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遗忘》 第一日 妻子失踪 第一日 妻子失踪 7月28日星期日下午 我很少白天喝酒。中午喝了几杯之后,感觉眼皮沉得像压上石头,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倒在床上酣然睡去。我实在太困了,仿佛几个星期没有合过眼,直睡得昏天黑地,万事不知。醒来时感觉头脑空空荡荡,像是清空的计算机硬盘;身体则像是散了架一样绵软无力。拽过手机一看,下午3点刚过,因为阴天的缘故,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手机显示今天是7月28日,星期日。 头好痛,典型的醉酒反应。我习惯性地按了按太阳穴,却发现不是这里的事儿,痛点在后脑海,那里有一个肿包,轻轻一碰,立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右手背至肘部也有一条奇怪的划伤,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给妻子文心洁发了一条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她没有回信儿,可能正在路上吧。我出去到超市转了一圈,挑了两条黄鱼,半斤猪肉,几只海虾,还有一些土豆、青椒和苦瓜。回来后,先处理好水盆里的鱼、虾,放在盘子里控水。将土豆去皮、切丝,泡在清水里漂去淀粉。猪肉切丝,苦瓜去瓤后切成一寸长短的段儿,放在一个盘子里。我做得熟练、自信,手臂上的伤没怎么碍事。 回到客厅查看手机,手机很安静,文心洁仍然没有回信。担心她的微信流量已经用光,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正准备晚餐,只等他们到家即可开火。 生下宁宁之后,文心洁带孩子住到娘家,只在周末回家团聚。她爱吃蒸鱼,儿子爱吃烹虾,只要我做饭,每次都少不了这两样儿。 已经快5点了,还不见他们的影子,短信、微信都不回。觉得有点反常,于是拨打她的手机,谁知竟是关机的声音。难怪不回,因为没有开机。遇到什么状况她会关闭手机呢?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要知道,文心洁是一个出了名的“手机控”,我曾笑话她,离开手机3分钟她就会精神崩溃。我决定给她家打电话,询问她去了哪里。 接电话的是文心洁的父亲文有恒。听出是我,老人家温和地说了一声:“梦周啊,你好!”然后告诉我,文心洁跟朋友出去玩,可能要在外边住一两天,昨天一早就走了。此事,昨天早晨我打电话给家里时,他已经告诉过我。我的儿子唐佳宁午睡刚醒。上午去学游泳,他有点累了。 “心洁说过她去哪儿了吗?”我怀疑地问。 “她没说。打她的手机吧。”岳父回答,接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不会跑得太远,应该还在国内。因为一个朋友下周结婚,她已经答应参加婚礼。” 文有恒说完便撂下电话。老人今年61岁,退休前是一家中学的校长,为人宁静淡泊,乐天随和。和他比起来,岳母林秀熙则像一位身穿红色斗篷的女超人,靠卖名品包起步,十几年过来,挣下了一份可观的家业。 放下电话,心里更加奇怪。老人说昨天早晨我曾打电话找过文心洁,当时她就已经出去了。可是,我并不记得打过这个电话。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呢?还有,我脑后和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喝多了摔出来的吗?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找出钱包,将里边的现金、身份证、信用卡及一些超市购物小票等全部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从中发现一张机打的发票。我睁大眼睛,紧盯着它。要知道,我经营着一家小印社,为餐厅、酒店印制发票和手撕票曾是我的主要业务,后来,税务局强行推行机打票,各家餐馆饭店相继配备了专用打印机,夺走了我的大部分生意,我对它恨之入骨。可是,给我刺激的不是这张发票本身,而是上边的内容:时间7月28日(也就是今天),消费1480元,“咸亨酒家”。 这张餐厅的发票将我的记忆之门扯开了一条缝儿,我恍惚记起今天中午曾在那里吃饭——我和妻子文心洁,为了结婚周年纪念日。可是,后来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回到家?而且,我竟将这一切都忘记了。幸亏这张发票提醒了我。它可以证明文心洁跟我在一起:无论这家餐厅价格多么昂贵,我一个人不可能一次吃掉1480元的饭菜。 时间一点点消逝。我枯坐在客厅沙发上,为忘记的事情而苦恼。屋里变得更暗,厨房的灯开着,透过来几缕若明若暗的光束,隐含着某些不安和怪异。我伸出右手,举着小拇指仔细端详。小拇指光秃秃的,上边的指甲不见了,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它应该伤得不算太久,但是,我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间和什么原因让我失去了这块指甲。看起来,酒精的作用实在太大了。不过,也许不仅仅是酒精的影响。 后脑海的肿包隐隐传来一丝疼痛,思绪慢慢清晰起来,开始认定,妻子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辞而别的。 第一日 2 监控录像 第一日 2 监控录像 我决定去中午吃饭的餐厅问一问。 咸亨酒家坐落在旧城中心区,面对开放式的中心公园;西侧不远则是中心公交车站,多条开往省城及月亮山景区的公交专线从那里始发。我坐出租车到达餐厅门口,交了17元车费,向餐厅门口走去。心里不由得疑惑,是真的吗,我和妻子选择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庆祝结婚周年纪念日? 还没到上客高峰的时间,餐厅门前冷冷清清。一位服务员迎住我。她看起来只有十九岁,身穿漂亮的粉花连衣裙,以为我是来吃饭的客人,问我是否有预订。我告诉她中午在这里吃过了。 “哦,您不会忘了什么东西吧?告诉我,我帮您找回来。”女孩儿说,语气热情而自信。 我告诉她,我没有丢东西,而是丢了老婆,在中午来这里吃饭的时候。 “是这样啊!我们……”女孩儿说,眼睛里蒙上一层困惑,回头向其他人求援。 大堂经理出现了,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带我来到餐厅里侧的办公室。我告诉她,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中午到店里吃饭庆祝。其间,我给妻子戴上了结婚纪念日礼物,好像是一条施华洛世奇水晶项链:白色水晶链,配着玫瑰红色心形坠儿。后来妻子去洗手间。我一边喝酒一边等她。好像有点喝多了,打车回了家,一觉醒来发现,妻子去洗手间后就没有回来,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了我的讲述,仔细检查过餐厅的发票,年轻经理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她会不会跟您一起离开,而中间去了别的地方?”她提示道,“刚才您说过,您有点儿醉了。” “不会。她肯定是上厕所后没再回来。后来我也去了一趟厕所,想找她,但是没有找到……” 女经理摇了摇头。她一定以为我醉得不轻,直到现在仍在胡话连篇。“您有什么具体要求?换句话说,我们怎么做才能帮上忙?”她不愿跟我较真,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 “问一问给我上菜的服务员。”我说,有点儿犹豫,“我确实多喝了一点,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不过,你看这张发票,这么多钱,我一个人肯定吃不了,说明有人跟我在一起。服务员应该记得当时的情况。” “好吧,请等一下。”经理拿着发票走出去。 过了十五六分钟,女经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随她一起进来的是位高个儿女孩儿。 “她叫徐莹,您还记得吗?她为您点的菜。您当时坐在一楼9号台,只有您一个人,没有您的妻子或其他人。” 我仔细打量高个子女孩儿。她脸色白净,眼睛细长,黑眼球很大。“姑娘,你确定我们见过面吗?”我迟疑地问,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当时都点了什么菜,为什么花了那么多钱?” “是的,大叔。”女孩儿爽快地说,“我也觉得怪怪的,您一个人点那么多菜,有叫花鸡、醉蟹、西湖醋鱼,单说那只叫花鸡就好大好大,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您还开了一坛二十年花雕。不过您确实说过,还有一个人要来,所以我才备了两套餐具。但是,从头到尾就您一个人。您挺能喝的,3斤装的花雕去了大半坛,菜却吃得不多,都剩下了,那只叫花鸡根本就没有动一筷子。您总说有人要来,可是一直没有来。就那样一个劲儿地喝酒。我挺替您难过的。像这样被人放了鸽子的事情我们经常见到,也多是自己喝闷酒,喝着喝着就高了。我怕您醉了,几次过来给您添茶水,还提醒您先结账。”女孩看了一眼经理,“后来,您去了一趟洗手间,好长时间没有回来。我叫送菜的大刘去看了一下,说您已经离开了。” 女孩儿出去了,小经理转过来问道:“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确实是跟妻子一起来的。我们有了孩子之后,难得这样清闲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我还给她买了一条水晶项链——难道这些都是我的凭空想象吗?难道我遭遇时空穿越了吗?” “那您说怎么办?”女经理说,眼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您是我们的客人,当然会得到我们的帮助,尽管这看起来实在……实在有点离谱。” “能不能看看你们的监控视频?”我提议道。走进餐厅时我看到了通道上立有监控摄像头。 “我已经看过了。”她沉稳地说,叹了一口气,“只有您一人,没有别人。” 难怪她去了这么长时间,看来这个小姑娘挺细致的。“那么,请让我看一看。”我说,“看完我马上走。” 其实,我已经相信她所说的是实情。但是,只有真正看过现场录像,我才会彻底死心。 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小经理带我走出办公室,来到楼梯口旁的一个小偏门前停下。敲门进去,里边空间很小,迎面墙上挂着五六台电视屏幕,酒店内外全在这些屏幕当中。一个中年男子正注视着这些屏幕。见我们进来,他点开桌上的一台显示屏,屏幕上出现了视频录像。 录像上有三段我的身影:进门时被迎宾员迎住,然后跟着她走向桌台。第二段是我一个人通过走廊。女经理提示说,那是到洗手间的方向。最后一段则是我走出餐厅大门离开的背影。监控录像没有录到我在桌台前的画面,因为我选的桌台恰巧在监控的死角上。让我吃惊的是,录像上我身上的白身灰领t恤衫、灰色休闲裤又皱又脏,像是一个星期没有下身儿,头发则乱如秋天长疯了的荒草。 “谢谢徐师傅。”女经理说着,转身拉开了房门。 “等一下。”我连忙说,“请把录像往回拉,对,对,就是这里。将这里的画面放大,让我仔细看一看。我怎么是这个样子?” “怎么……那就是您没有错啊!”小经理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强忍不快,“一般说来,屏幕上的人总是跟自己感觉的形象不太一样。好,徐师傅,请帮下忙。” 操作员操控鼠标。我的身影一点点变大,从一个小人儿,变成一个充满屏幕的巨人。我相信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在我的身后暗影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张阴郁苍白的脸。我以为那一定是我妻子的,可是仔细辨识,又有几分不像。我的心像被冻结了一样发冷。 取出u盘交给被称作徐师傅的人,请他将这段视频复制下来。 第一日 3 告别短信 第一日 3 告别短信 时间将近6点,一拨拨客人有说有笑进入餐厅。我逆着人流,走出餐厅的大门。头上阴云密布,空气湿热,预示一场夏雨就要降临。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如同雨前阴暗的天空。 回到家,我将u盘插入电脑,重新审视那段视频。虽然小经理佯装不知,但是视频记录上的我,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我衣冠不整地走进餐厅,喝得醉醺醺扬长而去。有些奇怪,我下午醒来时,身上穿着舒服的棉布肥仔短裤、圆领老头衫,身上干净,头面齐整。我在哪里做的修整?那一身看起来肮脏不堪的t恤和灰裤被丢到哪里去了? 此外,刚才在餐厅监控室,我明明发现了视频上隐在我身后的人,像吸附在我身上的影子一样。可是,当我重放那段视频,并照方抓药,对图像定格放大,试图再次捕捉那张苍白面容的时候,它却不见了,我身后只是一片不断闪动的白色点子,什么东西、什么物质都不存在。 可能,当时我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内心因焦急而产生了幻象,这也就解释了当时为什么只有我感到惊惧,别人毫无反应。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在将活生生的生活图像进行复制、转移时,某些真实的生命体流失了。 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发愣。拿起一本书举在手中,精神根本无法集中到书中的文字上。打开电视机,遛了半天没有碰到想看的节目。最后打开手机微信朋友圈,刷了几遍也没有找到可以倾吐衷肠的人。 无聊地环顾了一下客厅,发现沙发边至飘窗下有一块长约1米多的空间,地上散落着几本儿童书,以前应该放着什么家具。注视着这个空间,我凝神细想。哦,想起来了,这里原来摆放着一架钢琴,是岳母林秀熙送给儿子宁宁的生日礼物。开始文心洁每周带着宁宁去学琴,然后回来练习。后来,宁宁不愿意学了,文心洁就自己去学去练。现在,我不记得,这架钢琴到底去了哪里。 我回到书房电脑桌前,像个偏执狂似的,反复观看那段视频录像,试图找回我曾看到的画面,直看得眼睛又酸又涩,仍然没有找到当初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像。 外边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嗒”地响了一下,有人发来短信。仿佛产生了心灵感应,这寻常的短信提示音竟与我的心跳产生了共振。我猛然睁开了眼睛,跳起来冲到茶几前抓起手机,感觉身上的血流骤然加速。果然是文心洁发来的,上边短短几个字:“我走了,不再回来。不要找我,没有意义。夫妻一场,怕你纠结,发此短信,从此不会再有联系。” 语意平淡,冰冷,隐隐地有一种毫无余地的绝决。我立即回拨过去,得到的却是关机的声音。冲动之下,开始回复短信,相信她总会有开机的时候,总会接到我的短信。 “为什么?能说一声吗?七年夫妻就这样恩断义绝,一走了之?我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解决?还有孩子,我们的儿子宁宁,你考虑过对他的影响吗?请相信,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谈过之后,安排好孩子,我们好离好散。” 短信传过去了。我紧盯着屏幕,上面始终显示“正在传送中”,表明她并没有接到。 我冲入卧室,打开大衣柜,发现最上端格子里的香奈尔包不见了。因为她家是卖名品包的,一般的一、二线品牌,文心洁并不十分稀罕,只是这个香奈尔限量版手包,却是她的最爱,据说是为一个什么纪念日专门订制的,全世界仅售出1000件。我蹲下身子,打开大衣柜最下边的木格,找出藏在首饰包后边的保险柜,按下密码,伸手去找那块价值十几万元的卡地亚手表,结果却摸出一块国产海鸥表。那块卡地亚是婚后第一年文心洁去欧洲买回来送我的生日礼物,而这块海鸥表,则是婚前我花近一个月的工资买来送给文心洁的定情物。 依我对文心洁的了解,有两件东西是她最舍弃不了的,第一件是一块绿色的玉佛,是她美国的表姐送她的,看似稀松平常,却被她当宝贝似的时刻戴在身上;此外就是这个香奈尔限量包。现在,她离开了家,当然要带走贵重的东西。 我不甘心,觉得保险柜里还应该有些别的东西,比如银行卡、存折等等,可是,再次伸手进去细细地摸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看来她早有预谋。想到这里,心中隐隐产生了一股被欺骗后的悲愤。那块被遗忘的海鸥表尤其令我羞愧,它简直就是我的翻版:价值低微,丑陋笨重,上不得台面,只能长期躲在空荡荡的金属壳子里,不见天日。 第一日 4 儿子宁宁 第一日 4 儿子宁宁 我决定找文心洁的父母问一问。夫妻分手不是小事。她长时间住在父母家,父母和家人不会不知她的心思。还有,我现在特别想念儿子宁宁。 岳父家坐落在城区西南部,距我住的觅仙园小区六七站公交车的路程。出了小区门,在马路边站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出租车,只好走过一个街口,前往新建的商城e街区。那里打车应该容易一些。来到e街区入口,肚子再次咕咕叫起来,于是走进一家名为东方小厨的餐店,叫了一碗台北担担面。 对面桌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向我这边瞧。我不解其意,小心地将面条一绺一绺地送进口里。女人霍地站起来,眉毛直竖,向我冲过来,越过我的桌子,向餐厅取餐口冲去。很快,她一手拉着一个男孩儿,一手端着一碟小菜,急火火地转回来。到了桌前,女人将孩子掼在椅子上,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口里不停地数落着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她让男孩子去取免费小菜,男孩儿在取菜口迟疑良久,没敢动手。 男孩儿大约六七岁的样子,被妈妈数落得满脸愧悔,端起粥碗喝了一口,身子移向妈妈,将脸贴在她的身上,希望与妈妈和解。可是,女人用力推开他,手指戳着他,口里不依不饶。男孩儿抓住妈妈手指,请她不要再戳自己,同时身子仍然向妈妈身边靠。女人没有被儿子的行为感动,反而更加愤怒,用力甩开他的手,并再次将他推向一边。男孩儿脸上讪讪的,只好端起碗来喝粥。 女人拉着孩子离开了。这个时段,她应该是带孩子前去参加什么培训班。 可是,作为母亲,这个女人实在太年轻了,不懂得理解和包容孩子,不懂得维护孩子的自尊,更不懂得当孩子知道错了的时候,必须无条件地敞开怀抱接纳他。 由此,我想到儿子佳宁,突然被一阵悲伤情绪控制住,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把儿子接回来。即使文心洁最终不能回心转意,我还有儿子。我要与儿子相依为命,将他养育成人。我不会在他面前说他有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是,我会用行动去证明,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好父亲。我要让他的生活不会因为我们夫妻关系变化而受到影响,不让他的生活发生变化。 带着这样的坚定想法,我乘车前往岳父母家。 出租车驶入文家所在旧租界区。路两边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在树木的掩映下,则是一座座风格别致的西式洋楼。文家的居所名叫紫藤花园,一座三层洋楼,石砌的外墙,爬满了紫藤,清幽而雅致。楼内共有六间卧室,四个卫生间,还有一些配属建筑散落在庭院之内。这么大的房子,目前只有文心洁的父母和她已婚的妹妹文小洁夫妇居住。 我站在文家金色的铁门外按响门铃。等了2分钟,院门自动打开。院内种了很多花儿,一个紫藤架围起的通道,直接通到主楼门前。文心洁的父亲文有恒从房里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温厚的笑容。老人头发花白,身穿棕色短衫短裤,宽松肥大,衬出其硬朗清癯的身材。 “爸。”我喊了一声,竟然有些哽咽。 “梦周来了?进来,进来。”他拉住我的手,“今天家里只有我和宁宁,别人都出去了。” 在文家,岳父是我唯一的同盟军,也是我眼中唯一不沾铜臭味的文化人。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讲台上度过的,生活中只有两样嗜好,一是吸烟,二是微刻。现在年长了,眼神不好,刻不了了;三年前大病一场之后,烟也不得不戒了。 宁宁出生后,老人的主要精力便放在外孙身上。从上托幼班便负责接送;暑假过后,宁宁要上小学,他又将每天接送的任务揽在身上。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正好,朋友送来一篓子海蟹,让董妈拿来你吃。”老人善解人意地说,“我们都吃过了,宁宁在屋子里玩‘爱派’。你来了正好让他歇一歇。心洁也说,长时间看‘爱派’会灼伤眼睛。我看不光伤眼睛,还会伤脑子。” 我感激地点头说好,同时告诉老人我已经吃过饭了。 保姆董妈端着两碗绿豆汤过来,将一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那一碗给宁宁。梦周,你给宁宁端过去吧。”岳父吩咐道。 我们向一楼东侧的卧房走去。房门半开着,儿子宁宁伏在床上,双手支着头对着床头前的ipad小小的屏幕,看得聚精会神,对我们进来,没有任何反应。 “宁宁,爸爸来了。”岳父说。 “绿豆汤来喽,喝一点儿。”我疼爱地说。 宁宁在床上侧过身,看了我一眼,表情陌生而疏远,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脸转向了外祖父,嘟起了嘴巴。“爷爷,让我再玩一会儿!” 文有恒夫妇没有儿子,因为稀罕男孩儿,所以,宁宁学会说话之后,便让宁宁喊他们爷爷和奶奶。 “行,先把绿豆汤喝了,跟爸爸说会儿话,然后再看10分钟,好吗?今天去学游泳了,有点累了,明天还要去上学……”文有恒耐心地笑笑,转过脸对我说:“对了,宁宁游泳游得可捧了,已经能一口气游过半个游泳池了。” “哦,太厉害了!哪天爸爸带你去月亮山游泳,那里的水清浮力大,游泳特别省劲儿。”我有些讨好地随口说道。月亮山是c市境内的一座山水公园,在城市西北方向150公里处。 听了我们的夸奖,宁宁脸上露出笑意,陌生的表情渐渐散去。他乖乖地坐起来,喝了两口汤,便推开了碗。 “爷爷,我饿了。”宁宁说。“我想吃桂花糕。” “又饿了?不是刚吃完饭吗?你不会是又在看‘食物大冒险’,才看到什么桂花糕了?”文有恒疼爱地笑了。“咱们宁宁就这点出息,看到动画片里人家吃到什么好东西,就要买来吃。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馋。那天晚上都快睡觉了,看了《熊出没》,竟跑到我屋里非要吃蜂蜜,因为《熊出没》里正演到熊大和熊二抢蜂蜜吃。” 眼见被说破真相,宁宁撒娇地伸手去捏外祖父的两片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不过,家里现在可没有什么桂花糕。先叫董妈给你拿块巧克力饼干,哪天爷爷带你去超市找。实在没有就让小姨上网给你淘来。” “爸爸去买。宁宁还要跟爸爸回家。宁宁在爷爷这里住得时间够长了,要跟爸爸在一起了,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我乘机说,看到小家伙儿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又补充道:“当然不是今天。暑假后你就上学了,不能总让爷爷接你送你。爷爷年龄大了,带你太辛苦。小朋友都应当跟爸爸妈妈住。” “我晚上一直跟妈妈睡觉。”儿子说着,跳下床站在外祖父身边,忽闪着眼睛望着我,两只眼睛又圆又亮。我注意到,儿子长着和母亲一样的大眼睛、长睫毛,还有一只小巧可爱的鼻子。一段时间不见,他又长了不少,“妈妈要是不回来了呢?昨天她不就没有回来吗?” 我说,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将他揽入怀里。可是,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胳臂时,宁宁猛然躲开了,退到外祖父的身边,拉着他的粗布衣角,眼睛睁得大大的,里边充满了惊恐。 “我不跟你走!”他突然喊了起来,五官因为抽搐而变形。“我要爷爷,我哪儿也不去。让他快闪,在我面前消失!” 文有恒伸手抚住了他的脑袋,带着几分无奈看了看我,“不急,不急。离开学还早呢。再说,爷爷还不嫌累。” 我尴尬地退了出来,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像是胃痛时又吞下一块冷年糕。开始,我只是遗憾儿子与自己疏远,没想到他对我竟如此排斥。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呀!为什么变成这样?仅仅因为长时间不在一起而产生的感情隔阂吗? 第一日 5 新的疑问 第一日 5 新的疑问 “慢慢来。亲儿子不记仇。抽空多来看看他,带他出去跑一跑,心里多厚的云也会散的。”岳父安慰着我,“要说呢,小孩子还是要跟爹妈在一起,像我们这样隔代照看,太宠了不说,有些事情我们也跟不上趟了。他需要多在外边跑,多做运动,不能总囚在家里泡电视,啃电脑。” “过两天我带他去滑冰,周末去游泳、爬山。”我期待地说,“不过,看这样子,恐怕他不愿跟我去……” “他会去的。放心,他心里有你。你是他爹呀!”文有恒说,脸上终于松弛下来。 说起文心洁的近况,文有恒脸上笑呵呵,话却说得比较谨慎。他说一切都好,没有什么特殊变化,文心洁的心情也不错。昨天临时决定外出,好像是跟朋友一起走的,要在外边住一两天。 我问具体跟哪位朋友一起去的。文有恒摇了摇头。“当时我在院子里给花上肥。那十几棵月季一直开得不旺,找朋友要来一袋子鸟粪,想加点料试试。心洁出门的时候叮嘱我,宁宁还睡着,让我听着点。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和朋友去爬山,要住一两天。她刚走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今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也试着打她的手机,确实是关机。这也不奇怪,山里边信号不好,接不到电话是常有的事。” “她没有说去哪儿爬山?”我问,“是近一点的月亮山,还是远处的崂山、沂山?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去爬山呢?” “我也不知道。这丫头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等等吧,也许很快就会打电话回来。放心,天阴不一定就下雨。以前也常有这样的事儿。我想起来,当时我还提醒她,你们结婚周年就在这一两天。她应该是记着哪!” 接着,文有恒不住地宽慰我,说文心洁交友很稳重,来往的都是多年的朋友,她很懒,懒到不会拿感情的事情去冒险。我听了,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文心洁发给我的短信和我的回复拿给他看了。 文有恒凝视着短信。摘下花镜,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比较严峻。 “这不太可能吧!她没有回信吗?”他问。 “没有。手机显示,她没有收到我的短信。” “没有收到?那么,你确定这封短信是她发的吗?”老人问。虽然年轻大了,但是他对手机、网络却并不外行。 “手机号确实是她的。谁会用她的手机号给我发这样的短信?如果这样,玩笑开得可就太大了。当然,现在网络发达,在网上通过改号软件假冒某个手机号给人发短信很容易,甚至冒充公安局甚至国安局的电话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用得着这样吗?” “所以,你确定是她本人?” “我也不大确定,有些事情一时说不清。或许,应该去报警……”我欲言又止,没有说中午我们一起吃饭的事情,因为不好解释她的突然消失。而且,岳父说,昨天一早她就离开了,显然也跟我的记忆有差距。 “先等一等。还没到那个程度。才离开一天,说不定明天她就会没事儿人一样蹦回来。这个让人操心的疯丫头。”文有恒劝阻道,语气则不那么坚决,“你先跟她的朋友圈联系一下,策略地问一问。晚上,我跟心洁妈妈商量商量。他们出去看时装秀,一会儿就回来。” 看来除了等待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告辞出来,心里充满了不安。一个小时后我又返回到文家,带着一盒桂花糕,是在风情街边上一家风味食品店里买的。当我准备再次按响文家的门铃时,一辆黑色捷豹随后跟来,在文家院门前悄然停下。我认出是文家的车,显然是林秀熙等人看完演出回来了。我强露笑脸,歪着头向车内摇手打招呼。因车窗玻璃上贴着很深的遮光膜看不清车内的人,只能看到驾车的是文家的二女婿魏侃如。他扫了我一眼,知道我的谦恭不是冲他,所以没有丝毫反应,径自按下遥控开关。 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捷豹悄无声息开了进去。我加快步伐随后进来,生怕大门再度关上,我还得再次叫门。 岳母林秀熙走下车来。她身穿合体的宝石蓝色连衣裙,手边挎着一个同一色系的软皮手包。虽然年过五十,但是保养得很好,高挑的身材,一点也没有发胖,一头黑发又浓又密,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出头。扫了一眼自家的院子和洋楼,像个将军巡视领地一样,目光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站在门口干什么?天这么晚了,你站在家门口那嘚瑟样子,不怕邻居看了误会吗?”她恼怒地说,脸上充满了不屑。 魏侃如也下了车,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我低下头。虽然这样的奚落并不鲜见,脸上仍然一阵发热。林秀熙转身向门厅走去。我跟在后边,口中喃喃地解释说我已经来过了,听说宁宁要吃桂花糕,特意买了送过来。 “什么桂花糕?别又是从山疙瘩拿来的那些糖精面糊炸出来的垃圾吧!”林秀熙冷冷地说,扫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吧。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给我宝贝孙子吃!” 文小洁从车的另一边跳过来。她留着一头乱发,披着一件肥大过臀的麻布套头衫,下配紧身七分裤,光脚穿着一双白色皮拖鞋。她从我手里抓过桂花糕,冲我挤了挤眼睛,越过我身边,第一个冲进屋去。 “幸亏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多长时间没有露面儿了,文家的门槛没有那么高吧!”林秀熙甩下这句话,随后走进屋去。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走。 “借光。”妹夫魏侃如在身后客气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长得也挺精神,一头长发梳在脑后,用一个黑色窄条鱼骨发夹夹住,一副神气活现的艺术家范儿。 魏侃如从文家的名包公司开业时便在公司工作。林秀熙对他十分赏识,有心招赘为女婿。魏侃如本来看上的是文心洁,但是文心洁对他不感冒,才转而娶了文小洁。魏侃如对林秀熙唯命是从,对我则极尽排挤、贬低之能事,以证明当初文心洁选择错误。我也总是不争气,每每让他如愿以偿。 我没有给他让路,仍在气恼他刚才的笑样,抢在他前边走进屋子。 “宁宁,看小姨拿的是什么?桂花糕,要不要吃?来,过来亲一下,小姨拿给你。”文小洁走进客厅,举着桂花糕对着宁宁说。 “什么破烂东西,太甜别给孩子吃。他要是饿了,把我买的马卡龙拿给他。”岳母说。 “桂花糕?我要吃。谢小姨。”宁宁抢过一块桂花糕,举到嘴边。 “你爹给你买的。谢他。他可是你的亲爹!”小洁说着,恶作剧似的瞥了我一眼。 宁宁停住了手,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谢谢爸爸。”他小声说,眼睛里的阴云消退了一些。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林秀熙瞪着宁宁“哼”了一声,上楼换衣服去了。文有恒随后跟上去。待他们重新下来时,便把我叫到跟前,问起文心洁离开的事儿。听着我的叙述,看过那则短信,林秀熙一脸的不以为然,好像我在编一篇很烂的故事,骗取他们的关注。一旁的文小洁和魏侃如夫妇也是满脸轻松,根本没有当回事。不过,林秀熙最后还是让文小洁设法联系她的姐姐,再向文心洁平时的好友打听,看看到底是跟谁出去的。林秀熙明确指示先不报警,也不准在亲戚和朋友面前大惊小怪。 见文小洁安分守己地点了点头,林秀熙又转向我,“唐梦周,我想让你明白,我们不愿掺和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她认真地说,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极端轻蔑的表情,“尽管,有一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那就是让文心洁嫁给你是个错误;尽管我一直为此后悔,后悔她错失了许多配得上她配得上这个家庭的美好姻缘,但是我并不赞成草率离婚。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虽然你算不上一个负责任的爸爸,但是聊胜于无。现在,我要求你什么都别做,一切等她回来问清原因再说。” 林秀熙说完便走到沙发坐下,举起电视遥控器。我随即站起来,准备离开。她的这一番霸道的宣示并没有让我感觉意外,因为我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觉得,对文心洁不辞而别这件事,文家的反应有些奇怪,如果他们真的不了解内情的话,那么,他们显然也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非同寻常。 第一日·6 残楼魅影 第一日·6 残楼魅影 天空阴云低坠,空气湿热。事先毫无征兆地,淅淅沥沥飘起细雨。雨水加重了都市的暮色,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四周的建筑物失去清晰的轮廓。我走出文家,快步穿过一条街。雨下得更密,路灯在雨中散放出迷蒙的光晕。雨水增加了空气里的湿热,让我满载着困窘和无奈的心更加烦躁和愤懑。很快,雨点开始加大、加重,像一粒粒石子敲打在路边梧桐树的树叶、临街店铺的防雨篷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一家7——eleven超市灯光明亮,引导着我向它跑过去。钻进店门,头上、身上都是雨水,令我十分狼狈。买了包纸巾吸去脸上、头发中的雨水,心情渐渐平静。十几分钟后一阵大风骤然吹来,吹跑了雨水,天空开始放晴,我步出超市朝公交车站走去…… 下了公交车,离开了主街,绕过一个建筑工地,前边,再穿过一片旧居民楼就进入我住的觅仙园小区。工地围着简易砖墙,高楼旁边人行通道上,原来搭建了一个棚廊,以防高空施工坠物伤人。然而,工程年初便停止了,棚廊也已散落破败,顶子不翼而飞,剩下一些东倒西歪的支架。工地内更是不见一丝灯光和声响,安静得像是一片黑暗的墓园。 这个名叫御品江南的楼盘于前年年初开工,断断续续干到去年年底封顶,于今年春节前停工,加入本市众多烂尾楼的行列,像是一个等待死刑复核的罪犯。原因无他,即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按照常规,主体完成,楼号就可以卖掉大半,大批资金滚滚而来。然而,大楼主体封顶,最初推测的认购潮并未出现。开发商急中出错,希望降价引客,反而加剧了人们的疑虑,先期购房者也开始起哄退房。人们的疑虑是有根据的,这里原是一片刑场,无数生灵曾伤心绝命于此。 刑场建楼,注定泡汤,因为杀气太重,更有传言,几次运动性的行刑,冤死之人为数不少。这些冤魂屈鬼至今盘桓不去,入住此楼肯定难以安生。受此谣言蛊惑,楼花便无人敢买。由此,这个巨大楼盘便成为开发商的伤心滑铁卢。那天晚上开发商突然消失不见。人们在楼下发现他的尸体,已是几天之后,他从自己建的高楼顶部跳下,为这片不祥之地又添一个冤魂。 我走在怪楼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不时抬头朝大楼望一眼。朦胧间,觉得大楼顶部一个个幽深的窗洞,如同无数只阴沉的眼睛,诡异而邪恶。猛然间,一阵暗风升起,裹挟着黑雾一样的物质,填满了大楼的空隙,大楼顿失原有的轮廓,与可怕的黑暗物质融为一体。我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大楼原有的形象又回来了,那股黑暗的物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一阵强力吸尘器吸走了一般,留下的仍是一座未完工的大楼,看起来像是一只怪兽的残骸。 平时路过这里,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对于那些传闻也从未放在心上。然而今天遭遇太多的意外,身心俱疲,走过这里,心脏竟也莫名地慌慌乱跳。猛然间被什么东西牵动,举目凝视那座骷髅一般的巨楼,发现其下腰的部位似乎有什么生物在移动。 这里停工至少已经半年,谁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那里?难道是那位跳楼身亡的楼主的幽魂仍旧眷恋这座残楼,趁着雨夜无人之际重返伤心之地? 一阵寒意悄悄爬上湿凉的脊背,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看到居民楼的灯光,那是一片旧楼区,虽然光线昏暗,却显示出生活的气息,穿过那里,就到了我住的觅仙园小区,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当我走进两座楼之间的出入口时,黑暗中突然蹿出一只猎犬迎面向我扑来。我凛然站住。猎犬十分高大,像人一像直立身子,逼近我的胸部,冲我龇出獠牙。更为恐怖的是它看起来像是在发笑。在这漆黑的午夜,一只恶狗竟在冲我发笑!我挥动皮手包,逼着它向后回拧身子。可是,这家伙向后盘了一个圈,转身又向我扑来。这一次,它的眼睛闪动着蓝光,笑容变得更加狞恶。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女人尖厉的喝斥声:“回来!”只这一声,猎犬猛然掉转狗头,放开了我。 “它在跟你闹着玩呢!在屋里憋得太久出来就撒欢儿。”一个男子出现黑暗里,声音又尖又细,难怪听起来以为是女人。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裤,宽松肥大,像太极爱好者穿的太极练功服,脸上罩着一层少有的白色,手中拿着牵狗绳,脸上戴着假面具一样的笑容。“今天回来的有点儿晚哦。”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其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香水的怪味更让人反胃,不想跟他纠缠,我耐着性子说道:“管好您的狗,伤了女人和小孩就不好玩了!” 那人听了,竟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我听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自家的楼门口,刷开防盗门锁走进楼内,看到身后一个邻居赶了过来。我停住脚,在里边扶住正在关闭的防盗门。他进来之后连声道谢。我说了一声“不客气”,朝电梯口走去。我家住在30楼,平时上下楼都坐电梯,不知为何,今晚这封闭的铁罐子让我心里发怵,幸好还有一位邻居做伴。然而,当同行邻居于21楼走出去,电梯门重新关上之后,我一个人倚在电梯一角,感受电梯上升的速度,心率开始加速。待它终于到达30楼,我抢步出来,感觉后背竟再次浸出冷汗。 来到自家门前,我拿出钥匙开门。正在这时,手包里的手机响了。我抽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正要接通,铃声却莫名其妙地停止了。铃声大约响了三下。我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个钓鱼电话。 屋里静悄悄的,和我走时一样。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准备冲澡。外边餐桌上的手机又响了。我仔细数着,又是三声之后便停了。我出来查看,仍然是一个陌生号。 谁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而且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冲澡之时,我心里一直琢磨这件事。平素这类电话接得不少,我都不予理睬。因为电信诈骗太多,稍不留神便会着了他们的道儿,送钱给骗子过年。可是,今晚或许有些不同寻常。妻子离开了,到现在没有她的任何信息,这两个电话或许与文心洁失踪有关,或许对方想要通知文心洁的下落也未可知。这样想着,我变得有些急不可待,马上擦干头发,光着身子冲出洗澡间,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回拨这个电话。然而,令我吃惊的是手机上那两个未接来电竟全都不见了,想要回拨也不可能。像是真的失去了妻子的信息,我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失落。 我举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同时反复检索,寻找那两个失踪的通话记录。我不明白,难道对方不愿透露自己的电话号码,而采取了某种特殊的处理办法?可是,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技术,能自动消除通话记录。除非是我自己动手消掉的。可是,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举动。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手机终于再度响起,它就在我身边。我不等它响第二下,立即按下接通键。 第一日·7 陌生来电 第一日·7 陌生来电 打电话人的口气十分亲密,我略一迟疑,没费多少事便想出他叫董思杰,是我吃喝不分的朋友。有点儿失望,将紧贴耳朵上的听筒移开了一点儿。 “梦周啊,嫂子回家了吗?没有?那你大礼拜天的一个人憋在家里干啥哪?我没有打电话找你,以为你在哄老婆玩呢!”董思杰说,声音就像是在喊叫,因为他那边实在太吵,好像是在卡拉ok大厅里,怕我听不清,便提高了分贝。“吃饭了吗?” 我告诉他吃过了,准备敷衍几句便挂电话。 “过来吧,我们几个都在呢。局儿刚散,在‘百川’喝的,没少喝,三个人干掉两瓶老白汾,都有点儿高了,所以来‘红都’蒸一蒸。没有在‘红都’吃,胖子嫌这里的菜不好,油太大。也是,他本人就是一块肥大油,再也进不去一点儿油星了。你的小妹在呢!人家还问起你。要不要让她跟你说句话?” “算了。我还有事。”我简短地回答。他说的“百川”叫百川酒家,坐落环岛路上;“红都”则是一家洗浴娱乐中心,客人可以吃饭、洗浴、上网,还可以看二人转表演。我曾经和董思杰等人去过那里几次,认识一两个服务小姐也属自然。 见我推辞,董思杰说了一声“等等,有人跟你说话”,电话里便传来一个娇滴滴的东北女人的声音:“梦哥,咋不过来呢?几个哥们儿都等着你哪!累了吗,过来让妹子给你捏捏。妹给你破个例儿,你想捏哪儿都行,好舒服哦!” “算了吧,太晚了。把电话给董总……”我说。董思杰原来在司法局工作,后来下海办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自任经理。 “哥好狠心哟。听说哥中午一个人来过,泡了澡,还让河北妹子伺候了一个全身摸。就忘了妹妹我?不兴这样的。” 她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话筒那边马上换了董思杰,他大惊小怪地喊道:“什么,你来过?你老婆今天真的没有回家呀!” 我的心猛然一动,有所醒悟,说不定中午吃完饭我顺路到过“红都”?因为我下午睡醒之后浑身干干净净,视频上那身脏乱的衣服也不见了。 我挂断了董思杰的电话,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因为那个陌生电话终于再次打过来。电话响了两声,我便立即按下接通键。 “你好,唐梦周!”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悠扬悦耳,但是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对不起,你是哪位?”我小心地问。“刚才也是你打来的电话吗?” “除了我还有谁?已经三遍了。你……不方便吗?”女人说,语气和缓了一些,“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你?手机打不通,刚才通了又不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我挺好。”我说,“你找我干什么?” “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女人怀疑地问,语气中有一股洞察秋毫、一切都瞒不过她的味道,“那好吧。我有事要麻烦你。明天晚上老板让我陪两位客人吃饭,安排在‘百川’,散场之后,你来门口接我。” “我?为什么呢?你不是在找保镖吧?”我问,想不起这个女人是谁,以为她打错了电话。 “别逗。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不会真的让你跟人家动刀动枪的。这方面你也不行。” “哦,哦。”我连忙说,想要多套一点儿她的话,因为我真的想不起这个人。“那你要我干什么呢?” “镇唬他们一下!”女人说,忍不住笑了一下。“至少让他们知道我有男朋友。这几个人挺讨厌的,总来烦我。” “他们几个人?” “三个,两女一男。” “还有女的?那你犯什么嘀咕呢?” “你怎么变得out了呢!他们是阔佬,也是我们店里的大客户,老板得罪不起他们。看上我是赏我脸呢!可是现在这些个阔佬有几个不是变态的?钱多烧的呗。我怕他们打我的歪主意,只好麻烦你。” “好吧。”我勉强答应。 “其实,人家也有点儿想你了。”女人的声音意外地亲昵起来,“你不要笑话我。完事之后,我请你吃宵夜。” “行啊。”我玩世不恭地说。 问清时间便准备挂断电话。突然想起心中的疑惑,于是赶紧问道:“真不好意思,你说给我打了三次电话,可是,为什么前两次都没有留下来电显示?你用的是同一个电话打的吗?” “这个你也不记得了?看来你脑子真进了水了,要不要让我给你来个微创手术:插个吸管把里边的水吸出来?”女人说,忍不住笑起来,“您了不是要谨慎吗?手机上不能留我的号码,跟我通电话后随手就删掉通话记录。这些都是你坚持的程序啊!你总这样,其实挺伤人心的,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才走到今天……” 这样说着,似乎真的伤心了,不等我有所表示,这个未报姓名的女人便挂断电话。 举着静寂的手机,我心中一片茫然。有心拨回电话,问清楚她的姓名,并告诉她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更不可能是她的情人。可是心里又有点疑惑,也许我的脑子真的有了问题。虽然我并没有完全失忆,但是,有些认知错位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敢肯定,我真的没有交往过这个女人。 而且,她对我十分熟悉,说的事情也是有眉有眼,比如删掉电话记录的行为。我已经相信,她前两次的来电记录确实是我随手删除的,因为最后一次,当她撂下电话,我在手机屏上点住她的通话记录,手指不由自主地再次按到了删除键上。看来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习惯得不留一丝痕迹。 如果她真的跟我有这么密切,我应该保持与她的联系,既可以避免事态失控,还可以了解更多真实情况,包括文心洁的离开是不是与她有直接的关系。 给董思杰打电话,想从他那里探听一下这个女人的来历。董思杰没有接电话,看来正忙着找乐子。“红都”并不是一家自律严格的娱乐场所,尤其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人们的欲望被激发到极致之后。这让我进一步产生遐想,经常出入那里的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已经是午夜时分,我依然毫无困意。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点开上网记录,吓了我一跳,各式各样的性感女子从屏幕上跳了出来,大胆放肆地展示着丰满的胸、血红的唇,向我招手,引我进入。看来,平日里我在这些色情网站里消磨的时间不会少。拉开桌下边的高帮抽屉,看到那一团团用过的手纸,闻到一股腥膻的怪味,明白这些手纸的真正用场。 可是,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一个已婚男人,平时会将自己关在这里偷偷观看女人身体,与陌生女人网聊,然后打飞机,消耗身上的荷尔蒙。虽然类似的情境在电影、小说中经常出现:夫妻长期同眠共枕,失去性的吸引力,表面维系着夫妻关系,一个月也难得过一次夫妻生活,各自寻找各自的乐子。然而,以我所受的教育和为人,很难想象我会在与文心洁保持着夫妻关系的同时,又以这种方式自娱自乐。 找来一个塑料袋,拉开抽屉将里边的脏纸收进袋子里,系好拎出来丢到楼梯间的垃圾桶里。 第一日·8 情缘已尽 第一日·8 情缘已尽 回到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从电视柜里抽出几张dvd,有《燕尾蝶》《鸳梦重温》《布达佩斯之恋》《爱的黄昏》等等,都是刚结婚不久文心洁买的文艺片,我曾陪她看过多次。望着这些旧影碟,想着那些凄美的爱情故事,联系到自己与不知去向的文心洁,陷入一种愁肠百转、物是人非的情境之中。 爱情,因为难以持久,难以把握,才让人们倍感珍贵。炽热的爱情虽然容易消失,却会在人们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就像摩崖石刻一样无法抹去。我和文心洁一路磕磕碰碰走到今日,爱情之火或许已经消歇,但是感情尚在,恩爱犹存。我不能听任她径自离去,因为我们的感情基础并没有坏掉。 我和文心洁是同班同学,上学期间经常打头碰面,却没有什么交往。因为我是一个乡下穷孩子,内心深处对城市人有很深的自卑感,加上需要打工来解决生活费用,没有时间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以及同学之间的联谊聚会。文心洁这样的城市小姐对我来说,就像远在天边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她是班里第一个开车上学的学生,经常组织大家聚会、郊游。而我除了熬夜打工之外,只能偶尔端着一碗方便面,坐在学校门外简陋网吧里,将上网当成唯一的生活娱乐。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小印刷公司,收入不多却很满足。积累了一些经验和人脉之后,我辞职离开公司,与朋友集资买了一台印刷机,从印餐馆、饭店的餐券和发票做起,慢慢地成为一家初具规模的小型印社。为了维持印社正常运转,我没日没夜地打拼。待印社终于走上正轨,有了一点盈余的时候,我已经33岁。这期间,我既没有买房,也没有买车,更没有谈女朋友:没有时间,没有钱,更没有心情。 与文心洁相遇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她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很少说话,与那些找到工作或找到老公脸上写满幸福和满足的女孩儿形成鲜明对照。我没有主动与她搭话,目光偶尔碰到一起,也马上移开。她显得有点淡然、超脱,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不过,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些共鸣。当那些春风得意的同学说出什么蠢话或者牛皮吹得太大之时,她向我投过来一个会心的微笑。吃完饭大家余兴未尽,要去唱歌。我本想不去,看她没有走的意思,也决定留下。 唱歌期间,我起身去卫生间。走到楼梯口附近,找到一个男女共用的卫生间。里面锁着门,有人正在使用。服务员告诉我楼下还有一个。正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女孩儿走出来。我正要进去,却发现文心洁快步过来,于是让开了身子。她并没有感谢,径自进去方便。我没有听到她在里面锁门的声音。本来想要下楼,但是怕有人误推开厕所的门,所以决定守在厕所门口。她出来时发现我还站在门口,有点儿奇怪。回头看了一下厕所的门,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男女共用的卫生间,立即明白是我让了她,还帮助她看门,脸上的冷漠顿时消失了。回到歌房,她主动坐到我身边,谈起了毕业后的生活。 她当时的状况也不大好,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母亲开办的公司里上班,衣食无忧,心情却并不愉快。因为年过三十岁还没有男朋友,不得不忍受母亲无休无止的唠叨。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好的条件还找不到男友,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还是单身。我如实相告。分手时互留了电话、邮箱。后来难得她主动联系我,告诉我她的遭遇。原来她毕业不久爱上一个已婚男人,当时,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妻子患肿瘤不久于人世,答应一旦妻子离世,就和她结婚。可是结果却发现,其妻的肿瘤为良性。我十分同情她,对她的信任更是受宠若惊。 后来有一天,她毫无预警地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娶她为妻。那年,我34岁,她32岁。结婚当年便生下了儿子宁宁。 岳母林秀熙虽然并不看好我们的未来,她还是为我们的婚房交了首付。对此,我很感激,也很珍惜与妻子共同创造的生活。我希望通过辛勤工作让妻子和儿子生活得更好。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离开。难道那位前男友终获自由之身,向她伸出了招唤之手?可是,我不大相信文心洁为了这段过时的感情,离开家和孩子。 或许这一切都另有玄机?到目前为止,我仍然闹不清楚后脑海的肿包是怎么造成的,谁剥掉了我的右手小拇指指甲。我记忆出现的紊乱会不会与头部受伤有关? 其实,我挺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因为它并不总是十分稳定。听母亲说,多年前,她的一个舅舅患有精神分裂症,掐死了老婆后又将一壶开水浇在自己头上,不久便死在疯人病院里。虽然仅此一例似乎不能算作家族病史,但是我担心自己遗传了某种非理性的东西。 第一日·9 午夜惊魂 第一日·9 午夜惊魂 夜风吹进,带来阵阵凉意。一阵困意袭来。太多的难题,太多的意外,让我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 我进入了梦乡,发现自己站一座残破的楼房下,周围如洪荒世界似的一片死寂。突然,这座没有门窗封堵、四围裸露的残楼竟慢慢地蠕动起来。接着,从它的顶部钻出了两个对称的头颅,身上长出了四肢,转瞬之间,它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形怪兽。随着不断将靠近它的东西——树木、汽车、楼房,还有蚂蚁一样的活人吞入肚内,怪兽的身体在不断地膨胀。 怪兽渐渐向我逼近。我用力闭上了眼睛…… 一阵长长的哭泣在耳畔响起,声音压抑而绝望。我用力睁开眼睛,只见周围一团团棉絮一般黑暗,眼睛失去功效,像瞎子似的什么东西都看不见。黑暗像是某种有质量的物质一样,连空气都被它浸透。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因为吸入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黑暗。我向四周摸索着,感觉四壁冰凉光滑坚硬,像是某种金属制成,明白自己被困在一个封闭的金属罐子里,而且,它在不停地抖动,并飞快地下沉。 四周黑暗无比,没有任何可供对比的坐标物,只凭耳边的风声和失重的感觉推测飘落的速度,像是在迪士尼乐园乘坐太空梭,如流星闪电一般飞驰,却不知飞向何方,更没有办法让它停止。倏然,降落停住,我跳出不锈钢罐子,双脚站在坚硬的地面上。 然而,身边空无一物,四周密不透光,上方黑漆漆的,遥不见顶。隆隆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一个巨大的金属物正缓慢地压下,仿佛一只巨大的活塞,就要堕下将我压瘪、碾碎,变成一团黏黏的血水。 心中充满了恐惧,我拼出最后的气力呼救,却听不到任何声响。眼看那只大活塞一样的黑影在无情地下压,身体却像生了根似的无法挪动。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开始拼命地踹墙,没有反应,再踹,同时继续大声呼救。渐渐地,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在梦中,逃离险境的唯一办法是将自己唤醒,否则,我就将永无回头之日。 猛然间,似乎有人透过黑暗向我伸出援手,拎住我的双腿,像是穿越时间隧道一样,在被那团黑影攫住之前,将我拽出了黑洞,然而,时间隧道提早关闭了万分之一秒,我的头刚刚出来,像刀一样锋利的闸门猛然落下,头逃了出来,头发则被铡断,留在了黑洞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自己的喊叫声惊醒。棉布背心溻在身上,床上的凉席也被汗浸湿。虽然不再害怕,心里却像是被淘空了一样。