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盯上的感觉》 第一章(上) 萧未央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 一下朝,他就感觉到有一双眼,不,可能是几双眼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在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未央身为当朝户部尚书,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户部主要负责国家财物,在朝中也算是能掌握不少实权的地方,。 萧未央此人,正好是清正廉明的,但凡清正廉明的人,总会有不知不觉得罪人的时候。所以萧未央很明白,所以他一向很谨慎。 谨慎的人,才能保全自己,才能有所作为。萧未央不像一些文官一样只顾着读书鄙薄习武之人,相反的,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习武,原只是为了强身,而事实上,萧未央的武功不比一些将领差。 所以萧未央才能明确地断定:他被人跟踪了。 跟踪他的人,轻功极佳,步法敏捷轻巧,机变能力非常强,这样的人,堪称高手。 萧未央不知道他此番得罪什么人,此人手下会有如此高强的人来跟踪他。最近他做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国师在民间大敛横财之事,在此事里,萧未央未接受一丝贿赂,也未在惠妃娘娘的请求之下妥协,他依照律法办理了此事。而另一件,就是他最近向圣上呈递的奏折,里面阐述了他的新政方略,圣上对他的方略大感兴趣,曾在早朝上就其中几条与朝臣们探讨了一下,然而事情不理想。 但凡新政推行,都会有旧人权势基业遭动摇,所以这世上才有“引火烧身”这一说,如果这些人想要放火,萧未央就是被烧的那个。 然而萧未央肯定,跟踪他的人并没有恶意。 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呢? 萧未央为官已经有七年,七年里他一直相当清廉,官如萧未央至正三品,自然俸禄不低,然而也偌大尚书府仆从也得养几个,但凡为人仆从的,都是清贫人家出身为多,当然这世上也有狗仗人势之辈,如若并非心平气和之人,跟了朝中高官如萧未央之类,早已经是狐假虎威横行霸道暴敛钱财了,这些人自然不会贫穷。而萧未央向来以身作则,他的仆从也自然不会是这样的人。所以整个尚书府经济是拮据的。 萧未央父母早亡,没有家小要养,然而他的仆从上有老下有小,那些人都要养家,萧未央有时候看不得他的仆从辛苦,也会出手周济一些。而在平时上街看到一些不忍看的事情,也会出手相助,这样一来,萧府自然贫寒。 贫寒的萧府是圣上所赐,在之前萧未央就表明了他不愿铺张,他平生又是极其贪静之人,于是挑了一处旧宅便落身。 这一住就是七年。 七年,萧未央由翰林做到了侍郎,又从侍郎做到了户部尚书。 七年时间,萧未央也许还正直,然而他已经被打磨得有些圆滑了,而事实上,他还不够圆滑。 不过幸好,能圆滑到在朝中稳过七年。 圆滑从一个角度上是贬义,说明此人有一定程度的察言观色趋炎附势,然而事实上,从另一个上,这词也是一个赞美之意。圆滑之人,必定聪明能干,有智慧,反应敏捷。 萧未央就是反应敏捷的人。 在一意识到他被人跟踪的时候,他正下朝不久,往家走的路上是一条小道,这个时候,敌暗我明,他也不清楚来者是善是恶,于是他急走,萧未央武艺高强,脚下功夫也相当不错,于是他提气急走。 这一提气,他就发现跟踪的人轻功必定不在他之下,于是他立刻就拐到了一个闹市。 所谓大隐隐于市。 一到人多的地方,一个人,就如同沧海一粟九牛一毛,就并不会显眼,跟踪起来难度也会增加。 萧未央一进闹市,就不小心,也许的确是不小心,他撞到了一个担柴的小伙子,小伙子的身体一偏,山一样的柴垛就碰到了站在小伙子旁边的一个挑竹笼的老伯,那老伯的身形一歪,竹笼就从竹竿上滑落下来,一个个掉在地上,而那力道却刚好没有让竹笼摔烂,于是老伯连忙弯下身去捡。这一弯腰,那小伙子也放下柴垛连忙道歉,跟着帮老伯拾起竹笼,旁边的行人也跟着帮忙,于是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萧未央的力道,其实正是在最合适之处。如若力道太轻,担柴的小伙子身体壮实,可能只是晃一晃,根本就不会偏到让柴垛碰到老伯的竹笼。如若力道太重,小伙子可能摔倒,或者让老伯的竹笼摔烂,这样一来,就可能形成争吵。而这样的骚动并非是萧未央想要的。因为争吵一起,大家势必将目光集中在罪魁祸首之上。这时候,萧未央反而是暴露了他,想避身也难了。 而现在,骚动一起,萧未央就施展绝妙轻功躲进了原来看好的一个酒楼偏座,轻手将门微微一掩,刚好掩住他的身形,而他就低着头在细听着这周围的动静。 所谓动静,就是指声音。京师里人多,闹市之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闹之声,闲聊之声,比比皆是,全部混杂在一起,嘈杂得让人难以分清。 然而萧未央却能听到有人的呼吸声。 光明正大的人,大声地说话,大步地走路,偶有碰撞,也只是咒骂一声,呼吸仍然如常,脚下仍然不会虚浮;然而跟踪他的人,脚步轻如履冰,在刚才他提气急走,呼吸必定会有些急促,然而压抑下来也是不在话下的。 一个压抑的呼吸声,必定是极轻的,极缓的,然而若是在其它地方,可能真的能隐过去,而在闹市之中,萧未央却能清楚地感觉到。 跟踪他的人是三个。 在刚才他提气急走的时候,有两个轻功不佳,已然被甩掉,而其中一个,却跟了上来,在闹市刚才小小骚动一起,萧未央身形飞快隐藏,那人显然是一下子失却目标。 萧未央感觉到那压抑的呼吸声压抑了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然而那气息在这附近游走,而这时候萧未央已经由一楼往酒店二楼雅座走去。 雅座是为一些风流人士所设,一楼嘈杂,贪静的人士都不想流俗,在大堂之内与人大吃大喝,往往三五成群,进一雅座,小酌小饮。也有人独坐独饮。这些人或者是有钱,只想一人清静;或者是略有些洁癖,不喜与人距离过近;又甚或是在等人,等到人之后这雅座便会满客。而萧未央则是在观察。 他一入雅座,就打开了临街的窗,窗只开了一点点,由大街上的人看来,不大会注意到这一小小的半开的窗,更勿提酒楼二楼窗或开或关或掩多的是。 萧未央的目光落到一个男子身上。那男子衣着稀松平常,相貌也极平常,正是那种很不被人注意的类型,然而萧未央却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了。 因为眼熟。 萧未央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年少时他曾有十分钟浏览完一本书,而后即可倒前如流的经历,这种才能,同样也适用于记人。 那男子萧未央确定他曾经见过。 然而,在何处见过?他却想不起来。 因为那男子长得太普通了。 但凡普通的人,即是指世上有相当多的人与他长得相似,这种人在脑中的印象一多,真正寻找的时候,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难以找到,然而一枚针掉入海中,人却是知道的。 因为那枚针是那个人自己把它放入海中的。 萧未央在观察着那个人。 那人并没有站在那儿,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游客,在那儿随意逛逛,在一处卖盆景的地方站了一会儿,问了价钱,又信步停在了一处卖玉石的小摊前,看了看,然后又在人群中走几步。 然而萧未央却知道,他在寻找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萧未央。 萧未央坐下来,他叫的酒已经上来。 萧未央喝酒,一边在沉思,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男子? 相貌气质如此平平的男子,又没有在他脑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的人,断然不会是朝中要员,那么这男子就一定是某位人物的手下,而那位派人踪踪他的人,又是何人? 喝了一会儿酒,萧未央打道回府。因为他知道,跟踪他的人已经失了目标,必定不会在此处流连太久。 他向来不在酒肆之处流连太久。 一来无闲钱无闲暇,二来酒肆之处容易生事。 萧未央回到府上的时候,一切如常。 看到他回来,管家照样的对着他罗罗嗦嗦,说着什么天气冷了,大人出去也不多穿件衣服,早朝又这么晚回来,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容易有危险之类的话;而打扫院落的小仆也只是听到他的脚步,抬起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继续扫地。 一切似乎如常。 然而今天的萧未央格外谨慎。 这一谨慎,他就发现平日里自己太忙以致于没发现的事情。比如老管家头上又多了一根白发,眉毛上居然也长出了一根白色的,比如那小仆抬头看他的时候居然脸有些红,萧如央讶异地挑了挑眉。 萧未央进了书房。 他立刻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其实萧未央的书房根本就没有变化。架上的书,仍然放在原地,案上的书卷,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连一张被镇纸压着的纸,一支狼毫笔,都没有变化。 然而萧未央却能感觉出来不对劲。萧未央的书房,从来都是他一个人打扫整理的,他不允许一个人进入。对于他来说,书房就如同他的贴身衣物一样,贴身衣物,哪怕是粘了一根头发,也是极其难受的一件事情。那小小的一根头发就如同被放大十倍一样,会让人难受一整天。 萧未央知道他的书被翻过,案上的卷宗也被人展开看过,甚至连他书房里的床铺都被人翻开看过。 然而一样东西都没有少。 有人想找些什么? 萧未央的眉头蹙了起来。 萧府雇不起侍卫,就不代表萧府不安全,身为朝中大员,圣上在任命的时候,就已经派了几位高手在暗中守护着萧府,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溜进来并翻动了这么多的东西,又没有弄出一点声音,因为一有声音,就在外院转来转去的管家一定会发现,那想必花费的时间也相当的长,这么长的时间里不引起一个人的注意,的确是不容忽视的一件事。 所以萧未央的眉头略微地蹙了一下。 然而仅仅只是蹙了一下。 马上又舒展开来。 因为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萧未央一向很忙,忙到分身乏术。其实朝中之事即是如此,真正有心为国的,往往鞠躬尽瘁,泱泱大国,再小的事情也是重要的,再大的事情也是繁琐的,因此,真正经营起来,就是很忙的。 一个人终其一生,也完成不了几件周全的大事。 所以萧未央很容易忽视一些小事。虽然这些小事就发生在他身边。这些事情如若是发生在一些一生蝇营狗苟的官员身上,他们可能就会冥思苦想半天,甚或几天。因为除了他们自己,他们没有别的更加看重。 而萧未央并不关心。因为他知道,来者不善,但也不是对他有恶意之人。若真有恶意,他下朝一入那条人少的小道,来人便可动手了。而对方没有。搜查了书房的人,将所有东西均放回原处,表明此人并不想惊动他,至少是在当前。 而事实上,小事虽然是小事,萧未央认为书房里没有变化,就不足为虑,至少情形还不到要顾虑的时候,所以他翻开案卷,他一下子就沉浸在内。 然而萧未央还是忽略了。 比如他就没有检查他的床下。 昨晚萧未央彻夜操劳,凌晨时分方洗脸入睡,洗完脸之后他将水盆端出门外,留待管家明日端回去,他坐在床上擦净手,随手将一方手巾放置于床沿后入睡。 在他睡觉的时候,那一方手巾在他辗转之际被他的头发碰到,落至地上,被风吹落至床下。 现在床下这方手巾已然不见。 而在这京师某处,却有人将此方手巾置于鼻下,贪婪地呼吸着这上面的残留的微许气息,躺到床上,将那方手巾蒙于脸上,对站在门前的人嘉赏道,“很好,你做的很好,去帐房领赏吧。” 第一章(下) 同样的一天。 风云镖局的方渡枫不高兴。因为他没有领到赏钱。 风云镖局为天下第一镖局,就连朝廷,在押送货物军粮的时候,有时也得倚仗于他,方渡枫身为一局之主,他在朝中也是有相当的势力的,不过当然,他是民,他有效命的官员。即是他的主子,他的靠山。 而今天,他的主子要他去跟踪一个人,他居然跟丢了。 他大惊失色。 大凡朝中官员,就算是武将,也大多出身名门,因为出身名门,便会有良师指导,然而名门子弟很容易就入仕得势,一得势,真正敢与他们教量的人就少了,所以除了一些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其余的人武功根本就比不上江湖中血雨腥风出来的人。 在之前,他跟踪过无数人,见识到无数官员的背后事,也获取无数证物,然而今天,他空手而归。 而他跟踪的人,还只是户部尚书——每日入朝,只在朝院坐着动笔做事的人。 他居然跟丢了。 每天主人都会分派给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每天都能圆满完成。 他每天认为,他领赏钱是心安理得的。 而今天,他居然跟丢了人! 主子没有责备他,只是笑眯眯地道,“今天没有赏钱买零嘴吃了噢。” 这让方渡枫沮丧。 他觉得主子在哄他。 方渡枫不高兴,另一个人也不高兴。 那个人叫屈吟。 今天他虽然领到了赏钱,然而他心情郁闷,他脸色黑了一大片。 他原是一小县名捕,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顺藤摸瓜,最后查得一切水落石出。然而他默默无闻,他觉得自己无处伸展,满身才华无所用之处,他渴望做一些大事,而在跟了现在的主人之后,他也做了不少的大事。 至少在他认为是大事。 他甚至可以说,这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一半以上都有把柄被他掌控在手。 他不骄不躁,甚至有些时候缺乏表情,虽然在现在的主子面前他不怎么说话,然而他是真心为主子效力的,也非常的佩服这个主人。在他心中,他认为如果他是千里马,主子就是伯乐,能慧眼掘出他这颗珍珠,就代表了主子有着过人的才智。 而今天,他明确地表示出:他不高兴! 他皱着眉头,脸色发黑,不时想起什么事来,嘴角就抽搐一下。 屈吟跟了主子至今已有三年,三年里他手中获得多少证物,只要主子一下令,就是再难获得的东西,他都能找出来。 他的主子一向极信任他。甚至信任到了有些推心置腹的地步。 屈吟虽然很感动,但不是很赞同他主子的这种做法。他认为,每个人都不能对别人推心置腹,因为当你犯了事的时候,你的罪证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留下来,越是你推心置腹的人,掌握你的罪证就越多。 而他的主子却对他表示出极大的信任,就在前几阵子,主子命他调查户部尚书萧未央。 他很激动。 户部尚书萧未央,为官七年,他不贪不赌不好女色,连喝酒,也是极有节制的,似乎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如果真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话,只能说他偶尔有一些固执。 他似乎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屈吟却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越是表面正常的人,背后就一定有阴暗的一面。 正如太阳照得越亮的地方,就有越暗的阴影之处在。 于是他很努力地去查。 他热血沸腾。 然而查了近一个星期,他一点痕迹都没有。甚至可以说,他连顺藤摸瓜的“藤”也没有,连一片叶尖都没有摸到。 他大惊失色。 他没有想到户部尚书萧未央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会有无缝的蛋,而萧未央这只无缝的蛋却出现在他面前。 萧未央年二十三,不贪敛钱财,可以说,他比屈吟还穷;他不贪权势,因为他已经有了很高的权势,虽然在实际意义上,比起屈吟的主子来,他的权势还算不了什么,然而他在朝中却不贪,没有汲汲于名利;他不好色,不是指他身边没有女人,他规规矩矩地与女子交往,先是他恩师的女儿,再是宰相的女儿。但都是有人介绍,认认真真光明正大地见面,谈上几句,礼貌待人,最后确定不适合,双方达成一致决定,而后由女方谢绝以顾及女方身价。屈吟咋舌,同为二十三岁的男子,他也没有妻子,然而他并没有过着像萧未央那样的惨淡的生活,可以说,那是一种禁欲的生活。屈吟觉得换成是他,他肯定受不了。事实上屈吟认为只要不是强取硬夺,就是上妓院嫖娼又有何错,你来我往,你情我愿,银货两讫。而他的主子在这一方面,更是以身作则,几乎日日身边美人环绕,虽然近一阵子那些美人都不异而飞了。 屈吟甚至还不死心,他一定认为萧未央有阴暗之处,一定有缝隙。于是他想尽方法潜入萧府。 然而这更让他沮丧。 萧府大,却空,萧府经营的钱财流动不少,然而来源只有一处,即是萧未央俸禄,而所有支出更是清清白白一目了然,甚至连厨房里每日三餐,都记得清清楚楚,酒喝多一杯少一杯,都记在里面。每日萧未央在外用了多少银两,也被管家记在内。根本就是好像故意写好了摆在那里让人看一样。 屈吟不信邪。 他不相信有人正大光明如斯。 于是他潜入萧未央书房。 这是他之前极少做的一件事。 但凡书房,虽然会获得很多东西,然而那些东西往往涉及国家机密,不到万一,屈吟反而不会进入。因为他知道,知道东西越多的人,越不长命。更勿提那些东西根本就是他不该知道的。如果获取了那些东西,主子虽然号称对他推心置腹,视他为兄弟,然而他还是觉得,主子深不可测,真若到某种不可挽回的地步,主子可能先会笑眯眯地杀掉他。 在萧未央书房,屈吟宣告了他人生的失败面。 除了两点: 一:比其它房间略有些乱的摆设,书桌上略有些杂的宗卷,代表了萧未央并没有管家那样在这些事上紊紊有条,二,一条落于床下的手巾,代表了萧未央的洁癖还并不是非常的严重,甚至可能有的时候有些迷糊。 两点之外,他一无所获。 而他的主子躺在摇椅上听了他这七天来的汇报之后,沉思了好长时间,主子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屈吟曾经推测过主子可能想的每一件事,但是他却没有一件事是能料准的,正如这一次。 他的主子让他去偷那条床下的手巾。 注意,是偷。 屈吟觉得有些羞辱。虽然他为了取证会获取一些东西,但他从来不认为那是偷,他只认为那是拿,是取,是获得,然而今天,他的主人却笑眯眯地盯着他,黑眸里闪闪亮地对他说,“你把那条手巾偷过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个“偷”字。 屈吟觉得他在做贼。 他再次潜入萧府,取——不,偷——得那条方巾。 