够黑,多少掩饰了他心中的汹涌与激动,他很想拒绝,却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心里如此交战。 上床前,唐雅各突然对他下令:"把上衣脱掉。" "脱衣服?"因为心里有事,沙朗野声音不由得大了点。 唐雅各横了他一眼发,仿佛是在怪他大惊小怪。"我要看你的伤。" "哦。"沙朗野脱掉衣服,敞着胸膛,直挺挺的站着。 唐雅各站到他面前审视。经过几个月的军旅生活,沙朗野的身材被锻炼得更加壮硕,结实,胸前的肌肉波浪起伏,皮肤泛着褐色的光泽。眼光往上一抬,他注视沙朗野的脸,浓眉大眼,受过伤的鼻梁,见人就咧嘴而笑的阔嘴唇......组成了一张憨厚无侵略性的脸,但---唐雅各看过他发怒,不管沙朗野受了多高的教育,他的身上仍难掩他祖先流传下来的野蛮气息。 10 唐雅各走到沙朗野的侧边,终于看见他右手臂上的伤口,那是一处有别与其它深色皮肤的粉红色凸起肉块。唐雅各不由得伸手碰触了他的伤口。 沙朗野抽了好大一口气。 "还疼?"唐雅各皱眉。 "......"沙朗野心虚的回答。他如果会痛,绝对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他的碰触。天知道,他的碰触对他而言是一种喜悦,也是一种折磨。 "自杀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唐雅各又问。 "被关禁闭了。" 唐雅各从鼻子里冷哼了两声。"那封信,"他抬眼注视沙朗野的眼睛。"你是用左手写的?" 沙朗野不自在的点点头。 "笨蛋!"唐雅各冷冷的啐了他一声。这解释了那些字为什么会像毛毛虫了沙朗野一迳的傻笑。 "睡觉吧。"唐雅各脱去身上的t恤,打着赤膊躺到床上,据了床的一边。 沙朗野捡起地上的衣服穿起来。 "你在干什么?"唐雅各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口气。 "穿,穿衣服呀。"沙朗野嗫嚅的说。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我这个房间很闷,没有冷气,只有电风扇,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已经够热了,你还要穿衣服睡觉?难道......"他停顿了一下语气。 "你是怕我侵犯你?"说完,还挑了挑眉毛。 "没有!"他的话让沙朗野颤了一下。相反的,他是怕自己会侵犯唐雅各。 "我,我怕着凉呀。"沙朗野随便找了个借口。 "着凉?"唐雅各冷笑。"我记得你在某一封信上曾经说过你的体温比一般人高,就算已经十一月了,你还是打赤膊睡觉。"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呀!沙朗野心里呐喊。 "呃......那是之前,别看我壮得像无敌铁金刚,其实,自从受伤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很虚弱,很不堪一击的。"说完,他还故意咳了几声,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唐雅各注视他好一会儿,"随便你!"他背对他侧睡。 那一夜,两人躺在唐雅各的单人床上,背对着背。 沙朗野长手长脚的,塞在唐雅各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睡得极辛苦。他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摆,把脚曲起来,又怕会碰到唐雅各,更怕一不小心的碰触,会让自己深藏的爱意,像地雷一样爆开,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处境。 沙朗野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听着电风扇的嘎嘎声,唐雅各就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还光着上身,沙朗野根本无法入睡,脑子里充满一堆粉红色的念头。 突然间,他受不了的起身坐起,往身旁看去,唐雅各仍背对他而睡。 "雅各,你睡着了吗?"他试探的问。 唐雅各的背动也不动。 沙朗野悄悄的下床,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唐雅各这一头。他蹲下来,像个小孩用手托住下巴,贪婪的注视唐雅各沉睡的脸庞。