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子贾琏》 第一章 贾连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破了个大口子包着纱布的额头一抽一抽还疼得厉害,尤其太阳穴那边,跟有人那大锤子砸了一样,让人疼得连经脉都绷紧了。 可肚子实在太饿了。 几天没吃东西,饿的胃酸都开始腐蚀胃壁,灼烧的疼,烧心的难受。 可外面的人好像都跟死了一样,怎么喊都没人应,当然了,也跟贾连实在太虚弱,声音怎么喊也跟猫叫似的有点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再不起来找点东西吃,贾连怕,自己好容易死了又活过来一次,而且貌似还幸运的穿越了一个富家公子哥,福还没享到,就又要下去地底,见他那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奶奶了。 虚弱的四肢艰难的挪动到桌子边上,上面一个描金绘石榴花开的茶壶又小巧又漂亮,旁边还有四个小茶盅衬着,放在个白色瓷盘里,特别漂亮。可贾琏拎起来一看,里面只装着半壶冷茶,就给嫌弃的扔回去了。 哪怕现在他口渴的狠,凉掉的绿茶对胃不好他还是知道的,死过一次后,他比谁都惜命,轻易绝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四处又找了找,终于在窗子边上一个小碟子那里找到了三块被吃剩下的糕点,贾连也不管上面细细碎碎还剩了不少碎屑,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吃过了的,忙抢过来一把抓起,一股脑的塞进嘴巴里,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呢,就给吞进了肚子里,一个不小心,就给噎住了,翻着白眼梗着脖子,死命拍打着胸口才给咽了下去,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气顺通了。 可这么点东西,吃了填不了饱,反而叫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样的造反,锁紧了的难受! 贾连可不是那种吃亏了闷不吭声的人,自己难受了,别人也别想好过,攒着一肚子火气就给往门外挪,还专挑着那僻静的地方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孱弱的身体开始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喉咙里也跟火烧似的,双脚更是灌了铅一样的难受,每走一步,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坚持住没半途而废。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鼻子猛然闻见一股扑鼻的香味,贾连两眼发光,这是鸡肉的味道!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跌跌撞撞就往前面跑,绕过一座假山,就见一队丫头手里拿着餐盒,正往对面水榭人声鼎沸处送菜呢,贾连二话没说,冲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丫头、手上的餐盒,一个饿虎扑羊就给扑了过去…… 彼时贾赦贾政正和贾珍世交冯家大爷冯远陈家二老爷陈和几个一块儿吃酒说话,女戏子手持琵琶在一旁叮叮咚咚脆如黄莺的唱着评弹,气氛正好,突然对面好一阵喧哗,冯远等人虽没说话,可贾赦贾政脸上火烧一样挂不住。打个眼色,陪坐末席的赖大忙忙站起,走过去才要呵斥,狼吞虎咽连筷子也不用抓着扯开了一只鸡腿就往嘴里送的贾连满口油污,看见他,却是比看见了亲爹还亲,手里还死死拽着那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鸡腿,一下大叫起来:“赖大管家,我可看见你了,我都快饿死了!” 赖大呆立当场,在他后面听到动静赶来的贾赦和一种宾客,也跟着全都傻了。 日光下,穿着一身白色亵衣的男孩不过*岁,眉目俊朗,肤色白润,偏满手油污,活脱饿了三天三夜的饿鬼,嘴里还嚼着肉,手里还捏着鸡腿,,瞧见他们,就露出灿烂的笑,高声打着招呼: “爹~~” 刹那间,贾赦只恨地上没个洞,好让他钻进去…… 小市民贾连穿越红楼贾琏的第一天,成功把他老爹的面子,彻彻底底的,扫到了地底下! 第二章 其实说真的,贾连开始的时候也挺犹豫的,才穿越过来的头一天,就这么不给人身体老爹的面子,会不会不大好。可转念一想,他身体虚弱动也不能动的被扔在那里又渴又饿的时候,那个老爹又去哪儿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没面子也就没面子好了。 再加上身体原主残留下来那一抹怨气,贾连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老人家多少都有点迷信,特别讲究,贾连就记得她曾经说过,那些有怨气死的人,魂魄不会安分去往地府,反而残留人家——那怎么行呢?要是原主一直留在人世不肯走,那他这个身体,怎么呆的安稳? 所以说,贾连很果断的就往人前跑了,那时候也没多想,是打算吃饱了饭再去找人算账,谁知道就那么巧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把贾赦的脸皮整张都给扒下来了。 看着贾赦那铁青的脸,贾连是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他可以感觉,原主那丝丝缕缕牵挂着不断的怨气,慢慢开始变淡了…… 果然,要让怨鬼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平息他的怨气啊! 原主小贾琏最痛恨的是什么呢? 贾连心底狂喜着,面上更加不余遗力的给自家亲人脸上抹黑,嘴里的菜肉大口嚼着,含糊不清的跟着面前的亲人和宾客打招呼:“老爷、二老爷……珍大哥……”鼓起的两腮帮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着多少东西,嘴巴带着两边全是油渍,嚼巴嚼巴两下,梗着脖子就把嘴里的东西往胃里吞——似乎太大口了,噎的是直翻白眼,一点也不讲究的就用那还捏着鸡腿的手狠狠敲了敲胸口,好歹是把嘴里的东西给吞进去了,贾赦等还没松口气呢,贾琏就把鸡腿往嘴里一塞,一点形象也没有的直接咬下大块肉来,露出了一半的骨头,还带着几根肉丝挂在上面…… 贾赦只觉自己都要被四周好奇的眼神给射穿了,几辈子的脸在这一刻都叫他那个逆子给丢的是一干二净,怒喝一声:“贾琏!” 一声怒吼,叫震惊中的众人也跟着回过神来,宾客赶忙收起自己那不加掩饰的好奇,咳嗽的咳嗽,撇过脸的撇过脸,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很体贴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 赖大哎呦一声,拍了自己的大腿忙就赶了上去,拉着还在啃鸡腿的贾连直怨怪道:“我的好二爷,您这是干什么呢?当着客人的面……您想吃,吩咐一声,让下人给您送来就是了!” 如今来这么一出,可是把脸都给丢光了!当着外面宾客那么多人棉,赖大自己都羞得慌。 二爷居然就跟那街头乞丐似的,筷子也不用,抓着饭菜就往嘴里塞……这、这这、说出去,荣国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赖大作为荣国府大管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因为在府里很体面,才更家焦急上火,忙扯着贾琏道:“二爷,您快跟人下去梳洗梳洗吧,这里还有宾客在呢!” 委婉提醒他,他可以赶紧离开了。别再丢人了! 可贾连,哪能这么如了他的意? 就这么走了,他之前被饿的那么惨兮兮胃都抽痛了的仇可怎么办? 嫌他丢人?呸,只管生不管养,自己儿子死了都不知道的老爹,那就该从一开始就别生下他! 纵使不能做得太过分免得连累自己,可要贾连就此放手,灰溜溜回去,贾连却是怎么也不肯的。 把脸一板,也不管自己现在彩泥九岁,狼狈的模样更没有半点威慑力,只是狠狠把嘴里啃得只剩下残渣的鸡骨头带着碎肉往地上一扔,冷笑起来:“赖大管家这说的,感情是觉得我待在这里给你丢人了?”视线往后面贾赦贾政脸上睃了一圈,情绪猛然激动起来,“我知道,嫌我这里没规矩没仪态,丢了府里的脸了嘛!” 贾赦下颚猛然缩紧,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要不是拼尽全力死命告诉自己还有外人在,不能在宾客面前对孩子动手,他非上去给那出身一巴掌,好叫他清醒清醒! “贾琏!”贾赦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赖管家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赶紧给我滚回去梳洗!”他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贾连却只是淡淡看了眼面容都有些扭曲了贾赦,动也不动,直接一句顶了回去:“我不回去!” 好些宾客都开始挑眉了,心里什么想法的都有,目光隐晦的直往贾赦贾琏身上瞟。这两父子……呵呵。 贾赦藏在袖子里的双拳猛然一握,蓄着短须还颇为帅气的脸庞终于维持不住了仪态,低声咆哮了起来:“贾琏!”仿佛贾连再不听话,就要动手了一样。 贾连这才如被吓到了一样,身子猛然一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嘴唇满脸的委屈,赖大在旁边还要说话,他猛然重重一跺脚,哭着转身就跑了! “……” 冯远轻咳一声,对着贾赦道:“孩子还小呢,恩候,你也别太严厉了,看把孩子吓得!” 陈和跟着附和:“看刚才孩子那样子,怎么像是受伤了?恩候,你也是,我们也不是外人,你何苦对孩子那么凶呢!” 贾赦心底的郁气别提多难受了,叫朋友这么一说,更是脸上挂不住,连连摇着头道:“这个逆子,平日就贪玩爱闹,准时哪儿又给闯了祸,今儿还敢这么在长辈面前失礼,我再不好好教训他,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眼角余光瞥见弟弟贾政那平波无纹的脸,心里更加不得劲儿,什么吃酒的兴致也没了,勉强扯着嘴角:“不提他,我们接着吃酒!今儿唱评弹的,可是正经从江南请回来的名伶,就看合不合你们的心意了!” 宾客们也不是不识趣的,跟着说笑两句,这件事明面上就这么给揭过去了。下人收拾好狼藉,很快,又有新的菜色送了上来…… 而贾琏那边,哭着跑出去之后,自然不会是乖乖回自己房间。他肚子还饿着呢,刚才那么点东西,不过刚填个底,如今这肚子还叫唤呢。 他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可他脑海里,根本没有厨房这个地址,原主本人,怕是连厨房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贾连随手就抓了个丫头,拉着人就问:“厨房在那儿?” 丫头才堪堪喊了句二爷,便被催着往厨房那边去了。 大厨房那边,此刻忙的是热火朝天,还没进屋,就闻见扑鼻的饭菜香,人声鼎沸的,恍然让人以为是来到了后世某个餐馆来了,这边有人喊着:“菜好了,上盘子!”那边有人叫着,“姜呢?姜去哪儿了?” 再往里走,洗菜洗盘子打杂的婆子就蹲在院子里围着水井木盆干活,三大开的门全都敞着,露出里头三排的火灶,厨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抄着菜勺拎着铁锅在忙活,还有帮厨的四处来回的走。 贾连叫给勾起了馋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子,左手边一长桌子上,正摆着好两道装盘了的菜蔬,一样是新鲜的凤尾大虾,去了虾线的虾身通红,被摆了个漂亮的造型放在白色磁盘中,被旁边摆盘的绿色黄瓜衬着格外好看,调好的酱汁用小碟子庄子放在一边,看着简简单单,可却把贾连的心神都给勾去了。也顾不得手上脏不脏,过去抓了一个沾了沾酱汁就往嘴里塞,一边叫着人:“给我添碗饭来!” 旁边还有一盘竹荪汤,特呼呼冒着热气,老大一碗,不过放了个汤勺在,贾连舀起一小点,凑着汤勺一口下肚:“好喝~”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旁边的人都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摆盘好的跟艺术品一样漂亮的两道菜被贾连几下,给糟蹋成了一团……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一旁个十五六样貌普通的丫头惊呼起来:“这可是老太太那里点名要吃的凤尾虾,如今活虾难得,可就这么一盘,如今没了,可怎么好?” 旁边一个帮厨也是白了脸:“这道汤熬了三个时辰了,前头老爷严苛,还等着呢!” 说着,一群人都是苦了脸,可贾连,有哪里在乎呢? 扫了一圈厨房,贾连发现,几乎所有的灶台都给占满了,炖汤的炖汤,炒菜的炒菜,他等了一会儿,就见那些人苦瓜着脸哀嚎了,也没人给他打饭,他随手就过去个煮着粥的灶台,想喝粥了。 一个丫头赶紧蹿了过来阻拦道:“二爷这是做什么?这燕窝粥是二太太特意吩咐给珠大爷熬的,这会儿还没好呢,可不能离火!” 话说着,手里轻轻用力,还把贾连往外推了推。 贾连当场就笑了:“燕窝粥?真是金贵的珠大哥,我这饿的前胸贴后背,险些就要在自己家里被人饿死了,珠大哥倒是人参燕窝的吃着……同是这贾家子,待遇差别,可还真大!”一旁有心人听见,皆都变了颜色。 贾连冷笑一声,懒得在跟人啰嗦,一把推开那丫头,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粉末就往那粥里扔了进去,一下子白色的粥品点点灰褐,眼看是不能吃了,丫头急得直哭,贾连并着身体残存那股意识,却都是畅怀的长叹一声。 这种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感觉,爽! 慢悠悠给自己添了碗据说是给贾母煮的碧粳米饭,贾连好整以暇的坐下来,就这一盘虾,一碗汤,总算是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第三章 厨房里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 贾连可不是什么讲客气的人。正是饭点的时候,贾母王夫人各处点的饭菜,多有精美繁复的菜色,荣国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厨子,一道道做好,还没来得及摆盘呢,这位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就给夹了一口赛嘴巴里,吃着好了,还接二连三的吃,看得旁边厨房大管事李大厨脸都绿了。 “我的好二爷啊,您这是干什么呢?”李大厨弯着腰搓着手,白胖的脸上都能挤出黄连汁儿来了,苦笑道,“您单但凡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也就是,小的马上让人赶着给您做,可这些,这些都是老太太太太她们亲口吩咐了让做的,这都赶着要呢,您这、您这……” 贾连半碗米饭下了肚子,又囫囵喝了小半碗汤,肚子里总算轻省了,也有力气跟人分辨了,听着李大厨这话,哼笑一声,手里的碗重重往那台子上一放,砰一声响,怒笑道:“你少跟我来这些虚的,我想吃什么,但管吩咐?哼,这厨房里这么多灶头,我光听说又给老太太熬得参汤,太太的鲍鱼,二太太的鱼翅,老爷二叔的席面,还有珠大哥元春那儿的燕窝粥,我这里?我倒想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啊?” 李大厨张口结舌,被贾连一句问住,嘴巴张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可二爷屋里的姑娘,也没人来吩咐一声啊……” 这是大实话,人参燕窝这种珍贵食材,那都是主子说要吃了,然后厨房管事去仓库那里领来食材给做的,主子不吩咐,谁敢给乱作啊? 贾连当下就变了颜色,冷笑道:“我屋里人没吩咐,你就当没我这人了?平日里你们谁不是早早去各房请示每日菜色的?老太太太太那儿,一日不缺,感情我受伤好几天,昏迷不醒,你们就干脆当我死了,管也不管理也不理了?” 李大厨再是厨房大管事,那也是跟荣国府签了死契的下人,听着贾连的话,吓得是面无人色,连连摆手道:“二爷这话我可不敢当!” 贾连呸了一声:“你少给我装蒜。我屋里几天没人吩咐准备给我的饭菜,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便是我昏迷,总也该让人熬粥熬参汤给我补身养元,照旧得你厨房来做。偏我刚才醒过来,肚子里空荡荡一片,饿得是手脚无力,分明几天水米没沾牙,屋子里更是空荡荡平日里的份例点心一应全无,还不是你们厨房打量我醒不来干的好事!”冷笑着,“可惜天不长眼,叫我醒过来了。你个胖子,领着我家的差事吃的白白胖胖,却叫我饿得半死,今儿我要不罚你,我就白叫了贾琏!” 厨房里听着这边动静的人脸全都白了,李大厨连连喊冤:“二爷这话可真冤死我了,厨房这边,哪敢怠慢了二爷您?因您之前受伤昏迷,厨房里每日都是熬参汤送过去的,便是今日早上,还有参汤给送了过去,您屋里的点心糕点,也有您屋里的玉芝姑娘拿过去了……我们怎么也不敢怠慢二爷您啊!” 等了这许久,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贾连冷笑一笑,一拍桌子:“你还敢胡说?玉芝要真拿了那些东西,为何我起来,屋里却是空荡荡的?” 李大厨低着头,却不好说话,只是脸上的苦意更深了。 旁边人同情他,贾连年纪小小,不懂里头的门道,怕是自己屋子里的丫头偷懒好吃,仗着贾连昏迷,偷吃掉了主子的份例,如今却是李大厨倒了霉。 贾连火起来:“还敢狡辩,险些没饿死我,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非格了你的差事不可!” 李大厨不是也赔了,面子也做足了,偏贾连这么胡搅蛮缠的,心里也有气,他能做到这大厨房管事,后面自然也是有人,二太太跟前周瑞跟他就是定要好的朋友,常一起吃酒打牌,平日出去,谁也得叫一声李大爷,这会儿却在贾连跟前跟孙子一样的装,还没讨到一句好。 这要是二房贾珠也就算了,长房的贾琏,又算个什么?还要格了他的差事?李大厨眼神快速变化几下,虽然还苦着脸,却是直起了腰:“小的我实在尽心了,也不知道如何会让二爷饿着了……既然二爷如此说,小的便跟二爷去见老太太,要打要罚,小的都认了!” 正和贾连心意。 “你既这般说,那就别啰嗦,跟我一起见老太太去!”贾连瞥了眼厨房里其他人,紧张的竟然没几个,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怕李大厨出事。 这原主在府里,到底多没地位?都闹成这样了,还没一个人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 贾连心里哀叹着,头却往上一抬,抛下一记冷哼,在众人视线里,鼻孔朝天气势汹汹的就往贾母的院子里去了,李大厨也不吭声,就跟在他后头,两人走出厨房大院呢,还能听到后头那纷杂的议论声…… 怕都是不看好自己的! 贾连憋着一股火,有愤怒有怨气、还有些、小小心虚。 愤怒是被人看轻的怒,怨气却是贾连心底深处,来自于这个身体主人的怨,至于心虚,凭的是谁,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还要在人家家里闹事,多少都是要心虚的。 其实老实说,贾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这要不是贾连一贯胆子包天,非得吓死不可。 贾连本来是z市郊区农村一个普通人,活了二十七年也没活出个人样。四岁的时候父亲就一场大病去世了,把家里闹得是精穷,母亲受不了苦日子,快速跟别的男人搭上了,那年头,女人带着孩子都不好嫁人,更别说带的还是个男孩,于是贾连他妈很自然就把儿子给抛弃了,跟着她的第二春去过好日子,并且之后二十几年,再没来看过贾连。 贾连是跟年迈的奶奶长大的。老人家是村里最普通的老人之一,没文化迷信,庸俗爱骂人,小时候没少骂贾连那妈,什么没人性了狐狸精了受不住了,虽然说看在贾连是她孙子的份上对他还行,但是嘴巴就爱唠叨,有时候话说的,贾连听着都是一股子气,宁愿她干脆把自己扔了,也不守着窝囊气。 