他还是照着主子的话做了。 因为他信任他的主子。一来,他认为主子做事,必定有他的用意。二来,他觉得既然主子会注意那方手巾,就证明那可能非常重要。所以他在——偷——手巾的时候,他仔细地翻查了遍,那手巾除了略有些皱——因为水渍已经干了,略有些旧——因为用过洗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外,他没有发现一点不正常的。 当屈吟忍辱地将手巾交到主子手上,他果然得到了主子的奖赏。奖赏是每完成一件事之后主子都会给的,他觉得他拿得理所当然,不会有不安或受宠若惊。他更看重的,是主子拿到想要的东西时的表情。 尤其是在这一次,他忍受了极大的耻辱——至少在他认为是如此——之后——偷——得这块手巾,他更要仔细地观察主子到底从这块手巾上发现什么。 主子平时笑眯眯,然而在大事上,他却经常是冷若冰霜的,最常出现的表情,是在听到他果然取证了某件事某物之后,主子的嘴角会出现一抹冷笑。 所以屈吟在观察着,仔细地看,集中注意力地看,睁大了眼睛看。 然而他大惊失色。 他的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严肃地接过证物,主子居然笑眯眯的,笑嘻嘻的,笑逐颜开的,笑容可掬的,先是赞美了他。 屈吟虽然得到了赞美,但是他对笑眯眯地赞美他的主子感觉到极大的不适应。 然后更令他下巴要脱臼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英明神武、深不可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主子,居然先是开心得像只兔子蹦跳着坐回到椅子上——屈吟对主子这么大的人蹦跳地走路的动作感觉到极大的不满意——然后是像狐狸一样皱起鼻子在手巾上闻来闻去——屈吟认为主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极没有风度极影响其风流倜傥潇洒俊帅形象的动作——再是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手巾上的气息——屈吟认为主子怎么可以露出像醉鬼闻到酒味一样满足的表情——后是将那块手巾置于脸上,又表扬了他,好像他做了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一样,然后阖上眼恍若要睡去——屈吟大大地认为这是极其不当的动作,一来主子怎么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觉,二来主子怎么可以将那块方巾蒙在脸上,那种破烂之物怎么可以与主子一起入梦,三来主子怎么可以将其蒙在他如白玉一般毫无一丝暇疵的面容上,更勿提,那上面还带有别人的味道。主子是个极其有洁癖之人,相对得让他也有一点洁癖存在,怎么可以让别人的气息与自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然而他的主子在呼呼大睡。 睡得满足至极。 屈吟拿着赏银,就黑了一张脸。 他今天做了一件他引以为耻的事情。 不但如此,他还开始怀疑,他当初是怎么跟了主子的? 一想到主子刚才的一系列动作,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他自己当然没有发现。 第二章(上) 萧未央今天失态了。 他太累,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纵是蜡烛,也是燃尽的时候,萧未央每日烧啊烧,自然很容易憔悴。 虽然他有一个极好的管家,将他一切料理得紊紊有条,然而萧未央还是很累。 先不提前一阵子他为惩办国师的事耗尽了心力,就是最近的新政,圣上在与一些朝臣们内殿商议,还是没有结果,萧未央觉得支持他的人很少。 所以他一人难敌那么多人的意见。 所以他感到累。 身心俱疲。 内殿商议完毕之后,圣上赐他进御膳,这是极大的恩宠。萧未央知道,虽然新政问题还是很大,然而不影响他的地位。那些大臣们对新政反对,甚或对他进行个人攻击,对他冷嘲热讽,都影响不了他的地位。 但是他还是觉得累。 他彻底辛劳,连续好多天。 在膳后,圣上与他共赏御花园景色,在一处亭台下了几盘棋,他就已经疲倦不堪,大凡与国君下棋都是极其令人疲劳的。 萧未央疲倦,倦意一阵阵上涌,几乎要与周公相会。 而万幸的,不知哪宫的娘娘发嗔,圣上撇下他,匆匆而去,临行前让内侍服侍他,由他在御花园自由。 萧未央松一口气。再拖个三五分钟,他可能再也撑不住要向圣上告恙先行退下了。 他松了一口气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叫那几个内侍在几米外守候,他要静坐休憩一会儿,而事实上他走到草地上,席地而睡。 这是春日。 草已经萌芽。 草叶碧绿。 萧未央一身衣服略沾了些水。 然而他睡得沉。 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风柔和,正好令人薰然欲睡,他只知道这草柔软清新,正好令人倦意袭来,他只知道这天空宁静无云,正好令人安心入梦。 于是他恬然入梦。 所以他不知道他的衣服沾了水露。 他同样的也不知道,在他睡熟之际,有人也走进了御花园。 那人在御花园中轻车熟路,而且可以随意出入,且衣着随意,已经极能表明此人身份尊贵不同凡响了。 那人本来只是信步入御花园,闲闲游赏,然而他远远地看到那一片草地碧绿可爱,那上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那眼里有笑意。 当那人走近,看到睡着的人熟悉的身影之时,那人的笑意让嘴角都有些翘了起来。 那些内侍看到那人走近,连忙跪拜,小声惊呼,“白王殿下。” 白王笑嘻嘻,探头探脑看了看里面,“有人在里面?” “尚书萧大人在此小憩。”那些内侍们回道,他们只觉这白王今日似乎心情极佳,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语音温柔,眼中全是笑意。 “噢?真的?”白王蹑手蹑脚就要往内进。 “这个……”内侍们一下子犹豫了。萧大人说过,不要让人打扰,然而现在是白王要进去,他们是制止还是不制止? 内侍们都是在三宫六院泡得久了的,看人凭的是高下尊卑,一下子就明白拦不得。萧大人是朝中官员,不是内宫的人,见面也少,就算得罪了也不用担心以后,而白王则不同,白王为圣上御封,虽然是名义上是前朝忠臣之子,其父为国平乱伤重而死有功在身,封为亲王,白王也为国立了极大的功,封王似乎是正常,然而内侍们都知道,白王与圣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白王受尽圣上恩宠,有人说,白王是以色事主,有人说,白王有皇家血缘。 然而现在这个白王将修长的食指竖于唇前,对着他们嘘一声以示安静,他蹑手蹑脚地进入。 内侍们面面相觑,然而他们很快地就恢复正常,仍然守卫在那儿,一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那草地上已经有人进去了。 白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唇边满是笑意,他走到那个睡着的人身边,蹲下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个人。 那人侧睡,官袍下摆略有些凌乱,脸半掩于草中,眉倒是一双极漂亮的眉,干干净净的,眉峰处斜挑起来,眉尾淡淡,眉头略有些蹙起,很正直很端正的眉。眼睛是阖上的,睫毛并不是很长,然而覆在上面,微微地动着,好像睡梦中不是非常的安稳一般,白王好玩地伸出手,把手伸到那睫毛前,微动的睫毛顶端触到了他的手,痒痒的,白王脸上又露出笑眯眯的样子来。 沉睡的人儿全然不知有一双眼睛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研究着他。 鼻子是俊挺的鼻,人中处有些深,看上去唇线很分明,有棱有角的唇,看的人摸了摸自己的唇,那唇柔软至极,他嘻嘻笑,又把手指触到沉睡中的人儿的唇上,那唇略嫌干燥。事实上脸上的皮肤也有些干燥。 “没好好休息噢……”那看的人自言自语,“……好像好多天没睡了……要好好睡……”打消了原本要捉弄他的意图,那人望了萧未央好长时间,忽然唇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容, 他轻轻地躺下来,挨在萧未央身边,也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章(下) 萧未央大惊。 他在御花园睡着本不是件大事,然而睡醒之时,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天色已近黄昏。 萧未央暗想不妙。 本来只是打算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这样子睡死了。 不知道圣上有没有回来…… 虽然圣上离开之时让他自由行动,即是指圣上可能不会再回来,然而一睡睡到这个时候,万一圣上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虽然是无罪,然而却总不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萧未央起身,想去看看守在那边的内侍还在不在。 这一起身,他就感觉到腿有些麻。而在他一起身的时候,他听到“咚——”的一声,声音就在他身边发出。 他一下子警觉。 什么人,居然在他身边。 他居然丝毫不觉。 “好粗鲁……”那人本是睡到萧未央腿上,然而萧未央的腿一移,那人的后脑就撞上地,他揉着后脑起身,望见了萧未央,“萧大人……”那人居然打着哈欠问候。 萧未央打量此人。 一袭锦缎,光是那腰带,就可以看出绣工非凡,花纹稀少美妙,那绣工甚至不亚于圣上的服饰,而那个慵懒起身的人虽然头发乱糟糟,打着哈欠,最外面的衣服本来只是披在身上,而随着起身的动作,略微地下滑,居然露出肩膀来,那肩膀虽然裹在月色中衣里,却仍是可以看出美好的形态。 萧未央再次大惊。 然而萧未央不愧为萧未央,他马上起身,恭敬行礼,“参见白王殿下。” “啊呀呀——?”那人讶异地停止了哈欠,手还遮在口前,啊呜一口闭了嘴,这才抬起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下官并未见过殿下。”萧未央道,“只是斗胆猜测。” “啊……”那人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萧未央只觉他的眉眼灵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在,“我不是白王。”那人道。 “殿下说笑了。”萧未央道,“除了白王,谁能在这御花园中席地而卧?” “你啊。”那人笑眯眯地起来,手指指着他道。 萧未央摇了摇头,“下官诚惶诚恐,已是失态,白王就不用再取笑了。” “啊……”那人蹙起眉头来,那眉衬着一双妙目,极其好看,“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白王呢?我不是啊。” 萧未央微笑了,“那敢问殿下是何人?” “我已经不是白王了,为什么还称呼我为殿下呢。”那人摇摇手指道,“白若水。” 望见萧未央有淡淡的愕然,那人补允,“我叫白若水。” 萧未央倒吸口气,“白王。” 果然是白王,这是萧未央倒吸一口气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想到了白王居然对他说出他的本名,这代表什么?表明在这朝中,白王有心拢络,第三个原因,是他想起刚才,白王居然枕他的腿而睡。萧未央更是倒吸一口气。 他并没有见过白王。 然而白王在他起身时问候的第一句话就是“萧大人……” 说明白王对他早有了解。 甚或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见过他。 而白王可以这么快就表示出亲近之意,表明白王对他的了解不浅。 萧未央更加的警惕了。 因为他想起两件事。 一件就是国师在民间大敛横财之事。 他惩办了国师。赃银充了国库。然而有证据表明,白王牵涉在内。可惜证据不足,他不敢提出。其实萧未央的圆滑就在此处。国师虽然而宫中有一定势力,然而证据充分,他知道他能办倒他,他就敢动手,不因外物阴挠而退缩,虽然其间有不少人骂不少困难,但是他成功了。这成功在他意料之中。而白王,相当大的证据表明白王与国师有牵连,然而萧未央根本就没有提,甚至在此事中,将其掩藏起来。因为他知道,光凭这些,他动不了白王,贸然而动,死的只会是自己,而这些证据一露出来,既是不能起到作用,又相当于告知了白王他手中有这些东西。 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所有的东西,都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 白王深不可测,所有人都这样说,他没在萧未央惩办国师的时候说一句话,却在此时出现,也就是白王的时机。 萧未央想起的第二件事就是新政。 他的新政中,有关于藩王一条。其实封王是有前例的,在白王之前,年轻的圣上刚登基,就把一干功臣封了王,萧未央认为这些人封王之后至今,已经有十年之久,非但没有为国做出任何事,反而以此为名横征暴敛,而他们的子嗣家眷亦然。萧未央自然不可能去削藩,因为他知道事不可为而为之,谓之愚,然而他敢提,他在这时候提出的,是认为可行的,他上奏圣上要求更改藩王沿袭制。 萧未央会这样提,会在这时候提,是有他的理由的。 一来他知道圣上当年在登基之前允诺过多,而这些人,仅仅在当时做了一些事情,可以说,仅是选对了阵营,其才能根本未到封王地步,而他也看出圣上近年来对这些人颇有想法,他甚至觉得圣上可能会诛杀这些人,然而萧未央自然是不考虑这些事,他只看到这些人横征暴敛,所辖地区原是国之富淑之地,然而现在百姓民不潦生,觉得有愧于国,他在朝中七年,浸淫其中,所以他暂时不去动这些藩王,然而他可以让圣上下令藩王不可沿袭。这样一来,那些人的子嗣就不会大胆妄为,而那些自恃有功横敛民财的所谓的王如果因此而加倍搜刮,萧未央有能力将他们的罪证压到他们的子嗣上,如有时机,或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杀一儆百。 圣上登基几年,没有大作为,就想推行新政,萧未央之所以敢在新政中将此事列出,就是认定圣上也有此意。 而此事一如萧未央所想,在大臣中扬起轩然大波。 且不提那些已然被封为王的人以及他们的子嗣——那些人相当多一部分也有官衔在身——就是那些没有封王的官员将士,都抱着私心,而一旦断了这条路,他们拼死拼活来获得这个表彰,死后又是落个虚名,不能沿袭子女,不能荫佑后代,又有多大意义? 白王身在其中,然而他一直没表态。 他没有像那些分藩的王一样跳起来大叫大嚷,耍尽各种花招,或向圣上哭诉他当年如何牺牲,或向圣上严辞怒斥萧未央是何等小人,诤诤规劝圣上要远离小人,或装病装老,妄图以退为进;他当然更不可能像一些圣上提拔上来的朝中新血一样与那些人对峙,那种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白王一直没有出声,仍然像以前一样正常。圣上召见他,他出现在朝上。没有事,他继续他的生活。 这也正如萧未央所想。 白王虽然被封为王,然而圣上没有让他去他所辖地域,只让他留在京师,这除了表示了圣上对他的恩宠,其中内慕,不为人知。然而白王得圣上恩宠是明知的。萧未央认为此事与白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就算是削王,白王也不会有大反应,因为对他来说,根本就动不了他的根基。 然而今天,白王却躺在他身边,对他说,“叫我白若水。” 萧未央疑惑了。 他觉得有些不解。如果说前三年,他还在研习朝中进退之道,而后四年,他已经是玩转其中,已然是老手一个,而事实上在这几年里,在大事上,萧未央不解的事情几乎就没有。 可是今天却出现了。 白王根本没有必要拢络他。而现在白王对他这样说话,他除了拢络一词,萧未央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这个令人不解的白王在他身边坐着,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他。 笑眯眯地在问他,“在想什么?嗯?未央。” 萧未央几乎想再倒吸一口凉气。 未央。 他毛骨悚然。 这个名字,他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过。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身份,朝中更是如此。在朝中,他是萧大人,尚书大人,萧爱卿,在他的府上,他是老爷、大人,在外面,他是被人称为先生、客倌、这位大爷。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却叫他“未央”。 甜蜜蜜的。 萧未央全身鸡皮疙瘩竖然起敬。 他该如何作答? 昏昏然以为得宠,却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意,只会入了圈套,就算是对方再欣赏你,与白王平起平坐,唤其名字,本就是大逆不当,以下犯上,而贸然回绝对方如此好意,对方如此待你,你却不知好歹,若对方一怒,如何? 萧未央道,“殿下尊贵,微臣惶恐之至,不敢。” 这就是官腔。 萧未央官场七年,早已经对这一套运用自如。所谓官腔,并非人制定的,而是一步步进退之间形成的。朝堂之上有尊卑,因此有敬称,事有轻重缓急,因此有修饰。 所以萧未央如是作答。 这种话,对方会如何做答。 萧未央知道。 正常情况下,对方应一笑置之,转入其它话题。 如若是圣上,他可能会说,“我赐你无罪。”然后让你说话。 如若是有心与你结怨之人,会冷笑道,“好一个不敢。” 而这三个,萧未央也知如何进退。 而白王却不是这三类人。 他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萧未央现在发现白王的笑眯眯似乎有些掩盖了他的表情,白王眼中有另一种神彩,萧未央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确定他没有见过与他对谈的人眼中会有这样的一种神彩,然而他觉得熟悉。 熟悉得像是他最近就看过似的,也许他看过类似的神彩。 白王笑眯眯地问,“为什么不叫呢?未央。” 萧未央没想到白王会执意在这个问题上,执意在这个问题上的人是第三人,那种人往往是故意结怨的,不管你是与不是,均是有罪,然而现在白王却又不是这类人,这让他不知如何回答,萧未央只有重复,“臣惶恐。” 白王如若再问,他也只有再答。 萧未央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更加的严阵以待了。 