他是如此的想念他,也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大胆的把他看个够。 沙朗野的拳头收紧再收紧,用力的程度,令指甲都插入掌心。他极力地克制自己,别冲动的抚上那张脸,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和唐雅各建立起的友好关系,要是让唐雅各讨厌他,他会生不如死的。 大概看了五分钟,沙朗野才小心翼翼的站起,离开房间到客厅。 沙朗野走开后,唐雅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那双澄澈晶亮的眼睛,说明根本不曾睡去。 沙朗野在客厅踱步,今晚他是不可能回房间去睡了。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因为怕吵到唐雅各,还把音量按到零。看到一半,电视画面突然一片灰白。 沙朗野蹲在电视机前查看,他东拍拍,西弄弄,一会儿,电视又恢复了正常画面。 他站起身,发现电视柜有一个抽屉没关好,于是顺手想将它推进去却发现卡住了,他只好将抽屉整个拉出来重新调整。然后,他看见抽屉放了一个长方形的饼干铁盒子,上头的盖子微微的松开,正是使抽屉无法关紧的罪魁祸首。于是,他用力压了压,但是因为里头塞了太多东西,所以盖子始终无法压紧。 沙朗野只好将整个铁盒子拿出来,结果一时没拿好,盖子滑落了下来,他接住了盖子,但铁盒子里头的东西都倾斜掉落出来。 "该死了!"沙朗野心里喊了一句。他心虚的先回头看看房间有没有动静,另一只手急忙的将东西塞回铁盒子。还好,房间很安静。他转回头,眼睛一触及地上的物品。他的手顿住......这不是他写给唐雅各的信吗? 地上撒满了他写来的信件,每一封信都标上了数字,每一封信的切口都是整整齐齐,没有撕开的不规则切口,代表这些信都被珍视的对待。 沙朗野随手拿起一封标了"37"的信,抽出信,是一张似乎因泡过水而显得皱巴巴的信。他轻轻的展开,发现这封信已经被小心的处理与照顾过,所以情况没有太糟糕。 沙朗野又拆了几封看,才发现这些记号都是根据他写信的日期来排列。 他往铁盒子里寻找记号"1"那是他写给唐雅各的第一封信。 信还在,只是信封不见了。信纸有些皱皱的,显示当初它曾经被揉过,也显示唐雅各曾经要把这封信丢掉。 但,他没丢! 这个讯息对沙朗野来说很有意义,唐雅各如此珍视的保存他的信件,是否表示他其实很在乎他这个人呢?是否代表他在心里也有个位置呢? 沙朗野的心顿时飞扬了起来。 那晚,沙朗野困难的蜷曲着身体在沙发上睡去,虽然知道明天他的脖子一定会不舒服,但他却是带着满满的幸福与笑容入睡。 唐雅各早上一醒来,就发现沙朗野蜷曲在沙发上,小腿一半露在沙发外。 唐雅各"别"地打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立刻在沙朗野的脸上大跳起佛朗明哥舞,他翻身想躲开阳光---"碰!"一声,结果整个人跌到地板上。 "好痛......"沙朗野呻吟的睁开眼睛,只见唐雅各背光站在他上方,像一个庞大的黑影。"早,雅各。" 顾不得后脑勺的疼痛,沙朗野先对他绽开一个笑容。 "起床了!"唐雅各却板着脸。"我已经帮你在三总挂号了,十点得到那里。" "三总?挂号?"沙朗野爬起来,动了动脖子跟肩膀,咯咯咯,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抗议的声音。 "复检。"唐雅各在门边套上鞋子,就走出了大门,连去哪里都没说。 "哦。"沙朗野觉得他的伤口已经好一大半了,不需要复检了,但他不敢违抗唐雅各。 他走进浴室,庞大的身材让浴室变得又小又窄。 沙朗野刷完牙,想找刮胡刀,才短短一夜,细细的胡渣子已经爬满他的下巴。 他找了老半天都找不到。就在这个时候,唐雅各钻了进来,递给他一把刮胡刀。 "谢谢!"原来,他是去替他买刮胡刀呀。沙朗野心里一阵感动。 梳洗完,沙朗野走进房间准备着装。 唐雅各已经穿好衣服了,正坐在桌前整理头发,沙朗野的衣服就披挂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所以他走到他身后,"我拿一下衣服。"他说,唐雅各向前挪动,好让他拿走衣服。 沙朗野拿走衣服。 沙朗野拿了衣服却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瞥见唐雅各劲背后的红痣,心又是一动。 "你发什么愣?"唐雅各见他站着不动,回头凶了他一句。 "没有!"沙朗野这才回过神。"呃,我看你的头发好象长了一些。" "我也这么觉得。"唐雅各站起身面对沙朗野。"我打算载你去看完医生,送你搭车回花莲后,再去给人修剪。"