外边天光熠熠,屋内暗影憧憧,微弱的“嘎吱”的声音从厨房和卫生间传过来,那里紧连着单元门,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刺耳。 我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身上的冷汗在不住地往外冒。慢慢地模糊了真实的感觉,进入到一种精神麻痹的状态,呼吸渐渐平稳……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像往日一样,平安地躺在自家的床上。然而,当我正在庆幸自己走出噩梦,重见明朗的天日之时,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发痒,弓起身子查看,发现一绺头发散落在枕上。心开始怦怦跳起来。因为发根很整齐,像是被剪掉的,而不是拔掉的。我走进卫生间,在洗脸盆上的镜子里,我分明看到自己前额一绺头发被齐齐地剪掉了。 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想起了夜间的恐怖哭声,我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第2日 可疑短信 第2日 可疑短信 1恐怖事故 7月29日星期一早晨 我坐在餐桌前,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短信、微信,没有妻子文心洁的消息。打电话给她,依然是无法接通的状态,转而拨通文家的电话。岳父文有恒告诉我,他们还没有联系上文心洁。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是这个状态,于是告诉文有恒,我决定报警。 文有恒听了,马上说道:“再等等吧,梦周。小洁正在联系,好像有人知道她姐姐的去向。你妈说得对,这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弄清来龙去脉之前,先别自己闹得沸沸扬扬的。” 听说有了消息,我不知是喜是忧,马上问道:“那个人是谁?说了些什么?” 文有恒于是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一遍。文心洁的一个微友,可能是宁宁幼儿园同学的妈妈,曾听文心洁说准备今年七八月份去一趟云南泸沽湖,不通过游行社,而是约一两个闺蜜好友,来一个驴友自由行。现在这个同学的妈妈带着儿子去了泰国普吉岛。文小洁准备要来她的手机号码联系她。 我觉得此事并不靠谱。因为类似稀奇古怪的想法文心洁曾说过无数,真正付诸实施的很少。不过,看起来文家对此寄予很大希望,不便给他们泼太多的冷水。 此事有点反常。如果文心洁真的给我发过那个短信,那么她至少应该将她的行踪告诉父母。除非她串通家人一起欺骗我。但是从昨晚到现在的接触看,文家应该并不知情。 以目的通信技术水平,伪造文心洁手机号给我发一个短信甚至微信简直易如反掌。问题是,谁会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此外,如果这一推测成立的话,结局可能更为可怕。因为,如果它确实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文心洁此时很可能遭遇到危险,甚至已经不在人世! 刚挂断电话,我想起一事,又打了过去。听到是我,文有恒似乎并不意外,主动告诉我,宁宁下午4点半放学,如果我想接他,可以按时过去。我说是的,打电话就是确定这件事儿。文有恒说了一声“好啊”便放下电话。 我翻出文心洁的短信,重读了一遍又一遍,越读越觉得可疑。“我走了,不再回来。不要找我,没有意义。夫妻一场,怕你纠结,发此短信,从此不会再有联系。”虽然从语气到用词等都在模仿文心洁,但共同生活了7年,我还是能嗅出其中细微的差别。她平时不会这么说:“我走了,不再回来”,她的表述要柔缓和拖沓一些,比如,她会这样说:“我准备走了,不想也不准备再回来了。”当然,遇到这样重大变故,做出这样的重要决定,改变过去惯常的说话方式也是可能的。 上午10点,我走出家门。乘梯高峰时间已过,电梯下降得很快。想到昨晚梦中困于电梯通道时的恐怖情景,我不由得浑身一阵紧张。电梯到了第13层,上来一对中年夫妻,妻子身体略胖。电梯门关闭,吊厢开始飞速下行。妻子紧张地拉着丈夫的手臂,睁大眼睛望着电梯门的对缝,似乎担心它突然打开,将大家抛出电梯外。看我注视他们,丈夫笑了一下解释道:“吓怕了。那次电梯故障,我们随着吊厢直接落入负一层,幸亏没有受伤。”然后安慰妻子道:“别担心了。那样的事情不会让你再次碰到,否则,我该劝你去买彩票啦。” 妻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路边一家杭州小笼包铺吃了一屉包子,乘地铁前往梦周印社,把需要处理的事情处理一下,然后再去医院检查脑伤。 梦周印社,一家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企业,虽然微小,却是我生活中的希望之舟,十多年来,印社所有的事情都经我谋划、设计和推动,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尽管目前我面临极大的困扰,但是生活也还应该按照既有轨道前进,我不能放弃印社不闻不问。 地铁站乘客很多,上下通道人流涌动,多是普通的打工族。忽然想起什么,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刚才十分自然地走进地铁的下行通道,来到候车站台,完全没有想过,从何时起我变成乘坐地铁的打工族。作为一个小型印刷企业的所有者,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当我走进印社办公室,坐到老板桌前没有几分钟,经理赵仙平和会计葛茹莹先后进来。从他们口中得知,我的希望之舟已经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赵仙平五十二三岁,中等身材,一张方脸,五官周正,原是一家国有印刷厂的车间主任,下岗后四处打工,五年前托朋友进了我的印社。我见他既懂印刷,也有管理经验,为人诚实可靠,便任命为经理。葛茹莹是印社的财务总管,从印社开张时便跟着我,印社花的每一分钱都记在她的心里。她身材矮小,胸平腰粗,脸上抹了太多增白面霜,白得有些不太自然。她来自农村,对印社的工作非常满足,工资虽然不高,却将印社当成自己家一样,一分一毛都精打细算。有了这两个人,印社正常运转不用我来操心。可是眼下,他们一个愁眉不展,一个忧心忡忡,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 我问赵仙平生产情况,是不是又停工了。赵仙平摇了摇头,说小批量的印件儿还有一点儿,就是太瘦了,量小利薄。可是,那也得干呀!眼下火烧眉毛的是原料跟不上,再不进纸和墨,明天或后天机器就断顿儿了。 “那就进吧!还等什么?”我不解地问。 “钱呢?这么久一直赊着账呢。幸亏都是老客户,支持了这么久,没有逼我们要钱。可是人家也不能无限期地陪咱玩啊!今天早上,给几个供货商打电话,都是这个话:先结欠款,哪怕给三分之一也行,或者把以前的撂下另算,从现在起,一律现金结算。”赵仙平瞥了一眼葛茹莹,提高了音量。 我向葛茹莹投过一个询问的目光,“欠了多少?” “倒是不多,加起来也就七八万块钱。可是,这些供货商都是小本营生,万儿八千的也会挤得他们上吊。”赵仙平说。“我们是困难,也不至于根毛不拔呀。上星期不是结了一笔印刷款,有三四万吧,拿出一部分救救急也好。” “给他们吧。锯动就有末儿,只要机器开动,总还能有些收益。”我再次将目光落在葛茹莹脸上,果断地说。 “我给不了,那笔钱不能动。”葛茹莹抬起头来,语气坚决。“再过几天就该发工资了。上个月只发了百分之五十,用的还是您个人账里的钱,这个月不能再拖。您要求绝对不能拖欠工资,要不,那些好不容易招来的技师就散了。” “差多少?” “如果实发的话,二万多,不算我和赵经理的,如果还发一半儿,估计大家不干,也得准备小两万……” “还有,车子也是个问题,您的雅阁抵出去了,省了一笔开销,可是那部大发车也得动啊!接活儿时我们都是答应送货的。今天早晨周南家属打来电话,他近期上不了班了。我倒是暂时可以替他送,可是,也得给我加油的钱呀!” 原来我真的有车,只是被抵债了,于是我成了地铁上班族。刚才在地铁上的疑问终于解开。可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呢? “收入呢?机器不是在动吗,印费回收情况怎么样?”我转过话题。 “那些家伙也是能赖就赖,以前就这样,日子其实也不是真过不去,只是看我们厚道想占便宜。话说回来,要维护这些关系,也不能逼得太紧。所以,回款确实有点慢。”赵仙平说着,偷偷望了一眼葛茹莹,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就说嘛,你得想办法逼他们还账啊!你不能总这样挤兑唐总,而对那帮使奸耍滑的家伙们放任不管,像个慈善家一样。”葛茹莹开始反击。 “现在,谁欠得最多?”我问道。 “最多的是华兴,断断续续欠了十来万,现在还有活儿,赵经理还在接。我看不行就先停了它,印出来的东西暂不发货,把钱交回来再说。” 我转过头,对着赵仙平说:“可以。你去跟他们说,摆摆咱的困难,让他们先交一半来。” “好吧。我去试试。”赵仙平自觉理亏,开始退让,“这帮人也是的,也得上点儿雷霆手段。可是,葛会计也得给钱让我进料买油……” 我点头答应,想起一件事,于是叫住他问:“你说司机周南来不了,出了什么事?” “您还没听说吗?他从电梯摔下去,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赵仙平痛惜地说,“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坐电梯下楼,因为升降机故障,电梯轿厢没降下来,电梯门却打开了。周南一脚踩空,从20楼掉到地下负一楼。当时他可能正低着头刷手机,没有注意到电梯里边是空的。也是的,谁会想到那里边是空的呢!” “怎么会这样!”我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感觉额前的头发都竖起来! “这事儿真是太稀奇了,听都没有听说过。”赵仙平摇了摇头。 “他,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我用模糊不清的口气问道。 “正在抢救,听说还没有脱离危险。”赵仙平说。 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乱了的不仅是我的脑子,还有我身边的整个世界。 我问周南住在哪家医院,表示应该过去探望一下。葛茹莹说,可能住进了地区中心医院,她马上给周南的妻子打电话确认。 赵仙平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有些凉了。正准备离开的葛茹莹接过茶杯到热水器那儿加了热水,走过来递给我。 “经理,你气色不太好,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吧?”她望着我,关切地问。 我告诉葛茹莹昨晚睡得晚了,没有关系。 “那就好。”葛茹莹点了点头,目光里透出几分母性的慈爱。她上个月曾告诉我,结婚三年之后,她终于怀上了孩子。 第二日·2 奇怪的脑伤 第二日·2 奇怪的脑伤 董思杰打来电话,抱歉昨晚没有听到我的电话,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有些犹豫,尽管是亲密的朋友,关于那个奇怪女人的事情,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董思杰先开口说起找我的原因:有个朋友要开个印刷费的发票,问我方便不方便。我说方便,让他把单位名称、金额等发过来,我开好马上就可以给他。 董思杰高兴地说:“好啊,晚上碰面吧,叫上胖子。但是酒可不能再喝,——啤酒还凑合,白的真的顶不住了。” “中午吧,晚上还有别的事情。现在我也不太想喝酒。”我说,突然想起什么,说我来通知胖子。 给胖子打电话,告诉他中午吃饭的事情,胖子爽快地答应了。我接着说要去地区中心医院看望病人,同时检查一下脑伤——不是很严重,想请他妹妹帮助找个靠谱的医生,不知今天她在不在医院?胖子的妹妹小琼在中心医院当护士长。 胖子让我等一会儿,听他的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我给几个老客户打电话。他们都表达了继续合作的愿望,态度挺诚恳,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听起来有点敷衍搪塞。放下电话,感觉屋子里有点儿憋闷,于是出来走走。 赵仙平正站在机台前向操作工交待事情,手里拿着工单。他告诉我,华兴答应付款,顺利的话明天下班前就可以到账,“整整3万块呢!”他伸出3个手指,得意地说。我点头说好,同意用这笔钱买汽油、纸和油墨。 “哎。要是不买那台机器就好了……”他叹息了一声,将下半截话咽下。 听出他的话中有话,一时不便细问。我明白印社之所以衰落到这个地步,一定另有原因,可能跟添置什么新机器有关。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在走廓里碰到葛茹莹,她将董思杰要的发票交给我,说,周南确实住在地区中心医院,目前状况很不好,可能撑不过今晚。我听了一时无语,叹息人生无常,更惊异于其遭遇的诡异。 我想马上去地区中心医院,一来看看周南,同时检查我的脑伤,弄清失忆的病因。我发现自己的失忆其实是有选择的,比如,我很清楚地记得赵仙平和葛茹莹,记得葛茹莹告诉我她怀孕的事情,但是却忘记了昨晚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忘记了用汽车抵债,忘记了印社衰败的现实和起因,更忘记手指的旧伤以及后脑的新伤是怎么造成的。这些伤对我可是切肤之痛,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呢! 胖子打来电话,说妹妹小琼今天上早班,已经告诉她了,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找她。 赵仙平驾驶印社的大发车,载着我和葛茹莹一同前往地区中心医院。在乱哄哄的急救中心大厅等了一会儿,胖子的妹妹小琼出现在我们面前。小琼大约三十二三岁,一身白色护士服和护士帽让她显得格外文静、秀气,冲我们微微一笑。我们跟随她穿过一条走廊,来到手术中心的门前,见到了周南的妻子和其家人。周南妻子眼圈红红的,看到我们过来,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葛茹莹上前将她轻轻抱住。 一个中年男子,自称是周南的表哥告诉我们,警察刚刚来过,昨晚他们已经去过现场,今天想要问问当事人,听说伤者还在昏迷中,不可能接受他们的问话,只好离开了。 从他口中得知事故的详细经过。周南的父亲因为小肠疝气住院手术。昨晚8点左右,周南本来计划带妻子、儿子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可是儿子当天有点感冒,而且外边下起雨,妻子便说,小肠疝气也不是什么重症急症,改日再去看望不迟。周南有点不高兴,只好一个人出来。因为老人术后有一点并发症,已经连续两晚,周南都过去陪护。昨天是第三天。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可能在看手机,他也是个出名的手机控,电梯门开了,周南一脚迈进去。可是,当时电梯轿厢因故滞留在顶层21楼,电梯的楼层门不知为何却意外地打开了,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周南本来有机会发现里边是空的,由于注意力放在手机上,想要收脚已经来不及,便一头裁进20层深的电梯井里。 周南表哥说,安监部门也很奇怪电梯轿厢为何意外地滞留在21楼以及电梯轿厢没有下来,而20楼电梯门却自动打开,这样的事情极为罕见,他们正全力调查原因。 说话间,小琼从手术中心走出来,将我和周南的表哥拉到一边,低声告诉我们,主治医生说,周南的病情确实很不乐观,昨晚已经做过开颅手术,今天早上发现还有出血,又做了第二次开颅。两次开颅,效果都不太理想。刚才,发现胸腔也有积血,正在做紧急开胸手术。医生请她转告家属,做最坏准备,从目前状况看,病人很可能已经无法苏醒。 我们听了,谁也没有说话。葛茹莹将5000元慰问金交给周南的妻子,解释了几句印社目前的困难,才告辞离开。走出急救中心,告诉赵仙平和葛茹莹,我在医院还要办点事儿,请他们先回去。两个人没有问什么,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 我随小琼来到门诊楼,在挂号处挂了一个普通号,然后上到二楼脑外科。小琼闪身进了诊室。过了两三分钟,一位患者走出诊室,小琼随后探出身来,摇手让我进去。 诊室正中摆着一张桌子,接诊医生坐在桌后。小琼称他为陆主任。陆主任年近五十,脸呈方形,表情温和,神态安详。 听了我的述说,陆主任站起来,撩开我的头发找到伤处,用拇指轻轻地按了一下。接着,他问了我是否头晕、恶心,吐过没有。我想了想,告诉他昨天似乎有点头晕和恍惚,但是没有吐过。 陆主任说:“这样看来,问题不太大,头骨被外力碰了一下,有点淤肿。过几天就会自然消肿。如果你不放心,也想让医院增加点收入的话,可以照个ct,去去疑心。”他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带着几分调皮和机智,让他显得年轻了不少。 本来心里有点嘀咕,让他这么一说,马上放松下来。不过,我原本担心的也不是外伤。 我说,不用去了,医院恐怕不在乎我这点钱。 陆主任听了,收住笑容,认真地说:“一般来说,这点伤可以自然恢复。你是林护士长带来的,当然要实话实说。如果是一般病人,我就不会这么肯定,因为事情总有万一。现在病人都不好惹,万一有什么差池,我也担不住。建议你注意观察,如果有什么不良变化,及时过来。” 我说好的。接着提出我的问题:是否可以知道这处外伤是怎么形成的?致伤物又是什么? 陆主任站起来转到我的身后,再次拨开我的头发,用手轻轻抚弄伤肿处的外缘,仔细查看伤肿的具体形状。然后说道:“我大体说一下吧。因为只是肉眼直观,不一定说得准,只当作一个参考。首先,可以排除铁器致伤的可能。如果是坚硬的铁器,这样程度的外伤,一定会造成颅骨塌陷性骨折;也可以排除木器致伤,因为木头比较软,如果是它造成的,外伤则要严重得多。我倾向于介于铁器和木棍之间的物品,比如石头或砖块,表面比较光滑……” “那么,它对精神记忆会不会产生影响?”我接着问道。 陆主任看了一眼小琼,似乎有点意外。小琼回了他一个抱歉的微笑。陆主任点点头,耐心地说,一般来说,它不会对思维和记忆造严重影响。不过也能太绝对。 我于是说出最近失忆的异状,问他是不是外伤造成的反应,如果需要治疗,去哪里比较合适。 陆主任听了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是脑外科医生,按说,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隔行如隔山嘛。正好,我有个朋友是做精神治疗的,从他那里,我多少听说了一些这方面的情况,所以可以作个简单解释。”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你叙述的症状,我觉得是一种暂时性的记忆缺失症。一般来说,酒精和身体外伤以及精神因素,如精神压力过大,大悲大喜等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症状。” 我又问,如果跟外伤有关,那么它是否会随着外伤的愈合而好转,并恢复正常呢? “有可能。不过,如果是诸多因素合在一起,就比较麻烦。”陆主任说着,站了起来,“如果想要更专业的说法,可以去找我的那位朋友,心理医生苏诗兰。这里恰巧有他一个卡片。他挺专业的。跟他提我的名字,可能会给你打个折。” 我接过印着“诗兰心理工作室”及联系电话和网址的卡片,谢过这位有趣的医生,告别小琼,匆匆走出医院。 第二日·3 美丽邂逅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第二日·4 梦中女人 第二日·4 梦中女人 与董思杰和胖子分手后,我步行回家。刚刚喝过酒,浑身轻飘飘的,精神也有点恍惚。推开屋门,感觉有点奇怪,在我离开的几个小时里,担心有人悄悄光临了我的家。 带着几分担忧和期盼,我从入门的玄关开始,将门口的鞋柜、卫生间的镜台、卧室的睡床等等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外人侵入的痕迹,但是那种怪异的感觉依然强烈。从饮水机内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竟温温的,可是热水器的加热开关一直关闭着,而且,我确定今天早晨没有打开过它。 或许,天气炎热,加热过的矿泉水在加热桶里保存几小时后,依然温热也是可能的吧。 我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困乏,盯着茶几上的水杯发愣。茶几上一件东西引起我的注意,原来,宁宁的识字方木从盒子里淘气地滚出来,散乱地摊在茶几上。 茶几面板不小,宁宁在家的时候经常被他的玩具、儿童读物占满。他住在姥爷家之后,这些玩具和书籍大多数收起来了。我记得昨天晚上这个茶几上只有几片dvd光盘,不记得见过这盒识字方木,它们看起来显然是被有意散落在茶几上的。 谁会对宁宁的识字方木感兴趣呢?难道文心洁回来过?我心里一阵冲动,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可惜仍然不能接通。又致电文家,等了半天,文有恒才接电话。听语气像是午睡被吵醒。他告诉我,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放下电话,我再次被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隐隐的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早晨起得并不晚,因为睡眠质量不好,加上刚才喝了两杯啤酒,眼皮早已发沉,于是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一次是在一辆明亮的公交车上,阳光温暖地照进车厢。一名年轻女子坐在车上,身披绿色纱裙,头上扎着白色的丝带,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上衣的扣子解开了,衣角被从下掀开,里边没有戴胸罩,贴身内衣是性感的嫩粉色,而且被推了上去。小孩儿的脸贴在高耸的胸部,安详地吸吮。孩子的头部遮住了女人的胸部,只能看到女子一小片白皙光洁的皮肤,想要多看也不能够。 大约觉得孩子吃得久了,这一只已经被吸光,女子掀起另一边衣角,推上另一侧内衣。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女人并不在意,脸上带着逗人的笑容。 注视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一丝下作的感觉,反而被一股久违的温暖包围。在喂奶期间,女子一直低着头,我特别希望她抬起头来,好让我看清她的模样。 终于,女人抬起头来。我看到了她,有几分熟悉,带来几分温暖。待我转过头再次望着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女人竟变成了文心洁,我的妻子,吃奶人不是宁宁,而是我自己。 奶温温的,又香甜又解渴。我感到非常放松、安心和满足…… 电话铃声将我惊醒。我睁开眼睛,梦中那位美丽的女人,那身靓丽的绿色套裙,丰盈洁白的胸部,依然生动地浮现在我眼前。 大概因为思念妻子,进而勾起夫妻间往昔的恩爱情事。想起宁宁出生不久,宁宁不会吸奶,文心洁的胸部鼓涨,疼痛难忍,只好用吸奶器不停地吸出来。有时,我也淘气地用嘴,就像那个小孩子一样,含住她的胸部,嘬出丰盈的甜汁。后来,宁宁一岁多了,早就不喝她的奶了,她的奶却仍然没有断,我便帮她吸奶,美其名防治乳腺病。她则笑着任我胡闹。那是在她周日回到家里,夫妻团聚,小别胜新婚之时。 无疑,梦中也有一些很明显的性幻想因素,大约由杨巾颍引起的,我们一个中午都在谈论她。非常要命的是,我对这个神奇的女人产生了难以抑制的一探究竟的渴望。 电话是妹妹梦茵打来的,见我没有接,她已经放下了。她前年带着孩子从老家过来,与在c城打工多年的妹夫团聚。妹夫在一家装修公司当工头,技术不错,收入稳定,一家人日子过得挺踏实。老家的爹妈也多由他们照应,卸去了我很大的负担,让我在文心洁和她父母面前不再那么难堪。 给妹妹回电话前,我先查看了一下茶几上的识字方木,没有什么变化,暗中舒了一口气。 听筒里响起妹妹带着老家味儿的音腔,声音又高吐字又快。 “哥,你在忙啥啦?”她说,没有等我回答,便继续说道:“老家来电话啦,老爷子身子不得劲儿,总憋气,要跟老妈一块儿过来查查。我觉得还是肺气肿那个旧病闹的。他们来了,你得帮助联系医院。” “行啊。”我随口答道。“来了还住你哪里?住我这儿也行啊。” “算了,咱嫂子和亲家母那边咱招惹不起。就咱嫂子那个劲儿,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加上你老鼠见猫那个窝囊样儿,老爹没病也得气出病来。他们来的时候你去接一下站。你有车,方便。后边就是帮助找一下医院。” 一番看似善解人意的话语,说得我像被当面打了嘴巴子一样,好生难受。结婚以来,文心洁最让我难堪的就是这一件,她对我父母家人不够宽容。她其实也是极邋遢的人,却难以容忍老人多年生活在落后乡村养成的卫生习惯。每次他们来住过之后,她都会给家里来一个大扫除,甚至使用装修后清除甲醛的除味剂来清除他们留下的体味儿。简直是大逆不道。 而且,听梦茵的口气,她好像还不知道我已经没有汽车,变成了一个地铁打工族。暂时不想让她担心,我没有解释。但是她似乎听出我的迟疑,立即问道:“你咋的啦?宁宁病啦?” “宁宁没有事,但是……”我将文心洁离开不知去向的事跟她说了。 “她要是不在,老爹老妈住到你那里倒清净哩!”梦茵随口说道。 我沉默不语。停了一刻,大约也觉得自己说得太没心没肺了,她才关心地问道:“你们怎么啦,她为什么要走?”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就这样走了。我有点担心,想去报警,可是她家里人不太赞成。”我说。 “如果她真要离开,你想咋办?” “只好由她,好离好散,我也不会为难她。但是,我想留下孩子。” “你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怎么过?我倒是可以帮忙,可是,你那宝贝儿子娇生惯养得够可以的了,只怕咱这穷家粗茶淡饭的让他受不了。” “到时候就受得了了。这个回头再说。这件事挺蹊跷的,你说我该不该去报警?” “她这样不明不白离开当然不行。他们家里人怎么想的?” “他们是做生意的,觉得事情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影响生意。但是我觉得事情有点怪。……这两天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印社那边也不顺利。”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娶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婆,看看他们家把你挤对成什么样子!”她提高了嗓门。 “唐梦茵!” “我不说了。这个时候你脑子坏掉了,更听不进逆耳忠言。先去报警试试,余下的看看再说。这两天你也别乱闯,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吧。” “今天不去了。我得去学校接宁宁,他在上学前班呢。我和他在外边吃。” “好啊,早该这样。当一个称职的爸爸,你会很幸福。”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咱妈妈家的那个舅姥爷,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杀了老婆又自杀了的疯子,他是怎么疯的?” “我不记得了。好好的,你怎么问起他来!”梦茵吃惊地问。 “我也不知道,这两天好多事情都不顺,才想起了这个人。”我说。小时候妈妈跟别人说闲话时,不止一次提起这个舅姥爷,说他年纪轻轻掐死了舅姥姥,然后将一壶开水浇在自己头上。当时我和妹妹都在旁边,她大约因为年纪小,听不大懂,记忆不深,也不觉得害怕。 “别胡想乱想,咱家人精神都正常着呢。你不会遗传上什么精神病。麻烦都是自己作的。你要是这么自己吓唬自己,就离疯不远了。” 第二日·6 报警受阻 第二日·6 报警受阻 下午2:30,管界派出所内。 出示了身份证,告诉值班警官我的妻子不知去向,特来报警求助。 “什么时候发现的?”女警官问道,语气平淡。她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面对着一台电脑。 “昨天下午。”我小声说。 “那还不行,不够走失报警的条件——至少要48小时以上。”女警官身子向后一靠。她看起来刚入行不久,五官紧凑,脸上长了许多红色包包,让人看起来不大舒服。 “为什么呢?如果发生了意外,还要等两天,有可能会误事的呀!” “规定就是这样,当然是有道理的。你先说说具体情况吧。” 听了我的述说,女警官再次摇头。“她昨天早晨离开,到现在没有跟家里联系,就这些吗?这根本算不上失踪啊!她这样做有很多理由:可能感到家里太闷了,想一个人出去呼吸点儿自由的空气;可能某个朋友、同学的工作、健康甚至感情出了问题需要她过去安慰。” “你说的可能也对。可是,她至少应该告诉我或她的父母吧?”我有点儿不舒服,但尽量缓和语气问道。 女警官摇了摇,“你说说看,她最近什么异常表现?是不是担心什么事情发生?顺便问一句,你们夫妻关系怎么样?” “应该都没有问题。”我说,语气显得有些不太确定。 “应该?”她抬起头,审视着我, “我觉得都很正常,但是,有些事情看起来挺奇怪的。”我解释着,给她看了文心洁的短信,但是马上后悔了,女警官脸上的表情表明,在她眼里我的报警简直就是开玩笑。 “我认为这个短信不是她发的。”我立即补充道,像是为自己辩护一样,“我希望通过电信部门追查一下她的通讯记录,如果能够证实它是通过改号软件或者伪基站发送的,不就证明事情不同寻常了吗?” “你说得太简单了。凭什么要查她的通讯记录?公民通信自由受国家法律保护,没有正常的理由我们怎么能够随便查看?别说这样普通的个人离家事件,即使是杀人抢劫那样重大的案情,我们也不能随便侵入私人的生活领域。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此人涉案。”女警说着,站了起来,意思是让我离开。 我不想跟她吵,但是站在桌前不动。在我们的对话期间,不断有人过来向她询问事情,值班电话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见我不打算轻易离开,女警官才缓和口气说道:“好。好。你先在那边等一下,我找个人跟你谈一谈。” 过了五分钟,一位年长的民警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跟他去。此人五十来岁,脸上皱纹很深,一头花白的头发,自称是小区管片警王警官。 来到接待室,听完情况,王警官态度诚恳地说:“这类人口失踪的报警时间,规定就是两天。因为一旦确定失踪,就会产生很多后果,比如公开失踪者的个人信息,限制信用卡、身份证的使用等等,所以必须慎重。不过,我可以先给你登记,并在公安网上搜一搜,看看有什么发现。” 见我不解,他接着说:“比如,一些被好心人送到公安机关的流浪人员,他们大多数说不清自己的姓名和身世,公安机关便将他们的情况登在网上,供相关的单位辨认,并提供线索。同样的,一些车祸或者其他意外事故中的受伤人员、刑事案件中的不明受害人,他们可能昏迷甚至已经死亡,为了查明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办案单位也会在内部的协查网上将他们的照片挂出来……”他停住了,大约看到我的脸色变化,连忙改口道:“还有很多其他的情况,五花八门,参考一下而已。我觉得你爱人不至于到那个地步。至于那个短信,你自己就可以查清来源。警方受到的限制很多,个人则比较灵活,只要有身份证号码和密码,在网上就可以查到真实的通信记录。我们随时通气儿,如果明天还不见人,再走正常程序也不迟。” 我走出派出所。虽然报警不成,心里则有一些重负卸去之后的轻松。 该去接宁宁了。中心小学坐落在文家附近,乘公交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下车走向学校门口,路过一家城市银行,银行门口墙上挂着一个监控摄像头,虽然对着银行的大门,但是,从门前走过的行人,也都能进入它的视线。 我记起咸亨酒店附近有一家工商银行,它也会装有监控摄像。我一直认为自己和文心洁昨天中午一起在咸亨吃的饭,可是,餐厅里的录像却证明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愿承认,又无法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错。如果昨天中午文心洁确实和我去过那里,银行的监控录像里或许会有记录。可是怎样才能让银行工作人员调出录像?我想起胖子,他是干保卫的,或许可以想些办法? 给胖子打电话,他没有接。想到王警官的提醒,于是试着上网查询文心洁的通话记录。输入她的身份证号,又输入了一个六位数的密码,结果显示输入错误,要求重输。手机上网运行很慢,我一时也拿不准她设定的密码,只好先退了出来。 胖子打回电话。我问他工商银行有没有认识人,可否帮助查一个监控摄像。胖子说不行,他的资源只有他的战友,这些人退伍后没有进入银行的。当初接收退伍军人最痛快的是移动通信公司,他的一个战友进去了,也是在保卫处当值班员,现在每月的工资奖金超过1万块了。当时他本来也可以去的,没想到通信公司发展得这么快。 “行啊,找找你的这位战友,帮我查一个手机通话记录。”我马上说。胖子犹豫了一下,似乎后悔言多语失。我将文心洁的手机号传过去,告诉他,查一下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这个手机号是不是使用过。如果使用过,能够查到具体通话对象更好,不方便查也没有关系。 胖子答应试试。 第二日·6 伪造短信 第二日·6 伪造短信 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我朝学校大门走去。 学校门前路边停着很多汽车,都是过来接孩子的,其中一辆黑色捷豹,在我走近它时,车窗玻璃悄悄降下来,从里边露出文有恒的慈祥笑脸。 “爸,是你?不是说好我来接宁宁吗?”我有些不解地问。 “你去,你去。”文有恒满脸歉意,“我们马上就走,看到你来就放心了。” 原来,文有恒答应我来接宁宁,却有些放心不下,怕我不认识路,又怕我有事耽搁;也有点儿担心宁宁认生,不愿意跟我走。这才让魏侃如开车带他过来。对他的这份细心和关切,我很感激,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做法其实也是不放心,又难免愤愤不平。 不过,文有恒的担心并非多余。学校的大门打开,在等候的父母中间,宁宁看到了我,有点儿犹豫地向我走来。老师叫住他,大约问我是不是他爸爸。他点了点头,老师才放开他。宁宁慢慢走过来,背在身上的书包背带松了,书包几乎耷拉到屁股上。 我张开双臂,欲拉他到自己怀中。他迟疑了一下,靠近我的身体,脸却转向别处。 “宁宁,爸爸带你去e街区玩,好不好?”我拉着他的胳膊,准备向外走去。 宁宁听了,露出思索的表情,“妈妈呢?”他意外地问,想要抽回胳膊。 “妈妈有事。”我含糊地说,“说,宁宁,我们先去滑冰,再吃必胜客好不好?” “我想回家玩‘爱派’。”他忽闪着明亮的眼睛,黑黑的眼珠透出游移和警惕。 “行。爸爸晚上也有事。”我耐心地说,有点儿担心和紧张,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似乎怕他突然挣脱跑掉。 “爸爸。”宁宁脸上露出一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表情。 我意识到手上用力大了,立即松开。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了左肩,佝偻着身子,显得非常可怜。 带宁宁来到e街区地下一层的人造溜冰场,说服了半天他才穿上滑冰鞋,溜进场内。起初,只是吃力地站在冰场院的边儿上,紧紧抓着我,一动也不敢动。我鼓励他,说爸爸上学的时候是运动健将,滑冰、打球、游泳样样优秀,尤其是游泳,小时候在家乡的水塘就学会了,还拿过省大学生运动会的季军。他是我的儿子,运动细胞一定不差。或许我的话产生了效果,或许是小男孩天生好动,宁宁终于慢慢滑动起来,其间也摔过一两次,在我的鼓励下他自己勇敢地爬起来。 我们附近有一个穿着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儿,大约有六七岁的样子,比宁宁高很多,看起来也是第一次来,却始终不敢独立滑行。宁宁一直瞄着这个小女孩。听说宁宁也是第一次滑冰后,女孩的妈妈对他赞不绝口,并鼓励女儿向他学习。宁宁非常得意。到后来,他居然按照我的指点,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微躬,迈步时尽量抬起脚,将身体的重量从一条腿完全移到另一条腿上。他学起专业的范儿,围着女孩儿和她的妈妈打了一个旋儿,又打一个旋儿,看得小女孩眼睛都直了。宁宁快乐极了,一小时下来,脸变得红嘟嘟的。 接下来我们到楼内的必胜客吃饭。一份儿法式肋眼牛排加面条几乎被他一个人包了,还吃了一角比萨和不少蔬菜沙拉。彻底化解情感坚冰的则是在饭后。e街区是一座综合商贸中心,集吃喝玩和购物于一体,在一楼大厅正中央矗立着两尊高大的机械战警。宁宁一进入展示厅,看到这两个大家伙,便突然眼睛发亮,朝它们跑过去,临近了却绕过了机械战警来到旁边的一个游艺机前站住。怕他跑丢了,我一路紧追过来。只见宁宁睁圆眼睛盯着机器的显示屏,双手在操作台上的红黄蓝按扭上按个不停。口里连连说道:“这里也有赛尔号精灵游艺机,这里也有赛尔号精灵游艺机。跟爷爷家门口的一模一样!” 宁宁用3元钱换了两个精灵卡片,然后在精灵游卡片游艺机上对怪兽对决,虽然很快被淘汰出局,但是宁宁并不失望,举着精灵卡片一脸满足。为了让他高兴,我让他再打一次。这一次他成功地战胜了对手,进入第二局。当然,在第二局的第一个回合,他便被淘汰。 宁宁很懂事,听说我没有零钱之后,就主动离开了操作台。他求我以后再带他过来玩,我点头答应。 虽然很享受与儿子的快乐时光,但是时间已经不早,该送他回去了。出了e街区商贸城,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马路全湿了。好在中午出来时看了天气预报,知道傍晚有雨,所以随身带了一把伞。宁宁则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帆布帽子戴上。我将雨伞打开,把宁宁拉到伞下。宁宁脖子一缩,咧开嘴高兴地笑了,“嘿,双重保险。” 乘出租车回家,小家伙儿一路上也是念念有词,看到雨滴一阵阵扫向车窗,他便喊道:“o泡下小点,o泡下小点。”然后便转向我,高兴地说道:“爸爸你看,它听我的话,它下小了。o泡就是雨。我给它起的名字。” 路上车多,路口的红绿灯变换很慢,出租车不得不停下等候。红灯迟迟不变,他便又发议论:“爸爸你看这红绿灯,呆头呆脑的。”把出租车师傅都给说乐了。出租车到达文家门前停下,下车后我只顾举伞,宁宁不小心踩进水里。不过,他表现得很从容,声称他的鞋“不怕水”,因为穿着一双皮质的旅游鞋。 在门厅将宁宁交给岳父文有恒。宁宁举着精灵卡片蹦蹦跳跳跑进去。我问有没有文心洁的消息。文有恒摇了摇头,眉头微皱,显得有些心事。我报告了前往派出所的经过,表示如果明天上午仍得不到她的消息,便可以正式报警。 临别时,我说过两天我会再来,给宁宁买双凉鞋。老人听了,露出欣慰的表情,说:“你现在的样子才好。” 虽然话里有话,我还是挺高兴。乘出租车前往环岛路的百川酒家,杨巾颍约我晚上8点半左右在酒家门接她,时间还来得及,但是,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履约。经过胖子和董思杰的描述,我大体对她有了一些印象,但是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没有完整的概念。对于与她见面,心里既渴望又忐忑。 天上的细雨已经停歇,百川酒家门前灯火通明,8:30,陆续有客人离开酒家。我站在离前门20米距离的一株银杏树下,注视着酒家的门口,寻找杨巾颍的身影。我有点紧张,既怕她从我面前走过,因认不出来而错失了她,又怕被她先看到我,令我措手不及。 8:40,二男二女一行四个人走出酒家,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在前边,另一名个子稍矮的女子则落在后边。此女出了饭店大门便不住地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我推测这应该就是他们了,矮个女子可能就是杨巾颍,她与胖子描述得并不完全一样,虽然稍显矮小,却并不粗胖,属于小巧玲珑型。 前边三个人说说笑笑,站在台级下等矮个女子。她则站在台级上拨打手机。几乎同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抽来一看,果然是杨巾颍。 我没有接电话,依然注视着酒家门前。杨巾颍放下电话,又向左右望了一望,才走下台级,与前边的三个人汇合,向停车场走去。我在后边悄悄跟随,在一部路虎览胜跟前,她与同伴挥手告别。 路虎开走了,并没有发生强迫或暧昧的事情。电话又响了,是胖子,估计是关于调查文心洁手机通话的事情,我按下拒绝接听键。此时,杨巾颍离开停车场,来到环岛路上,手里举着电话。一部出租车减速向她驶来。她挥挥手让它走了。又一部出租车过来,她收起电话,向百川酒家望了一眼,终于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我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马上给胖子打电话,果然是关于文心洁手机通话的事情。胖子告诉我,文心洁的手机号从前天开始便没有任何信号,没有打出过电话,更没有发过短信。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因为我的直觉是准确的,那个发给我的短信是伪造的。有人故意这样做,为的就是迷惑我,拖延寻找她的时间。 第二日·7 手机失联 第二日·7 手机失联 街边两边的霓虹灯鬼影一样闪动,我僵立在马路边,对周围的景物毫无反应,耳边不停回荡着胖子的话。 尽管情况仍不明朗,但是此节已经证明我当初的担心已经变为现实。有人伪造了这个短信,误导大家以为文心洁离开是一起普通的家庭纠纷和夫妻矛盾,以掩盖真相。证实了这个虚假的短信,让我免除了被妻子抛弃的尴尬和困扰,多少令我感到一些欣慰。可是,对文心洁命运的担忧,占去我的全部心思,仿佛沉入寒冷的冰湖。当初曾想,如果我仍然爱这个女人,在她抛弃我和她面临险境两个选项之中,我宁愿选择前一个:虽然她抛弃了我,至少她还安好。如今,发现她对我的感情未变,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样的结局我怎么能够接受! 不过,既然不是她离家出走,那么,那些贵重手包和手表则去了哪里?而且,到底谁发给我的这条短信,其动机又是什么?以我对文心洁的了解,她不可能背着我参与什么秘密活动,更不会与人过不去以至遭人报复。这样看来,图财绑架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家里有钱,林秀熙一向行事招摇,树大招风更容易遭人怨恨。可是,如果是图财,两天一夜过去了,为什么没有接到任何勒索信息呢?这显然不合常理。 手机的铃声响了。话筒里传来文有恒快乐的笑声: “梦周啊,还没有到家吗?宁宁要跟你说话,他讲了一晚上滑冰、刷精灵卡片的事情,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问你什么时候还去那个e街区。好,让宁宁跟你说。” 宁宁马上接上话,看来他就在电话旁边,“爸爸,你怎么走了?我想跟你说,明天还能带我去刷精灵卡片吗?你多挣点儿钱,让我多刷几张卡片行吗?我还要去滑冰。” “行。爸爸一定多挣钱,带你出去玩。去睡觉吧,爸爸有事跟爷爷说。”我急切地说,声音竟有些哽咽。 “你去找妈妈了吗?妈妈为什么还没回来呢?她不回来晚上我跟谁睡觉呢?我一个人睡有点儿害怕,昨天就是爷爷陪我睡的。我想要妈妈。” “妈妈有事,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听大人的话。过两天爸爸接你回来,天天跟爸爸一起睡。当然还有妈妈。好,把电话给爷爷,先回屋去吧。”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电话里传来文有恒担心的声音。 “是。让宁宁先回屋去。”我叮嘱道。电话里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文有恒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行了。你说吧,怎么回事?心洁妈妈也听着哪。” 我将胖子查实的文心洁手机一直没有发过短信的事情告诉他们。 电话里突然响起林秀熙尖亮的女高音:“你能确定吗?你找什么人查的,可靠吗?今天小洁还联系了她姐姐的朋友,那个人确实听心洁说过这个周末要出去散心。” “朋友当然可靠,另外也可以从网上查证。我马上就到家了,上网再试一下。如果那个短信确实是假的,心洁目前的处境就难说了。我得马上去派出所。白天已经去过一次了,因为不够48小时,他们没有受理。” “你去派出所报警了?我不是说先不要报警吗?”林秀熙突然发难,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不是告诉过你,在什么都不能证实的情况下,自己先别闹得满城风雨。毕竟文家是靠多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吃饭的。你是乡下来的,不明白其中的利害。现在传出去,叫人家怎么想我们文家?你们都是怎么搞的!” “对不起,妈,您别再骂我了。”我忍不住申辩道,尽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现在,我觉得找回心洁最最重要。” 林秀熙轻蔑地“哼”了一声,武断地挂断了电话。 举着无声的电话,像是被的打了一个嘴巴子,一股强烈的怨气在我胸中游走、膨胀。多年压抑、憋在肚子里的苦水突然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涌上心来。我想马上拨通电话,直接告诉这个蛮横的女人,与找回我的妻子文心洁这件事情比起来,不论是文家的生意还是名声,都一文不值。还要告诉她,我确实是乡下人,不懂世故,没有修养,没有家资,让她失望了。可是,我不会低头求她,即使我经营不善,最后赔了个倾家荡产的时候,也不会低头求她。她的目标就是希望我变成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是的,她看起来成功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屈服。我就是这样,就是要挺起胸膛走自己的路…… 我忍住了。如果我真的说出这番话,再要踏进文家的大门就更困难了。多少年我都忍过来了,现在,更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乱上添乱。 就在我举着电话发愣的时候,杨巾颍的电话插了进来。 一直担心杨巾颍还会打电话过来,质问我为什么爽约,没有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而且我竟然随手接通了。不过,她第一句话却是酸酸的一句,“哦,还在微信上晒父子情深哪!我说怎么把人家晾在一边儿了呢!” 原来她看了我发在微信上的照片。当我和宁宁准备离开e街区的时候,我曾将宁宁举起来,让他骑在我的肩上,以那两尊高大的机械战警为背景,请人用我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随后便将这张照片放在微信朋友圈内。 看来,杨巾颍是位有涵养的女孩儿,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即表示了歉意,并说看到我们父子俩那么融洽,也觉得挺放心的。 “你怎么样,今天?刚才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来不了,至少说一声,别让人家傻等你,担心你。”她接着说道,虽然有些不满,但是并不是一味地责备。 “对不起,我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我含糊地说道。 “你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来对吧?”她语气依然很轻。 “哦,不是……”我说,欲言又止。 “怎么啦?这几天我一直感觉不好。你的举动有点儿让人不好理解。跟我说说吧,说出来心里痛快。你在家吗?”她急促地问,那份关切听起来很真诚。 “是的。前天早晨到现在,文心洁离家出走了。我现在得马上去派出所……”我终于冲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激动。 “她自己走了?”她有些吃惊地说。“你们吵起来了?” 我没有回答。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依然紧追不舍地问。 “我也不清楚,感觉不是太好。已经去过派出所了,现在还要再去一趟,正式报警。” “报警?有那么严重吗?”她有点儿不相信,也有点儿想要阻止我的意思。“你先别那么冲动好不好?” “不是冲动。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这样啊?看来事情真闹大了?那——你先去吧。”她说,口气转换得很快,“然后你来找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商量一下怎么办。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多晚,我都等着你。” “不用吧。”我说 “还有,你要小心点儿。”她抢在我关闭手机前叮嘱道。 第二日·8 危机四伏 第二日·8 危机四伏 管界派出所,王警官认真做了笔录,复制了文心洁的短信,同时从我手机上转走一张文心洁的照片。他已经设法向移动通讯部门核实,证明这条短信系伪造。他表示将立即上报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启动全省及周边省市的协查联动机制,文心洁的个人资料及照片最晚明天早上就会出现在公安网上。届时,她的身份证、信用卡将被锁死,一旦使用,公安机关将及时接到报告。他还准备向市刑侦大队通报,从这个假冒的短信入手,查找有关线索。不过,他也保留了一线希望,认为这个短信虽然甚为可疑,也不排除熟人甚至文心洁本人通过网络发来的可能。 听了他的安排,开始理解文家为何对报警一事如此谨慎。确实,这样一来,在网络信息传播极为发达的今日,文心洁个人和我们的家庭将完全暴露于世人面前。看出我的犹豫,王警官投过来一个探询的目光。 “她的照片,是不是非得挂到网上?”我问。 “当然,要不,怎么把她认出来?” “让我再看一看。”我叹息了一声。 王警官打开电脑,点出文心洁的照片。 照片是结婚不久照的,文心洁身穿一件红格白底衬衫,胸前两只扣子敞开,扬脸看着侧前方,微风吹拂,额前的刘海被风扬起,一副英姿勃发的样子。我仔细端详照片上的妻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喝了一口矿泉水,让情绪微微平复一下,然后告诉王警官,这张照片用在失踪人口网上,恐怕不太合适。王警官点头说是,于是换上另外一张照片。在这张照片上,文心洁坐在室内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沉静、安详。 王警官叮嘱我手机24小时开机;如果接到异常电话,比如索要赎金等,一律先应允下来,并尽量拖延交钱的时间,以便为警方的行动创造条件。自从多年前《刑法》修改之后,对于绑架勒索罪的刑罚已经做出重要调整,从保护人质的角度出发,罪犯只要不伤害人质,一般不判死罪,本市近年来基本没有人质受害的事件发生。所以,如果接到绑匪的电话,无论如何都是好消息。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晚上10:20。先给文家回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文有恒。文有恒没有多说话,只说了一句:“我们这边没有问题,你自己斟酌着办吧。”语气有些冷淡,可能是因为我刚才顶撞了林秀熙吧。 我有点后悔,不该让这么好的人为难,虽然我并没有说什么过份的话。“请照顾好宁宁。我暂时顾不上他了。” “放心吧。宁宁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不会有事。抽空过来看看他就行。妈妈不在身边,他有些孤单和困惑是正常的。见到你,他会高兴一些。这件事情,我们尽量瞒着他,不到最后,不会让他知道。” “谢谢。非常对不起。”我真诚地说。想到宁宁,心中十分难过。而文有恒的冷淡让我更加落寞。 “你很难,我们知道,但是这个时候更要冷静,要留有余地。那个短信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文有恒最后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我明白,您放心,我会把握分寸的。”我说,放下电话。 我接着打电话给杨巾颍。刚才在派出所,她连着发来两个短信,问我情况怎么样,她能不能打电话给我。那份关切和小心,让我十分感动。遇到这样大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心中的悲苦更是无人可诉,却是这位来历不明的女人,对我如此关心和牵挂,扮演了一个知己的角色,给我支持和安慰。 我改变了主意,只给她回了一个短信,语气尽可能平缓地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好,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请她放心。 她的短信马上回来:“你不过来了吗?不远嘛。我还给你做了一个芒果沙冰,放在冰箱里了。你过来冲个澡,休息一下?” 我迟疑了,足足过了2分钟才回道:“不了。谢谢。” “哦。那好吧。明天再联系。”她回到,透出一丝失望和委屈。 我关掉电话。我得一个人静一静,梳理一下繁杂的头绪。 接近午夜23点,街上变得十分安静,极少行人车辆。这里在御品江南的另一侧,由于附近楼房相对较矮,所以,从这个方向仍然可以看到那座烂尾楼丑陋的身躯。离觅仙园小区大门很近了,透过路边浓密的梧桐树叶,甚至可以看到小区大门的灯光。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路边树木的阴影中突然出现一辆黑色越野,深色防暴膜让人看不到车内的状况。我脑子里完全被自己的问题占满,没有细想,深更半夜一辆汽车突兀地停在禁停路段上,预示着什么危险。当我快步从它旁边走过时,越野车的前后车门突然无声地打开,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同时跳出来,一前一后将我挤在中间,控住我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我奋力挣扎,高声喊道。 我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同时,两个壮汉加重手上的力量,我胳膊和肩膀一阵麻木。 “别喊了。在你家门口,让人看见多丢人啊!”一个人压低声音说。“别害怕,老板只想跟你聊聊天儿。” 第二日·9 恐怖高利贷 第二日·9 恐怖高利贷 两个陌生汉架着我退回到那辆黑色越野旁,将我像面袋子一样掼进后车厢内,然后分别坐在我的身边。与此同时,汽车悄然起动,在清静的马路上无声行驶起来。我坐在车上,大口喘着粗气,心怦怦跳着。感觉有些不妙,却并不十分害怕。要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终于可以解开文心洁失踪之谜,也挺好的。 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个人侧过脸来,黑暗中只能看到他尖细的头部轮廓。 “老朋友,这两天过得好吗?”他说,声音尖细刺耳,带有一丝兴灾乐祸的意味。 “对不起,你是哪位?”我抑制着内心的反感,平静地反问道。 “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此人说,语气极为傲慢,“咱们还有好大一笔账没有结,对吧?” “什么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努力保持平静。 “呵呵,呵呵!老朋友,你真会开玩笑!”那人说道,忍不住笑起来,在漆黑的车厢里,尖厉的笑声让人想起某种恐怖的爬行动物。“卢皓程——想起来了吗?” “卢皓程”三个字,就像沾了巫师毒液的利箭一样,突然射中我的心。正在此时,汽车通过一道没有填好的施工沟,车身产生一阵颠簸。我的胃猛然一阵抽搐,下意识地捏住了右小拇指。虽然那里已经结痂,却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仍然摇了摇头。 “你还差两百来个呢,怎么就忘了!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睡不着觉了!看来,我的工作还不到位,给你的记忆太浅……还想要我来提醒你吗?8月5号,是最后结算的日子,你保证过。” 我脑子里飞速地旋转,心则一点点收紧,终于明白我与卢皓程的关系,我欠下了高利贷,他是一名讨债的打手。 “那又怎样?如果我真的无钱可还?”我反问道,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钱,在没有拿到钱之前,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更担心的是自己。因为,我明白这又是一个可怕的记忆盲点! “哦,那结果对老朋友就不太妙喽!”卢皓程的声音再度响起,并没有被激怒,语气中反而有些欣喜的味道,像是嗜血鲨鱼闻到了血腥,“总数恐怕会增加二十来个。而且,为了让你行动利索一些,我得再辛苦一下,把你请到‘手术室’。这一次,保证让你终生难忘。因为我可能脑子不太好,会忘记打麻药的。”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阴森可怕 “我有什么办法,麻烦你说说看?”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问。 “你有房子嘛,而且,你丈母娘也算得上市里有名有号的人物,拿出一两百个来保你一家大小安康太平,对她来说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我心中一震:看起来文心洁失踪真的与此人有关,绑架文心洁果然冲的是林秀熙的钱。 “这件事情跟林秀熙没有关系,账是我欠下的,我会还你的。”我突然转口问。“把我妻子放了吧!” “你说什么话!你以为我们绑了你妻子?不,不,请不要这么瞧不起我们的水准。我们做的是文明阳光的事业,怎么会干绑架女人的事情呢!” 卢皓程自负地说道。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他取出手机,按了一个按键,止住了铃声。 “好了。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卢皓程说,“你还有时间,不算太短,从明天算起,一个星期。记住,这个时间是你答应的。按照合同规定,你已经大大超过了时限。我们念及双方良好的合作关系,慈悲宽厚,但是,你最好识相一点儿,不要跟我们玩儿花样儿。再见。” 卢皓程说完,向两个手下点了一下头。汽车猛然减速,还没有停稳,坐在左边的壮汉便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回转身子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将我扯出车厢,甩在便道上。他随后钻进车去,车门未及关严,黑色越野便飞驰而去。 这里离我上车的地方不远。我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被抓痛的胳膊和肩膀,拍拍身上的泥土,怀着一腔愤懑和困惑,朝小区门前走去。 时间接近午夜,加之这两天连续下雨,夜晚天气凉爽,所以小区内少见晚上出来乘凉的居民。一个遛狗的人从小区甬道闪出,其一身青色衣裤,圆口布鞋,头发蓬乱,脸上白得泛光,手中牵着一条狗绳……遛狗人迎着我咧嘴灿然一笑,在小区照明灯的照耀下,洁白的脸上现出横竖几条沟壑,不过,那一口白灿灿的牙齿也足够惊人。我认出了他和那只大青狗。 “您回来啦?又这么晚呀!”他开腔问道,仿佛京戏的韵白,却是坤角儿的味道。 我不愿理他,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他和他的狗。 第二日10·梦中求救 第二日10·梦中求救 回到家,将与卢皓程的遭遇在脑海中细细回播了一遍。围绕着举债及卢皓程逼债的诸多“前尘往事”,经过这一个意外遭遇,开始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事关重大,我马上拨通了会计葛茹莹的电话。铃声响了三下,电话里传来葛茹莹警觉的声音:“唐经理?” “对不起,打扰了。我想确认一下,除银行小额短期贷款之外,印社是不是还有大额借款?数额多少?什么名目?” “您问这个呀!就只有这一笔,总数200万,预付了一年30%的利息,实际到位140万,买了那台四色印刷机。杨巾颍帮您找的私人借贷公司。约定所有贷款分四笔一年内还清。不过,今年春节前,我们才凑足了第一笔。最后还款期限是今年6月30日。”像是事先有了准备,葛茹莹倒背如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怎么还有杨巾颍的事情?” “那段时间她正好在印社帮忙。” 我明白了印社危机的根源所在,以及我的轿车、卡地亚手表、家中的钢琴、文心洁的香奈尔手包的真正去向。 显然,印社衰败由举债购买四色彩印机而起。可是,我本来是一个十分稳健的人,为什么会盲目逆势扩张,在印业一片衰退的大趋势下,不惜向私贷公司借高利贷购买新机器,由此酿成严重后果? 我觉得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促使我这样去冒险。我呆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目光落在茶几上,发现宁宁的识字方木又从盒子里跑出来。我似乎记得,中午出门时曾查看过盒子,所有的识字方木都安放在盒子里。这是第二次了。难道这些小东西被赋了某种魔力,忍不住跑出来向我通报什么信息?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仔细查看这些识字木,其实都是一些简单的偏旁部首,用来教初学汉字的小孩子组配汉字和单词。我试着用这些偏旁部首组词,却没有构成什么意义。心里一阵莫名的烦乱,随手推乱识字木,走进卧室。我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渴望立即忘掉一切睡去。 我睡着了,又作了一个怪梦。似乎也在睡梦中,被一声长长的呜咽声惊醒,四周一片空寂,呜咽声仍在耳畔回响,显得格外凄惨。我一动不动挺在床上,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似乎知道昨晚曾听到过这个声音,不甘心再次被它吓住,决心找到声音的来源。 我起身下床,轻轻走进客厅。客厅的窗帘敞开着,城市的夜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我静静地辨别,发现哭泣之声来自通往入户门的通道,于是慢慢向那里移动,来到通道上。这里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卫生间,声音并不是从两边发出的,而是来自外面。好奇心却让我走近玄关,随手打开入户门,循声走了出去…… 我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胆量,一个人竟在夜深人静之时走出家门,寻着那虚无缥缈的哭泣声而去。楼道里一片静寂,我用力关上房门,奇怪,楼道里声控的照明灯并没有亮。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好在电梯灯的按钮还亮着,像荒野中饿狼的眼睛。我按下电梯按扭。电梯直驶而来,又载着我,像游乐场里的垂直升降机一样,径直向下坠去,中间没有停顿,只觉得风呼呼地从电梯四周的缝隙钻入。这样迅猛的下降速度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抱紧双肩,背靠在电梯角上慢慢地蹲下去。 不知何时,电梯终于落到了地面上。我睁开了眼睛,竟不由自主地走到御品江南围墙边,然后径直走入封闭的工地。工地里黑漆漆的,由于连日降雨,雨水积成一片一片的小水洼。借着围墙外路灯的微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小心躲避着水洼,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冒险进入此地。那令人胆颤的声音变得清晰一些,是一个男人的伤心哭泣!它一路引导我,不论我走到哪儿,它始终在我的前方,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决定不再理它,尽快逃离这鬼魅一般的建筑坟墓。我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长眠于此的无数冤魂。不小心陷入了泥水洼里,积水没过了膝盖。我奋力拔脚走出水洼,却发现积水变得澄清起来,像是一面镜子,里面慢慢地出现了一个生物的轮廓,我感到后背开始发凉,头发直翘……渐渐地看清了,原来是两只硕大的眼睛从镜子一样的水面浮透上来,恐怖地直视着我。黑色的瞳孔,青色的眼白以及上面两条鲜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我猛地从水洼中跳起来,像是湖中受到惊吓蹿起的鱼,飞快地朝烂尾楼入口处跑去,我知道那里地势比较高,不会再有水洼,而且那里离工地大门不远。 接近那座高楼后,奇怪它并不像远处看得那么高大,如同一座西式别墅,哥特式的屋顶上,两个对称的角楼伸向天空。突然,其中一个角楼闪出一个人影,看不清其五官,只看到白得吓人的脸庞和两只死鱼一样凸起的眼睛。我胃部像是被拧了一下,几乎要吐出来。那就是我在水洼中看到的那双眼睛,移到了这个人形生物的脸上,他张开口,里面牙齿都掉光了,只剩下溃烂的牙床,他用力地呼喊:“我冤枉!我冤枉。救我,救救我。” 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他立在毫无遮拦的飘窗前,身体开始摇晃并滑出了窗子,不知是自动还是被人推出,他缓缓地跌了下来。他站的位置看起来并不高,距我也就两三层楼的距离,但是,他失重的身体却从我面前“唰”的一声滑过,向下直坠,而下边则是看不到底的黑暗。原来,我的身体竟然飘浮在半空中…… 第三日1 逆势扩张 第三日1 逆势扩张 7月30日星期二早晨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背心、短裤和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天已放亮,楼下汽车的笛声断续响起,虽然相隔30层楼的高度,却如近在身旁一般。我起床到卫生间小解,用冷水冲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梦中的情境再次历历呈现在眼前。水中浮透出来的那双诡异的眼睛与跳楼男子伤心绝望的神情合成一体,让我想起一件真实的事情:3年前,本市一名男子预谋杀害情妇,被法院判决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然而,此人一直不肯认罪,坚持上述、申诉,尽管这样令他失去减刑的机会。 我的生活与这个人没有交集,只是因他毕业于“北方理工”,是我的校友,才开始留意他的案情。不过,3年过去,他的故事早已淡忘,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为何突然想起他来?在文心洁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之时,这桩陈年旧案突然闯入梦中,会是来自冥冥之中的神秘昭示吗? 我仔细回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那个男子的眼神和声音,虽然极其恐怖,但是非常明显,他想要传递某些信息给我。 时间还早,我想重新回到床上,虽然睡意已消,但是在清爽的晨风中,放松地躺一躺也好。可是,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目光被拽向客厅茶几上的识字木。我仔细观察这些识字木。它们似乎又有些变化,我盯着这些偏旁部首,脑子里猛然闪现出“程子诺”三个字。我想起来,他就是我的校友,那个被指控谋杀情妇的人,在昨夜的梦中,他从那座恐怖高楼纵身跳下。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灵光一闪,脑子里竟然蹦出他的名字。受此鼓舞,试着用这些偏旁去组其他名字,结果却不能成功。 有点儿失望,但是程子诺的命运却将我的心思带走。我觉得,不论什么力量将此人塞入我的梦中,又让我这么轻易地叫出他的名字,对我来说,都一定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甚至与文心洁的失踪之迷有关。 打电话给董思杰。董思杰的声音懒懒的,仿佛还没有睡醒。我猜他昨晚又宿在“红都”,现在还躺在“红都”的休息厅里。我说起程子诺,问他还记不记得这个人。董思杰说记得,他与程子诺是一个系的,印象自然更深一些。不过,对于程子诺毕业后的生活以及他的犯罪事实,董思杰也不甚了解。他答应帮我打听一下,也没有问我干什么用,懒散得连问这个力气都没有了。 放下电话,望着识字木思索片刻,再次动手试着用它们拼合“杨巾颍”,不行;接着又试“卢皓程”,仍然不能成立。我以为,如果冥冥之中某位先知想通过识字木向我发出引导和启示的话,其一定预设了这样的前提条件:所给出的偏旁部首要完全用上,而所拼出的词语具有完整的意义。 我现在最为关心的是,文心洁为什么失踪,以及杨巾颍、卢皓程等人在我周围扮演的真实角色。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启示的话,也应该与此有关。看来,我寻找答案的方向不对。 我找出笔和纸,一一记下这些跑到外边来的偏旁部首。我要观察一下它的变化。 乘地铁前往印社。途中打电话给派出所的王警官。接电话的人告诉我,王警官已经下班。显然,警方也没有什么进展。警方启动寻人机制一夜之后,仍然没有文心洁的消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值得庆幸还是应该发愁? 给文家打电话。文有恒先问我进展,然后告诉我他们那边也没有消息。接着,他说林秀熙有些着急,原本去韩国的行程改到下星期了。她希望尽快见我一面。我答应晚上抽空过去。 听说林秀熙也开始着急,我竟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这个从不在意别人感受的傲慢女人,对她的任何打击,都会让我高兴。尽管我也在为同一件事情心乱如麻。 走进印社,葛茹莹已经在等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孕期反应让她不太舒服。她把一份贷款合同拿给我。我打开溜了一眼,不住地摇头。我记得这份合同,但是上边所列条款离谱得不可思议,简直不能相信是我自己同意签下的。我请葛茹莹把签订合同的具体过程细说一遍。葛茹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顺从地照做了。 去年6月,为了扩大印刷能力,稳住岌岌可危的印刷业务,我决定斥资200万元买下一台四色彩色印刷机。动用了印社账上的流动资金60万,其余的则来自民间借贷公司的贷款。这份合同就是我与贷款公司签订的,合同规定,贷款共200万元,60万利息在贷款发生后即行扣除,虽然实际拿到手的只有140万,但是连本带息需要偿还200万。还款期限也很苛刻:1年内分四次还清,每次还50万。延期将按年息30%的额度追加利息,并予以适当惩罚。今年春节前,第一次还款期限过了将近三个月,才东拼西凑将第一笔还上。至今年6月还清全部借款期限来临,我们则根本无钱可还。 就是在那段时间,卢皓程开始定期约我见面,像个鬼影一样盘桓在我周围。此人三十多岁,仪表堂堂,即使是三伏夏日,也总会西服领带一丝不苟。他名义上是贷款公司的外勤经理,实际上则是公司雇用的催债打手。 葛茹莹说,购买机器之前,印社的日子还过得去。买机器占用了印社几十万自有资金之后,才开始周转不开。第一笔还款,是我个人凑的,包括出手雅阁车等等。现在,为了这台价值200万的机器,我们已经投入了110万,可是,仍然拖欠贷款公司本息将近200万元,而且,随着拖欠时间的增加,其数目就像雨后田地里的荒草一样疯长。 难怪卢皓程逼得这么紧,原来我真的欠他一笔巨款。想到此,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受伤的手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第三日·2 辨认死者 第三日·2 辨认死者 我陷入沉思。葛茹莹悄悄起身准备离开。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当时我到底怎么啦?”我开口问道。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同情,“具体经过,赵经理知道得更详细。” 她不愿直接告诉我。我不好勉强,但是这件事必须弄清楚。因为好歹也在生意场上混过多年,当初借钱买机器之时,一定会有一个创收计划,否则,我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确实如此,那会是什么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现在,推拖躲避都不是办法,应该积极寻找解决方案。 葛茹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又站住了,转过身来望着我,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唐经理你要小心。那个卢皓程就是一只疯狗。”她说,声音有点颤抖。“他伤了你的手,虽然你一直不说,但是我一看就知道了。如果不尽快想出办法,他可能还会咬人的。” 赵仙平出去送货,中午才回来。 我没有等到赵仙平,派出所王警官来电话请我马上过去。因为邻区公安局上传了一则信息,称在其辖区内发现一名车祸死亡的不明人员,与我们上报的走失人员的情况相符。我听了,头皮一阵发麻,丢下印社的烦恼火速赶往管界派出所。 副所长张明君倒了杯矿泉水递给我,然后直接进入正题:今天早晨,邻区庙王镇派出所民警及辖区交警接到群众报警称,在穿过庙王镇的省级公路上发现一名车祸受伤的青年女子。交警、刑警及120救护人员先后赶到。被害人遭到严重撞击,致脾脏破裂、颅内出血,被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肇事车辆逃离现场,事发时间估计在今天凌晨2时左右。 据现场的医护人员介绍,被害人曾一度醒来,自称来自c市,来邻区约见朋友并旅游,途中背包被盗,身份证、手机及钱物等丢失,来到庙王镇寻找旅店过程中发生交通事故受伤。办案民警在查找此人的身份时,发现了我们的协查通告,初步比对,觉得其年龄、相貌及离家的时间大体吻合,于是立即打电话求证。 “谢谢你及时赶来。”张明君客气地说,“他们传来几张照片,请看一看,是不是你爱人。你——”他停住了,意外地指了指我的手。原来,由于紧张,我握着纸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瘪了纸杯,杯里的水溢出来流到地上。 “对不起。”我松开手,勉强笑了笑。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慌忙去抓口袋里的手机,结果一杯水全洒在地上。 “没关系,你别管了。”张明君示意我先接电话,同时叫人清理地面。 手机是文家打来的,我按下拒绝键。马上,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林秀熙的手机号。我不得不再次按下拒绝键。 张明君打开电脑。先后两张照片显现出来,一张事故现场的,一张死者的脸部特写。我看了第一张,虽然只有一个女人倒地的图像,看不到具体的五官细节,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文心洁,心情已经放松不少;再看第二张,便彻底排除她是文心洁的可能。 走出派出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回拨文家的座机电话。 “梦周啊,你在哪里?还没有心洁的消息吗?”电话中响起了林秀熙的声音,声音异常柔和亲切,我从来没有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告诉她,刚从派出所出来,邻区发现一名不明身份的女人,车祸受伤致死,派出所让我过来辨认网上传来的照片。但是死者脸上血肉模糊,腮边的一块肉已经掀开,只连着一点儿皮,完全不成样子……正说着,电话那边的林秀熙突然“哦——”的一声,接着便是急促的喘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最后则是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号啕大哭。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误会了,对她这样不堪一击而感到几分意外。 “梦周,怎么回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心洁?”电话中传来文有恒沉稳的声音,让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可鄙,于是连忙说出了重点: “不是。虽然脸部损伤严重,看不清楚五官长相,但是我肯定不是文心洁。” “照片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文有恒问。 “在公安网,普通人上不去。你们没有必要看。请放心,那绝对不是她。”我态度严肃地说。 “那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谢谢。”林秀熙声音再度响起,十分虚弱、谦卑,几乎是祈求一般。“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您说。” “我跟你说,虽然我们一直处得不大融洽,但是我知道,心洁心里有你,她对你不薄。我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找回来。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她平安回来,这一页就永远翻过去。花钱也行,多少钱都可以,只要文家出得起,把紫藤花园卖了也没有关系……” 这是一位母亲在极度恐惧之下的正常表现,但是在我听来,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恶心。我捏住右手小拇指,轻抚那粗糙的伤疤,心像针扎一样疼痛,并开始流血。 我本来想说,我也求她,这个时候不要提钱。钱是最无用的东西,尤其在人的生死问题上。我想请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才是第一个想要把文心洁找回来的人。因为没有她,我们这个家就不复存在,受到伤害最大是我和宁宁。 最后,我咽下了这些话,恭顺地说道:“知道了。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晚一点过去看看宁宁。” “好,你过来吃晚饭吧,多晚都行,我们等着你。”林秀熙依旧柔声说,挂断了电话。 离家很近了,我慢慢朝小区大门走着,心里后悔没有拒绝去文家吃饭的邀请。不过,我还是说服了自己,此时不该再赌气。尽管林秀熙平时霸道,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位母亲,这个时候正被可能失去女儿的恐惧控制着,可怜又可悲,我不应再跟她计较以前的事情。 第三日·3 程子诺之谜 第三日·3 程子诺之谜 董思杰打电话告诉我,他找到一些程子诺的资料,已经传到我的邮箱里。 我立即上网调出邮件,原来是当时的一篇报道,名为《程子诺杀害情妇证据确凿,中级法院近日做出有罪判决》。 报道称,程子诺系本省c市居民,已成家,一年前结识外地打工女子张静美,两个人关系迅速升温并成为情人,经常到快捷酒店、小时房幽会。后因琐事发生矛盾。张静美怀疑程子诺另有情人,多次跟踪其到单位,还威胁去找程子诺妻子,逼她主动离婚。由此招致程子诺的怨恨。程子诺驾驶汽车外出时,故意将车开入河中。当时,张静美也在车中。结果,程子诺将张静美弃于车内,一个人逃出,而张静美则溺死车中。归案后,公诉机关提取关键证据,证明其预谋杀人的事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报道到此打住。 我打电话问董思杰,他既然上诉,终审的结果是什么。董思杰说,他查了,结果是维持原判。至于程子诺的近况,他不太清楚,有人说还在省监狱里服刑,有人说已经死亡。 我问他在哪里。他告诉我还在“红都”,为了完成我托嘱的事情他才留下来的,因为这里配有电脑,旁边又有“秘书”帮忙,所以才查得这么快。我根本不信他,一上午只查了这么点儿资料,一定还忙着其他的乐子。他所谓的秘书,就是那里的陪侍女孩。 我问他,知不知道程子诺的家庭住址。 他马上说:“已经发给你了,没有看到吗?” 原来他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程子诺父亲早亡,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程子诺案发被捕之后,程母和妻子搬家离开了原来的社区。董思杰找到程子诺的一个同班同学,打听到程子诺入狱后程家的新住址。 我谢过他,接着说,既然他还在红都,请顺便问一问红都那位曾接待过我的河北女孩,前天我去那里,是不是遗留下什么东西,主要是衣物之类。董思杰懒洋洋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放弃回家的打算,先到e街区一楼的一家小餐馆,点了碗面,准备吃过面马上去见程子诺的母亲。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原来是杨巾颍。 “我在印社门口了,你能出来一下吗?”她轻轻地说,像是祈求,隐含着一丝羞怯。 “我没在单位。刚才去派出所,顺便回家了。你有事吗?”我说,语气尽量显出诚恳。 “哦。要不我去你那里?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说话。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也是办事路过,有些放心不下。另外有些东西顺便拿给你。”她见我没有回答,接着说。 “哦。谢谢。我马上要去见个人,查点儿信息,然后给你打电话。”我说。本想问问印社贷款之事,但是话到嘴边又留住了。 “那好吧。我等你电话。”她答应了,语气中透着期待。 面条上来了。我举着筷子半天不动,心中琢磨着杨巾颍这个女人,觉得应该见一见她了。 程子诺家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座旧的红砖筒子楼里,楼高三层,孤零零立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间。其家在二楼。我顺着磨得坑坑洼洼水泥楼梯,走上楼来,穿过黑漆漆堆满炉灶、杂物的走道,敲开一户居民的房门。一位老太太站在门里,警惕地望着我,她生着一张扁平的脸,脸上布满皱纹。听说我是她儿子的同学,老太太眼里露出几分欣喜,侧开身子把我让进屋。屋子只有床和一张活动饭桌,墙上挂着一台小电视机,虽然简陋,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与我刚才经过的黑暗凌乱的楼梯走道恍如两个世界。 一个身体肥胖的男孩儿蹲在门口的地上,专心地用一只画石粉在水泥地上画着图画,对我的到来没有一点儿反应,在我待的二十多分钟时间里,也始终没说一句话。他的脸也是扁平的,特征十分明显。老太太告诉我,他是程子诺的儿子。程子诺事发被捕后,为了赔偿被害人的损失,得到被害人家属的原谅,她将原来住的房子卖掉,带着儿媳和孙子借住程子诺朋友的这座筒子楼里。后来,程子诺并没有得到宽大,程妻忍受不了羞辱,也无法面对未来生活的艰辛,悄悄离开了。老太太则忙着为儿子上诉,忽视了对孙子的照料,结果,他在独自出门买饭时,被汽车撞伤。肇事车跑掉了,始终没有找到。孩子被送到医院,虽然恢复了呼吸,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甚至出具证明,认为他恢复神志的可能性极小。不过,老人并没有放弃,始终陪伴着他,并不停地给他唱歌,都是他平时爱唱爱听的儿歌。终于,那一天,孩子有了反应,接着便苏醒过来。但受此事故的惊吓,发育受阻,身体变得越来越高,智力则停留在三四岁之时。 程子诺始终不承认预谋杀人,只承认驾车失误,车祸之后,一时惊惶没有及时报警。生活上也有错误,害人害己害家。程子诺后来在狱中自杀身亡。 问起孩子母亲的下落,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某种麻木的表情。 “都是这个败家娘们儿害的。”老人慢慢地说,“我儿子傻爱着她,可是她嫌他丑,不让碰她,让他的心冷了,才到外边找女人。他始终恋着这个家,恋着这个孩子。”老人慢慢地说,“他心地善良,说他故意杀人根本就是栽赃。” 我问,报道中说警方发现了关键证据,那到底是什么? 老人说,程子诺与张静美经常争吵,张静美也曾威胁要自杀,这些情况他们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另外,是那部沉入河底的车,潜水员发现,在程子诺逃出来后,车门竟然是全部关闭的。警方由此认定,事故发生后,程子诺不仅没有设法营救张静美,还故意将车门关上,由此导致张静美的死亡。 在我们说话期间那孩子几次蹭到提袋旁,伸手掏里边的食品,都被老人止住。我拿出一块水果蛋糕。他接过来大口吃起来。老人脸上带着几分窘迫,没有再拦他。最后,我又问了问那起车祸,为什么没有找到肇事者。 老人又摇了摇头,说已经找到了,但是肇事者躲起来了,警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临走时,我留下了一个信封,里边装着500元钱。老人谢过我,转过脸去。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老人昏花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程子诺的遭遇让我心痛,然而更让我不安的却是,此人两年前即已死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找到我?想到此,我感到后背袭上来一阵寒气。 我决定帮助他的老妈和儿子找到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 第三日·4 商城魅影 第三日·4 商城魅影 返回印社,赵仙平已经在等我。说起购买机器的事情,他提供的细节果然更加丰富,也更加令人吃惊。 他说,那台印刷机虽然讲究,却不值200万。随着互联网的扩展,印刷市场整体下滑,很多厂家都在削减印能,印刷机械销售市场急剧萎缩,机器库存增加。我们购入的这台四色印刷机几年前市场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卖到这个价。所以,他当时便觉得我的投资决定极不理智。 我问当时为什么不阻止我。赵仙平摇了摇头说,他曾试着提醒我,但是那个时候,我一反常态,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因为此事牵涉到杨巾颍,他不便说得太多。购买这台机器,从选择货源到融资都由杨巾颍操办,而我则将反对意见统统视为对杨巾颍的个人成见。不过,当时听我的口气,购买这台机器几乎是稳操胜券,它让我们具有同类印厂不具备的印刷能力,大批业务将随之而来。用不了两年,就可将成本大体收回。对此,他们将信将疑。从他个人来说,能有一部当时国内最先进的四色印刷机,也是他所期望并引以为骄傲的。 他说那一段时间我经常出入饭店,十分风光,每一次都由杨巾颍陪同。他也曾沾了一把光,请客的是长城机械的销售代表,名叫叶城慷,我们购买机器主要由此人穿针引线。除了销售印刷机,此人还经营一家广告公司。据说他代理的新楼盘广告,每年业务量二三千万,其中用于广告宣传品印刷的费用则高达二三百万。一旦我们具备新的印刷能力,叶城慷保证立即将这些印刷业务转给我们。我的信心大约就来源于此。 不过,机器真正进来之后,期望的大宗印刷业务并没有出现。因为来活儿量太小,对这台先进的印刷机来说,如同大马拉小车,挣的那点钱,还不够机器损耗,所以,安装不到两个月,便不得不停机。 而叶城慷则销声匿迹了。 我问赵仙平,看起来叶城慷与杨巾颍关系怎样。赵仙平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他只在那次吃饭时见过叶城慷一次。就当时场面上看,两个人似乎是第一次见面。见杨巾颍年轻漂亮,叶城慷不住地讨好她,主动敬她酒。我也有意无意地鼓励杨巾颍放开一点。杨巾颍本来不太情愿,只是碍于我的面子才不得不敷衍他。 赵仙平大老实人一个,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奸诈。此时,我多少已经记起叶城慷这个人,以及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他是一名聪明绝顶的人,接近我就是要骗我高价买下长城的机器。而杨巾颍是他暗中帮手的可能性却让我苦恼。想起胖子曾说过的话,进一步增加了我的担忧。胖子说,他怀疑杨巾颍与我们的邂逅,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出于某些特别的目的而主动接近我。不过,如果杨巾颍真的与叶城慷是一家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没有理由还跟我保持联系。所以,杨巾颍在这件事情上也可能是清白的。 最后,我问赵仙平,现在,这台去年花200万购买的印刷机,如果我们想要出手,它能卖多少钱。 赵仙平听了,迟疑了好久才说,现在印刷市场比一年前更糟,报纸都卖不出去了,一些报社也加入了印力闲置的行列,如果我们真要出手,50万肯定没有人要。因为他在网上看到同样型号的印刷机,全新的,报价才70万。 陷害我的人不是卢皓程而是叶城慷和他的同伙。此人早已逃之夭夭,我要设法找到他,绝不能轻饶他。尽管知道,没有任何文字上的约定,他就是站在我对面,我也拿他毫无办法。 给杨巾颍打电话,告诉她晚上在绿缘快捷酒店见面。我已经记起此前我们曾多次在那里幽会。杨巾颍听了有些意外,但是没有表示异议,马上配合地说,她早一点儿过去,订好房间等我。 “哦,我先洗个澡,等你过来。你也准备准备……充好电哟。”她补充道,语意暧昧。 “什么——”我刚出口要问,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里一动,但是没有接声。 刚挂断杨巾颍的电话,董思杰便打来电话,说找到了我丢在“红都”的衣服。那位曾接待我的河北小妹帮助收好的。我可以随时到红都去取。我说晚上争取过去。说起程子诺母亲和孩子的情形,我们两个不由得感慨叹息了一番。 时间已经不早,我匆匆离开印社前往文家。途经名为“紫金城”的商贸中心,在一家专卖店挑了两双儿童运动凉鞋。出了专卖店,我快步向商城门口走去。突然,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一个女人从旁边的一家名品服装店出来,款款地向自动扶梯口走去。此女身材高挑,身穿紫色兰花半袖罩衫搭配松松垮垮的白色印花半裙。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由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女人的脸又偏向另一边,所以一时看不大清她的五官长相。我紧张地注视着她,希望她转过头来,让我看清楚一些。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那高人一头的身材、随意而率性的裙装,以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步态,已经让我相信,她就是文心洁。 此时,我立在商贸中心的门前。值班保安已经恭敬地将门打开等着我出去。我却全然没有理会。保安耐心地等待着。那个身穿紫色兰花罩衫的女人则登上自动扶梯,像个女神似的缓缓向上飘去。我转身跑进商城,来到自动扶梯下,抬头望去,又看见了那片紫色,已经接近了扶梯的尽头。心中不由得一阵惊喜,确信她就是文心洁,来不及细想她为什么那样不声不响地离开我,却这样自在从容地出现在这里。 我上到商城二层,紫色兰花则消失了。站在大厅中央四处搜寻,不知她去了哪个方向走。迟疑了片刻,决定乘扶梯继续上行。隐约看到那紫色兰花在上边三到四层之间飘动,似乎在向我招手。这里顾客已经不多。我到达通往五楼的扶梯口,再朝上看,紫色兰花倏然而逝。而五楼是商城的顶层,因为不太景气已经关闭。自动扶梯也已停用。 不甘心这样让她消失,我徒步登上顶层,只见到处都是商场撤出留下的废物,又脏又乱,不可能有人光顾。我只得退了下来,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惆怅。 第三日·5 文家猜疑 第三日·5 文家猜疑 走进文家的大门,我感到身心俱疲。 宁宁已经放学回来,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卡通,见我进来,站起来凑到我身边,手里举着一个机器人怪兽,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我,忽闪着黑亮的眼睛问道:“妈妈怎么没来?” 这是个很难应付的问题,我看了一眼文有恒,不敢贸然开口,怕说错了露出破绽。 文有恒领会了我的意思,接过话说,妈妈到外地出差,很快就会回来。“这个臭妈妈,不带宁宁去。等她回来,爷爷批评她。” “妈妈有正经事儿。过几天爸爸带宁宁去月亮湖游泳。”我跟着哄他道。 宁宁点了点头。“那里有水怪吗?”他认真地问,“爸爸,你说,尼斯湖水怪是不是恐龙?” 我放下心来,告诉他尼斯湖水怪不是恐龙,世界上早就没有恐龙了。看到他有点儿扫兴,我转换话题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宁宁听了,眼睛一亮,脸上忧郁的表情一扫而去。“迪迦奥特曼,它是最厉害的,打败了怪兽加库玛。爸爸,你知道加库玛吗?也是一个特别厉害的怪兽,可以把任何东西变马石头……”看他那样子似乎要跟我没完没了讲下去。 “它们不是《赛尔号》里的精灵吗?”想起带他去打精灵卡片机的事情,我随口问道。 宁宁露出不满的表情,“不是。它们都是《奥特曼之银河传说》中的机器怪兽。《赛尔号》第一季已经快完了,现在迪迦奥特曼开始统治世界……” 我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让他在沙发坐下,试穿我买的新鞋。都挺合脚,我本来对6岁的孩子穿多大号的鞋没有概念,听从了人家的建议选择的鞋号。宁宁只顾跟我讲他的奥特曼故事,对穿什么根本没有理会,不过,他穿上第二双之后便不让再脱下来,原地蹦了几下检验鞋底的弹性,看样子挺喜欢的。他的表现让林秀熙有些意外。林秀熙本来在二楼卧室休息,听说我来了便走下楼来。 林秀熙冲我亲切地笑了笑,吩咐宁宁带我去洗手,马上就开饭啦。宁宁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向一楼卫生间走去。 文小洁夫妇不在,只有我、宁宁和岳父母四人吃饭。晚餐丰盛而精致。除了几个素炒青菜之外,还有一大盘我爱吃的红烧肋排和一份清蒸鲽鱼。主食既有米饭又有花卷儿。看得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当初我刚到林家时还有一个困惑,就是吃饭的口味不合。因为我生长在内陆农村,爱吃面食和肉类。而林家生活在滨海城市,喜欢海鲜和米饭。我也吃鱼,却对付不了那些鱼刺儿,开始到文家吃饭,总是吃得很慢,有几次还被鱼刺卡住嗓子。文心洁在这方面反应比较迟钝,我来她家,她仍然是大小姐的派儿,只顾自己吃饱喝足,不大在意我的感受,后来见我不大愿意过来,才问起原因。她也跟家里人说过,但是口味难改,而且,据说林秀熙还放过话,让我改改农村土包子的生活习惯,多吃鱼和青菜少吃大肉有利健康。 我肚子早就饿了,红烧肋排香嫩可口,不由得吃下一大块。林秀熙用长柄勺送来一大块鱼肉,告诉我,这种鲽鱼营养丰富,肉质细嫩无刺,可以放心吃。我心里很温暖。不过,看到文有恒和林秀熙都没有怎么动筷时,突然生出些许惶愧,因为到如今仍无妻子的消息,我却在她父母面前甩开腮帮大吃大嚼,看起来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而且,岳母林秀熙一反常态对我如此殷勤,目的何在?如此一想,美味的饭菜立刻失去了魅力。 宁宁也没吃多少,董妈给他盛了半碗米饭,文有恒和林秀熙竞相往他碗里夹了许多鱼和青菜,像小山一样堆在碗里半天不见减少。我掰了一块花卷儿夹上一块肋排肉,举到他面前问他吃不吃,他竟然一口吞下。我面露得色,又夹了一块送到他口中,他竟也照吃不误。看起来他平时不常吃肉和花卷儿,这样狼吞虎咽不过是因为新鲜,再加上我的率先垂范。 林秀熙脸色有些不好看,后来终于忍不住露出本来面目,斥责宁宁:“慢点儿,别噎着!”宁宁不以为意,文有恒说:“没事儿,没事儿,大小伙子吃饭就得这样狼吞虎咽!” 吃完饭,董妈过来收拾桌子,宁宁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我则被叫到二楼书房。林秀熙坐在一张大写字桌后边,审视着坐在桌对面椅子上的我。 “听你爸说,最近你对宁宁的态度变好了,今天亲眼看到,感觉挺好的。宁宁天性淳厚,像我们文家的人,不会记仇。我希望,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错待他。他是你和心洁的亲骨肉啊!”林秀熙声音有些颤抖,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同样的话文有恒曾说过。虽然对她强加于人的语气仍有些反感,但是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而且我早就下决心要与儿子相依为命,因此,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梦周啊,我承认,你和心洁结婚之后,对你态度不够好,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拆散你们,这是真的。我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心洁心里有你,你们又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还是那句话,只要心洁平安地回来,过去的那不愉快的一页,就彻底地掀过去,咱们一家人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我只有心洁和小洁两个女儿,文家的家产早晚都是你们的。我和你爸还能活多少年!所以,我请你跟我说实话,这次心洁出走到底为什么?其中有没有你的问题?”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我谨慎地反问。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一段时间关系怎么样?我实在太粗心了,现在才想起来,心洁很长时间一直闷闷不乐的。过去,她至少每个周末要带孩子回一趟家。可是,这都几个月了,她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你也很少露面。偶尔过来一次,还板着个脸,像全家人都亏欠你一样。对孩子也是那么凶巴巴的!你们到底怎么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该照实跟我说说了。” “没有什么,跟过去一样,很……正常。”我说,确实,在我的记忆中就是这样。 “真的吗?心洁什么也没跟我们说,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败坏过你,总是维护你来着。有些事情我们只能从宁宁口里套出一点儿来。我问你,我给宁宁的那架钢琴哪里去了?还有心洁送你的那块卡地亚手表呢?听宁宁说,好像都被你弄走了。这些东西真的都被你卖掉了吗?你真的那么缺钱吗?你应该找我……是的,当时,你确实跟我提过借钱,但是,一来我手头儿也紧,二来,从生意上看,我们认为你更新印刷机、扩大印刷能力并不明智。没有人相信你竟转而去借高利贷。高利贷的人心狠手辣,你怎么招惹得起!我们虽然有隔阂,但毕竟是一家人,你有困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可是,你干嘛非要买那个机器呢?为什么大家都劝不住你!你觉得那是你个人的事儿,而我们都在妨碍你?你认为只有事业发达,你才会在大家面前更有面子,腰板可以挺得更直,是这样吗?在我们面前你一直非要这么逞强吗?” 我的心一阵烦乱,不知如何回答。看起来为买机器我曾找过他们,他们对此持怀疑态度,所以拒绝借钱给我。我一气之下,转而求助高利贷。事情肯定是这样的。 “我们都老了,你们的日子还长。如果心洁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根本不相信她会那样,我是说如果,那么,请你原谅,现在,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替她跟你赔不是。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好好说她,让她听话,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你大人大量,看在多年夫妻的份儿上,原谅她。其实夫妻间哪能没有个磕磕绊绊的……她有错,你说她打她都行,我们都容忍,但是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太出格了!就……对不起,我脑子有点儿乱,我……”林秀熙不住地摇动着脑袋,显示出从来没有过的沮丧,花白的头发垂下来,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脸。 “妈,您说什么哪!”我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觉得胸腔里的血一下子冲到脸上,热辣辣的。“您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有什么理由对心洁不好?” “家里没有人说。”林秀熙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目光格外坚定,“是心洁的同学说的。小洁找她打听心洁的消息,她听到一些你们夫妻间的事情,好像你猜疑心洁对你不忠。心洁为此很生气,也很痛苦。宁宁的胳膊很可能就是这样被你拧折的。怎么能这样呢?你凭什么怀疑她,这不是凭空糟蹋人吗?而且,心洁其实知道你外边有人……” “没有的事情。妈!不要听别人瞎说。”我急忙否认,但是到底有些底气不足。而且,此时此刻,记忆的黑幕突然被撕破了一条缝,一阵乾坤颠倒般的恐怖猛然将我紧紧地裹住,令我有些透不过气儿来。 “唐梦周,我为过去对你态度不好道歉,让我给你下跪都行。我求你了,只要让心洁回来,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咱们是一家人,你买机器不是欠下高利贷吗?从家里拿。虽然200万不算小数,但是为了心洁,这笔钱我替你还。我这就让魏侃如把钱打过去。这件事情就算完了。行不行?” “别说了,妈!您这样说,让我非常难堪。如果心洁真有什么意外,那也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感觉浑身的血在往上冲,但是竭力隐忍,不想让自己爆发,不想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你们或许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想要文心洁回来!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妈。你们看得出现在我有多爱我的儿子!我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请你们相信,我绝对与此事情无关。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内情,但是,我向你们保证,一定能够找回心洁。我是个男人,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说完,我转身出了房间,走下楼来。文小洁夫妇已经回来,魏侃如站在窗子边端着一杯红酒慢慢饮着,小洁则坐在沙发上跟宁宁玩纸牌。见我走过来,她上下扫了我一通,目光犀利,像往常一样,脸上带着调侃和同情,不过此时里面多了一条明显的阴影。 我冲他点了点头。想起程子诺的母亲和儿子,觉得文小洁可能会帮上一点忙。她工作的《幼稚园》杂志隶属《c城早报》集团,她可以请《早报》的记者向市交管局施加压力,尽快抓回肇事者。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文有恒跟了下来。我走近宁宁,蹲下身子将他紧紧地抱了抱,叮嘱道:“爸爸先走了,听爷爷和小姨的话。” 刚走出屋,只听楼上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三日·6 同床异梦 第三日·6 同床异梦 离开文家,心里窝着一股火,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动着,像是要逃离令人作呕之地。路口红灯让我不得不止住脚步。 由于紧张和气恼,加上刚才的一段急行军般的疾行,我突然感到一阵旋晕。扶着墙站稳,大口地喘息着。想到在文家受其好菜好菜的诱惑,拿他们当了亲人,傻子似的感动了一回。不知人家心里早已怀着戒心,甚至把我当成奸人看待,而我这样没心没肺的表现,不仅增加了人家猜疑,也让人家更加不屑。不过,虽然受到侮辱,在我强烈的情绪性反应背后,似乎也隐藏着某些虚张声势的成分。尽管还不太清晰,但是,林秀熙说的关于我与文心洁的矛盾、婚外情人、对儿子宁宁的恶劣态度,以及债务困境等等,都不是空穴来风。我也是一点点挖掘、逐步拼凑起这些事实真相。令我不寒而栗的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需要,我对自己和别人隐瞒了这些,而且,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内情被刻意遗忘和隐瞒着? 已经晚上8点多,杨巾颍正在酒店里等我,应该马上去见她。不过,我想先找妹妹梦茵说话。电话刚一接通,梦茵的高音大嗓便响起来,仿佛那不是手机话筒而是一个扬声器。 “唐梦周,我正要找你!”她开门见山,直呼我的名字,“咱爹咱妈已经买了高铁的票,后天就过来。听咱妈说,咱爹的病好了一些,这次过来,主要想看看你和他们的宝贝孙子。我们不在他们心上。我把他们到达的时间传给你,你想着到时候开车去接,顺便带他们逛一逛,找个有档次的馆子吃顿饭。” “行啊。”我无精打采地说。 “哦。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她问道,终于想起来是我主动找她,“咱嫂子回来了没有?” “已经报了走失人口,警方正在查。”我含糊其辞地说道,“我这几天过得手忙脚乱的,脑子也乱子。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也别大惊小怪,照实说就行。” “好么,听起来还挺吓人的哪!你说吧。” “关于我和文心洁,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些问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们最近好像经常吵架?都是为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你家里的事儿倒来问我?这可奇了怪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怎么会比你还清楚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觉得一切正常,但是别人,包括他们家那边说了一大堆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但是听起来也像是有眉有眼儿的,让人不得不信。所以才来问你。我身边就你一个妹妹,你应该听到一些反常的事情吧?” “我是你妹妹,平时倒是没少联络,但是,你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想从你嘴里掏出点什么话来,比登天还难。所以,你们夫妻的事儿我知道得不多。总以为你们恩爱有钱,过着天堂一样的日子,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不过……”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说,怎么啦?” “大概一个多月前,是个礼拜六的晚上,嫂子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了一大堆话,足足一二十分钟,派了你一火车不是,都是哭着说的。我都听傻眼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没有等我问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当时我挺害怕的,马上打电话找你,你没有接。等你第二天回我的电话时,她已经又打过电话,叮嘱我不要把她找我的事情告诉你。” “所以你就什么也没有跟我说?你还是亲妹妹吗?”我抱怨道,“她那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少。主要是关于宁宁的。说宁宁胳膊受伤,实际上是被你硬拽脱臼的。啧,啧,瞧你们男人有多狠!还有,你怀疑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怀疑嫂子有外遇。她又怀上了,跟你说要去做手术。你说不是你的,因为你们夫妻很长时间没有同房了。你抢走了她的试孕纸,想去验上边的dna。你也太没有常识了吧,那东西能验出什么来!你还搞了个什么滴血验亲的把戏,想测试一下儿子是不是你的骨血。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简直不如农村来的土老帽儿。你怀疑她,偷偷查她的手机,乘她洗澡时把手机上的微信都下载了,一条一条地核对,最后认定她有个情人……” “你这乱七八糟说的都是什么!”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妹妹的话。 “是你要我说的,我本来答应过嫂子,不跟你说的。”梦茵不服气地说。 “我是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我根本就不信。你说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我仍十分恼怒,不愿相信她说的话,又忍不住想听听还有什么不堪的事情。 “我也不信。所以她不让我说,我也就没有问你。不过,那一阵子我挺操心你们的。因为,宁宁胳膊受伤我是知道的,你们开始打掩护,说他自己摔的。我当时就有点起疑。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你就跟中了邪似的,总跟我念叨宁宁为什么长得不像你。怎么会不像呢?那是你的儿子,再蠢的人看了也会这么说。他长得不是不像你,而是更像嫂子一些。你虽然长得不丑,但到底是乡下人的坯子,怎么说也粗糙。宁宁随了妈妈的清秀细致,更像城里孩子,有什么不好!咱们不是天天盼着脱胎换骨当个城里人,不再当另类,二等公民,再受歧视。你那里到了宁宁这一代就改换了门风,有多幸运。不像我们家大伟,他倒是随了他爹,不光随了他那个丑样,言语做派跟他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要多蠢笨有多蠢笨。这要多久才能熬出头来啊!更怪的是,有一天晚上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还打来电话,问为什么你和嫂嫂都是单眼皮儿,可是宁宁偏偏是双眼皮儿呢?不知你中了什么邪!当时我就问你受了谁的蛊惑,谁在你身边撺掇你闹这个事儿?是不是那个小妖女儿——就是去年花卉节上我碰到的那个人?你以为你自己做的事情严密,别人不知道,其实嫂嫂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当面戳穿而已。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人家甩袖走了,才知道着急后悔,不是晚点儿了吗?不是我说你呀……” “你行了,还不赶紧打住。”我忍气吞声地说,想起去年春天c市举行花卉节,我带着杨巾颍过去看花,结果竟碰上了妹妹梦茵和外甥大伟。“我这里够乱的了,你就别再派我的不是了。别忘了把咱爸妈来的时间和车次发给我。见到他们也不要乱说。刚才你那一堆疯言疯语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透露,明白吗?” 说完,也不问她是不是还有话说,便挂断电话。很快,她的短信就来了,告诉我爸妈到达的时间、车站及车次,还补充说,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让大伟爸爸去接;嘱咐我小心,天热多喝水,在外边吃饭不顺口就去她家吃。梦茵就是这样,说话缺心少肺的,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带着走,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最初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所持的立场。不过,她对我确实很好。对她来说生活唯一不变的原则就是,唐家人总是对的;唐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而我则是唐家利益的最高代表。 刚刚经受文家的打击,疑虑重重的我,又被梦茵的一番话推到断崖上。而且,断崖在运动惯性影响下,还在不断地颤动塌落,退路不断地缩小,很快我便被逼到崖边面对无底的深渊。如果连妹妹梦茵都这么认为,那么,在此之前,我的婚姻和家庭确实出了大危机,而且错误全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也不甘心。因为,从主体意识上看,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角色。正在这时,程子诺三个字再次闪入我的脑海。我一直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频频地光顾我的梦境,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其隐秘的含义。 一条短信飞进手机,像一只小蚊子似的,是杨巾颍,上边短短几个字:“你在哪儿?”我举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顺手在手机上回了三个字:“马上到。” 汽车平稳地前行,凉爽的晚风从窗外吹进来,慢慢地吹去浑身的燥热。我开始深呼吸,让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我要好好想一想,马上要见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如此牵挂我,关心我?我们到底有什么交集?她在我的人生戏剧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出戏剧的话,下面的情节又是怎么设计的?