当然了,这也就是想想,那么小的孩子,真要没了这奶奶一日咸菜米饭的养着,出了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贾连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逆反心理上来,是怎么混怎么来。家里穷,没什么吃的,贾连无师自通就给学了从一起玩的小伙伴那里抠点吃的,平时没事专挑着饭点往村子里其他人屋里钻,人总不好意思不给孩子口吃的,倒也捡了不少便宜,他奶也从来不说,还撺掇着他多去人家家里吃点好的,专拣肉啊鱼啊的吃,这一来,自然是人嫌狗厌,村子里人缘越来越差。 等到他稍微长大点懂点事的时候,村子里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已经没人跟他玩了。 农村小学上学便宜,义务制教育嘛,贾连读完小学后升初中,家里没钱,村里照顾五保户,给出了学费让他去镇子里上初中,住学校,他奶每星期给他带米还有几包咸菜,让他就饭吃,学校里照顾贫困生,每月在给发一百二十块钱,可贾连那时候脸皮薄啊,每次顶着同学奇异的眼神从班主任手里接过这百二十块钱的时候,都觉得羞死人了,抬不起头没面子,对学校也越发厌恶起来。初中三年,几乎就是混着过的,还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小混混。顺理成章的,高中没考上,十四五岁,就跟着社会上的混子出去鬼混了。 等到十七八,他奶没了,临死前就一个心愿,希望他学好。贾连赌咒答应了,刮光了家里的钱,能卖的都卖了给他奶下了葬,贾连回家一瞧,这才发现,自己吃饭都成问题了,在“朋友”那厚着脸皮住了好些日子,朋友脸色都青了,他才给在厂里找了个最低等的活计,做粗重的活儿,工资也就一般,唯一的好处就是包吃包住。 虽说贾连光棍一人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活干了几年,倒也存了几万块钱,可这年头,要娶媳妇,几万块哪里够?要房要车要票子,贾连也就家里上无父母还惹人喜欢点,但女人一听他家只一栋农村旧房脸色就变了,根本没跟他继续下去的想法。贾连自己也有火呢,不嫁拉倒,他一个人还轻松呢! 拖沓到二十七,贾连还是光棍一个。贾连也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着急,反正也没人催。 这天跟往常一样,贾连从厂里做事回来,累得半死,洗了个澡躺床上就睡了,谁知这一觉醒来,天地就变了个样。 贾连从二十七的大小伙子一下给变成了九岁的小娃娃,还不是一把人家的娃娃,是荣国府袭爵长房贾赦的嫡子,长房唯一的孩子贾琏——不只是富二代官二代,还是爵二代,要没意外,等贾赦死了,爵位稳妥妥就是他的! 跟贾琏那种社会底层的命道相比起来,这就跟登了天似的——要是贾连初中没读过林黛玉进贾府,不知道红楼梦这本四大名著,没有脑海里贾琏本身的记忆的话! 可偏偏,老天爷很厚爱的给了贾连原主小贾琏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荣国府宁国府,贾母贾赦贾琏这些人名,很快就让贾连想起了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然后清晰记忆起来,人贾家长房最后,可是被抄家了的! 所以,哪怕他现在天上掉钻石,捡了条富贵命,可不定十几二十年的,就得倒大霉了! 贾连想想,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好运还是坏运了! 第四章 贾连一路穿行在雕梁画栋的荣国府花园里,入目所见之处,花草树木皆为风景,建筑宽阔精美,路上行走的丫头穿红戴绿,一身富贵,这样的古建筑群,古色古香的地方,换在现代,那是只有风景区古街才会有的景色,想进去看?买门票吧。 而现在,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想到这一点,什么抄家,都被diao丝贾连扔脑后根去了,没事,还早着呢,这不离抄家还有十几年吗?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再说,没办法又如何?难道还去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回现代过那种没爹没妈妹情没眷,精穷一个人的生活? 贾连心思很宽的想通了这一点,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登时又重新高昂起来。一路小心谨慎打量着四周,对比脑海里的记忆,熟悉地形。 要说原主贾琏留给他的记忆,那还真挺清楚的。比如眼前这座假山,贾连一看见,就能想起来,贾琏六岁那年,曾跟伴当在这里玩,差点摔下来的时候,是伴当华旺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了,他是没事了,赵辉却给摔断了腿。 还有那处回廊,冬天的时候有冰挂下来,他就爱扣那些东西,他奶娘赵嬷嬷这时候就会很紧张的让他别玩,生怕他冻坏了手去。 还有前面那条路,那是通往外面院子去的,从他的屋子去学堂,必经这条路…… 记忆里很多事,在亲眼看到之后,快速鲜活起来,贾连自己都挺诧异的,怎么能就看一眼,就马上记得这么清楚了呢?难道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福利?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一会儿碰见贾母等人,也不怕认错人闹笑话了。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正想着呢,前头那边急匆匆走过来个十六七的姑娘,穿着黄色的一身衣服,鸦青的头发上簪着蝴蝶发夹,一支缀着黄豆大小珍珠的流苏步摇把她秀美的脸庞映的莹润生光,雪白的皮肤仿佛能掐出水来一样,通身的气质,对外说是小户人家的小姐都是有人信的。 跟贾连这么迎面碰上,先是吃了一惊,一会儿便惊笑起来:“哎呦二爷,您醒了?这怎么说的,怎么也没人来通知老太太一声,这要知道您醒了,老太太不定得多高兴呢!” 贾连跟着笑起来:“是羽鸢姐姐啊,您不在老祖宗身边,怎么跑出来了?”一边才给笑道,“我刚醒呢,饿的受不了,吃过了东西就过来了。”记忆里,羽鸢是贾母身边的大丫头之一,挺受贾母的喜欢,平日管些贾母院子里的吃食,一般人对她,都挺客气。贾连入乡随俗,对着人也是笑脸盈盈的。 羽鸢长松口气:“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这一昏迷就是三两天,可把老太太给吓坏了!” 贾连扯扯嘴角,微微笑了笑,并没说话。 说起贾琏昏迷这事来,也难怪原主贾琏死了还一肚子怨气。 原主贾琏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在宗学里上课并不很安分,结交了好些狐朋狗友,也有以欺负人为乐的时候。这终日打雁,反被雁啄,四天前吧,叫人在巷子里给堵着了,套了麻袋给狠狠揍了一顿,头上开了花,打人的却没看见。 摇摇晃晃回到府里,贾赦看见,当即大怒,认定了是他在外面不学好才惹来的这顿打,非但没句好话,还一个巴掌把人给打懵了,罚人去跪祠堂。 这可好,贾琏本就被打得不轻,头上还流着血呢,也没人给包扎一下,被贾赦一巴掌打得是又委屈又疼,耳朵都嗡嗡作响,晚饭还没吃呢,又给罚了去那阴森森的祠堂去罚跪——这几番加起来,当天晚上贾琏就给昏了过去,伤势加上受凉发的烧,贾琏这一昏迷,连着三天,就再没醒过来。 中间直接就一命呜呼,换了贾连这个来自现代的芯子。 而最可笑的是,刚才贾连出现在人前,贾赦看见昏迷刚醒的儿子,第一句问的不是他身子好些了没,而是嫌丢人的让他赶紧滚。至于旁的亲人,如同贾政贾政,半个字都没有!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在贾琏昏迷的时候来看过没有贾连是不知道,但看他醒过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根本没人伺候的情况看,最少,这些荣国府的女主人,是压根没对贾琏上一点心。 但凡她们多关注些,贾琏能变成自己这个贾连? 其实要真格的说,贾连还真的谢谢这些人,要不是他们,自己也不会一下从个小市民普通人有机会变成贾琏这样的官二代爵二代,可贾连这心底,就是看不上这些人。 尤其是贾赦,最叫人恶心! 以为孩子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的吗?生下来了喜欢的时候管一管,不喜欢了扔一下由着他自生自灭?贾琏的生母张氏在贾琏两岁的时候就没了,上面一个同胞兄长贾瑚也早早去世,贾琏最亲的亲人,就是贾赦了。 可贾赦呢,给张氏守了一年,出孝之后,马上就给定下了跟邢夫人的婚约,然后下聘把人娶了回来——那时候贾琏三年孝期还没过呢,就得跑过去喊另一个人女人叫太太,恶心死人了! 贾政的长子贾珠聪明灵慧,读书很有天赋,备受老太爷贾代善的喜欢,一比之下,比贾珠小了三岁的贾琏就显得木讷平凡,连学里夫子都说,要贾琏能把吃喝玩乐的心放一半在学业上,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成绩——对此,贾赦从来不会循循善诱,只会一遍遍在邢夫人的撺掇下呵斥他不长进,给他丢脸,然后拿他跟贾珠比较,说他哪一点哪一点不如贾珠,最后作出结论,他是前世作孽,才生下来贾琏这么个废物儿子…… 平日只管自己玩乐,一点也没教过孩子,遇到事了只会打骂,这样的父亲,也叫父亲吗? 贾连想起了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心底深处,与原主残留的那一点执念相呼应,他捂着胸口,发誓的道:贾琏,我知道你委屈。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你,但是你受的委屈,我一定,都帮你要回来! 那些没珍惜过你的,总会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羽鸢瞧着贾连苍白的脸上神色几度变幻,眼神也有些怔愣愣的,难免有些着急,忙伸手拉了一把贾连,才叫他猛然惊醒,焦急问道:“二爷,您没事吧?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贾连清醒过来,暂时把纷杂的思绪放在一边,笑道:“没事,刚才就是想起来,我这一病,叫老祖宗担心了,一会儿去可得好好跟老祖宗好好说说话,给她赔不是,让她操心了!” 羽鸢笑起来:“老祖宗要听到二爷这话,还不定多高兴呢!” 眼角余光瞥见后面的李大厨,笑容瞬时就变了:“这不是李大厨吗?我这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这儿遇见了!” 之前羽鸢跟贾连说话,李大厨很识相的没插嘴,一声不吭站在边上,这会儿羽鸢问起来,才赶忙给陪着笑弯着腰站出来,笑道:“见过羽鸢姑娘,瞧您说的,您这样的人物,要找我,随便一个小丫头来不就行了?怎么还劳动您亲自来呢?” 羽鸢就呸了一声,泼辣的骂道:“李厨子,你少跟我装蒜,我倒不乐意出来呢,也得你李厨子给我面子啊!我之前派了好两次小丫头去厨房端老太太的饭菜,结果倒好,老太太都要吃完了,还两个菜没上来……你这不是成心寒碜我呢?满院子谁不知道我羽鸢是负责老太太吃食的?我这可不得来看看,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您老,您这么再老太太面前下我脸呢?” 李大厨叫羽鸢噼噼啪啪倒豆子一样的一串话给说的是连连弯腰低头的赔不是,搓着手道:“我的好姑娘,您这可冤枉我了,我再不给谁面子,也不能不给姑娘您面子啊?老太太屋里的饭菜,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拖延克扣?没及时上菜,那真是有原因的!” 羽鸢冷笑,挑着眉道:“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还能叫你因此耽误了老太太用饭?” 李大厨眼神才给瞟上贾连,贾连也不用他告状,已然先笑起来,道:“说起这个,还是我的错。羽鸢姐姐要知道,我来说就可以了!” 羽鸢对着李大厨的泼辣忙忙一收,有些迷茫的看着贾琏:“二爷,您说,这事跟您有关?” 贾连不在意的点点头:“是啊,这是说起来,还是我给闹得……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我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吧!” 他都这么说了,羽鸢便是满头雾水,也只好跟着先去贾母屋子,只是狠狠又瞪了眼李大厨,显然还没消气呢。李大厨点头哈腰的,直给人赔不是。 走到半路呢,贾赦那边也派人来了,也是来找李大厨问责,怎么那边席面上的菜色有两道居然还没上齐?到底怎么回事? 李大厨苦笑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巴巴看着前方的贾琏。 羽鸢和那下人也一并看过去,贾连却就跟没事人似的,脚步轻快地,往着贾母的院子走去…… 第五章 贾连走到贾母院子门外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几个婆子丫头聚在一起闲聊说笑,门廊下挂着的鸟笼子里翠鸟啾啾鸣叫着,和着那锦簇而开的鲜花,热闹又漂亮。 看见羽鸢和贾连过来,这些人忙笑着迎上来:“羽鸢姐姐这么早就回来了?二爷醒了?这是来看老太太的吗?” 贾连心思挺敏感的,一听她们居然还把自己排在了羽鸢后头,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不过还是扯扯嘴角,对着人点点头,却也没多说话。 索性他是主子,这些人不过是贾母院子里粗使三等的丫头婆子,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说他不给面子。羽鸢敷衍的点点头,也没多理会她们,只问道:“老太太可在屋里?” 丫头笑起来:“才吃过饭呢,大姑娘和二太太都在里头陪着一块儿说话。” 王夫人元春都在,那邢夫人呢?这想法在贾连脑海里也就是一闪而过,丫头殷勤的在前面引路,一边高声喊着:“老太太,琏二爷来了!” 屋子门口也站着好两个丫头,年岁比外面的大上三五岁,穿戴的更加光鲜,听见动静走出来,看见贾琏,都是惊喜的笑起来:“二爷醒了?这都能下床走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怎么也没人来说一声,可叫老太太担心坏了!”一边忙撩起门口的门帘让贾琏进屋去,高声笑起来:“老太太快来看,是谁来了?” 羽鸢笑骂两句:“两个小蹄子,就会见缝插针!”一边也是笑道,“老太太快来瞧瞧,二爷好了,来看您来了!” 贾连可不管这些丫头之间的明争暗斗,闲适走进屋内,刚进门,扑鼻便是一阵好闻的香味,袅袅带着花香又不刺鼻,很是让人喜欢,再一细瞧,正厅边上,一个站立丹顶鹤的铜炉鼎中腹镂空,双层的镂空雕刻看不见里头的情况,香薰的白烟却不露出,反而从鹤嘴里轻轻逸出,也不知道里头到底用的什么办法。 旁边往里,便是两排桌椅,上首是一张长榻,角落桌子上,各摆设着鲜花和瓜果,粉彩瓷的茶壶杯子,贾母就坐在最上首的长榻上,她旁边,一个跟不过也就□□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头发简单梳了个双髻,上面簪着活泼可爱的拉丝蜻蜓点水发簪,蜻蜓的翅膀做的轻薄纤巧,脑袋这么微微一动,两翅膀就轻轻颤动,带着她秀美的五官更加活泼生动起来。身上一身红衣,绣着大朵白色的木兰,红白相间,衬得她一张小脸,更跟红苹果一样的红润可爱。 看见贾连,原本扑在贾母怀里的小姑娘登时跳了起来,脸上绽开抹惊喜的笑容,直扑了过来:“二哥,你好了?” 贾连忙忙躲了开,可不敢叫人给扑实了。他这伤还没好,全身还没力气呢,叫这一扑,可别动到伤口。 元春见他躲,忙忙也停下身子,有些嘟起嘴:“二哥?” 贾连笑道:“我这才醒过来呢,可经不起你闹,回头等我好些了,再陪你玩!” 嘴里说的欢快,心底却是没有多少感觉在。 要说贾琏和贾元春,前后出生相差也就差了四个月,但是对比起来,两者的待遇,可说是天差地别。 贾琏出生的时候,他大哥贾瑚落水而亡,他母亲闻到噩耗难产,百般挣扎生下他,身子也毁了,之后就是缠绵病榻,最后也只熬了两年就没了。这之后,爹不疼,后母无视,顶着长房嫡子的名头吃穿不愁,却根本得不到多少温暖。 元春呢,出生在大年初一,是府里唯一的女儿,那时候贾代善还没去世,抱着这个府里唯一的孙女,笑得合不拢嘴。平时对着贾珠有时都会板起脸,可对元春,一直都是笑呵呵的。贾母也喜欢,三个月的时候就抱过来在自己身边养着,王氏疼得跟命似的,天天来看她,更别提贾珠了,就连一贯当严父的贾政,对这个女儿也多是和颜悦色——她可说是享尽了所有人的疼爱。 两孩子年岁相近,小时候也一起常玩的,可在好几次玩起来元春苦恼,贾琏就被斥责是哥哥该多让着妹妹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渐渐远了。等到后来贾琏读书,元春学字,彼此之间就更生疏了,也就是普通的堂兄妹关系,说亲不亲,说远不远吧。 不过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面子上的事自然还是要做全的——哪怕他是真的不知道,贾元春真的如果面上那样高兴看见他吗? 指了指额头上还抱着纱布的伤口,他对着元春道:“伤口还有些疼呢,脑子晕乎乎的难受,走两步都感觉恶心,可不敢陪着你一起玩。” 元春当下什么委屈都没了,好不怜悯的看着他的额头,关切道:“这样难受啊?那二哥你怎么还到处乱走?也不怕伤上加伤!” 那边贾母远海笑眯眯听着,听到这里,也着急的忙对着贾琏招手道:“琏儿啊,快过来老祖宗这儿,我来瞧瞧你伤口。” 贾琏便笑着走过去,在榻上坐下来,仰起头看着贾母,好叫她看清楚自己那难看的脸色和上面还渗着血的纱布。 果然,贾母一瞧,就心肝肉的喊起来了,焦急道:“怎么脸色这么差?一点血色也没有?还有这纱布,怎么还沁着血?是伤口又裂开了不成?”一边轻轻拍着贾琏的胳膊,“你个不省心的,你这是要急死我老人家呢,这好容易醒了,这么着急下床干什么?打发人来说一声,我自会去看你,何必这么巴巴跑过来?这会儿好了,伤口又裂开了,不是平白找罪受?” 她头发早已花白,面上保养的却还好,快六十的人了,看着也就五十上下的模样,头戴着红宝石的抹额,深红福字的宽袍,看着贾琏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慈爱,说道焦急处,温热的双手忙忙拉住贾琏的手,一探之下,冰冰凉的,当下大怒:“伺候的人都干什么吃的?二爷手上这么凉,怎么没一个人知道给主子加件衣服?” 王夫人急忙对着外面大喊道:“快快快,快去请大夫来,叮嘱说,二爷的伤口又裂开了,给那最好的伤药来!”一边又让人赶紧去拿衣服,骂那些丫头不长眼睛:“看琏儿的衣服脏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怎么伺候的?也不知道给换一身?” 贾琏就听着王夫人好一通的吩咐,也没说自己现在穿的这一身被饭菜油污弄脏了的外袍还是她在厨房吃饭的时候有人觉得不像,从旁边洗漱房那边拿了一件洗好了的他的衣服给他换上的,之前他从自己屋子出来时,可就只穿着一声亵衣。 王夫人等把命令全发出去了,才回过头来看着贾琏,疼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手指轻轻碰触一下贾琏头上的纱布,但还没碰到呢,就又给缩了回去,怜惜的叹道:“可怜的孩子,遭罪了吧。这么大个伤口,昏迷了好三天呢。” 她不过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又好,真正一个漂亮的美妇人,又是这般怜爱模样,贾连也领情,垂着眼眸笑道:“也没什么,这不现在又醒过来了吗?” 贾母被这几句对话给提醒了,抓着贾琏沉声道:“这怎么回事?你才昏迷醒过来呢,怎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你刚醒过来,不说好好躺在床上歇着,乱跑什么?被谁冲撞了可怎么办?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可说你的伤好了?烧全退了?身子好了没有?后面还得吃药不吃?” 