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待在这里呀!"听他一副想把自己赶走的语气,沙朗野心里就觉得很难受,语气一不小心就流露出埋怨。他接触到唐雅各的眼睛,又赶紧解释:"我是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语气却愈显委屈。 "你很久才回来一趟,应该好好回去与你的家人聚一聚。"唐雅各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越过他身旁时,他忽然停下来说:"要回营前一天,你可以来我这里住一晚。" 听到他的话,沙朗野猛转过身看他。 "真的?你还欢迎我吗?"他的眼睛登时又亮了起来。 唐雅各看也不看他一眼,"要不要来,随便你!" 丢下话,转身就走开。 隔了一个礼拜,沙朗野再次到唐雅各那儿过夜,不过在这之前,他先去参加了同学会。 因为太久没见面了,所以沙朗野多喝了一点酒,一张脸始终保持笑咪咪的状态。 亚亚始终陪在沙朗野身边。 "亚亚,你知道吗?"有些醉意的沙朗野把脸贴在冰凉的桌上,眼睛亮晶晶的。 "我好快乐,因为我今晚又可以再见到他了。" "他?"亚亚是"唯二"知道他性向的人,另一个是他姐姐。"朗野呀。"她也学他把脸趴在桌上。"你这次回来感觉很不一样,是不是恋爱了?" "我是单恋啊!"沙朗野轻笑,眼里却有抹苦涩。 "他跟我不一样。"见识过唐雅各跟女人在一起那副颓废的模样,他自然认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亚亚安慰的拍拍他的肩。 "我并不难过啊。"沙朗野眸子漾着温柔。"有个人可以让我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他感激的望着亚亚,庆幸有人可以让他这样倾诉。"亚亚也是我喜欢的人喔。" 聚餐结束后,沙朗野已经醉得有些站不住了,亚亚的先生来接她,顺便送沙朗野到唐雅各那里。 唐雅各嘴里叼着烟来开门。 亚亚一见到他,心里不由得惊叹:好一个清秀的男人。她马上就知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沙朗野喜欢的人。 唐雅各与亚亚的先生合力将沙朗野扶到房间。 送走亚亚夫妇后,唐雅各回到房间。他望着躺在床上呈大字形的沙朗野,眉头轻蹙,这样一个醉态的沙朗野是陌生的,他一直以为沙朗野不管任何时候都是元气十足的模样。 "喜欢.........好喜欢......"沙朗野嘴里低喃,突然一个翻身---唐雅各上前推了沙朗野身体一把,以免他跌下床。沙朗野的眼睛这时突然张开,定定的注视着悬在他上方的唐雅各。 "雅各......"他沙哑的轻语,眼睛微张,眸底有着迷蒙,显示他不是很清醒的状态。"我喜欢......"他闭上眼睛。"我喜欢雅各......"他呓语的又沉入睡梦中。 唐雅各站在床边好一会儿,然后关上灯,在沙朗野旁边躺下。 他本来是背对着沙朗野,但睡到一半,他突然转过身来,与沙朗野面对面,藉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注视着沙朗野的脸。 其实,他一直知道沙朗野对他有着好感,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过去,他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所以尽管沙朗野再怎么压抑,再怎么隐藏,他就是知道。只是他选择装傻,因为他还没准备好面对。 唐雅各定定地看着沙朗野的睡脸,直到困意来袭,他终不敌的闭上眼睛。 在梦中,他回到他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年...... 他终于明白...... 他是体育学院的学生叫邱梦哲,他的朋友都喊他"小邱",他是游泳队,所以每天早上都到泳池报到,连冬天也不例外。 邱梦哲长得很好看,五官俊雅透着阳刚味,有一双迷人的单眼皮眼睛。他总是笑脸迎人,加上身材挺拔,肤色是耀眼的健康古铜色,不知迷煞了多少女生。 那阵子,唐雅各在俱乐部学游泳。因为他太纤细了,又是那种吃不胖的体质,所以为了防止越来越多男人的骚扰,他便来学游泳想把自己的身体练壮点。 一开始,他找了个男性教练来指导。结果,那个家伙竟然直接握住他那话儿,问他硬了没有。 唐雅各把那个教练毒打了一顿,还警告他不要小看他,结果泳池的其他客人都吓得惊声尖叫。后来,那个俱乐部就禁止他再踏入了。 于是,唐雅各直接去买了本关于游泳的书来自修,趁早上比较少人的时候到市立游泳池练习基本动作。每次他都会遇见来晨泳的邱梦哲,两人都知道有对方这个人,但从没有交谈过。 