未央…… 多么……令人……感觉到……发毛……的……一个……称呼…… 白王为何口口声声叫他未央? 左一个未央右一个未央,让他好害怕啊…… 没几个回合,萧未央就毛骨悚然到落荒而逃。 当然落荒而逃只是萧未央自己的感受。 事实上,萧未央的落荒而逃也是一无可击的。 他附和了几句,终于成功地把话题从令人毛骨悚然的未央转到天气上,然后转到他身体不佳。并且以诸如天色已晚路途遥远等等等等各种理由谢绝了白王白若水的要相送的要求,然后才走御花园。 “讨厌,被逃走了。”在萧未央离开的时候,他听到白若水还坐在草地上,这样说道。 萧未央觉得全身又一阵毛骨悚然。 他觉得身体某一处有些怪怪,然而他却不知道。 回到家的时候,他才目瞪口呆。 萧未央为官七年,第一次如此的目瞪口呆。 是为了何事? 第三章(一) 白王殿下行事,一贯动作迅速、直截了当。 计未定,白王白若水总是懒洋洋的,松松散散的,一边逗弄着猎物一边完善着自己的计谋,而一旦计谋层层铺开,他就会变得极为迫人。 甚至有些急切。 白王殿下约见萧未央于白王府栖霞亭。 白王殿下近日为何如此拢络他? 萧未央一路行来,揣测了无数种缘由。 其中不乏令人信服的,然而他都不能让自己信服。 不管从哪种角度看,白王都没有必要与自己示好。 他与白王,只是一面之缘,更谈不上深交。 因此,在接到白王的相邀赏柳的信之后,萧未央疑惑了老半天。 虽然疑惑,然而白王相邀,萧未央不可不去,一来他毫无理由可回绝,二来白王在朝中势大,犯不着为一些小事得罪白王白若水。 小事比如——上次御花园与白王殿下相见,白若水一口一个未央。 萧未央觉得:白王殿下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但凡权高位重者,总会有一些怪癖。 比如在他愁容满面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发现圣上总是会以一种极其羡慕的目光望着他。 萧未央不知道发愁的表情有何值得人羡慕的。 所以他将此归于怪癖。圣上的怪癖。 白王也当然有怪癖。 这样一想,萧未央在赴宴途中,心情就放松了下来。 心情一放松,他就注意了身边景致。 那栖霞亭两侧均是垂柳,微风轻拂,说不出的娇娆风味。 待到近了,才看到栖霞亭内已然有一人在那儿。 那人并非正襟危坐,只是慵懒地半躺于一长椅上,衣饰长长地垂到地上,那长衣镶着金线绣的边。 “参见白王殿下。”萧未央行礼的时候,白若水手里正把玩着一柄小小的匕首。 “起来吧。”白若水淡淡道,一双眼睛抬起来似是慢悠悠地望了一眼萧未央。 萧未央的视线却集中的那柄匕首上。 匕首并没有镶金嵌玉,连手柄均是木料,看起来略嫌粗糙,而且匕首极小,看那手柄凹痕,似乎只是适合于小孩子使用。 萧未央记得那柄匕首。 那是他的。 曾经是他的。 有侍女过来倒酒。 美酒醇香。 琼浆玉液。 白若水慢慢地喝酒,懒洋洋地问话,萧未央也慢慢地喝酒,懒洋洋地回话,毕竟这春日暖风徐徐,很令人松懈。 萧未央在等待。 等着白王提起这柄匕首的事情。 然而白王殿下一直没有提起匕首,他只是懒洋洋地把玩着,萧未央只有把目光收回。 简单的寒暄过后,白若水只是懒洋洋问,“萧大人年过二十了吧。” 萧未央觉得当真有些奇怪。 为何这两日皇上、太后、白王均问起他的年龄。 今日在他接到白王的信之前,他正好去了一趟后宫,见过太后。 “下官二十有三了。” 萧未央可以预见接下来的问话是“可曾娶妻?”然后他回答“不曾。”圣上是如此问的,太后也是如此问的。 一般来说,问这种话的人,再接下来都会是说媒的。 一如他的恩师。 或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当朝宰相。 所以当时圣上问话时,萧未央是有些紧张的。 他怕圣上赐婚。 为人君者赐婚,一般都是一时兴趣,而对于臣子来说,却是毫无回绝余地,对于这种事情,萧未央是排斥的。 同样的,太后在之前召见他,问出这样的话来,萧未央也是警惕的。 他不排斥与女子见面会谈,却排斥未曾相处便被人定死。 万幸圣上与太后仅是问了他的年龄,太后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倒是没有提起其它事情。 萧未央松一口气。 而今日白王又提起,是何故? 萧未央正襟危坐。 “不曾娶妻。”白若水道。 “不曾。”萧未央注意到白王殿下的话是肯定的。而在回答的时候,萧未央脑中却在急转。 白王有女儿?没有。白王有姐妹?不曾听说过。 他暂时似乎是安全的。 然而保不定会出现什么远房亲戚表妹之类的,不是萧未央太过自负,他自知自己相貌清俊比不上白王,然而也是中人之上。 萧未央一生,到二十三岁,倾心于他的女子他见过不少。 可叹这其中竟没有他倾心的女子。 白若水唇边拂过一抹微笑,萧未央只觉那抹微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致在,略微地牵动了他一下,那种风致,像什么呢? 萧未央不觉有些出神。 这时有清风拂面,那柔和的感觉一如柳叶轻摇,是了,那种微笑,就如同清风中的柳叶,慷懒地悠悠摇动。 而在他出神之际,白若水已然略微倾身向前,“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萧未央大惊。 他这一惊一抬头,就看到白王眉若柳叶目含秋水唇若施朱,那懒懒凝视他的眸光中,更是隐隐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情韵在,萧未央只觉心中微微一荡,然而他立刻心神一警,口中已道,“白王殿下人中龙凤,自然不同凡想。” 萧未央警觉那白王虽是刻意放了懒散姿态,然而那眸光中的霸意却是再掩藏也掩不掉的。 萧未央很会察颜观色。 他当然也很会感受每一个人的气息。 身处朝堂之间,朝中气流涌动,萧未央尤其能感觉得出。 辟如死气、衰气、好胜之气、目空一切的狂妄之气。 兔子之所以见鹿坦然喝水,见虎猖然逃跑,是因为察觉了后者的杀气。 萧未央察觉到了白王的霸气。 犀利的。 有掠夺之意的气息。 当然白王身上也有其它气息,比如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刻意懒散的闲遐之气,然而这种种气息之中,萧未央独独为这种霸气而警觉。 因其被刻意掩藏。 萧未央在察觉到这种气息的不到一秒之内,他脑中就转过千百个问题,辟如白王殿下果然一如传闻之中深不可测、白王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白王可能在圣上面前韬光养惠…… 同时他也想到:白王约见他的真正含义、白王对他有何企图…… 等等等等。 白王殿下人中龙凤,自然不同凡想。 萧未央说这句话,自然是针对于白王身上的贵气而定。 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但凡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他怎么样,这种问题都是不好回答的。 萧未央觉得他的答案不是最好。 白王却在微微笑,似乎萧未央的答案取悦了他。 白若水驸掌,弦乐声响。 “有酒有美景,不可少了歌舞,王府里新来几个西域舞姬,愿与萧大人共赏。”白王饮酒,对萧未央微微一笑。 萧未央回以一笑致谢。 如果此番仅是喝酒赏舞,那倒不失为乐事。 萧未央近日仍然是累。 他本是日日操劳,身体就不是最好,又兼近日日日春梦,身体有些虚。 丝竹之音悦耳。 而歌舞却是雄浑与妩媚兼杂。 原来所谓舞姬并不仅仅是女子。西域之舞,男子往往炫耀其力量之美、刚硬之美,女子则往往妖娆,有一种暴力与柔美并存。 萧未央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他对于一些事物接受能力很强。偶尔看到杂耍之类的,都会笑笑而过。 歌舞一曲接一曲。 酒一杯接一杯。 萧未央只是浅酌,他似乎在专注看歌舞。 身边有侍女来往斟酒。 萧未央的酒杯空了,便会斟上。酒杯满着,那侍女便会在一旁候着。 他一边看歌舞,一边喝酒,一边与白王谈笑,怡然自若的样子。 他心里其实惦着那柄匕首。 十岁。他文韬武略,已然不同凡响。师傅赏他这柄匕首。十四岁之时,他不知因何事丢了这柄匕首,师傅得知后自是没有责备,然而他心中却颇为遗憾。师傅一向严肃,绝不轻易夸人,这柄匕首是师傅难得一见的对他的肯定。 偶尔累到觉得师傅严苛不近人情之时,看着这柄匕首,萧未央心头就有暖意。 也因此,在师傅想将他招为女婿之时,他虽然对自己的小师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却也不便回绝,只是淡淡地与小师妹相处,淡淡地与她意见不合,淡淡地疏远她,淡淡地让小师妹看清她的情感。 事实上,当师妹向他道歉之时,萧未央心里,不是不松一口气的。 他可以掌握一切,然而对人的感情,他却往往觉得很难以掌握。 一如他对自己的感觉。他对这柄匕首的感觉。 在匕首在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地感动于师傅对他的照顾。而一旦失去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看重它。 这种感觉就像是人日日午后躺在一藤椅上,享受着藤椅带来有暖意,本以为那藤椅给自己的感受也不过如此了,而一日失去,却发现自己对那种舒适闲淡如此的魂牵梦萦。 萧未央现在孤身一人在京师,任是他做了多少大事,都没有人赞许他。 他想念以往的日子。 然而他已然二十三岁了。 男子到了此时,往往都得有所担当,因此,心理上的一些小小空虚,也不便放在心上。 萧未央这个时候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该有个妻子了。 真是有些有趣。 对于成家立室,自己一直没有大感觉,不是排斥,只是觉得时候未到,所以他一直漫不经心,而户部事务也向来繁多,事务一多,便早早抛之脑后。然而最近却屡屡想起,难道是圣上、太后、白王这三人的问话所致? 萧未央将目光投向那场中舞者。 那目光本是淡淡的,带点无意识,而这一看,萧未央却一下子震得睁大了双眼。 场中的舞者仅为一人,着一身白衣,光是看身段,就足以令人联想起倾国倾城,入耳是丝弦音,如天籁,而场中的人却是轻歌曼舞,那长衣下摆镶了金线,那腰际系了一红珊瑚珠挂坠,一旋身一轻移步,都划过最优美的弧线,那衣饰翩然而动之际,萧若水恍恍然想起汉武帝时的伶人李延年,那人唱的也是同样一支曲。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此曲之后,便是李延年之妹入宫得宠之时。 ……倾国倾城…… 萧若水脑中恍恍然出现这样的词来。 他一时恍惚,白若水似是极满意萧未央的反应。 白若水舞罢折了一枝柳轻拂过他的脸庞,萧未央浑身一震,连忙跪拜,“白王殿下折杀下官了。” 白王微微笑,懒懒朝着萧未央伸出一只手,“扶我回座。” 萧未央扶白王回座之时觉得白若水的手柔软细腻,那两手一相触之际,就觉得白王手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传到自己手上。他心下一颤,不由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白若水回到座上,懒洋洋地斜倚着,他的衣襟本来就挺宽,随着他的动作衣服慢慢下滑过去,萧未央察觉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下滑的衣料,不由得暗骂自己。他是怎么了?白王仅是下去舞了一曲,怎么自己就如此的神魂颠倒起来。 对方可是白王殿下,不可亵渎。 然后萧未央又暗骂白王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像伶人一样下场歌舞。 这要怪,还是得怪白王。 白若水斜斜将视线掠过来,懒洋洋地投在萧未央身上,萧未央此番却注意到白王一曲之后唇色微红,眼角眉梢均是勾人媚态,不由心惊肉跳起来。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只是一支歌舞。只是一支歌舞啊。 白若水靠在椅上,懒洋洋地再问,“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萧未央一时哑然。 “白王殿下多才多艺……”他居然想不出接下来该如何说话。 难道白王之前的问话,就是这个含义? 兼又在问过他是否有妻室之后。 萧未央的心突地腾腾跳起来。 他为官这么多年,心突突跳的情形不知几年没出现了。 而仅见了这白王两面,却每次都如此。 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这一次,萧未央却是注意到白若水长发如瀑,发上仅一玉簪,更衬得发质柔软秀美,他注意到白若水眉形微挑,眼角微上斜,是极美极勾人的丹凤眼,那黑眸灵动,那唇微启,唇上薄薄一层酒的水泽,那下颚略嫌尖细,那衣着嫌轻薄,那举止嫌轻佻—— 白王殿下目光太勾人、笑容太媚、举止太轻浮! 而用着如此的动作姿态问着本王如何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令人想入非非,难道白王在勾引他?! 萧未央大惊失色。 这简直就是—— 成何体统! 萧未央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词来。 先是倾国倾城,再是成何体统。 萧未央连带着就想起朝中传闻。以往他听到这种传闻,仅是一笑置之,根本就不相信。大凡流言,总是虚九分真仅一分。有时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而今,他却怀疑起这传言的真假来。 白王白若水如此得宠,恐怕与圣上有暧昧关系。 在之前,他觉得圣上不可能是这种好男色之徒,而白王他没见过,却从一些侧面事件中有些了解,在他觉得,白王也不可能是那种为了受圣上恩宠而媚惑于人者,所以他一向不信。 此时,见到白王如此的颜色姿态,他却不得不怀疑起这流言的真假来。 圣上并非凡人…… 这么一想,萧未央一下子又回过神来。 他唾弃自己。 明明是他自己心中有邪念,却以小人之心相比圣上。 可是白若水却倾身望着他,将那柳叶于他眉眼轻拂而过,萧未央很想闭目享受,然而他不能,他全身上下无一不防备,然而想防备也防备不了。 “未央……”白若水在叹息,他的眸光如水,他的声音轻柔,婉若晶石碰撞之声,他凝眸浅叹,言语令人心旌摇荡,“你觉得我不美吗?” 萧未央喃喃,“美不足以形容白王一分……”事实上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串词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芳泽无加……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飘忽若神…… 他觉得那声音足以令人销魂蚀骨。 然而他一下子又回过神来,连忙加上一句,“然白王殿下不可以美形容,莲花之貌,往往形容女子——” 白若水却倏然变色,“萧大人,你找死不成!” 萧未央却一下子松了口气。 若是白王再像刚才那样倾前问话,他真的是要向方才那样语无伦次了。 然而他方才答美不足以形容白王一分之时,明明已经是无礼亵渎了,白若水却并无不悦之色,却在后来一下子发怒。 萧未央还没见过有人脸色转得那么快的。 明明一秒钟之前,还是那般的慵懒闲雅,一身媚态,艳形于外,目含秋水,妖娆之态令人目不转睛,不,根本就是生生将人的视线拉过去吸住一样的暴力之美,而现在却一下子变得阴冷摄人,绝美的面容是凌厉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一个人一下子变得这般的冷酷无情? 冷若冰霜? 饶是萧未央见多了善变的人,也是有些战战兢兢。 “下官知罪。” “哼。”白王似是气极,他本是做足姿态,倾身蓄意诱惑萧未央,却没想萧未央如此不知好歹,他气得一拂袖,坐回自己的位置,命令身边侍女,“倒酒!” 酒一斟满,白若水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恨得想咬牙。 恨不得将面前之人撕得稀巴烂。 不知好歹的东西! 然而想起自己的计划,白若水又暗暗平静下来,不气不气。 他在脸上挂上微笑,自以为那微笑柔和动人足以化解人的怒气,却不知看在他身边侍从及萧未央眼里,均是令人毛骨悚然。 萧未央见了白若水倏忽之间脸色如此多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白王果然一如传说中的喜怒无常…… “若本王是女子,萧大人是否觉得本王美到令你动心?”白若水微笑着饮酒,问道。 萧未央仍是白若水脸上的微笑有些心惊,“白王殿下若是女子,定当是巾帼不让须眉。” “……”白若水又气极败坏,“未央,你是存心拐本王的话题?” “下官不敢。” “哼,好一个不敢!”白若水冷哼一声,“本王问你话,你自然要从实回答。本王美不美?” “……”萧未央只觉头大如牛,他想了想,妥协一下,“若白王为女子,自然是倾国倾城。” 他终于说出这个词了。 在白若水跳舞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个词。这个词在他脑中叫嚣着,他觉得不吐不舒服。 实在是震撼太大。 这个回答似乎让白若水极为满意。他笑眯眯的,似乎极为满足,“当真?” “下官从不虚言。”萧未央硬着头皮回答道。 萧未央心中想的是:白王硬要人以美来形容他,难道他当真是以色媚主? 他也听说过有伶人作女子形容,走路像女子一般腰肢扭摆,说话仿女子一般作莺声娇语,以求达官贵人赏玩狎弄。 那些人,听到人称赞他们美若女子,往往不觉羞耻,反而极为受用。 可是白王一身媚态之时,又不失男子气概,他觉得白王似乎不像是那种人。 “那本王若是有妹妹,萧大人可会娶她?”白若水的手抚上萧未央的手背,萧未央一颤,连忙起身拜倒,“下官自知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白若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望着那只刚才从他手里抽出去的手,细长的眸子怒瞪萧未央许久,才回过气来,心想不气不气,慢慢来,他逃不出自己手心,于是微微笑道,“萧大人太过自谦了,家妹可是对大人念念不忘呢。” “郡主可曾见过下官?” “岂止见过。”白若水似是极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你先起来吧。” 萧未央坐回原位,一手持杯,另一手却放于桌下,桌面上太过危险。 “下官愚钝,不知是在何时……” 白王终于要提到这把匕首了吗? 白若水却道,“明日午后三时,南城华琚楼。” “这……”萧未央犹豫。 白若水倏然变色,“萧大人是在想推托之词吗?” “下官不敢!”萧未央连忙道,“得郡主抬爱,下官受宠若惊。”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眸子会一下子转到如此冰寒,一下子会将人从阳春三月置入寒冬腊月。 “哼。”白若水冷哼,“量你也不敢。” 萧未央此时,觉得自己从那舞之后,就全被白若水牵制,所有应答皆失去平常水准。 “本王累了,你且下去吧……”白若水懒懒躺回椅上。 萧未央告退的时候望见白若水躺卧的时候,那衣襟又下滑了一点点,他又一阵心跳。 一出白王府,他急步回府,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而同时,白王府中。 见那萧未央的身影一消失,白若水就恨恨一甩手,“砰——”的一声,将那酒杯置于地上摔成粉碎。 “可恶!可恶!”他恨之入骨。 恰巧那侍卫方渡枫解决完自己镖局之事,赶到白若水身边,远远望见白王光天化日之下衣衫轻薄已然有些面红耳赤,结果一近身,被那白王一把抓住衣领逼问,“本王不美吗?本王是哪一点不美?哪一点不够好?为什么他没有被本王迷到晕乎乎?!” 一下子与那精雕细琢的绝无半点瑕疵的美艳五官近距离相见,方渡枫气血上涌,一口气喘不上来。 “哼!”白若水望着被自己放开后倚着柱子勉强没有软倒在地的侍卫,又望了望雕花大理石桌上的酒菜,心火一起,一下子将那酒菜全扫到地上。 “萧未央!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王恨得咬牙切齿。 第三章(二) 太医院。 柳太医仔细地看了那些略呈黄色的粉末,伸指蘸了那些粉末,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了一点到舌尖,眉尖蹙起,似在沉思。 半晌,他抬头,“回禀萧大人,这是情草的粉末。” 萧未央瞪着他,“情草不是只有太医院仅有?为何会在我的褥下?” 他已连做三日春梦,焦躁饥渴到每日只敢吃清粥小菜,不敢吃任何可能上火的东西,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如此不正常,在彻查自己喝的水吃的饭菜之后,都一无所获。最后在翻遍房内所有之后,才在自己被褥之下发现一些极小极细的黄色粉末。 萧未央确定这些不是木屑,虽然看上去有点像。 他确定他之前的被褥之间没有这些东西。 他大胆揣测这些是催情的事物,结果送至太医院一问,果然如此!而且还是在宫中太医院仅有的情草。 情草非本国所产,仅为西域所有,因其对体虚头痛有独特疗效,并且植株极其难以成活,所以一向是作为上贡药草,同样的,顾名思义,单独使用的时候,它也有强烈的催情效果。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他居然会对白王都敢动了邪念。 白王殿下身为男子,即使是他有些怪癖,喜欢亲自下场跳舞,那与他又有何干。他萧未央怎么可能会被一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这完全不正常。 饶是他萧未央禁欲再久,再饥渴,也不至于对一男子动淫念。 情草粉末本是冲服使用,遇水即化,无色无味,萧未央没有想到这东西还能放在人的褥下,午后阳光照到被褥之上,温度升高,或者自己躺于床上,以体温令被褥热起来的时候,情草粉末也开始挥发。 一想到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捉弄他,萧未央紧抿了唇。 他的唇色较前几日略有些红,是几日受情草所苦的症状,“近几日你们开给谁的药中有情草?” “……”柳太医沉吟了下,“惠妃娘娘头痛,曾指定要下官开过情草;除此之外,圣上也有。” “没有别人了?”萧未央问,“比如……白王?” “白王殿下最近没有来过太医院。”柳太医道。 萧未央回府。 不是白王,会是何人? 惠妃?皇上?这两位根本没有可能会捉弄他。 本以为那人必定是白王!结果不是。 萧未央反而一下子迷惑不解起来。 除此之外,最近他卧室书房的东西屡屡遭窃,他的近身东西一直在换,他觉得不适应至极。 每日回府,都会看到有东西被管家换上,他觉得自己住的地方越来越陌生。 小到一枝笔,大到甚至连一件外衣都被偷走,这也未免太过不正常了。 而那些侍卫居然都没有逮到贼人。 这根本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让萧未央心绪烦躁,那么,他成功地做到了。 萧未央近几日的确是心绪烦躁。不但为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还为朝廷上的事情。 随着新政的推行,事情越来越多,所受到的阻挠也越来越大。 几乎每日早朝都会有类似舌战群儒的情形出现。 萧未央觉得自己有些焦头烂额。 然而明日午后三时,南城华琚楼。 他与白郡主有约。 萧未央坐在桌前,他的桌上是户部带回来的文件。 他埋头专心。 然而他却发现他专心不起来。 下午与白王的情境,历历在目。 萧未央想起白王的眼睛,那眉眼盈盈,说不出的动人。 如果是女子的话…… 萧未央没有发现他已然开始遐想起来。 如果是女子的话……萧未央凝神望着他窗外的柳树。那千万条绿色丝绦在微风中轻动,碧玉一般的叶尖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想起白王将那柳叶拂过他眉眼的时候,萧未央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 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一袭白衣,发上仅一玉簪,腰系一红珊瑚珠挂坠,一抬手一旋身之际,都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雅动人,然后舞罢,女子笑盈盈折了近身一枝柳枝,莲步移至他面前,调皮地将那柳枝拂过已然痴迷的他的眉眼…… 萧未央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眉眼。 白王的……妹妹? 第三章(三) 转眼已到明日。 昨日的明日之约是一定要赴的。 午后三时,南城华琚楼。 萧未央发现他居然在整衣。 他居然万分期待与那样的一个女子见面。 不不不,他仅仅是想知道那柄匕首为何会在白王手上,仅仅是因为他想拿回那柄匕首。 然而萧未央说服不了自己。 在发现自己沐浴更衣在镜前又照了一次,连老管家都笑了,“大人今日是要去哪里?怎么今日如此在意起来?” 萧未央不由得脸上一辣。 罢罢罢,就是坦白想见人家小姐又有何妨。 他心道。 男未婚女未嫁,又是人家小姐先看上他,见了面看看是否为自己心中想象的女子,又有何妨。 他萧未央不是一直期待着有一个能令自己动心的女子么? 他望了一眼他的萧府,这里面空荡荡的,虽然有管家在整理,然而如果多一个女子的话,可能会显得柔和温馨一些吧? 不知白王的妹妹……会是长得如何? 依昨日所见,似乎与白王长得极为相似? 只是不要也染上白王那喜怒无常的习性就好。 萧未央半途却被人缠住。 工部尚书左荫,不知因何事竟从一酒楼出来,看见同僚,颠颠撞撞地就去拉住萧未央,萧未央一闻到他身上酒味就暗道不好。 被人缠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工部尚书喝到半醺,拉着萧未央就要再喝。 萧未央痛苦无比。 他想尽一切托辞要离开,然而这些话若是对清醒的左荫来说,早就会令他放人,然而现在的左荫却是醉了几分了。 萧未央注意到左荫眼中神色凄苦,想起近日户部左侍郎之女被赐婚,心下也明白了几分。青梅竹马所嫁并非自己,总是伤怀之事。无奈,只有坐下来喝了几杯。 本想喝几杯应承一下就可离去,谁知那左荫见有人陪着他喝,反而是变本加厉,非得要灌醉萧未央不可。 眼见得时间一刻刻流淌,萧未央情急,连饮几杯就站起来要走,那左荫居然跟了出来,萧未央一路上劝解不成,华琚楼又相距不远,居然被跟到华琚楼前面。 “左大人,下官实在是不能陪你喝了,下官真的是有事。”萧未央委实无奈。 然而那左荫已然进了大堂叫小二摆酒来。 而更可恶的是那大厅里已然有一侍卫候着,一见着萧未央进来,就道,“小姐已在楼上恭候多时了。” 萧未央窘迫,指指自己的同僚,“请替我向小姐靠罪,禀明实情,还请小姐见谅,再候我一刻钟,让我将他打发掉。” 然而那左荫听到他的话了,却大为不满,“萧大人,你我同为六部官员,工部与户部仅一墙之隔,你我又是同年进士,你居然如此见色忘友。” 萧未央觉得他今日真是倒霉透顶。 仅一墙之隔吗? 他明日一定让圣上将户部朝院搬离工部远一些。 侍卫上楼通报之后,下来回道,“小姐说了,两位都上来吧,她已经备下酒菜,恭候二位了。” 善良体贴,温柔大体。 萧未央当下对那白小姐平添几份好感。 上楼之时,萧未央狠狠瞪那左荫,后者居然也规规矩矩,毫无一丝醉意。萧未央本来是担心他唐突佳人,现在看他这样,也不像是醉得厉害,于是放下一颗心来。 就让那左荫见见也无妨…… 萧未央想着。 权当是给人家小姐多一位选择罢了。 若真是无缘,也不能强求。 这样想着,已经被人引入房内。 房门一关,楼下的杂音立刻被摒在门外,倒是一个极其清幽雅静的所在。 那房内居然别有洞天。 房内被珠帘隔开,帘后一侧是雕花琉璃影壁,珠帘外已然摆放了清茗淡茶,暖炉飘出的淡淡的檀香气息。令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萧大人左大人请坐。”那帘后的人身形隐隐约约,声音却是极低的,虽然有些暗哑,然而柔柔的也是令人舒适的。 萧未央坐下的时候有侍女过来沏茶。 他望了一眼四周,房内门口站着两位侍卫,房内是四位侍女,萧未央环视房内的时候视线忽然一停,然而他很快地又游移开来。 他再一次低头品茗的时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唇角居然显出笑意来。 萧未央难得有如此笑意,那笑容似是心头疑惑解开似的。 酒至数杯之时,萧未央起身举杯道,“下官有幸得见郡主,真乃下官之福,冒昧敬郡主一杯。”他的唇边是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左荫抬头看了他一眼,茶也不喝,只顾着喝酒。 “萧郎多礼了。今日你我相见,不必那么拘泥,唤我依依便是。”帘后的白依依道。 萧未央唇边玩味的笑意更深。 他望着侍女进进出出,帘后的人儿也不客气,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那白依依饮酒之际微仰脖颈,由背影看来竟晚极其的别有风韵。 左荫愣愣地抬头。 “她是谁?”他这才恍若有些清醒,“你与人说媒?” 帘后一声冷笑。 一人连忙咳一声。 那白依依道,“左大人将我看成寻常人家小姐即是了。小婢无礼,还望大人见谅。” 那左荫却不是傻瓜,“刚才萧大人唤你郡主,怎么可能是寻常人家小姐。”他居然也起身作揖,“方才唐突之处,还望小姐包涵。” “大人不必介怀。”帘后白依依道,“大人请尽兴,让妾身为两位谈奏一曲。” 琴声响起的时候,萧未央狠狠瞪那左荫。 那左荫居然也知道萧未央生气,也只是耸耸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萧未央恨不得一脚将这个捣乱的家伙踢出楼外。 这个见色忘义的混帐东西! 珠帘隐隐。 香雾袅袅。 环佩叮咚。 白依依琴弹得极好。 曲至流水潺潺之际似乎能听到水流滑过河底卵石的声音,曲至萧然之时又似乎能令人看到秋水河畔荻花瑟瑟。 一曲既罢,两人皆赞叹不已。 佳人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桃花带雨千般艳,柳絮随风几度经。”左荫先道一句。 萧未央却笑笑接下去,“一曲坊歌子细听,凭谁慧眼早含青。”他视线落在那白依依微垂的螓首。那白依依一身月白缎衣,云鬓上环钗轻曳,脸上淡淡一层水粉胭脂,恍若娇羞堪怜。 “乱调闲弹,萧郎折杀妾身了。”那白依依一口一声“萧郎”,叫得极是软软侬侬,令人骨头酥软,然而她的举动却并不是娇羞的感觉,她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替萧未央倒了一本酒,“妾身敬萧郎一杯。” 萧未央却按住白依依的手,口中却轻佻道,“十里花香色正妍,天然丰韵见犹怜。” 白依依的手震动了一下,一下子缩回,然而两颊却飞起一抹绯色来。 早有侍卫喝一声,“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对我们主——郡主无礼!” 左荫也抬眼瞪了萧未央一眼。 他想的是,萧未央你在朝堂之上如此正人君子,没想到居然是个急色鬼。 然而那侍卫的主子却抚着那只手恍恍然如痴如醉了,居然也没有喝斥他无礼。 “红羞翠怯情偏笃,柳傍花随意易痴。”萧未央端一杯酒至白依依唇边,声音中一抹笑意令人心动,“依依何不接下一句?” 那白依依恍恍然喃喃道,“一对鸳鸯春睡去,锦衾罗褥不胜春。” “咳咳。”守在一旁的侍女连忙大声咳嗽。 白依依似是惊醒过来,连忙惊道,“大人见笑了,妾身才疏学浅,对不上来的。” “很工整很有趣味啊。”萧未央微笑,“左大人觉得如何?”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雅俗共赏。”那左荫却在咋舌。 他被吓到了。 这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如此大胆。 居然出口就是艳词。 “听白王提起小姐曾经与在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是何时?”萧未央道。 “妾身七岁之时,曾随乳娘一起出外上香,被仇家追杀,是萧大人救了妾身。”白依依羞怯道,“萧大人在分别之时,曾赠于妾身这柄贴身物作定情信物,大人恩情,妾身一直铭记在心。” “这柄匕首?”萧未央接过此行目的之一仔细观赏。 果然是他的。 “只是……当年的事情下官似乎已然……”萧未央想说他忘得差不多了,然而看到那白依依眼中一掠而过的神彩,他眉一挑,当下改口,“下官也记得一清二楚,当年下官救的似乎是一个男孩?” “……”白依依恨恨咬牙,然而她的声音仍是柔柔的低低的,“那日,乳娘怕遇意外,令妾身作男儿装扮。” “是吗?”萧未央微笑道,“怪不得,我当时就有些觉得那男孩真是美得有些像女孩子。” 白依依恼也不是,羞也不是,心里是恨不得一把抓住萧未央骂一顿,然而却也只能装娇羞。 萧未央继续道,“可是下官没有记得将匕首送于人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送人。 当年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后来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想想也就是被这白小姐顺后牵羊牵去当定情信物了。 “萧大人一定是记错了。”白依依道,“萧大人是将此物赠于妾身,妾身在那里就立誓要以身相许。”说到“以身相许”的时候,白依依无限娇羞地红了脸,“所以……妾身唤大人一声萧郎,大人……” “以身相许吗?”萧未央含笑沉吟着,却并不作答,只笑笑将话叉开。 而那工部尚书左荫左大人早已经是吓着了。 早在白依依对上那句诗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吓到了。 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啧啧,“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真是与众不同,从未有见过像这样的女子。” “与众不同吗?”萧未央哈哈大笑。 “萧大人觉得如何?”左荫评价,“看那女子姿色倒是绝色,可惜略微高了一些,后来的谈吐倒是不错,不失为大家闺秀。” “我倒是最喜欢她那一句‘一对鸳鸯春睡去’”萧未央犹在大笑,“这样的女子,你说,若是在床上,会是如何的销魂?” “看其气质举止,似乎还不是小户,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左荫在意的却不是这种地方,“是哪位大人的女儿?” 萧未央唇角含笑望着他,“你想知道?” “如此绝色,啧。”左荫赞叹。 “当今白王殿下白若水。”萧未央哈哈大笑。 “白王?”左荫一时愣在那里,“白王的女儿?”想想白王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女儿,“白王的妹子?” “白王殿下本人。”萧未央大笑。 那左荫脚下一滑,连忙抓紧萧未央才不致于跌倒,“白——白、白、白王?!” “正是他本人。”萧未央含笑道。 他似乎心情愉快,眼里满是笑意。 “等——等等!”左荫连忙跟上,“我见过白王啊!这、这——” “桃花带雨千般艳,柳絮随风几度经。”萧未央吟出左荫称赞白若水的诗来,大笑,“左大人对白王殿下感觉不错啊。” “我、我我——” 萧未央大笑而去。 白王白若水,果然不同凡响啊! 白依依……吗? 想起最近他家里发生的事情,萧未央觉得他的生活似乎一下子趣味盎然起来。 而此时华琚楼里,白王白若水殿下却恨恨地将头上环钗乱拔,“他是怎么回事?萧未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以对女子就这样的轻佻!可恶!可恶!可恶啊!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可是主子,他动手动脚的对象不是您吗?”其中一侍女不解。 “哼哼!如果不是我,我一定砍断他的手!”白若水想想也是,但还是觉得心中有气,他气得将脱下的衣服乱摔,“还拖了一个人过来!可恶!怕我吃了他不成!” “主子,奴婢觉得,虽然那个萧大人对主子有点不敬,可是今番比起昨日来,似乎极有成效啊。” “哼哼。”白若水得意,“那是当然。” 好不容易在萧未央床上撒的情草粉末不是白放的。 给他几日春梦一做,就是让你见到母猪也胜貂婵。 何况在他面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白王母亲年轻时是江淮选进来的秀女中容貌第一的,在宫中,六宫粉黛,哪一个比得上。 得宠时连当时的皇后都妒忌万分。 传闻白王以色媚主,也是因为白王容貌夺人。 “主子……”侍卫之一的方渡枫却不这么认为,他沉吟了好长时间,忍不住要开口,“主子……我觉得……那萧大人似乎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看出来什么?”白若水懒洋洋地给自己倒酒喝。 “他似乎是认出我来了。”方渡枫忧心忡忡。 “怎么可能。”白若水换回原来衣服,打开玉骨折扇,手持酒杯斜眼看他,“你们不是没有打过照面吗?” “是没有。”方渡枫仍是忧心忡忡,“可是我跟丢过他一次……萧大人……依我看来,似乎不可以小觑……再者,他方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我……” “他看上你了?”白若水一下子跳起来。 “不不不。”方渡枫连忙摇头,“……只是我觉得……萧大人似乎发觉了什么……” “你们没打过照面,他会发现什么。”白王却认为自己的属下是杞人忧天,“放心。