如何才能改变剧情,让它按照我的真实意愿发展下去? 第三日·7 酒店约会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第三日·8 亲子鉴定 第三日·8 亲子鉴定 “不怪你。我决定的,当然我来承担后果。”我坦然地说,然后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可是,我也在生意场里滚打多年了,怎么这么轻易地被他忽悠了呢?” “这场惨败,我们检讨过好多次了。你不记得了吗?他是一个江湖大骗子,老油条了,早就瞄准了你的印社,事先做了大量的功课。他投我们所好,设计了这么一个陷阱。为了骗我们上钩,他也下了血本。先在繁华的商业街租了房子,做成一个广告公司的样子给我们看。还租了辆s级的奔驰车,让我们见识他的实力。又采取预付款的方式,给了我们几笔业务,都是房地产的宣传广告。让我们尝到一点甜头后,他才抛出诱饵,说什么还有好多铜版纸彩印广告、很多公司内部的文件汇编、无刊号书籍等,需要更先进、质量更高的印刷机印制。由此吊起了我们的胃口。最后,才透露长城机械公司正有这样的印刷机折价销售的信息,便大功告成。” 杨巾颍停住了,咬住嘴唇,脸颊微红,一副十分气恼的样子。看起来虽然事隔一年,提起这场亏得一塌糊涂的交易,她仍然气恨难平。 “叶城慷没有了音讯,我们去他的广告公司找他,在公司地下室找到那些广告单页,整捆地堆在那里,包装都没有打开。你怀疑叶城慷与长城机械联手欺骗,但是没有证据。所以,即使逮到叶城慷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件事情他们做得太鬼了。” 上述经过,我大体从赵仙平口中听到,只是杨巾颍的叙述更加具体详实,话语之中带着强烈的情绪,所以让我印象更加深刻。杨巾颍的态度让我有些意外。她如此坦诚,对那场骗局痛心疾首,让我感动,觉得此前对她的怀疑实在过分。很自然地,面对这位美丽而钟情于我的女孩儿,我的心中涌起阵阵波澜。 我想马上离开。杨巾颍作为一个年轻成熟的女人,其丰盈别致的体态对男人本来就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此前,由于怀疑她参与了针对我的阴谋,导致我事业、家庭面临双重崩溃的危局,精神上对她保持警惕和戒备,并成功地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现在,对她的怀疑已经减少,她成熟火热的身体,便成为不可抗拒的磁力场。我的目光、嗅觉、双手不由自主地被吸向她那里,我的生理反应也开始蠢蠢欲动。可是,事到如今,我真的不应该与她再有这方面的瓜葛。 我有点紧张,竭力抗拒着、掩饰着内心的冲动,又怕控制不住自己,被她看出破绽;与此同时,内心则被一股巨大的痛惜感觉紧紧攫住。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动,搞砸了这件事,你却没有怪我一个字。”杨巾颍接着说,“我实在没有脸再见你,可是,又忍不住挂念你。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是梦到你,都是在火葬场、坟地这些不祥的地方,几次被吓得半夜醒来要打给你电话,想听到你的声音,以便确定一下你有没有出什么意外。你知道一个人夜深人静从噩梦中醒来,挂念着心上人的安全,却又不能打电话给他,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杨巾颍幽幽地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点了点头,想要告诉她,我知道。更想将她揽入怀里,不顾地老天荒地恣意放纵内心的情感,以表达内心的愧疚。我忍住了,仍然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 杨巾颍支起身子,关心地望着我,双眼就像宝石一样闪光。“在想什么呢?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感觉到她呼出的温暖气息,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文心洁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存在吗?”我转换话题,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我一直觉得是她自己走的,可是发现那个短信是假的以后,就不那么确定了。” “那个短信也不见得就是假的。”杨巾颍摇了摇头,神情笃定。 “哦?”我听了一愣。 “你不了解女人。她对不起你,也不想面对你,所以才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不开手机就是无法跟你解释。作为一个好脸面的女人,她这样做挺明智,因为证据就摆在那里。” “什么证据?”我抬起头来,茫然地问道。 “你忘了吗?那个亲子鉴定排除了唐佳宁是你儿子的可能。” “亲子鉴定?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吃惊地问。 “你委托爱佳国际医院作过一个亲子鉴定,一个月前鉴定书快递到我这儿,是你要这样做的,当时就给你看过了。” “真的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鉴定书在哪儿?” “你看完之后就拿走了。” 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晚饭后第一次听林秀熙说我曾怀疑宁宁的身世,我觉得她在无事生非;后来妹妹梦茵证实此事不虚,我与文心洁真的为此事发生过冲突,我仍然不信。现在,杨巾颍一语抖落出赤裸裸的真相,如同一枚炸弹在我面前爆炸。我感到房屋在抖动,似乎听到墙壁、地板在咯吱咯吱发断裂的声响,整个世界陷入毁灭前的最后疯狂。 杨巾颍又端来一杯菊花茶,送到嘴边让我喝下去,然后坐在我的身边,将我揽入她的怀里,像是抱着一个迷失自我的孩子。 “你不要自责,你是好人,是她做得太过分了。不只这一件。”她喃喃地说,温柔地劝慰道,“那一阵子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挺苦恼的,跟你现在一样,所以拼命在我身上消耗。我理解你,一切都顺着你。说实话你那不顾一切的样子,我都怕伤了你的身子。你不可能也没有一点儿余力再去找她。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她却又怀孕了。她真是太过分了。你们一开始就不般配,她的家庭根本就没有接纳过你。他们知道所有的事情。孩子生下来后他们便接过去,不让你和孩子单独在一起,都是这个原因。你看那孩子,哪一点像你啊……” 我轻轻地但是坚决地推开了她,径自站了起来。我十分气恼,她的话我一字也不想再听。我要立即离开这里,然后去寻找证据,证明一切都是错误的。宁宁是我的儿子,对此我坚定不移。几天的接触让我树立了信心。如果不是血缘关系在那里充当强劲的纽带,这个孩子不会对我如此信赖和宽容,在我曾严重伤害过他之后。 告别了一脸错愕的杨巾颍,我走出绿缘快捷酒店,跳进一辆出租车。在车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找出宁宁的照片,就是那张在e街区滑冰并玩过精灵卡片机之后,快乐地骑在我肩上的照片。我越看越觉得信心倍增:这个孩子,双眼清澈明亮,五官端正秀气,并不十分像我,但是神情气韵都是我的影子。尤其眼神,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倔强,活脱脱就是我的翻版。 说儿子不像我的人一定忽略了这些事实。但是,那个亲子鉴定又是怎么回事,它被我藏在哪里?这个鉴定结果文心洁知道吗?我拿到鉴定书之后做了什么事情?文心洁失踪与此事有什么关系?在前往“红都”的路上,这些问题一遍遍地在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第三日·9 网吧会所 第三日·9 网吧会所 红都洗浴娱乐中心建筑群灯火辉煌。与绿缘快捷酒店不同,午夜11点,正是它生意火爆的时间。 我走进接待大厅,径自向标着洗浴中心的3号通道方向走去。距离洗浴中心前厅不远,看到一个“网吧会所”的招牌。“红都”玩的就是时尚,不仅在洗浴中心的vip房间配有电脑,还专门设置了这么一个“网吧会所”,为普通客人提供上网服务。 我继续前行。越接近洗浴中心情色氛围越浓厚,不论是墙上充满诱惑力的图画,还是往来穿梭不停的丰乳肥臀的姑娘,都在努力地激发男人的想象和冲动。 事先与董思杰通过电话,他已经联系好了。我来到洗浴中心前厅向接待员说明来意。几分钟之后,一位穿着黑色衣裤的男服务生走出来,将一个塑料购物袋交给我确认。给了服务员20元钱小费,我提着袋子来到墙边的沙发上,将里边的衣服和鞋抖落出来,仔细查看。 t恤和裤子虽然被细心叠起来,但是并没有将原有的褶皱和污迹去除,本来都是棉质的,此时摸起来却很粗硬,像是被涂上了水浆。鞋子上的水渍印更明显一些,鞋底没有泥土,但是夹着一些沙粒,还有一些绿色的东西,用指甲抠下一瞧,原来是一些松针插进鞋底的纹路里。 接着,我又在衣服上和口袋里找到一些同样的小沙粒和松叶。小心将这些东西捏到一张纸巾上,包好放进口袋里。心想,如果刑警办案,通过刑事鉴定中心的专用设备,可以分析出松针、沙粒来自什么地方,由此推断出我曾去过哪里。我没有这样的设备,只能进行简单的常识分析。鞋底的松针表明,它应该出现在针叶林比较多的地区;衣服和鞋底上多沙粒而少泥土则说明那里是缺少泥土的山地。另外衣服上的水浆痕迹表明,27日至28日即上周六和周日的上午,那里曾下过大雨。 我要查一查,本市周边山区上周六至周日上午哪些地方下过雨,这是目前确定我行踪的重要线索。 好歹有了些收获。返回的路上,又看到那条通往网吧会所的岔路,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会所面积不大,只有30平方米左右,摆着十来台电脑,每个电脑机台围着1.5米高的隔板,隔板之间则留有20厘米的间隔。进门处有一台饮水机,向客人免费提供矿泉水,还有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面有食品和饮料。会馆向来洗浴中心的客人免费服务,只要出示一下存衣牌,便可以长时间上网。而且,因为只是“内部”人员使用,并不对外经营,来这里不用登记身份证,也没有一般网吧的摄像监控。来这里上网的人可以享受到更大的自由。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会所内只有两名客人,身穿洗浴中心提供的套服。此情此景,让我恍然想起,此前我和董思杰等人来红都娱乐时,也经常这样,穿着套服过来上网。因为他们每一次过来都要玩“特服”,要好长时间才出来,有时为了等他们,我不得不到这里来消磨时间。 我走进一个隔间,想要打开电脑。管理员走过来,示意我出示存衣牌。告诉他我是这里的常客,几分钟就走,同时塞给他20元钱。小伙子露出笑容,将钱推了回来…… 我打开电脑,先查看上网历史,结果是空白,都被删除了。看来网吧管理很细致。接着输入账号和密码,进入我的邮箱。邮箱账号是我姓名的拼音字头,加上一个“n”——宁宁的拼音字头,密码则是我原来的车牌号。邮箱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因为文心洁也知道密码,如果真有什么秘密,我不会存在这里。我依稀记得有另外一个邮箱,但是邮箱账号和密码是什么则完全没有印象。我有些绝望地想,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它也永远湮没于网络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第三日·10 陌生的名字 第三日·10 陌生的名字 零点时分,我回到家中。 玄关旁的鞋柜敞开着,可能是早晨走的时候,取出鞋子后忘记关了。我将换下的鞋放进去,随手关门。忽然又停住了,重新拉开柜门,按亮玄关的灯。仿佛神灵指引一般,在鞋柜底层发现一个蓝色鞋盒,抽出来时感觉很轻,里边没有装鞋,但是又不像是空盒。将它拿到餐桌上,看到一个蓝色的塑料文件袋,里边装着一个用过的试孕纸,以及一张盖着爱佳国际医院蓝色印章的收据,上面印着“检查鉴定费5000元”几个字。此外,还有几张当票,被当的东西包括钢琴、香奈尔包和卡地亚手表。没有找到亲子鉴定的鉴定结果,杨巾颍说把它交给我了,但是不在这里。 我几乎精神崩溃。关于我与文心洁、宁宁的关系,尽管岳母林秀熙、妹妹唐梦茵还有杨巾颍三人的说法惊人一致,我始终不愿相信。可是,眼下这些证据,试孕纸和5000元检查鉴定费却真实地摆在我面前。 我站在花洒喷头底下,任凭热水从头浇过全身,直到热水器里的水变凉才停止。浴室已经被白色的水汽填满,什么东西都模糊了,镜子更不用说,已经与白色的墙砖混成一体。 我直接走进卧室,扑到床上,闭上眼睛,心里残存着一线希望,或许一觉醒来会有奇迹发生,或许这一切都是在梦境中。 我终于睡着了。 ……被一阵意外的声响惊醒,我睁开眼睛。卧室黑漆漆的,十分安静。手机显示凌晨1点刚过。惊动我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好像是大花洒淋浴喷头在自动喷水。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待怦怦跳动的心脏略微平稳一些,我起身走出卧室。浴室的门半开着,柔和的光线流泻出来,淋水的声音已经停止,我听到有人在那里轻轻地哼唱。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移步向那里走去,脚步尽量放轻,生怕惊动唱歌人。过了餐桌就到了卫生间的门口,靠近走廓的一张餐椅背上,搭着洗澡人脱下的衣物。借着浴室透过来的光亮,可以看清它们是紫色兰花罩衫、白色印花半裙。我心中一惊。因为,白天我曾看到一个酷似文心洁的女人穿着这身衣服飘然离开商场。 离浴室门更近了,隐约闻到一股沐浴液的香味,正是文心洁常用的香型;从敞开的门缝看到里边一个白色光洁的身体:洗澡人正对着镜子忙碌,却不是做浴后的化妆,而是用心地在妆镜上轻轻地抹着。可能水汽铺满了镜子,让她看不清楚自己。但是细看又不是,原来她在镜子上写着什么。写过之后又抹掉了。她一直没有转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虽然认定她就是文心洁,却有点儿不敢相信。最后,镜子上出现一小片椭圆形光洁的镜面,像是一枚小月亮照出了洗澡人的脸:果然是文心洁没错! “你干什么嘛?偷窥!色情狂!”她发现了我,侧过脸来,声音带着几分娇怒,但是那眼神却柔情似水,寓意绵绵,说完便嘭的一声碰上门。 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一阵狂喜。妻子回来了,奇迹果然发生,一切都是虚妄,生活从此返回正轨。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浴室的门关上了,从里边透出来的光线也被戛然切断。我有点奇怪,浴室门的中间镶着磨砂玻璃,按理,玻璃不透明却可以透光,可是门关上之后,我站在门外的过道里,却裹在浓浓的黑暗中。难道她将浴室的灯也关上了?为什么呢?是我呀,她的丈夫,又不是没有见过她的身体!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个短信、微信都不来一个?我们惦记你,尤其宁宁,你走了之后他有点儿孤单,虽然跟我亲近了,但是他还是想你。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他。看到你回来,他一定高兴坏了……”我站在黑暗里,喃喃地说。没有回应,灯光也没有重新亮起。我愣愣地站了好长时间,才醒悟过来,随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浴室的灯是从外边控制的,不可能从里边关闭——灯亮起来,我推门进去,里面果然空无一人,没有水蒸气,没有洗澡后的热度,镜子上也没有水珠,只留下一个椭圆形的圆圈,那里曾照出文心洁的俏丽面庞。而且,刚才她分明在上边写着什么,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我看得十分清楚……凝视着镜面,我竭力回忆着它们到底是什么…… 看来我的意识又错位了。叹了一口气,小解之后走出浴室,关上灯,通过餐桌时看到那张餐椅,椅背上当然没有了长裙、开衫,只有我的灰色裤子和蓝色t恤,洗澡时脱下搭在那里的…… 早上5点,我被穿过窗帘的光亮照醒。揉了揉眼睛,昨夜见到文心洁的一幕历历在目,恍如一场春梦。心心念念不是她那美丽光洁的身体(当然它显然具有很强烈的性意识,因为我后半夜睡着时,下面不知为什么一直处于坚挺的状态,可能好久没有接触女人,昨晚又受到杨巾颍的诱惑,身体里的欲望被激起),而是她到底在镜子上画了些什么,除了那个圆,我仿佛看到她还写了些什么。好长时间,我都在琢磨那到底是什么,我认为那是故意写给我看的,是解开眼前所有谜团的钥匙。 起身来到客厅沙发坐下,扫了一眼宁宁的识字方木,发现它的圆形木盒又倾倒下来,茶几上的偏旁部首似乎比昨天又多了几枚。我开始行动。昨天早晨出门时曾将排在茶几上的识字木记在一张纸上,所以,只要找到这张纸,便可以比对出它到底有没有变化。可是,我找遍茶几和提包,终于找到那张纸条。可是,上边却没有我记忆中的数字,而是一个陌生的人名。我有几分气恼,也有几分好笑。看起来冥冥之中真有什么鬼‘怪精灵在跟我作对,让我始终处于一片混沌的精神状态之中才是它所期望的。 我开始摆弄识字木。将茶几上的偏旁一字排开,试图用它们组成有意义的字词。过去我也试图这样做却没有成功。这一次则非常顺畅地拼出“余静淞”三个字,我仔细盯着这个三个字,终于想起并确定,昨晚文心洁洗澡时写在镜子上的就是它们,而且,与写在那张纸上的三个字完全一样。 可是,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如果是的话,这个人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第四日 离奇死亡 1 刑警介入 第四日 离奇死亡 1 刑警介入 7月31日星期三凌晨 翻遍记忆,找不到余静淞这个人的痕迹,想必没有见过面或打过交道。如果确实是来自文心洁的提示,它意味着什么呢? 我打开电脑,在百度上搜索“余静淞”,上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茫无头绪。于是缩小范围,先登录本地“c城在线”网页,准备输入搜索,却突然停住了,原来,在网页的右下角跳出一个画框,上面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彩色照片,照片下端写着几行字:c城著名刑辩律师,帮您打赢维权官司:余静淞。难道是他? 事情实在有些离谱。不过,看起来也挺来劲的。我带着极大的好奇心琢磨着其含义,计划下一步如何行动。时间还早,我打开窗子,收拾好床、桌子,用自动拖把将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的地彻底拖过一遍。出了一身汗,去浴室冲了一个澡,坐在沙发前感受到窗明几净的愉快,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也想清楚目前要做的事情。 首先要找到余静淞。可以请董思杰找法律界的朋友,打探一下这个人的底细:此人系何方神圣,与我有什么交集,掌握着什么秘密。虽然看起来有些荒唐,但是,他以这样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进入我的视线,绝非偶然。 为了解决贷款危机,我得去马上一趟长城机械公司,问一问退货的可能,或者折价出手也行。据赵仙平说,长城机械公司有一项回购闲置设备的业务,当初也曾许诺如果我们遇到困难,他们可以考虑以合理价格回购机器。现在正是向他们求助的时候。 最后,马上去爱佳国际医院弄清楚那个“亲子鉴定”。 在上述事项里,弄清亲子鉴定真伪最为迫切。我真的做过这个亲子鉴定吗?鉴定结果真的如杨巾颍所说排除了父子血缘关系的可能了吗?这些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胸口上。几天来的接触,我感受到宁宁对我的爱和依恋。他将我当成生活中最亲近的人,让我感动,也给我力量;在妻子生死不明,生活一片风雨飘摇的关口,来自儿子的信任和支持让我变得坚强。然而,对他身份的怀疑却无情地侵蚀并动摇我的信心。 我走出家门,跳上出租车,催促司机向爱佳国际医院赶去。 路上接到派出所王警官的电话。他告诉我,关于文心洁的去向,目前还没有新的发现。分局刑警想当面跟我谈一谈。时间定在上午10点左右,请我务必过去。心里打了个问号,我答应尽量准时。 爱佳国际医院坐落在城东南的高新产业园区内,规模不大,甚为整洁安静。年轻的导诊护士笑容可掬地将我领进办公室,见到了值班的徐主任。徐主任年过五十,满头白发,神态安详。我说出了来这里的目的:曾在这里做过一个鉴定,但记不清楚是不是拿到鉴定结果。希望查一查底档,弄清鉴定结果。徐主任接过那张收费单和我的身份证,仔细看了看,打开电脑,搜过一遍之后,摇了摇头。 “奇怪呢,怎么没有?”她自言自语道。 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冲我笑了一笑,“会查到的,只要来过,所有的诊治经过都记录在案。虽然我们从这个月开始,已经不再作这样的鉴定了。”她安慰我道。 电话很快打回来。徐主任放下电话,对我说:“管理员说,记录开始是有的,不知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需要找主管医生问清原因,再报告给你。” “怎么会这样?”我问道,语气中有些疑惑和不满。“不会因为停止了服务,就连底案也都清空了吧?” “不会的,所有记录10年之内都会保存在案。来这里的人都有十分特殊的原因,不得已才做这个鉴定。我们知道轻重,所以制定了非常严格的管理程序,以免给当事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请放心。他们告诉我,主管医生去新加坡参加学术会议,很快就结束行程。你留下电话,有结果立即报告你。”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回去等。出了医院搭上出租车,紧赶慢赶,在10点10分到达属地派出所。 要见我的刑警名叫秦天皓,已经准时到了,此人三十多岁,留着半寸长的短发,身材粗壮,从我进屋开始其凌厉的目光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刀子一样试图划开我的皮肤。这样一副自以为天下人全是嫌犯的神气,让人反感。他告诉我,他受命侦查周南摔下电梯井事故,听说我的妻子几乎在同一天失踪,觉得有些巧合,所以决定找我谈一谈。 “本来,依照我们的经验,妻子出事,丈夫是第一嫌疑人,一般都会请到刑警队去谈的。”他有些气人的补充道。 “哦?那么,我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家属,还是涉案的嫌疑人?”我冷冷地问道。不过,为了缓和气氛,我还是为来晚了说了一声对不起。 秦警官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在其黑色的脸皮衬托下,那牙齿显得格外白净整齐,“家属,家属,至少现在还是。我们听说你第一时间主动报的案,而且,看起来像是真着急,更重要的是周南的事情,让我对这两起案子的联系有了更多的想象。你知道,刑警办案有时也需要想象力的。” “哦。我在洗耳恭听。”我说,脸上露出笑容。 张明君副所长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水,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 秦天皓跟着笑起来,并无一丝不快的感觉,“我去看过伤者,十分严重,看来撑不了多久,分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负责此事。你是他的老板,想想听听他的工作情况,以及你对他的个人印象。” 我告诉他,周南三年前来到印社,平时开车送货进货。我上下班和出去办事都是自己开车,偶尔出远门才让他开车送我。我和他只是一般雇主和员工的关系,个人生活没有什么来往,还不如与其他员工关系密切。 “他的社会交往复杂吗?” “据我所知,他比较本份,社会交往并不复杂。”我据实回答。 “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没有看出来。” “你如何看待他的意外遭遇?你想象得到这或许是一起人为制造事故,目的则要致他于死地?” “我无法想象。”我回答,心中有些吃惊。“警方认为有人故意要伤害他吗?” “暂时都是推测。”秦天皓摇了摇头,显然不想透露太多。 话题转文心洁失踪的事情,开始对我进行盘顺。秦天皓表示,事情的大体过程他已经知道,只想再确认一下,28日中午,在发现妻子离开之前和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说一切正常,当天是周日,我歇班在家,等妻子和儿子回来吃晚饭。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而且手机也打不通,便有些着急。再后来便接到了她的短信,又查到这封短信可能是假的,因为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没有使用。 秦警官听了,尖锐地审视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不简单,你的推理能力不差嘛。”接着话锋一转:“你能确定,周六和周日上午你一直没有离开本市?”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秦天皓粲然一笑:“你知道,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你说了谎,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你的手机一直随身携带着吧?我们去调一下你手机信号的移动轨迹,就可以大体知道你的活动路线。” 我从容地说:“我不反对查询我的手机。如果这样做可以找到我妻子的线索的话。不过,我不太了解,公安机关是不是不能随意追踪公民的手机。” 秦警官再次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我,露出钦佩的表情,似乎真的有点对我刮目相看。他哈哈一笑,转换话题:“关于你们夫妻关系,我已经有所了解,不太坏也不特别好,我先不问了。先说说外边人吧,如果你妻子遇到了不幸,谁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我摇了摇头。 “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事情吗?” 第四日·2 回购机器 第四日·2 回购机器 稍稍考虑了一下,我将购买印刷机欠下高利贷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天皓听得十分仔细,待我说完,他才问道: “你觉得遇到了一起骗局,叶城慷联手长城机械公司一起做套儿,把你像狗熊一样套住?”他咧开嘴开心地一笑。“你准备报案吗?” “报案有用吗?”我反问道。 “当然有用啦。不过,那可是归经侦部门管,我们刑警只管杀人、绑架。你觉得卢皓程这个人怎么样?你妻子失踪与他有关系吗?” “我也想过,但是不能肯定。”我坦白地说。 “明白。我去摸摸保利加的底细,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来路。我们随时通气。”秦天皓说着,站了起来。 我点头表示感谢,觉得这个人并不像刚外表那样可恶。他说要查我手机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可以托一下胖子,查一查28日中午前我的手机轨迹,看看我当时到底去过哪儿。 回到印社,赵仙平正在等我,我们立即前往长城机械公司。接近中午时分太阳直射,外面温度达到32摄氏度,厢货车内没有空调,车内则超过40度,人快要被烤化了。我有点受不了,不住地擦汗。赵仙平则安之若素,双手紧握方向盘十、四点的位置,自信而专业,好像驾驶的不是一部烫得快要烧起来的厢货,而是一部奔驰宝马。 车子开到一座12层高的品字形办公楼前停下。汉白玉台阶,高雅的茶色玻璃外墙,使得大楼看起来气派非凡。门前空地上种着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撒下一大片舒适的绿荫。停车场铺着红色的棋格砖,青草茵茵,从棋格的缝隙长出来。赵仙平找个空位开进去,将车停在一辆尊贵的路虎极光旁。 长城机械公司是一家国有上市公司,近几年虽然业务下滑,它却因掌握着重要的国内外客户渠道,在省内精密机械销售市场上占据可观的份额,日子过得依然滋润。 尽管提前约好,但是市场部业务经理郝成仍然让我们等了将近15分钟,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他看起来刚过30岁,身着黑色西装,配着抢眼的紫色领带,与一身汗溻溻短衫的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唐经理,好久不见,生意还好?”郝成满脸笑容,向我伸过手来。“真佩服你们,真有气魄,拿下那台机器。也就是现在吧,倒退十年,你再加40来个也拿不到手。” 我叹了一口气,说:“郝经理,我们就是为这台机器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放宽心,凡是我们经手的机器,终身养保。” “不是质量问题,是我们企业体量太小,一时消化不掉,养不起那个宝贝,所以……” 来之前,我们曾探讨过如何向长城公司提出退货,其中一个选项就是以印刷质量不稳定作为理由。而且前期使时也确实出现过一些问题。赵仙平反对这样做,他认为这台机器是国内最好品牌,印刷质量问题是操作人员失误造成的。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便没有了任何可依恃的理由。 果然,郝成闻听此言,脸上虚假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带几分轻慢的语气地说道: “哦,是这样。你们有什么具体想法?要知道,一般说来,我们有点像医院,只管生出孩子,至于养活,那可得你们自己该想办法。是不是?呵呵……” 我承认当初市场预测不准,购入机器后并没有预期的大批量印刷业务过来。当初购买机器时知道长城有回购服务,所以特意过来问问具体程序,我们愿意承担合理的损失。 “明白。”郝经理轻轻地说,身子靠在椅背上,目光向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公司原来确实有这样的服务。可是,目前机械销售普遍不景气,再维持这样的业务就不现实了。不过,既然我们前期合作得不错,也还可以考虑。说说看,你们愿意承担多大的损失?” “一年的折旧之外,再加上机器售价的百分之二十?那机器基本没有使用,跟新的一样……” 郝成身子再次夸张地向后一仰,喷出一串大笑。“大叔,你不是开玩笑吧?一年的折旧加上机器售价的百分之二十,拿这两儿钱想要我们回购?不可能的!” 我感到脸涨红了,忍耐着解释道:“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出价,最终还要双方商定,再疼,该割的肉我们也会割的。” “你们请回吧,大叔。”郝成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太不了解市场行情了!难怪拿着这么好的机器还混不下去。” 我生气地站起来。赵仙平连忙拦住我,请我先坐下,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郝成说:“郝经理,你刚才说过,我们曾有过很好的合作。确实,当初买机器时也是跟你谈的,那时你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我们的庙太小,香客不多,别怪我们没有见识,不比你们大公司豪华气派,见多识广。看看你,再看看我们,咱们没有任何可比性,不是吗?今天我们只是试试门路,因为,当初叶城慷叶经理在推销机器的时候曾谈到过回购一款,后来也写在协议中了,另外还答应了许多事情也都没有兑现……” “对不起,我打断您一下,协议上只说是协商,没有强制性约定。另外,叶城慷只是我们聘用的临时业务员,与公司早就没有联系了。我们不清楚当初他答应了些什么,现在一切应该以销售合同为准。” 郝成连忙说道,听到叶城慷的名字,其气焰有所收敛。 “好。就是协商。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到这里来。” 郝成再次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们确实不再接受回购了。因为很难出手,收回来的机器就跟废铁差不多。如果非要让我们出价,你们肯定接受不了,反倒伤了和气。” “你试试看,只当聊天。就算给个白菜价也算是情义,不算你们食言。肯不肯割肉就看我们。”赵仙平固执地说。 “这件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们先回去,我跟老板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途径解决你们的难题。”郝成说。他看出赵仙平的用意,执意不说,一心要将我们软托出门。 “那就谢谢了……”赵仙平说。 回来的路上,赵仙平接到郝成的电话。郝成告诉他,长城公司可以帮助代销,如果成功,收取少许介绍费用。如果要现款回购,即使是全新的机器,长城公司最多能出20万,还得分期付款。 “他妈的打劫呀!200万买的机器,还不到1年!卖废铁也值这么多了吧。”赵仙平愤愤地说。 我没有说话。 第四日·3 叶城慷现身 第四日·3 叶城慷现身 下午两点,在北京路上的爱琴海咖啡屋,我见到了律师余静淞。 早晨打电话给董思杰,表示想要接触一下名叫余静淞的本地律师。董思杰是学法律的,毕业后又在司法局工作过,所以很爽快地说了一个“行”字,然后问我晚上是否有兴趣去吃大锅炖鱼,喝点小酒。我说:“行啊,我来请客。”最近麻烦他的事情多,确实应该谢谢他。董思杰无谓地说了一声“就你请”,便放下电话。中午从长城机械回来接到他的电话,他通过市司法局律管处原来的同事约到了云卓律师事务所主任余静淞律师。我连声说好,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神速。 余静淞比约定的时间晚了3分钟。将崭新的宝马5系停在咖啡屋门外,抬头审视了一眼店前的门匾,似乎要通过上面的书法来判定咖啡店的品位。我和董思杰坐在二楼靠窗座位上,仔细打量此人,不记得曾与他见过面,心中突然充满了不可名状的茫然,怀疑这样唐突地约见人家,能有什么结果。 余静淞四十岁出头,有些谢顶,脑门儿发亮,满面红光,身穿橘红色真丝衫,卡其色精纺休闲裤。与我们见面后,他谦逊地作揖、握手,对迟到表示歉意。此时,我脱掉了汗湿的t恤,换上一件黑色真丝半袖衫,灰色休闲裤。——今天中午,杨巾颍跑到印社,留下一黑一白两件真丝衫,两条休闲长裤和一条五分短裤。多亏她想得周到。 我点了一壶铁观音,每个人外加一杯拿铁咖啡。余静淞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后望着我和董思杰,耐心等待我们开口。 董思杰说道:“谢谢余律师。余律师明天就要去省城,接到我们的请求马上赶过来,实在太给力了。是朋友客气话少说,唐先生有事请教,请余律师费心。” “没有问题,思若已经叮嘱过了。我们这些民间法律人士,需要思若照应的地方太多。”余律师客气地说,目光落在我身上。“思若”大概就是董思杰那位在司法局律管处的同事。 “好。不过,头绪实在太多,我不知从何说起。”我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我拣重要的说,可能有用,也可能没有用,您耐下心来听一听。对我来说,您十分关键。能够找到您,确实经过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机缘巧合,不是天意,也是人之精诚所至。” “有这么严重啊?”余静淞轻松地笑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那么您先请吧。” 我说起最近的奇异经历,妻子文心洁的失踪等等,余静淞听了没有什么反应。说到高利贷的事情时,余静淞神情专注起来,不过,看了我带来的借贷合同,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虽然条件苛刻,超出了国家允许的金融借贷最高限额,属于违规,但是你们属于愿打愿挨。如果你毁约,法院也不会管。可是谁都知道,这些干私贷的都有复杂的社会背景,掌握黑白两道的资源,他们敢于不要抵押物借钱给你,就有让你老实还钱的招法。您一个下海开公司的读书人,惹不起他们的。” 我摸着小手指的疤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接着说起购买长城机械公司的机器,当初其市场推销员曾口头答应1年内可以回购,回购款最低不少于70%。今天我们据此向他提出要求。因为不是合同规定的强制性条款,被他们回绝了。 余静淞认真地听完,然后提出疑问:“我对印刷市场的情况了解不太多。但是,当初,也就是一年前,印刷行业整体下滑早已有目共睹,您不惜举债扩大印能,理由是什么?” 我听了,感觉脸上一阵发烫,生气地说:“我被人忽悠了!有个家伙叫叶城慷,他与长城公司串通好,做下这个圈套……” “叶城慷?哪个叶城慷?”余静淞听了,好奇地望了望我和董思杰。“你们说的跟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听了,心中凛然:终于接近核心关键了,余静淞出现的玄机就在这里。于是便将叶城慷玩儿的钓鱼陷阱,诱使我们重资购买印刷机的事情一一道出。余静淞睁大眼睛望着我,又望望董思杰,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真是这样!太巧了!我敢肯定,您说的跟我正代理案件的当事人就是同一个人。” “真的吗?叶城慷在哪儿?”我听了,急不可待地问道。 “在省公安厅第一看守所里。他的真实名字叫叶向前,我查过他的底档,知道他曾使用过叶城慷这个名字。”余静淞说道,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议。终于,他露出了微笑。 我跟着大笑起来。经过这么一番周折,在万千人中找出余静淞的真正奥妙,终于完全展露在我面前。 “好,好。真是太巧了。唐先生,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啊。”余静淞止住笑,脸上充满了信心,“时间紧迫。我先说一下应该怎么办吧。我想,首先确定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看差不多就是他。他跟你们玩的与他在省城案子中玩的是同一个套路。这家伙很聪明,脑子转轴快,就是没用在正道上。” 原来,叶城慷这一次是为一家工程机械公司做销售代理,向一个私人施工队推销挖掘机。为了让人家下决心购买他的东西,他花钱雇了一名同伙假扮成施工甲方,前去与施工队洽谈一笔涉及5万立方米土方的业务,要求15天完工,而且表示这只是第一期,后边还有几十万方的工程给他。他说得活灵活现,还慷慨地留下了一笔预付款。等那个工程队老板饥不择食贷款高价购买了挖掘机之后,叶城慷便与同伙一同人间蒸发了。工程队老板急得差点跳河,下狠心派出五路人马追踪叶城慷,结果将他和那名同伙一并拿获,送到公安局,由此犯案。” 余静淞说,叶城慷的父母托人请他担任辩护人,目标是判缓刑。现在其家人正按照要求筹钱赔偿被害人的损失,以求得法庭从轻处理。余静淞认为,让叶城慷承认受长城机械指使,采用欺骗手段促成印刷机的交易,是有可能的。至于长城公司,他比较了解,作为国有上市公司,显然也承受不起这样一个销售丑闻。 “你是说不经过司法程序,只找长城公司说破他们与叶城慷的关系就能解决问题?”董思杰听明白,有点怀疑地问。“这样,行吗?” “这个做法比较省事,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们今天见面,从好多方面看,都是机缘巧合。我真不知道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到我。我马上就要去省城参加一个国际律师交流活动,然后就要随省律协组织的访问团前往欧洲。行程已经排满,至少1个月不会在本市。这也就是为什么接到思若的电话,马上过来与二位见面的原因。 “您的目的是尽快拿回钱来。如果走司法程序,当然可以加重叶城慷的罪责,但是会拖长时间;如果把长城拉进来,让法庭判定他们负有责任更难。” 我听了,郑重地点了点头。余静淞于是请我立即着手将叶城慷如何设立假广告公司,如何给我们假业务等证据准备好。能有实物就准备实物,能有照片就准备照片,实在没有实物和照片的,就多搞一点证人证言。反正又不是拿给法庭,只让叶城慷和长城公司感觉,如果公诉机关和法庭见到这些材料,他们绝无翻身的可能。余静淞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着,充满了乐观的情绪。他确信叶城慷会明白,只有与我们合作一条路可走。而且,只要叶城慷出具一份供词,长城机械就会乖乖就范。 最后,余静淞表示,他的一位助手现在就在省城,准备面见叶城慷。他会告诉她,先将他骗售印刷机行为已经败露的消息透露给他,看看他的反应。等拿到证明材料后,余静淞便亲自过去与叶城慷摊牌,力促叶城慷主动坦白,并检举长城公司。 我对余静淞的安排全部认可,表示今天晚上便可将材料传给他。虽然事情变化太过突然,而余静淞说得简单轻松,过于戏剧化,但是我内心笃定,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因为,是文心洁通过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途径,让我找到这个人。他的使命就是帮我解决难题,渡过难关。为此,我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以及对文心洁的思念。 第四日·4 探望宁宁 第四日·4 探望宁宁 我返回印社,安排赵仙平和葛茹莹准备所需要材料。听说事情有了转机,两个人都很兴奋。赵仙平甚至要求再次跟我前往长城机械公司,亲手将叶城慷的供状摔给郝成,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杨巾颍发来一个短信,问我新t恤穿着是否合身,说淘宝上又在搞夏季促销,准备再买几件t恤和七分短裤,让我倒着穿。她知道我的膝盖不好,夏天再热也要穿过膝短裤。她还叮嘱我夏天的衣服最好一天一换,免得留下汗味没有品位,换下的就放在印社,她抽空过来拿去洗。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回信谢她。她立即来信问我晚上能不能一起吃个饭。我说已经与朋友约好。她没有勉强,希望我饭后过去见她。我回信说:“看时间。” 回绝了杨巾颍,心中有些不忍,又感到一丝孤独,忽然想起了文心洁,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让我痛心不已的是,她通过某种神秘方式助我找到破解困局的秘方,她自己却仍然命悬一线。真的,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难道已经到达洞悉一切的天国,才得以通过梦境又假以宁宁的识字木,将秘密信息送达于我?你在那里可以看到我,帮助我,我却无法看到你、帮助你。难道此一点或可以认定,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我决定去学校看宁宁。关于宁宁的事情,医院那边一时没有信息传来。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是至少不是坏事,让我还抱有希望。 放学的时间还没到,文家的黑色捷豹则已经停在路边树阴下。午后的阳光威力不减,水泥建筑被晒得如同烤炉。捷豹的发动机开动着,车窗紧闭,里边的人大约在享受车内空调的凉爽。 虽然看不清里边的人,我还是恭敬地立在车窗旁向里边的人打招呼。车门开了,文有恒从右前门走下车,林秀熙从另一边下来。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她,有点意外,也有点感动,因为平时她很少这样操心宁宁的。 我解释只看一看宁宁,将新买的一套变形魔兽给他,并不想接他走,晚上还有事情。文有恒笑呵呵地接过变形魔兽看了看,又退还给我。林秀熙则淡淡地说,他的魔兽已经够多了,一个集装箱都快装不下。整天跟这些魔兽在一起,人也快得上魔症了。 “你忙你的,这边有我们。”文有恒和气地说,“这孩子还是不断地问妈妈去了哪里,也问到你。你这样经常过来看看,会让他好过一些的。” “谢谢,爸妈。”我垂下头说。听了他的话,心里有点酸痛。 “你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晚上也不在家吗?”林秀熙冷冷地问。 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变得又和从前一样具有攻击性。我本来很想把找到余静淞的事情告诉他们。可是,林秀熙的态度却让我兴味索然。 “梦周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文有恒看出我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开口替我解围。“心洁的事让他揪心,要找朋友、跑派出所,又要管理印社,哦,印社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有一点进展。”我说,“我找到云卓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律师,或许可以把那台新印刷机原价退回。能找到这个人,真的很巧,等心洁回来听说了,也一定会感到新奇的。说起来,还有宁宁的功劳呢……” “听不懂,你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林秀熙又插话了,“到点了,接咱孙子去吧。”说着,径自走了。 文有恒冲我笑了笑,随后跟上她。我也只得随着向校门口走去。 校门打开了。看到我们,未等老师允许,宁宁便从队列中向我们跑来,身后背着的双肩包一颠一颠的。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绕开文有恒和林秀熙径直扑向我,因为他看到了我手中拿着的变形魔兽。而且,他还心血来潮决定跟我去e街区玩两局精灵卡片机,然后才跟爷爷奶奶回家。 他的这一举动,立即瘫痪了我的心。我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将自己身体与他融为一体。然后,又有点神经质般地放开,双手抓着他的肩,近距离端详他,寻找他属于我的证据。宁宁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头歪向一边,并没有想要挣脱。我的信心大增,轻轻地松开了手。 没有想到宁宁跟我这么亲近,对此,文有恒乐见其成,林秀熙脸色则明显不好看。宁宁没有理会她,拉住我的手不放。林秀熙只得强陪笑脸。看得出在文家宁宁是老大,在我面前一向霸道蛮横的林秀熙也拿他没有办法,我心中暗喜。可能看到我脸上的得色,林秀熙冲着我怒气冲天地哼了一声。我立即收起脸上的笑意。 本来想乘出租车过去。林秀熙不同意,说天太热,别让孩子中了暑,坚持要用车送我们。文有恒也说这样比较好,他们在商城外边等,宁宁玩过游戏可以直接上车回家。 那天宁宁的运气超级好。我们来到精灵卡片游戏机前,先将三枚硬巾投入游戏机,游戏机吐出一张卡片,竟是一张名为“塔克林”的机器精灵,在“超”“强”“宠”三类机器精灵中,属于“宠”,是宁宁最希望得到的超一流强大的精灵。塔克林不负期望,先后击败了庄家的三大怪兽,顺利通关,游戏结束。 我们约好,只打两次。所以,又投入了三枚硬币,开始第二次游戏。这一次,抽出的名叫“闪光艾菲亚”,攻击力虽然略逊一筹,却在第一关击败了对手“魔焰猩猩”。 宁宁很有契约精神,打过两次之后,便立即离开了机台。这让我也略感心安,虽然玩游艺机并不是什么值得鼓励之事,但是偶一为之,而且很有节制,对孩子的健康成长不会有什么妨碍。况且,能以这样小的代价换取孩子的真心快乐,也还值得吧。宁宁捧着两枚魔兽卡片爱不释手。我嘱咐他既然这么喜欢,就要好好保存起来。宁宁亲了一下卡片,然后招手示意我低下头。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是,我刚低下头,他却将嘴贴到我的脸上亲了一下,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奖赏。 宁宁拉着我的手,一蹦一跳地朝商城门口走去。“等妈妈一回来,我就给妈妈看。”他快乐地说,然后脸上出现了沉思的表情,“可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就快了。你听话,这个周末我带你去月亮湖公园。”我说,再一次提到这次旅行。 “去干什么?” “游泳,爬山。” “妈妈在那里吗?我要妈妈一起去。” 我点点头,心中重新变得沉重。 在向外走的时候,文有恒打来电话,让我带宁宁快点儿出来。他很少这样催促别人,看来一定有什么急事。 第四日·5 DNA鉴定 第四日·5 dna鉴定 想着就要与宁宁分手,再见他至少要等到周末,心中有些不舍。于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买点吃的。宁宁紧紧抓住那两个精灵卡片,摇了摇头。有点遗憾,领着宁宁向商城门口走去。路过一家西点店,我无意向里边扫了一眼。宁宁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意,主动说道:“爸爸,你给我买一块水果蛋糕吧。” 看到他高兴地提着刚买的蛋糕,我心里感到无限欣慰。回到捷豹车旁,文有恒和林秀熙站在车外,林秀熙正用纸巾抹泪,文有恒则在低声安慰她。我心中一紧,莫非有了文心洁的消息?心开始怦怦跳起来。我让宁宁先上了车,关上车门才开口问道:“怎么啦?” “是心洁!刑警要求马上做dna鉴定……”林秀熙说着,突然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做dna鉴定?找到她……了?”我问,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么回事。是预做准备。”文有恒赶快解释。 “可是,那明摆着是说人已经没了……”林秀熙说着,身体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充满愤怒。“唐梦周,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文心洁弄到底哪里去了?要不,我也不活了,死在你的面前算了。” “哪里的话!”文有恒生气地止住了林秀熙。 将她劝进车里去,文有恒告诉我,刚才我们进商城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文心洁失联已经四天,没有任何音讯,其死亡的可能性上升。建议抽取文心洁直系亲属的血样,最好是她母亲的,以便尽快进入省刑事案件死亡人员dna库,进行dna比对,或许有所发现。林秀熙听说之后,以为警方认定文心洁已经死亡,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怕林秀熙情绪激动,驾车危险,文有恒请我驾车送他们前往派出所抽取血样。我答应了。因为宁宁在车上,路上大家都没有再提此事。到达界内派出所后,文有恒送林秀熙进去,我则留在车上陪伴宁宁。 半个小时之后,二人回来。林秀熙面色苍白,神情紧张,但是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返回文家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机不住地响,我猜是董思杰催我过去吃饭,所以没有接。车子开进文家的院子,将钥匙交给林秀熙,电话再次响起来。林秀熙叫住了我,严肃地说: “你先接电话,然后到楼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脸上讪讪的,掏出手机,果然是董思杰。 “你在哪里?说话方便吗?”董思杰问道。“余律师答应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饭,同时有事情跟你谈。” “他的人见到叶城慷了?是我们要找的人吗?”我紧张地问,提高了音量。 “他没有说。不过,看起来有戏。你那里什么时候完事?他说得跟你签一个委托协议。” “什么委托协议?”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委托他全权代理印刷机退货之事,同时确定收费标准。” “是这样啊?需要多少钱?”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太少,因为标的物是200万,按5%收,也要十来万了。” “明白。可以吧。” “你要有思想准备,不管成不成,这笔钱你都得出。你跟他签的是全权代理,不是风险代理。风险代理才是赢了收费,输了免费,但是,收费比例还要高。目前我们胜算较大,选择风险代理对我们不利。” “哦,是这样!”我说。 “而且,你得马上准备一笔预付款……” “预付款?多少?” “两三万吧。” 我听了,沉默了一刻。看来,律师才是稳赚不赔的人。 “行啊。我马上过去。你等我吧。”我放下电话,走到沙发跟前。宁宁将几来张精灵卡片摊在沙发上,趴在沙发上专心地把玩。我坐在他旁边,轻轻地将他揽在怀里。 林秀熙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宁宁,回家先洗手,然后再玩。”她吩咐道。 保姆董妈过来,带宁宁离开了。我则跟着林秀熙进了她二楼的书房,文有恒随后进来。 林秀熙坐在书桌前,示意我坐下,礼貌地问起了印刷机退货之事。我简要地将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当说到梦见文心洁,通过她的暗示意外找到余静淞律师的时候,我竟激动得有一点哽咽。文有恒不住地点头;林秀熙目光闪烁,似乎终于有了一点触动。 林秀熙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的纸夹,里边插着一张银行卡,伸手推到我这边的桌子上。 “这里有10万,你先拿过去用,不够我再打给你。这段时间你们过得挺难。没有帮助你们,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好歹你和心洁夫妻七年,还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看你现在这么疼他,我们挺高兴。尽管从小伺候他,也没有见他跟我们这么亲近,多少有一点妒忌。你是他亲爹,他跟你亲也是自然的。以前你的生活挺混乱的,我和你爸有些看不惯。现在转变了,很好很及时,虽然我们也有点奇怪,是不是心洁的离开才促成你改变?眼下,我什么都不想追究。还是那句话,无论花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把心洁找回来。求你了……” 林秀熙低声下气地说,虽然还是原来那一套,在我听来已经不那么刺耳,反而有一点理解和同情,这是一个母亲的真情表白,是一个被亲情击垮了的女强人所做的最大让步。但是,我仍然将那张卡片向她那一边推了推。 “妈,爸,谢谢你们照看宁宁。宁宁出生以来,他们娘儿俩没少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特别感激。我们一定会找回心洁的,我有信心。印刷机的事情,不管是我们夫妻心有灵犀,还是冥冥之中天神相助,都让我相信心洁并没有离开,她知道我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在努力帮助我,也在等着我去帮她。我一定要找到与她联接的线索,带她回来。以前我们的生活确实不太和谐,原因太多,有各自生活背景的差异,也有我个性方面的缺陷。现在,心洁帮我厘清了事业上的乱局,相信其他方面也会有澄明的时候。钱您先收着,需要时我找您要。现在我得马上离开,跟朋友商量印刷机的事儿……” 我说得十分真诚。文有恒有些感动,走过来拿起那张银行卡,按在我的手心里说,印刷机的事情虽然有了转机,可是,即使长城方面认输,钱也不会明天就退回来。这段时间,不论是托朋友、请律师还是寻找文心洁都需要花钱。经他这样一说,我的态度才软下来。这一段时间印社没有什么收入,我银行账户上已经没有多少余款。而且,一会儿去见余静淞,马上就得谈预付款。想到这里,我的底气就更不足了。 “好吧,算我借的吧,谢谢你们。”我收下银行卡。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打肿脸充胖子,因为我真的会加倍还他们的。 走出文家,夜风习习,吹得身心一片清爽。举头望去,夜空晴明如洗,繁星点点,如同抛撒在空中的无数颗钻石。西边的长庚星、北面的北斗星在众星之中则显得格外耀眼夺目。我发出一声轻叹,不知何时,我的生活才会变得澄明像这可爱的夜空一样。 第四日·6 酒后缠绵 第四日·6 酒后缠绵 赶到“大锅鱼”餐厅时,余静淞和董思杰已经到了,餐桌中间的大铁锅里突突地冒着热气,10斤海鲈鱼正在里边热火朝天地炖着。本来也叫了胖子,上次请他帮我查文心洁手机的使用情况,今天上午见过秦天皓之后,受到启发,又打电话请他帮我查我的手机轨迹,都是挺棘手的事儿,应该好好谢他。可是,听说有外人在场,胖子推说晚上值班,没有过来。 服务员端上几个爽口小菜,分别是酱鸭舌、秘制豆腐、花毛两吃、盐水虾。董思杰开始倒酒。本来他带来了一瓶20年青花瓷汾酒,可是余静淞坚持要喝他的62度五粮液,说是一位大款客户送他的,味道极好,绝不上头。他蛮内行地说,现在区分好酒赖酒的关键,就看喝多之后,是不是头胀头痛。 余静淞的助手已经在看守所见过叶城慷,就与被害人达成和解以求得控方及法庭从轻处理一事与叶城慷进行最后协商,同时透露如果我报案之后,检方对他可能会增加新的指控。叶城慷开始矢口否认与我有任何接触,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会再有第二起诈骗案。但是听说余静淞律师正在说服我,争取达成私下和解,叶城慷的态度才开始有所软化。 余静淞显得十分轻松,表示明天过去见到叶城慷,跟他谈一谈,叶城慷只有屈服一条路可走。他说,叶城慷内心十分脆弱,现在是案情至为关键微妙之时。仅省城一起案件,如果赔偿到位,得到被害人谅解,念及他是初犯,法院或可判他缓刑。他的父母也是看到这一线生机才积极赔偿的。为救儿子,他的父母已经将自己的住房卖掉。可是,一旦新的指控出现,不管是否得到认定,他及父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缓刑肯定会泡汤的。 