那天早晨,邱梦哲比平常来得迟。 唐雅各自以为把书读熟就会游了,所以放胆的下泳池。 结果,他溺水了。当时游泳池里没人,就在他以为他会这么死去时,是迟来的邱梦哲救了他。 他把唐雅各抱到池边,拍拍他的脸颊,见他没反应,他毫不考虑的就为他施行人工呼吸。 意识昏昏沉沉中,唐雅各朦胧的感受到唇上柔软的触意。 "咳!"他猛烈的咳嗽,并吐出一嘴的水。"咳,咳......" "太好了。"邱梦哲安心的吁了一口气。 唐雅各抬眼往上看,看见邱梦哲悬在他身体的上方,头发凌乱的滴着水,衬着那张俊朗坚毅的脸,十足的男性。他全身仅着一件黑色的泳裤,阳光在他结实均匀的肌肤上,镀出温暖的光泽,散发着阿波罗太阳神般的灿烂。 唐雅各的白皙,邱梦哲的黝黑,唐雅各的纤细,邱梦哲的精瘦,唐雅各的秀气,邱梦哲的俊朗......唐雅各突然敏感的感受到两人如此强烈的对比。 发现他的注视,"你觉得如何?"邱梦哲对他扬起友善的微笑。 那一幕,就这么深刻的烙印在唐雅各脑海里,挥不去。 那一瞬间,某处好象为他开了一扇门...... 无来由的惊慌,让唐雅各推开他,一脸苍白的逃离泳池。 那时侯起,唐雅各就常常想起邱梦哲这个人,想起泳池那一幕,想起邱梦哲曾经碰过他的唇,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发热,使他每夜都得找女人上床来发泄身体不能控制的生理反应。 但---每次与女人欢爱后,唐雅各的罪恶感就加深,再加深。因为他在跟女人欢爱时,脑子里想的是另一张脸---邱梦哲的脸! 这件事日日夜夜的啃噬着他的心。 这天,欢爱完后,唐雅各照惯例的到浴室净身。他站在洗脸盆前,转开水龙头,捧着水泼脸。不经意的抬眼,视线却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那是张亦男亦女,犹如欧洲模特儿般冷艳俊秀的脸蛋。 巴掌大的脸蛋,唇红齿白,狭长带冷的眸子,略长的头发凌乱却有型,衬得瘦削的脸更形冷艳。尤其,经过情欲洗礼过后,那张白皙的脸弥漫着酡红,更显妖冷。 "啪"地一声,唐雅各突然握拳用力地往镜中击去。顿时,镜面龟裂成树枝状分割成好几面,每一面都映照出他眼中的难堪与羞惭。 他讨厌这张脸皮! 这张脸为他招来了很多的困扰,如果不是这张脸,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在意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到底,他用阳具来征服女人,企图证明些什么? 悲哀! 怎能不悲哀呢?他努力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其实是跟堂哥一样的。他虽然跟女人做爱,却一点也不喜欢女人! 是的,他终于承认了。 想起国中时对康绍远女友莫名的妒意,想起自己对沈皓伟的接近其实没有那么强烈的排拒,想起这一路上,他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做了那么多荒唐自私的事,如果没有遇见邱梦哲,他也许会就这么一辈子被自己制造的假象给蒙骗下去。邱梦哲的唇,吻醒了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灵魂。 说来讽刺,堂哥的事令他时时警惕自己。所以他交女朋友,和女人发生关系,结婚,甚至还有个儿子,他千防万防,终究是逃不过属于自己的宿命! 唐雅各后来没再继续学游泳了,但仍然每天到游泳池报到。 他总是远远地坐在隐蔽的角落,注视邱梦哲如海中蛟龙般漂亮潇洒的泳姿,一日复一日。 有一天,邱梦哲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她总会在邱梦哲结束练习时,微笑的递上毛巾。 那是邱梦哲的女朋友。 尽管如此,唐雅各依然天天到泳池报到。 他单恋着一个男人。 一九九五年八月,唐雅各收到兵单。 要去搭火车南下的那个清晨,他又来到泳池,这是他最后一次看邱梦哲。 唐雅各将邱梦哲那抹身影深深的映在眸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路旁,一家店正播送着蔡琴的老歌"恰似你的温柔"把他当时的心境写尽,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让它淡淡的来,让它淡淡的去...... ---恰似你的温柔/词曲:梁弘志,沙朗野突然睁开眼。 一片黑暗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过一会儿,他的视力渐渐适应,才发现自己正与唐雅各面对面。 