王夫人显然也察觉出不对了,接着贾母的话道:“是啊,琏儿,你才醒过来,你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怎么跑出来了?你身边伺候的丫头的?你奶娘呢?” 贾连被贾母搂在怀里,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定定看了贾母和王夫人,把两人看得都有些莫名了,才突然哇的一声,扑进贾母的怀里,大哭起来:“老祖宗,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贾连可不是什么抽抽噎噎含蓄的抽泣,那是真正跟三岁孩子吃了苦头一样嚎啕大哭,扯着嗓门大张着嘴,眼泪刷刷从眼眶里往下落,肩膀一耸一耸的,死死抓着贾母的衣裳,大哭失声:“老祖宗,你得为我做主啊!孙儿委屈啊!” 随着府里孩子一点点长大,贾母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嚎啕的孩子了,被贾连这么一抓一哭,都有些懵了,直觉拍着孙子的背,焦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好孩子快别哭,你这都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老祖宗,老祖宗给你出气!” 元春探着脑袋,好奇看着大哭不休的贾连,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就是王夫人,也是真心惊讶,这贾琏能受什么委屈?竟叫他哭成这样? 要知道,便是之前几天,被人打了回来又被贾赦一通教训,那时候,贾琏都没哭成这样! 在贾母再三追问下,贾琏这才打着嗝儿的一抽一抽吸了吸鼻子,抹把眼泪,手指直指着李大厨:“祖母您不知道,孙儿之前,差点就叫人给饿死了!” 众人眼神齐刷刷就看向了李大厨,李大厨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冤枉啊老太太,不关小人的事啊!” 第六章 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贾琏还扑在贾母的怀里,脸上泪痕犹在,渗着血的白色纱布是触目惊心,两眼早就哭红了,小人儿拉着祖母的手,毫不掩委屈的大哭失声:“老祖宗,孙儿差点就叫人给饿死了!” 因他一只手直指着跟着一并过来的李大厨,众人便都把视线汇集在了他的身上,贾母两眼如刀,直直看了过去,李大厨腿都软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哭道:“冤枉啊老太太,这不关小人的事啊!” 这没出息的样子,看着贾母王夫人都是皱眉。贾母拉了贾琏,忙忙问道:“琏儿你说什么快被饿死了?到底怎么说的?是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告诉我,我这里,还满头雾水呢!” 王夫人也是揪紧了帕子:“什么叫快被饿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贾琏因哭得太厉害,一时想停都停不下来,连打了好几个嗝儿,才抽着气拍着胸口稍微稳定了情绪,只是一根贾母的视线对上,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得,还是先安慰好人吧。 贾母便把人搂在怀里,连连轻拍着他的背,道:“可怜的孩子,别哭别哭,啊,老祖宗在这儿呢,万事都有老祖宗给你做主。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只管说,看老祖宗饶得了谁?” 底下李大厨颤抖的双腿这会儿更软了,耳朵里听着贾母的话,心底是懊悔不迭。还以为这琏二爷亲爹老子都不喜欢,便是稍微带慢些也无所谓,他这才在大厨房那儿跟贾琏理论的,这要早知道贾母还挺看重这孙子,他才不回嘴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就好了?! 这会儿都跟着来了贾母这儿,到时候被迁怒了…… 这厨房大管事的油水,他舍不得啊! 好半响了,贾琏才哭完了,冷静下来能说话了,抹着眼泪,还很委屈,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反应很真实,贾母便笑:“你个孩子,在老祖宗这儿哭两声还害什么臊!” 贾琏又羞又赧,吸吸鼻子擦着脸,好歹是冷静下来了,才对着贾母王夫人,给她们说起了前因后果来。 “孙儿迷迷糊糊的,脑子还不很灵光,根本不知道什么事,只知道喉咙里跟火烧一样,全身干得厉害,就像要冒火了一样,想喝水的厉害。”贾琏委屈至极,“先头孙儿根本开不了口,只能一直动一直动,可老没人来喂我喝水,我就挣扎着低声的喊,也没见人来。后面肚子也饿了,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最难受就是胃里,一缩一缩的疼,疼得我后来都躺不住了,缩起来抱一块儿的难受!” 贾母怒极的皱紧眉,抱着贾琏:“我可怜的孩子啊!” 王夫人低声咒骂:“那些该死的丫头,竟这般躲懒!” 贾琏低声又道:“孙儿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反正实在是渴的饿的受不了了,就叫自己赶紧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脑子里拼命的想着老祖宗,想请老祖宗给孙儿口水喝,给孙儿口粥吃!”贾母哎呦心肝肉的一声痛呼,看着贾琏的眼神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了,贾琏扑在人怀里,感性道,“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等孙儿能想起来老祖宗的时候,就能说话了,可以低声的喊要水喝,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王夫人念了一句佛,笑道:“可见还是血脉连心呢,琏哥儿孝顺,想着老太太,舍不得您,从昏迷里醒过来了呢!” 贾母欢喜的点着头,温柔的摸着贾琏的脑袋。 “可是,”贾琏扁扁嘴,“孙儿喊了好久,也没人回答,一着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能睁开眼睛了,然后就看四周,这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人来给我水喝,感情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呢!” 贾母脸上一板:“你说什么?” 王夫人也捂着嘴惊道:“这怎么会?琏儿你身边大小丫头伺候的就有十几个,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贾琏不高兴:“难道我还会骗老祖宗和二太太?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想起来就一肚子火,暗自掐把肉,眼泪又给落了下来,“我那时候才醒过来,手脚还一点力气没有,肚子饿的受不了了,脑袋上的伤口还很疼,头晕乎乎的,老想吐……旁边却还一个人都没有!”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还以为,老太太不喜欢我了,你跟父亲一样,认为我不听话,所以不要我了,你们都不理我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贾母还来不及消化贾琏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就猛不丁被他这一番大哭给吓住了,忙道:“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些什么?老祖宗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 贾琏大眼睛巴巴望着她:“真的?您没有不喜欢我?没有不要我?” 贾母点着头,叹息道:“当然是真的,你这傻孩子,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贾琏这才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道:“也不怪我这样想啊,那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喊了好久,也没个人来,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自己下床,身上好些地方还好痛呢,我还给摔了一跤,撞在了椅子上,老大一声响,外面也没人……我出去一看,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在!”显然是想到了那时候,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 贾母自然是怒形于色,一边焦急问他道:“可摔着哪里了?”一边迭声问王夫人:“琏哥儿屋里伺候的都是谁?哥儿伤者昏迷,她们不在边上伺候,都去哪儿了?把这些刁奴都给我捆起来,无法无天了都!不好好惩处,都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王夫人心底也犯嘀咕呢,听到这话,再没有不应的:“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一边歉疚道,“都是我管家没管好,居然让琏哥儿身边伺候的人出了这么大个岔子……” 贾母摆着手打断她:“这个之后再说!”又问贾琏,“之后呢?” 贾琏瞧了眼王夫人,她讪讪呆在一边,面上很一副愧疚的样子,眨眨眼睛,摇摇头,跟贾母说道:“孙儿没事,就是摔了一下,不很重,揉揉就没事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屋里当时也没什么吃的,只剩下残茶还是冷的,孙儿找遍了屋子,也就找到了两块糕点,实在饿得不行了,吞了糕点就给出去找吃的,头实在疼得厉害,自己走不知道自己是往哪边走的,只知道突然闻到很香的味道,就看见前面有人端着菜过去……” 贾琏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颜色,拉着贾母道:“老太太,我是真的饿坏了,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给扑过去抓着东西吃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贾母莫名其妙,安抚着他:“这有什么?都在自己家,你饿了就吃东西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当你吓成这样?” 贾琏垂着眼泪:“老祖宗您不知道,那是父亲二叔他们在前头宴客,叫下人特意给准备的饭菜,结果被我这突然扑过去吃掉了,下人惊得直叫,父亲二叔他们都走了出来,看见我那时候的样子了……” 贾母王夫人面面相觑,都是呆了一下,脑海里想了下那样的画面,半天都是说不出话来。 贾琏的懊恼就别提了,苦瓜着脸眼泪掉不休:“我把父亲的脸都给丢光了……当着那些客人的面,居然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他们不还得认为我是几辈子没吃过饭呢!”他低着头耸着肩膀,“孙儿以后,哪还有脸见人啊!” 毕竟是个孩子,贾母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像,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便安慰着贾琏:“……没事,我还当什么呢,不就这么件小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你的错,要不是那些下人作死偷懒,哪会这样?你也是饿坏了,哪能怪你?”视线停留在贾琏额头的伤处,话音真心了许多,“你这还伤着呢,脑子不清楚,犯错也是正常的。没事,哪个孩子不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琏怯怯的不敢相信:“真的没问题?可是父亲当时,很生气!要不是客人在,他肯定是要罚我的!” 贾母哄着他:“老祖宗说的话你还不信?我说你父亲那里没事就没事!他要敢罚你,还有老祖宗子在呢!” 贾琏这才笑了,欢喜的对着人甜甜道:“老祖宗,你真好!” 只是心底,却是没把这句话太当回事的。 贾母要真对他有心,早前,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贾琏身上还有伤,又被贾赦罚去跪祠堂了。 原主贾琏要不是伤上加伤,在祠堂那阴森的地方受了寒,也不会发起高烧,最后一病没了…… 贾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叫贾母几句话就给哄了,当下话锋一转,给贾母接着说道:“孙儿在遇到父亲之后,脑子灵醒了很多,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便干脆去了大厨房。那里正好有菜上来,孙儿实在忍不得了,便捡着吃了,谁知道!”他指着李大厨,“这个厨子却说,那些是给老祖宗做的,给父亲做的,我吃不得!” 李大厨都要哭了:“冤枉啊二爷,我何时说过这话了啊!” 第七章 贾琏跟贾母好一通哭诉,说了自己醒来后屋子里如何空空荡荡,饿的胃都抽搐了却找不到一点吃的,百般无奈只好自己出去觅食。说到去了厨房这一段,贾琏很是不满:“当时厨房那里正好有菜上来,孙儿实在忍不得了,便捡着吃了,谁知道!”他指着李大厨,“这个厨子却说,那些是给老祖宗做的,给父亲做的,我吃不得!” 李大厨都要哭了:“冤枉啊二爷,我何时说过这话啊!”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又不好直说贾琏是在信口开河,只能强忍着气道,“我一个下人,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不让二爷吃这样的话啊!” 贾母也有点不信:“琏儿你莫不是听错了吧?李厨子在咱们府好些年了,做事也还算上心,平日看着为人尚可,怎么他敢对你这般无礼?” “老祖宗!”贾琏道:“他虽没这么直接明着说,可是我没夹一道菜,吃一口,他就会在旁边说,这是今儿早上老太太给吩咐做的才,这是老爷特别叮嘱给做的……这道虾是从哪儿来的,得来不容易,这燕窝炖了好两个时辰,是给珠大哥准备的……“贾琏说到委屈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被他狠狠用衣袖子一把擦掉,梗着脖子问贾母道,“老太太,我就不明白,我当时狼狈成那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我不过是吃了点东西,便是罪大恶极了?便吃不得了?” 瞥着李大厨:“还是说,你认为,在老太太老爷心里,我吃了他们点的菜,他们便会因此而生气责怪你?你认为,老太太老爷,会舍不得那些个虾啊燕窝的?亦或者,你认为,我不配吃那些东西?” 最后一句话出口,原先还没把这当回事的贾母瞬时变了容颜,便是王夫人,也挂不住了脸上的笑容,冷冷看着李大厨,皆是面色不善。 李大厨这次是真的全身发软,吓得瘫了。 他再怎么也么想到,贾琏会这么毒,直接把事情上升到这个高度! 本来,孝字为先,长辈点的东西,小辈一句话不说就先吃了,本就是不对的,李大厨说两句,这很平常,搁在平时,还得夸他一句知道在小主子做错事的时候提醒,做得好。 偏这会儿,事情不一样。贾琏刚才那么一通哭诉,说自己当时饿的多厉害,渴的多厉害,加上他身上又有伤,便是特殊情况,饿坏了的人,不就是几道菜嘛,吃了也就吃了,没什么了不得的,至于什么对长辈不敬,更是谈不上。 可贾琏现在斥责李大厨,却是把他的话,理解成为了是李大厨阻止他吃饭,是因为不想他动了贾母贾赦等人点的东西,为什么不想?是因为李大厨认为,这些人,每一个的身份都比贾琏高,他们吩咐要吃的东西,哪怕贾琏饿得半死,也不能沾一点。 贾母贾赦等人锦上添花想要吃的东西,是必须要送过去的。在这前提下,贾琏饿得半死,也只能先等着,等后面厨子有空了,再给他重新烧一道菜。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贾琏地位低啊,把你排在贾母贾赦等人后面,是理所应当的! 贾琏把李大厨这种看不起他的心思再深入扭曲一下,又变成了是贾母贾赦舍不得把自己点的菜给贾琏吃,最少,李大厨是认为,贾母贾赦是舍不得的,不然,又不是别人吃掉的,贾琏这个她们的亲孙子亲儿子吃掉的,有什么好说的?值当他在一旁啰啰嗦嗦的? 还是在他心里,贾母贾赦等人,就是完全不疼孩子的那种人? 最最倒霉的是,其实荣国府上下都知道,贾母是比较偏心二房的,两个儿子里偏心贾政,孙子辈里,也更偏向了贾珠和元春——而正因为事实如此,就更忌讳人说! 如今,贾母的脸色就已经非常难看了,而李大厨,瘫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来回就只有那么两句:“冤、冤枉啊!我、我没这意思,老太太,我真没这意思!” 可贾母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一个下人,主子在自己家里要干什么,轮的到你来啰嗦?”瞟了眼王夫人,“让人把他带出去吧,念在他在府里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把他一家都放出去吧!” 一句话,便将李大厨一家都给赶了出去。李大厨瞬时如丧考批,跪在地上涕泪横流,连连对着贾母王夫人磕头道:“老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小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千错万错都是小的的错,还请您看在小的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饶了小的这次吧,小的再不敢了!”见贾母王夫人没反应,又给贾琏磕头,“二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是小的嘴巴笨不会说话,可小的真没坏心思,都是小的的错,您原谅我,原谅我吧!” 贾母看见他给贾琏磕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着左右:“都是死人啊?由着他闹?琏哥儿才多大岁数,哪能叫人这么磕头,上了福气怎么办?快快快,把人拖出去!” 王夫人也嫌恶的紧:“李厨子,你再啰嗦,就别怪我到时候叫人把你给打出去!到时候没了体面,可别怪我贾家无情!” 李大厨跌坐在地,满肚子的话再喊不出一个音节。 他知道,王夫人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非要这么作,这个荣国府上下交口称赞的慈善人,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弄死他一家。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压下了所有不甘心,对着贾母王夫人重重一磕头:“谢、谢老太太二太太开恩。”心底则是淌着血。他的厨艺自然是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在荣国府当差,可京城这样的地方,权贵之家向来互通有无,他今儿被赶出荣国府,满京城,怕是再没有一家会要他。 李大厨后悔莫及,早知道,当时在大厨房,他对贾琏再恭敬些,又有什么关系?!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丫头领着无精打采的李大厨走了出去,贾琏瞧着他的背影,萧瑟颓然,哪还有在大厨房初见到时那样的神采奕奕?!虽然说他们一家因为自己的告状就要被赶出府了,可贾琏心里,没有半点内疚。 领着人的工资,却看不起人家家里的孩子。贾琏可是知道的,原主贾琏以前要去大厨房要点点心额外吃点什么都得拿出钱去,可贾珠元春那里,这李大厨却是巴结着往那边送。同样一道菜,贾琏这里就是二厨做的,贾珠那里,却是他亲自动手。 