此外,在委托合同上,余静淞主动将收费降到了最低,只有8万元,而且不收预付款。对于这一切,我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知不觉地喝多了。 那晚,我们三个人喝掉两瓶高度五粮液。虽然没有头胀头痛,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腿软心慌。这是正常反应。常言说,吃人家的嘴短,喝人家的腿软。因为我们不仅喝了余静淞的酒,还让他结了账,准确地说是挂单。“大锅鱼”连锁店是他的代理客户之一。 餐后余静淞打电话找了一名代驾离开了。谢过董思杰,我跳进一部出租车,向杨巾颍家奔去。出租车外表一般,车内白色坐套清新整洁。闻到我嘴里的酒味,司机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后悔让我上来。杨巾颍已经几次打来电话,听出我的声音有些异常,知道我喝多了,要过来接我。我谢绝了,说可以一个人过去。 坐在车里感觉有点颠,加上夜风一吹,肚里的酒不住地往上涌。司机担心我吐在车上,不住地问我到了没有。最后,在距离杨巾颍居住的小区200米左右的华丰路上停住,放我下来,一溜烟儿跑开了。 我沿着华丰路摇摇晃晃走向小区门口,头晕得厉害。街灯昏暗,像黑暗中的鬼眼。而且,短短的距离,竟灭了三盏,还有一盏出现了短路,一闪一闪的,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像是什么鬼怪精灵藏在对我眨眼,向我发出警示。对此,我都没有放在心上。我甚至有点期待,随着黑夜的降临,过往的那些匪夷所思、如梦似幻的怪事在我身上重演。佛说,凡事皆有因。我已经相信,我所遇到的所以看似怪异的事情实际上都存在着隐秘的联系,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智慧,加上机缘巧合,一定会解开谜团,云开雾散。 酒劲实在太厉害了,走近杨巾颍租住的楼房外,我终于忍不住在路边草地上吐起来。吐过之后,浑身上下顿时轻松不少。不过头还是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明明是来找杨巾颍,朦胧之中却是来与文心洁约会的感觉,仿佛回到恋爱时节,心中充满了期待,身体里躁动着需要消耗的能量。 杨巾颍住在三楼。步行上楼,声控的楼道灯自动打开。来到她的房门前,金色的合金防盗门敞开一条缝,我轻轻拉开,在房门上敲了两下,门开了,身穿粉色无袖睡裙的杨巾颍在门内迎着我,她张开双手将我揽入温软的怀里,同时伸出一只脚将房门轻轻地推上。 像是一本神秘的书,每次缠绵之时,她那性感妖娆的身体都让我着迷,也令我难抑心中的欲望。上次相见,对她的怀疑抑制住生理反应,眼下,虽然疑虑并未完全消除,酒精则解除了我的精神武装,而且,潜意识中将她当成了文心洁,让我进一步放松了心情。 把她当成文心洁似乎并不是潜意识给自己找出的理由。除了体态略显丰满之外,她与文心洁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有江南女子细腻柔白的皮肤,小巧精致的胸,甚至连神态反应竟也毫无二致:她们既能开放自己的身体,听任并配合你的放任冲撞,又保留几分文化女子的娇柔和羞涩。由此觉得与杨巾颍相遇相爱绝非偶然。生活的选择有时就是这样精妙得令人不可思议。 不过,杨巾颍似乎更加开放,对男人的需求把握得更加准确到位,虽然她比文心洁年轻,而且没有结婚。比如当你达到高x时,她便会控制住自己,用手轻抚你的脸颊,像个母亲一样,让你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那一刻,男人在身体消耗,又贡献出身体的一部分生命浆汁之时,精神上十分脆弱,像孩子一样有点儿委屈,需要母亲的抚慰。 由于体力消耗过大,我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泡过一般。不过,由于血液里的酒精快速分解排出,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股痛悔的感觉猛然袭上心来。起身要去冲澡。杨巾颍抱住我,不让我动,表示刚出完汗就去洗澡会让水通过张开的汗毛孔进入皮肤,导致体表湿度增大,不利于血脉、气脉的运通。我顺从地不动了。 喝了一口她调好的清凉饮料,我仰面躺在床上,一阵昏昏的困意悄悄袭来…… 第四日·8 送别周南 第四日·8 送别周南 手机中有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其中一个是赵仙平,他先打来电话,我没有接,于是又发来短信。短信上写道:“唐总,我已到周南家。参加送路仪式的人不多。仪式拟于23:30开始。周家的人问您什么时间到?” 我才想起,周南前天在医院去世,明天一早送殡仪馆火化,按照习俗,今晚其亲朋好友要到其家中为其“送路”。此前,我与赵仙平商量一起过去。因为事情太多,我竟完全忘掉了。 我立即回信说马上赶过去,好在路程不远,估计可以按时赶到。我跳进一辆出租车,夜晚道路清静,出租车一路高歌猛进,终于在23:25赶到周南居住的小区居仙园。走进小区后很快找到周家搭的临时灵棚,棚内棚外聚集着前来参加送路的人,赵仙平正站在棚外等我。 随赵仙平走进楼门。发生事故的那部电梯仍被停运,此时,电梯门紧闭,金属门板被灯光照得有些走色,透着某种不祥和诡异。我们小心地走进另一部电梯,平安到达20楼。走进周家,屋内装修很时尚,纯木家具、真皮沙发、枝形吊灯颇有品位,价格不菲,心里有点意外。 客厅正面布置了一个简易灵台,当中挂着周南生前的照片,画面不特别清晰,表情看起来有一点忧郁。周南的表哥示意我向死者行礼。 我躬身对着遗像鞠躬行礼。周南的儿子,估计只有四五岁,还不如宁宁大,披着肥大的孝服,显得身体更加瘦小,在表叔的指点下,蹲在一旁磕头还礼。礼毕,我上前拉起了他,痛惜地揽入怀里。周南妻子见状,表情木然,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看看人已到齐,周南的表哥宣布送路仪式开始,死者的亲属开始聚集到客厅灵台前。我和赵仙平则退了出来。 赵仙平告诉我,周家的人说,今天上午杨巾颍来了,放下2000元钱。我听了,不由得“哦”了一声。想了想,可能当初她来印社时经常坐周南的车出去,对他的突然死亡也挺痛心的吧。 夜色之中,送路的队伍向小区门口行进。几个年轻人抬着花篮、纸糊的牛马走在队伍的前面,之后是孝子、亲戚,一部便携式音箱播放着佛乐。 我和赵仙平走在队伍的末尾,赵仙平告诉我,周南这套住房是去年贷款买的,父母原来答应代交首付。可是父母后来变卦了。周南自己设法搞到了首付款。妻子从此对公婆不大尊敬。事发当晚,说好带孩子去探望爷爷,妻子因下雨不想去,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周南认为妻子故意冷落老人。 赵仙平说,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下雨,摔下楼底的可能就不是周南而是他的独生子。因为每次坐电梯,都是儿子第一个冲入电梯,其妻子则紧随其后。 夜风变凉,吹得我后背一阵发寒。想起刑警秦天皓,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从那次见面的过程来看,对于这起事故的起因,他肯定已经排除了机械故障的可能。如果真的是一起预谋杀人案,凶手也忒狠毒了些,竟令无辜的孩子险遭噩运。 “警方请家属提供周南近两年与人交往的经过,有没有有与其交恶之人,即使是事祸事故也要说出来。”赵仙平补充说。 同样的问题,那天刑警秦天皓确实也问过我。 送路队伍出了小区,前行了200米,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纸牛、纸马和花篮等放在十字路口的中央被点燃,在冥冥的夜色中,火焰冲上天空,搅动起附近的气流,局地陡然卷起一阵强风,火借风势,越烧越烈。众人围在四周,静立无语。我凝视着火焰,仿佛看到周南的灵魂化作一股轻烟,借着炽热的火焰飞向九天云外,从此不再归来。 离开周家小区,与赵仙平分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1点。步行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里还是周南死亡的疑问。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故让周南碰到,本来就够令人吃惊的,听说那晚他的儿子险些丧生,我的心似乎更加难以平静。 周南之死,与我的遭遇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这么巧,周南家和我家几乎同时发生这样重大的意外?而且,事发当天晚上,我梦到自己乘坐电梯出了事故,竟与他的遭遇有些相似。难道我预见到他的不幸结局了吗? 我对秦天皓说的是实情,周南是印社的一名普通司机,与我没有什么私人来往。如果他的死亡与我的遭遇有某种神秘关联的话,交集点究竟在哪里呢?想起赵仙平说的因为买房子他的妻子与其父母发生矛盾,他自己设法筹到了首付款。印社生意一直不景气,周南每月的收入不多,不知他从哪里一下子筹到那笔钱。至少也得20万吧。他好像也没有向印社借钱。 浑身包了一层汗碱儿,我又累又乏。回到家,在浴室冲着淋浴,脑子则像翻腾的江水,不住地搅动这些怪事。猛然间,灵光一现,前年秋天发生的一件事情钻进脑海,一瞬间,整个人仿佛突然失重下沉,如同困在失控的电梯里一样,心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补发:第四日·7 电话号码 补发:第四日·7 电话号码 不知何时,杨巾颍开始说话,她的音色非常好听,有点像是京戏中的韵白。 她先问我,为什么要去爱佳国际医院?去的结果怎么样?我没有回答,她浅浅一笑,没再逼我。她说她已经去过那里两次,都是为了我:一次去陪我做亲子鉴定,另一次则拿掉我们的孩子。 她说,跟我在一起,她很满足。刚才我不管不顾将东西射入她的身体里,让她感觉很舒服。这一次,她不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像上次一样种下果实,生下来也好。想起上次在爱佳做手术,麻药过后那股仿佛从身上割下肉来一样的疼痛,以及为一个幼小生命夭亡而产生的悲伤,她再也不能承受。 我没有出声,紧闭双眼,紧张地听着,担忧和懊恼不时冲上心头,扰乱了我的心。 杨巾颖接着说,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不爱我的女人离开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即我们已经获得了自由。事实证明这个女人对我的背叛,她把自己的心和身体都给了别的男人。所以,对她和她的孩子我不必再有牵挂,更不必为寻找她而浪费精力。度过了多少三百六十五个岁月,从春夏走向秋冬,又从秋冬走向春夏,我们终于迎来了爱情的收获季节。 我没有反驳,虽然知道事情并没有最后的结论。爱佳国际医院还没有找到档案记录,那个鉴定结果并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此外,即使宁宁真的不是我的骨肉,也还可能另有解释。宁宁是在我和文心洁结婚后8个月出生的。在那个时间前后,我们发生过关系。可是,考虑到她刚刚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恋爱马拉松,也不排除是她前任男友留下的骨血。如果这样,文心洁对我或许也不能算背叛。 杨巾颍说起印刷机的事情,却是另一个视角。她说,上天可怜见,那个女人走了,我则马上就要摆脱经营上的困境。由此看来,那个女人实际上就是横在我事业前程上的灾星,跟她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发达,不会顺畅,不会有安宁的日子。现在好了,灾星飘走了,我可以见到明朗的天日。 杨巾颍最后表示,如果这一次真的有了孩子,她希望是个女儿。希望女儿有她的五官和我的体形,那一定是天下第一的美神。 我闭着眼睛,想要睡去,她的话却像毁物伤人的硫酸一样烧灼我的耳朵,穿透我的心脏。我感到心痛,想捂住耳朵,又想要用什么东西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屋里很暗,床头墙上的壁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南向玻璃窗上挂着深色窗帘,配着同色系的墙布、家具,使屋里有一种阴郁压抑的感觉。我想起那次出国参观教堂的情形,教堂内一派昏暗迷茫,我离开了游客的队伍,独自一人步入教堂的地下室,发现那里排列着许多死去僧人的灵柩,令我毛骨悚然。 又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饮料,这一次睡意更浓,我真要睡着了…… 我仰面躺着,不知何时,杨巾颍改变了体位,竟伏到我的身上。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已经失去反应的力量,也感觉不到她的体重。如果换作文心洁还可以理解,可是如她一样身材丰腴的女子伏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便有点匪夷所思。我努力睁眼,想要看一看她,然而眼皮像是被焊住一样,挣扎了半天才扯开一条细缝,隐约看到身上的杨巾颍好像不停地在我面前晃动,原来她并没有压在我身上,而是飘在空中,像是一个失重的太空人一样,在我的身体上方浮动,手中还举着一个像细针一样的怪异东西,两眼一动不动凝视着我。冷不防看到了我睁开眼睛,她仿佛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落了…… “唐梦周!唐梦周!”似乎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声音不甚清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闭上了眼睛,知道不理它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这是在梦中。“救救我,救救我……”声音继续传来,恐怖而凄凉。我仔细辨别,声音有些沉闷,仿佛来自一个封闭的空间。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口里仿佛灌满了水,水中有一股泥土的味道,十分呛人。四周一片黑暗,我已沉入水里。 我努力睁开眼睛,眼球被河水刺激得涩涩的,却什么都看不见。我循着声音慢慢向前移动,双脚触到柔软的河底,河中的沉积物不时被我趟起,模糊了视线,污染了我的眼睛。这些污物灌进我的鼻子和嘴,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怪味。 终于发现发出呼救声的物体,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四脚朝天躺在河底,身体的一半已经隐没在乌黑的河底污物之中,呼救声却是从里边发出。我小心蹲下身子,凑近物体的底部,抹开上边的污物,却是一面透明的玻璃,里边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正隔着玻璃对着我。我吓了一跳。因为距离太近了,那双眼睛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与我的眼睛只有几厘米的间隔。想起在御品江南的水坑里浮上来的可怕眼睛,身体更是不由得一颤。 我将头向后一仰,拉开了一点距离,以便看清里边的情景。这是一个女人的眼睛,布满了死亡的恐惧,原来,一双手正紧紧地扼住她的脖子,她张大嘴巴,脸色青紫,瞳孔一点点放大,生命之光在眼睛中一点点变暗…… 我终于看清女人身后的男人,他长着一张扁脸,像鞋底一样的轮廓,特征十分明显。这张脸我显然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脑子像是卡壳一样,一时没有认出他是谁。那个人从另一侧车门消失了。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拉开车门前去施救,又想绕到汽车的另一边,从男人逃出的车门将女人拉出来。但是身子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动弹不得。我急得喘不过气来,肺部几乎要爆炸,可是就是无法移动身子,两只手更是绵软无力,根本拉不动那个车门。本来,因为车门已经从另一侧打开过,河水已经冲入车厢,车门已经没有内部的吸力,可以轻松打开。当时我并未明白,这是在梦中,所以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反而怀疑我得了什么魔症,被困住了。 猛然间,卡壳的脑袋哗啦一声冲开了,就像一扇尘封的门突然在我面前打开,明白我看到的是什么。这是程子诺的犯罪现场,他将车开入河中,任河水漫入车厢内,自己先行逃出,而他的情人张静美则被困在车内,窒息死亡。 我知道,并没有程子诺掐张静美脖子的任何记录,为什么我却看到了这一场面?难道我认定,或者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程子诺真的对她产生了杀心,由此我脑子中才幻化出这一具体形象? 接下来,令人惊奇的是,呼喊我的名字并向我求救的却是程子诺,而不是那个被困的女人。我们似乎还是在水中,因为我口中依然被灌满了水,水中的怪味让我恶心。他向我慢慢移过来,睁着那双暴突的眼睛。果然是他,这个长着一张鞋底脸的男人,除了那双吓人的暴睛之外,还有一只伸得长长的血红舌头。这样一副相貌让我忽然明白,这次相见应该是在他吊死于监房之后。 程子诺开始喃喃地讲述自己的故事,述说自己的冤情,他根本就没有杀害张静美,因为张静美还活着,正困于某地,等待他前去施救,但是他只有通过死亡才能离开监狱,才能去找她。等把张静美找回来,他就会跟我联系,请我替他申冤。我问他怎么联系?他说打电话,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然后告诉我他的号码,让我找时间打给他。他说出了6个数字,让我记牢了。当时我也没有问他,现在普通电话都是8位,他给我的为什么是6位。 这是几天来让我最为恐惧的梦,睁开眼睛醒来之后,发现头发被汗水再次浸湿了。我努力忘记梦中的情形,可是越想忘记,它却越发清晰…… 我强装镇静地与杨巾颍告别,仓促地离开她的居所,丢下她一个人纳闷。重回朗朗的夜空之下,面对宝石一样闪烁的群星,深深地嘘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噩梦留下的困扰一口气全部吐向天空。 我取出手机,在备忘录内记下程子诺告诉我的6个数字:551515。它肯定不是常用的电话号码,但是它是什么呢? 第四日·9 目击车祸 第四日·9 目击车祸 前年秋天的一个周末,周南开车送我去省城,参加一位客户为儿子举办的“百岁儿”庆宴,宴会结束后又被主人拉到酒吧喝连场。散局时已是晚上11点,天上飘起细雨,我们谢绝主人的挽留,连夜驾车返回c市。 由于混合了白酒和洋酒,我有点儿不胜酒力,被周南搀扶着来到位于海雨大道旁的停车场,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车子还没有离开停车场,我便昏昏睡去。待中途被尿憋醒,发现汽车安静地停在路边,司机周南不知去向。时间接近午夜零点,外边的秋雨依然未歇,我们已经出了省城,路上车少人稀,道边小店多数关门闭户,只有附近一家小超市还亮着灯营业。我小解返回车上,周南也从那家超市出来。 汽车重新启动。周南缓缓地说,离开海雨大道停车场时看到一起车祸,一辆宝马撞倒了一个人。他刚才去超市用公用电话报警。 “哦?”我有些不解,转过脸望着他。 “本来当时就想报警,可是,在酒吧我也喝了一杯洋酒,是邢老板逼我喝的,您也没拦,所以……如果让交警找到我,留下作证,今晚咱们就甭想回家了。”周南解释道,随着对面车辆的灯光,他的脸忽明忽暗。 周南似乎在为自己辩护。不过,他说的倒是实情。既然决定跑夜路,就不该让他喝酒。 “被撞的是什么人?”我问道。 “是个女人,够惨的,肯定得落残。”周南喃喃地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后来,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在连续接受交警、刑警的讯问,以及被害人和被告人代理律师的电话约见,弄清了事故的严重性质之后,我才真正领会周南说这一番话时的心情。 原来,我们碰到的是一起罕见的交通肇事致人死亡事件。嫌疑人苏健是省交通厅领导的儿子,当时也是酒后驾车,加上下雨视线不清,他驾驶宝马x3驶出停车场匝道时,撞倒受害女子后,驾车逃逸。死者程雨姗,24岁,怀有四个月身孕,当晚参加同学聚会后准备驾车回家,误入汽车匝道,惨遭横祸。尸检发现,其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多个脏器损伤。可是,事故发生时,肇事车辆行驶在停车场的匝道上,车速并不太快。之所以造成这样的伤情,法医给出的解释为,系遭多次碾轧所致。原来,嫌疑人在撞倒被害人后,为了避免留下活口,竟驾车故意碾轧被害人身体,犯罪性质极为恶劣。嫌疑人三天后被迫自首。公诉机关遂以故意杀人罪对其提起公诉。 然而,被告人坚决否认指控。其辩护人认为没有直接证据支撑,仅凭尸检结果不能认定这样一个重大事实。公诉方与警方也意识到这一缺陷,努力寻找目击者。但是,事故发生在深夜,行人极少。警方从停车场出口的监控视频上查到,在那一时段只有我们一辆汽车离开,于是先后多次找到我和周南,希望我们提供证据。他们甚至带来了停车场出口的视频录像,上边显示,事故发生时,我们的车随着肇事的宝马车驶出停车场,之后,我们的车便停在出口处不远,足足有三分钟,才突然驶离现场。据此推断,当时,车上人肯定看到了事故的经过。 为了唤起我们的正义感,他们还出示现场照片,那位年轻的被害人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惨状目不忍睹。不过,我只能如实以告。后来,被害人一方直接打电话找我,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开口大骂我们是见死不救的混蛋,如果再不站出来作证,更与禽兽无异。他们当然也找过周南。周南虽然承认报警,但是始终咬定没有看到碾轧经过。 然而,令我不胜其扰的是被告人一方也在不断地找我。后来,应一位朋友之约到一家会所聚会,被告人的代理人竟然也出现在现场。在席散之时,此人将一个牛皮纸袋塞进我的手中,里边是5万元现金。我当即严辞拒绝。此举并不说明我有多么正直,完全是因为在外面混了多年,明白事关重大,必须加倍小心才可避免惹祸上身。 后来我曾问过周南,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他点了点头,淡然说道:“真的没看到。” “有人找过你,为了这个案子?”我问,想起了那个试图收买我的人。 他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没有。” “哦。那样最好。你知道,有人想收买我,我们得小心点儿。” 周南避开我的目光,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当时也坐在前排,不是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后来听说,警方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挖到一些旁证。他们发现,嫌疑人同学的父亲曾开车撞人致伤。一年多的时间,仅医疗费就花去百万。伤者病情稳定之后,神志却没有恢复,成了一个植物人。为了达成最后的解决方案,同学的父亲卖掉了公司及家庭别墅赔偿被害人家属,尚且不够,不得不举债。被告人的朋友和同学证实,被告人曾经说过,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应当直接将伤者轧死,一了百了,大不了多判几年刑。由此证明其残忍碾轧伤者的心理动机。 然而,此事终究还是缺少直接证据,因此,其故意残杀被害人的犯罪行为没有被一审法院认定。一审法院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7年,赔偿经济损失。判决后,检察院抗诉。二审法院受理后,维持了原审法院对犯罪事实的认定,但是认为一审量刑过轻,将刑期增加到9年。 事情过去一年多,难道周南的死亡跟这一威胁有关吗?被害人一方因为我们没有提供帮助而产生怨恨,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们最多只是目击者,与事故双方都没有利害关系,被害人一方不应对我们怀有如此深仇大恨,必欲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我担心的是,周南声称自己没有看到罪犯碾轧伤者,不是害怕承担道义的责任,而是另有隐情。是不是在与被告人律师接触中,与其达成了什么交易,为此才对自己所看到的事实三缄其口。当时他买房正急缺钱用。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而最为紧迫的问题是,如果他确实因此事而死,对我则意味着什么? 第5日 秘密邮箱 1 谁在说谎 第5日 秘密邮箱 1谁在说谎 8月1日星期四上午 我起身来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没有人给我打电话,也没有人发微信和短信。输入密码,手机屏幕打开,却直接进入了附加程序内的备忘录,它一直打开着。而备忘录内最新一条信息便是我记下的一组数字:551515,它们是我在杨巾颍屋里醒来后记下的程子诺告诉我的电话号码。 凝视着这六个数字,想起昨夜的梦,文心洁似乎也提示我关注这个收藏夹内的号码。可是,我依然猜不透程子诺将这六个数字告诉我目的何在。它们会是电话号码吗?可是,即使是固定座机,也早已换成8位。难道监狱的电话号码,要比民用的少两位吗?根据梦中的情境推测,他跟我说话的时间在很早以前,那时他还没有自杀,还在监狱服刑。想到此,我感觉后背一股凉气袭来。 继而想到周南的死。昨晚为周南送行时获得的信息对我刺激很大,眼下,它的影响在我心里进一步放大。在周南不幸遇难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也碰上了电梯失事。它是否暗示,周南的死与我有关?与我们遭遇的那起车祸有关? 我走进书房,坐到电脑桌前。我突然觉得应该查一查车祸受害人,那个名叫程雨姗的女人的前世今生了。 我启动电脑。那起车祸事故及之后的诉讼案件,媒体做过多次报道,肯定会有她及其家庭的相关信息,查找起来应该不难。果然,输入“海雨大道车祸”,屏幕上仅跳出三条相关信息。此案当年炒得挺热,但是有关方面信息发布进行了限制和过滤。我先后点开目录,内容大体相同,都是此案的终审判决的消息,其中一条配有死者程雨姗生前的照片,引起我的注意。此前我并未见过死者生前的照片,第一次看到,这个死去将近两年的女子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弄错了,闭上眼睛停息了片刻,再次睁开,依然没有错,还是这个人……我感觉身子开始下沉,一股来历不明的黑暗力量正将我拽向可怕的深渊。 我抬头向电脑后边的窗子望着,静静地坐了两分钟,大脑慢慢冷静下来。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重新审视那张照片,终于发现照片上的人与另一个人只是相像,但显然并不是同一个人,照片上的人更沉静,也更成熟。 我试着搜索程雨姗的履历及家庭成员,没有成功。于是用手机下载了这张照片,同时给余静淞律师发了一条微信,问他上午几点出发,走前能不能见我一面,我另有一件紧急事情需要他帮助处理。 余静淞很快回信,他到拘留所约见叶城慷的时间订在下午2点,他上午9:30出发,所以还有时间见我。不过,他在微信后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没有解释,立即乘地铁赶往云卓律师事务所。在事务所紧凑的会客厅内,我向余静淞出示程雨姗的照片。余静淞看过之后,点了点头,然后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我开始追述两年前“海雨大道车祸”的经过,叙述了两天前司机周南的意外死亡。我怎么想起了程雨姗,而由程雨姗的照片联系到另外一个人。由此产生怀疑和恐惧。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意料不到的变化,扩张生产遭遇灭顶之灾、借下的高利贷赔上手指很可能会赔上自己及家人的性命,夫妻猜疑使得家庭生活分崩离析。我怀疑这一切都与那起恐怖的车祸、以及在车祸中悲惨死去的女人有关。 律师都是善于伪装者,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表演大师,但是,余静淞却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感受,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我,好半天没有出声。屋里冷气劲吹,可是我额头仍然不停地冒汗。他看在眼里,将桌边的一盒纸巾往我身边推了推,又用纸杯倒了一杯纯净水递给我。看着我将水喝下,用纸巾揩干头上的汗,他严肃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请你查一查这件事,”我声音紧张地说,“程雨姗家在省城,她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另外,找案中被告人的律师谈谈。他曾找过我,想贿赂我,被我拒绝了。你们是同行,应该有办法找到他。” “找他说什么呢?” “问他当时是不是也找过周南,与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你觉得他能告诉我吗?”余静淞摇了摇头。 “当然。不过,人命关天,听了周南死了,他或许会改变想法。另外,那名被判刑入狱的罪犯怎么样了,也顺便问一下。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那个罪恶行动造成了。” “好吧,我去试一试。”余静淞说着,翻开一个硬皮记事簿,记下海雨大道车祸案的时间,被害人、被告人姓名,审理法院,以及被害人的代理律师,然后啪的一声合上本子站起来。 出了云卓律师事务所,我长长地吁一口气,朝地铁站走去,准备搭乘地铁前往董思杰的房屋中介公司。昨天我跟董思杰商量,暂时借他的“速腾”用几天。董思杰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让我自己去取,车就存在公司的后院。 此处名叫军医大学总医院站,附近坐落着市内最大的综合医院,加上与另一条地铁站交会,所以,虽然不在上学、上班人员集中的早高峰时段,在这里上下车的乘客仍然很多。 走近临街的地铁站出入口。几个抽烟男子站在出入口外,他们脚下已经堆着小山似的烟头,看来,很多乘客在进入地铁站前,先在这里突击解决一下烟瘾问题。我突然也想要抽烟,便到附近的烟酒店买了一包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最近心思烦乱,抽烟似乎可以让我获取片刻的平静,于是好不容易戒掉的烟瘾不知不觉又跑回来找我。 地铁站入口处有一个交通指示牌,其下方则是一家医院无痛人流的广告,由此想起杨巾颍昨晚说过的话。她说,她曾在爱佳国际医院作过人流手术,那个失掉的孩子则是我们的女儿。于是乘抽烟期间,我拨通了爱佳国际医院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一位声音轻柔的女人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说找徐主任,前几天曾去过医院,徐主任接待我,让我过一段时间与她联系。对方表示抱歉,说徐主任今天休息,如果事情不急的话,明天再打电话。 我道了谢,说还有一件事要向她打听,爱佳医院有没有妇产科,做不做妊娠中止手术。 “你说什么?”女人有点奇怪地问,似乎没有听懂。 “我问贵院做不做人工流产手术。”我换了一个更通俗的说法。 “没有。我们从来不做那种的手术。”女人答道,口气变得冷淡,“对不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撂电话了。”说完之后,便径自将电话挂断。 我有点意外,搞不懂哪里冒犯了人家。漫步向进站口走去。突然明白对方态度逆转的原因:是我自己鲁莽,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要知道,爱佳国际是一家外资医院,有教会背景,这样的医院怎么会有中止妊娠的服务项目呢? 可是,让我头皮发麻的问题是,如果她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么,杨巾颍昨晚亲口对我说,她曾怀过我的孩子,并且听从我的建议,在爱佳医院将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了这件事,显然就是她编造出来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她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的话,那么,在宁宁的亲子鉴定上,她的态度可信吗? 我掐灭手里的烟,怀着满满的心事,踏上自动扶梯,进入地下站台。接着,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突然发生。 此时是8月1日上午9:15,地点则在军医大学总医院站。 第五日·2 相遇梦中人 第五日·2 相遇梦中人 可是,让我头皮发麻的问题是,如果她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么,杨巾颍昨晚亲口对我说,她曾怀过我的孩子,并且听从我的建议,在爱佳医院将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了这件事,显然就是她编造出来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她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的话,那么,在宁宁的亲子鉴定上,她的态度可信吗? 我掐灭手里的烟,怀着满满的心事,踏上自动扶梯,进入地下站台。接着,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突然发生。 此时是8月1日上午9:15,地点则在军医大学总医院站。 今天注定是令人更加疯狂的一天。 上午9:15,地铁军医大学总医院站。我从进站口乘自动扶梯下行,准备搭乘地铁前往董思杰的公司。自动扶梯缓缓行进,每个梯级都站满了人,对面上行的扶梯同样如此,看上去就像两队排列紧密的步兵行列。将到地面时,不知何时,我的目光被站台上一个年轻女人吸住。她正向扶梯走来,准备乘扶梯离开。女人三十来岁,表情沉静,身穿素雅的绿色套裙,头上扎着白色的丝带,浓密的头发被丝带轻松束住,一种秀丽安详的气韵弥漫在她周身,而且更直接生动地反映在她那孩子般柔和清新的脸庞上。 我的身子僵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人,仿佛被她身上释放出的强大磁力吸住,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狂跳。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原因何在,只是有点儿恍惚,仿佛进入到一种梦游的状态。 不知不觉我抵达站台。此时,那位绿衣女子已登上扶梯,向上移动。我返身欲随后登上上行的扶梯,膝盖碰到扶梯的金属拐角,疼痛令我身体摇晃,站立不稳。而且,伴随着膝部的疼痛,一阵更加剧烈的旋晕控制住我,整个人像是小孩弹出的飞镖,旋转着飞向空中。此时那名绿裙女子仍在扶梯上,她似乎也注意到我,俯身冲我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一列地铁已经到站,静静地停在站台前。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蚂蚁一样的人群已然凝立不动,如同时空静止了一般。 接着,诡异的情况发生了,我的灵魂仿佛从身体飘出,慢慢移附到那绿衣女人身上,与她的身体重合。一时间,我好像变成了她,更不可思议的是,竟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另一个我:一个困顿不堪的男子,白身灰领t衫、灰色休闲裤又皱又脏,头发则乱如秋天疯长的荒草。“我”摇摇晃晃从一片朦胧阴郁的黑暗之中走出来,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走去,山路弯弯似乎没有尽头…… 蓦地,仿佛打开了控制开关,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各种嘈杂的声音骤然炸响,甚嚣尘上。那个神秘的绿衣女人,像个女神一样,转眼之间,从扶梯上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失望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终于明白过来,刚才,我碰到的就是曾梦到的女人。在一部阳光明媚的公交车上,她坐在座位上安详地给孩子喂奶,其端庄自然的神态给我带来无限的温暖和慰藉。 我登上自动扶梯,飞快地跑出地铁站口,希望能够追上她。但是为时已晚,她早已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不过,我相信她会回来的。无论采取什么办法,耗费多少时间,我一定要再次见到她。 第五日·3 摄像中的文心洁 第五日·3 摄像中的文心洁 地铁车站的遭遇以及去见余静淞耽误了时间,我从董思杰的房屋中介公司取出车来,开车赶到郊外新建的高铁站,时间已到了10:30,父母乘坐的列车已经进站了。在出站口点燃了一支烟,才刚吸了一口,下车的人流便蜂拥而至。 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们:一对身材瘦小的老人,每人背了一个大帆布包,吃力地挤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像是被波浪推动着一样。我拉下母亲身上的包搭在左肩上,又想卸去父亲身上那个包,却有些提不动了。父母两个人合提着它随我一同向停车场走去。 将两个大包塞进后备箱里,带着责备的口气问他们大老远的,身体又不好,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他们没有理睬我。又问是些什么东西。他们的回答险些把我气晕了,原来,竟是些棒子面、红薯干、黏小米之类,还有十几个新摘的嫩玉米,说是要给文心洁和宁宁吃的,还要给亲家送一些。因为他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现在城里人时兴吃嫩玉米。 带他们游览了市区的高楼大厦,看了新建的滨河湿地公园,时间已将近中午12点。驾车返回市区,在咸亨酒家与妹妹一家汇合。 来咸亨酒家吃饭是我刻意的选择。这里是我的难忘之地。几天前在这里稀里糊涂吃了一顿饭,当天便发现妻子不辞而别,离奇的遭遇由此开始。酒家的监控录像表明,我的记忆出现误差,当时吃饭的只有我一个,根本没有文心洁。 车开进环园路,已经看到餐厅的招牌了,我的目光则开始寻找路边的监控摄像装置。果然,在酒家旁边的工商银行墙上发现了两个摄像头。叹了一口气,想到如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警方如实报告,请他们出面调摄像记录。 妹妹一家已经到了一会儿,他们什么也没敢点。服务员礼貌地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我们进来后,立即叫服务员点菜。服务员走到我的身旁,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马上认出来,她就是那位曾接待过我的小经理,她本来在前台巡视,见我们进来,便替下当值服务员,亲自过来为我们点菜。 我点了叫花鸡、西湖醋鱼、东坡肉等,给父亲和妹夫点了一斤20年的花雕酒。酒上来之后,除了父亲和妹夫,我让母亲和妹妹也分别倒了一点儿尝尝。见面之后,母亲便问起文心洁和宁宁。到了餐厅之后,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我含糊地回答,他们还住在岳父母家,宁宁在上学前班,过几天再来见他们。父亲听说我老婆、孩子仍然住在娘家,一脸不高兴,仍然重复了他说过一万遍的话:媳妇要守家,不能总往娘家跑,既然嫁到唐家,就是唐家人,唐家才是她的家。而母亲则走向另一个极端,说文家照顾宁宁费了不少心血,这次他们过来,一定要抽空过去拜访,当面感谢。 事先嘱咐梦茵不要透露我的家庭变故,听到这里我不住地拿眼睛盯她,生怕她心里藏不住事。还好,她虽然不住地喘着粗气,似乎有点儿不吐不快的意思,到底还是憋住了没有说出来。我转而问起父亲的病情,他回答没有太大的事情,人老了都会有点毛病,这次过来,方便的话就检查一下,不方便回头再说。这一段时间观察,我也觉得他没有什么大碍,同意住下来看看再说。 点菜的时候发觉小经理脸上的表情丰富,明显有事情要跟我说。饭菜吃得差不多,妹妹和母亲拉起了家常,我借口结账出来找小经理。她果然在等我,见我过来,带我来到办公室。 “今天是家庭聚会吧?没看到您的太太,她还没有回来吗?”小经理说。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 “没有。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她真的来过?” “没错,你太太确实来过,但不是您说的28日中午,而是27日早晨的上午茶时间……”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但是立刻想到文心洁的手机轨迹标出那天上午确实到过这一区域。在我脑子正在紧张处理这一信息之时,小经理打开桌上的电脑,点开屏幕指给我看。原来是一段录像,上面最先显示的是咸亨酒家的前厅,早晨的阳光直照在酒店里来,整个画面沐浴在一派辉煌的金色之中,在这一背景之下,文心洁轻松地走进来。我盯着画面里的她,紧张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见她头戴一顶淡绿色丝质遮阳帽,身穿紫色t恤衫,白色七分裤,肩上背着一个奶油色小挎包。由于逆光很强,她脸部有点暗,看不太清楚脸上的表情;进入店内,脸部立即明亮起来,格外光洁而红润:那是一个溶入欢欣和期待的表情,带着与情人秘密约会一样快乐的笑容。我见了,心立即收紧了。 文心洁朝远处一个靠窗的座位走去,在那里翩然转过身来,脸对着镜头,向着坐在对面的一个男子露出会心的微笑,那笑容别有意味,像是庆贺密谋成功一样。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桌台隔板的遮挡,只看到那个男人的头部背影。我请小经理将视频停住,以便让我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文心洁一定是跟这个人一起离开的,看起来他们非常熟识而且相互信任。由此可见,我最初的推测或许是准确的,而我接到的那个短信也一定是真实的。文心洁跟她认识的人离开了,她要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家。几天来我的一切担心、猜疑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小经理没有理会我的要求,视频继续往下播,镜头跳转,文心洁和那个男人已经吃完早餐,起身向大厅这边走来。那个男人跟在文心洁身后,缓缓地走着。我屏住呼吸。他的身形慢慢变大,变得清晰,不过,用不着细看,从他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刻,我便认出了他,原来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7月27日早晨,文心洁和我一起在咸亨酒家吃过早饭,并一起离开。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丢失,只是时间发生了错位,将前一天早晨记成了第二天的中午。 第五日·4 秘密跟踪 第五日·4 秘密跟踪 下午3点,我回到了军医大学总医院站。 与那个女人的邂逅加上刚才在咸亨酒家看过的录像,让我明白,如果我没有发疯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恐怕快要疯掉了。 坐在地铁站台候车椅上,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里有冷气,还有凳子坐。我决定耐心等待,直到再次见到她为止。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任性可笑,更不认为自己精神上出了毛病。是的,这一段时间我的精神确实有些问题,但是心智并未丧失。当发现妻子失踪前真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加确信这样一个道理:所有想到、梦到的事情,看似虚妄,其实都具有真实意义,都具有特殊的内在逻辑联系,只是自己一时不能参透而已。我猜这名可爱的绿衣女子一定与我失忆的那部分生活有着某种神秘的交集,被我残存的理性带入梦中;它向我发出提示,如同一道亮光射入我黑暗混沌的意识里。我必须抓住这一机会立即找到她,借助她的启示找回失去的记忆,找到文心洁失踪等等事件的真正原因。 我曾试着揣测,这个年轻的女人从哪里来,在这里下车又要到哪里去。附近的那座军医大学总医院应该是一个目的地;此外,这里距旧城区的商业街很近,她也许是来逛街购物。我决定今天先待在这里。如果等不着,明天再到医院或商业街上去找。这份笃定来自于内心的一份预感,觉得这一次一定会有收获,一定会让我有所发现。 我或站或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c出站口,因为神秘的绿衣女人就是从那里消失的。过往的列车不时进进出出。每次有车停下,我也会朝列车的方向瞄上一两眼。3:45,一辆朝西开的列车停下,车上的人下来大半。当时站台上挤满了人,在等车的人还未完全拥入前,列车车厢内腾出很多空间。于是,我意外地看到距我最近的5号车厢内坐着一位女子,立刻愣住了,又是一个让我意外的人:杨巾颍。因为几分钟之前我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在家里。可是,那里附近根本没有地铁,几分钟时间,她也不可能飞到地铁车厢来。 在我的记忆中,她这是第几次跟我说谎?而且,这个时间她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也让我非常好奇。今天早晨,当我看到了前年秋天车祸死亡的程雨姗的照片,几乎误以为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之后,立即意识到,这个女人才是我必须面对的最大疑团,甚至最大的威胁。所以,我立即赶去面见余静淞,委托他调查程雨姗的家庭背景,看看她还有什么亲人。 杨巾颍身穿一件宝石蓝半袖衫,下配宽松白色条纹长裙,一副凝神专注的样子,透出某些我从未见过的沉静和知性,更像照片上看到的那位程雨姗。她并没有发现车窗外的我,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手机屏幕上,显然在与某人进行信息联络。这个让她如此专注的人到底是谁?我不得不改变计划,悄悄移动身子转到6号车厢入口,从那里上了车,挤到接近两截车厢连接处站下来观察。 列车一路向西开去。已经过了五六站,杨巾颍没有下车的意思。c城是个椭圆形,南北短,东西长,所以,此时仍在市区,不过再往前走就进入郊区了,而地铁的终点站就在西部城外的北方会展中心。 果然,列车到达会展中心终点站,杨巾颍才起身下车。我悄悄跟随走出车厢,穿过一段地下通道,进入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当我认出这里是会展中心的标志性建筑旋云酒店时,杨巾颍已绕过大厅中央的休闲岛,向东侧的通道走去,指示牌显示,那里通向酒店的b座。我随后跟进通道,发现她已经来到电梯间。电梯间只有她一个人。电梯到达,她闪了进去。我连忙跑了过去,按下电梯按扭。同时两眼紧盯着杨巾颍乘坐的电梯指示灯,发现它停在第四层。与此同时,另一部电梯无声地滑下、打开,我迅速钻进去。 我的运气不错。不到一分钟时间,电梯在四楼悄然停下,我滑出电梯,走到电梯间的出口,放慢了脚步,小心将头伸出去,发现左边的客房通道空无一人,于是转向右边,看到了杨巾颍的蓝衫白裙,在第五或第六个房间门前一闪。我退了回来。半分钟后,关门的声音传过来,我才走上过道,在松软的地毯上快步跑起来。我先后在第五和第六间客房门前停留了一刻儿,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下,最后确定杨巾颍进入的房间,其房号为8406号客房。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连忙从房门边退开,庆幸事先将铃声关闭…… 第五日·5 周南被杀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第五日·6 孪生姐妹定30个字以内 第五日·6 孪生姐妹定30个字以内 走进西藏路上的唐朝咖啡馆,余静淞已经先到了。他报告了省城之行的成果。 看了叶城慷的交代笔录,我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份有力的供状,这份笔录一旦展现在长城公司面前,其作用如同一枚已经拉开引信的炸弹。 余静淞说,叶城慷还提供了一个证据线索:在梦周印社与长城公司签订购买合同之后,长城公司曾向叶城慷的个人银行卡里转入了一笔钱,18万元,即印刷机的销售提成。他准备马上到相关银行提取转账的证据。 “太好了,余律师!”我说,端起茶杯以茶当酒敬他。 “截止到目前,事情还算顺利。”余静淞说,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不过,现在还不能说胜券在握。您的目标是尽快解除与长城公司签订的购销合同,退回机器,或者让其给出等额的赔偿。我琢磨,长城公司或许不会那么容易低头。您知道,这个笔买卖价值200万。让他们吐出这么一大笔真金白银,证据恐怕稍嫌单薄些。” “哦?”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意外,手抓着茶杯停在半空。 看到我僵在那里,余静淞重新露出笑容,“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形。我们最初分析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即长城公司看到叶城慷的笔录,为了掩盖丑闻而知趣地吞下苦果。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有所准备,即长城会铤而走险不惜与我们一搏。这个文字材料以及我去银行取来的转款证明都不能证明长城公司参与了欺诈。欺诈是由叶城慷具体实施的,而他只是长城公司聘请的众多市场推销员之一,给他佣金也不能认定长城公司的共犯地位。如果轻率地将此案报给检察机关,能否认定长城公司有罪,是个未知数,最大的可能是判处叶城慷有罪,而放走长城。那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那,怎么办?”我听得心里发凉。 “设法拿到长城公司知道并参与了叶城慷欺诈行为的直接证据。当然,时间紧迫,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我明白。可是,除了叶城慷,上哪儿去找这样的直接证据呢?”我怀疑地问,心中有些绝望。 “有一个人,只要您说服她与我们合作,长城一定会低头。”余静淞望着我,目光如炬,准备抛出他的重磅炸弹。 “谁?” “杨巾颍。”余清淞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杨巾颍?”我摇了摇头。 “对。杨巾颍始终是个关键人物,没有她的帮助,叶城慷和长城 的计划根本就是水中泡影。” “叶城慷说的?可是,他们是在协商购买机器时才有所接触,事先并不认识。” “开始是这样,可是后来他们联手了。据叶城慷说,当时进展十分顺利,你已经完全被他迷惑住,决定签订购买机器的合同。就在这个紧要时刻,杨巾颍突然单独找到他,直接点破他的骗局,说他的演出虽然精彩,却没能瞒过她的眼睛。他的阴谋诡计不可能得逞,除非她对此视而不见。然而,让她保持沉默的条件则是让她参与计划。叶城慷不敢擅自答应,回去与长城方面商量。长城方面嗅出危险,提醒叶城慷小心。但是叶城慷是个贪婪之人,将要到口的肥肉怎能放口?他看出杨巾颍有自己的目的,不是要与他们为难的人。既然她已经猜中他们的阴谋,再要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只能争取她的合作。此外,看起来她也是个贪财之人,所谓参与计划不过是想分一杯羹而已。于是,便将计划的进展情况透露给她,还安排了一次与长城公司销售主管的三方会面。后来,事情果然按照叶城慷期望的方向发展。不过,销售合同签订之后,当叶城慷准备将他个人收入的一部分转给她时,杨巾颍竟然拒绝了。叶城慷大感意外。不过,反正他也要消失的,于是拿着钱走人了。” 说到这里,余静淞暂时停住,显然是想给我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接着,他拿出手机,调出我早晨转给他的照片,“她就是杨巾颍,对吧?你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了?” “是的。你认为她还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吗?” “很困难。不过,总要试一试。”余静淞说。 “你查的怎么样,关于程雨姗——” “你猜对了,程雨姗确实有一个同龄双胞胎妹妹,名叫程雨萌。”余静淞点点头。“现在看来,杨巾颍就是程雨萌?” 我点了点头。 余静淞介绍他了解到了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情况。然后告诉我,他见到了海雨大道车祸案件被告人代理律师,从他口中午知,去年12月,肇事者苏健在狱中被筷子捅破气管,离奇死亡。不过,对于当时他是否见过周南,则没有透露一个字。 余静淞最后表示,将等一等我与杨巾颍商谈的进展。不管杨巾颍能否站在我们这边,明天下午,最晚后天上午他就得去跟长城公司谈判,如果长城不肯合作,再考虑其他手段。 第五日·7 重回酒店 第五日·7 重回酒店 我搭上地铁,返回会展中心旋云酒店。感觉就像遭遇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海啸,我周围的世界变成一片狼籍。 想起那天吃饭胖子对杨巾颍的怀疑,不能不佩服他的眼力。现在看得很清楚了,前年在月亮山的那场美丽邂逅真的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是这个可怕的报复计划的开场戏。而戏剧的主角,杨巾颍或程雨萌则是一个天才的演员,她把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女子对成熟、成功男人的倾慕爱戴,表演得自然流畅,出神入化。为了赢得信任,不惜将自己高贵的身体投入到我这个被她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怀抱,这需要怎样的一份冷酷和决绝?眼下,周南死去,只剩下我一个目标等待清除。不知在她的计划中,我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相信文心洁的失踪一定与其有关,儿子宁宁的身世之乱,很可能也是她一手制造出来的。她欲先毁掉我的事业,再伤害我的家人,在我经历双重磨难之后,才将报复的利箭直接射进我的胸膛。 余静淞将程雨姗家庭的相关资料传到我的邮箱。资料显示,程雨姗的父亲是地质工程师,母亲为舞蹈演员,两人性格爱好极其不同,在程雨姗姐妹长到4岁时,夫妻离婚。两个女儿随母亲留在省城。姐妹俩从小便形影不离,遭遇家庭变故之后,再也离不开彼此。长大之后,两个人同时以优异成绩考入省大,姐姐程雨姗选择艺术表演专业;妹妹程雨萌则进了法学院,专攻犯罪心理学研究。 我应该感到受宠若惊呢,因为主动向我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仅年轻美貌,而且还是一位心理学的高材生。 程雨姗的男友许退之年过三十,曾立誓独身,遇到程雨姗之后,突然变成一个多情种子,立即废弃誓言,向她求婚求爱。程雨姗死时证明已怀有身孕。男友的父亲系靠倒矿发家的北方富翁,尽管结过三次婚,同时养有多名情妇,却只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对这隔代的骨血格外珍重。 余静淞认为,在这场事故中,肇事者以惨绝人寰的方法夺走母子两条人命。许氏父子俩欲以故意杀人罪置肇事者于死地,将报复的矛头对准见死不救甚至不愿公开作证的周南和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程雨萌作为一个初出校门的女孩子,为了给姐姐报仇,假扮懵懂无知的小女子来到我身旁,欲不动声色地毁掉我的人生,则令人难以置信。虽然姐妹情深,她怎么可能走出这样可怕的一步?他希望跟她认真地谈一谈,打消她的误会,争取她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摇了摇头,觉得根本不可能。 地铁缓缓地在终点站北方会展中心停下。我起身下车,进入旋云酒店,从容地朝服务台走去。本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购得必要的侦查、监控设备(这样的设备通过网络现在很容易买到),我会选择入住b座8406号房间的隔壁,或楼下。记得曾看到过一篇报道:一位妻子怀疑丈夫有外遇,便从网上买了一个隔墙听,偷偷跟踪丈夫到酒店,住到丈夫与情妇的隔壁,利用这种窃听设备抓住了丈夫偷腥的证据。 我没有时间从容安排,只能采取一个笨办法,在酒店大厅坐等。我想亲眼看到杨巾颍秘密会见的到底是什么人。此人系何方神圣?跟她是怎样的一个暧昧的关系?