今日他被我迷得晕乎乎,色性大发,怎么可能会发现什么。” “……”方渡枫站回原位,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萧未央不是那样简单…… 毕竟……他跟丢的人……很少很少的啊…… 而且……迷得晕乎乎的……依他看……是白王殿下吧…… 第四章(一) 白王殿下那一日尝到甜头,回府后一夜好梦,在梦里将那人肆意凌辱个千百遍,方才心满意足起床,慵懒地伸个腰,自有人来为他更衣,他站在那里闲闲道,“今日如何?” “回主子,萧大人仍同以往一样,早朝过后,目前正被皇上留在紫金殿。”屈吟道。 “啊……好无聊,那我们也去那儿吧。”白王闲闲道。 结果沐浴进膳打理完毕之时,圣上也派人急召白王进宫,白若水到那儿的时候刚好是萧未央出来的时候。 萧未央远远看到白王过来,不知怎地看到白若水样貌就想起昨日所见的白依依,不由得嘴角吟了些笑意。 白王殿下却是将那抹笑意当作萧未央见着他忍不住高兴的笑,不由得心里有些施施然得意。 “白王殿下别来无恙。”萧未央难得地首次打招呼,这令得白若水更是心中惬意。 “昨日见到了郡主?”白若水停下来,也不迎上前,只是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打量着他,萧未央一身官服,看起来煞是清俊,白王有些心痒,“有什么感想?来与本王说说。” “郡主果然不同凡响。”萧未央却是微笑地,坦然自若地回话。 白若水略微蹙了一下眉,是他多想了?他觉得萧未央那眼眸之中有调侃之意。萧未央的眼眸中一向都似乎是坦坦荡荡的,光明正大,怎么会出现那种不正常的神色? 然而那蹙眉也是极轻微的,几乎看不出来,白王殿下哈哈大笑,“那本王向圣上要求赐婚如何?” 原以为萧未央必然推托,却怎知萧未央欣然同意,“谢白王殿下成全。” 这话反而令白若水愣了一下。 猎物手到擒来,太过容易,令白若水觉得有些接受不了的感觉。 圣旨一到,就是成亲,就可以洞房了? 一想到昨日梦中的千万绮丽情境马上可以付诸实施,白若水只觉春色无边一下子全向他扑过来。 可是—— 萧未央如此迫不及待,难道是那种攀龙附凤之徒?料想他也不敢。可是一个白依依,就可以令他现出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来? 一想到这儿,白王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萧大人,本王在宫中是何人,你可知道?” “白王今日身上的衣服,便是前日落湖国使臣进贡给圣上的。”萧未央答。 “哼,”白若水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眼光。” 萧未央但笑不语。 白若水却看到他的笑容心有怒气,冷嘲热讽道,“萧大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说完,也不再理那萧未央,抬腿便走,镶银线缎衣与那萧未央擦身而过。 余下跟在白王身后的一干侍卫傻眼。 白王这是……与萧大人生气? 为什么? 明明一起床就急急地想要来见他,为什么见到了又与萧大人吵架? 紧紧跟在白若水身后的屈吟不解,非常的不解。 再者,明明白依依是白王殿下自己介绍与萧大人的,为何现在又嘲弄萧未央,拐弯抹脚嘲他地位低下,没有资格? 第四章(二) “混帐东西!”一进入内殿,白若水气呼呼地坐下来。 那当今圣上沉默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照例摒退左右,这才缓缓问道,“萧大人又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他答应与我成婚。”白若水气极败坏。 景惘一口茶水呛住,连咳几声方才喘过气来,在心中暗呼万幸方才没有喷出,得以保全形象。 “那不正好是称了你的心?又有何气恼之处?”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白若水气极,“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未央会是这种色中饿鬼!见到女人就像狼一样扑上去,我只是一提起,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你不是说他这家也挑,那家也挑,这个女子入不了他的眼,那个女子他也觉得不怎么样,怎么我觉得他好像根本就是跟你说的相反的?”白王殿下气得一拍桌子,“萧未央!根本就不像他表面上装出来的那副死相!他水性杨花!” “……”景惘瞪着桌上的茶水。 他之前就想着,这杯茶可能喝不成了,就是喝进去也可能会被他喷出来。果然如此。方才白若水拍案而起之时,他的那杯茶便已然溅了出来。 当今圣上气定神闲地撕下一片富丽堂皇的珠纱帘,擦去桌上茶渍,然后抬眼望着白若水,“朕的萧大人水性杨花?” “这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白王冷哼,斜睨圣上,“话说回来,皇上您又知道了?小臣正努力地考虑要不要将自己身边的侍卫全部换一遍。” “最好不要。”景惘微笑道。 “哼,就是换一遍想必也逃不了您的耳目,在我的手下里安插进几个人,对您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吧,圣上如此关怀,小臣真是受宠若惊啊。”白若水懒洋洋。 “朕只是担忧你的安危而已,”当今圣上觉得自己这个哥当得真是煞费苦心,“好端端的一个王爷,因为人家的一句对男子不感兴趣的话,又是约人跳舞又是弹琴的,这也就罢了,涂脂抹粉朕也不好说你,可是你却又不挑一个安全的地方,居然跟人约在酒肆,不想想万一真出了事——” “会出什么事?我被你的温良贤能的萧大人劫财劫色?”白若水冷哼,望见景惘的唇角有不正常的向上的弧度,“皇上是想嘲笑我?要笑便笑吧,装模作样不觉得累吗?” “朕对你的癖好没有丝毫的偏见。”当今圣上义正辞言道,“你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朕真的不能干涉,就连你瞄上与你同性的朕的萧大人,你可曾听到朕说你过一句话?” “是吗?”白若水懒洋洋地,“脑中说过几句?” “……”当今圣上感叹,“若水,得饶人处且饶人……” 想想自己见着那萧未央脑中就剥光他的衣服凌辱他不知几遍,白若水觉得自己也没有立场讲这样的话,“皇上请赐婚吧,下月初便是良辰吉日。” “嗯?这是求朕的态度吗?” 白若水置之不理,继续说下去,“白王殿下胞妹白依依与户部尚书萧未央的良辰吉日。” 当今圣上大为不满,“不是刚才还骂那人水性杨花?这会儿又巴巴地求着朕要赐婚?” “不行吗?”白若水躺在椅上正掀了茶盖喝茶,听得圣上充满酸意的一句话,懒懒抬眼看了他,“皇上是想搞兄弟乱伦?” “……”不能否认他的同父异母胞弟这种斜斜掠过来的视线最是撩人,景惘叹一口气,将一份奏折移上来,“你看看吧,解决完这件事,要什么时候成婚都行。” 白若水望了一眼奏折。 奏折首页的字一看便知,是户部尚书萧未央的。 “他又闹出了什么事了?”白若水放下茶杯坐起来,仔细地翻看。 “他连上三道奏折要求将倪王送交刑部查办。”圣上甚是头痛,“萧未央似乎认为朕有意包庇倪王。” 白若水在仔细地看奏章。 萧未央的字柳体为骨,颜墨为肌,龙飞凤舞,煞是好看。 “前阵子朕是忽略了宫中的事情,宫中用度数额大为不对,萧未央查惩了国师,朕万万没有想到跟了朕十几年的小何子也牵涉在内了,朕老着脸向萧未央求了情,好不容易才保得他一条命,还能留在朕身边侍候,现下萧未央又查得当时宫中采办,其中的琉璃均是由琼州采办,所有费用均不合常理至极,也难为他将前日修筑瑞琉宫的所有用度一一审查过去,方才呈上奏章来,而如此证据确凿的事实却被朕三番五次推托,置之不理,朕觉得朕的未央似乎是认为朕有些昏庸了,今日早朝已经义正辞严地将朕训斥了一顿,朕好不容易让他朝后再议,方才又被他骂了一通,哎——” 当今圣上觉得自己孤寡一人,过得煞是凄苦,难得还有一个弟弟可以吐一吐苦水,却没他的弟弟两眼冒出寒光来盯着他,“你的未央?嗯?” 白王殿下的声音温柔至极,却令人毛骨悚然至极。 “朕的臣子,咳咳。”景惘连忙改口道。 于是白王殿下心满意足地继续翻看奏章,也不知他是将里面的内容看进去几成。 于是当今圣上继续絮絮叨叨,“若水,你偶尔也得看一下朕啊,朕好歹也是你骨肉兄弟,你不可以偏心至此啊。如果说一次萧未央还可以当朕是糊涂了,可是如今朕三番五次包庇倪王,朕实在是怕死了他的拗脾气啊,你不知道今日早朝时候朕气得差点就要人把他拉出去当场砍了,朕也知道他好,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朝堂之上与朕如此呛声啊,朕实在气不过……若水你在听?” 白王殿下将那奏章贴到鼻子上闻闻,满意地叹息。 “……”当今圣上觉得他应该装作没看见,“所以朕不得不向你说句话,你就是玩他也好,耍他也好,要整他也好,真真正正地想与他成亲也罢,你都得管一管他啊。你难道就不能拐弯抹角地提醒他一句,朕还是皇上这个事实吗?他再这样下去,朕真的担心朕一个气昏了头,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就发现朕已经砍了他了。” 白若水瞪着他。 当今圣上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住了嘴,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就是不明白,这个倪秋岩为什么能这么容易地就抓住未央的视线?”白王殿下非常不解,“皇上你与我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现在连儿童民谣都出来说本王要造反了,为什么萧未央根本就没有关心一下我?” “……”当今圣上无语,思考半晌,“也许……朕认为……朕似乎该把他调到督察院?” 白王点头点头。 “……可是……”当今圣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认为朕的户部有何人可以担当尚书一职?” 白若水手托着腮歪着头思索半晌,在他思索的时候他脸畔一缕发丝顺着他的脸滑下来,白若水无意识地轻轻吹气,那缕发丝被吹起,掠起一个极美的弧度落回原位,当今圣上看得心惊肉跳,在朕面前可以用这种姿态勾人? 想了半天,将朝中所有官员一一考虑过去,又一一排除,白若水摇摇头,“似乎还没有。” 景惘点头,“所以依朕之见,萧未央这个户部尚书是不可能调动的。” 白王殿下却一下子抓狂了,“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正眼看我一下下啊!就算是瞪我也好,抓我小辫子也好,我恨哪——” 当今圣上小心翼翼地提醒,“你不是进展顺利?萧未央对你的假凤虚凰很是痴迷。” “我恨!我恨!”白王殿下咬牙切齿,“白依依是什么东西!我要他看的是我!是我!是我——” 白王激动得站起来,“叭——”的一声,袖中掉落一物。 “这是什么?”当今圣上好奇地伸手想拿。 “不许动!”白若水一把抓回,小心地擦擦,珍而重之。 “是何物?”景惘好奇。 “我也不知道。”白若水坐下来,一边打开盒盖一边道,“方才进来之时,在殿门口与未央擦身而过,顺手牵过来的。” “……”当今圣上心中喃喃:本国律法第八部第一百三十八章,毋阳窃,毋阴窃,毋土敝,毋故执,毋党别。……其中阴窃者依财物大小大至残以斧斤小至鞭责禁足……不论是何物,依他的弟弟现在的行径,似乎鞭责是免不了的? “萧未央身上还有这等精致之物?”白王殿下看着打开的盒盖,那盒盖虽小,然而雕镂精致,这等工艺不可能是廉价之物。 “等等——”当今圣上急然记起什么,“这东西——朕相当眼熟!” 而这厢白若水早已将盒内之物拿出来仔细端详,“什么东西?印章?” 当今圣上变色,“朕赐给尚书的官印。” “……”白若水的动作僵在半空。 “……”当今圣上紧闭着嘴望着他,心下喃喃:本国律法第八部第一百三十八章二十七条,窃三品以上官印未作他用者,鞭责三百,男充奴女充婢,若有移作他用…… 白若水面不改色地将官印放回原处,盖上盒盖,望了一眼当今圣上,手一伸,盒子就消失在他的袖中,“皇上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微臣先告退了。” 罪大恶极之人在当今圣上眼前坦然自若地告退。 “……”整个内殿余下一人,喃喃地继续背本国律法:……藐视律法尊严者,依其行径大至处以死刑小者…… 第四章(三) 白王殿下一出内殿,就看到户部尚书守在殿门之外,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白若水心知萧未央想要的是什么,他偏偏昂首挺胸,似乎没看到萧未央一般,大抬步走过去。 “白王殿下留步。”萧未央果然出声。 白若水有意快步向前走,萧未央在他身后追着跟上的感觉让他心中有些飘飘然,“白王殿下,下官有一事相问。” “何事?”白王殿下懒洋洋,怀里的官印虽然烫人却还不至于烫到他。 “白王殿下是否有瞧见下官的官印?”萧未央道。 白若水停步,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从头到脚打量萧未央一番,后者丢失了这样重大的东西,居然还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任他打量,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连一丝惊慌都不见,真是令人看得火大,火大的白王殿下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萧大人,你可知道,正三品以上官员遗失官印等同赎职,这可是大罪啊,啧啧啧。” “下官知道官印放置于何处,就不是遗失。”萧未央微笑道,“还请白王殿下不要再捉弄下官了。” 白若水懒懒打量他,“见到本王,你不跪拜?” “参见白王殿下。”萧未央道。 白若水伸出手来,摸上萧未央的脸,后者脸上神情丝毫未改,前者却一下子便心跳如鼓,唰一下抽回手来置于身后捏紧,白若水的语气却是怒形于外的,“萧大人,难道你认为是本王盗你官印不成?” “下官不敢。”萧未央道。 “哼。不敢?”白王殿下冷眼看他, “你有何证据可以证明你的官印在本王手中?” 白若水是吃定萧未央没法子,一心想把那官印据为己有。 萧未央微笑道,“回白王殿下,下官一直将那官印贴身携带。” “嗯哼?”白若水不置可否,“这是证据?与你遗失官印有何关系?既然是贴身携带,怎么会丢?” “若真有心想窃走,下官也是没有办法。”萧未央望着白若水微笑,“白王殿下想必知道,下官说的贴身携带是指下官一直将此物置于怀中。” 砰咚——白若水只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他忆起自己伸两指入萧未央怀中偷取东西之时的感触,那种温润的肌肤的感觉隔着一层衣料似乎还可以感受得到,贴身吗?贴身吗?他偷的时候只觉这萧未央真真讨厌,官袍里面不知穿了几件衣服,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手当时正在他的怀中。还有几层?那一时那一刻,又是隔了几层衣料? 白若水咳一声,“那又如何?” 萧未央转过身,“请白王殿下向这两旁一直守候着的宫女问话。” “问什么话?”白若水脑中犹是绮念交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那立在两侧的宫女侍卫早在萧未央的话音一落之时早已是骇得脸发白双膝发软跪了下来道,“回,回殿下,奴,奴婢真,真的没有看到殿下之后还有什么人被圣上宣召进入内殿。”那一干宫女早已是吓得要哭出来了。萧未央之前就与她们说过,白王殿下素来不喜圣上在宣召他之后不久又召见他人,他方才见白王入内殿之时似有怒气,如若白王问话,让他们一定要从实回话。 白若水闻言脸色一变,“萧未央,你真当本王拿你的官印了?” 萧未央诚恳道,“请白王殿下不要为难下官。” “哼!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本王稀罕吗?”白若水掏出官印就要往萧未央身上摔,可是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摔,他的手又停了下来,白若水微笑了起来,“萧大人,你好大胆子啊,胆敢勾结这群宫女污蔑本王?” “下官不敢。”萧未央道,“还请殿下将你右手中的东西交还于下官。” 白若水挑眉,他原本就长得风流倜傥,这挑眉的动作由他做来,只觉极致的诱惑与调情的气息,白王殿下慢悠悠地将那盒子在掌中掂一掂,又打开盒盖看一看,啧啧,“既然本王被你唬了一下,真的拿出了一个东西来了,那怎么办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东西就是你的官印呢?” “白王殿下可以看看那上面刻着下官的名字。”官印上刻有官籍及官员姓名。 “啧啧。”白王殿下拿出那印章看了会儿,“那上面似乎是刻着些什么,可是本王没有看到有你的大名啊?本王倒是看到上面刻了本王的名。屈吟,”白王殿下懒洋洋地唤了他近身侍卫一声,“你看这上面是不是刻了本王的名?” “……”屈吟觉得自己自从跟了这个主子,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做多了,有时候还真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回主子,是的。” “萧大人?”白若水微笑地望着他,“萧大人遗失官印了啊?真是令人同情啊,哎哎哎——”他极富同情心地摇摇头,叹息,“这真是怎么办才好啊!怎么得了啊——这宫中才几步的路,居然都有人胆大到这种地步,说!”白若水冷眼睥睨跪倒在地的一干宫女侍卫,“是哪位偷走了萧大人的官印?” “殿下——冤枉啊!”立刻,那些跪拜的宫女们齐声呼号。 白若水却仍冷冷道,“本王从来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胆大到这种程度?负责内务的是哪位宫宫?怎么会把这样的人放在圣上的身边?嗯?”白王殿下威势十足,里面蕴含着的怒气与杀意却令人的心脏打颤。 “白王殿下。”萧未央道。 “萧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呢?”白王殿下闲闲转身打量他,“不用说了,本王明白,遗失这么重要的事物不是萧大人的错,一定是有心人所为,这背后一定还有主谋者,本王必然为萧大人讨个公道。还是……”白若水眸光一冷,“萧大人想包庇这群人?” “下官不敢。” “那就让本王负责。”白王殿下果然喜怒无常,方才还犀利的眸光直逼那萧未央,令人全身发寒,现下却又露出极其温和如三月春风的微笑来,“你不用担心,皇上不会怪罪下来的,待本王将这些人一一问话,看这些人不把你的东西交出来。” 萧未央知道白王殿下若真想为所欲为,这宫中没有多少人能制止,一时不由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厢白王白若水仍在兴风作浪,“你们谁拿了萧大人的东西?