他是怎么从聚会中回到唐雅各的住处呢?沙朗野完全没有印象。 他定定地注视着唐雅各。唐雅各侧着身,且抱着身子蜷曲成一团,神情悲伤,眼泪不断地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滑出。 "雅各!"沙朗野爬起来,轻轻摇了摇唐雅各的肩。"醒一醒!"他以为他作了什么可怕的恶梦,想帮他把恶梦赶开。"雅各!"沙朗野又唤他。 唐雅各被摇醒,睁开一双泪眼与沙朗野相对。 "我怎么了?"唐雅各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沙哑的问。 "你哭了。"沙朗野眼里写着关心。"是不是作了什么恶梦?" 唐雅各想起了方才的梦。哭?他的手往脸上一抹,湿的?他竟然哭了? 唐雅各心里觉得难为情,他别开脸,一滴眼泪,就这么顺着他弧度优美的脸颊,下巴滑下......沙朗野很自然的伸手接住。突然间,两人都因他这个动作而怔愣,两双眼睛再次遇上。 "我,我......"沙朗野马上缩回手,把手藏在身后,深怕唐雅各会发现他的心情。"对了!你渴不渴?我去帮你倒杯水。"说着,他急忙跳下床。 "回来!"唐雅各却喊住他。 沙朗野浑身一僵。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沙朗野闭了闭眼睛,转过身走回床边。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感情?他心里头惴惴不安。 唐雅各平躺下来,他拍拍旁边说:"躺下。" 沙朗野快速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僵硬的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手不敢乱动的放在腹部上,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两人就这么平躺着,各怀心思的看着天花板。 就在沙朗野快耐不住性子想问问唐雅各到底想做什么时,唐雅各终于开口。 "我堂哥他是个同性恋。"他静静的说。 沙朗野像被判了死刑似闭上眼睛。他果然是知道了。 "我发现了他与他男友的事。因为我的关系,堂哥被大伯赶出家门,从此我就摆脱不了这个十字架的阴影。" 沙朗野的肩膀垮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开口:"我是同性恋......" 沙朗野决定豁出去了。他不想再隐瞒下去,尽管会被唐雅各讨厌,会被鄙弃,甚至从此失去他的友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有什么错,他只是很单纯的喜欢一个人,如此而已,只是这个人恰好和自己是同一个性别。 唐雅各没有任何反应,沙朗野顿时感到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了十度,绝望像一件披风将他包围了起来。 "我想......"沙朗野慢慢地坐起身。"我该离开了......" 沙朗野的脚才踩上地板,唐雅各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丢了过来。 "我早就知道了。" "啊?"沙朗野疑惑的转头看他。 "我知道你是同性恋。"唐雅各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一副好象在讨论油漆的颜色好不好看似的闲散神情。"你帮助那对同性恋,还有对恐龙讲了那些话时,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沙朗野一脸惊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邀我住你家......" "沙朗野,"唐雅各突然转头看他,令沙朗野忘了他要说的话。"你喜欢我吧。"黑暗中,他灼灼的注视像两团火簇。 沙朗野愣了愣,惊讶于他的话。"是的",他抬起眼睛,勇敢的回视他的注视。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我想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了。"他用手覆住左边心脏的胸口,以示自己的真诚。 "我要怎么知道你有多喜欢我?我可以相信一个男人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吗?你要怎么证明?把心剖开给我看吗?"