就说今天的事,要换了是贾珠去大厨房吃东西,他还不把最好的东西全摆出来?能这么啰啰嗦嗦在旁边嗡嗡乱叫? 以前的事贾琏不管,可既然他现在穿越了,顶着这么个身份,就要改变他以往的形象,在下人里立起威严来。就算是李大厨不幸了,谁叫他冒出头来呢,那就别怪他拿他杀鸡儆猴了! 贾母只是让他一家离开荣国府而已,并没有说剥夺他们的财产,在大厨房做管事了那么久,李大厨手里肯定有积蓄,又有手艺,到哪儿都能过活。没有赶尽杀绝,就已经是贾琏宽大处理了。 不过贾母心情显然还不是很好,李大厨人都走远了,她眉峰间还挤着个川字,骂道:“这些个刁奴,仗着平日伺候有点功劳,被多夸了两句,眼珠子就朝天上抬了,真当咱们离了他就不过活了,还敢对着主子说三道四,真当这里是他们的家了!呸!”一边拉过了贾琏,“我可怜的孙子,在自己家还得受些下人的乌气。这要不是我这些年脾气好了,搁在我年轻,我非扒了他一层皮!” 王夫人诺诺应是,只道是贾母心肠软。 贾琏欢喜不尽,拉着贾母直道:“老太太,您对我真好!” 贾母则是摸着他的脑袋:“你是我孙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一会儿去拿贾琏屋子里丫头婆子的人也来了,同行的还有个不速之客邢夫人。贾母心里还窝着李大厨那边的火呢,一听,冷笑道:“来得正好,我还想让人去叫她呢!”让人赶紧把邢夫人带进来,还有那些个丫头婆子,也一并一起。 邢夫人才进门,眼珠子就私下逡巡,看见坐在贾母身边的贾琏,惊诧一下,便是欢喜的笑起来:“我刚听人说琏儿醒过来了,急忙来看,果然是醒过来了。”走过去几步,牵起贾琏的手好一通打量,啧啧摇头道,“一场大病,把好好的人都给弄坏了,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是不是伤口失血过多了?回头让人多给你炖点汤,好好补补!” 贾琏忙给人见礼:“太太!” 邢夫人忙忙给拦住:“不用不用,快不用这些虚礼,你还病着呢,不讲究这么许多!” 王夫人上前招呼着邢夫人坐,邢夫人便在王夫人对面贾母左手边落了座,拉着贾琏迭声问他什么时候醒的,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 贾琏还来不及回答,贾母冷哼一声:“你要有心,平日多关照点,这会儿,也不必这么巴巴的问!” 屋内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登时为之一冷,邢夫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贾母却是看也不看,只是喝着进屋的贾琏的那些丫头:“一群刁奴,还不给我跪下!” 第八章 贾母派人去拿贾琏屋里的人的时候,邢夫人刚吃完饭,心情正不好。 原因就是因为刚吃的这顿饭! “厨房那些人,是越来越没把我放在眼里了!”邢夫人狠狠一记拍在桌子上,还算娇美的脸上怒火雄雄,桌上汝窑小盅茶壶被震得都跳了下,可见她到底是有多愤怒!“我一大早的就嘱咐了让给炖的天麻乳鸽,这都催了多少遍了,他们居然还没给我送来,这算什么?是觉得我这个大太太点不起个菜了,还是故意不给我送?” 王善保家的是她陪房,最是她的心腹,闻言亦是义愤填膺道:“可不就是!这些大厨房的人,最是势利眼了。我去那边点个菜,他们还要收银子,呸,老太太那里,一个月菜牌都给写了名挂在墙上,一天一个样一个月都没个重样的,鲍参翅肚人参燕窝,想吃了吩咐一声就成,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要钱?二太太那边,珠哥儿大姑娘一点一个点心花样,那些人,跟个哈巴狗子一样凑过去,怎么没说收钱?轮到咱们了,倒说超出份例了,要给钱了!?早上我就给了他们顿好骂,呸,没得这么看不起人的!可没想到啊……”摇着头,王善保家的气怒不过,拍着胸口抚气道,“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直接就不给上菜了!” 邢夫人叫她说得怒火更是冲天而起,她续弦入荣国府,家世又比之荣国府差上一大截,叫妯娌王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更注重颜面,他人的看法。平日下人多嘴一句都能叫她勃然大怒,更不要说今天这样□□裸的轻视了! 一盘菜是小,不送过来背后这事是大。 往小了说,这是厨房那边小看了她这个大太太。往大了说,这些人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反了天了!”邢夫人咬着牙根,“还真当我这大太太是个摆设,奈何不得他们了?”叫了王善保家的,“你去,把厨房管事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这个大太太,在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点分量了!” 王善保家的答应一声,转身领着人就走了。留下邢夫人坐在原地,越想越气,既恨王夫人,又恨贾母。 她知道,自己娘家邢家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父亲鸿胪寺四品的官,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厚的差事,她这么个邢家的女儿,能嫁到煊赫至极的荣国府长房来当续弦,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比起娘家是王家的王夫人,她矮了一个头不止,见识出身都比不过人家! 可这女人出嫁了,谁还看娘家的?那都是要看夫家的。 王氏出身再好,嫁的也是次子,自己出身再普通,那也是长嫂。结果呢,贾母倒好,她嫁进门六年了,连提都没提过把掌家权交给她,本该是当家太太主持的中馈事宜,全都交给了王氏,库房的对牌,邢夫人嫁到贾家六年,更是碰都没碰过! 谁家的长媳是跟她一样的? 邢夫人最委屈的是,贾母甚至连个机会都没给她,连让她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认定了她做不好,让她连“因为做错所以被剥夺管家权”的机会都没有,在外面行走,人都知道她是个不得婆母重视的,人人看低几分,背后还说她,定然是个没用的,否则,好歹面子上,贾母也该给她个试手的机会,如今这样,定然是贾母瞧准了她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能耐!气得邢夫人差点吐血。 外面的闲言碎语,邢夫人还能躲着干脆不出门,可家里面的事,才真的叫邢夫人恨毒了贾母和王夫人。 不主持中馈,不得老太太欢心的大媳妇,不得丈夫宠爱的大太太,邢夫人在这府里,就是这么个地位,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府里下人,谁都看轻几分。对比贾母王夫人那边的热闹巴结,邢夫人这里,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以前就都欺负我,如今,连个下人都要爬我头上了!” 邢夫人想到伤心处,眼泪都要出来了,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低咒着发誓,今儿她要轻易放过厨房的人,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这么胡思乱想赌咒发誓的咬牙切齿了半天,王善保家的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反刚才出去时的怒气,是眼睛发亮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路惊叫着“太太,太太!” 凭邢夫人对她的了解,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王善保家的神秘兮兮的把屋里伺候的丫头都给叫了出去,单独留下她们两个,激动的说道:“太太,您知道我刚才去厨房,听到什么了?” 邢夫人心情正不好,没心情跟她猜,皱着眉:“有话快说,别藏着掖着,没心思跟你扯!” 王善保家的唉了一声,看邢夫人铁青的脸色,再不敢吊胃口,道:“太太,我刚才去厨房那里,听到了个大消息,琏二爷,醒过来了!” “什么?”邢夫人惊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琏儿醒了?” 王善保家的点着头:“是啊,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不信呢,可厨房里的人都说,确确实实是二爷,说是肚子饿了,亲自到得厨房吃饭,还给弄脏了那边珠哥儿的燕窝粥,喝掉了老爷吩咐给做的汤,吃掉了老太太那边的虾,李大厨给多说了几句话,也叫二爷给了好一通排头,这会儿,二爷拉着李大厨,还去老太太那边告状去了!” 邢夫人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贾琏醒了就醒了,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便是真的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醒过来了,她也占不到好处,平时这孩子跟她也不亲,想到自己膝下要是一直没孩子,等将来贾赦没了,自己还得靠着这个继子过日子,邢夫人有时候都宁愿他死了!因此见着王善保家的眉飞色舞的,心里还老大有些不高兴。 等听到后面,才渐渐有了笑模样。 “我记着,这个李大厨,是二房那边那个的人吧,你说琏儿拉着人去老太太那里理论去了?”邢夫人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贾琏是不讨人喜欢,可王夫人更叫她厌恶,要是这次,贾琏能借着李大厨,给王夫人个没脸,她自然是乐得看见的。 王善保家的就是猜准了邢夫人这心思,才巴巴跑来报信的:“可不是。这厨房大管事,多油水的一个差事,不是二房那边的人,能走到这位置?”她凑上去,笑道,“我听厨房的人说了,二爷那边可出了大笑话了,您道怎么?二爷昏迷醒过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点心茶水也没,把二爷给饿的啊,连等都来不及了,直接跑厨房吃东西去了。李大厨还在那里唧唧歪哇,把二爷给惹毛了,当着人的面说要处置他呢!” 邢夫人眼睛刷刷亮起来:“果真如此?” 王善保家的拍着胸口道:“我要没打听清楚了,能跑来告诉太太您吗?” 邢夫人登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好,好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二房那边不是主持中馈吗,不是管着内院的大小事吗?琏儿屋子里出了这么大事,我看她这次,怎么讨得了好!” 想到贾琏闹起来,王夫人跟着一并没脸,邢夫人再坐不住了:“那琏儿呢?他现在在哪儿?去老太太屋里了?” 王善保家的算一算:“应该差不多该到老太太屋里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赶紧去啊!”这么好的一台戏,不去凑凑热闹,不是可惜了?邢夫人赶忙让她给自己梳洗整装,忙不迭带着人往贾母的住所赶。路上想了想,让人给贾赦去个信,告诉他贾琏醒了,刚才在厨房,还叫人给怠慢了。一边赶着往贾母屋里,心底一路思量,到时候,该怎么落井下石才好。 也巧,半路上就给遇到了贾母屋里的碧云拿着贾琏屋里的丫头婆子过来,为首就是贾琏身边的大丫头玉芝,平日里娇娇俏俏的一个丫头,这会儿头发也乱了,簪子也斜了,衣服还有些凌乱,看着好像打了一架似的。当下幸灾乐祸的捂着嘴笑起来,明知故问道:“这不是玉芝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碧玉啊,你这么带着人,这是要去哪儿呢?” 不怪她幸灾乐祸,谁叫这个玉芝是贾赦原配张氏留下来的人?平日把贾琏守得跟什么似得,每次她去看贾琏,都一脸提防,好像她要害人一样。呸,还以为是什么忠心的仆人,不也是偷懒懈怠被抓住了? 玉芝叫邢夫人笑得是脸上涨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邢夫人心中更加痛快:“我听说,琏儿醒过来了?玉芝啊,这可不是我说你,好歹我也是琏儿的母亲,琏儿醒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来个信?我也好去看他?” 玉芝自己也没想到,偷个懒的功夫,病得那么重的贾琏,说醒就醒过来了,还闹出了那么大事,导致如今,她怕是前景不妙,心底本就惴惴,叫邢夫人这么一讥讽,全身血液更是直往头顶上冲,又羞又气,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这才冷哼一声,啐道:“下人就是下人,还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了,再没正眼看玉芝一眼。 从今往后,她也再不需要看了。 什么原配夫人留下来照顾孩子的丫头,哈,自己打自己嘴了吧! 邢夫人心情大好的一路走进贾母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贾母身边的贾琏,笑着就上前拉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可话还没说完呢,就叫贾母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你要有心,平日多关照点,这会儿,也不必这么巴巴的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叫邢夫人羞得是满面通红,张嘴结舌的,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心底狠狠咒骂着:这个老不死的! 第九章 贾母的心情很不好。 这点,从她狠狠呵斥着玉芝等人跪下就可以看出来。 自打玉芝进门的那一刻,她脸上就没有半点笑模样,直接一句:“跪下!” 玉芝等人来的路上就知道不好了,担惊受怕了一路,到得贾母这里,心头的害怕早已达到临界点,叫贾母这么一喝,两个年岁小的丫头直接没忍住,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小声跟着抽泣了起来。 羽鸢过去对着那哭泣的小丫头就是一嘴巴:“乱嚎什么?老太太跟前,也有你哭的地儿?快给我收起来,晦不晦气?!” 小丫头便赶紧咬住了唇,强自憋回去了眼泪,哆嗦着低下了头。 贾母厌恶的瞥了一眼,有以下没一下的敲击这床榻边缘,发出笃笃的声响,每响一下,都叫底下跪着的玉芝等人心头乱跳。好一会儿了,贾母才冷声道:“都说说吧,不在琏儿身边伺候着,偷懒跑出去,都干什么去了?” 底下玉芝等人面面相觑,面色犹豫,但谁也没敢先开口,都带着满满的惊惶。 贾母斜着眼过去:“嗯?” 众人心下一跳,玉芝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跪着往前一步,对着贾母重重磕了个头,哭道:“小的知道错了,老太太,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不该看二爷脸色稍微好看些,病情稳定了许多,便生了偷懒的心思,中途回了屋子睡觉,结果叫屋里出了大乱子……”头重重磕在屋内铺着的大理石上,闷声一声响,玉芝只哭着,“千错万错,都是小的的错,老太太要责罚,小的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玉芝还是挺聪明的,在眼下这个情况,与其百般狡辩,如此这般直接认错,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人会讨厌那些死不承认殊死狡辩的,可对那些勇于认错知错就改的,却会多一些宽容。 玉芝直接认错,说自己去睡觉了,可又点出来她是看着贾琏好多了才去睡的,难免就叫人想起来,她是贾琏的大丫头,之前贾琏情况不大好的时候,她忙着照顾,肯定是辛苦了累坏了。这一想,看到贾琏好多了,她支撑不住回去休息一会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显然,她这番话的潜台词,众人都听明白了,邢夫人冷笑一声,压根不接受。王夫人还是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好恶。至于贾母,挑高了眉头:“这么说,你刚才没在琏儿身边,是去睡了?” 玉芝低着头:“不敢欺瞒老太太。” 贾母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了其余的人:“你们呢?也都去睡了?” 好几个年岁小的一并哆嗦低声抽泣起来,贾母就斜睨着她们:“看来,你们不是!” 等了好半天,那些小丫头也没敢说出一个字来,碧云便站出来回话,道:“老太太,这些丫头刚才出去,是偷懒去玩了,在小花园那边香樟树那边踢毽子呢!” 贾母便拉了嘴角,哼笑了一声:“踢毽子?我孙子还躺在床上,她们去踢毽子了?” “呜~~”底下一个小丫头再没忍住,一下呜咽哭了起来。羽鸢也不二话,给下头玛瑙打了个眼色,自有人拖着这几个小丫头出了屋子。 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不敢欺瞒,磕着头道:“小的糊涂,鬼迷了心窍,之前本该在耳房烧水看着,结果闲聊起来给忘了差事,后来一并去了花匠那里拿铲子剪子回来修理屋子后头的花草……本来该留一个人守着的,但是我们……老太太开恩,我们知错了,再不敢了!” 贾母幽然看着她们:“按着规矩,什么时候,耳房那边都得留一个人,防止主子要做什么了,找不到个人搭把力气,你们两个,分明是长舌闲聊,便把这些规矩全给扔到了脑后!还嫌不过瘾,才一起去的花匠那里,打量着琏儿昏睡着,你们就能偷懒了,路上还能再了闲聊一会儿,是不是?” 两个婆子无话可说,只连连磕头道饶,求贾母网开一面。 羽鸢二话没说,让人赶紧也把她们带了出去。 剩下还有好几个丫头,除了里头一个丹霞今日本来就是轮空休息,其他的,要不是三两个约着去玩了就是去说闲话了,因为都是私底下偷溜出去的,却是一个也没发现,屋子里人都走空了。这才有了后面,贾琏百叫叫不到人的情况。 除了玉芝,屋里还有个大丫头白雾,是贾琏屋子里二等丫头提拔上来的,这次偷懒,找了另外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拿了屋子里的点心吃食,偷偷跑去一边吃东西聊天去了。贾母一想到贾琏之前可怜巴巴说自己找遍了屋子,就有两块吃剩下了糕点,一股火气便直冲到了脑门,连叫着把人打出去,打个二十板子,直接把人扔出去。 “真真是没个章法了。一个丫头,偷懒已经是错,还敢偷吃了主子的份例点心,叫琏哥儿饿着……这种刁奴,府里再不能留了,直接给我扔出府去,以后要还叫我看见,打死算完!”贾母显见气得不轻,说话毫不留情面。 伺候的人不敢怠慢,拖着人出去了,不过王夫人还是给小心嘱咐了,让拖到远处去打,免得哀嚎声惊扰了贾母。 只是贾母并不领她这份心:“你管着府里中馈,丫头升等这种事,都是你管的。这个白雾,如此不像样子,你也让她做大丫头伺候琏哥儿?就她,怎么伺候啊?偷吃偷懒,带着丫头说笑,就是伺候琏哥儿了?” 满屋子人都在呢,贾母一点面子也没给王夫人留,邢夫人瞧着,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她也有今天! 满肚子的不忿登时消散了大半——虽然她叫贾母给了个没脸,但王夫人同样没讨到好,她就高兴了! 王夫人似乎也叫贾母说的很是愧疚,歉然的看着贾琏,跟贾母告罪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我没经心,竟不知道这白雾,只是表面好的,背后却是这么个品性,委屈了琏哥儿,实在是我的过失!”一边还对着贾琏道,“琏哥儿可莫怪我,我也是不知情,若是知道,我定不会让这么个丫头到你身边的!” 贾琏忙站起来,惊慌道:“二太太说的哪里话,这不折煞我了?您每天忙着府里大小事,哪能事事观察到?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白雾平日里做事也机灵,谁能想到,她私底下,竟是这般偷懒无法无天的?不关二太太的事,您快莫自责了!” 王夫人面上还是过不去:“虽说如此,到底是我提拔的白雾上来,还是我识人不明!” 