在她针对我的阴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这份执着表面上看是出于了解对手、摆脱困境的想法,其内在动因则是,在过往的亲密交往中,我在心理和感情上跟她早已存在着某些扯不清的牵绊。 不过,我需要确认一下,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杨巾颍去的8406号客房的客人并未退房离开。 我来到前台,拿出身份证,告诉接待小姐来见女朋友,她已经入住b座8406号房间,可是我联系不上她,希望帮助查证,她到底到了没有,是不是住进了这个房间。 接待员态度和蔼,忽闪着明亮的眼睛,黑色的睫毛又长又好看,看过我的身份证,问清我朋友的姓名之后便在电脑上查找。几分钟之后,她困惑地抬起头来说,我可能弄错了,我的朋友并未入住我所说的房间内,因为该房间今天中午刚刚入住了一位客人,是一位从省城来的男宾,所以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假装着急地说,朋友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她,怎么办才好呢?服务员为难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叹了一口气表示,没有办法只好先在大厅等她一会儿。我觉得她可能还没有到达,而且跟我说错了房间号。 果然是一位男宾。谢过接待员,我来到酒店大厅中央的咖啡休闲岛,选择一个不太明显又可以看到酒店大门及通往b座通道的座位,要了一杯咖啡,举着一本酒店提供的旅游杂志,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此时已是晚上6:30。 本来报着一份笃定决心等待,可是时间过才半个小时,不见杨巾颍的身影,心中便开始暗暗焦急。猛然间,调到静音状态的手机闪动起来,刑警秦天皓打来电话。我站起来,走到休闲岛中央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圆柱下,按下接通键。 第五日·7 刑警来电 第五日·7 刑警来电 秦天皓依然一副嘻哈腔调:“唐老板,忙什么啦?还没有媳妇的消息吗?我们也一样。挺遗憾?或者不遗憾?呵呵,开个玩笑。” “你有什么事情?”我克制地问,忍住心中的反感。 “文心洁的母亲一天给我们一个电话,逼得很紧。到底是老娘亲,十指连心嘛,旁人的感觉就没有这么深切了。不是说吗,成功男人心理期盼三大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婆到了该换的时候,不用费事,自己先去了,多称心啊!” “你想说什么?”我不能任由他这样,声音已经有些不客气。 “关于梦周印社司机周南之死,准备再跟你沟通一下。”秦天皓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调查有什么进展吗?”我谨慎地问。 “我们在发生事故的居民楼找到物业公司安装的两个监控摄像。”秦天皓说,态度终于认真起来。“摄像显示,当晚事故发生前,大约在7点半左右,一名男子,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雨衣,从步行梯走到顶层21层。他叫上电梯,钻了进去,将电梯门关上。可是指示灯显示,电梯轿厢并没有下行。几分钟之后他从电梯里边出来。由于电梯轿厢内没有安装摄像头,我们只能推测他从里边打开控制盒将电梯轿厢锁在顶层。之后,他从步行梯下到第20层,也就是周南住的那一层,在电梯门外又动了动电梯开关控制键。事故后电梯维保工对电梯进行了初步检查,发现了两处微小改动的痕迹。当然,它们如何让电梯桥厢滞留在21层,而楼下20层电梯轿厢没有下来,电梯井门居然打开,从而导致了这起重大的人身伤亡事故,还需要更权威的工程技术专家认定。不过,就上述举动看,结果是肯定的,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名黑衣人应当具备相当高的机械工程方面的专业知识。” “看到他的长相了吗?”我紧张地问。 “看不清楚,因为他早有防备,设法避开了摄像头。我们正在调取事发前10天这个楼栋及小区出入口的所有录像,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黑衣人。我们相信他事先一定去那里踩过点儿,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逮住他。” “怎么能肯定是针对周南的?”我说出心中的怀疑,“因为住在那层楼的不止周南一家,应该还有其他居民吧?” “我已经查过,只有周南家是长年住户。因为是新建住宅小区,入住率不高。除了周南家,20楼还有两户办理了入住手续。但是,两户人家中,一户刚刚装修完毕,要等到今年‘十一’儿子结婚时才正式入住,另外一户则是一对年过七旬的老人,因为嫌新装修的房子气味不好,已经搬到女儿家住去了。” “可是,为什么选择晚上7点半?凶手怎么确定周南当天晚上8点左右会乘电梯出门?” “那几天周南每晚8点前后都要离家前往医院陪护父亲,凶手显然事先观察到这一点,所以选择了那个时间。” “为了什么?”我问道,不由自主地叹了一气。“到目前为止,警方找到作案动机了吗?” “有一些发现,但是还不能确定,所以想要找你谈一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秦天皓客气地说。 “我的帮助?”我反问道,语气有点紧张,“你上次曾暗示,周南的死跟我现在的状况可能有什么联系,你说的发现,是在这方面吗?” “你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也都在我们的考量当中,很多细节需要核对。” “好吧。”我说,准备结束通话。在与他通话时,我一直小心地注视着酒店大门以及b通道来往走动的人,既怕错失杨巾颍,更怕她突然出现发现我在这里盯梢。 “关于你妻子失踪的事情,”秦天皓抢在我关机前,突然说道,“有些情况也想跟你核实一下。你知道,我们查过她的手机,她的手机信号在27日上午就中断了。你说那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家。现在,你还这么肯定吗?” “当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心里有底,并不怕他查,所以语气比较坚定。 “但是你好像没有提到什么证人。现在,你能提供给我们吗?” 没有想到他这样问,我心里一紧,说:“我得想一想……不过,你是说,我现在已经变成嫌疑人了吗?” “没有,没有。其实同时查这两件事让我精神挺分裂的,我一直认为你妻子失踪与周南之死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可是,有些疑问也确实化解不了。” “哦,怎么讲?”我问道。 “是这样。在查你太太的手机时,我顺便也看了一下你的手机,没有发现那一时段你外出的线索,因为,在7月27日早晨,你的手机信号也停止了,时间比你太太要早一些。这难道是个巧合吗?而且,听你岳父说,27日早晨曾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但是你手机上并没有留下这个通话记录。你怎么解释这一点?我猜,你不会还有另一部手机吧?” “没有。”我断然否定,“当时我的手机突然停电了,最近总有这样的情况,莫名其妙地停机停电,我用别的电话打的吧。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 “你能提供借你电话人吗?我们需要确定,差不多可不行。” “有可能是公用电话,我得想一想。”我说。 “当然,时间过去好几天了,你也许忘了,不是特别急,想起来就告诉我们。请原谅,现在情况变得比较复杂。查你的电话经过了正常审批程序。请不要多想,我们的目的是尽快找回你的妻子。” 秦天皓耐心地说,显得特别善解人意。可是在我听来,他的话却更值得玩味。他竟查到了我曾在27日早晨给岳父文有恒打过电话,而这个电话还不是用我自己的手机打的。这个电话我确实打过,因为文有恒也这样跟我说过。可是,我现在仍然不记得这件事情,难道我真的还有另外一部手机? 我没有提白天在咸亨酒家查到的视频录像的内容,因为我想先弄明白其意义。 第五日·9 陌生男人 第五日·9 陌生男人 时间渐晚,我暗暗焦急,担心杨巾颍已经走了,又觉得这样傻等根本不是事儿。又挺了一段时间,大约在晚上9点,看来没有希望了,我才不得不起身准备离开。正在这时,一个男人步入酒店大门,绕过休闲岛向b通道走去。我浑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在座位上收缩身子,目光紧紧地落在手中的杂志上。 此人身穿醒目的黑色衣裤,宽松肥大如同太极服,在经过我身边时,有那么一刻儿,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刺鼻的香水味。不用细看,我便已经确认,此人就是我的邻居,那个阴阳难辨的太极男。 太极男步伐很快,径直向通往b座通道走去。待他越过休闲岛,进入通往b座的通道之后,我才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这次偶遇意味着什么。此人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几次半夜回家都碰上他?今晚他来这里干什么?是要去见那位省城来的神秘客人吗?他与杨巾颍一前一后同时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玄机呢? 直觉告诉我,杨巾颍已经离开,再呆在这里没有意义,而且,不能让太极男发现我在这里,于是我起身走出酒店。返家途中,岳父文有恒打来电话,告诉我,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省刑总的一般事故dna库及刑事案件受害人dna库都没有发现匹配的样本。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还没有文心洁不在人世的证据。 接着,话筒里传来宁宁的声音,在我听来,仿佛天籁梵音。遭遇了无数阴谋、算计和背叛,听到来自儿子清纯稚嫩的声音,温暖和幸福的感觉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涌上心头。 “爸爸,今天英语老师奖励了我一个粘贴。”宁宁兴奋地说,“课上只有两个人得到了奖励,有我一个。” “哦,太棒了。为什么奖励你呢?”我欢快地说,不只为了鼓励,而是真心高兴,为他这么晚了专门打电话向我夸耀这些而高兴。 “因为我聪明呗。还有,语文老师也表扬我,说我有进步。” “哦?有进步就好。就应该这样,听老师的话,才能进步。”我继续积极地回应。进入学前班后,老师多次反映,宁宁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自理能力也比较差。 “爸爸,你在哪里?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想象他的情形,大约已经上床,洗过澡准备睡觉。因为爸爸和妈妈都不在身边,觉得有点孤单,此时他第一想见的当然是妈妈,可是,妈妈却杳无音信,只好跟我——他的爸爸说话,希望我过去陪他,希望我将他的妈妈找回来。 “我正在联系。相信我,宁宁,很快就会把妈妈找回来。”我坚定地说道。 “你什么时来爷爷家?我想让你带我去玩精灵卡片游戏机,还想去滑冰……” “今天太晚了,明天过去。另外,我们不是说好后天星期六一起去月亮湖,去爬山、游泳。” “去找妈妈?” “对,去找妈妈。”我说。 放下电话,心中涌上一阵痛楚和绝望。已经五天了,文心洁到底身在何方?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一点信息都没有发现? 已经将近晚上10点,我走进居住的小区,留意了一下小区甬道和草坪。没有那个遛狗的太极男。我希望碰到他,由此证明在西郊旋云酒店碰到的是另外的人。说实话,发现身边埋伏着一个监视自己的人,却不知他的真实来历和用意,让我感觉挺恐怖的。 回到家中,我先打开电脑,调出余静淞搜集的程雨姗家人的资料和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程雨姗男友许退之,我选中它,仔细端详起来。 我认为,那个住在旋云酒店的男人跟杨巾颍关系肯定不一般,否则,他们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远离城区的高级酒店秘密会面。虽然两次追踪到酒店没能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但是获得的点滴信息推测,这位从省城来、入住到那家昂贵的酒店的男子,很可能就是许退之。此前,我曾经想到过,许退之的父亲,那个矿老板可能是整个报复计划的设计者和操盘者。今天,从杨巾颍亲自跑到西郊前去见他这一点,我认为是许退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作为程雨姗的孪生姐妹,程雨萌当然有为含冤死去的姐姐报仇的强烈动机,从另一角度看,也不排除她对自己未婚姐夫抱有某种复杂情感的可能,他失去爱人和儿子痛不欲生的样子,触发了她内心隐秘情感的开关,于是积极配合,主动充当起报复计划的主角。 我已经确定,杨巾颍就是程雨萌。需要进一步弄清则是,在目前这个敏感时刻,她与许退之秘密会面,目的是什么呢?可能,余静淞到省城找人打听海雨大道车祸事故受害人家庭背景的行动惊动了许退之,他赶过来提醒程雨萌,在身份暴露之前及时全身而退,和他一起离开。如果是这样,对我来说可以算是一桩幸运之事。但是,一来杨巾颍肯轻易放手吗?此外,那个太极男的出现是偶然巧合的吗?如果不是,如果他赶到旋云酒店果真是见许退之,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赵仙平曾告诉我,杨巾颍在周南送路仪式前曾去过周南家。此举明面上的理由是她与周南曾在印社相识,她曾坐他开的车去这里那里办事。真实的原因,会不会要亲自体验一下报复的成果?我相信,周南之死一定与她有关,虽然不一定由她直接实施,但是她至少是知情者、参与者。 不知道他们计划怎样处置我?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与周南一样罪不容诛。所以,尽管余静淞希望我找杨巾颍敞开心扉谈一谈,但是,我心中有数,无论是在找回文心洁还是对长城谈判一事上,我不可能指望她会回心转意,甚至帮助我。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余静淞,他告诉我,省城的那位律师朋友来电话说,程雨姗的妹妹程雨萌一年多以来一直不在省城,而c市则是她可能的落脚点。余静淞再次问我是否准备前去说服她?他希望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至少,在未确认她的最后态度之前,先不要试图报警。 我要怎么办?去找杨巾颍,解释在她姐姐死亡事件中我是无辜的?她会相信我并站在我一边吗?她费尽心机来到我身边不就是要逼我家破人亡吗?我这样毫无血性地求她,只能自取其辱。也许,报警倒是一个好办法。我无聊地翻动着手机,无意中进入备忘录的页面,看到昨天收入的一条,就是程子诺告诉我的那六个数字,心中突然似有所悟,就像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在生命即将燃烧殆尽的时刻,发出了最后的光亮,接着便倏忽而灭。恰在此时,手机在手中突然铃振同时发作,将我拉回到近前,屏幕显示,来电人竟然是杨巾颍。 第五日·10 吐露真情 第五日·10吐露真情 时间已经接近晚11点,我走出家门,乘电梯下楼。 电梯内只有我一个人,下行期间没有停顿,电梯轿厢飞速下坠。空气呼呼冲进来,身体失重,像是飘起来一样,不由得一阵旋晕。我倚靠在电梯厢的一角,闭上了眼睛,觉得或许太累加上没有吃晚饭的缘故。不过,我心里明白,这种反应与劳累和空腹没有关系,与电梯快速下行也没有关系。它是一种幽闭恐惧症,当进入某个封闭的空间时,一些患有此症的人会有比较明显的不适反应。 从发现文心洁莫名其妙离开的那一晚开始,我便有了这种反应。此前我只是害怕动物,有点动物恐惧症,是什么力量造成了这一改变?要知道,人的精神疾患异常顽固,很难治愈,很难改变。 遭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我的精神不可能不受影响。刚才,杨巾颍在电话中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跟我澄清。她知道我已经深深地误解她,为此十分痛苦,所以决定当面谈一谈。她可以来我家;如果不方便,就辛苦一下前去找她。我想了一下,终究不愿意在这敏感的时刻在自己的家中见她。 终于再次见面,心中竟生出无限的慨叹,我竭力控制着,以免暴露内心的激动。杨巾颍新剪了头发,身穿半袖淡绿色衬衣,黑色紧身长裤,让我感觉从外形到精神气质都有了改变,虽然美丽依旧,却渗入了几分矜骄,透出一股不容轻慢的冷峻。不由得揣想,她为谁做出的改变?那个刚刚与她分手的男人吗? 杨巾颍说了一句“你来了”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将我领进屋,坐在靠窗的木椅上,随手把一瓶弱碱矿泉水放在圆桌上。我心中一动,看出她对我的温情未变:知我胃弱,只有喝这种水才不伤胃。她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腰身挺直,有点紧张地看着我,迟迟没有开口。我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屋子里的压强超大,仿佛空气被压缩,一丝火星都会引爆周围的世界。 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接着,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16开的表格递给我。我没有接,只将它按在桌子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医疗收费单,上面写着“人工中止妊娠”几个字,下方则是“爱佳国际医院”的蓝色印章。 “我知道,你怀疑我,并且暗中调查我。”她说,语气中有一丝幽怨的意味,“你以为爱佳是一所国际医院,又有教会背景,不可能设立人工中止妊娠这样的项目,是不对的,它只是今年新任外方院长到位之后,才走上正规化的道路,才取消了这一科目。如果你查一下当时本市的报刊,很容易找到它的广告,标榜无痛和快速,其实也是名不副实,因为我自己便有亲身体会。” 她的解释有一些合理的成分。比如,有关亲子鉴定,因为存在争议和弊端,也被取消了。事实证明,爱佳国际确实在不断调整,不断规范。不过,我反问道: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你不必费心去证明什么了吧?” “我确实想要证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以及另外的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我没有欺骗你。”她说道,胸部上下起伏,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情绪。“我没有骗你怀上你的孩子,没有骗你不得不去做流产的事实,没有骗你杀掉我们孩子后的悔痛。” “可是,这些,如果它真的发生过,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我提高了音量,想起了与她相识以来的经历,突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惜情绪控制住。“当你们想出并开始实施那个意想天开的报复计划,为了你们自以为是的道义理由?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当然考虑过。我以为会不在乎,可是,我没有成功。”她竭力平静地说,语气中却隐含着强烈的情绪。 “好啊!说到这里,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向我道歉,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感情?尽管在你们眼里我可能罪大恶极,因为眼睁睁听任一个人的生命被剥夺,而袖手旁观。但是,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就那么视若无睹吗?”我沉痛地说,凝视着她的双眼,寻找我需要的答案。 开始,她倔强地承受着我的目光,不肯服输,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不得不将眼睛移向别处。停了几秒钟,才嗫嚅道:“我道歉。但是——”她又停住了,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是一名合格的演员,这一切都在跟你演戏吗?我也希望这样,但是我无法无视你的感情,无法无视与你朝夕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无法无视我们共同拥有并养育我们美丽女儿的前景,——失去的是个女儿——这些你都不会知道的!” 我做出不屑的表情,冷漠地摇了摇头。她脸上一寒,那种痛恨至极的表情令我终身难忘。 我拧开水瓶,轻轻地啜了一口,望了一眼床上的电脑。“好吧。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说,跳开了话题。 “为了你,”她也长舒了一口气,血色渐渐地回到她的脸上。“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帮助。” “为了我?”我反问道,想起了余静淞的建议。 “是的。但是,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听听你发自心里的声音:在海雨大道车祸事故中,你真的是无辜的吗?这个问题我反复问过自己,对于你做出的证词我也看过无数遍,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到底有没有错?我知道你当时就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当那个恶棍发现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当他愚恶致极地反复碾轧姐姐的身体欲致她于死地之时,你真的在睡觉?你真的睡得那么死,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而那个司机周南,他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也没有叫醒你,而对你说起这件事?所以,你没能采取任何行动帮助姐姐,让她和她肚中孩子逃过那一劫?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她站了起来,面对着我,手攥拳头抵在桌子上,脸色白得吓人。她屏住了呼吸,等待我的回答,那架式似乎我回答错了一个字,她便会立即把我大卸八块杀掉。 明白这是争取她转变态度的最后机会,我在心中仔细斟酌掂量着我的答案,觉得不应该再重复对公安刑警及其他人说过的那番天衣无缝的话,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应该表现得更加真诚,才能赢得她的信任。 “我反复想过,事情并不完全是那样。”我说,双眼盯着她的脸,小心地说着,“我其实有错,后来,在我们驶出事故现场之后,周南告诉我发生了车祸。那时已经离开现场十来公里。如果当即命他马上返回,也不是绝对没有机会把人救回来。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此外,当警方根据摄像上的车牌号,找到我们时,我没有认真对待,没有协助警方一起劝周南说出真相,因为,以我的观察,周南应该看到了碾轧行为。但是我保持了沉默。我想,我的错误就在这里。如果你为这一点来报复我,我没有怨言,但是,即使是周南——他的错误当然更大,他也只是应激反应出现问题,他也是罪不当死呀!” 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我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上天的判决。 杨巾颍摇了摇头,冷漠地说道:“他不一样。他看到了犯罪过程,却接受贿赂,隐瞒了真相。所以,他罪有应得。”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一惊。看来,我曾怀疑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肇事者苏健死前曾跟同监犯人吹嘘,为了封口,本来准备了20万,可是只用了10万就摆平了。” 果然如此,我无言以对。 第五日·11 秘密邮箱 第五日·11 秘密邮箱 杨巾颍起身去厨房,转回来时,手里端着两杯蓝莓饮料。 “好吧。这件事等等再谈。先说你的事儿吧。”她轻啜了一口蓝莓汤,开口说道,“你们找到了叶城慷,逼他与你们合作,但是,仅凭他一个孤证,恐怕不会让长城机械乖乖吐出吃下的200多万,于是想到了我,因为叶城慷说我跟他是一伙的——是这样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问,心里吃了一惊。 杨巾颍狡黠地一笑,眼睛里露出第一次见面时那诱人的光波,“你承认了?告诉你吧,你的律师找过我。我没有答应,说要见过你跟你谈过之后再做决定。” 原来是这样。这个余静淞竟然事先不跟我打个招呼,他不怕把事情搞砸了吗? “既然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你怎么弥补错误?”我说,想起她跟叶城慷联手骗我,陷我于此境地,脸上露出恨恨的表情。 “我没有犯什么错。我只是比你聪明,及早发现了他们的把戏,然后保持了缄默,没有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如你所说,这算不上什么罪恶。”她反击道,不过嘴上这么说,两个会说话的眼睛却满含动人的笑意,像是个一心想要跟你玩捉迷藏的孩子,“可是,你要为此感谢我。因为,虽然当时我铁了心想要整死你,但是还是留了后手,因为,跟你接触一段时间,特别是怀过你的孩子后,我觉得有可能错怪了你。所以,我见过叶城慷,又通过他约到了长城的郝成,我们举行了一个三方会面。这是我坚持的,是我保持沉默的条件。当时郝成特别犹豫,订了几次都被他推掉了,担心留下把柄。但是,贪心还是让他见了我。当时你已经拿定主意要跟他们签合同,他们不想让上钩的傻鱼跑掉。” 我马上猜到了,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你留下了会面的录音?” 杨巾颍点了点头,随之露出一个奖励的微笑。 我感觉口中一阵发干,端起杯子,饮下一大口蓝梅汤。她离开了椅子,向后靠坐在松软的床上,似乎衬衣领扣有点紧,她不经意地解开了最上边的两颗纽扣,露出丰满白皙的胸沟。我盯着她的身体,目光迷离。又饮了一口饮料,感觉身子轻飘,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迷茫。 杨巾颍交给我一个u盘,指了指床上的笔记本电脑,说录音的内容她已整理出来,应该很有用的。这段录音足可以证明长城机械参加了钓鱼销售的事实。我有点激动,想站起来马上去看电脑中的文字,却双腿一软,扑在床沿上。 杨巾颍赶紧过来扶我起来。脸上带着坏笑,嘴里则恨恨地说:“怎么啦,又犯没有出息的毛病了?”她以为我上床是为了她。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我没有回声,突然被一阵困意攫住,眼睛有些发宁,却依然紧紧盯着她的电脑。杨巾颍以为我想看那段录音文字,于是依偎在我身旁,点开屏幕。我则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我想起来了,程子诺告诉我的那个六位数字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了。它是一个邮箱的密码。我得马上回家,或者去“红都”的网吧会所,找一部电脑,用这个六位密码去开启一个秘密邮箱,那里隐藏着我最后的秘密。这个秘密,连杨巾颍都不知道。我太困了,终于支撑不住,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杨巾颍开始讲述她的身世,讲了她的家庭:父母和姐姐。她说:她们的父亲沉默坚毅,有大山一样的性格,有愿意扎进荒山野岭找矿、采矿生活一辈子的毅力,因为他从中享受到收获的乐趣。而母亲则天性活泼,爱说爱笑,喜欢抛头露面,喜欢荧光灯下的生活,人生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喜剧舞台,自然忍受不了父亲的沉默和无趣,更无法想象跟他到远离文明的大山中去过寂寞生活。而让父亲抛弃自己的专业,每天等着演出和聚会回来的妻子,也是不可能的。父母分开后,姐妹俩跟着母亲留在省城,但是从未与父亲失去联系。姐姐继承母亲的艺术天分,爱说爱笑,爱唱爱跳,像一只美丽的花喜鹊,她则承袭了父亲的沉稳和坚毅。两个人亲密无间,超过与父母的感情。考上同一所大学后,两个人在学校吃住仍然在一起。本来,对姐姐的男友许退之,她开始并不赞同,因为富家子弟多数朝三暮四,感情难以长久。可是,这位未来的姐夫却是个少见的多情种子,生活上也是独立自主,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机械工程公司担任工程师。姐姐的惨死对他的打击极大,处理完后事便辞掉工作去了英国。半年过后他回来找到她,说出了他的计划。 她此时也没有从失去姐姐的阴影中走出来。孪生姐妹的精神牵绊本来就大,加之二人相依为命的成长经历,加重了这种精神牵绊,此外,就是没有能够阻止惨祸发生的悔恨,则让她痛不欲生。她认为那起惨祸本来可以避免的。当天晚上的同学聚会本来说好姐妹俩一起去的,她因为临时来了例假,身体特别不舒服,只好让姐姐一个人开车去了。姐姐本来就不大认识路,晚上喝了一点红酒就更不知东西南北,所以才迷迷糊糊走上了停车场出口匝道,被那个亡命恶徒撞倒…… 在松软的床上打了一个盹儿,我变得清醒了一些,起身准备离开。我有点急切,不仅因为这女人和这销魂的小屋让人害怕,更因为还有那重要的使命。杨巾颍则有点依依不舍,希望我留下来。她不想在我们真正地坦诚相待之后,还一个人独睡空房。望着她的眼睛,里边隐隐地闪动着泪花,我心变得异常柔软。我解开她抱着我的双手,告诉她还有些事情需要完成,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会来找她。在此后的漫长生活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她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失望,眼神中一丝阴影稍纵即逝,“你等一等,我给你一样东西。” 她很快转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特快专递袋,抽出里边的东西,放在专递袋的上边。我拿过来一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炸响。原来就是那个寻找多日的dna亲子鉴定:上边明确排除了送检样品来源体存在亲子关系的可能,也就是说,宁宁真的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对不起。在这个时候给你看这个,显得我有点存心不良。但是,让你早些知道也好。其实它们寄过来之后你已看过。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你不欠你老婆,也不欠那个孩子任何东西。那女人不声不响离开你,是对你的再次背叛,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那个家庭更是让你备受屈辱,在他们对你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你有权选择新的生活。现在,长城机械那边应该不成问题。还清了贷款,即使印社不能起死回生,你也会一身轻松,重新开启人生的航程。我们可以到省城发展。走过这么一段痛苦的弯路,前边等待我们的,应该是十分光明的未来。三天之内,我就要回省城,希望在离开之前听到你的决定。” 我默默地听着,表情木然。由于心里想着那件更重要的事情,预感到将要打开的秘密邮箱一定藏着惊人的爆炸性信息,所以减轻了或抵消了杨巾颍这一番重大宣示在我心中产生的震荡。不过,它们确实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她所展示和描绘的未来生活前景对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我准备离开。临别前,我举着她给我的u盘,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文心洁的下落吗?按照你们的计划,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我们原来打算——”杨巾颍说到此便停住了,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这个问题让她十分难堪。不过,她还是明确地回答了我,“我们打算让你亲身体验一下失去亲人的滋味,如此而已。”她说,“不过,后来觉得没有必要了,因为看到你家庭生活的真相,知道伤害文心洁和唐佳宁已不可能再伤害你。加上现在你已经知道的原因,计划就停止了。” “你们真的没有带走文心洁?”我再次认真地问道。 “没有。我保证。” 杨巾颍坚定地看着我,语气中没有任何游移,但是,我却发现其眼神中的那块阴影在悄悄扩大。想起在旋云酒店见到的太极男,想起来太极男在她之后,可能也是去见许退之,他们显然在酝酿什么计划……但是,对于这些,杨巾颍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第五日·12 未发出的敲诈信 第五日·12 未发出的敲诈信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人的大脑到底是一个怎样复杂的运行机制,人的意识又多么深不可测,就像大洋深处黑暗的海沟,令我惊讶而痴迷。 猜到那组神秘数字是一个邮箱的密码后,急于验证,预感到被它锁住的邮箱一定藏着惊天秘密,希望它与妻子文心洁失踪有关,希望打开邮箱便可解开妻子失踪之谜。不过,我一时弄不明白,既然坐实了妻子对我的背叛,坐实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坐实了我的整个婚姻生活就是一个骗局,我为什么对那个女人的命运还会如此牵挂? 离开杨巾颍的家,我决定直接去“红都”。我相信,当初一定是在“红都”建立的这个秘密邮箱,以我缜密的个性,这样隐秘的事情不会在家里操作。就像那个dna亲子鉴定,之所以让爱佳国际医院寄到杨巾颍家,应该就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所以,我到“红都”去查更加方便。另外,听说董思杰和胖子今晚也在那里。在经历了一天过山车般的迷乱和折腾之后,我也渴望跟两位朋友见个面。 出租车载着我奔向“红都”。给董思杰打电话,他们果然还在那里,已经做了全身按摩,正在冲澡。听说我要过去,董思杰说他们马上就好,然后一起去吃消夜,喝碑酒,看演出。我让他在“红都”的网吧会所等我,我先在那里查点东西。 我赶到时,董思杰已经在网吧会所等我。他占了一个机台,正在游网,见我进来便主动让开席位,一个人踱到门口的沙发休息区等待。我坐在机台前,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让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点出免费邮箱,屏幕上跳出两个方框,第一个印着小人头,提示要在那里输入邮箱账号;第二个方框则印着一把锁,要输入密码。我本来有一个邮箱,邮箱账号是我姓名的拼音字头,加上一个“n”——宁宁的拼音字头,我输入这个账号,然后在密码框里输入程子诺给我的电话号码551515。电脑显示“账号或密码错误”。我退出来,重新试了一遍,结果同样碰壁。看来,如果我真的建立了秘密邮箱,一定使用了另外的账号,作为双重保险。可是,那会是什么呢? 我推开键盘,靠在椅背上,琢磨当初设立这个秘密邮箱时,账号代码到底是什么。按照一般的思维习惯,它应该与邮箱的密码有一定的关联。可是我却想不起来,程子诺提示给我的这6个数字密码是怎么来的。我为什么要选择这组数字充当邮箱的密码呢?我努力回想,觉得它应该来自我的某段生活经历,是我熟悉并且能够随时想起来的。然而,虽然从程子诺口里听到这组号码时,我便觉得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抬眼看了一眼董思杰。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悠闲地抽烟。我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点燃的烟,连吸两口,那架式似乎要把整根烟都吞进去。董思杰笑了笑,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啪的一声打开,送到我面前。 我推开烟盒,又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将烟还给他,快步返回机台。我终于想起来,这6个数字是一个车牌号:大约十五六年前,我刚刚进入大学,因生活拮据,常常与同屋的一位当地学生外出倒卖服装。这位当地学生因父母离异,跟着叔叔生活,叔叔是做生意的,供他上到大学便不再管他,给了他一部旧的雅马哈牌摩托车和夜市上的一个服装摊位,让他自挣自花,自生自灭。当时同屋只有我一个乡下来的,比他还缺钱,他便带我每天去夜市练摊。后来这位同学做生意上了瘾,休学去了广东,与我失去联系。那部摩托车车牌的后4位数字就是5515,显然,为凑够6位数,我在它的后边重复了后两位数字,成了这个551515。这个过程正常情况下我是不会忘记的,可能是几天前发生的那个意外,使我脑子受到损伤,结果一时想不起来了。 终于,我的推理有了重大进展。既然使用了那位同学的摩托车牌号当密码,邮箱账号也一定与他有关,说不定用的就是他姓名的拼音缩写。可是接下来,他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已不那么着急,记忆的大门既然被拉开了一条缝,其相关信息将会像被云层包裹的阳光一样,总要透射出来。果然,我很快想起,那位同学复姓东方,一个很少见的姓,名锦泽。 我快速在邮箱账号框内输入dfjz,即东方锦泽的拼音字头,又在密码框里输入551515,然后屏气凝神,两眼紧盯着电脑屏幕。果然,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屏幕突然一闪,跳入了邮箱的页面。我终于找到并打开了那个久违的邮箱。心中一阵狂喜,想到过后一定找到这个被遗忘的东方同学,好好感谢他。 我开始浏览邮箱。心情放松,也有些激动,以为几天来困扰我的谜团终于就要解开,各种问题迎刃而解。然而,收件箱、发件箱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它其实是个空白邮箱,根本就没有收、发过任何有价值的邮件。可是一定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我没有放弃,继续寻找。终于,我进入草稿箱,在里边找到了一封未发出的信,名字为“致林秀熙女士”。 我暗暗吃了一惊。怎么是给林秀熙的信?我建这个秘密邮箱怎么跟她有关系?我小心地点开信,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董思杰,呼吸急促,心也怦怦地狂跳不止。这是一封没有发出的勒索信。 信中的文字很简短,上边写道:“林秀熙女士,你的女儿在我们手中,暂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规定的时间内,也不会存在任何危险。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打扰你,因为生活艰难,我们身不由己,冒昧向你借款200万元,请务必准备好并准时转到我们的账号内。一旦转账成功,你的女儿立即恢复自由。如果不愿合作,甚至报警,我们也不会勉强,一旦我们消失,后果可想而知:你永远见不到女儿,孩子也永远失去妈妈。” 感觉有人走过来,我没有抬头,直接关闭了邮箱。原来是邻台来了一位客人,此人身材高大,穿着大号的“红都”按摩衣裤,像个冲压机似的将屁股压在机台前的木椅上,随手打开了电脑。 我重新进入邮箱,再次调出那封未发出的信,重新读了一遍。然后查看了写稿时间,是7月26日星期五下午3时。我的心又是一沉。 在通讯录里,查到了一个微信号,整个通讯录上只有这一个记录,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我坐在机台前,双手支腮,感觉像是置身一个失控的电梯桥厢中,整个人随着电梯厢在飞速地下沉。与此同时,我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这是一个恶作剧吗?以我对林秀熙的憎恶,写下这样一篇东西,想象她见到这封信后生气和恐惧的样子,以此娱乐一下,也是有可能的。我不会发出这封信的。可是,选择这样一个特定的网吧,又是在那么一个敏感的时间,我留下这封敲诈信草稿,难道真的是一个玩笑吗? 因为,写下这封信的第二天即7月27日早晨,文心洁真的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当时我正面临极大的困境:经济上债台高筑,高利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感情上则因为宁宁并非己出而备受困扰,于内外交困之下,我难道不会铤而走险,以这种方式将旧账新账跟林秀熙来个一次算清?此外,信中索要的金额恰与我欠下的高利贷相吻合,以这样的方式向她索要钱财,难道没有可能吗? 或许我真的制定了一个计划,将文心洁骗出之后,再将这封信发到林秀熙的邮箱,选择“红都”的网吧则是防止警方通过电脑的ip地址查到发信人。可是,为什么这封信没有发出去?难道计划出了什么岔子,以致没有最终实施?可是,文心洁本人却真的不见了。 文心洁是27日早上离开的,咸亨酒店的监控视频显示,当时我们在一起。而一天之后我一个人回来了,浑身脏乱不堪,显然是去了什么地方。 虽然还存在着诸多盲点,到此为止,我总算大体明白故事的真相,以及我在这个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一切皆我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 不过,正在此时,杨巾颍说过的话在我耳畔响起,她说,走过这么一段痛苦的弯路,她希望与我重新开启人生的航程。这些话在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看到另外一片风景正向我飘来。或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将彻底告别过去屈辱的人生。 第六日 残酷真相 1 何去何从 第六日 残酷真相 1 何去何从 8月2日星期五凌晨 我离开机台,在会所门口与董思杰和刚过来的胖子会合。我神情恍惚,因脑子里的断片儿终于一片片接上,我陷入更深的精神危机之中。 大家来到练歌房,要了一打冰啤,开了一瓶皇家礼炮。服务员问要不要给每位客人找个“老婆”,陪我们喝酒、唱歌和跳舞。我爽快地点头。董思杰和胖子听了,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本来,来这个地方唱歌,如果没有女孩儿陪着,三个大老爷们儿自己傻唱个什么劲儿!以前,与异性按摩和特色服务比起来,这算是非常传统和保守的娱乐节目了。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口味变了,老实本分得像个守家男人,所以,他们对我的表现有些意外。 陪我们的三位小姐分别来自辽宁、吉林和河北。我选了河北,董思杰要了辽宁,胖子则留下了吉林。河北年龄稍长,确定身份之后,便大方地坐到我的身旁,扮起女主人的角色。她倒了两杯掺了雪碧的皇家礼炮,给我一杯,自己举起另一杯,说了一声“谢谢老公”便一饮而尽。我也将杯中酒喝掉。她又倒了一杯,问我要不要去敬我的兄弟。我拍手同意。与董思杰喝过,河北又去敬胖子。作为礼尚往来,辽宁和吉林也先后过来敬我。她们又撺掇我们哥儿仨共饮。这样一来,一瓶皇家礼炮很快喝光,于是便开了第二瓶。接着便是唱歌、跳舞。其间又是对敬、互敬。第二瓶皇家礼炮喝完之后,又喝啤酒。三个女孩除了能喝能闹之外,还能唱能跳。 扯着嗓子唱过汪峰的《北京,北京》之后,我又拉着河北在舞池跳舞,虽然有点醉了,步子不稳,但是依然注重跳舞的礼仪和范儿,身体与河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董思杰拉着辽宁不住地在我们身边转,十分看不惯我们中规中矩的样子,不停地将我们两个的身体往一块儿推。有几次,河北的脸竟然贴到我脸上,有意无意地亲吻我。此前,其丰满的胸部也早已蹭到我的前胸。董思杰第一次带我出来时就曾教导我,对于这些陪玩的女孩,要应对适度:你太热烈了,她反感抵触;你太老实,缩手缩脚的,她又会觉得被冷落。经过一段时间的体会,他说的可谓语重心长。 我岿然不动,只是对酒来者不拒,最后终于醉倒,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口中被堵住了东西,有点喘不过气儿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头枕河北的大腿。河北正用一枚小勺,耐心地往我口中送水。 我猛然坐起,不小心将河北手中的水杯碰掉,温水浇在我的脸上和身上。旁边的辽宁急忙抽出几张纸巾帮我擦身,又往我手中塞了几张纸。我心中一惊,只见洁白的纸巾突然被染成了血红色。 不知哪儿来的血。难道河北正在用鲜血喂我吗?担心自己身上沾满血污,我踉跄着奔向洗手间。刚关上卫生间的门,肚里的酒便涌上来,我扑向马桶,将一肚子混合着酸臭的胃水喷了进去。吐了好久,几乎将胃液都吐了出来,才直起身,挪到洗手盆前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手。冲啊冲,不停地冲,然后又用冲干净的手捧水冲脸。终于冲干净了,头脑也清醒了一些,知道并没有什么血,刚才不过是幻象。可是,心中却涌起潮水般的恐惧,我为什么那么怕血?难道我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吗? 那晚我们直闹到凌晨2点多才散场。我已经从醉酒的状态缓过来,拦住董思杰,坚持结了账,才被河北搀扶着走出练歌房大厅。胖子叫了一部出租车,说好价钱,然后按照住址的远近,先送胖子去单位,再送董思杰回家,最后则到我住的觅仙园小区。胖子今晚仍然睡在单位,虽然不值班,也不想回家去。 “今天老大怎么啦?”上车之后,胖子关切地问道。 董思杰接口说:“是啊。听余律师说,彩印机的事情不是挺顺利的吗?叶城慷也撂了?” “是因为大嫂?” 我含糊地摇摇头,说自己有点累,这一向麻烦两位兄弟的地方不少,多喝一杯表达谢意。 “你少来吧。”董思杰生气地说。 显然,他看出了什么,想要劝一劝我。对他们这一番好意,我十分感激,尤其在酒后体虚、感情脆弱之时,非常渴望有这样的知心朋友守在身边。想到他们给予的帮助,心中特别温暖。可是,对他们,我能说什么呢?告诉他们,我已经发现了可怕的事实真相?不可能的。 出租车到了胖子的单位,很快又开到了董思杰的家。董思杰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转过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走吧,兄弟,我现在好过多了。”我说,苦笑了一下,“谢谢。有些事情,我一时也不太明白,还要想一想,等想通了,再跟弟兄们肝胆相照。” “好。随时给我们哥儿俩打电话。”董思杰点了点头。 车厢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望着车窗外静寂的街头,心中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孤独、寂寞。 “……不知道,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能够熬几天?”我喃喃地说,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 “嘛都不吃吗?我猜最多能撑六七天吧。”出租车司机接过话头儿,他五十多岁,满脸皱纹,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我小时候赶上66年,家门口儿有个独身老太太被剃了光头出来游斗,还抄了家,受不了那个罪就想死。老太太其实并不老,最多五十来岁吧,身边无儿无女。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五六天没有出来,后来民警接报警打开屋门,发现她还有口气,马上送到医院。结果没有抢救过来。所以,我猜测,一般人可以熬个六天,最多七天。不过,如果喝点水,可能会多坚持个一两天。哥哥打听这个干什么?看起来心里有事儿呀?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刚才那两位兄弟说得对,人要朋友干什么,就是替自己分忧解难的嘛。” 司机师傅心地善良,说话间竟放慢了车速,想要进一步劝导我。 “是这样啊。这么说,或许还有时间?”我轻声地说道,心思游走到了远方,不再理会他,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 出租车在觅仙园小区门前停下。我下了车,随手推上车门。董思杰离开时已经预付了车费。 凌晨时分,小区内格外安静,门口的保安歪在岗亭的椅子上睡熟了。我走进大门,在路边草地上又吐了一次。头昏昏沉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穿过无人的甬道,忘记了多次意外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位不阴不阳太极男;上到电梯上,听着电梯上升的声音,也不再感觉什么幽闭恐惧。酒精麻木了人的这些脆弱感觉,也使你浑身发软,精神涣散。终于走进家门,我一头扑到了床上。 杨巾颍发来一个微信,问我是否已经到家,然后语焉不详的提醒我小心,夜晚不要一个人外出。 我没有理会,很快睡着了。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这一夜竟没有怪梦光顾。 第六日·2 真相与困境 第六日·2 真相与困境 待我醒来时,东方天际已经发白,预示旭日东升、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上午8点,余静淞打来电话,告诉我准备与长城机械约定谈判的时间,要我马上把杨巾颍的录音拿给他。可是,我依然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也不想做任何事。我盯着房顶上的吸顶灯,一遍又一遍地复原这个由我自导自演、几乎骗过自己的精彩故事,希望彻底扯开记忆大门,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事情肇始于7月26日,上个星期五。下午3时,我在“红都”网吧会所的电脑上写好匿名信,并暂时存入邮箱草稿箱内,准备在完成了对文心洁的控制之后,再发出去。 第二天也就是27日早晨,我与文心洁先后出现在中心公园附近的咸亨酒家。酒家的监控摄像证明了这一点。此后,她消失了,手机停机。显然,我对手机进行了处理,关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此时,我的手机也已关机,并留在了家中,不过,我可能带着另外一部手机。 此时,我已内外交困走投无路。结婚以来受到的歧视和羞辱,让我再难忍受;妻子背叛的证据如同在火药库里投进新的火种。而我一时冲动逆势扩张印力造成的危机,越来越严重,脖子上的绳索被卢皓程那帮恶徒越勒越紧。本想通过这次扩张显示一下我的价值和能力,被骗之后则沦落为一只丧家之犬。于是,当我向文家借钱遭到拒绝,当我看到唐佳宁并非我的亲生儿子的证据之后,我开始了这样一个险恶计划,既是报复也是拯救。 当然,这个困局的形成,少不了杨巾颍的功劳。她费尽心机来到我的身边,扮演的就是一个毁灭天使的角色。 按照计划,我把文心洁骗到某个地方留下。究竟在什么地方,至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应该没有对她下毒手。我还不至于那样残忍吧。我的目的只是要钱,补偿我的损失,然后与她各走各的路。 此后,显然发生了意外。第二天中午,我一个人返回市区,好像从一场昏睡之中苏醒过来,发现妻子突然不见了。 妻子离我而去,而我则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珍视家庭,钟爱妻子,诚实自重。我试图恢复记忆,还原真实的自我,找回离开的妻子。我重建与儿子的感情纽带,从中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此同时,认真打理自己的事业,期望奄奄一息的印社重新走上正轨。 可是,长路漫漫,新的困惑不断袭来,越来越多的证据在不断颠覆我自我定义的良好形象,我发现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有责任感的男人……而对于文心洁为何离开仍有多种推测,直到昨天发现那封匿名信才终于确信,妻子失踪由我一手策划。 细想起来,关于妻子的去向,虽然记忆仍是一片黑雾,但是某些有关联的碎片似乎也曾在脑海中如流星闪过。至少两次颠覆性的发现,与文心洁有关:第一次是有关余静淞的线索;而那个秘密邮箱的密码,则先由程子诺提出,再由妻子强调,最终得以发现。 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有些害怕,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隐藏着一个掌控一切的超能之物,就像大街小巷那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一样,严密掌控我们的一言一行。或许,这个超能之物就隐藏在我们的大脑之中。就我而言,想出那个罪恶计划的是我的大脑,遗忘了它以及其他许多负面信息的也是大脑,让我逐步恢复记忆、重塑生活的还是大脑。有人形容大脑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海洋,既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也暗藏着数不清的黑暗物质,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过分。 现在,我特别想弄明白,为什么是文心洁,这个背叛了我、应该被我深恨的女人,竟然在我找寻真相、摆脱困境的过程中给了我这么重要的帮助?我的大脑所做的这样一个安排又有什么精微的含义? 它或许表明,我和妻子的情感纽带依然坚韧,尽管经历了种种挫折和磨难,在我心中对妻子的爱依然根深蒂固。因此,当务之急,我必须从这片鱼龙混杂的黑暗世界里过滤出有关文心洁的真实信息,拯救她于水火。这是我不容推卸的责任。无论未来如何,我不能弃她不顾。 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时间已经不多,我必须抓紧。想起周一到中心医院看脑伤时陆一夫医生的话,或许心理医生可以通过心理分析或者催眠的办法,帮我挖出埋藏在潜意识里的记忆?我准备试一试。 此外,今天还想到西部山区走一趟,那里可能是文心洁最后去过的地方,旧地重游,或许会唤醒我失去的记忆。 时间已近上午10点,楼下往来车辆的汽笛声开始密集起来。肚子空荡荡的,不时还有胃酸往上涌。我洗漱完毕走出家门,在楼下吃了一点东西,然后便乘地铁去见余静淞。 想到在与长城机械较量的关键时刻竟得到杨巾颍出手相助,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开她。对于来自她的关切和帮助,我十分感动,看起来她对我真的很好,丢开眼前一切困扰,与她重启生活风帆的前景也十分诱人。然而,时至今日,我已经做出选择,必须找回文心洁,以实现自我救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向警方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因此,我和她已经不存在共筑未来的任何可能。 第六日·3 故地重游 第六日·3 故地重游 上午10:30,云卓律师事务所内,余静淞聚精会神地听着u盘里的录音,手里拿着杨巾颍整理打印出来的文字,逐字、逐句地比对,偶尔还对纸上的文字进行修改,那份较真劲儿令我汗颜:因为我没有顾得上检查原始录音,只凭打印文字,就当作证据,就相信了杨巾颍。余静淞明白我的心理,指了指会客室门口的热水器,让我自己倒水喝。终于,全部听完之后,余静淞脸上露出了笑容。 “差不多了。我们运气不错。我马上约长城机械的老总,不是那个郝成,他的级别不够,该劳动劳动他们的大脑袋了。” 我听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本想跟他一起过去,亲眼看看郝成等人见了这些证据之后会是一副什么嘴脸。一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二来,看余静淞的意思,我这个当事人直接参与进去似乎不妥,所以便全权委托他。余静淞表示将随时向我通报。他估计问题不会太大,长城机械的选择余地实在不多,除了在退货金额、划款时间上争取一点更好的条件外,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牌可打。 原想请他推荐一位心理医生,因为他见多识广,肯定有这方面的资源,但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今天与长城的交涉事关重大,不能再让他分心。 离开律师事务所,我打电话给诗兰心理工作室。早晨出门前曾打过这个电话,没有打通。刚才在家上网查到这家工作室的网页,读了其平实低调的文字介绍,觉得还比较靠谱,所以决定过去试一试。本来,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此饥不择食般地救助于心理医生不过想再赌赌运气,或许会有奇迹发生,谁知道呢。 电话终于接通。