有拿了的请乖乖交出来,嗯?” 所有宫女侍卫兢若寒蝉。 萧未央情急,又一时想不出法子,见到白王这样逼问那群本就无辜被他拖入这件事的宫女,一时也是心中不忍,唤了声“白王殿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要白王放了他们,哪知白若水一下子转过头来,脸上却是笑容可掬的,“萧大人心疼这些人?” “……”萧未央连忙顺着台阶下,“是,还望白王放了他们。下官的事情,下官自己去向圣上请罪便是。” “那怎么成。”白王冷色一凛,“萧大人怎可包庇这些偷窃的人?难道公正如户部萧未央,也是那种是非不分赏罚不分之人?还是——”白王五指一动,装了官印的盒子在空中翻个个儿又落回他手中,白王殿下的视线却是紧紧盯着萧未央的,“萧大人不想找回你的官印了?” “请殿下恕罪。”萧未央心知今日想要从这白王手中要回官印,可能真要费些功夫了。 “咦?”白王殿下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萧大人会有何罪?” “下官是非不分。”萧未央道。 “啧啧,萧大人是非不分?本王怎么不知道?”白若水一看到萧未央站在他面前用这种严肃认真波澜不惊的脸色与他说话,就想要伸出手去摸那张脸,可是手一伸出去,想起方才自己的手摸上那张脸时,那张俊朗的脸上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传到他的手上一样,那种轻易牵动自己的心跳的感觉让他不爽,于是白王殿下只是伸手理了理他自己的衣袖,继续懒洋洋地望了一眼萧未央,道,“不过本王呢……也对自己手中的这个印章有些腻了,萧大人也知道,这刻个章就如同偶尔写写诗词一样,兴头一来的时候呢,觉得还真是有点意思,兴头一过呢,又觉得这东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是,是。”萧未央连声应道。 于是白王殿下很满意地继续说下去,“本王呢,有个习惯,东西一不喜欢了,就想把它赐给身边的人,如果萧大人非常喜欢的本王的这个印章的话呢,本王也不是不能割爱,可是本王又觉得……”白若水斜眼瞟了一下萧未央。 “白王殿下请说。”萧未央连忙道。 白王殿下于是正色道,“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萧未央情知眼前这个霸主是不摸一样东西回去不行,他也是一定要拿回自己的官印,于是据实禀报,“下官袖中有奏折三封,牙牌一。” 白若水皱眉,“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他要这些东西干嘛? “……可是下官身上再无其它。”望见白若水的视线移到他的腰间,萧未央连忙又道,“下官腰间所系的绳编挂穗,只是几文钱的东西,比不上白王殿下的印章,下官不敢提。” 白若水皱了一下鼻子,“别的呢?”他摸摸下巴继续打量萧未央上下,“比如说……衣服里面啊什么的……” “……”萧未央觉得那视线所移之处,就是他的皮肤上起鸡皮疙瘩之处,“除了衣物与人,没有其它。” “怎么可能。”白王殿下明显不信,“你既然会将官印置于怀中,那必定还会有其它东西。”白王殿下突然变脸,“萧大人,你是想与本王讨价还价不成?” “下官不敢。”萧未央摊开双手,“下官全身上下,再无它物,任由白王殿下搜便是,白王殿下若是看上了某物,便是它与白王的缘份。” “是吗?”白王却忽然微笑了起来,目光直盯着萧未央的脸,“萧大人真是坦坦荡荡,真是像传闻中的清廉啊,不过……”白若水唇边吟一抹冷笑,“若本王一不小心搜出什么贵重之物,萧大人可不要不承认啊……” “下官身上物品,任由白王殿下取便是。”萧未央微笑着,迎上白若水的目光。 对上那正直的认真的仿佛没有一丝邪恶念头的目光,白若水只觉那样的目光将他心中恶念一一挑起,他上前一步,逼近萧未央,声音却是蓄意地低了下来,低下头在萧未央耳边蓄意地轻声暗哑道,“未央……本王当真要来搜了。” 萧未央觉得自己的腿似乎与白王殿下的腿相贴在一起,他方才一紧张一动,就觉得自己的大腿与白王的大腿相磨擦,那种感觉怪异得是会让人心头发毛的,所以他现在一动不敢动,就等着白王殿下搜一搜,心满意足了,将他的官印还于他。 白王殿下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前,现在在他衣服上划过去,“这里面……”那种蓄意诱惑人的声音仿佛是一种魔鬼的音乐一般,进入耳中的时候,传到脑中都是一种说不出的甘美余味。白王殿下抬起他极富魅力的双眼凝视着他的萧大人,“……有什么东西呢?” 萧未央想回话,然而他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不来,而那只手轻轻地伸进了他的怀里,不知怎的,萧未央就想起那日他做春梦时的一双手,那也是一双白皙尊贵的手,那手指灵活地在他的身上抚过,萧未央觉得他真真是有些着魔了。 如若白王殿下真的想用这种蓄谋媚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盯人的话,他想就是正常的男人,也可能会产生邪恶的想法吧。 更勿提白王的手还在他的胸前。 “唔……”白若水咕哝,“……好像是没有什么东西……”他的上身前倾,不知不觉间与萧未央的身体贴在一起,萧未央想将自己的上身向后倾,然而他发现自己的身后便是墙壁,这才知方才白若水令他后退一步用意何在。 萧未央发现此时,他已然被白若水逼至墙上。 “……未央……”白王殿下的嘴贴近他的耳边轻笑,“你好紧张……难道在怕我?” 那声音带着吃吃的笑意窜进耳中,令人有些酥麻的感觉,萧未央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觉得自己为了那个官印不知不觉间就被人弄成这种样子,有些可笑又有些奇怪,怎么就会让白王这么贴着自己说话呢,白王……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大胆呢…… 对于这样的权贵之间的游戏,说实在的,他觉得有些无聊,他咳嗽一声,“户部于午后三时还会有会要开,白王殿下请尽快。” 萧未央只是本能地催促一下,然而白若水那迷人的眼眸原是温情脉脉的,听了他这句话之后,那眼角却一下子有些上斜了起来,“萧大人,你讨厌与本王相处?” 那语气说不出的讥诮与冷寒。 “……”不管见识多少次,萧未央还是为白王的善变惊了一惊,他不由得叹一声,“殿下多心了。” “我多心?”白王殿下尊贵的手指抓住萧未央的官袍,“嘶——”的一声便拉开那衣领,萧未央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你——” 然而他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 萧未央的声音顿住,是因为他发不出声音。 白王白若水的手正掐在他的脖子上,食指、中指、无名指皆扣住他的脉门。 萧未央全身警戒,口中将话继续说下去,“——实在不必如此。” 白王的声音却是极度温和的,温和得就像是与情人的昵哝一般,白若水紧紧地盯着萧未央的双眼,“萧大人讨厌与本王相处?” “……”萧未央曾经觉得,对白王近期的举动他找到了原因,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找错了原因。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棘手。 他……难道是想错了? “下官不敢。”萧未央说的是实话,任谁被人掐住脖子,都是不敢的。 “哼。”白若水嗤之以鼻,“萧大人,你真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兴趣?不要太高估你自己了。本王提一下本王的妹妹,只不过是看你有什么样的反应。”白王殿下冷冷地收回自己的手,语气中掩不住的失望与厌恶,“萧未央,你令人失望。” “下官知错。”萧未央道。 白若水忽然紧皱眉头瞪着萧未央,萧未央不知道这白王脑中又想了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头疼,这朝中上下这么多人他都见识过,也都能轻而易举地揣度出哪个人会在哪种情况下想些什么考虑些什么,他曾经以为白王也在其中,然而独独这白王,他发现他想的似乎是错误的。 “白王殿下若满意了,请将下官的官印还于下官。”萧未央道,他仍然是微笑着,那面容是一贯的认真专注,那眉眼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恼意。 “萧未央,本王看到你这种人就厌恶!”望着那张脸白若水忽然就生气了,他一把掏出那可恶的官印,摔在萧未央身上。 白王殿下回身就走。 萧未央一时有些愕然。几秒钟之前,白王殿下用着那种蓄意诱惑的声音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几秒钟之前,白王殿下掐住他的脖子,而现在,将那官印砸在他身上? 官印虽小,然而砸在自己的身上还是有一些痛,萧未央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东西,打开看了看,确定没有被砸碎,然而他刚站起来,就见原来离去的白王白若水又气势汹汹地返身回来,站在他面前,没好气道,“把你腰上的东西拿过来!” 萧未央一时回不过神来,没有反应。 白王吼道,“本王在命令你,没有听到?” 萧未央连忙去解自己腰上的绳结,然而白王殿下却像是嫌他的动作太慢一样,一把抓住那小小的绳编挂穗,拉断就走。 “……”萧未央望着那离开的人儿,又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官印,再看看自己被拉歪了一半的腰带,忽然觉得这世界上果然有人是极度难以理解的。 这种人,他一般将其称之为“怪人”。 白王殿下就是一个怪人。 所以……他之前以寻常人看待,会出错是正常的。 萧未央摇头叹息,拿着他的官印往他的户部朝堂走去。 第四章(四) 白王殿下与那萧未央分开的时候,煞是气极败坏。 屈吟有些吃惊。 他被白王喝令退下的时候,尚记得那时白王是明显地占了上风,那萧未央摊开双手任白王处置,想也知道之后自己的主子该是多么的尽兴,然而为何出来的时候却是那般的气冲冲? “主子……”屈吟小心翼翼地在旁问道,“没有欺负上去?” 他觉得自己的措辞极为小心了,然而还是像在自己火爆的主子头上浇了一把油,白若水一下子暴跳如雷,“他讨厌我!他讨厌我!” 屈吟的嘴立刻像蚌一样紧紧闭上。他知道依目前的情况,定是主子主动勾引,而那萧未央不知好歹,惹主子生气了。 他也觉得生气。 他的主子这般风致,是有哪点不能令人心动的,那萧未央又有哪点好的,值得主子为他这样? 可是那萧未央就是会在主子兴头上泼冷水。 屈吟闭嘴好半会儿,又觉得主子一声不响地回府,这样闷着气不好,最后还是开口问,“主子……不是拿了他的官印?” 不是可以以此威胁? “一看到他那种样子本王就讨厌。”白若水冷哼一声。 屈吟觉得自己的主子连生气冷哼的声音都极其的动人,他想那萧未央真不是东西,白王殿下放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在回王府剩下来的路途中,主仆二人心中各有所想,都没怎么说话,然而在白王府大门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屈吟却听到自己的主子若有所思的声音:“本王讨厌自己的心。” “啊?”屈吟吓了一大跳。 然而白若水却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喃喃自语,“本王讨厌那种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的感觉。” 第五章(一) 白依依再次约见尚书萧大人? 萧未央望着桌上的纸条沉默了。 那日白王殿下冷着一张脸将那官印砸在他身上的感觉似乎犹在身上,萧未央觉得白王白若水是真真正正的讨厌他了。 为什么? 从一开始,从白若水叫他“未央”开始,他就觉得,他之于白王,可能只是一个新奇的玩具。 白王受尽恩宠,在宫中横行霸道无一人可阻拦,他想做什么便是什么,他兴头上来想拿朝中的一个官员戏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勿提依白王的手段美色,真要想戏弄谁,那还不容易? 从一开始,萧未央便是如此想的。 然而在见到白依依的时候,萧未央却隐隐觉得他的想法有些不对。 错了。 简简单单的戏弄,能令白王不惜扮作女子来引诱他? 然而错在哪里,他却不知道。 萧未央只是认为,无论白王心中是什么想法,他萧未央不想玩,他对这种把戏根本就是毫无兴趣,萧未央此人为人处事,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是该以诚相待,有什么想法,面对面摊开来讲便是,犯得着耍这种那种计谋? 别人想玩,他兴头上来的时候,奉陪一下,忙的时候,就觉得无趣至极。 所以他一向如此。 就连圣上有时突然心血来潮,召人传唤他过来对着满园春色吟诗作对,他虽然推辞不了,然而也不会给多少好脸色看,户部事务如此繁忙,当今圣上却让一个户部尚书陪着他吟诗作对?要陪的话,宫中多的是人想要陪。 所以他对待白王也是如此。 然而那一次白王突然变脸,萧未央却觉有些心惊肉跳。 满心以为白王殿下此次是真正翻脸不认人了,然而现在此人又写了信过来,像一个正常的怀春女子一般,柔柔地婉转地约他会面? 萧未央吃完晚饭,便坐在桌前难得地发起呆来。 他想念那样的一个女子。 那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一个女子。外表高雅动人,气质不凡,内心却是火热的,活泼的,大胆的。 萧未央觉得那样的一个女子,不知该有多可爱。 可是那女子却是白王。 一想到白王白若水那种喜怒无常的性格,他又觉得头痛,如若真有这样一个女子,却是与白若水一样的性子,他还真是敬谢不敏。 戌时……相见? 萧未央望了一眼桌上的檀色小笺,不由得摇头笑了。 戌时…… 白王殿下也真个是糊涂了,哪位大家闺秀会将人约在这个时候? 除非是私奔…… 私奔……一想到这个词,萧未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章(二) 月梢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白王殿下自然是不知道一般女子是怎么约见自个儿的心上人的,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约见最为妥当,而他询问的是宫里的人,宫中的女子,一个个只会挑自己合适的时间出来,戌时,正是所有人刚好休息的时候。 在华琚楼上等了又等,那等的人还是没有来,白若水不由得气极,他萧未央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难道还爽约不成? 气极败坏地执意要出去看看的白若水却没有想到,分明是他自己早来了一个时辰,这不才等了几分钟,他自己就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的几个近身侍卫都谏言,“殿下,这个时候,您孤身一人出去,实在是不安全。” “让我们跟着您吧。” “走开!都给我滚开!”白若水烦躁地“砰——”一声将门摔上。 戌时的华琚楼本就有些静下来了,然而白王这样一下楼,店小二还是吓了一大跳,“客,客客客客倌——” 白若水冷眼撇过去,那店小二一下子被那凛冽视线冻成冰块。 而这一楼大堂之内的人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这个气极败坏眉梢带冰眼角也带着霜的冷美人。 本来坐着喝酒的,愣愣地举着杯一动不动;本来是挟菜入口的,菜叭嗒一声反而掉在盘中,这些是光明正大的,在白若水身影离去的时候,还不知有多少私下里偷看的人这才抬起头来。 然而白王殿下自然是不会将那些视线放在眼里。 不要说是这等庸俗之地,就是在宫中,他白王一露面,三宫六妃失态的事情他见得多了。也因此,白若水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酒楼的时候,有几个身影跟着他出去了。 在零零散散仅会有一两个人冒出来的大街上走了几步,白若水的怒气更大。萧未央这个不守信的混帐东西!白依依的身份好歹也是郡主,是他白王殿下的妹子,他萧未央难道还敢把她不放在眼里不成? 上次这般轻薄,他还没有找他算帐了! 此时的白若水压根不会承认上次他陶陶然的事情。 在酒楼下面踱来踱去,那人还是没有过来,其实白若水若仔细一想,便会想到他仅在那信笺上写了戌时,却没有再写具体哪刻哪儿,萧未央又怎会知道? 白若水胡乱地走,不知不觉间竟发现自己走到一个死胡同。 “混帐!”白王咒骂出声,转身就要退。 然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围了上来。 “小姐,一个人在等情郎?” 白若水冷眼望着围上来的几个人。 原来京师还有这等流氓无赖。 “你的情郎好像没来噢?是私奔?” “来吧,让哥哥我好好疼你。” 这样的声音只令白若水觉得无聊,对于这些人,他连出手都觉得不屑。 “让开。”白若水压低了声音道,同样的,他也不想生事端,堂堂白王殿下在大街上与地痞流氓打架,虽然不会传出去,然而保不定他可亲可爱的皇兄派来的人就在哪儿盯着,他可不想这么丢脸的事情被人正而八经地通报给那个人。 冷美人的声音异外的有些暗哑,这令那几个人流氓愣了一下,然而看到白若水杏目微瞪,粉颊带冰的样子,却更是诱人,那些人于是笑了起来,“大小姐,这儿可不是你的闺房,你说让开我们就要让开?” “是啊,哥哥不想让开,怎么办呢?”说话间那人伸手过来就要轻薄。 黑暗中只听得白若水冷笑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人的哀嚎的声音听在白若水耳中更加的无聊,本来久等不到萧未央已然够讨厌了,现在又冒出这样的几只臭虫,令白若水的心情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所以,在看到第一个人肩膀以一种奇异的形状耷拉下来的时候,另外的几个人就心生怯意,脚步慢慢后退想逃了,然而原来极度不耐烦的冰美人此刻唇边却浮起了诡异的笑,那笑是令人看了会毛骨悚然的,白若水温柔地微笑着转过身来对着那几个人,“几位大哥?怎么了?” “……”这样温柔的声音又令那几位本来已经在后退的人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刚才那位好粗鲁呢,人家最讨厌那种粗鲁的人了。”美人儿蹙起蛾眉,那种表情令人怜爱,“人家只是觉得,温柔一点比较好呢。” 这种极富诱惑性的声音将人的色欲一下子挑到极点,被那种低哑的柔柔的嗲嗓酥得肃然起敬的几个人又不怕死地继续上前。 然后,又是那种令人发麻的骨头断裂的声音继续在黑暗中响起。 “啧。”白若水叹息着望着倒地的三个,再看看最后一个吓得双腿发软在原地跑步的人,慢悠悠地走过去,手抚上那个人的脸,那人立刻抖抖嗦嗦地,“小,小,小姐,饶,饶,饶了我……” “为什么我不懂小哥您说的话呢?”白若水的手指慢慢吞吞地划啊划,在他的脸上划来划去,“饶了你?” 那人紧张得直吞口水,“是,是我色胆包天……冒……冒犯……” 然而眼前的美人却一下子呵呵笑起来,“冒犯?小哥你在说什么啊?我这么美,会让人想犯罪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我不敢……” “废物。”原来还慢条斯理地用着一副理当如此的语气说着这种极其自满的话的美人眉宇却一下子变得冷然起来,“你不敢?” “饶!饶了我——”你见过一个天仙美女一下子变成恶罗煞吗?没有见过这种差异的小流氓一下子双膝发软跪了下来,“放了我,小,小的真的不敢啊——” “不敢?”恶煞一下子又变成了蹙着眉头苦恼的思春少女,“那……人家说喜欢你?让你过来呢?” “……”流氓咽了口水,怀疑自己是惊吓过度有了幻觉。 “过来呀——”然而似乎不是幻觉,面前的美人儿勾着他的下巴手指柔柔地在他的脸上滑过,又慢慢地划到美人儿自己的腰带上,解——被解开了? “怎么不说话了?”衣襟散乱的美人里面穿的是藕色中衣,那只手还在继续解着腰带,“人家觉得好热……” “咕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那小流氓觉得自己今晚可能遇到狐狸精了,然而看着这样的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倒在他的怀里,他还是觉得一股热潮直往下腹涌去。 “我,我真的动手了?”那小流氓伸出爪子。 “叭——”的一声,那不怕死的禄山之爪被人狠狠扣住,抬头一看,美娇娘又变成恶罗煞了,小流氓吓得简直想哭,然而那恶罗煞竟然还把脸凑过来,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道,“要上就得凶一点,用撕的。” “嗄?”那小流氓吓傻了。 然而时间已然来不及了,那小流氓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没等他反应过来,恶罗煞一下子变成了凄楚可怜的遭**的小姐,“救命啊——” “谁在那里?”果然来的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快撕!”凄楚可怜的小姐恶狠狠地将衣襟塞到那小流氓的手里。 “我我我……”已然吓得浑身颤抖。 “没用的废物。”白若水低咒一声,一手将那小流氓的脖子勾过来,又是“嘶啦——”一声,手里的显然是价值不菲的衣料居然一下子被撕得七零八落。 “来人哪——救命啊——”遭人强暴的可怜小姐叫声凄楚。 而那个救命的人果然也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白王殿下眼见得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可以在他的掌控之下上演,正心内暗自得意,想着此番萧未央决然逃不出他的桃花阵,然而那本就全身发抖的流氓竟然头一歪吓昏过去? “依依?”萧未央没有想到那个声音会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当他刚到那个巷口的时候,就看到白依依一脚踹飞那个小流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瞪眼表示惊讶,就看到眼前一黑,感觉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等——等等——依依——” 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滋味是不错,可是,如果眼前的是个体重不亚于你的人儿,又是直扑你怀中而来,大有你不接住他就不会善罢干休的架势,萧未央只觉头痛得厉害。 后脑似乎撞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生疼。然而趴在他胸口的美人却像是心有余悸地在颤抖,“萧郎……我好怕……” 萧未央勉强半坐起来,拥着怀里的人,想着把脸埋在他怀里的人反正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索性苦笑朝天翻了个白眼。 白王殿下何时会怕? 刚才他来得虽然有些晚,可是那凌空一脚将那小流氓踢飞他还不至于没看到吧。 扑在萧未央怀里的白王殿下自然是没有看到他身后的情景,而那个装死的小流氓偷偷摸摸地爬起来脚底抹油逃得飞快的场面却被萧未央看得一清二楚。 怕的……恐怕是那个小流氓吧…… 萧未央不由得叹息一声。 白王啊白王,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然而他怀里的人轻轻颤抖的样子却莫名的还是揪起了萧未央心中的怜惜之感,他伸出手轻轻地拥住那轻轻颤抖的肩,“依依,别怕,别怕了。”那声音竟然还相当的温柔。 萧未央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哄女人的时候会有这般温柔的声音。 那本在颤动的瘦削肩膀被那手一碰触,一下子僵硬在那儿,然而立刻又是颤抖得更厉害,萧未央怀里的人儿紧紧地抓着萧未央胸前的衣服,“你……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别说傻话。”萧未央此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在跟白依依说话。 “真的?”怀里的人探出头来,那梨花带泪的容颜一下子令萧未央震住了。月光下那精致的犹如天帝最得意的作品一般的五官泛着淡淡的柔光,那眼睫略有些湿润,脸上的脂粉虽然略有些残,然而却更显得楚楚可怜,萧未央一下子震惊了。 看到萧未央的眼中有惊艳的时候,白王殿下自是得意万分,萧未央啊萧未央,这个世界上美丽的事物人人爱,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于是白王殿下更是楚楚可怜地在坐着的人腿上轻轻移动娇躯,将脸更靠近那人,吐气如兰,“萧郎……你不抱一抱奴家吗?” 然而身下的人浑身僵硬。 打死萧未央他也不会相信,此时此刻,这白王殿下坐在他大腿上扭来扭去,居然会挑起他的情欲? “萧郎……”白王殿下疑惑,惊艳也不是这么长时间吧? 萧未央的手本是按在地上,然而现在,他的手一下子抓紧了,紧握成拳抵在地上,萧未央张了张口,声音竟然是沙哑的,“小……小姐自重。” 白王殿下恨,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更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扒皮抽筋,然而他不能,饱受惊吓的大小姐白依依眨眨眼,晶亮的泪珠一下子滑落脸颊,“你……你不要我了……” “不……”萧未央不知道该如何说才最好,他心里一个声音在狂叫,那是白王!那是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白王白若水!那是不折不扣的男人!那个人只是在捉弄他,只是戏耍他!然而为什么?看着那样晶莹的一颗泪水在湿润的眼睫上慢慢凝聚成形,慢慢地承受不了那样的弧度划落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居然会生出不舍之情?不想这样眼睁睁地望着那颗泪水就这样沿着脸颊落下来,萧未央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 他想干什么? 也许本来,伸出手去只是心情的一种反射,然而手一伸出去,萧未央就惊醒过来了,他在干什么?下一刻,想立刻抽回,然而指尖已然触到了那滴泪,温暖的,一下子就沾湿了他的指尖,萧未央的心一下子被那种遗憾失落的感觉占据了。 那么美……的东西…… 在心内不由自主感叹的时候,手指却贪恋起那种触感来,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就抚上那张绝艳的脸,白王的脸,白若水的脸,白依依的脸,那样的薄唇,在这个人是白王殿下的时候,这样的一张唇里会吐出冰寒的话来,在这个人是白依依的时候,这样的唇会吐出低哑的声音来,那声音虽然有些做作,然而那种轻微的沙哑和刻意的嗲嗓更是令人觉得骨头酥软,销魂蚀骨。这样狡诈的人的薄唇,摸上去居然是软的? “未央……”白王殿下有些吃惊。 萧,萧未央在做什么? 面对那双痴得有些迷茫的双眼,白王殿下心里不是不得意的,然而转念一想到萧未央居然对女子如此轻佻如此轻近,心里就不是滋味,酸涩难当,本是蓄意诱惑眼前的人,然而真到了眼前的人如此大胆地描画着他的唇的时候,白若水却一下子惊慌了。 有什么人,会如此大胆地亲近过他? 白王殿下就是在心情极度愉快的时候,他身边的护卫也不敢多走近一步。 更勿提在他生气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远远得离开三丈。 又有什么人,会如此轻佻地这样碰触他? 孩童的时候,就已然习惯一些人痴然的目光,那种惊艳的目光见惯了,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奇怪,所有人看他都是这样的一种目光,少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种惊艳的目光里掩杂了欲望,心里是骇怕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嗯,想一想,三个月之后被连贬至最贫瘠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再长大一点点,居然还会出现不怕死的人用着各种法子接近他,趁着敬酒触摸了他的手一下,当场被他挑断手筋,那人气极败坏地向在场的圣上挑唆,最后呢? 绝艳的唇边现出一抹讽刺的冷笑来。 白若水一向不喜欢人碰触,也一向厌恶碰触他人,然而每次看到面前的这个人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想去触摸他,脑中就会想感受与这样的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肌肤相亲的感觉。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犹记得某天恍然大悟之时的心惊。 “未央……” 想让这样的一个人为自己而痴迷,想看到他这样痴迷的模样,想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里现出欲望来,想看到这样的一双眼被兽欲染黑的样子,那眼前的人儿似乎突然惊醒,指尖颤动了一下,立刻就要抽离,白若水轻启朱唇,舌尖轻轻地舔过去,轻轻地含住那惊慌的手指。 眼前的人儿立刻倒吸一口气。 满足与骄傲在心中油然而生,他白王殿下想要的人,什么时候得不到的?饶是京师身价再高再冷然再矜持的大家闺秀,勾勾手指也能引得人痴痴然跟过去,更何况你萧未央? 一想到这儿,白王殿下就浑身激动起来。 可恶的萧未央!他果然是讨厌那种没有一丝惊叹的目光,这种目光不该在见到他的时候出现。不论是若有若无的爱慕,还是掩饰得极好的赞叹,他都能看得出,也都能感受得到,从没有一个人,那双眼里正直得一丝邪念也没有,这样的双眼在他白王殿下的面前是不可能出现的。 你萧未央再正直,再君子,现下也不是被我迷得七晕八素? “依依。”萧未央唤道。 “……”白王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刹那间,白若水的眼中神彩由自豪变成凌厉,那瞬间目光如电,“依依?” 萧未央在微笑,那笑容竟是那般的温雅,温雅得令白若水想撕他的脸,“依依……你是要我向你哥提亲吗?” “提、亲?”那声音间硬梆梆,似有咬牙声。 萧未央皱了皱眉,“依依,你的声音太哑了。” “奴家……”白若水突然惊觉,眼中杀意一下子消失于无形,他咳了一声,蹙起眉头,“人家……” “生病了?”萧未央很温柔地提供台阶下,“夜露深重,不要再坐在这儿了,我扶你回客栈吧。” 说罢萧未央拉起白若水欲起身,怎知白若水的外衣原就被撕得七零八落,萧未央没注意,其实只是抓到袖口,结果“嘶——”的一声,那衣服被撕下一大片来。 “……”白王殿下清眸怒瞪微笑着的萧未央。 后者望了望手中的破布,叹息着摇了摇头,将那方衣料收拢于手中,方才抬头望着白若水,“这下是不提亲也不行了?” “一切但凭萧郎做主。”娇怯怯的白王殿下一口一个“萧郎”,叫得极为动人,然而他心里却在狂笑。 萧未央啊萧未央,今日来提亲,看我明日就与你洞房花烛。 第五章(三) 白王殿下一夜好梦,春色无边。 萧未央一夜未得好睡。 三更的时候他惊醒,大汗淋漓,却又紧抿着唇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窗外的冷风进来,萧未央叹一口气。 他走出门外。 门外的空气很是清冷,萧未央觉得自己原是浑身激动着,现在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宫里的那个传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曾经这皇宫里的昙妃,翩若惊鸿,歌如夜莺,身似拂柳,肌如冰雪,令多少宫中的人失魂落魄,那是真真正正能令六宫粉黛尽失颜色的美,而这样的一个美人,在这皇宫里却只是如昙花一般,美丽了就憔悴了下去,很快地就衰老了。 也因此,她活了下来。 在这后宫勾心斗角的阵营里,这样的一个绝色以牺牲美貌而活了下来。 然而她却留下了这样的一个白王。 萧未央早知白王是先皇的子嗣,这宫中人来人往,每一件事都残留了一丝一毫,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存着,不小心的时候会露出这点那点,有心的人就会一点一滴地放在眼里,收拢起来。 他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头痛。 如若这样的倾国之貌生在一个女人身上,今日这宫中,又是怎样的一番动荡?而现在拥着这样的一种容貌的白王殿下却存了心来戏耍他。 萧未央不由得想苦笑。 也亏得是白王殿下这样的人,不然,就是身为男子,有这样的一种容貌,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白王的冷嘲热讽,白王的冷笑,白王的睥睨一切的态度,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然而狡诈如白王,他可知道,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些官员们之间是怎么说的? 一看到白王这种眼神,我就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侵占,看他哭的时候还是不是那种表情。 一次酒醉的时候,听着身边原是个个温文尔雅的同僚阴狠着一双眼吐出这样的话来,萧未央先是愕然,然而在看清这些人的目光中有的却是真正的情欲的时候,萧未央聪明地沉默了。 他以为自己不是那种人,然而他今天发现,他与那些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以为自己是人,却在今晚发现他也不能免俗的是一个男人。 萧未央此时,不是不恨白若水的。 听闻过那曾经假借酒意触碰白若水的手一下的那个官员,在被白若水挑断手筋,又被圣上的喝斥后当夜就被人剁掉手脚,这里面暗含的杀意与警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吧。 所以有人认为,白若水是皇上的男宠。 而萧未央却知道,白王憎恨这些男人。 然而现在,白王却来挑逗同为男人的他,不惜脱衣解带,不惜假凤虚凰。 萧未央只有一种解释,白王殿下闲极无聊,想戏耍与他。 这样的游戏,很好玩吗? 萧未央颇不以为然。 然而…… 他现在却为了这个彻底难眠起来…… 萧未央不由得想苦笑。 在他眼里,白王殿下就像是一个无聊的小孩,因为可以得到一切东西,所以对一切都不会在乎,因为喜欢刺激喜欢挑战,所以玩火。 萧未央觉得他不该想,然而他却当真想起来。 如若白王殿下真的被人强压在身下的时候,他会如何? 一想到月光下那张梨花带泪的容颜,萧未央脸色一沉。 第五章(四) 第二日早朝既罢,萧未央下朝,被小太监拦住,“萧大人,白王殿下有请。” 萧未央不由得笑了。这白王,还真是盯人盯得太过紧了些。 望了一下日头,想起户部堆积如山的公文,萧未央不免略微地蹙了一下眉,但还是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白王府。 暖炉里的龙涎香袅袅散发出来,一室的空气都似乎是带上了一种异香。 白王与萧大人对饮。 酒杯之间一盘棋。 白王手里执着白子,目光却直直地盯着萧未央脸上瞧。 “殿下?”萧未央微笑道。对着像白若水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直直地盯视着别人,被盯视的人也不会有不满的情绪出现。 望着这样的白若水,萧未央觉得有些好玩,谁能想这样的白王殿下会是昨晚那样的女子? “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白王殿下下评论道,闲闲落子。 “……”,萧未央心下感叹一声,“自然是比不上白王殿下。” “昨日对萧大人过于冒犯,萧大人可有生气?”白王斜眼觑他。 “下官怎敢。”萧未央微笑道,“昨日白王为下官找回官印,下官已然是感激不尽,不过……白王殿下如若再惦着昨天的事,眼下这盘棋怕是要输了。” “输了也就输了呗。”白若水将棋子弄乱,笑眯眯地看着萧未央,“萧大人可知郡主对你青睐有加。” “让白王殿下见笑了。”萧未央面不改色微笑道。 这两人谈笑风生,白王似不知昨晚萧未央与白依依的事情,萧未央也似不知白依依即是眼前之人。 叫下人收了棋,白王双眼直直地望了萧未央一会儿,后者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不正常,白若水眼中掠过一丝恼意,然而他立刻眯起眼,他微笑道,“萧大人一直都是一副笑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真让本王佩服。” 站起身来,白王殿下拍拍手,萧未央见白王站起来,他也想跟着站起,然而白若水却将手放在萧未央肩上按住他,“萧大人且坐。” 萧未央全身一僵。 白若水将那唇凑到萧未央耳边,声音低低道,“真想看看你别的表情。” 那话语分明是已然有冒犯之意。 于是萧未央立刻站起来微笑道,“白王要下官下的棋也完了,下官也该走了。” 