贾琏又是好一通客气,连说不是。贾母看得烦躁,便叫了贾琏:“好了,你也别慌,本来就是她没做好,有什么不好说的。琏儿你伤还没好,别站起来,坐着说话就是!”强硬的拉着贾琏坐了,也不管王夫人一通客套虎头蛇尾的结束,脸上红白变幻,别提多尴尬了。 邢夫人肚子里都要笑翻天了。 元春瞅着自己母亲,咬住了唇。 贾琏冷眼瞧着众人的反应,无声的叹息。王夫人因为他在人前这么失了面子,之后,怕是更要恨他入骨了。偏她还是当家太太,自己屋子,以后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呢!暗自觑眼贾母,心底狐疑,这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吗?她要真心疼孙子,怎么会连这点都不给孙子考虑到?按说遇到这种事,不是该私底下跟王夫人沟通,以免她迁怒孙子才是最好的办法吗? 贾琏为已经魂归地府的原主叹息,他的亲人,未必有一个,是全心全意的爱护着他! 这边,还留着一个玉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等着贾母发落。 贾母看着对她印象挺好的,叹息一声,直是恨铁不成钢道:“我往日看你是个沉稳的,办事也周全,这次怎么如此糊涂,明知道琏哥儿还昏迷着,你居然就跑回去睡了?你就不会找个牢靠丫头,多给看顾着点?这可好,满屋子人都跑了,就留着琏哥儿一个人!” 玉芝羞愧难当,磕头道:“都是我的错,我看还有白雾在,就没想那么多……当时真是昏了头了,还请老太太责罚!” 不得不说,她认错的态度真的很好,贾母长叹一声:“我还记得我两天前去看琏儿,他那时候还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就坐在床边上,两眼都熬出血丝了,还坚持着守着琏哥儿,给他换帕子降温……这两天,你事情也确实是多,难怪你累得想睡了。” 邢夫人听着苗头不对,贾母这是什么意思啊? 下一刻,就听贾母说道:“虽说中间没伺候好,到底是之前太辛苦,想来你去睡之前,也没想到,那些个丫头,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全都跑了,算一算,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邢夫人脸都灰了,难道这个张氏留下来的丫头,这次又要逃过去了? 猜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那边贾琏突然出声道:“老太太……” 第十章 贾琏的生母,荣国府长房大老爷贾赦的原配张氏,在临终之前,为自己的孩子曾有过一番安排。除了最基本的把嫁妆都留给了自己孩子,请托贾赦贾母多看顾着点这个可怜失怙的孩子之外,她更苦心挑选了好几个自己陪嫁过来的人员到贾琏身边,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这些人,有贾琏的奶娘赵嬷嬷,有去年出嫁了现在怀孕不能回来当差的巧莲,有小厮华旺的母亲,嫁了府里外院管事的来兴家的,还有,贾琏身边的大丫头玉芝…… 张氏这么苦心安排,目的自然是希望这些人,能照顾着贾琏一路平安长大,顺遂健康,以后娶妻生子,一世荣华。贾琏呢,自小失去生母,邢夫人这个继母,很不大会做人,对贾琏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有时候还会刁难几分,这叫贾琏更加想念生母,对待玉芝这些张氏留下来的人,也就格外亲近。平日在人前,都是夸了又夸,倒叫贾母贾赦等人,都对这几个人有着比较深的了解。 贾母就很喜欢玉芝,觉得这丫头,不但模样生得好,嘴巴甜,而且做事沉稳利落,性子又沉静,对贾琏也忠心,实在是个难得的姑娘。平日里便多有夸赞,如今贾琏屋子里出来那么大哥岔子,别的人贾母都不留情面的处罚了,唯独这个玉芝,贾母认为她必然是无心之失。 “之前辛苦了那么久,想暂且休息也是正常的。”贾母这般说着,“谁又能想到,那些个丫头能那么大胆,全体跑光了呢?”所以说,根本不能把责任全怪在玉芝身上。 贾母才打算开口,让玉芝戴罪立功,罚三个月份银接着伺候贾琏的时候,猛然却听得贾琏笑着喊道:“老祖宗!” 贾母有些奇怪:“琏儿,你有事?” 贾琏笑着道:“老祖宗,我有些话,想问问玉芝姐姐,可以吗?” 贾母双眉一动,心里怎么想不知道,却是笑着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且只管问。” 玉芝跪在地上,也对着贾琏道:“不知二爷有什么话要问我?” 贾琏先是打量了一下玉芝的神色,有些喟叹道:“玉芝姐姐这段时间照顾我,肯定辛苦了,瞧脸色,白的厉害,人也瘦了一圈了。”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就这么来回打量,玉芝叫他看得全身乖乖的,只笑道:“二爷说笑了,伺候您是我的分内事,哪有什么辛苦?” 贾琏摆摆手:“玉芝姐姐你就别谦虚了,你我还不知道?平日里我的大小事就都是你再管,我的事你无论大小都事事上心,我受伤昏迷这么大事,你不守着我才怪了!这么好两天照顾下来,肯定是劳累了的。” 贾琏这么说,玉芝心里也挺熨帖,柔声道:“我是二爷的丫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贾琏面上便也更感激了几分:“虽说是分内事,可难道就不是白雾那些人的分内事了?偏她们,你一不在,便都偷懒,想来平日里,肯定也没少给你添麻烦……你也是,怎么以前都不跟我说这事呢,我要知道,定早早来告诉老太太了。” 玉芝笑道:“也没什么,她们该做的还是会做一点的,其他的,我顺手也能干完,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琏却是不赞同,跺脚道:“玉芝姐姐你就是太好心,像白雾这些人,最是会得寸进尺,你平时对她们越客气,她们就更都把事情推给你……我敢说,我昏迷的时候,喂药帮我擦洗换衣服这些事,肯定都是你的,对不对?”直说她傻,“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就不知道让她们帮着分担分担?你一个人,哪做的了那么许多?” 玉芝还傻乎乎的笑:“没事,那么点活儿,不累的。” 贾琏瞪起眼珠子:“不累?不累你怎么还累得回去睡?” 玉芝抿着嘴不说话了。 贾琏又问她:“我昏迷的时候,喂我喝药,不容易吧?我迷迷糊糊的记得,那药特别苦,我特别不喜欢喝,老是吐掉,是不是真的?” 一凡说笑下来,玉芝整个人放松下来,也没跟开始那么拘谨了,闻言便是噗嗤一笑:“可不是这样。二爷平日就讨厌吃药,这昏迷的时候啊,更是闻到药味就皱眉,怎么喂也不肯喝,往往得煎上好几副药备用着,才能叫您喝下去半碗……能有什么办法?大夫叮嘱了,二爷您不喝药,这伤口好不了!” 贾母点着头,笑道:“是该如此,身子最重要,怕苦也得喝。吐出来,就该多给灌两碗,看还敢吐出来。” 贾琏却惊叫起来:“那这么说,我喝参汤也得准备好两碗?那得多浪费啊!” “啊?”邢夫人在一边听得有些不明白,“琏儿你说什么准备好两碗参汤?”是贾连喝参汤还要多炖两碗?凭什么啊,贾琏就一个小辈?她还没这待遇呢! 贾琏满脸无辜:“我生病了,得喝参汤啊!玉芝姐姐说,我昏迷的时候喝不进去药,老会吐出来,那喝参汤肯定也是这样啊!”赔礼的更贾母王夫人道,“我这一病,可是花费了府里不少好药吧?都是孙儿的错!” 玉芝的身子,微微有些僵住了。 王夫人沉着脸,喝道:“好个刁奴,藏的还真深,要不是琏儿提醒,差点就叫你糊弄过去了。”看贾母还有不明白,因给她解释道,“这些日子琏儿昏迷,玉芝过来说炖点参汤给琏儿补补,我便让厨房每天给琏儿炖一盅参汤……可要是琏儿每天连喝药都是吐出来的多,得准备好几碗才能叫他喝下去点,那你怎么也没说一声,还天天让端参汤过去?”脸色一板,“琏儿都喝不下去,你是喂了给衣服喝啊,还是给干什么去了?” 玉芝白着脸摇头:“二太太您的意思是,小的贪了二爷的参汤,自己喝了吗?”一副被侮辱了的样子,“二爷还病着,小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每天一盅的参汤,我都小心喂了二爷,是,是有些洒出来了,可小的也知道,这样珍贵的东西,可不能像药材一样随便多减几碗,这才没说的……”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王夫人脸色才有戏缓和,却听得贾琏嗤笑一声,道:“玉芝姐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怎么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感觉我尝过一口参汤呢?” 玉芝瞬间刷白了脸,似乎叫贾琏的话吓傻了:“二爷……” “怎么,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贾琏双眼直直望着她,“还是没想到,我会记得,我在昏迷的时候,还记得我吃过的味道?” 玉芝还要狡辩:“二爷,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还装!”贾琏气得狠了,跺着脚怒道,“我又不是没喝过参汤,你当我是傻子不知道参汤是什么味道吗?不说我病中时候,根本没有吃过,参汤滋补元气,喝完全身暖烫增长气力,可我早上醒过来,全身乏力,腹中□□……这根本是连着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才会饿得这么厉害,你要真给我喂了参汤,我又怎会如此?” “还有屋子里的糕点,我刚才听白雾说,她是带了些去跟着丫头们一起吃了,可我的份例点心,每天有六盘,白雾分明只带了三盘子出去,剩下的呢?都去哪儿了?” “我在厨房的时候,李厨子跟我说,我房里那些份例,都是你去领的,可我仔细想想,有些东西,我往时却根本没见过!”贾琏阴沉着脸,怒道,“还有我自来相信你,屋里的东西都由你收着,可好几次我有些小物件,问起来时你都说不见了……这我就要问一问,果然是不见了吗?” 玉芝不敢置信的看着贾琏,凄厉喊道:“二爷,你这是在怀疑我?” 贾琏面无表情的:“我也不想怀疑你。可你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昏迷的我,那厨房每天熬得参汤,到底都去哪儿了?” 玉芝还要犟嘴,贾琏提醒道,“别想说我昏迷了就人事不知,现在尽可以让大夫来看看,我这虚弱的身体,像不像喝过参汤滋补过的样子!” 玉芝这才瘫软了,说不出半句话来。 贾琏失望地对着她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平日里都是你伺候我,我也只当是白雾她们懒,把事情都推在你身上,屋里掉了什么小东西,损坏了,我也从来没细问,都让你管着,好东西也常赏给你……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你根本不乐意白雾来照顾我?每次白雾的差事,你都抢着做,几次下来,叫我对白雾就没了好观感。其他丫头也是一样。算一算,这屋子里,竟是我奶娘在我心里,也没你重要!” 贾琏惨然的闭上眼睛:“要不是李大厨提起的这每天一碗参汤,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藏得这么深!” “好吃懒做?你也有脸说别人?!” 他转身看着贾母:“孙儿还请老太太去查一查这丫头的屋子,我屋子里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果然都在!” 贾母望了眼脸色发白的玉芝,挥手让人去了。玉芝再撑不住,跌坐在地…… 第一十一章 贾琏知道,用一盏参汤引出玉芝的不对来,借口未免有些牵强,只是对于玉芝这个丫头,他却绝对不能留。 这个丫头,是张氏临死前给儿子安排的,但就这个身份,就注定了玉芝与旁人不同,没瞧见,就是邢夫人,有时候也要给她三分面子?轮到贾琏,就算是为了“亡母留下来的丫头”这个名号,对玉芝也得客客气气的,平日叫一声玉芝姐姐。 这样超然地位的丫头,还是一直照顾贾琏长大,对他一言一行烂熟于心的人,留在身边,贾琏怕是连睡都要睡不好了。 而且,就原主留下来的记忆,这个丫头,也并不就是那么无辜。 玉芝今年十六了,从照顾贾琏起,起劲已经有五年多,也不知道是伺候久了,心也大了还是怎么的,自从之前伺候贾琏的大丫头巧莲嫁人离开,贾琏屋里以她为首之后,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贾琏屋里的很多小东西,往往奇怪的就“损耗”掉了,这些东西,可以是一个屏风,一个花瓶,一本书,别看都是小玩意儿,可这都是相对于荣国府其他珍贵物件来说的,那些东西拿到外面,一般小户人家都是要郑重收起来的好东西。加上数量也多,贾琏私底下估算一下,玉芝如今的身家,可是不菲呢! 而且贾琏还有顾虑,这个玉芝,心思不正。为了让自己在贾琏心中占头等位置,平日里一直小心提防着其他丫头,不让贾琏跟别人多亲近。每日衣食住行,她都亲自动手,打着亲力亲为的名号,别人还得夸她一句沉稳细心,可事实呢,贾琏身边的心腹,除了玉芝跟奶娘,其他的,竟一个没有! 像白雾这样的大丫头,本该是尽心尽力伺候贾琏的,可如今,早叫贾琏平日的生疏弄没了心,每日里就吃吃喝喝玩玩,压根没把自己当成贾琏这边的人! 玉芝不光这么牢牢把持住贾琏,她平日仗着自己是张氏留下来的人,态度摆的还高。邢夫人这样的身份,她都不放在眼里,早年邢夫人刚入门的时候,确实也没对贾琏有好心,可玉芝做的也不好,邢夫人让人送来的饭菜,她跟防贼一样防着,还一点不掩饰,闹得邢夫人认为贾琏不敬重她,更加变本加厉的针对贾琏…… 而且最重要的,贾琏还发现了一件事,一旦闹出来,会叫大房彻底沦为一个笑柄的事,因此,贾琏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心腹大患! 当着众人的面,贾琏把自己收到欺瞒后小孩子的愤懑表现的十足十,对着脸色发白的玉芝,痛恨地尖声喝道:“往日我只当你是一心一意为我好,我屋子里的人,便是奶嬷嬷也不比你对我贴心细意,照顾我无微不至,我也信任你,屋里的事全交给你打理,你说白雾不好,我便不理她,你说丹霞不敬重你,我帮你教训她,我手里的东西,只要是你说的坏了,我从来不追究……可我得到了什么?” 小人儿眼里有了泪:“我躺在床上,又饿又渴,满心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那时候我难受啊,浑身跟被人捆住了一样不能动弹,嘴里胸口跟憋着火一样的烧,嘴巴干涩的要命,胃里还抽疼的慌……我就在心里喊啊,玉芝姐姐你给我喂口水也好……”他抹把眼泪,旁边贾母心疼的忙抱住他,他深吸口气,带着哽咽道,“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就没听见过你的声音!屋子里,其他丫头还有来了又走,说话的声音,可就是一直没听到你的动静!” 王夫人贾母看着玉芝的眼神如今就跟看垃圾一样,邢夫人脸上的幸灾乐祸都要溢出来了,玉芝跪在地上,惨白着脸,还要说话:“二爷……” 贾琏一下打断她的话头:“你别跟我狡辩!”他冷笑着,“你们肯定是以为我昏迷了就万事不知了是吧?可惜了,你们却不知道,我最后醒来之前那一段,虽然身体不能动,可却还有些意识,能知道外面的事!”他哽咽一声,却强自忍住了伤痛,愤怒的烧红了眼睛,讥嘲的笑起来,“可真是老天有眼,若不是那一段,我知道你一直没来我身边,全身饿的发软差点饿死,我也不会仔细回想过往,发现你的不对劲来!” 他近乎是惨笑着:“我平日,将你视为一等一的亲近之人,什么话都跟你说,可你,就是这样待我的?” 眼泪在不知觉间落下,打湿了面庞,贾琏粗鲁的用袖子擦拭掉,扬起下巴,只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叫眼泪再流出来。 在场王夫人贾母等人眼见着贾琏紧咬牙根,略带狼狈的脸上,恨得脸上几欲滴血的模样,便是平日不曾多疼爱这个孩子,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来。 往西贾琏有多敬爱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玉芝,大家都看在眼里,偏如今,便是她背叛了他。 诸如白雾等人,便是偷懒了,之前又何曾见贾琏如此?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也便是如此了。 贾母也不等去查看的人来回话了,马上吩咐王夫人:“这样的人,府里再不能留了,快把人叉出去,打上三十板子,远远给我卖了,我是再不要看见她!” 王夫人点着头,很干脆答应下来:“是,老太太!” 羽鸢翠莺几个丫头在旁边,看着贾琏那强忍悲痛的模样,止不住都是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这边王夫人一身令下,她们几个就立刻上前一边一个拽了玉芝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拖。 玉芝心头慌乱一片,眼见着贾母王夫人真就要处置了她,再顾不得平日里温婉沉稳的形象,挣扎着不让羽鸢等人拿住她,一边不住地给贾母王夫人磕头:“老太太太太饶命啊,我是一时糊涂,犯了错,我再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又给贾琏磕头:“二爷明鉴,我虽然有些私心,但平日对二爷,那真的是真心实意照顾着的,没存不良心思啊。这次也是我糊涂了,才疏离职守,并不是没有照顾您啊!您昏迷前两天,我一直守着的啊!” 玉芝知道,自己这要是一被拖出去,那就真的完了。三十大板,就她这样的身子板,打到一半命就得去半条,最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更别提贾母还吩咐远远把她给卖了。这远,到底是多远?难道还会把她卖到好人家里去吗?只要一出府,自己就真完了! 玉芝再顾不得形象,涕泪横流的哀求着贾琏:“二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动那些小心思……可我对您,那也是真心爱护的啊。说句僭越的,自从先大太太把我安排在您身边伺候,那时候您还小,我就把您当弟弟一样看,这些年,照顾您的衣食起居,我也都是尽心尽力……我就是一时糊涂了,二爷,您就原谅我这次,原谅我这次吧!” 也不知道是怕死激发了潜力还是怎么的,羽鸢翠莺两个人,也没能拉住一个玉芝,愣是叫她挣脱开来,几步跑到了贾琏跟前,跪在他身前死死拽住了贾琏的衣袍,大哭着:“二爷您就当是看在我以前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看在我一直照顾您这么大的份上……” 又给贾母王夫人磕头:“老太太,太太,您饶了我这次吧。是,我是有点小心思希望二爷多亲近我,不想交白雾等人越过我去,这都是我的错,可我平日照看二爷,是真尽心尽力了啊!” 她头重重磕在地上,额头鲜红一片,还有血丝沁了出来,脸上满是眼泪,鼻头眼眶都是红通一片,好不可怜,那还见的之前那温婉可人的模样。 贾琏紧紧闭紧了嘴巴。 这会儿,他说什么都不好。 就这么原谅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玉芝如今已是这般可怜哀求,他若断然拒绝,非要处置她——到底伺候了他那么多年,这般狠心绝情,怕是背后,得有人嘀咕他冷血了。 之前的爆发,还可以说成是他被信任的人欺骗之后所以这般激动,可如今,玉芝百般哀求,只求一条活路,他却怎么都不肯,又是两码事。毕竟他现在才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就这么绝情…… 之前告状也告了,凡事都要讲个度,贾琏现在要做的,就是表演好他一个孩子该展露的模样。就像现在,面对着玉芝的苦苦哀求,他脸上便现出了难色,死死咬着嘴唇,之前的愤怒褪去大半,颇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贾母王夫人,巴巴的样子,看着有些吓到了,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他这样,被刚才这一通闹弄得情绪不高的贾母心里头这才好了些。 到底是个孩子,不懂事,受了委屈就给闹起来了。也是,他屋子里那些丫头也着实不像话,难怪贾琏忍受不住了……不过年纪小,心也软,之前再怎么狠着心的说要惩罚人,被哭两句求两句,马上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叹口气,笑着摸了摸贾琏的脑袋:“你这孩子啊,心肠太软!”