对方是一位老大姐,语气亲切和蔼,听了我的请求,说苏诗兰医生今天的日程已经排满,只能安排到明天。我当然等不了,说出是陆一夫医生推荐的,只能在今天,多晚都行。她听了,让我稍等。两分钟后,她再次拿起听筒,请我今晚8点来见苏诗兰医生。 我返回地铁军医大学总医院站。昨天上午就是在这里与那位神秘女子不期而遇的,现在,与昨天的时间差不多,如果她是一名地铁常客,再次碰到她的可能性很大。 自从周日文心洁离开之后,我遭遇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情,其中很多竟然在真实的生活里得到验证,于是明白,这些奇异的现象其实都隐含特殊的意义,它们或许就是散落出来的记忆碎片。由此,对于这位神秘女子抱有深深的期待。我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进入我的梦境,并给了我那样意想不到的温暖和抚慰,更不会让我在现实生活中真的遇到她。虽然理智不断提醒我,根本无法确定,昨天在地铁站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梦中的女子,梦中的情节、人物多属虚幻,至多不过是某种移情效果而已。但是,我仍固执地认为,生活中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她曾与我的经历有过深切的交集,又经由某种神秘力量的安排,让我在现实生活中与她相遇。至于片刻之间产生了那种魔法般的心灵感应,也绝非偶然。 余静淞刚刚说过,我们运气不错。我想再多试一试运气。 在车站停留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什么收获,而且,心里也没有涌现出一丝异样的波澜。看来,这里已经远离了风暴中心。我有点失望,于是乘出租车前往中心公交车站,准备从那里搭乘公交车前往西部山区,看看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种种迹象表明,7月27日我和文心洁去了那里,而且走的就是这条路线。造成我大脑断片,以及脑枕骨和手臂受伤等等都应该到那片高山密林中寻找答案。 月亮山公园位于c城西北隅150公里处,方圆九百多平方公里,主峰枕月峰,高1008米。景区以山命名,山则以湖成名,因为在主峰枕月峰的脚下,长年汇集着一泓碧水,水面平阔,每年七八月涨水期水面直径达两三公里,形同一个十五的满月,当地人故名之为满月湖,也叫月亮湖。 公交车驶出市区,向西部山区月亮山公园开去。天空开始转阴,接着便飘起了细雨。雨丝越织越密,欲把灰蒙蒙的天地间缝合在一起。 90分钟后到达目的地,细雨尚未停歇。举着伞,随着人流走向公园高大的山门,置身于绵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感觉到自己的藐小,更有些气馁,觉得此行怀抱着发掘真相的目的,可能有点异想天开了。 雨水变得更加细密,如同无数细小的白色水珠在天空飘浮,雄伟的山峰被一层白色的雨雾莫糊了轮廓,将其周身的绿色植被染成一片片的暗黑色块,远远望去则是一片混沌,带着几分神秘和恐怖。如果想让什么人消失,这里倒是个理想的地方;但是如果想从中找出个什么人来,则难上加难。我花了半小时才从公交车站走到山门,此时,已经接近下午3点,而最后一趟返回市区公交车是下午6点。如果我想今天返回市区的话,只有两个多小时时间。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大山之内,我只身一人,根本无所作为。 其他游客陆续走进公园,余下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公园高大的山门前,不知是进是退,心被涌上来的一股绝望情绪紧紧地抓住。 我不得不乘公交车原路返回。余静淞打来电话,听说我在月亮山,立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要我立即返回市区。虽然还不想认输,认为还有机会,但是只好听从他的建议,登上返回市区的公交车,心中则是一片茫然。 好在明天还要带宁宁过来,不过,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明天的活动,至多不过是履行对宁宁的承诺。岳父文有恒已经打来电话,询问明天的安排。他说宁宁对明天的旅行兴致很高,已经给他买了游泳衣和充气床。本来,知道了孩子的真实身份之后,我的心像是打了一个死结,被狠狠地揪扯着。对于这趟计划好的父子出游已经有点儿兴味索然。因为,那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即宁宁真的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别人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别人的血液,他是我人生的一个耻辱标记,令我痛心不已。而且,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无视这一事实。 杨巾颍中午打来电话,询问我昨晚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了妻子的消息。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分手后特别担心我,怕我出什么意外。我请她放心,却忽然想起,她不就是学心理学的吗?而且还曾跟导师在医院实习过,她能不能运用自己的知识帮助我恢复记忆呢?可是,如果请她治疗,就得将我遭遇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目前为止,她能够完全得到信任吗?想起来突然在c市露面的许退之,杨巾颍昨晚并没有提到他的到来以及他们曾见过面的事实。此外,还有那个可能去见许退之的太极男,其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也令我十分担忧。 公交车开动,余静淞的电话再次打过来,他的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可以想见与长城的谈判进行得极为艰苦。 第六日·4 长城屈服 第六日·4 长城屈服 余静淞告诉我,谈判开始时一切按照我们的预案进行。对方看到叶城慷的供词还准备抵抗,当见到杨巾颍提供的证据之后,才不得不软下来。然而,长城不愧在商海摸爬滚打多年的高手,谙熟博弈的精妙,在已经处于明显劣势的谈判中,竟能顽固地坚守阵地,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同意给我适当补偿,但是,对我们提出的无条件解除销售合同,收回机器,退回全部货款的要求,简单干脆地拒绝了。 余静淞经过多年历练,也是谈判的高手,双方过招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可是,拿了一手好牌却不能让对手尽快屈服,令他惊奇。其间他几次威胁终止谈判,将证据提交检察机关处理,也未根本击垮对方的意志。因为长城方面知道我们的短板,我们想尽快拿到钱,不会冒险涉入漫长的司法程序。 终于,经过不屈不挠的讨价还价,长城开出了两个条件:第一,维持原销售协议,长城方面补偿梦周印社50万元。第二,长城收回机器,在保证机器基本完好的前提下,退还印社购买机器款150万元。 余静淞说这两个条件都不能接受。但是,为了尊重委托人的意见,他向我作了通报,以便听从我的决定。我听了,干脆说了两个字:“不行。”此时,我对长城气恨难当,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企业,竟采取此等卑劣的手段欺骗我这样的小工商业主,屁股里的屎露出之后,竟还要耍赖。我告诉余静淞,最少190万。如果不能满足要求,不惜鱼死网破,我会陪他走完司法程序,看看谁死得最难看。 之所以咬定190万,原因在于只有达到这个数目,才能勉强了结保利加的那笔高利贷,我才能走出经济的困境。 余静淞稍稍表达了一下乐观的态度。告诉我,他马上回绝他们。他相信,对方不过是放出试探气球,测测风速,很快就会给出真正的解决方案的。而这一次,我们必须认真思考,是否接受。 晚上6点30分,余静淞再度打过电话来。“已经着手起草和解协议。长城接受了我们的要求。”他缓缓地说,一副风轻云淡的腔调,似乎对这一结果并不十分满意,“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不过,他们提出了一点额外的要求。” 长城提出,必须由他们指定的技术专家对机器进行全面检查,以确定机器是否完好,费用则要由我方承担;第二,将我方证据原件全部销毁,不得留存,更不得外传。 我说可以答应长城的要求,但是,检查鉴定人员一定要中立,关于那些证据,现在可以将复印和复录的备份件交给他们,一旦和解协议生效,再将原件交由他们处理。 徐静淞有点儿犹豫,同时担心那台印刷机能否通过严格的检验。我请他放心。至于费用,估计得几万元,考虑到整个返还的金额高达190万,这一点点额外的支出也算不了什么。 当晚7点,云卓律师事务所律师余静淞代表我与长城机械公司草签一个和解协议,虽然协议最终履行还有待于机器的鉴定结果,但是那已经不足为虑,对我来说,此事圆满结束。我电话通知赵仙平,准备迎接专业技术人员对印刷机进行鉴定。他“哦”了一声,便沉默不语,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份喜出望外。他本来对销售经理郝成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没有表露出报复后的快乐。 我理解他的心情。告诉他经过这一番周折,印社终于可以摆脱困境,维持运转,今后仰仗他的地方很多。他请我放心,那台机器绝对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问题,“我保证就跟新装时一模一样。” 谢过他,想到终于可以摆脱卢皓程这个噩梦,我长舒一口气。事情如此顺利结束,应该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妻子文心洁,是她于冥冥之中指点我找到余静淞,由此逮住那个诈骗犯叶城慷;第二个则是杨巾颍,她精心录下证据才令傲慢的长城公司屈服。这两个女人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对她们我充满感激。现在,文心洁依然没有音信,我决心已定,还要继续设法寻找线索;而杨巾颍则近在身边,仍在等待我的决定,期望跟我一起共筑未来。 和杨巾颍一起离开的前景深深地吸引我,动摇着我的决心。因为我已经摆脱了困境,而找到文心洁,则很可能是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它或将断送我未来的一切可能。 然而,已经做出的决定无法改变。 给杨巾颍打电话,至少要将长城已经屈服的消息告诉她,同时感谢她。她的电话关机。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告知与长城交涉的结果,感谢她的帮助。之后,乘天色未晚,给文家打了个电话,先跟文有恒简单说了一下长城的事情,然后便让宁宁听电话。 文有恒告诉我,今天是公安局例行的局长接待日,他和林秀熙过去了,述说了文心洁的案件。接待他们的局长表示将督促刑警总队尽快采取行动。我没有透露我这里的情况。因为,我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如果老天有眼,会给我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我告诉宁宁明天的安排,命他早睡。宁宁顺从地嗯了一声。果然如文有恒所说,宁宁对与我一同出去充满了期待。或许,妈妈多日不见,他已经将我当成他最亲近的人。本来,他对我的这份依恋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惜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改变。想至此,我的心又揪成死结。 放下电话,再次拨打杨巾颍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的声音。她肯定没有看到我的短信。我奇怪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关闭手机。难道前一个“消失的爱人”还没有结果,另外一个又将再次重演吗? 第六日·5 精神分析 第六日·5 精神分析 晚上8点,我走进城东区枕月峰路3号诗兰心理工作室。负责预约登记的沈大姐正在电脑前处理求诊信息,见我进来,温和地笑了笑,带我走上楼。这里属于复式跃层结构,楼上治疗,楼下登记、等候,客人治疗结束后直接从楼上的治疗室离开,以减少患者碰面的尴尬。治疗室设计得简洁、舒适,柔和的灯光下,一张书桌,一个三门文件柜,几张圆椅,都是实木中式风格,临街窗子挂着深色遮光帘,窗下放着一张沙发床榻。 苏诗兰医生正在等我,见我进来,从桌后站起来,示意我坐在对面椅子上。沈大姐倒了一杯矿泉水给我,带上门下楼去了。 苏诗兰四十六七岁的样子,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神态平和安详。我在网上读过他的履历,知道他是一名心理学硕士,在大学教授传媒心理学;取得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后,先在一家私人医院担任心理治疗师,后来与朋友合作开办了这个心理咨询治疗室,通过网上预约及朋友推荐,接受各色有心理疾患的都市男女前来就诊。 我对苏医生挤时间安排我就诊表示感谢。不过,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眼下脑子里更是一片乱麻,不知这种情况下,治疗能不能产生效果。 苏诗兰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治疗的效果当然也各不相同。若想治疗生效,如实述说是非常重要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记忆问题的?” “五六天前,妻子离开了我,但是我忘记她什么时间离开以及为什么离开。” “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当然在找她回来。可是,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她的离开非同寻常,跟我的一些状况有关……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我并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只是对一些特别关键敏感的事情没有了印象。”我有点语无伦次。 “失忆症有多种症状,其中有一种叫做选择性失忆,与你的症状有些相似。” “选择性失忆?它是怎么造成的?” “原因比较复杂,主要是精神压力过大所致。” “需要怎么做才能恢复正常?” “尽快找到压力源,并加以清除,为此,我们之间需要建立绝对的信任。” “精神疾病的致病原因十分复杂,多数都与病人的生活遭受挫折有关。”面对我探询的目光,苏诗兰认真地说道,“我们只关心病人的健康,不对病人的行为进行道德和法律评判,即使有些越界的地方,只要与治疗无关我们也不会干预。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规范。” 我表示既然选择来这里治疗,加上中心医院陆医生推荐这样一层关系,已经表明了我的信任。我将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我的心理历程。 苏诗兰点了点头。接着,我开始叙述一段时间内所遭遇的种种疑难和困惑。讲起所做过的梦,以及受梦境启发而获得的重大发现。 苏诗兰认真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作着记录,当我暂时告一段落之时,才抬起头来问道: “关于你的妻子,你还梦到过其他与她有关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请讲出来,不要选择和保留。”苏诗兰盯着我的眼睛,轻轻问道。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将梦到程子诺,以及邮箱里藏着的可怕秘密和盘托出。我心里明白,很快,不管是真是假,这些情况我自己都会如实向警方坦白。 听到最后,苏诗兰略微挺了挺脖子,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说,有人建议,现在危机已经过去,最好就此罢手,妻子离开与我无关,顺其自然才好。那个邮箱或许不算什么,藏在里边的那封信不过是一个笑话,哄自己穷开心罢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我不这么想。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苏诗兰听了,“哦”了一声,似乎舒了一口气。 “你很坦率,这很好。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遇到,我不能保证短时间内恢复你的记忆。因为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在这期间,你一直在努力,它却没有自然恢复,说明它埋藏得很深。我将对你遭遇到的种种怪事给予适当疏解,看看效果如何;然后试试催眠。不过,在此之前,请你先听一下我的建议。”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不知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心里竟有一丝紧张,现在,在他面前我已经赤身裸体,毫无防备能力。 苏诗兰沉吟片刻,说出他的想法,原来是提醒我向警方自首。不过,他解释这只是一个例行的程序,因为可能涉及犯罪,他有告知的责任。我可以不必当真。 我说会考虑他的建议,但不是现在。首先,它的真实性还有待验证。其次,即使它是真的,我也想再做最后努力。不仅出于亲自找回文心洁以减轻罪责的期望,更是目前唯一的现实选择。如果我的推测成立,文心洁在哪里这一秘密锁在我的脑子里,一旦报警,我必然会受到严厉的侦讯。在一系列外界强烈干扰下,记忆之锁会锁得更紧。警方没有通心术,可以钻进我脑子里掏出里边的秘密。就目前来看,我和文家报警也四五天了,警方看起来也在努力,结果仍是一筹莫展。离开我的帮助,他们不可能马上找到文心洁。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岂不是害了她? 苏诗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觉得,就目前为止,你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他肯定地说,“这是一个好现象,表明你在努力地进行自我治疗。临床实验证明,患者自我治疗的努力对于清除心理障碍很有帮助。常言说,外因是条件,内因才是关键,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心理疾患的匡正。接下来我们共同努力,看看能不能收到期望的效果。” 苏诗兰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记录本上,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昨天他见过陆一夫主任,听说了我的病例,所以,对我的病情已经有了一些前期的印象,今天听了我的述说,理解便更深一层。他倾向于这样的推测:陷入事业及家庭生活双重危机的我,曾制订了一个摆脱困境计划。然而在实施过程中遭遇意外变故,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行为,沉醉于新的好男人角色。可是,潜意识不能坐视我的自我麻醉,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我人展示真相,目的不仅要唤醒我真正的良知,更是提醒我的责任。因为,我的妻子正陷于危难之中。我所做的那些梦,就是一个展示真相的平台。而程子诺、我的妻子,以及那名喂奶的女子,不过是借以展示真相的道具。 他说我所的许多遭遇,还有那些怪梦,都应该从这一主线上寻找答案,目前,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最终的结论,需要在挖掘和完善更多的证据之后才能得出。他准备试一下催眠疗法,从已知的几个盲点入手,看看能不能直接唤醒我的记忆。他非常关注那座多次进入我梦中的双头怪兽一样的建筑,还有那位喂奶的年轻女子,它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在此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属于我的某段生活影像的折射,那么,它们真实的原型又是什么?他请我积极配合,对治疗抱有信心;同时,也不要紧张,在精神治疗时,太过急切往往事与愿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第六日·7 新的期盼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第六日·7 大胆狂徒 第六日·7 大胆狂徒 晚上11点,我赶往辖区分局刑警队。秦天皓在电话中没有透露具体事项,但是他的口气挺认真,不像卖什么关子,看起来真有什么紧急事情找我。 第一次到刑警队,没想到外表竟是如此简陋,三座低矮的长方型平板楼,随意地围堆在一起,中间形成一个类似院落的空地,周围灯光昏暗,看不清外墙的颜色。大门随意敞开,虽然门卫亮着灯,似乎有人值班,但是我走进时没有人试图拦阻。走到院子中间才发现不知道秦天皓在哪座楼里办公,不得不返回大门向门卫打听。门卫五十来岁,见我回来,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看来他早就发现了我,也料到我会返回来问路。 走进办公楼,发现里边灯火通明,虽然已近午夜,楼道里人来人往,仍是一片繁忙景象。秦天皓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拐角处,一个坐在电脑桌前,伸着头盯着电脑屏幕,那情形像是要钻进电脑里一样。见我进来,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对这么晚叫我过来没有一丝歉意,似乎我是他手底下的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兵。 秦天皓告诉我,专案组审查居仙园小区内设的监控视频时,发现一个多次进入该小区疑似嫌疑人的男子。此人并不在居仙园小区居住。他请我来看看,是不是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说着,秦天皓操纵鼠标,很快,一张男人的脸便占满整个屏幕,尽管画面有点虚,沟壑纵横般的皱纹,反衬出那张白得有点不真实的脸,让我立即认出此人,正是在我几次半夜回家碰到的太极男。而且,昨晚在旋云酒店碰到的也一定是他。 “怎么会是他?”我吃惊地叫道。 听我说完与太极男的几次意外相遇,秦天皓二话没有说,推门出去了。我则继续浏览警方搜集整理的视频图像。因为多是晚上或早晨光线不太明亮之时拍摄的,加上嫌疑人故意躲避,留下的多是背影、侧影,所以,看了好半天我才看出一点门道。我认出来,视频中有几段是从周南家的1楼楼栋出入口及21楼顶层拍摄到的,接着则是相应的时间段内,嫌疑人出入小区的情景。再有就是案发前几日,嫌疑人进出小区以及来到周南家住的楼栋活动的情况。我注意到,案发当日嫌疑人身上裹着黑色雨衣,其余时间则穿着深色半袖连帽衫。无论是案发当日还是案发前,嫌疑人都戴着帽子,所以,监控视频都没有拍到他的五官长相。接下来,拍摄点换成了公路上,应该也是晚上,路上车辆十分稀少,图像上出现了一辆灰色吉利车,朝镜头开来,越来越大,终于可以看到,开车人摘掉了帽子,露出了藏住的脸。那张照片大约就是在从这里截图放大的。 秦天皓回来了,告诉我他已将太极男的照片通过内部网络传到觅仙园管界派出所,请片警立即联系物业人员辨认,确定其是否在觅仙园居住。明天一早他便带人过去,设法找到太极男和他那只狗的线索。接着,他提醒我小心,如果这个涉嫌杀害周南的男子竟长期潜伏在我居住的小区内,目标针对的又是我本人的话,那么,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内,我的处境具有一定的危险。他们既然已经用那样可怕的方法处置了周南,对我显然也不会手软,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他们很可能已经计划好,只是还没到最后动手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紧张得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心里则琢磨着太极男、与许退之以及杨巾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昨天三人为何事而会面,以及杨巾颍今天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 秦天皓看出我的紧张,哈哈一笑,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介绍了如何找到并确认太极男为嫌疑人的经过。他说刚才我看到的,是警方从海量的监控视频资料里截录下来的,图侦人员通过对视频人物身形、身高及习惯性动作的比对,确认此人为同一个人,由此确认该嫌疑人在案发前10日内,至少三次潜入居仙园小区现场踩点。其出现的时间多数都在小区人少之上午九十点钟、下午三四点钟以及午夜时分,不仅刻意避开监控摄像头,也避开了小区居民的视线。嫌疑人反侦查能力极强,对小区居民的活动规律,电梯运行情况、视频监控的设置点等情况十分熟悉,由此推测,其可能有过作案前科。其工作性质可以让他经常进入居民小区,有可能是送外卖、网购送货员,甚至就是保安、电力设备维护、电梯维保人员。 秦天皓说,突破口是从小区西侧大门的监控资料中发现的,嫌疑人至少两次从那里进入小区,而在他出现在小区的相应时间段内,都有一部银灰色吉利轿车出现在视频镜头内。因为小区的视频主要是监控大门的,对马路上的这辆吉利车只拍到一个侧影,其车牌、车内驾车人等无法看清。于是办案人员调出距小区门口一公里处的公安设置的监控视频,终于找到这部吉利,看到了车牌和车上的人。可惜,车牌是伪造的,一时无法查到驾车人到底是谁。现在,已派出人马沿着吉利车开出的方向沿线追踪,看看它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工作量当然更大,所以不会很快得到结果。 说到这里,他才轻描淡写地谢谢我,而且不忘了补充道:其实我们是互相助益,从受益程度来说,抓住这个变态我受益更大。所以,我还要感谢他。 “好啊,但是,你们得快些把他抓住,我才能安全。”我说。 秦天皓听了,又是哈哈一笑,表示要开车送我回去,但得等一等,刚才辖区内发生了一起杀人又自杀的案子,值班外勤警员都过去了。我说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对我来说这个时间并不算晚,而且这是什么地方,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说好吧,嘱咐我用手机叫辆快车过来。 走出刑警队的大门,穿过一段没有路灯街区小路,向灯火明亮的主街走去。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车辆经过,想到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盯着我的太极男,我的心猛然抖了一下。不过,我刚才说得是真心话,我相信在刑警地盘,什么犯罪小鬼都得退避三舍。 终于来到主街上,我叫的车已经停在路边,车前大灯亮着,向路边一侧的后车门打开。没有想到它到得这么快,我快步走了过去,边拉车门,边问是不是我叫的,要去觅仙园小区。没有想到车内是空的。待我意识到这是一部灰色的吉利车,欲抽回身体时,身后突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同时用力将我摁在车座上。我拼命挣扎,却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我吸入了一些奇怪的气体,热温温,甜丝丝,令我身子立刻发软失去抵抗力。我扑倒在后车座上,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第六日·8 逃出生天 第六日·8 逃出生天 我醒过来,睁开眼,慢慢适应周围的黑暗。身体侧扑卧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却并不感觉凉。双手被绳子精致地锁在胸前,有点像旧电影里被限制自由的奴隶,但是双腿却是自由的。我坐起来,靠在墙上,感觉有点恶心,浑身疲乏无力,大概是吸了乙醚留下的后遗症。我确定时间过去并不太久,因为后檐墙上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型的小窗子,从那里看外面的天空,此时依然是黑乎乎的,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偶尔传来一两声汽车喇叭的声音,遥远而模糊,证明仍是深夜,当然,它也可能表明此地远离闹市区。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民房,大约六七平方米的样子,房内空无一物,却封闭得挺严,后房檐上的小窗子装着铁护栏,与小窗相对的房门,则是一个粗铁防盗门。四周墙壁,像是斑秃患者的头皮一样,白灰墙皮脱落了不少,露出里边的墙砖。由于年深日久,砖墙的防水层损坏,地下的潮气已爬上墙壁半人多高,摸上去可以感受到那层软软的碱毛,而且,有的墙砖也开始碱粉了。 明知不会有什么效果,我仍然试着推了推紧锁的防盗门,又对着门和后檐的小窗高声呼救,由于空屋拢音,喊声听起来很大,震得我耳朵都有些麻木,但是声音被四墙含住了,并没有传出去多远,自然也没有什么效果。本来以为看管我的人会有什么反应,结果没有。注意到门口放的一个塑料袋,里边有两瓶弱碱矿泉水,一个面包,都是没有开封的,看来是给我准备的。绑我的人好像很讲人道,不过细想其目的,后背又隐隐地一阵发凉。这些东西表明,此人准备长期将我锁在这里。而那两瓶矿泉水也让我分神,谁这么好心还给我准备不伤胃的弱碱水呢? 伴随着一阵冲动,我拎起一瓶水,双手举过头,瞄准头顶上的小窗投了出去,第一次没有投中,第二次投中了却被铁护栏挡回来。第三次才终于投了出去。随着扑的一声水瓶落地的声音,两声“汪汪”的狗叫声骤然响声。看来绑我的人虽然不在现场,却留下一只恶狗在外巡视,看护着我。 我感觉一阵燥热,抓过另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随即放下瓶子。我不敢多喝,怕无处尿尿,后来想想,竟自笑了。在这生死难定之时,我竟然在意没有地方撒尿。这样想着,我马上感觉有些尿意,于是蹭后檐墙角下,拉开裤链,就在那片生出许多碱毛的地方放纵欢畅地尿起来。果然是杞人忧天,这憋了一晚上的尿水竟然一点都没有留在屋子里,全都顺利地从墙角排走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处,被这一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终于,我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此时,我并不特别害怕,只是有些茫然。因为,看起来太极男并不想致我于死地。尽管在其犯罪行为败露、警方紧急追捕他之时,他仍然胆大包天地跑到刑警队门前假扮快车司机劫持我,足见其凶恶。可是,他把我丢在这么一个空屋内,留下面包和水却是什么用意呢?如果他认为我在海雨大道车祸一事上有罪,自可采取更严厉的手段处置我,就像对待周南那样。难道他只想暂时限制我的自由?可是我自由与否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说起来,我并没有威胁到谁,虽然意外地认出了在居仙园小区作案害死周南的人是太极男,那也纯属偶然,对他的来历和去向我仍一无所知,在警方追捕他的过程中,我帮不上什么忙。反之,他这样胆大包天地在刑警队门口挟持绑架我,却将他自己置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此外,我现在只是一心一意要找回妻子,挽回错误,别的事情都在其次。妻子的去向锁在我的脑子里,虽然我没有放弃努力,但是仍然没有找到打开心锁的钥匙。难道绑架我是还阻止我找回妻子吗? 另外,杨巾颍在做什么呢?在绑架我的行动里,她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在向我表白了内心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呢?她知道太极男对我采取的行动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警告我?难道她因为改弦更张也被限制了自由,甚至,被封了口? 想到这里,我真正担心起来,决定立即采取行动自救。我开始猛踹防盗门,已经生锈的铸铁防盗门岿然不动。不过,我并没有期望能将它踹开,只是想试探一下。我停住脚,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外面的动静。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引来狗叫。由此我推测,外面可能还有一间房,与关我的屋子是里外间。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转身来到后房檐刚才尿过尿的地方,用脚跺那最靠近墙根边的水泥地,一下两下……水泥地慢慢出现了裂纹,然后瘪塌下去,露出一个下陷的坑,坑深三四十厘米,向外侵入檐墙,将墙砖蚀掉了大半。这一发现,令我信心大增,我干脆坐在地上,开始用脚踹那坑口上边蚀粉了的墙砖。 墙砖松动掉落,墙洞已高出地面,虽然还没有透空,但是墙砖已经很薄。我将右脚抵住破洞,凑近身子弓起腿铆足力气向外一蹬。哗啦一声,墙砖散开,我的脚登时穿过了檐墙,伸到自由天空之下。我停止了动作,屏气凝神,倾听外边的动静。还好,前后两边都跟先前一样,没有一丝声响。想起外边的狗,我马上抽回脚,仰面躺在地上,感觉到额头的汗水流向两边的太阳穴,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第六日·9 告别 第六日·9告别 我吃力地钻进豁口,由于双手被绑,只能用双腿在后边用力蹬,推着身子挤出墙外。感觉身子底下湿漉漉的,还有一股尿臊味,明白是刚才那泡尿又回到自己身上,虽然说有点自作自受,但是因为受其启发才终于逃出牢笼,心中竟生出一丝感激。当我转过头来看到身后的那座高大的残楼,因为它在小屋的前方,所以刚才在屋里从后檐的小窗口没有看到它,恍然认出原来自己竟然被关在了御品江南烂尾楼工地里,与我家近在咫尺。工地内荒草萋萋,一些低洼处残留着雨水,与我梦中所见几乎一样。囚禁我的屋子应该是当初施工队休息、存放东西的地方。或许因为刚刚经历了现实噩梦的洗礼,站在残楼的脚下,借着黎明的微光,近距离地仰望着巨人一样高大身躯,觉得它也并不那么可怕。 猛然间,一只狗从房山后蹿出,像豹子一样向我扑来,嘴上露出狞恶的獠牙。原来是那只德国青背,刚才在屋里听到的就是它的叫声。我双手抱拳,护住前腹,双腿一前一后站立不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而,转眼之间,两名警察从我身后闪出,迎着青背撒开一张粗线网,动作优雅得就像渔翁将渔网撒入水中一样,轻松地恶犬罩住,两名民警随后走上前,手持长柄钩按住绳网。青背在网内狂乱地前扑后跳无法摆脱,不得不发出一阵阵悲凄的低鸣。 警察帮我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扶我走到小屋的正面,几部闪着警灯的警车已经停在那里。借着东方微白的曙光,我看到车前那个名叫秦天皓的警官正冲着狼狈不堪的我露出快乐的笑容。 “你们来得真够及时的啊!”我淡淡地说,抖了抖身上的泥灰。 “哈哈,你知足吧,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超一流的反应速度了。”秦天皓说,将我的黑色腰包扔给我。 “110接到报警。我第一时间看到了,担心是你,给你打电话没接,那个变态男掳下你的包顺手丢到马路边上了,又给视频追踪小组打电话询问追踪灰色吉利的进展,他们说还没有确定最后的落脚点,但是方向是朝着这里来的,与报警人提供的地点接近。所以,我就带着弟兄和特警队一起赶过来了。怎么样,看清绑你的人了吗?” “没有。但是狗应该是他的没有错,还有那辆灰色吉利。”我态度随和地说,“看来刑警队也不过是一块吓唬人的招牌,有人就敢在你们的家门口绑人。” “也真是他妈的胆大包天!”秦天皓恨恨地说,“不过你福大命大造化大,逃过一劫。也许你还有点儿用处,所以老天才保佑不灭你。”他话里有话地说。 我扯开手包,发现里边钱包、手机和钥匙一样都不少。 “你说有人报警,到底是什么人?”我问道。 “妇女,没有报姓名。后来按来电显示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秦天皓答道。“不知道她从哪来得到的信息。应该不是目击者,案发现场没有人,否则,这个手包不会被我们捡到。你觉得应该是谁?” 我说不知道。秦天皓盯了我一眼,显然有些不相信。然后问我要不要回家,警车可以送我。我想了一下,告诉司机一个地址。秦天皓点了点头,看着我坐进车里,又关心地嘱咐我道,太极男挺凶恶的,看起来他一直潜伏在这片无人的工地里,也许就是以看场地来做掩护。他们当然会根据他留下的线索尽快找到他。在未找到他之前,我最好多加小心,不要再出意外。我谢过他,一脸不以为然。 凌晨3点,警车将我送到杨巾颍租住的小区附近的华丰路上,然后无声地离开。我走过寂静的小区,来到那熟悉的楼栋,在紧闭的防盗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好半天,里边没有声音。记得在我们最亲密之时,杨巾颍曾表示要将门锁的钥匙给我一把,被我拒绝了。现在有点后悔没有留下钥匙。本来猜到她不会在家里,只是不亲自过来不死心。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楼内马上便有人出来,我一个陌生人流连于此被人看到不方便。我再次敲了敲防盗门,仍然没有什么回应,这才转身离开。走出小区,拦住一辆早起的出租车回家。路上,我反复翻看手机,没有来电、没有短信和微信,没有她来的任何信息。 虽然对秦天皓的叮嘱表现得不以为然,但是当我走进阒寂无人的小区,站在楼栋门前时,想起那个阴阳难辨的太极男,还是小心地回头望了一望,确定没有人跟在身后。 我必须马上睡一觉,因为明天还要远行。所以,回到家,冲了个澡便躺在床上。睡前,给杨巾颍发了一个微信,只有两个字:“谢谢。”然后, 早晨9点15分,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电话是文有恒打来的,显然我起晚了,错过了去接宁宁的时间,他才打电话过来询问。我回电说马上赶过去。看到微信上有一段杨巾颍发来的语音,时间是早晨5点,那时我刚刚进入梦乡。控制着手指的颤抖,我轻轻点开语音,呼吸也变得粗重了。手机里响起了杨巾颍的声音,果然是她,我轻吁一口气,马上又被她充满忧伤的语调攫住。 “不要担心我,当你听到这段语音时,我已经离开c市。我两手空空,留下了所有的东西,像两年前来时一样。只不过,当时心中满满的都是愤怒和追讨公道的激情;而今天离开,留下的却是苦涩和惆怅。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手机已经被我丢掉,一同丢掉的还有上边的那些联系人,这些人多是来c市以后建立的,今后,我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牵挂。 “检讨我自己,当初立誓要对伤害姐姐的人施以同等的报复,本来就有些草率,现在的结果则让我几乎变成笑柄,竟然被要报复的对像俘虏。真的,我可以理解并原谅你,但是绝对不应该爱上你。或许是潜意识要为我这鲁莽草率的行动赋予一点意义,才会如此;也只有这样想才让我稍稍感受到一点自尊和安慰。 “你目前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按照计划,昨晚的行动只想借你几天自由。给你食品和水就是要你活下来,以便东窗事发,接受法律的严惩。我本来也是要报警的,只不过不应该是昨天夜里。 “早就知道你囚禁了你的妻子,并且忘记了自己的所为。它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就这样袖手旁观,听凭你被自己的贪婪和怨恨毁灭,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谁知你竟然开始努力找回记忆,想救她出来。而且,你的记忆真的在逐步恢复;发现了一些真相,却仍然不想收手。这更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必须阻止你,必须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让你安静不动,于是想出这个拘禁你的办法。 “只是,我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这一次是真正的变改,以前我一直在动摇不定。尽管我仍不能完全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想到姐姐虽然不幸,但始终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了替她报仇而让一名善良无辜的人死去。如果你的妻子于九泉之下与姐姐相见,姐姐也会于心不安的。 “最后才是对你的那么一点点感情的牵挂,我不愿看到你被彻底毁掉。 “多说无益,相信你已经明白,在很多事情上我说了谎话,真相已在你心中。如果上天垂顾,让你找回妻子,一定要珍惜;如果已经于事无补,那就抱歉了,你只好自己去承担后果。一切都是天意,希望你好自为之,按照心灵的指引,必将得到善果。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尽管我期望上天给我一个机会。” 时间已到,语音戛然而止。大约一分钟,我凝然不动。尽管心里存在着一万条疑问,却没有试图给她打电话,或发语音,明白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她绝不会再回答我。 第七日 救赎 1 不祥之地 第七日 救赎 1 不祥之地 星期六,上午。 驾车离开城市,和宁宁一起前往西北方向的月亮山风景区。车行缓缓,轻风吹入车窗,凉爽舒适;车窗外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气象预报说,本市大部分地区多云转阴,下午局地有阵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过,8月的天气就是善变,像人心一样不可捉摸。我们要去的地方山高林密,气候变化自然更大一些。 宁宁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身穿红身白领t恤衫,手里举着心爱的银河英雄迪迦奥特曼,嘴里依然念念有词地说着迪迦奥特曼打败怪兽加库玛的故事。看到他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感到一丝怪怪的不安,没有跟他多说话。 对今天的旅行我一直心存疑虑。通过与心理医师苏诗兰的交谈,我对自己多了一分了解,更多了一分警惕。苏诗兰认为,我心心念念安排了这次旅行,一定会有特殊的意义,鼓励我按期成行,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但是,他也提醒我,人的潜意识深不可测,隐藏着强大的黑暗力量,在它的暗中操控下,人会突然做出难以理解的举动。 微信留言中,杨巾颍承认在许多事情上说了谎,不知包括不包括这一件?到目前为止,爱佳医院还没给出明确的答复。为此,我的心承受着翻江蹈海般的苦楚和煎熬。 对于我的冷漠,宁宁装作没有发现。他的表情似乎表明,他了解我的想法,知道一个魔鬼已经在我心中扎根。就像《奥特曼之银河传说》中的魔兽一般,它具有惊人的能量,稍不留神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可是,他依然选择信任我。想起他在林秀熙和文有恒面前表示喜欢跟我出来,让他们觉得这确实是一场快乐的亲子游,我心中既感激又有些迷惑不解。他是文心洁背叛我的证据,他的存在是我的痛苦和耻辱的根源。对任何人来说,每天看到自己耻辱的标志都是十分残忍的。可是,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我发现自己竟这么爱他,感情的纽带如此紧密,难以割舍。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其他人一样愚不可及,偏要计较原本并不重要的东西。多少养父养子亲密无间,以及亲生父子反目成仇的例子足以说明血缘并不是父子亲情的必要条件,为什么不能敞开心胸坦然接纳这个孩子? 当然,我如此执着也可以解释为不想被欺骗的愿望,与他的真实身份无关。几天来心灵的挣扎,儿子曾是我唯一的希望。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他的母亲文心洁终于不能回来,他被证明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文心洁及其家庭可耻地欺骗了我,我依然会善待他,至少能够控制自己,不再伤害他。我甚至并未做好准备离开他。或许,坚持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检验一下内心的真实感受,测试一下自己的自控能力,由此确定我们父子关系的未来。 进入通往景区的省级公路,汽车开始爬坡。公路两旁的绿树变得高大浓密,吹进车厢里的风更加凉爽。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打开保暖杯喝了一口水。宁宁看着我说,他渴了,也想喝水。 我将保暖杯递给他。他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t恤和短裤都湿了。看着我,他脸上露出要哭的表情。水太热了。 我没有带给他喝的水或饮料。出来时文有恒倒是交给我一个小背包,里边有一个水果盒,装满了切好的苹果、甜瓜,还有一些巧克力和彩虹糖,但是没有水和饮料。 绿灯亮了,汽车重新起动。我扯出一张纸巾让他。他听话地接过来,用力擦着衣服上的水。我看着,有点内疚地说:“一会儿到休息站给你买个宝矿力。” 宁宁听了,点了点头。宝矿力是他最爱喝的饮料。 “到了公园,我们先去满月湖,那里有沙滩、游艇,你会喜欢的。”我哄他道,希望他高兴起来,“其他地方也还好,枕月峰又高又险,青灯观建在一块空悬的岩石上……” “青灯观是做什么的呢?”宁宁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一座寺庙,古人在那里读书学经,后来被雷火烧毁了。现有的是几年前新建的,不过……”说到此时,我突然停住,眼前仿佛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便看到一座深青色的仿古建筑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就跟我现在上学的学校一样啦?”宁宁不假思索地问。 “差不多吧。”我随口应道,琢磨刚才的幻象,心里的不安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车到景区门口,我下车去购票,宁宁见我离开,留他一个人在车里,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我于是拉开车门带他一起向售票口走去。一路上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放。 时间已过了11点,购票口排着十几个游人。接近售票窗口,听售票员叮嘱前边的游客道,前些时候一场暴风雨损毁了景区内部分设施,雷电还击中了青灯观,部分殿宇被焚毁,希望大家见谅,游玩时也请多加小心。我听了,想起刚才眼前闪现的雷火,心中微微一震。 轮到我购票时,我递进钱,随口问售票姑娘,青灯观遭遇雷火是在什么时间。她看了一下桌上的台历,回答就在上个星期六,7月27日。我听了,心中又是“咯噔”一下,终于明白刚才的异常心理反应的真实原因。 买好门票,顺便买了两瓶宝矿力,带着宁宁返回停车处,那个问题依然在心中盘绕。此前,种种迹象表明我曾在27日或28日来过这片山区。现在亲耳听到一周前月亮山风景区遭遇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雨,雷爆还焚毁了青灯观,给合刚才我眼前闪动着的火花,让我最终确信,在那场罕见的暴风雨光临之时,我本人一定在场,躬逢其盛。 第七日·2 湖上遇险 第七日·2湖上遇险 小心翼翼不让心事挂到脸上。可是,宁宁的黑眼珠不时飘向我。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安慰他。但是,从他的反应看,我的努力失败了,因为我的微笑既虚假又僵硬。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仿佛什么无形的东西挤占了车内的空间,我摇下车窗,头伸出车外。 车外空气清爽温润。我启动车子,穿行在绿树成荫的山间道路上,心情渐渐开朗起来。无论如何,在七、八月的盛夏季节,畅游于清碧的湖水,欣赏迷人的湖光山色总是一件乐事。 根据路标,我驾车向满月湖驶去。道路清静,游客不多。经过一个景点,名为清帝驻跸处,几位外地青年男女正在石碑前拍照留念。我放慢车速,有心停下给宁宁讲一讲满清顺治皇帝的遭遇,又觉得不大吉利,遂改变主意,提速而过。 本来,因山高石多,土地贫瘠,交通不便,此处山区三四十年前位列c市贫困县之首。后来一位画家过去写生,发现那里层峦叠嶂,林木茂盛,水源丰沛,空气优良,遂在市政协提出提案,建议在当地退耕还林,发展绿色旅游。提案受到c市领导的重视,将该地命名为月亮山风景区,进行统一规划,打造特色景点。 然而,景区先期推出的枕月峰和满月湖陆续开放之后,却没有受到c市居民和省城客人的青睐。究其原因,当地及省城的居民更喜欢探访人文历史,就这一点来说,月亮山景区远逊附近的泰山、崂山等。为此,月亮山景区将当地人文历史的发掘工作提上日程,并很快取得进展。在枕月峰下300米的半山处,根据旧县志记载的只言片语,找到了一处道观的遗址,经报告请示获准后,依据旧制恢复建成,名为青灯观。另一成果则争议极大,险些流产。因为经过千般寻找,万遍搜寻,所找到的与月亮山有关的历史人物竟是清朝的顺治这位未得善终的皇帝。杂史记载,顺治逊位之后秘密出家,途经月亮山时曾停下小住,后不知所终。据说时值秋末冬初,碰上多年罕见的雷暴豪雨天气,顺治皇帝困顿难行,只好在附近的荒山野庙停歇躲避。可能在饥寒萎靡之中,又受到山中什么仙怪的打扰,由此染上顽疾,不久于人世。如何让这位时运不济的皇帝为景区增荣添光,借以吸引游客,让景区设计者及c市领导颇为踌躇。最终,本着衰名也是名的宗旨,在景区内一个高地平台,与半山的青灯观同一轴线上建了一个青石纪念馆,馆外立着一个高高的石碑,上刻“清帝驻跸处”几个大字。然而,很多人视此举为败笔,给景区带来了晦气和衰败之兆。后来,虽然该景区名列国家风景旅游区,游人却一直不旺,新景的开发建设更是屡屡受挫,有人便有意无意地归咎于此。 进入满月湖景区,将车停到湖边一片杂树林旁。我们下车,穿过树林,一片丰硕的椭圆形湖面生动地呈现在面前。此刻,湖水安静,水清见底,天上的蓝天白云、两岸的绿树青山倒映在湖水里,湖光山色巧妙地融为一体。天空云量增多,一团一团的白絮,时而静立如峰,时而奔涌如百兽。随着太阳在云中若隐若现,湖水的颜色随之改变:阳光出来时,湖色由近及远,呈现银白、淡蓝、深青和墨绿,五光十色,奇幻美丽;阳光暂时隐去,湖面则呈现出单一的暗青色,冷峻严厉,深不可测。 一些游客或在岸边悠闲漫步,或在水中嬉水、荡舟。我拉着宁宁走向湖滩,一对青年男女身穿泳衣,一前一后从我们身边跑过,登上亲水平台,纵身跃入湖中。 我在水边蹲下,伸手试湖水的温度,水温适宜;捧起来送到口中,有一丝矿泉水般淡淡的甜味。遂起身告诉宁宁准备下湖。他顺从地点点头,眼睛里的阴影却像天上的白云,在不断增多。 返回车上取来防水布和充气床,将防水布铺在湖滩上,用石头压实,给充气床打满气。宁宁则脱掉衣服,露出事先穿好的连体泳衣。我也脱了衣服,身上只穿沙滩裤,将手机、车钥匙封进防水袋里,塞进沙滩裤的后袋,拉着充气床向湖边走去。 还没有到达湖边,手机发出振动,有人打来电话。我停住脚,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是秦天皓,他告诉我查到了太极男的来历。原来,此人名叫周保忠,头脑灵活,先在许退之家的煤矿当矿工,后来便开起接送矿工上下井的罐笼车,又因为手比较巧,罐笼车有点小毛病他都能够自己琢磨修好,慢慢地便成为矿井机械的维修保养负责人。他的儿子几年前在井下参与械斗,被指控打人致死,是许退之的父亲出面赔偿、与死者家属达成谅解,法院只以过失伤人罪判其缓刑。许家对他恩重如山,他感恩戴德之余,想要替许家杀掉仇人作为回报,就不足为奇。 秦天皓问我现在哪里。听说我在前往西部山区的路,似乎有些意外,马上叮嘱我小心。他说警方还没有找到那辆吉利车,推测它已经离开市区,所以市内的监控摄像找不到它的身影。 “说不定他还会去找你的。”秦天皓最后说。 我收起手机,放眼望去。太阳躲开云层的困扰,露出快乐的笑脸,将动人的光辉尽情洒落天地。天光明媚,湖水变得更加清亮透明,温顺柔美。微风掠过湖面,带来阵阵温润的气息。湖中那对青年男女向湖心游去,被一只疾驶过去的白色摩托艇劝阻,折返回来。 我先下水,站在湖水中,将宁宁拖进来。他抱肩缩头,有点怕凉的样子。我撩起一捧水泼到他身上。他身子一激灵,突然开始反击,将一捧水意外地泼到我身上。我接着泼他。我们俩同时扑入水中。湖水温润宜人,浸泡其中十分舒服。 宁宁曾参加过少儿游泳培训班,学习了蛙泳,还没有学会换气,算不上会游。在浅水的地方戏玩了一会儿,我上岸将充气床拖进水中。检查过充气嘴,确定没有漏气之处,让宁宁爬到气床上,随我进入湖中。宁宁信任地听从我的指示,努力往充气床上爬。我托住他的屁股,推他上去,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下齿轻轻敲击着上齿,手臂也微微抖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水并不凉,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的水性很好,大学时游泳是我的选修课;有充气床保驾,若出意外,抓住它就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我显然为别的事情担忧,那些我还无法知晓也无法控制的可怕事情。 我推着充气床向湖心滑去。 宁宁趴在充气床上,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床两侧的边缘,显得有点紧张。后来逐渐适应了环境,双手开始配合我轻轻地划水,还不时问我:“爸爸,我们这是干嘛?我们要去哪儿?”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翻身仰面躺了一会儿,又在充气床上坐起来,想把一只脚伸进湖水中。我想警告他不要乱动,小心滑落湖水中,但是并没有说出口。不知不觉,我们接近湖中心。放开充气床,我戴着潜水镜扎进水中。湖水虽然清澈,但此处已深不见底,黑暗的湖水深处,看起来恐怖而不可捉摸。据说满月湖涨水期水深达七八十米,枯水期也有二三十米。 那只巡逻的摩托艇向我们驶过来,驾艇的小伙子提醒我们不要靠近湖心,因为那里不仅水深,而且水文环境复杂,命令我们立即返回近岸。我答应了,拍打了一下充气床上的宁宁,调头回划,离湖岸二三十米的位置,沿着湖岸向西移动。 满月湖位于月亮山主峰脚下,北侧浸入山体之中,南侧则是一片平阔的湖滩地。因此,湖的南岸也就是我们下水的地方,成为最早开发的景点;湖北岸则崖高林密,交通不便,游客很少前往那里。 我轻轻地推着充气床,将潜水镜推到脑门上,感受着山水景物中那份动人的宁静。渐渐地发现,对面的青山,远看似一道厚重的绿色屏障,其实是分着层次的,它由远近高低几座山峰堆叠而成。随着我们不断横向移动,堆叠在一起的山峰开始出现空隙,并且很快,便先后有两座小山峰从那片绿屏中分离出来,转到了我们的后侧,并继续一点点向后移动。此处湖面开始收窄,对面的山林景物则变得清晰。渐渐地,我发现对面山脚临湖不远处,高低错落,出现了一片人工建筑。这些建筑因为被山峰遮挡,在我们下水的湖滩看不见,此刻当我们绕开了这两个小山峰,它们便身披血红的残阳,带着一股不可捉摸的空灵和诡异,赫然闪现在我们面前。 我紧张地观察着这一片建筑,大脑一阵断片似的迷茫,感觉那些建筑物有些眼熟,仿佛曾经置身其中一样。 不过很快,我不再茫然,相信这种熟悉的感觉,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大脑像是一部超级计算机在飞速运转,身体里涌起不顾一切奔向那里的冲动。我终于想起来,那里是一个叫别墅山谷的地方,以前我曾到过那个地方。或许,今天要不顾一切来到这里,不顾一切下到湖中,目的就是要发现那里。而解开我经历的所有奇异事端的钥匙就藏在那片神秘空寂、毫无生气的建筑物中。 在目迷五色、心驰神往之时,我不知不觉地放开了充气床,忘记了充气床,忘记了床上的宁宁,独自一个人向前游去。待我回过神,发现已经将充气床撇在了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赶紧转身回游,却发现充气床上空空荡荡,随着湖波上下浮动。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脑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突然,我想了起来,是儿子,儿子宁宁已经不在充气床上。他本来应该在那里的,现在却不见了。想到此,我脑子顿时又是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命中注定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刚才所说的都是欺人自欺的假相,这才是我鬼使神差赶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谋杀那个孩子。