白王却挡住他要回去的路,“萧大人真的就要走?” “下官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敢多耽搁。”萧未央笑道。 紧抿着唇盯着那人的双眼好长时间,白王忽然笑起来,“好,好一个要事在身,那就恕本王不再远送了。” “谢殿下。”萧未央左移一步,与他擦身而过。 望着萧未央身影消失在门外,白王一旋身坐到那丹炉旁的长椅上,跷起二郎腿,拿起刚才喝了一半的茶继续喝,一副闲适的模样,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恼意,“出来。” 那黑色的长发被一只手掬起,柔柔亮亮的发丝从那手指尖滑落,身后的人似是带着笑意的话语响起,“见到朕还这副模样?” “恭迎圣上。”有着斜长的美得惊人的双眸的白王殿下挥挥手,这房内的侍女便全部识趣地退下,最后一个侍女离去之时跪在地上整了整白若水的衣服,那长长的衣服垂到地上,那长衣镶着金线绣的边,白若水淡淡地喝一口茶,“圣上来小王府上,不带侍从,不令人通报,成何体统,就不担心本王图谋造反吗?” “噢?你当真敢?” “如若皇上您再一次打扰我的好事的话。”白若水恨恨咬牙。 “朕只是偶然听说你又在太医院驱使太医,弄得朕的好太医们左右为难,太过好奇你找出了什么东西又来试朕的好臣子。”当今圣上好奇啊,非常好奇,他快要被好奇的猫杀死了,然而又不能当着太医们的面追问,惟恐被太医们瞧出他不正常的一面来。 “一个人,老是如此气定神闲的,怕是不正常吧。萧大人总是一副微笑的样子,虽然心动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似的,”白王笑得眸中精光闪烁,“本王只不过是看看他会有什么别的表情罢了。” “那你看到了没有?”当今圣上追问道。 “当今圣上是想知道你的臣子是否动情?”白若水抬眼望他。 “……”后者沉默。 “无趣得很哪。”白王殿下撇撇嘴道,“本王想看他难耐性感的模样,想看他那一张脸淫荡饥渴的模样,然而他却直挺挺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连告辞的礼数也没有一点不对,一点都看不出他狼狈逃走的样子。”白王殿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哎,真是无趣哪。” 当今圣上的声音近在咫尺,“你就那么想看他淫荡的模样?”这语调有些怪,似乎是咬牙切齿,又似乎只是单纯的不经意间提起。 “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我就有反应,很遗憾,除了他,还有谁能?你能吗?皇上?”白若水笑得灿烂,一双眼满是狡黠之色,“仅仅是刚才看他略微颤抖的双腿,我便开始硬起来,皇上您能吗?”笑眯眯的,以一副像谈论天气一般的神态的人嘴里吐出来的却是挑衅的话语。 “……”当今圣上的脸有些抽搐,“朕让你硬起来做甚?”皇上心里大为感叹,他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词语?他现在是在做什么?与自己的弟弟谈房事?于是微咳一声,正正脸色问道,“你昨日说要拿东西与我看,是什么东西?” 白若水脸色一整,站起身来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是一封未上口的信,“信内共三十八名,其中五品以上者有二十人,信均为他们亲笔所写,皇上请过目。” “是吗?这么快?”景惘接过信,抽出里面纸细看。 白若水面有忧色,“依我之见,皇上,您最近要小心行事。” “朕身边的人,朕还是有数的。” “唯独身边人,一旦有二心,防不胜防。”白若水正色道,这一阵子,他见得人叛变的嘴脸见得多了。 第五章(五) 呼吸是灼热的。 身体陷在床铺内,肌肤与被褥摩擦的感觉甘美得令人想要叹息,萧未央狠狠地咬着牙。 白若水…… 白王白若水…… 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光天化日之下,房内还有侍从在,所以他也放松了几份警戒,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暖炉的香气,然而想着这房内这么多的人,谁曾想那白若水竟然如此胆大。 ……可恶…… 五指紧紧抓住床单,紧紧地扣住,将那布料揪成一团,然而身体却似乎不是自己的,兴奋着激动着高昂着,一次次的解放仍然不能满足,萧未央不由得想骂人。 那个笨蛋……都对他下了什么药啊…… 手犹豫着,最后还是紧紧地握住了自己身体中最不受控制之处,一下子由下身往全身各处流窜的快感令萧未央忍不住咒骂出声: “混帐!” 然而眼前却似乎一下子跳出那个混帐来,在他面前笑眯眯的,“未央?” ……可恶…… 萧未央恍恍惚惚,想伸出手去抓那个人,然而手抓过去的时候却是一团空气,一下子又感觉到了失落和遗憾,这是什么怪药啊…… 欲望到了顶点,全身都是敏感的,重重的磨擦着自己亢奋之处,重重地喘息,在想着要不要叫一个女子来,然而努力构思却在脑中拼凑不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于是努力地想像白依依,然而却又想像不出来,在面前出现的尽是白若水,那个在他面前跳舞的白若水,那个将官印摔在他身上的白若水,那个在他耳边声音低低地邪恶地说着“真想看看你别的表情”这样的话的白王。 启唇想叫什么,结果火热的喘息间吐出来的名字竟然是—— “……若水……” “……白若水……” 在这样的名字中彻底达到了高潮,而且还是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萧未央筋疲力尽地在最后沉沉入睡之际,早已把那个人在脑中骂了不知千遍万遍。 第六章 白王府。 白若水望着一箱一箱的珠宝在他面前打开,他心里在冷笑。然而他却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一个箱子前面,一小侍连忙上前打开,是满箱的珠宝金银。 “义父。”倪英恭敬道,“这是下官的一点小意思,还望义父笑纳。” 白若水冷哼,“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从来不接受他人贿禄。” “不不不,这只是谢礼。”那人连忙道,“多谢义父为下官周全。” “周全?噢?”白若水懒洋洋坐回原位,“本王怎么不知道自己为你周全了什么?” “对义父来说,可能只是点滴,可是对下官来说,却是如同再造。”那人如是道。 “再造?你再造了什么?”白若水懒洋洋把十几封奏章扔在他眼前,“你看看,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 倪英打开一看,吓得全身颤抖,“这这……这些都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心中有数。你只要知道这些东西会落入本王手中,也表示这些本应该是落入皇上手中的。”白若水懒洋洋道。 “谢义父。”倪英连连称是,他心知这里面随便哪一封落在皇上眼中,他都是死罪难逃,“若无义父,下官早就被那些小人给……” “停停停——”白王无聊地挥挥手,“好了。你也不用大义凛然说这些话了,给我过来。” 异世界-2006-8-510:35:00 那倪英连忙跪着过来。 白若水蹙了一下眉。“抬头。” 那倪英连忙抬头。 “叭——”的一声,一个耳光,白若水吹吹手,斜睨那个人,“本王打了你,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义父见教得是。” “教?本王教了你什么?”白若水冷笑。 “教下官……”那倪英说不出来,然而转的还算快,“义父打我,必定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事情,请义父指教。” “哼。”白若水站起来,“你爹呢?” “爹他老人家也很想念您……” “不要罗嗦!他人呢?”白若水不耐烦。 “爹身体违和,不能来看望您……”同样的都是王爷,然而白王与倪王身份却相差甚远。倪秋岩的王,除了一个名份还有一点权力之外,就再无其它,根本就比不上在京师有极大地位的白王。 “身体违和?”白若水笑了,他懒洋洋地伸出两指将那桌上另外的一些奏章中夹出一封来,射到那倪英身上,“是怕了吧。” 倪英打开一看,面无人色,“义父,义父你一定要救救我爹!” “救?本王怎么救?”白若水站在他面前,左手一松,那些奏章一封一封从他指间落下来,落在地上堆成小小的一堆,“你爹连过来看本王一眼都懒得来,你叫本王怎么帮?他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你说,本王干嘛要去帮他?” 倪英战战兢兢,可是想起自己父亲的话,“本是爹说……皇上他……” 白若水不耐烦地挥挥手,“有本王在,他怕什么。你回去转告你爹,要么,就叫他洗洗脖子等着皇上的人去找他,要么,就亲自过来见我。” “那……”倪英小心翼翼地把父亲叮嘱的话说出来,“我爹问义父,他要来的话,要带什么过来?” “带什么?”白王停了一下,然而他很快的又微笑了,“你看我这王府里,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爹是指……” 白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爹心中自然有数。告诉他,他只管来京中找我,这京师之中,除了我,还没有人能动我的东西。记着,让他带一件漂亮点的礼物过来。” 在一些官员眼中,京师似风雨欲来。 而在另一些官员眼中,这京师是日日大风大浪。 而萧未央眼中,这京师却是日日平静无波。 然而今天,他发现他家里居然起了小小的一个波纹。 今日萧未央回府,居然被大管家示意噤声,不知道自己家的人奇奇怪怪的干嘛,萧未央跟着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他才哑然失笑。 一个小家仆一见到他就扑上来,“萧大人,萧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殿下!” 居然会是白王府偷跑出来的一个小厮,不知何时偷听到密谋的重大事件,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未央示意管家端一杯水来给这个吓坏了的少年。 “怎么了?” “萧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殿下,殿下他——他——”少年抹一抹泪,“有人唆使殿下造反。” 萧未央不由得想笑,然而他又不忍心笑,他不想打击这个小少年的心。 “萧大人,只有您能救他!求求您,您劝劝他吧!”那少年见他微笑的样子,却是以为他不肯,连忙扑上来抱着萧未央的腿,“求求您劝劝殿下!那些人一个劲地煽动殿下,我知道殿下一定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您一定要劝劝殿下!他是好人!”那少年哭得脸上全是泪。 “噢?”萧未央不由得有些兴味,“你听到什么话了?” “我……”那少年握紧了拳,“我……我听到……”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白王殿下要做什么事?”萧未央微笑着问。 “我……”那少年紧紧地盯着他,“萧大人,您一定要发誓,您不会害他。”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害他?”萧未央笑容可掬,心下却暗骂白若水这个祸水到处乱种桃花,这小家仆才几岁?十岁不知道还有没有,居然就被那种人迷成这种样子?“如果我不能发誓呢?” 那少年一下子愣住。 萧未央继续微笑着说下去,“那怎么办?你今日跑到我这里来,不是白跑一趟?又不小心透露给了我什么,如果我要查下去,你岂不是刚好害了你的白王殿下?嗯?” 那少年紧抿着唇,两眼吟着泪,忽然转过头去不发一语。 萧未央不由得心里叹息。 这个少年知不知道他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走过去,想要安抚那个少年,却没想银光一闪,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萧未央挑眉。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萧府管家大惊失色。 然而被匕首横在他的脖子的萧未央却丝毫没有惊慌,他站在那儿,眼眸里带着笑望着那个少年,“你喜欢白王?” “我……”少年涨红了脸。 “几岁?”萧未央问。 “八……九!九岁了!”少年涨红着脸抓着那柄匕首道,“我,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会对他不利的!我,我师傅说——我,我师傅说你是白王的好朋友!” “好朋友?”萧未央真想哈哈大笑。有人会对他的好朋友下秘药?而且还是世间少有到仅在皇宫太医院里有的春药?这样的好朋友他还真是害怕啊。 “如果你敢对殿下不利,我——我现在就杀了你。”那少年抓着匕首道。 萧未央感慨万千。 有人靠美色轻易就能令人为他出生入死,而那个人可能还不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勾掉几个人的三魂六魄,那些靠侠肝义胆抛头颅洒热血才交来几个能为他们死的人还不都一头撞死去。 然而他也只能安慰那少年,摸摸他的头,“你放心,你回去吧。我会帮你的。” “当真?”那少年雀跃的模样令萧未央暗骂那白若水真不是东西。 白若水啊白若水,玩弄别人对你来说,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 或者,轻易撩动别人的心,对你来说,如饮白开水? 圣上赐宴辰清宫。 若是其余官员,会觉得这是何等荣幸何等难得,偏偏赐的是萧未央一人。 萧未央却明白,这只不过是代表了朝后议事拖延到午后而已,真的,代表不了多少恩宠。 所以望见那些在内殿议事的官员们羡慕地退下时,萧未央不由得在心里叹息。 其实萧未央未曾想到,圣上时时赐宴于他,早已不知令多少人妒忌眼红。 宴上赐座,赐茶,赐酒。 然而在宫女端酒上来的时候,萧未央的眉却轻微一皱。 那宫女倒酒时看似镇定,然而她紧抓酒器的动作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然而当今圣上却浑然不觉,他端起酒杯道,“萧爱卿可知沉宵酒?” 萧未央望见那宫女倒完酒后与其余宫女束手站于一处,他的心略微放下一点。 “沉宵酒?”萧未央想了一下,“是本国西隅笏族进献?据闻笏族有千年流传的故事,谓之仙女赐酒,前朝酒经中有记,此酒‘一饮消食去积,二饮生肌愈伤,数驻颜长寿’,似乎便是这沉宵酒了?” “朕赐萧爱卿的博学。”圣上笑逐颜开。 “……”萧未央望见酒杯,杯中酒液看似寻常,然而萧未央却知道,里面被下了毒。 三步断魂。 沾唇即死。 萧未央抬头看当今圣上,“皇上,为臣可否请求换一种死法?” 话一出口,那个宫女立刻飞身想逃。然而萧未央的动作更快,他迅速地扣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那宫女一回头,一道银光朝着萧未央扑面而来,萧未央身形一偏,银光在颊边一闪而过,然而那宫女也即刻挣脱。 “什么人!”当今圣上拍案而起。守在一旁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捉拿那宫女。 那宫女手一扬,三道银光冲着景惘而去,然而她也被人抓住。 萧未央扑过去,两道银光自他的头顶飞过,被扑倒在地的圣上正惊慌,却听得萧未央闷哼一声。 “萧爱卿?!”当今圣上心一沉,立刻将萧未央的身体扳过来,萧未央的脸色已然有些发青。 萧未央肩头中了一镖,那镖旁边的血肉已然有些发青发黑,一望便知镖上有毒。 “那是什么毒?”当今圣上愤怒,他一转头就要当场审问那刺客。 然而望见的却是那被抓的宫女咬舌自杀的场面。 其中一个护卫反应最快,一下子扣住那宫女下鄂穴道,然而也已经是晚了,一缕紫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流出。 “太医!速传太医!”当今圣上吼道。 急步赶到的屈吟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愣在那里。 他的手里,握着他的主子刚才在脱衣时暗递到他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书:速知圣上,近身人内有刺客! 白若水此时,恨不得一掌劈倒眼前之人。 他没有想到倪秋岩胆大到这种程度。 此人竟然一脸谄媚地说,他送上一个大礼,在辰清宫中,再过半个时辰内便可送到。 白若水怎会不知,此时的皇上会在何处。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倪秋岩此人反骨如此,动作也如此迅速。 本来是闲闲借着更衣递了信给那屈吟,一边还在与此人敷衍,却怎知不一会儿有人传消息道圣上赐宴户部尚书。 白若水大惊失色。 然而脸上却仍是笑盈盈的。 甚至可以说,是得意洋洋的。 白若水心里却恨,恨面前这个人,又恨当今圣上。 要吃就吃,干嘛还拖着一个人过去? 如若萧未央真有个三长两短…… 结果很快的消息就传过来,“圣上在辰清宫遇刺了!” 白若水心里一紧,然而他却是微笑着表示惊讶,“好一份大礼啊。” 然而那倪秋岩得意的表情还没展现出来,就又闻人来报,“萧尚书受伤,圣上无事。” “嘭——”的一声,白若水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 “倪秋岩,好——好你个——”白若水此时眼中话中,全是杀意,然而他生生地将话回转过来,“好一个大礼!” “下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倪秋岩也是大惊失色,“那宫女是下官一手安插进去,在圣上身边已有十年,就等着这一天,下官没想会——” 异世界-2006-8-510:35:00 “哼。”白王冷哼一声,“就等着这一天?” “下官早知白王殿下身份,无奈白王一直没有行动,下官只有——” “你?等本王的行动?”白若水冷笑,“如若本王一直没有宣召你进京,你是否一直待在你的琼州?你等着本王与圣上两败俱伤?或者你想帮的,是太子?” “下官不敢!” 白若水闭上了眼,挥挥手,“你退下吧,本王不会怪罪于你的,此番虽然没有成功,但如真依你所言,萧尚书也活不成了,也算是为我消去心头大刺,你也是有功。” “谢殿下。”那人却抬起头来,“下官听闻白王殿下俗将表妹嫁于萧大人?” 白若水只觉自己额上青筋都要跳出来。他恨不得眼前的人消失,而眼前这个人却还胆敢在追问他。 “萧未央此人,能纳为己用,最好,不能,”白若水的眼里全是杀气,他直视着眼前的人,“他只有一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