再转过身时,斜睨着玉芝的眼神里,却满是冰霜。“闹够了没有?”这位老人脸上早不见了刚才的慈和,面无表情的威严,才让人恍然发觉,这位,可不仅仅只是后宅一个老太太,而是身有一品诰命的国公夫人! 玉芝在她这样凌冽的眼神下,连哭泣声都渐渐停止了,浑身打着哆嗦的低声哀求着:“老、老太太……” 贾母摩挲着手指,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你是个丫头,琏儿母亲当年留下你,就是让你伺候琏儿的?尽心尽力是你的本分,怎么着,如今还是你拿来给自己开罪的功劳了?” 玉芝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对着贾母那冰寒的眼神,愣是不敢多说,只能慌乱的咬住了唇。贾母瞅着她,嗤笑:“偷昧主子财物,耍心机弄手段,还敢玩忽职守,放着病重的主子偷懒……玉芝啊玉芝,你真好大的胆子!”贾母轻摇着头,“若不是你用的那些小手段,想来,琏儿屋子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 玉芝讷讷的:“老太太……” 贾母并没有给她在说话的机会,她高声喊了一句外面:“还有人吗?” 羽鸢很有眼色的叫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都是三十好几,身材粗壮的仆妇,一看就是有力气的。 贾母轻描淡写的吩咐:“把人拖出去,三十板子,打完了要还没死,送到山里去吧!”直接连发卖都不用了,送给山里那些娶不上妻的山民做媳妇去。 玉芝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还要挣扎,那两个仆妇可不比羽鸢力气小,架着人就往外拖。玉芝不住哀求着:“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老太太饶了我吧!” 贾母回过神,和蔼的拉过贾琏:“可怜的孩子,受苦了吧?别怕,老祖宗在这儿呢,给你做主!” 贾琏心底打个哆嗦,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突然的,外面玉芝的哭号声戛然而止: “大老爷来了!” 有人这么喊道。 第十二章 “大老爷来了。” 外面有丫头高声喊道。 屋里贾琏本来还勉强勾着嘴角冲着贾母笑,感激她帮自己处置了自己屋里最难办的丫头玉芝,猛不丁听见贾赦来,先是愣了愣,然后脸上便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巴巴看着贾母,掩饰不住的害怕,低声喊道:“老祖宗……” 贾母登时就露出了心疼的神色,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慌:“万事有老祖宗在呢,你别怕,我看你老子能干什么!” 贾琏却还不放心似得,动了动脚步走到了贾母身边,拉着人的衣服,很有些惴惴的模样。贾母瞧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股子慈爱心倒是上来了,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一会儿,丫头打起帘子,一身赭石色长袍的贾赦一脸怒容的走了进来。 他今年也就三十好几,继承了贾母贾代善的好样貌,五官颇为俊美,留着把漂亮的胡子,油光水滑的,身形也高大颀长,虽说两眼处那微微因纵欲而浮肿的眼袋稍微破坏了容貌,但乍一看,也算的上是翩翩风度的美大叔。 有句话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也就是贾赦这样的! 看见他来,屋里王夫人邢夫人还有元春贾琏都站好给他行礼,贾赦虽然明显满脸的不痛快,但还是给贾母先行礼道:“见过老太太。”一边又让王夫人等别多礼。 贾母笑呵呵的让他坐,一边问他:“不是说今儿在前面招呼客人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贾赦面色铁青的,不过是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发火,只能用明眼人都能听出不对的声音低声咬牙道:“母亲,我听说,琏儿在你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都是我没管教好,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把这逆子带回去,不给你添堵了。” 说着眼睛一斜贾琏,哼声道:“还站着干什么?赶紧给老太太赔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把事情惹到老太太跟前来,你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吗?也不怕惊扰着老太太!” 他脸色实在难看,说话口气又那么差,贾琏一口气登时给憋在了胸口,心底一把火,直冲到脑门去了。 贾琏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居然给摊上了这么个爹! 光生不养也就算了,儿子身上带着伤,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贾琏额头上这纱布还贴着呢,今儿两次了,两次贾琏见到贾赦,可这位,愣是一句关心的话都没问过! 哪怕一句“你醒来了,好些了没有?”都没有! 一上来就是指责他不该来这里打扰贾母、不该把事情捅到贾母这里来……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这个当爹的从来无视自己儿子,贾琏能跑来这里找贾母做主吗? 这个男人…… 贾琏气得都笑了,还想要回嘴,那边贾母已经先说道:“你在我面前,冲着谁板着个脸呢?冲着谁喊呢?!”手里拄杖往地上狠狠敲了两记,数落道,“你冲谁摆你那臭架子呢!”摸着贾琏的小脑袋,碍着孩子在,不好说的太难听,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琏儿昏迷了好几天,好容易醒过来,那些丫头不做事给他受了委屈,你这老子不能帮着他出气,还不兴他来找我这个老祖宗给他撑腰啊?!” 说着,贾母也有些气上来,数落贾赦道:“平日我就要你少在外头晃荡,要有那么闲,平日也多关心关心琏儿,这可是你儿子,你不上心谁上心?你听进去没有?你有一句听进心里去的没有你啊?你知道你儿子今儿手里受了多大委屈?你就这么一上来就数落孩子?啊?” 贾赦给说的有些抬不起头,这又是王夫人邢夫人又是元春贾琏都在的,贾母一通说完,他非但没想回转来,反而更加怒了,看着贾琏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这个小兔崽子,简直是生来克他的。 之前当着冯家陈家人的面,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抓着东西乱咬,害得他丢尽了颜面,这会儿可好,又撺掇着贾母给他出头,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反而挨了一通训! 贾赦不高兴起来,也鼓着气对贾母道:“老太太,你别老宠着他。都把他惯坏了!”眼白瞥着贾琏,哪是看儿子啊,就跟看仇人似得,“生了这么个逆子,我还得对他上心?”瞧贾母脸色不好,便把刚才贾琏在客人面前丢了大人的事给说了一遍:“老太太那是不知道,这个逆子是把府里的脸都给丢光了。好好一场宴席,就他捣乱,那么多客人啊,就看着他抓这个鸡腿啃,一身油污……”贾琏气急败坏的,只恨不能抓着贾琏再给狠狠打上一顿才好,“后面那些客人看着我的眼神……我倒还宁愿他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好歹,别把我一张脸全给丢光了!” 贾母见贾赦情绪这般激动,想也知道,当时贾琏的样子,肯定是不怎么好看,说丢人,那应该也有。只是到底之前贾琏已经说过这事,又那么哭诉着说自己差点给饿死。老太太先入为主,便觉得贾赦这态度很不对头,垮着嘴角道:“你这收的什么话?你儿子醒了你还不高兴?不就是小小做错了事吗?他才几岁啊你就这么跟他较真?那些宾客,要真因为个孩子做错件小事就那么抓着不放,要我说,那也很不是值得往来的人,你早点跟人断了交情的好!” 贾赦被堵得半死,扯着脖子不满的喊:“老太太!” 贾母眼一瞪:“怎么,我还说错了?”手指着贾赦,“所以我说你,怎么都爹的?你只道琏儿在人前给你丢人了,你怎么就没想到问一问,你儿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在人前那么丢人啊?啊?你不知道,你儿子差点在自家里给饿死了,满屋子那么伺候的人,愣是被渴的饿的给醒过来!他是抓着鸡腿在人前吃了,是失了仪态了,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贾赦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码子事,一时有些不敢置信道:“老太太您说笑呢吧?”贾琏差点给叫饿死? 贾母瞪他:“你这气势汹汹过来指责琏儿在我这儿给我添麻烦闹事,那这前因后果,你知道吗?” 贾赦交给问住了,讷讷的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在贾母那气哼哼的眼神下不好意思的给低了低头,打着哈哈:“下人说,琏儿在老太太这里给闹了好一通,打发下人打板子的,半个府邸都给惊动了,我这才……”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贾母已经猜到了,止不住又是瞪了眼他,才气哼哼的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琏儿病着,本就需要人照顾,可结果倒好,屋里十几个人,全都给跑了,一个人都没有在身边守着。琏儿这才几岁呢,身子骨有没康复的,最后被饿糊涂了,这才不小心在人前失礼了……你与其怪孩子,不如怪这些个刁奴。要不是她们没伺候好琏儿,能有这事吗?!” 贾赦抬眼看着贾琏,他站在贾母后面,脸上面无表情的,半垂着眼睛看不清楚是什么想法,白嫩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苍白一片,额头那块,黑压压的发鬓边上,还贴着老大快纱布,看着很有些渗人。到底是自己儿子,贾赦心登时就给软了下来。 这孩子,也是吃了苦头了。 这么想着,他心底的怒气也就去了大半,只拉不下脸,还是一副强硬的口气对着人道:“即便是受了委屈,你是大家公子,礼仪这种事,也该刻进骨子里去。饿坏了,尽管去找丫头,谁还敢不给你东西吃?竟然就自己伸手去抓着吃,这么多年礼仪,都教狗肚子里去了?” 贾琏沉默着不说话,由着贾赦数落。 贾赦也没把儿子的沉默当回事,又说起处置屋里人的事,跟老太太道:“虽说那些丫头确实有做的不对,可到底都伺候了琏儿这么多年,一朝说赶走就全赶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太严厉了些吧。照顾主子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就冲这点,也该从轻发落了才好。” 贾母可不同意:“便是从轻发落,也要看是什么事!我个好好的孙子,被她们那么怠慢,险些出事,我可饶不了!” 别看贾母平日那么和乐个人,其实骨子里,最是个讲究规矩的人。主子下人,平日玩笑可以说一说,但论起真格,下人要真敢爬到主子头上,贾母发落起来,可一点不会手软。 贾琏当时为什么不出头处置玉芝,就是从记忆里摸准了贾母不是那种会宽容下人以下犯上的人,这才敢那么装模作样。果然,后面贾母发落起玉芝来,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这会儿想起这事,贾母心里还老大不高兴呢:“这个玉芝,平日我看着是个沉稳懂事的,照顾琏儿也尽心,谁知道,心思藏得那么深,昧了琏儿的东西不说,琏儿病重后每日份例的参汤,怕也多是进了这小蹄子的肚子……要是她伺候好琏儿,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她连着最基本的两样做不到,我还留着她做什么?!” “丫头伺候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能因为平日做得好,就给免了后面做的错?这要真这样,府里还不乱套了?!”反正贾母已经下了决定处置那些丫头,不管贾赦怎么劝,都是不会改主意了,“这些刁奴,府里是再不能用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贾赦有心还要说两句,贾母却是斩钉截铁的态度,不见半点软化,也只能讪讪罢了…… 第十三章 贾母作为荣国府地位最高的老封君,做出的决定,那是连贾赦也不能反抗的。 如今她既然铁了心要处置玉芝这些人,贾赦劝了几句没效果,也只能算了。 门外,因为贾赦来暂时停下了把玉芝等人押走的仆妇在羽鸢一声令下后,拖着玉芝等人出去院子打板子,玉芝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暂歇的哀嚎声马上又重新响了起来,这次比之之前还要凄厉几分。贾琏贾赦等人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贾母脸色阴沉着,贾赦忙喝道:“都是死人啊?还不去把人的嘴巴给堵上,惊扰了老太太怎么办?” 羽鸢赶忙出去吩咐人,一会儿,玉芝的哀嚎声就消失了,一阵动静之后,院子跟着安静了下来。 贾赦回过头,冷不丁给对上了贾母那微皱着眉的不悦眼神,心虚的低了低头,拿过桌子上的茶杯给啜了一口,没敢跟贾母的眼神相对。 贾母也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大儿子看了老半天,眉峰竖了老半天,也冷着张脸不说话。 这她们两个荣国府顶头的两人不说话,气氛还这么凝重,旁边之前才被贾母给了没脸的邢夫人王夫人谁也不是蠢人,自然也不会往那刀尖上撞,跟着也就一声不吭。至于元春和贾琏,如今这屋子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再者屋子里这样静的连喝水声都清清楚楚的气氛,实在不是个说话的气氛! 这么给安静了老半天,贾赦手里的茶都给喝空了,觑眼贾母,见她面无表情的额,这男人心底犯着嘀咕,有些坐立不安了,打着哈哈道:“老太太,这要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贾母瞟了他一眼,好半天没说话,只看得贾赦眼神都闪烁游移了,才给撇过了脸,道:“行,我这里没什么事,你早点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贾赦求之不得,脸上这才有了点笑:“那我就先去了。”站起身的时候又看到一边的邢夫人和贾琏,想了想,对着他们道:“一块儿走吧,老在这里,也打扰老太太。” 贾母被闹了这么一通,也有些累了,挥挥手:“你们都走吧,我这困了,也想先歇个晌午。” 王夫人邢夫人等便都站起来:“那就不打扰老太太了。” 贾母点着头,在羽鸢翠莺等人的伺候下往里屋去了,那边王夫人元春给贾赦行个礼,也走了。这没了外人,贾赦的态度就给变了,瞅了眼邢夫人贾琏:“前面还有客,我去招呼,你们去吧。” 邢夫人怀着满肚子看热闹的心情来,虽说中间也叫贾母给了个没脸,到底看到了王夫人被申饬的画面,又有玉芝这样张氏留下来的人被打发掉,心情是一片大好,贾赦说话不客气,也叫她给自动忽略了,反而灿烂笑着,道:“老爷前头忙,就不必担心我们了,我们自己会自己回去的。”掉头看贾琏,“琏儿,哦?” 贾琏脸一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哦~”无精打采的样子。 贾赦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不过想想他今儿也受苦了,便不理他,皱着眉在前面先走了。 邢夫人跟在人后面,一边催促贾琏,三人还有几个丫头小厮,直走到了岔路口前,邢夫人领着贾琏目送贾赦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了,才回过头来,好不语重心长的跟着贾琏道:“琏儿啊,你今儿也太冲动了,怎么把事情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呢?你屋子里丫头不好,尽管来告诉我,我去跟你二婶说一声,给你调换丫头不就完了?这可好,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你二婶丢了大个人,回头还不恨死了你?”摇着头,“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啊,可要多动动脑筋,知道吗?” 贾琏可是知道这个邢夫人的,往后十几年里也没生个孩子傍身不说,贪婪吝啬,弄得是神憎鬼厌的,在府里很没有体面,心里也就没把人当回事,看她这般直白的挑拨离间,只笑道:“太太说的是,我开始,倒也想过麻烦太太帮我出口气,只是回头想想,太太平日也忙,我这些小事,很不必麻烦您,就算了。您既这么说了,下回再有这事,我一定先找您!” 邢夫人听得他一句“平日忙”,脸上就有些不高兴,疑心贾琏这是在讽刺自己,这府里谁不知道她不管家不理事,每日里无所事事最是清闲不过,偏他说她忙!只是又不好反驳,心里就跟堵着根刺而似的不舒服,也就没理会贾琏,带着王善保家的先走了。 路上寻思着,这回可得好好抓着白雾的事,狠狠打王夫人个巴掌。管家理事的人,结果提拔出个大丫头,居然撂下主子带着人出去吃东西聊天——这事传出去,看谁还敢说王夫人能干可以主持府里大权!到时候坏了名声,府里的中馈自然就是她的了。 邢夫人算盘打得震天响,却把之前在贾母那里受到的训斥完全给忘了。贾母当着人的面喝她一句平日不上心,疏忽了贾琏,邢夫人只觉得贾母不给面子,却没想到,贾母这已经很是顾忌在孩子面前不好说太多,给她脸了。毕竟,贾琏名义上可是她的儿子。贾琏叫自己屋里的丫头欺负成这样,她这个当继母的半点不知情,说出去,怕是谁都要往细里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便不是这么想,也得说她为母不慈,否则,怎么就一点不知道呢? 她这会儿还做着白日梦想用这件事把王夫人拽下来,殊不知道,王夫人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从这次的事理抽出身来了,第一个找的替死鬼就是邢夫人,不两天,就给传出来流言,说是贾琏屋子里的丫头,很多都是被邢夫人收买了,故意没照顾好贾琏,巴不得他早点死——至于这收买的人是谁,大家都心领神会,很不必细说了——差点没把邢夫人给气死! 这是后事且不说,邢夫人走后,贾琏拖着无力的身子也回了自己屋,宽敞的房间,对他来既熟悉又陌生,伺候的人都不在,偌大的一个院子,死一样寂静。贾母派来送他的人打量着屋子,都不好意思说走,忙去拿了茶壶茶杯去倒茶。贾琏就四处踱步在屋子里观察起来,对比着记忆,总算是能把屋子里的东西跟脑海里的记忆对上号了。 走了一会儿,又喝了杯热茶,这具身体到底是才大病初愈,精力差,之前又闹了那么一通,吃饱喝足,困劲儿也上来了,贾琏把自己那脏乱的衣服换了,钻到床上,没几下,就给睡了过去。 这一觉,贾琏睡得并不很安稳。 他做了梦,梦见了原主小贾琏。 这个跟他名字音同字不同的孩子眉眼跟女孩子一样精致好看,穿着简单一身亵衣飘在空中,一看就知道是灵魂状态,而且形体很不明显,飘飘忽忽的,半透明状,好像下一刻就会消散掉一样,可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看见贾连在看他,冲着他笑起来。 反而是贾连,跟人视线一对上,心虚的撇开头道:“我可不是故意占了你身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这儿了,还给上了你的身……你要怪也别怪我,你要有本事把身子拿回去,我也不二话。”虽然可惜是可惜了,但是这种鬼神之事,贾连还是有些敬畏的,可不敢跟人争。而且他跟死去的奶奶发过誓,这辈子再不欺男霸女的。搁大人也就算了,这贾琏才九岁的孩子,贾连可没脸跟人抢身子。 贾琏却是摇摇头,半透明的脸上带着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怪你的意思,我知道我要死了,这具身体,你不来,也是要坏了的,反而你能帮着我一直活下去,帮我出口气,我还挺感激你的!” 