他不是我的儿子,是妻子背叛我的令我蒙羞的活证。我心中的魔鬼早已决定,要抹去这个羞辱。 第七日·3 找回儿子 第七日·3找回儿子 “爸爸……”一声呼喊传来,声音非常模糊,像是口里含着水,而且很快被水闷住了,方向在充气床的另一边。 我几乎从水中跃起。冲破宿命的激愤,让我像一条被激怒的鲨鱼,两手用力击打着湖水向前冲去。很快碰到了充气床,用力挥拳将它撞开,终于看到正在水中挣扎的宁宁。此时,太阳渐渐隐入云层,幽暗的湖水正在将他淹没。不过,到底还是练过游泳,他还在挣扎,努力避免灭顶之灾。而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刻,他拼尽全力呼唤他的父亲,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他最信赖的人身上。却不知这个人才是制造他灭顶之灾的元凶祸首。 宁宁所在的位置距我七八米远。我从听到他的喊声,至游到他所在的位置用了不到一分钟,然而水面上已不见他的身影。一下子没有目标,心脏顿时一紧,来不及戴上潜水镜,憋足一口气猛地沉入水中,毫无防护地睁大眼睛,仔细搜索。眼睛被湖水刺得生疼。随着身子越潜越深,光线越来越暗,视野越来越窄,周围一片寂静,仿制进入了慢镜头的状态……我感觉肺部憋得生疼,却不想浮出水面。终于支撑不住,觉得就要放弃的时候,依稀看到右前方浮动着一个幼小的身体,就像一株水中植物,毫无知觉,无声无息,随波摇动…… 我像刚刚点火升空的火箭一样疾速冲上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气,瞥见远处那只白摩托艇正向这边驶来,艇上人员向我挥手,大约发现了我们这边情况有异。我顾不上回答,再次扎入水中。令我悲痛欲绝的是,我再次失去了儿子的踪影。显然,正如那位救生员所说,湖水看似平静,深处则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他已随着暗流漂向更远更深的湖底。我不顾一切地在水中潜游,决心已下,如果找不回宁宁,我也将就此长眠湖底。但是生存的本能还是让我停了下来,我听任身体慢慢地上浮,以为彻底没有了希望。张开口喷出一声悲愤的哀鸣,口中立即灌满湖水,凉凉的,带有某种水中植物的味道。 仿佛又陷入了某种神游天际的境况,耳边响起了儿子呼喊“爸爸”的声音,声音邈远而不真实,明知它不会是现实的存在,只是因内心急切的期盼而产生的一种类似于幻听的现象,却突然提振起我的精神。重新吸入了一口气,然后循着那声音,奋然向湖底游去。 ……终于看到了他,我冲过去,抓住了他,一同浮上水面。 救生艇及时赶过来,飞快地将我们送上湖岸。其实,我们离湖岸并不远。我紧紧抱住儿子,将他平放在湖滩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脏也已经停止跳动。我轻轻地捺压他的胸部,想要让他停歇的心脏重新起动。然而没有效果。众人上前救助,我则变得十分冷漠,从人群中退出。也许这就是结局,这就是宿命。带他到这里来就是要杀死他,因为,他不是我的孩子。我终于明白那一直让我感到恐惧、一直控制我的可怕力量到底是什么。它就是潜藏在我的内心魔鬼。我的良知曾努力帮我识破它的真实面目,并试图摆脱它的控制。我努力地爱这个孩子,小心呵护那娇嫩的花朵——我和儿子之间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努力辨别亲子鉴定的真伪。凡此种种,都是我奋力抗击宿命的证据。而今天一路前来,我所感到的紧张、恐惧、手臂的颤抖、僵硬的微笑,无一不在提醒我,警告我,小心这一可怕的结局。结果,我失败了,我终于成为罪恶心魔的俘虏。我亲手杀害了这个可爱的孩子,而且做得这么巧妙,不留一丝痕迹,可以轻易逃脱法律的惩罚。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是我的儿子。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振动。我将它从防水袋里抽出,它却停歇了。我兴味索然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在我们下湖期间,手机记录里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一则短信。我本来不想理睬,但是短信引起我的注意,它来自爱佳国际医院,上面写道:“唐梦周先生:爱佳国际医院查到底档,您送来的两件dna样本完全吻合。恭喜。” 意识到来电也是爱佳国际医院打来的,他们实在太好心了,急于将这个喜讯告诉我。他们知道,这个结果对于一个父亲意味着什么。突然,如同头顶落下一个炸雷,我眼前一黑,双膝软软地跪倒在地。我都做了什么事啊!我低声地哀鸣。像一枚刚针突然刺入心脏,我整个身体突然失去力量。 有人报警,医疗急救中心的人正紧急赶来。但是,距离太远,即使他们赶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知何时,一个身穿粉色蓝格长袖衫的女子伏在宁宁身旁,一手托在他的背部,另一只手捏住鼻子,同时将嘴唇紧紧地贴在宁宁的嘴上。她向他口里吹进一口气,然后用力向外吸气。一吹一吸,一吹一吸,就像钢琴家在轻抚琴键,耐心、自信,按照既定的乐曲,弹出动人的旋律。突然,女人将头一偏,轻轻吐出一口水。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啊”的一声。只见宁宁口中也流出水来,接着便哇的一声,吐出更多的水,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口里涌出来的水几乎再次让他窒息。女人连忙抱起他,让他脸朝下,同时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她和她抱着的孩子身上,根本没人意识到人群中还站着我,孩子的父亲。我一时也被眼前的这不可思议的变化惊呆了,不敢相信那诡异的宿命,竟然被一个素不相识女人的爱心打破,她用自己的嘴将生命的动力传给了孩子,重新点燃他的生命之火。 宁宁醒过来。他试着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慌乱的目光扫向人群,并找到我,于是探起身,冲我喊了一声:“爸爸!” 这声音如天籁梵音,令我心脏发抖,呼吸停止。他投向我的眼神,如无数把钢刀,在我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强烈的负疚感像电流一样在我体内四处乱蹿,将我啃噬得血肉模糊,疼痛难忍。我在他身边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地说,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天地时空的概念…… 第七日·4 救命恩人 第七日·4 救命恩人 “大哥,不是我说你,别光顾儿子呀!那位救人的姐姐都走了,你连一个谢字都没说哪!”一位游客似乎有些不平,冲着我责备地喊道。 我慌忙站起来,循着女人离去的方向,抱着宁宁追了过去。 听到我的呼唤,女人停住脚,转过身来。她体态略显丰腴,身穿洗白的牛仔裤,粉色蓝格长袖衬衣,头戴宽檐遮阳帽。娇美的脸庞,被宽大的帽子一衬,显得更加娇小,只是长期在户外活动的缘故,脸被紫外线照得微红。她手中拎着一把不锈钢伸缩杆抄网,肩上背着一个圆形的纱箱,纱箱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动。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认出她是谁,她就是我梦见的那个给孩子喂奶、后来又在地铁军医大学总医院站意外碰到的女人,而眼下她这身装束,以及这抄网、纱箱和纱箱里的萤火虫,则向我更直接地传递出强烈的信息,就像伸向黑暗中的一把利剑,即将刺穿记忆的最后屏障。 苏诗兰医生说得对,我一直在努力进行自我治疗,而昨晚他对我的心理疏导和催眠治疗则产生了催化作用。我感到非常紧张,生怕再次出错,让我重新陷入记忆的黑暗盲区。我已经意识到一些什么,像是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突然发现一丝光亮,却并不稳定和清晰。我猜出她是谁,一个星期前我们曾在这片山地相遇。今天,我被引导到这里,带孩子到湖中游泳,又“意外”地遇到了她,我的孩子竟得以死而复生。我相信这都不是偶然的,她很可能就是上天安排来帮助我驱逐心魔的天使。 “谢谢你,又救了我的孩子……”我说,内心激情澎湃。 “又?”她听了,撩起动人的眼睑望着我,双眸闪动,带着几分好奇而调皮的表情问道,“又——如何?”声音轻柔如同美妙的乐音。 我突然无语,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惊喜将我的胸腔填满。感觉到解开谜团的钥匙已抓在自己手中,只是还不知道如何使用。情况如此紧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选择得当,运气也帮忙的话,将减轻我的罪责;如果错失机会,我将彻底失去未来。我不能再有任何迟缓,要立即从这个女人口中掏出我最为困惑的东西:为什么她的形象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为什么在那些惊恐不安的梦境中,一旦见到她美丽的脸庞,我会立刻感到温暖和安宁?为什么在万千人众的地铁站,我会一眼认出她?为什么我的灵魂会附着在她的身上,让我看到另一个困顿不堪的我,摇摇晃晃从一片朦胧阴郁的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她一定掌握着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与我七天前的遭遇有关,了解这些信息将有助于我发现妻子的行踪。所以,我千言万语并作一句话:“是的。我相信我们见过面。否则,你不会一次次来到我的梦里。” “哦,我跑到了你的梦里?”她不相信似的再次反问道,一只手捂在胸口,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轻松。 “是。”我表情庄重,语气恳切,“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却早已记住了你。你带给我的帮助和鼓励,温暖并抚慰了我的灵魂。这一段时间我活得很艰难,终于支撑过来,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在你……我猜一星期前我曾来过这片山里,碰到了你。我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于我,你又知道些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关于那段记忆,我的脑子里模糊得如同浓厚的雾霾,不过真相已经现出轮廓。就在刚才,我游在湖水中,对面那片别墅闯入我的眼中,好像唤醒我,我到过那里……我的妻子一个星期前失踪了。之前,我们曾在一起,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忘记了。今天,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引领我来到这里,让我见到那片建筑。可是,险些让我的儿子葬身湖底。天可怜见,又让我见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团。我们是怎么碰到一起?我是不是从那片别墅里跑出来的?如果是的话,我必须马上赶到那里去。我的妻子可能被困在那里。” “你说的这些,我还听不大懂。看来,你经历了很复杂的事情。至于我们之间,其实挺简单,那天你受了伤,我恰巧经过,结果……你醒来之后便不辞而别了。”她轻轻地说,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境,不知为什么,两颊突然闪过一抹绯红。 女人说,她的名字叫夏晓云,暑假期间来这里投奔妹妹,他们在景区外开了一家农家乐。此前,她经历了一些生活的伤痛,来到这片洁净的山野休息,疗伤,重拾所爱:观赏、搜集美丽的萤火虫儿。她本来是一名生物课老师,从小就对萤火虫儿着迷。上个星期六的雨后黄昏,她一个人出来,一路追踪萤火虫儿的踪影,在那棵枯死的山核桃树下发现了我。当时我遭到雷击,胳膊上有一片烧灼伤。可能是那株枯树还有我手中的雨伞招来了雷电。我很幸运,并没有伤得很重,而且让她这个雨后不管不顾跑上山的疯女人碰到。她身体本来单弱,幸亏在山里跑了多半个夏天,强健了不少。可是,对她来说,我还是太沉重了,重得像一块花岗岩石头。结果,我们滑进了黑石崖,困在崖下的石洞里。那里非常封闭,没有手机信号,无法与外边联系。当时没有水,没有食物,她以为会困死在那里。我的情况尤其严重,胳膊上的灼伤有点发炎,跌落时后脑枕又碰到了岩壁上。我嘴唇干裂,不停地说着胡话。我在发烧。她觉得很对不起我,让我再次受伤,所以不住地安慰我,鼓励我。她学过一点心理学,知道人虽然处于昏迷状态,意识的大门仍然没有关上,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她的鼓励有助于我支撑下来,渡过难关。她也曾猜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不辞而别后,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终于知道,我确实是从那片荒废的别墅山谷过来的,但是我走错了路,进入一片未开发的林区。 “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对我有那么深的印象,虽然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可是,我却不停地与你说话,把你当成一个入睡的孩子。这些话和我的形象植入了你毫无戒备的意识深处,并隐藏下来。虽然你并不知晓,它们却不时跑出来对你施加影响。” 夏晓云停住了,好像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需要歇一歇,又像是触动了某些隐秘的心事,不愿再说下去了。不过,我立该明白了。她说的有关潜意识的神奇功能,与昨天心理医师苏诗兰说的完全一样。 这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和我在荒无人迹的深山里苦苦挣扎了多半夜;为了救出我这个陌生男人,她做了很特别的事情,所以至今难以启齿。虽然到底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是心里已生出深深的感动。 “谢谢你。”我激动地说,紧抱着儿子,眼睛一阵发酸,泪水快要涌出眼眶。 她见了连连摇手,不希望再浪费时间。 “快不要这样。你说得对,你必须马上回到那片别墅里去。振作起来,永远不要放弃。”她说得意味深长,脸上现出只有慈爱的母亲脸上才会出现的表情。这样的鼓励,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 第七日·5 狭路相逢 第七日·5 狭路相逢 “谢谢,”我感激地说。“现在,怎样才能过到那边去?” 夏晓云点点头,“只能从湖上走。我带你去找船。”她急促地说,转身向湖边走去。 我跟上她,问她最近是不是去过市区,因为我在军医大学总医院地铁站好像见到过她。她点头说,最近总感觉有些胸闷,去总医院作一个检查。 “哦,你刚才说的不幸,是关于什么?”我接着问道,但是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到目前为止,对她来说我仍是一个陌生人,怎么能随便询问这样的问题。 “我的孩子在出生时死了。”她轻轻地说,语气平和,并没有反感的意味,“我很难过,结婚三年才怀上的。可是,让我受伤的是我的爱人和他的母亲……当时孩子横位生不下来,他们火烧眉毛找到大夫,不问我的死活,却向大夫提出,如果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险,而只能保住一个人,那就请保孩子。这是他们的决定。”她淡淡地说,像是述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其实如果让我选择,我也会这样决定。但是,他们太着急了,还没到那个时刻,他们竟然等不了……医生都感到奇怪。后来孩子死了,我身心空空回到家,从妹妹那里听到这件事儿,感到被人遗弃了一样。奶水涨得我整晚睡不着觉,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特别想念孩子。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偎在我怀里,香甜地吃着奶。想想他们一家人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真不如代替孩子死了好……” “不能这么想。”我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度过了心理危机。谢谢你。当时真的挺难受,尤其是涨奶的时候。”她说,意识到已经说过一次涨奶的事儿,脸即刻又红了。我看在眼里似乎意识到什么,想起几次梦见她后嘴里都会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甜味,似乎猜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样说着,我们来到刚才上岸的地方。那条白色的摩托艇还没有 有离开。夏晓云向救生员走去。我将宁宁放在防水布上,给他换下湿衣服,打开一瓶宝矿力给他。经历了刚才的危险,宁宁又累又怕。喝了水换好衣服,抱着他心爱的迪迦奥特曼,蜷缩在防水布上。我则迅速穿好衣服。 救生员听了夏晓芸的话,同意载我过去,收了200元钱。我将汽车钥匙交给夏晓云,请她把宁宁送回车上。 宁宁从防水布上坐起。“爸爸,你要去干嘛?” “去找妈妈。跟阿姨到车上等我,找到了妈妈,我们一起回家。” 夏晓云走过去,拉住宁宁的手,转头对我说:“你去吧。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回来,儿子在等着你!” 望着儿子天真的脸,眼睛却有些发潮,我转身走向湖边。 天空阴云低坠,湖面静得出奇,摩托艇欢快地轰鸣着,向湖心飞掠而去。平静的湖面被划出道道弧形的波纹,一波一波向外翻卷,镜面被搅碎,然后又慢慢地在小艇身后复合。我坐在小艇上,任湖风迎面吹来,撩起头发,带走身上的热量。炽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到现在为止,这个由我一手编纂的故事终于补上了最后一笔。 妻子文心洁的“背叛”,文家多年来对我的歧视等等,让我悲愤欲绝,而拖欠高利贷无法归还的现实困境,最终促使我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绑架妻子,骗取赎金,同时报复文家。我按照计划,将文心洁骗入那片荒废山谷别墅,把她留在了那里。在我逃开的路上,遭遇雷雨,被雷电击中,又从黑石崖跌下摔伤,昏了过去。醒来时,夏晓云一个人出去寻找救援,我则离开了那里返回市区。我彻底忘掉了这一段可怕的记忆,心安理得地扮起一个大好人。然而,经过内心深处的善与恶则开始激烈的交锋,最终,善聚集起强大的力量,唤醒了我,在事情未到不可挽回之前,给了我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我确信文心洁还活着,就在那片诡异空灵的空谷别墅里。我不可能杀她,最多不过是上演一出苦肉计。所以,我必须马上过去救她。如果天可怜见,她能挺过来,我会好好珍惜,用我的余生弥补罪过;如果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祸种已经种下,毁灭的天火已经点燃,我也不会再有明天。我已经把儿子托负给夏晓云,如果文家不愿抚养他,夏晓云一定会将他养大。 在我心神游走激情澎湃之时,摩托艇突然减慢了速度,并偏离向北的航向,向西滑去。原来,一只红色摩托艇挡住了我们去水,艇上站立一人,其头发凌乱,目光僵直,脸色惨白如僵尸一般,他一手举一把枪,一手抓着发动机操作柄,嘴里哇哇叫着,慢慢地接近我们的小艇。 我立即认出了此人。秦天皓猜得没错,这个不知死活、对东家愚忠愚信的家伙果然追到这里。 第七日·6 撞船 第七日·6 撞船 驾船的救生员一脸惊恐,不知所措。我心急如焚,大声喝令他快快开船,离开这里。同时警告周宝忠,刑警已经摸清他的底细,马上过来将他抓捕归案。 救生员猛然启动摩托艇,躲开红色摩托艇向西边宽阔的湖面驰去。周宝忠面露狞笑,驾驶红色小艇紧紧追赶。一红一白两只摩托艇在湖面上飞驰,将平静的湖面划出两道深深的水沟。太极男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虽然不断摇动手里的枪,却并没有射击,几次追近几乎与我们并行,也没有超出。我明白其目的是要把我们逼到湖的西岸,那里的湖岸更深地嵌山体之中,岸崖险峻,林木幽深,人迹罕至。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此时,如果我们调头返回游客众多的南岸湖滩,也可以摆脱他的追逐,可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吆喝救生员径直向湖北岸冲。 我们的白色摩托艇艰难地向北侧斜冲过去。红色摩托艇则拼命阻挡,船头几乎顶到了我们的船身。如果我们继续北移,很可能会被它挤翻。救生员小伙儿不得不拨转船头,躲开了红色摩托艇的纠缠,可是这样一来离湖西岸更近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寻找摆脱困境的办法。刚才那一幕十分危险,可是,如果将太极男一同拉下水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我和救生员的水性显然都强过他。我凑近救生员,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大声告诉他我的计划。 小伙子抬起头看着我,好像没有听懂;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勉强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幕如同一幅惊人的电影特技。我们的白色摩托艇猛然加速,像是水中的海豚飞身一跃,扯开了与红色摩托艇的间距,接着调转船头,返身向红色摩托艇冲过来,船头直对着它的一侧船身。 太极男意识到危险,举枪向我们射击,枪声微弱,子弹击中船舷,在摩托艇的轰鸣声中,像是一个石子击打在墙壁上。虽然不是火力凶猛的制式手枪,但是也足让我们心惊肉跳的。接着,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为了避免被撞中,太极男竟猛然调正船头,迎面向我们冲来。 一阵剧烈的撞击声中,两只摩托艇碰到一起,船头相互嵌入了对方,并纠结在一起,各自身后的巨大推力将船身顶向空中,像两个摔跤运动员一样斜着身子相互支撑着,然后轰然一声向一侧湖面猛摔下去。 我被重重地掼入水中,鼻子吸入湖水,呛得我脑子都快要炸了,张开口连灌了两口水,迸住气奋力上浮升。终于钻出水面,大口地喘着粗气,刚好看到两条破损严重的小艇尾部朝下,正缓慢地下沉。周围漂浮着撞掉的船体碎片、塑料泡沫、救生衣以及船舱内的杂物。救生员在距我两米远的地方钻出水面,望着眼前的惨状,他冲着我狂呼乱喊,似乎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必须对这一切负责。 我没有理他,继续观察附近湖面,发现这里已经恢复了宁静。除了我们俩儿,没有其他人存在。我松了一口气,示意救生员回去报警,我则转身向湖北岸游去。救生员似乎不想放我走,但是跟我了一段之后,便放弃了。 我在水中退掉身上的t恤和长裤的束缚,摆动着身子,像是当年参加游泳比赛一样,充满了自信和力量。然而,时间接近下午2点,在短短的时间内湖中两次历险,消耗掉不少体力,游了二三百米后,体力渐渐不支,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距北岸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我鼓励自己坚持住,保持击水的频率,维持最快的速度。这样的努力的结果则加快消耗掉我的体能。 感到左腿越来越沉,并没有意识到腿抽筋了。我的泳技很好,从来也没有抽过筋,但是,这样拼命的状况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啊!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下拽了一下,我呛了一口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的身体往湖底拉。我再次想起关于这满月湖的传说。据说,湖中水源主要来自附近山地的雨水,四周并没有明显的出入水口,可是,即使在长年干旱无雨之时,湖中水位依然保持在一定的水平线上。一些专业人士由此认为湖底存在一条暗河,与景区外的大河相通。现在我所在的位置很可能就在暗河的水口之上,那股来自湖底的强大吸力可能就来自暗河。此处离我要到达的北岸还有二百多米。而我则失去力量,再也游不完这最后的距离了。 这可能就是我的宿命。我的挣扎抗争毫无意义,命运之神早就将结局安排好,它骗我过来,先要夺走我孩子的生命,现在又轮到我了。它太强大了,我根本斗不过它,无法抗拒它的惩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因为我罪恶深重才要惩罚我,我现在不是正要挽救和弥补?难道事态已经无法挽回,我的罪恶已经成为事实,文心洁已经告别人世,即使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看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最终的无法更改的结局。否则,为什么那片别墅看起来那么空灵和诡异?一个无辜的生命在慢慢离去的过程中,一定会产生无比的痛苦和绝望,一定会发疯地咒诅那个伤害她和她孩子的人。 想到这里,我无力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觉得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沉入湖底,被暗河吸走,与极端的黑暗为伴也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停止划水,开始放松,听任身体慢慢下沉,闭上眼睛,让黑暗将我吞噬。眼前闪过了一幅画图,就是那栋丑陋而诡异的带有对称角楼的建筑。它多次进入我的梦中,但唯有此时我才看得那么真切,它就是那座锁进我妻子的牢笼和坟墓。 第七日·7 家庭危机 第七日·7 家庭危机 六天前,即7月27日,是我决定行动的日子。 大约一个月前,为了逼我还债,卢皓程礼貌地将我“请”到他的“工作间”,一处坐落在郊外的出租房。开始我并不怎么在意,觉得平时客客气气的,不会太过分吧。谁知进屋之后,他的两个手下便将我的双臂架住,带我走向一个特定的工作台,把我的右手腕及右手的小拇指卡住固定好。在我还在好奇他们要做什么的时候,卢皓程已经在我的小拇指上打了针麻药,接着便用一柄薄薄的手术刀将指甲的边缘一点点地划开。虽然鲜血如注,因为麻药的作用,我并不感觉疼痛。精神上的恐怖则严重得多。 卢皓程慢慢地划着,耐心而专注,刀法细腻娴熟,溢出来的血被厚厚的纸巾吸净,逐渐接近了指甲的中心。当指甲与肉还剩下最后一丝关联的时候,他用刀尖轻轻一挑,一块整齐干净的指甲便沾在了手术刀上。整个过程堪称流畅、完美,就像高级外科医生完成了一个复杂的手术。 我的手指被松开。工作台重新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丝毫血腥的痕迹。我不知道这个工作室属于谁,是不是专门用于对付我这样的赖债人。 卢皓程丢了一沓纸巾给我,让我包上伤口。他说,麻药过后可能会疼一阵子,需要用一点药止痛和消炎。 “去找你老婆和丈母娘,看看我的杰作。告诉她们,如果钱不能准时到位,其他指甲将一个个地消失,而且,我还会考虑减少手术中的麻药。” 本来,“手术”之前,担心卢皓程翻脸,我曾找过文心洁的母亲林秀熙,求她暂借150万,被她拒绝了。转求文心洁。文心洁说,她已经把她的所有都给了我,至于她母亲,她无能为力,她无法说服母亲借钱给我。文心洁说的没有错。 前面说过,因为偶然的机遇让我和文心洁走到一起,对此,我感到满足和幸运。虽然我们差距很大。因为家里有钱,她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却从不心疼。用的都是高级化妆品,一瓶指甲油都要上千,还必须到韩国去买。她长相并不特别漂亮,因为生活优裕,吃过见过,穿戴随意,更不太在意金钱,所以给人的感觉,气质品位还是蛮高的。而我则相反,非常在意在别人眼里的形象,爱穿西装,即使不穿西装,也会打领带。 因为,我表面上十分自傲,确信可以赢得文心洁的心,但是,暗地里却时常担心被她瞧不起。我们结婚的房子是她母亲买的,虽然写的是她母亲的名字,让我们居住也足以感激涕零。 结婚之后,我才知道文心洁真的不适宜结婚,她不做饭、不打扫卫生。都是我来做。她却说,你要是嫌累,也可以不干,我没要求。不过,文心洁也有她的优点,就是脾气随和,凡事都能将就。我最忍受不了的是她母亲的霸道,她对我就像上门女婿一样,蛮横地干涉我们的家庭生活。文心洁对她则是一味地迁就忍让。 儿子出生不久,我与文家发生了第一次冲突。这是我们唐家第三代的第一个男孩,爸妈非常高兴,按照习惯,名字要由爷爷奶奶起。于是,听到消息后,他们特地找村里的一位退休教师,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唐耀宗,小名蛋蛋。他们将老先生写好的名字装进信封寄过来,同时汇来1000元钱让给孩子买一只金锁。文心洁听了没说什么,而她的母亲对我父母的决定嗤之以鼻。 孩子出生后,文心洁在母亲家里坐月子,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却让我显得像是一个局外人。她什么事情都听她妈妈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赞成,但是一来习惯了,二来吃人家的嘴短,不敢也不愿太违拗她母亲的意愿。当我知道,他们在给孩子上户口时竟背着我将孩子的名字定为唐佳宁,小名宁宁,我简直气疯了。虽然我也认为这个名字比较雅致,但是,就是接受不了他们独断专行的方式以及无视我和我父母的态度。而且,我也没脸跟父母交待。 更可气的是,他们从来不准我带孩子回老家,理由是孩子太小。可是,当二位老人大老远坐火车赶来看望孙子时,他们也没有让孩子跟爷爷奶奶单独呆过一天,总是找个借口就将孩子带走。后来,文心洁传回来的理由更让我气得背过气去:他们怕孩子闻不惯老人身上的气味,更怕孩子染上乡下人的口音。 除了这些,总的来说,我对婚姻生活还是满意的。文心洁生活能力不强,随意率性,对孩子的教育则肯下本钱,孩子两岁起就送他到早教机构学习,上幼儿园后每个周末都带他去学绘画、英语和钢琴,她自己也跟着学习,平时在家的时间都花在画画和弹琴上,慢慢上了瘾,比孩子的兴趣还大,更不管家务了。她的母亲一时高兴,在孩子四岁生日时,花六万元买了一架钢琴送过来。妻子带给家庭的这一分优雅,让我们的生活有了提升,对此我心中存有一份儿感念。 婚后一段时间,我和文心洁夫妻生活比较融洽。她虽然性情平和,欲求不多,却很享受夫妻床笫之乐,对我的要求从不拒绝,有时还十分主动,表现得很high。有了宁宁之后,晚上要照顾他,性趣方面淡漠了一些。加上她长时间住在娘家,我们夫妻聚少离多,偶尔碰到一回也是匆匆了事,无甚情趣。宁宁渐渐长大之后,也没有恢复原来的状态,每一次都是我主动,而她总是催我快些,似乎做爱变成了纯粹的仪式。完事之后便转过身睡去。后来,她还以种种借口拒绝我的要求。我开始以为,她的这一反应,是夫妻长期共同生活导致的性趣边际效应递减的结果,很多妇女婚后特别是有孩子之后都会出现这一状况。 对此,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实话,对妻子这一长期稳定的性伙伴,我的兴趣也在下降,开始通过其他途径解决需求。认识了杨巾颍之后,我们定期见面,她便充当了这些情色角色。 我对自己上述行为的解释是生活压力太大,身体和精神都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而家庭没有给我这样一个出口。我并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妻子,因为我从没有忘记我有家、有妻子和孩子,从未想过离开我的妻子、儿子,放弃这个家。 后来,对儿子身世的怀疑让我发生了动摇。 第七日·8 致命怀疑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第七日·9 引入陷阱 第七日·9 引入陷阱 7月26日晚7点,我躲在文家的院门外,远远看到文心洁走出大门,准备到美容院做身体保健(白天我曾跟她通电话,知道她这个安排),立刻拨通她的手机。她不知道我就在附近,问我有什么事情。我约她第二天早晨到公交中心车站与我碰面,将有一个惊喜给她。此时,一封向文家索取200万赎金的匿名信已经存在我的秘密邮箱里,只等处理完文心洁,便通过网吧的电脑直接发到文心洁母亲林秀熙的个人邮箱中。 文心洁对我的建议有点意外,笑着问我又想玩什么花样。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后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想与她去一趟月亮山公园,在那里住一天,重温我们曾经有过的快乐。我说过之后,话筒里突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久文心洁才带着愧疚的声音说道:“哦,对不起,我忘了。” 我猜得没有错,这个提议果然让她动心。她其实对我们夫妻目前的状态也十分苦恼,也在评估我们的未来,她至少认识到,即使分手,双方保持理性平和的态度也是必要的。文心洁对我的邀请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依我的想法,她本来应该有所警惕的,如果她真的做了错事、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话。现在当然容易理解了,她并没有真正做错什么。 文心洁答应考虑一下。她的一个闺蜜下个星期结婚,她本来准备明天去买参加婚礼的衣服。我说,如果这个周末不行,下周也行。反证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差几天无所谓。 “那不好吧。结婚纪念日是后天,下周就不是了。”她说,语气中带着一分任性和责备,“好吧,就明天吧,我们早晨在中心车站碰面吗?”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怦然心动。我十分困惑,一个以那样残酷的方式欺骗了自己丈夫的女人,竟然还这么在意与他的结婚纪念日。加上她平和而信任的语气,更让我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正在这时,一个短信插了进来,是匿名的,一看就知道是卢皓程,他什么威胁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关心地问我手指是不是不再疼了。他的语气礼貌亲切,却带给我阴森恐怖的感觉。现实的威胁让我坚定下来。我说服自己,只是借此向她家讨要一点钱,不会伤害她。他们本来应该支持我的。 如果当晚她坚决拒绝了我,一切都不会发生,那该多好。可是,她就那样顺从地答应了,甚至用欢欣的口吻问我,能不能带上儿子宁宁。我当然说不行,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你说的也是啊。”她附和地说。 “你要保密,别让宁宁知道。当然也不要对爸妈说……你什么东西都不用带,都由我来准备。”我提醒道。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有人知道这个行程,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我知道。”她答应了。 当晚,我一个人在小区附近的花园里不停地走动,彷徨,犹豫,紧张,怀疑,几次决定放弃那个恶毒的计划。曾有那么一刻,我相信自己仍然爱着这个女人,尽管我们产生了那么多的矛盾,发生了那么多冲突,我仍然牵挂她,关心她,她是我的妻子,她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很多我没有过的生活体验。虽然她欺骗了我,但是或许另有隐情,我不能置她于死地。 第二天早晨,在中心车站附近的咸亨酒家,我坐在窗边的桌子前耐心等待。此时文心洁已经在路上。为了确定她没有跟家人说起这次旅行,几分钟之前,我用另一部手机给她家里打电话,说有事情找她。出来前,我已经将平时使用的那部手机留在家中。后来,另外这部手机和文心洁的手机可能在我遭遇暴风雨时丢在山里了。岳父文有恒接的电话,客气地告诉我,文心洁不在家,可能与朋友一去出去玩了。 “你也需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老人温和地说。“别太紧张了,麻烦总会过去,事情都会好起来。” 我放下心来。7:40,文心洁悠然出现在餐厅门口。她头戴一顶淡绿色丝绸遮阳帽,身穿紫色宽松衫,白色七分裤,肩上背着一个奶油色小包。她果然听从我的建议,对这次出行进行了伪装。她的脸色光洁红润,带着与情人秘密约会一样新鲜、快乐的笑容。她站在餐厅门口,取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找我。我立即站起来向她挥手。坐下之后,我提议关闭手机,专心享受山水风光。文心洁本来是一名严重的手机控,但是当时竟也爽快地表示了赞同。 早餐端了上来。文心洁兴致蛮高,像个任性的孩子,每一样都夹了一点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我则完全没有胃口,怕她看出破绽,勉强夹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了几口,吞一口粥送下。 吃得差不多,我背起双肩包,里边放着为她准备的化妆盒、遮阳伞,以及巧克力饼干、蜜饯西梅等食物,还有两瓶苏打水以及另外一些必备的物品,向中心公交站走去。 结婚之后我们开车去过月亮山公园。现在,我们的车被抵了债,只好乘坐通往景区的公交专线。为了今天的行动,我两次悄悄前往景区查看踩点儿,坐的也是公交车,其实蛮方便的。 公交车里开着空调,每个乘客都有座位,所以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十分舒服。其间,我问文心洁渴不渴,她摇了摇头。 车到景区南门终点站停下。车厢里的广播响起:请各位乘客带好贵重物品下车。 我想起了曾跟她开过的玩笑,于是站起来对她说:“走吧,贵重物品。”她回我一个会心的微笑,站了起来。我们一前一后走下车来。这里绿树成荫,十分凉爽。 我们慢步走进景区大门,向缆车站走去。排队上了缆车,缆车带着我们悠悠荡荡向山顶爬去。也许是缆车的晃动加上身悬高空的紧张,文心洁慢慢地将身体靠紧我…… 第七日·10 天x人怨 第七日·10 天x人怨 当天上午,我们登上枕月峰,我大声抒发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从山顶下来,游览坐落于半山腰的青灯观。我装出兴致很高的样子,说起古代先贤在这里孤灯苦读的清苦,以及原始古庙历经劫难,最终毁灭于雷火,几乎被岁月湮灭的沉重经历。中午时分,我们走进青灯观景区西侧的一个农家餐馆,坐在临近山崖边的露天地里,点了四样农家小菜,开始午餐。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往文心洁的杯子倒上苏打水。文心洁环顾远处的重峦叠嶂,周边的苍松翠竹,贪心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脸上露出无限畅快满足的表情,望着我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我从包内掏出一个首饰盒,取出里边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文心洁看着项链,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我举起项链,真诚地说:“这是我们第七个结婚纪念日。早就准备送你一点别致的东西,可惜……现在实在有些困难,算我欠你的。等过了这一段,我会补上,送你一条钻石项链。” “施华洛世奇挺好,戴上它挺有文化的。”她笑了,不过,眼睛里却蒙上一丝淡淡的阴影。“不好意思,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我不需要。这一向都是我的错。我们正经历着一个特殊时期,所谓七年之痒。我们会挺过去的。” “其实没有什么,只要彼此心胸放开阔一点,就都好了。”她喃喃地说,眼睛里的阴影渐渐散去。 “好,从今天开始。我保证。”我说,起身帮她戴上项链。她顺从地将头靠近我,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温暖。 戴上项链,文心洁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冲我满意地点点头,说:“你的眼光不错,项链跟我的脸色挺配的。不过,”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好了欠我一个钻石的,可不要忘记了噢。” 我举起酒杯,“一言为定。价格不会少于10万!”然后一口喝下。 她举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杯里的苏打水,笑着说:“好,我会记着提醒你哟。” 我们边吃边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暗中观察着文心洁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喝下含有舒乐安定的苏打水越来越多,她变得慵懒、困倦,待我们起身离开时,她几乎有点站不稳。我扶住了她,发现她变得神情恍惚,确定药物产生了作用。 “你不舒服吗?”我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有点头晕,我不想再坐缆车了。” “好吧。我们走一走,也许活动一下会好些。” 青灯观站是一个中转站,买了缆车通票的人可以在这里自由上下,转车。我们商量好在青灯观缆车站换乘前往山南的缆车,绕过一片原始森林到达满月湖边,观赏湖景,然后出东门找一家农家乐住下。 现在,我们决定步行过去。不过,我们不会去那里。我真正的计划要在这里离开旅游线路,前往我选定的目的地。 “行,听你的。”她安然地点点头。“我想再喝一点水。” 缆车从头顶悠悠滑过。在文心洁似睡似醒之间,我扶着她悄悄地离开人群,向缆车站后边的山野走去。那里荒草野树丛生,人迹罕至,有一条山里人走的隐蔽小路通到我选定的目的地。如果一切顺利,文心洁未来几天将留在那里,直到我安全拿到钱,并想出如何处置她的办法为止。 一个小时之后,我拉着文心洁走进那片荒凉的别墅山谷。在一片空寂阴郁的山岗上,这些空荡荡的别墅像一座座坟墓一般,既诡异又虚幻。当初省城和c市一些富豪看中这片山地,在当地领导人首肯下兴建起这些私家别墅,但是,后来月亮山升格为国家级景区,按照规定,在国家级风景区内兴建私人别墅等建筑必须经国家建设部和旅游总局批准,否则一律视为违法建筑。多年过去这些别墅始终未获批准,遂荒废至今。我从一个朋友口中无意中听到别墅山谷,事先过来踩点查看,最终将拘禁文心洁的地点选择了这里。 虽然已经来过几次,再次见到它们,仍然忍不住浑身一颤。文心洁似乎变得清醒一些,但是眼睛仍然不能完全睁开,意识也是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明白时她便问我,“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们这是在干嘛?”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口气跟儿子宁宁一样。其实,宁宁是从她这里学会这种说话的语气的。我于是哄她道,我们走错方向了,正在寻找前往满月湖的路。 她说又渴了,但是不想再喝苏打水。“苏打水有点怪味,是不是在咱家门口那个马路摊上买的?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家摊主是从农村来的,卖的都是假货。” 我骗她道,前边有一家休息站,我们去买一点水。她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我扶着她走近位于山谷中央、地势最高的别墅。此时已接近傍晚,天空彤云密布,夕阳将一抹血红色涂洒在别墅的顶部的红色角楼上,将角楼的尖顶染得更红。它就是多次进入我的梦境的那座诡异的建筑。当时,其他的建筑隐入幽深的暮色之中,那两座血红色的尖顶显得更加突兀和诡异。别墅周边围着栅栏,院内的杂草已高过栅栏,像一群不怀好意的怪物从墙头上探头探脑,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似乎对我们的贸然闯入感到不满甚至愤怒。 我拉开院门。由于荒废已久,长年的风雨摧残,铁艺院门已经生锈。堵在院内的荒草像是排队等候的顾客,突然向外扑出来。我用雨伞拨开杂草,向院内走去,示意文心洁跟我过来。她有点犹豫,也有些奇怪,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药物的作用使她顺从地跟在我的后面。走进院子,来到别墅高大的门廊前。我打开了别墅的大门,闪了进去。她停住脚,站在门廊前的台阶上,似乎预感到某种不祥,再也不想向前一步。但是,身后的路已经被荒草重新封合,她也不敢自己一个人退回。嘴里喃喃地说:“梦周,梦周,你别走,……我们这里在哪里?我们回家吧……” 然而,别墅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听起来像是我发出的,以为我受了伤,她下意识地冲入房内,又愣住了。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我成功了。丢开沾满乙醚的毛巾,这种东西在网上很容易搞到,后来太极男周宝忠麻倒我的也是这种东西。抱着昏过去的文心洁走进别墅的地下室。半个小时过后,我一个人从别墅内闪出,小心翼翼地锁好房门,将齐胸的杂草一一扶正,一步步退出院外,关上院门。我感到脸上灼热,心跳加快到每分钟200下,身体内血液汹涌澎湃,浑身上下热得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天空阴云翻滚,正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山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我终于做了计划要做的事情,迈出了通往罪恶深渊的第一步。不再犹豫、担心、怀疑,我的良心也不再受困扰,因为我已经跨过了界限,余下的将只是冰冷的程序,只要严格地完成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就可以达到我预设的目标。我将摆脱一切桎梏,重新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为此,我心里竟然隐隐地有一股按捺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将房门、院门重新审视一遍,觉得再无遗漏,遂转身离开,我飞速地跑着,像个幽灵一样离开这坟墓一般的山谷。 我对地形早已了然于胸,此片山地离满月湖很近,从山坡下行几百米就可以看到湖岸,可是,因为无法渡湖,此路不通,必须重新登上月亮山的主脉,穿过一道山梁才能转到湖的南岸,那里距景区的出口及公交专线就不太远了。此时,阴云加快了对天空的合围,将西方最后一缕残阳抹去。伴随着一道道闪电,沉闷的雷声在头上滚动,像是一个愤怒发狂的巨人在那里施展魔法。雷声越来越近,闪电越来越亮,阴云像一张厚厚的天鹅绒幕布一样,将天空封闭得如同黑夜一般。而闪电则不时将这沉重的幕布撕成一道道裂片,欲将它烧成灰烬,以此表明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天像,以为上天再也容忍不了人类的恶行和残暴,要将世界末日的景象展示给大家看。我飞快地奔跑着,想要快一点回到有人类活动的地方,躲开这可怕的末日景象。我几次被山石、枯树绊倒,膝盖磕青了,手臂摔得有些麻木,我全然不顾这些,终于来到了一片平地,似乎看到不远处有灯光在闪烁,那里或有一家农家乐。我放慢了脚步。 头上的云层压得更低。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雨水很沉,砸在身上,像被石子击中一样疼痛。我下意识地打开了雨伞,撑在头上,遮挡住那可怕的水珠。不知更大的危险即将降临。此时雷电已经变得稀稀落落,看来伴随着云中水分的削减,其蕴含的能量开始消释。我的心中稍安。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闪电中我看到了山脊上那株枯死的山核桃树,身体弯曲,带着狰狞的笑容…… 尾声 尾声 四个月之后。 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我一动不动,有点任性地躺着,感觉身子很沉,头发、枕巾都溻湿了,像是刚刚做完剧烈的运动。头也不大舒服,似乎做了很多梦,但是具体内容则记不清了。 室内的光线微暗,像是傍晚时分的光景,我以为是阴天的缘故。床头柜上的手机很安静,因为怕它捣乱,睡前将它调到了静音状态。我欠身起来,抓过手机,发现已经是下午4:50。 没想到竟然睡了三个多小时,而且睡得这样沉。昨天,接到检察院免于起诉的决定,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这个结果,代理律师余静淞事先已经跟我讨论过许多次。毕竟,他是刑事法律方面的专家。他告诉我,我的案情具备了构成免诉的要件,第一,主动中止犯罪,减轻甚至消除了犯罪后果,第二主动交代了犯罪动机和经过,第三,获得了被害人的全面谅解。 他说,最后一条十分重要,在研究是否免诉的检委会上,当场宣读了文心洁撰写的《请求检察官原谅我的丈夫》,令在场的检察官无不动容,由此,免于起诉的决定才顺利获得通过。 接到通知后,我给文心洁发了一个短信,报告这一结果,向她表示感谢,同时提出,元旦假期想带宁宁到南方去玩,希望她能同意。文心洁很快回信表示可以。我抑制住邀请她一同前往的冲动,嘱咐自己慢慢来。 程子诺的母亲几天前给我打来电话,说警方已经说服肇事司机投案自首,车祸赔偿事情正在商谈之中。她说她和小孙子将终生感激我的。此前我已接到文小洁的短信,知道了这一进展。我是在去文家接宁宁前往月亮湖时,拜托文小洁这件事的,之后我便面临被拘留、取保候审,以及一系列复杂的法律问题,根本顾不上这件事。没想到文小洁竟这么上心,托报社的同事促成了这件事。 看起来一切顺利,一切都有了圆满的结果。不过,有些事情,关于我自己的心理路程,我还在琢磨,有些疑问还没有最后弄清楚。 我起身下床,走到窗前。中午开始的今冬第一场雪已经暂时停歇,厚厚的云团在头顶翻滚、涌动,并渐渐地消散。 手机响了一下。心理医生苏诗兰发来微信,说传了一个邮件给我,关于我的病症分析的补充意见,请我抽空看一下,并将意见反馈他。苏医生是个专注而敬业的人,几个月来一直与我保持联系,询问了许多问题,他表示准备将我的病例列入他的《心理障碍病例分析》一书中。 我坐在电脑前,打开苏诗兰的邮件。 苏诗兰写道: 你是我从事心理治疗以来遇到的最为有趣的一个病例。上次治疗时间仓促,对你的症状没有给出确切的解答。后来看到你的案件的报道,知道你在关键时刻曾寄希望于我,却没有得到有效的帮助,十分惭愧,由此激起对你所患病症的更大兴趣。 现在看来,当初我对你失忆的起因及定性基本准确。你绑架了妻子文心洁之后,却故意忘记了这一恶行。作为一位负责人的男人,你义无反顾地踏上认真寻找妻子的历程。 但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当时我没能给出明确说明,现在则可以从容地解释了。之所以这样,缘于我们精神深处的自我保护机制。每个人的精神深处都有这样一个机制,它让自己远离罪恶感的困扰。因为,成长以来所受的教育及环境影响,在精神内核建立了一个强大体系,即所谓的道德良心。它的作用就像精神警察,经过它检验合格的行为、思想,才被接受和认可。而一旦某些行为受到否定,我们便会陷入自责自惭自毁的痛苦之中。这样的痛苦有时会摧毁一个人的生存勇气。于是,为了让自己舒服地活下去,我们创造出一套自我保护机制,对自己丑恶的、违反道德良心的行为进行美化包装,以骗过精神警察的审查,让做过坏事的自我安心地活下去。 你本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没有犯罪的经历,在实施绑架妻子的残暴过程中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你们共同生活多年,夫妻感情基础并未完全丧失,你无法接受自己对她做出的那样不人道的行为。而后你又遭遇雷暴,受伤被困的你以为自己的恶行遭到天谴,精神压力进一步增大,濒临崩溃的边缘。于是,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及时发挥作用,结果,你选择了忘记。 可是,你的真实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了各种形状的碎片,在你的意识中飘浮,闪现。而你的潜意识不能坐视你的自我麻醉,开始利用一切机会让这些碎片现身显形。因为,你妻子正陷于危难之中,你这样沉湎于一个好男人角色,无疑是在置其于死地。 我曾说过,凡事皆有因。这一段时间你的那些奇光异彩的遭遇和梦境都是因这两股力量的影响而产生。世上本来没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由我们内心的意念幻化而成。你从一开始就心心念念要带儿子前往月亮湖游泳,其实就是受潜意识影响,只有到达那片宁静的湖水中才能找寻囚禁你妻子的地方。因为你在作案前对那里的地形已经做过细致的调查。 现在可以肯定,你梦见的那座双头怪兽一样的建筑,其实就是囚禁你妻子的别墅;公交车上喂奶的女人则是夏晓云。这座别墅和这个女人是你了解事情真相的关键,所以它们反复在你的梦中出现。你还梦到被闷在一个铁罐子里,口里含着水,几乎窒息,则来源于你在大雨中坠下山崖,被困于一个幽暗山洞的经历。你患上幽闭恐惧症也与这一经历有关,但是它更直接的来源则是你对妻子被囚地下室的恐怖情景的想象。 关于余静淞律师,此前,你应当在某些场合听说过这个人,知道他经常办理有关诈骗罪的案子。在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之时想到他,希望他提供帮助则是自然的。而将找到他的引路人换成妻子、以及经过儿子识字木帮助的细节,则是渲染家庭温暖、夫妻情缘未尽,激励你继续努力唤醒记忆,找回妻子。之后,当程子诺给你那组秘密邮箱的密码,暂时未能引起你的注意,于是,又是妻子再次点醒你,让你最终发现了那封敲诈信,了解真相,其作用相同。 程子诺的出现,并不单纯是作为一个简单的信使,告诉你秘密邮箱的密码,他的出现还暗示你囚禁并杀害了妻子。因为,很多时候,梦境并不直接展示真相,而是通过折射。程子诺在这里就是一种折射。他因婚外情而杀死了情人,你则因婚外情而欲杀害妻子。 你在梦中被铡断了头发,醒来后却真的发现自己的断发,应当是你于睡梦之中受到潜意识的支配,自己起来剪掉了头发,然后继续沉睡。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想通过这样恐怖的非理性事件警示你自己:危险近在眼前。可能,在你的潜意识里早就对海雨大道事件有些担忧,但是现实的压力让你暂时忘记了这一威胁。 当然,有些可能只是巧合,比如余静淞碰巧认识骗子叶城慷,还有你梦到乘坐电梯遭遇恐怖事故,而司机周南当天晚上真的在乘坐电梯时遭遇横祸。此外,你究竟采用什么办法让你接到以你妻子的手机号发来那个告别短信,我一时还想不通。 这一套分析,有一部分是依据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及他的学生发现并完善的潜意识理论。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分为两个层次,即意识和潜意识。 就像一座巨大的锥形冰山,把它放入海里,露出海面的那一小部分就是意识,而海面下真正的庞然大物部分却是潜意识。 有一些事情我们刚接触过就忘记了,或者过一段日子后忘记了。但是弗洛伊德认为,你其实并没有真的忘记,它们只不过是顺着那道小门溜入下面的大冰山中。可是,我们自己则浑然不知,因为尽管潜意识不可否认地存在,但自己所能察觉到的只是浮出水面的小冰山中的意识。 只有当我们心理控制松懈的时候,也就是守门的警卫精神恍惚的时候,这些被关在大冰山中的潜意识才会撒了欢儿地通过小门跑到意识中去,只可惜这时我们不是被催眠了,就是在做梦。所以梦境总是那么百转千回。 尽管我们意识不到潜意识神一般的存在,但它却在冥冥之中左右了我们很多:为什么我们选择一种职业,而不是另一种?为什么我们同某人结婚而不是另一个?为什么我们会没来由地害怕某些东西?这些除了在现实中找到可意识到的理由外(比如薪水优厚,结婚对象的漂亮、英俊等等),更多的是由我们过去经历过的但现在却已经遗忘的事情决定的,也就是潜意识。 最后,苏诗兰表示希望见我一面,当面评估一下我的精神状态,同时就我失忆期间的一些异状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和探讨。我回复可以,并且再次感谢他。 我没有告诉苏诗兰,在那个密码551515的秘密邮箱里,除了存着一封准备发给林秀熙的信外,通讯录上还存有一个联系人,没有姓名,只是一个qq号。我已经联系过它,对方告诉我,他有一个服务平台,可以提供多种服务,包括通过其专用设备在指定区域内强行绑定用户手机,并向其发布广告;还可以利用专用设备发布点对点的短信和微信。文心洁失踪第一天我接到的那个短信,显然就是通过这个方法发出来了。现在,这个联系人连同那个秘密邮箱都已经被我删除了。 我关上电脑,走出书房,站在客厅的飘窗边,望着窗外街上雪后熙来攘往的人流,回味着苏诗兰的话,心中除了不断增长的对新生活的渴望,还有就对项上的这个深不可测的大脑的无比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