唐雅各静静的注视他。 沙朗野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他们竟然躺在床上谈论这个严肃的问题。 "你不在意吗?"他不由得想问唐雅各对他表白这件事的感觉。 "你在意吗?"唐雅各反问。 "我只在乎你的感觉。" "尽管我的感觉也许会伤害你?"唐雅各又问。 "我不怕被伤害,只是很抱歉我的感情可能会对你造成不舒服或......"沙朗野低下眼。"恶心感。"他终于说出来了,这是他最害怕的,"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恶心。"唐雅各嘴边有着神秘的笑意。"你想不想知道我会不会恶心?" 沙朗野抬眼看他,眼里有着不解,"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了,我又怎么能知道?" 唐雅各定定地看着他。"吻我。" 沙朗野倒吸了一口气,他瞪着他,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吻......他的视线不由得停留在唐雅各的唇上。 有一种形容词是专门形容像唐雅各这样的人,叫"唇红齿白。"唐雅各有一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唇,虽然他老是在嘴边叼根烟,一副轻浮的姿态,但依然遮掩不了他那有着优雅的线条与透着温润色却显得无情的薄唇。 不!不能在看下去了。沙朗野背过身,双手压抑的抓住床板,他觉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天!亲吻唐雅各!那是他这辈子最渴望,却从不敢"肖想"的事了。 "吻我,看我会不会觉得恶心,我的生理反应是最直接的答案。"唐雅各在他深厚说。"你敢吻我吗?沙朗野。" "我......"他回身望着唐雅各,眸底有着无助与脆弱。 唐雅各微起身,两手支撑起身后,他的眉轻佻,眼里尽是挑衅。 沙朗野心理交战着,最后,他想一亲芳泽的欲望胜过了他的理智。 沙朗野爬向唐雅各,当他来到唐雅各旁边时,他的心跳有如战鼓隆咚隆咚敲个不停。他一手撑在床上,慢慢倾身向唐雅各。 唐雅各始终注视着他,以一种近乎残忍的诚实,面对自己与同性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面对藏在童年梦魇里的心魔,面对真实的自我。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终于,沙朗野吻上唐雅各的唇,轻轻浅浅的,像蝴蝶停驻在花朵上,不敢太放肆。 那一瞬间,如闪电打中了两人般,两人的身体都大大的震荡了一下。 沙朗野感到体内有一股热流奔窜,他的唇如风中的花瓣抖个不停。 唐雅各的眼睛紧紧盯住沙朗野的脸,细细体会他的唇带来的感觉。那甚至称不上"吻",两人仅有唇的触碰,身体其他的部分都没碰到。但,那种感觉很美好,像置身在满山满谷的野花中,像置身在满天缤纷落下的雪花中,感觉很舒服...... 沙朗野努力的克制自己,他的心在狂跳,他的手心在出汗,他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倏地离开唐雅各的唇,大口大口的呼吸---唐雅各一个翻身,跨在沙朗野的身上,反将他压在身下,他们的位置顿时交换。 他捧住沙朗野的脸,就这么吻住唐雅各予取予求。 吻,加深,再加深。最后,分不清是谁吻了谁,两人的呻吟在黑暗中回荡...... 是沙朗野先结束这个吻,他推开唐雅各,跪坐起来,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 唐雅各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吸急促,白皙的脸颊透着酡红。 漆黑的夜,寂静的房间,暧昧的氛围...... 沙朗野和唐雅各相对,静静的瞅着对方,一股不言而喻的讯息在他们之间传递。 "怎么可能......"沙朗野抚着唇低喃,他盯着唐雅各被吻得火红的唇。 "我跟你一样,沙朗野。" "什么?"沙朗野先是愣了愣,继而才领会唐雅各话里的意思。"不可能!怎么可能?"他错愕且不敢相信。"你,你明明跟女人......你......天!我以为你讨厌同性恋......" 唐雅各突然倾过身吻住他的唇,使他无法再言语。 那是一个令人狂野迷乱,天旋地转的吻。 这次,是唐雅各先踩住了煞车,结束这个吻,关于那档事,他们还是慢慢来。 "现在"唐雅各扬起嘴角,仍然是那一副讥诮的姿态。"你还这么想吗?" 沙朗野摇摇头。 那份令他们俩膝盖发软的欲望与震撼,可不是一个人就可以造成的。 