贾琏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贾琏欢喜的绕着他:“当然是真的。你今天做的那些事,我都感知到了,你做的真好!” 周边突然出现了贾赦气得铁青的一张脸,那是他看见贾连当着宾客的面啃鸡腿时的模样,贾琏欢喜不尽的瞅着那画面,尽是心满意足:“我一直希望,父亲能够多看我几眼,可谁知道,直到我死,也没看到……”他望着贾连,“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怨恨,可直到刚才,看着你把他气成那样,我才知道,原来,我竟也是恨的!” 恨他明明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却从来只顾着自己玩乐,不曾关心他这个儿子半点。 恨别人家的父亲都是百般维护自己孩子,偏他从来不管,自己在外吃了亏,他回头还要打要骂。 恨他薄情寡义,贪花好色,对后宅姨娘尚且恋爱非常,对自己这个亲儿子却无情无义,让他受了邢夫人不知多少苦楚! 看到贾赦被贾连气得脸色铁青的那一刹那,贾琏恍然觉得,是自己把他气成那样的,说不清的畅快涌遍全身,那一刻,贾琏所有的怨气,都一扫而空了。 “看到他不高兴,原来,我竟会这样开心!”贾琏摇着头,小大人的叹息着,“不敢怎么说,谢谢你,我的怨气,终于消了。” 他感谢着贾连:“现在,我要去投胎了,这具身体,你好好用着吧,有我留给你的记忆,想来你应该会过的挺好。” 贾连真心的谢过他,祝福他:“你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人家,父母慈爱,一生幸福。” 贾琏笑笑:“承蒙吉言。” 他看着,真的是一点怨气也没有了,很平和的在一阵柔和的光之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贾连站在原地,呆呆了好一会儿,才为这个孩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有些灰暗,转头一瞧,却是天色渐渐灰暗了。 一个下午过去了…… 第十四章 贾琏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骨头都睡软了的没力气,睡姿不好,左手都有些麻了,坐在床边上活动了两下,还没有穿外衣呢,门外就走进来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眉清目秀的,穿着身碧水色的裙子,看着就很沉静。 见贾琏醒来了,她笑着上前拿来外衣帮贾琏穿上,一边介绍自己:“二爷,小的是老太太那边吩咐让来伺候您的,名叫琉璃,以后二爷有什么吩咐,让我去做就是了。” 贾琏瞄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穿好衣服下床动了动身子,瞧瞧门外天空,太阳已经下山,外面灰暗一片,光线也不好。 他这一睡,竟是把一个下午都睡过去了。 门外又进来一个丫头,跟琉璃差不多的岁数,手里还给拿了蜡烛,瞧见贾琏,忙行礼道:“二爷醒了。小的是老太太派来伺候二爷的,名叫忍冬,二爷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小的。” 门外还有两个小丫头进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比不得琉璃忍冬大方,但也口齿伶俐的把自己介绍了一下,却是王夫人推荐贾母挑选后派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晴空,一个叫萱草。 琉璃给贾琏解释道:“二爷屋子里原先的人都被发落了,原本该是多派些人来的,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人手凑不上,老太太说了,让二太太这两天就给您补上,现在还得委屈二爷一两天。” 贾琏对此没什么意见,现代人谁还有这样几个人围着伺候的?有着四个人在,他已经觉得很好了。 当然,场面话还是要说两句的:“让老太太为我的事费心了,真叫我心里过意不去。一会儿,我还是去给老太太道个谢。” 琉璃便笑着道:“二爷一片心意,老太太定然是知道的。不过之前老太太便说了,您身子虚,今儿闹了一通,想来也累了,这道谢请安的,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贾琏身子其实也疲劳的慌,不过有些事,该做的还的做,只摇摇头,道:“不行,老太太为我操了那么多心,不去当面谢过,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都这么说了,琉璃也不好在说什么,只笑道:“二爷睡了一个下午了,可是饿了?不如先用过饭再去老太太那里吧。” 贾琏还真有些饿了,不过中午吃的挺饱,总算没有上午刚醒来是那样的难受,所以倒也撑得住,寻思一下,还是否决了:“干脆就去老太太那里用饭吧,也陪老太太多说说话。” 去贾母那里吃晚饭当然不比一个人吃饭舒心,只是既然他既然打算给自己塑造个良好形象,要去给贾母请安,也就不在意那么一顿饭的事。 一百步都走了,还差那么一小步? 琉璃劝不动,便和忍冬几个找来衣服头饰,帮贾琏穿戴好了,然后由晴空给打了灯笼,一行人一去去贾母那里。 萱草快走两步去通报了,贾琏走进贾母院子的时候,羽鸢就笑着迎了上来:“老太太听说二爷要过来,欢喜的跟什么似得,叫厨房做了好两道二爷爱吃的菜,二爷您快进去吧。” 贾琏笑着跟人道:“我这一来,可给羽鸢姐姐添麻烦了吧?” 羽鸢掩着唇笑:“瞧二爷您说的,您来我们正是求之不得,说什么麻烦的。”一边掀起帘子,让贾琏进去。 屋里人还挺多,除了王夫人元春,还有个十一二的男孩,听到动静转身望来,才打一照面,不由得贾琏心底也赞叹一句真是好样貌。 肤色如玉,双眉如剑,鼻若悬胆,唇若涂朱,脱去了幼童的虚肥,已有了少年人的俊秀,因为读书而满身儒雅之气,如今面带微笑的看着贾琏,叫俊美的脸庞更加夺人眼球。 红楼书中形容宝玉色如春花,到底他如何俊美贾琏是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只消有他哥哥这般的相貌,这句形容,便一点不虚! 真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贾琏心底赞叹着,一边给贾母王夫人等人请安,贾母特意招了贾琏过去坐,嗔笑着道:“你身子还没好呢,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休息,怎么又跑出来了?累着了怎么办?” 贾琏笑看着她,道:“我已经好多了,老太太为我操心劳神那么许多,不来与老太太道谢,我这心里,着实难安。”说着,又给王夫人道谢,“叫二太太为我劳心了,本就操劳家事,我还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 王夫人就坐在左手边首位,跟贾琏考的挺近,听到他这么说,慈爱的笑起来,点着他的脑袋,很是亲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我是你婶子,你屋里出了事,都是我大意疏忽了,如今为你操点心,那也是该的。偏就你这么跟我生分!” 贾母也叹息着道:“二太太说的是,一点小事而已,值当你这么郑重其事的?琏儿啊,你这么,可是跟我们太生分了!” 贾琏忙惶恐的站了起来,不安道:“老太太二太太,我可没这意思,我是真觉得不好,我回去睡了一觉,想了想,就是一点点委屈,结果叫我闹得那么大,把老太太都给惊动了,这又是撵人又是处罚的,还得老太太二太太操心为我挑丫头……这得让你们花多少心思啊?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才来这里跟老太太二太太道谢的……真没有生分的意思!” 瞧着他这慌乱的样子,贾母一下就笑起来,照旧还是拉着他坐下来,拍着他的手背道:“个傻孩子,跟你开玩笑说一句呢,瞧把你吓得。” 王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就是说,我们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偏你还当真了!我们琏哥儿,这也太好哄了!” 元春在旁边不失时机的笑起来,叫着:“瞧,二哥哥脸都红了!” 这一喊,众人再瞧贾琏,可不是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止不住都是笑起来。贾琏跟着摸摸后脑勺,一派天真无邪的跟着笑起来。 贾珠跟贾琏打着招呼:“之前就听说你醒了,从学里回来,结果你在睡,也没能去看你,你身子现在可好些了?身上伤口还疼吗?” 贾琏可是知道贾珠在这府里的受宠程度的,见问半点不敢怠慢,笑道:“好多了,行走动作都没问题,只是还有些疼,要想痊愈,恐怕还得将养些日子。”贾琏当天被人打了闷棍受了伤,但是那些人也知道分寸,晓得贾琏身份贵重,并没下狠手,倒是最严重的,是贾赦后来用家法打的伤,还有额头那处的伤口,加之风寒引起的高烧,如今烧退了,头上伤口也开始愈合,剩下那点的伤,对于贾琏这样一个身体里二十好几的成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贾珠颇有些欣慰的点点头,很一幅小大人的口吻老气横秋道:“好了就好,只是以后可得注意,吸取教训,再莫要在外惹事了。” 虽说道理是没错,可从贾珠这么个十一二的少年嘴里听到这话,贾琏多少面上有些挂不住,只是瞧屋内众人没一个面子有异,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到底是笑起来,很一幅听进去的样子,羞愧道:“大哥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贾珠笑起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记得就好。”转而又叹道,“你这次生病昏迷,可是把我们吓坏了。” 元春也跟着道:“可不是,当时二哥你一直发烧,人也昏迷不醒,老太太太太急的一天三次的请太医来看,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掉了多少泪,可把我们吓坏了!” 贾琏不好意思的低头:“都是我在外面胡闹没个分寸,结果闹得这样……叫你们担心了!” 贾母把他搂在怀里:“知道错就要改,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 贾琏郑重点头:“是,老太太,我一定改!” 王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笑着。 又给寒暄了一通,厨房里的饭菜也上来了,一桌子摆开,贾母元春贾珠都坐下来,倒是王夫人,站在一边,洗了手之后给贾母布菜,很是叫贾琏开了眼界。 这古代媳妇伺候婆婆用饭的场面,还真出现了。而且王夫人的亲生子女,就坐在桌上吃饭,这当娘的却站在了一边。 不过贾母也没叫王夫人一直伺候,意思意思让给夹了几道菜,就让人给坐下一起吃了。 贾珠亲自给贾琏舀了碗鸽子汤放在他前面:“这汤对伤口有好处,你且多喝点。”又把他跟前的牛肉给端走了,还不许他吃虾,“这些都是发物,不利于你的伤。” 贾琏冷眼瞧着,贾珠眼睛里的关切还真不是假的,一时都闹不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到底对贾琏这个隔房堂弟是什么态度。一边在人跟前挖人伤口,一边又关怀备至的。心里不得劲,只笑着谢过了贾珠,埋头吃饭。一边冷眼看着贾珠照顾元春,给贾母王夫人夹菜,整个过程熟练而自然,真没有半点装腔作势的意思,一时又怀疑,难道真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顿晚饭,贾琏也没多留,又陪着说了几句,回自己院子休息去了…… 第十五章 从贾母屋子里出来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贾琏脑子里一直想着贾珠这个人。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长相那般俊美,倒不是说贾琏的相貌就差了,贾琏这个身子已经是很漂亮的一个孩子了,只是贾珠身上,愣是比贾琏多了一分文雅斯文之气,便硬生生将贾琏给压了一头去。 一晚上,贾珠不管是说话做事,无一处不妥帖。他比贾琏不过大了三岁,今年才过十一岁生辰,可一举一动,已然是大人模样。不管是叮嘱贾琏注意身体以后小心行事,还是吃饭时体贴孝顺贾母,照顾贾琏元春两个弟妹,动作娴熟自然,很明显不是第一次做了,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尽显大家公子的气度。 贾琏记忆里,他读书很好,在家学里成绩是一等一的,早年贾代善还没走的时候就极疼爱他,如今家学里成人班教书的云进士,就是府里特意为了贾珠而请来的…… 读书好,样貌佳,举止有度,比起贪玩任性,时不时闯祸的贾琏,两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分别。 谁都喜欢乖巧上进的孩子,就是贾琏自己也得承认,他虽然从前不学无术,可对那些读书好的学霸,还是挺佩服的。 换了他,自家孩子,肯定也是喜欢听话懂事的那个。 这也就难怪,明明贾琏才是长房的嫡子,可荣国府上下,愣是看重贾珠比看重贾琏的多。 谁叫人争气呢! 这要不是贾珠争气,大房也不会被压成这样。 本来,长房贾琏之前,还有嫡亲的胞兄贾瑚,人那才是贾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孙,贾珠生日还比小了两个月,按排行,贾珠改叫二爷的。可架不住贾珠会读书啊,从小天资聪颖,极得贾代善贾母欢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论房排行,贾瑚被称作瑚大爷,贾珠被称作珠大爷,等到贾瑚后来没了,干脆连前头的珠字也给去掉了,直接叫一声大爷。 反而是贾琏,如今人称一声二爷还不会弄混淆,等到后来宝玉出生,那一个琏二爷,一个宝二爷,分的可清。就单从这点说,贾代善贾母偏二房的这份心,真偏的没变了。旁人家,没分家的两房,谁见过这样排行的?这一声一声大爷的叫,不知道的,还当贾珠才是这府里的长子嫡孙呢! 这么一想,贾琏不由得情绪有些低落。好难得自己这辈子投了个好胎,有了长房嫡子这么个金贵的身份,可谁知道,却还是逃脱不了学渣的命运,明明父亲祖母亲戚一大堆,结果,还是个没人疼的! 贾琏有些捉急,好歹九年义务教育读完了的,关于红楼梦的基础知识看电视背书还是记了一些,贾家最后结局可不大好,荣国府最后衰败下去,长房这边貌似是吵架的了,反而是二房,单凭宝玉贾兰最后还能参加科举,想来情况还好,这年岁,罪臣之后,可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也就是说,倒霉的最后只有长房!也就是,他! 贾琏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他,现代简体字最基础的语文都学的马马虎虎从来没打过百分以上的成绩,认字读书还能凑合,古代科举,那可是比现代高考还要难过的独木桥,真正十万里挑一的比率,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他贾琏要能读出个一二三四来,再投胎转世个十次那也没可能。 他就不是那块料! 那难道,以后就看着二房的脸色过日子吗? 贾珠最后虽然死了,可人那是活到了娶妻生子的,这么算算,还有好几年活头呢。等到他死,宝玉早出生成为这府里新一代的凤凰蛋子了,也轮不到他出头。所以他得一直一直活在二房的阴影下…… 这怎么行呢! 按着现在的规矩,这一家分家,财产大部分可都是长房的,更别说,贾代善死了好几年了,早出孝了,贾赦也袭爵了,正经来说,这荣国府,那是他们长房的,二房也就是贾母还活着,暂住在这府上而已,真要论起来,贾琏是主,贾珠贾元春这些,那是客。 结果倒好,这主人家在自己家,还得被个客压住了! 到得最后,长房被抄,二房顺道接受了长房的一切——这怎么想、也绝对不行啊! 这种事,除非踏着他的尸骨,否则,绝对不能发生! 贾琏咬牙切齿的狠狠一握拳:“得好好想个办法……”一定得保住长房才行! 忍冬在一旁打着灯笼,猛然听见贾琏说话,忙问道:“二爷,您说什么?”刚才也没听清楚。 贾琏摇着头:“没什么,我就是说,怎么还没到。” 忍冬还当他是走得不耐烦了,不由懊恼自己想的不仔细:“二爷可是走累了?也是我,竟忘了二爷身上还有伤,肯定不能走太久。要不二爷歇歇,我让人去抬藤椅来?” 藤椅,贾琏搜罗下记忆,跟电视剧里那些山地常用的滑竿很像,两根长木棍抬起中间的椅子,人坐在上面,前后两人抬着走,方便也舒服。从没做过的贾琏有些好奇,不过到底内里芯子是成人,不会因为这点好奇就给耽误了事,摇头道:“不必了,我这睡得也够久了,多走两步也是好的,这天色都晚了,别劳师动众的。我就这么问一句。” 这要是之前的玉芝,听贾琏这么说,肯定是不答应的,必要说几句都是伺候的人,抬藤椅来是应该的怕什么之类的话,不过忍冬才被派到贾琏这里来,也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扮出来,倒是听话,贾琏怎么说,她就怎么是,想了想路上的距离道:“这里离院子还有些路,天黑了路不好走,二爷要能坚持,半柱香也就到了,若是不能坚持,前头有个水榭,坐在上面,能看到水上回廊两排灯笼蜿蜒而去,水面波光粼粼,倒也算是个景致,二爷要是喜欢,不妨去看一看。” 贾琏瞄了她一眼,电视剧里那些后宅勾心斗角的事浮现在脑海,很不敢肯定忍冬这个提议有没有别的心思,干脆就直接拒绝了:“灯笼有什么好看的,乌漆麻黑的,我宁愿坐屋子里。” 忍冬便也不再说什么,小心打着灯笼,嘱咐贾琏脚下小心,一边往贾琏屋子方向走。晴空萱草跟在后头,皆都是一语不发。 贾琏知道,这是这几个丫头还没对他完全忠心。 就好比他,至今也不是完全相信这四个丫头。 他们主仆之间,今天才聚在一起,又谈何信任、忠诚? 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院子,贾琏敏锐发现,自己这院子里,多了两个样貌老实的四十好几的妇人,提前回来布置屋子的琉璃站在门口迎他:“二爷回来了。”一边给他介绍那两个仆妇,“这是管家刚派来的,一个是张婆子,一个是李婆子,在院子里负责洒扫。” 贾琏嗯了一声,没有异议,抬脚往屋里走去。 不是他对两个仆妇不在意,放心,而是现在这时候,他就算不放心,那也一点用没有。 人都派来了,难道他还能把人赶回去,或者查清楚了来历再用?他只是长房还没成年不受宠的一个孩子,可不是贾赦这样的大老爷。 屋子里原先的丫头都走了,总要有人替补上来的。至于他们背后的人是谁,这已经不是贾琏能做主的了。 打发走了那些偷奸耍滑的丫头,再来一群不知道是谁的人的丫头婆子,有些人怕得认为贾琏蠢。就好比玉芝,虽然心思不正,到底是张氏指派下来的人,好歹顾着贾琏安危,这要换了别人,不定还会怎么样呢。肯定会有很多人这么想。 可对贾琏来说,他宁愿要一些背后有主的下人,也不愿意那些一直伺候原主贾琏的人留在身边。那些人,太清楚原主贾琏的一举一动了,一个不小心,贾琏就会在她们跟前露出破绽来。比起这个,如今束手束脚一点,并不算什么。 反正这些人要是真敢做什么,贾琏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她们! 进屋坐了会儿,贾琏又有些困了,他现在还是病人,容易疲劳是正常的事,他也不为难自己,洗漱过后就上床睡了。 一夜无眠,很是酣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贾琏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猛不丁的,却听见有人哽咽难言的激动喊了一声:“二爷,您醒了?” 偏头一瞧,却是个二十三十一二的妇人,身穿着深褐色衣服,头发挽髻,簪了跟银簪子,瞧着贾琏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愧疚。 贾琏瞬间瞠大了眼睛:“奶娘?” 她怎么在这儿? 不对,她怎么还能在这儿?! 贾琏脑海急转,懊恼不迭,他怎么就漏了,这奶娘赵嬷嬷,前儿是请了假回家的,这会儿出事,可不就回来了? 这可是最了解贾琏的人之一,自己,该不会叫她看出不对来吧? 