两人重新平躺而下,没再有任何逾炬的行为。只是这一次,沙朗野大胆的握住唐雅各的手。他盯着天花板,眼神迸出异常兴奋的光芒,尽管他强作镇定,也不言语,仍可以感受得到他全身气息都散发出一股愉悦的味道。 "我喜欢你,唐雅各。"沙朗野再一次对他表白。 "你已经说过了。"唐雅各点了一根烟,没有正面的回应他。 不用质疑唐雅各对沙朗野的感情是否太突然。 张爱玲说:"时间无涯的荒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唐雅各对沙朗野的感情正是如此。 雅各:我定在船上写这封信给你。 自从去年在隆田火车站送你离开后,今天的离别,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我有满腹的不甘与不舍。 是谁说思念总在分手后呢? 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已经开始思念起你来。 我忘不了眼前的情景。我靠在甲板的栏杆上,你站在码头。你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模样,让我不敢相信那晚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是真实的。 我真的拥有你了吗? 你会不会后悔呢?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不会遇上某个人呢?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你没说出口的,我不敢跟你要。 是你让我变得如此没自信,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恋爱的人会变成傻子。 雅各呀雅各,你知道吗? 对你,我是如此喜爱,甘愿爱。 在爱人与被爱间,我宁愿选择爱人。 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来爱你吧。 离港的三声鸣笛响起了,离别在即,我突然有个冲动,想跳下船,游到你身旁。 是你让我变得如此不坚强,对于一个驻守前线的军人,你,是不是应该负点责任呢? 我宽容的给你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好好的思考怎么补偿我。 雅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沙朗野一九九六年八月十六日回到东引后,沙朗野继续给唐雅各写信。 唐雅各还是不回信。 写信,成了他们之间联系的主要桥梁。 渐渐,铁盒子再也装不了那么多的信,唐雅各去买了个防潮的箱子,专门放沙朗野的信。每当心情不好或感到孤寂时,他会把沙朗野的信拿出来再读一遍,细细感受沙朗野字里行间的细腻笔触。一次,二次......到后来,唐雅各几乎每一封信的内容都背起来了,闭着眼睛也都能知道上头写了些什么。 有时,沙朗野会在信里透露他小小的渴望,他希望唐雅各也能写信给他。 唐雅各不回信就是不回信。 他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他有一封信是写在心里,而他死也不会将它诉诸文字。 当沙朗野写了第九百九十九封信时,已经是隔年的四月,他和唐雅各前后从军中退伍。 退伍后,唐雅各被分发到台北的一间小学。而沙朗野则被派去台东,一个在北端,一个在东边,两人继续他们聚少离多的远距离交往。 沙朗野爱情未修得正果,他继续写信维系着这段感情。 从一九九五年初识,到一九九八年,历经四季的更迭,沙朗野与唐雅各的交往开始迈入第三年。 唐雅各从头到尾都没对沙朗野说出他想听到的那句话。 唐雅各的行为再怎么放荡,再怎么睥睨一切,他的心,他的嘴,就像处女一样含蓄。 每次放假,都是沙朗野主动北上来找他。 而沙朗野早就认命了,他知道别奢望从唐雅各美丽的唇里,吐出那句甜蜜的字句。 在爱情的面前,唐雅各是个任性的大孩子。 退伍之后,他开始蓄起头发,头发的长度,是他的感情表现度。他今天喜欢沙朗野多一些,就让头发多留一些,明天如果看沙朗野不顺眼,隔天就会见他把头发削短。所以,常常见他头发忽长忽短的。 在爱情面前,沙朗野心甘情愿当那个付出比较多的一方,他总是包容唐雅各的一切。 他后来才知道唐雅各的"头发哲学"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也开始蓄起了头发。 只是,他从不剪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