贾琏的背心,瞬间惊出了细密冷汗…… 第十六章 贾琏的奶娘赵嬷嬷,是张氏千挑万选,从自己陪嫁过来的人里仔细挑选出来照顾贾琏的。 张氏生贾琏的时候难产,加上因为贾瑚的死伤痛过度,这身子骨当时就垮了大半,太医当时就说,恐怕会影响岁寿,既然如此,张氏自然是要未雨绸缪,先做好打算的。 贾瑚没了,贾琏就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张氏的命。贾琏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忠心为主,又要有能力,可以护住主子。 尤其是孩子的奶娘,因为是奶过哥儿姐儿的,既是仍为仆从,可这身份到底跟一般下人不一样,在主子跟前也体面,这样的人选,就绝对不能马虎。 张氏把自己陪嫁的人员全都翻了个遍,又让人仔细查看了又查看,才发现,这个赵嬷嬷,男人是直隶那边的一个小管事,这么些年做事很是老实本分,田地里从来没出过差错。为人木讷,但家里在外面的名声却不错,仔细一问,都是这赵嬷嬷的功劳。赵氏嘴皮子活络,人也机灵,难得还知进退,有分寸,为人处世,很有自己的一套,当地人没有不夸的。 刚巧,赵氏刚生完孩子三个月,正是奶水最多的时候,张氏让人问了一下,赵嬷嬷夫家虽说是个管事,到底家底不厚,家中父母小叔小姑孩子,人口又多,日子过得紧巴,这来了荣国府,又体面又给能家里挣钱,赵嬷嬷赶忙就答应了。 这么些年,赵嬷嬷照顾贾琏,也是尽心尽力,衣食住行,没有一处不用心的。当年张氏在的时候如此,张氏去后,也是如此。哪怕后来贾赦对贾琏越来越冷淡,邢夫人摆明车马的冷落贾琏,赵嬷嬷也从来没有起过一点别的心思,还是细心的照顾这个小主子。 贾琏年纪小的时候,是她跟在后面,教他走路教他跑步,教他学说话。 贾琏渐渐大起来,是她督促着让好好上学,多学点本事,上进。 邢夫人贾赦冷落他的时候,是她明里暗里的劝着贾琏多往贾母处走走,不求跟贾珠元春一个待遇,好歹也别让贾母忘了他…… 这么些年,在原主贾琏心里,这个奶嬷嬷,比自己亲爹贾赦,还要来的让他亲近。 年幼的贾琏天真的认为,奶娘,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当然,仅只是年幼不懂事的贾琏。 别看贾连前世也就活了二十七年,可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没爹没妈一路混着长大,贾连经历过的,绝对不少。他可不比原主好糊弄。这个赵嬷嬷,对贾琏尽心是有,可要说怎么掏心掏肺?省省吧! 比如说小时候那些事,贾琏记忆里,只有她小心照顾自己的画面,原主没见过其他照顾孩子的场景当然不知道,但贾连可是见过很多妈妈照顾孩子时的画面的,对比起来,赵嬷嬷显然对贾琏也不过是面子情,照顾孩子最麻烦的是什么?是小孩子爱玩爱闹,异想天开,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闹,最要命的是,还精力无限,玩起来没个数,这要真在意孩子,肯定时时看着,怕孩子出意外,可贾琏的记忆里,这个赵嬷嬷,可是经常说累,然后让丫头陪贾琏玩的。 贾琏还是孩子,没个长性,读书这种枯燥的事,自然是不喜欢。在学里又有捧着他是荣国府长房嫡子的玩伴,巴结他哄着他玩,时间一久,贾琏对学业就没了兴趣。赵嬷嬷要真是为他好,苦口婆心也该把人劝回来。可贾琏注意到,赵嬷嬷说是会说,但总会挑着贾琏心情好的时候说,要是贾琏明确表现出不乐意了,她就会停下来——这不得不让贾琏怀疑,赵嬷嬷不深劝下去,是怕影响自己在贾琏心中的地位,怕贾琏会因此厌恶她。 这要是真的关心他,会这么虚伪吗?会顾忌这么多吗? 劝说讨好贾赦邢夫人贾母等人也是一样,赵嬷嬷说归说,要是贾琏不乐意,她就会很识趣的停下来,每一次,都叫原主小贾琏认为赵嬷嬷是为他好,是在为他着想,却又不会逼着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最是善解人意。 可在贾琏看,这个赵嬷嬷,聪明狡诈,关心流于表面,尤其还哄得个孩子对她推心置腹,欺骗孩子的感情,虚伪至极! 最简单的一个,她要真关心贾琏,就不会眼看着玉芝在贾琏屋子里兴风鼓浪装聋作哑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赵嬷嬷经常故意在原主跟前长吁短叹的说起自家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在家过得不好,要读书还紧巴,哄得原主把自己那些荣国府里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本送给他们——这些东西在市面,可贵得很,小算下来,几百两银子都有了。赵嬷嬷还做出不愿意收的样子,还得你三催四请的逼着她,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对一个把她当成了亲人的孩子,这个女人,怎么忍得下心? 贾琏对赵嬷嬷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致,脸上表情自然就不大好。外面阳光普照的,他坐起来,在短暂惊诧过后,看着前面站着的赵嬷嬷,冷淡道:“奶娘你不是回老家去照顾你婆婆了吗?怎么回来了?也没派人说一声!” 半个月前,赵嬷嬷家里传来信,她婆婆弥留了,赵嬷嬷就给去告了假回家,迷迷糊糊的好像说她婆婆就两三天的功夫了,贾母就又给放了几天假,拖到了现在。 这要是她之前也在,指不定当时就可以一并解决了。贾琏有些遗憾,不过想想,这女人一向聪明谨慎,她要是在,贾琏也不至于被轻忽成那样,说不定,到最后他一个人都收拾不了,这一想,便把那一点遗憾又都给收了起来。 这边贾琏想东想西的,那边赵嬷嬷,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了。 二爷对她的态度,跟以前,大相径庭。 这要换了从前,她回家归来,贾琏早就开心的拉着她说最近发生的事了,还得关心问她在家时的情况,可这次,却那么冷淡,那两句生疏的问话,这要不是赵嬷嬷知道贾琏平日多依赖她,还当贾琏是不乐意他回来呢。 这念头才起,赵嬷嬷心头一个咯噔,悄眼看了贾琏,人就坐在床上,自己拿着衣服穿戴呢,那种不对的感觉,登时更强烈起来。 从前的贾琏,要是她在,可从来都是撒娇着让她给他穿戴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当她不存在一样? 早听说府里出事了,二爷这是受刺激了? 赵嬷嬷心思急转,面上五分的心疼和愧疚,当下化作十分,一边上前拿起衣服帮贾琏穿戴,一会儿只哽咽道:“可怜的二爷,我昨儿下午才得到消息我不在,您竟受伤昏迷了不说,还叫丫头给怠慢了,急的我立马收拾东西回来,偏赶到京城外的时候,城门关了,不许人出去,把我急的啊~在城门外守了一宿,天亮城门一开就回来了……”帮贾琏穿好外袍后,她小心触碰了一下贾琏额头上的纱布边缘,眼泪簌簌滴落下来,“这得多疼啊,伤的还是额头,亏得是没伤到要害……到底是哪个挨千杀的,竟对我们二爷下这样重的手!” 一边却也劝解贾琏:“吃过这次亏,二爷以后可得注意了,在外面,莫再与那些不学好的来往了,尤其是二太爷家那个贾萱,读书差又爱打架,二爷跟他一起,可不是就受了无妄之灾?” 贾琏听着她唠叨,垂眸只不说话。 他这一安静,赵嬷嬷心里,反而更没底了。 太反常,太反常了!赵嬷嬷背对着贾琏的眼底划过丝疑虑,更多的是担心。她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贾琏在疏远他,对她,也再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这要是从前,贾琏听说她连夜赶回来,早就感动莫名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她想起自己回来后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说贾琏昏迷了好几天,结果屋子里的人每一个上心,忽略怠慢他,结果闹得他饿醒过来,还闹了一通,贾母震怒,把贾琏屋子里的人全给撤了! 时间太短,细节部分赵嬷嬷还不是很清楚,她原本信心满满,没了玉芝这个跟她争抢贾琏的依赖的,以贾琏对她的依赖,自己赶在这时候回来,一定会让贾琏更加亲近她。可现在看,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赵嬷嬷这样想着,眼瞧着贾琏站起身,突然拉住了他,急切道:“二爷这次,是受委屈了吧?我听说玉芝的事了,那个死丫头,居然敢做这种事,老太太就这么把她打发出去,真是便宜了她!二爷您要委屈,什么话都可以跟嬷嬷讲的。” 贾琏摇摇头,却是笑道:“嬷嬷,我没事,老太太已经给我出气了,人也走了,我不想再想这件事了。” 这反应,显然又出乎了赵嬷嬷的预料,她还想说点什么,门外,琉璃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二爷起来了?快来洗漱吧!”她巧笑着走过来,若有若无的挤开了赵嬷嬷,把水盆端着放到了贾琏跟前。 贾琏饶有兴味的微微动了动手指,这个琉璃…… 他冲着人甜甜笑起来:“麻烦琉璃姐姐了!” 琉璃有些受宠若惊的笑着:“这是我该做的。” 至于赵嬷嬷,心思就复杂了…… 第十七章 清晨的荣国府,早起的下人穿行在打理良好的花木之间,或给自家主子打水,或去厨房叮嘱早饭,火忙着干活,或开始往外传消息,鸟笼子上的黑色套子被撤去,看见阳光,鸟儿叽叽喳喳欢叫起来,太阳仿佛也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没有绽放他炙热的温度,只是普照着人间大地。 贾琏的屋子也热闹起来,赵嬷嬷守着贾琏直到他醒,可没说两句话,琉璃便端着水盆进来,让贾琏先洗脸。看见贾琏衣服都穿好了,笑着对赵嬷嬷道:“嬷嬷赶了一晚上路,早上有事急急忙忙来,怎么不好好歇着?给二爷穿戴这些小事,喊我们做就是了啊!”嘴里说着,手下的动作也不满,利落绞好了帕子递给贾琏,轻声细语的说着,“二爷您当心,可别碰到额头的伤。” 贾琏接过温热的帕子,轻轻贴在脸上,适中的温度带着湿润打在脸上,浑身一激灵,迷糊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当下舒畅的喟叹一声。 赵嬷嬷要拿茶水给贾琏漱口,琉璃眼疾手快的抓起了鬃毛小牙刷,细心沾上青盐递过去,贾琏接过仔细刷了牙,接过赵嬷嬷手里的茶盅漱口,这边,琉璃早就准备好了干净的痰盂,放在贾瑚边上…… 等梳洗完了,贾瑚人也精神多了,琉璃笑着打量了一下,夸赞道:“二爷今儿这一身红色衣服真好看,衬得二爷可精神了。” 赵嬷嬷有些含蓄的笑着:“这身落霞锦还是上半年老太太给赏的,当时做的时候我就特意放宽了些,挑着可以穿的时候的尺寸来做,现在看,倒也合身!” 琉璃笑着点点头,眼睛放光的拍了下手:“这样好看的衣服,可得梳个精神的发髻,刚好我昨儿见着,有一根鎏金镶红宝的发簪,贯髻肯定特别好看!” 贾琏无所谓,他现在年纪小,不能戴冠,头发基本都是盘结挽髻,再用簪固定,他对这一窍不通,连怎么挽髻都不知道,反正是琉璃弄,她要用什么簪子就用什么簪子好了。 见他反对,琉璃脸上的笑容登时灿烂了起来,“那二爷,咱们赶紧梳头吧,一会儿吃早饭。”也不管那水盆帕子的还散乱在桌子上,兴冲冲拉着贾琏便往那梳妆镜前坐,找来方簪子的匣子好一通翻找。 赵嬷嬷眼角瞟瞟桌子上零碎的东西,再看看琉璃找出了那红宝石簪子,兴奋朝着贾琏比划:“二爷,你看,好看吧?而且还不重,一会儿您戴上,刚好衬衣服,一定好看!” 贾琏无所谓:“你看着吧,先帮我把头发梳上,散着难受死了。” 琉璃便把簪子先放下,拿起梳子给贾琏梳头,一边梳一边夸:“二爷的头发真好,又细又黑,又软又滑,也没有打结的~” “是吗?~没注意。”贾琏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赵嬷嬷眉峰就慢慢锁了起来,原本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收拾起了桌子,盐盒和牙刷收起来,帕子水盆和痰盂,全都放到正房边的耳房去,摸摸桌子上的茶壶,茶水是早就准备着的,如今温度正好,赵嬷嬷给倒了一杯,拿着到了妆镜边,琉璃手很巧,短短功夫,已经挽好了髻,现正小心把簪子插到头发间。精贵的水银镜清晰倒映出了贾琏的样子:稍微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皮肤细腻白滑,孩子格外黑亮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很有些可爱,偏左的乌黑刘海,小巧的一个包包样式的小髻,小巧的鎏金红宝石簪子是一团乌黑中唯一的亮色,把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的都多了几分血色,还有身上那一袭落霞红的衣裳,整个人,就跟画上菩萨跟前的金童一样。 赵嬷嬷笑着把水递了过去,惊叹着:“我们二爷可真好看,跟画里的童子一样!” 琉璃赞同的点着头:“又可爱又漂亮。” 这样漂亮精致的孩子啊! 反而是贾琏,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新形象,非但没有喜欢的感觉,相反,还有些烦躁,一下站了起来,很不愿意对着镜子,也不管赵嬷嬷递过来的水,蹭蹭走到了屋正中桌子边上,努力让自己忘记镜子里看到的模样,缓和了下情绪,才对着脸色有些微妙的赵嬷嬷和琉璃道:“我饿了,怎么早饭还没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情绪不大对,不过天知道,他前世的模样虽然没这个身子漂亮可爱,到底是他用了二十几年的那张脸那个身子,现在这个孩子,可爱漂亮是没错,可只要一看见,都会提醒他,他是占了别人的身体…… 赵嬷嬷沉默着没说话,琉璃很有眼色的说了句“我去看看”,忙不迭出门去了。留着屋里沉默不语的贾琏和赵嬷嬷,诡异的安静。 “二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贾琏开口,赵嬷嬷抿抿嘴,不得不先开口道,“二爷这是生我的气了吗?是生气我没有及时回来,让你受了委屈了?” 贾琏定定看了赵嬷嬷好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过了,又是刚才那淡淡的模样:“嬷嬷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 赵嬷嬷心头发急:“二爷要是不怪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我知道,是我不对,二爷受了伤,我却不在您身边,还误信了玉芝会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我是真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赶巧了。天栋他奶奶病危,我和天栋他爹守了三天,陪着人说话,人一晚上就没了,然后就是忙着丧礼的事……我们当时又是在城外,消息不灵通,昨儿一听说玉芝这里都有问题,我当晚就及匆匆赶回来了,真的,半点没耽搁!” 赵嬷嬷眼眶都有些红了,“我奶着二爷长大,看着你一点点大起来,说句僭越的,那是把二爷当成了我亲生孩子一样在疼的,知道您受伤,我这心里就跟刀扎一样……我知道是我疏忽了,走之前,再怎么也该安排好,或者早点回来,也不会叫二爷吃这么多苦!”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着转,赵嬷嬷忙偏过头去用帕子擦掉,明明鼻音很重,说话都哽咽了,却硬是深呼吸几下,没在贾琏跟前哭出来扮可怜——只是她这样,不哭比哭了还厉害! 要不是贾琏内里的芯子是个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成年人,搁了原主那个小傻子,这会儿,早扑上去给人道歉赔不是了。 贾琏就是那么定定看着赵嬷嬷,看得人一点点的浑身不自在,脸上的苦涩险些也要装不下去了,才突然问道:“嬷嬷,天栋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 赵嬷嬷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赵天栋就是那个出生三个月就被贾琏抢了奶的倒霉蛋,这么些年,虽然贾琏只见过这两兄弟几次,但在赵嬷嬷时不时的提起下,对他们很有些感情,常常送东西问去——这在现在的贾琏看来,简直蠢到家了,活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节奏。 赵嬷嬷被问的微微一愣,但还是实话实说:“是十二天之前走的,这些日子,来吊丧的人很多,一直在安排后事。” 贾琏便长长哦了一声:“那头七,五天前就过去了。” 赵嬷嬷点点头:“是啊。就那天人来的最多,还要守夜,天梁和天栋,都给累坏了……” 贾琏便没再说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了起来。赵嬷嬷还奇怪,贾琏怎么突然又不说话了,那边,琉璃和忍冬晴空拎着两个食盒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琉璃未语先笑,打开食盒叽叽喳喳的叫着:“二爷,厨房早上可是准备了好些东西,都是好东西,您一会儿,可得多吃点!” 三个丫头取出食盒里的东西摆好,一小盅的燕窝粥,一碟四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胖包子,一小笼水晶虾饺,四个配菜:糟鹅掌,卤牛肉,酸藠头,红油笋丝,还有一碗洒了萝卜干虾皮葱花的咸豆花,配一酱汁碟子辣椒油碟子,每一样,都细心装盘,又好看又香。 贾琏的视线放在了那碟包子上,如果他记忆没出错,这是厨房陈妈妈的拿手活儿,里头的馅料是庄子里送过来的新鲜鹿肉,用特制的酱汁先腌制过了,然后再加配菜细心做成馅,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还滋补。 不过这季节,鹿肉难得,这种好东西,都是先紧着贾母贾赦贾政来的,然后就是王夫人贾珠元春,邢夫人那里,要是去催,也会有,唯独贾琏这里,很少看见。 今儿早上,倒是破天荒了,没催没提的,就给送来了。 贾琏冷笑一声,把那碟包子往边上挪开,让琉璃给舀了粥来喝起来。 赵嬷嬷才想说点什么,可贾琏却根本不看她,更不用她伺候,忍冬琉璃一边一个,早已殷勤的给他布菜添粥——而贾琏,也完全没有注意她的样子。 赵嬷嬷心头才起了个疙瘩,猛不丁想起贾琏之前说的话,天栋奶奶十二天前就没了,头七过了也有五天,这算算,贾琏却是四天前伤的,昏迷了三天…… 她眼神倏然变了,是了,丧礼最重要的头七过去了,贾琏昏迷不醒,她却还滞留不归,等着玉芝这边出了事,才巴巴回来…… 这一句话,是贾琏在敲打她,对她表示不满啊! 赵嬷嬷心底着了慌,再一眼看去,琉璃忍冬一左一右站了贾琏身边,晴空前头布菜,萱草在外面整理东西……各有各位,却没了她的位置! 第十八章 (能看见了吗) 美美的吃过了早饭,贾链揉揉涨鼓鼓的肚子,有些难受,一不小心,吃多了! 实在不能怪他,是东西太好吃了,吃得他根本停不下来的嘴。 琉璃看他吃得好,笑得合不拢嘴:“正该是这样的,二爷你身体不好是该多吃点。”不过看贾链揉肚子皱眉的样子,又有些着急,“要不我给二爷揉揉吧?!” 贾琏摇摇头,“没事儿,我就是一时吃撑了,一会儿就好了。”起身,我们出去走走,散散步,消食! 琉璃忍冬自然不会拒绝,留着晴空收拾桌子,两人簇拥着贾琏,往外走,桌上杯盘狼藉,粥和饺子,配菜早就吃得精光,唯独那碟鹿肉包子还完完整整地放在那里。 赵嬷嬷站在原地,看着出了门的贾链,并没有跟上去,只是沉默的看着那碟包子,等晴空准备收拾着,要把东西撤下去的时候,她才笑着接过来说道:“我来吧……” 今天天气真的很不错,万里无云,一碧如洗,苍茫的天空,有一种高阔的感觉,走在大花园的桥上,往下是大片的湖水,碧绿如玉,波光粼粼,往上是苍茫天空,看不到尽头。 置身其中,你才会感觉到,对比茫茫天地,个人是多么的渺小。 贾琏静看着天地,一早上起来就被堵了的心才算稍稍开阔了些,是啊,烦恼什么呢,难道事情会因为自己苦恼而就自动解决吗?事已至此,苦恼无益,还是想着该怎么解决才好。 不过看刚才的情形,赵嬷嬷虽然是个大麻烦,但貌似,自己这几个新来的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这个琉璃,昨天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她机灵活泼的有些过分,今儿早上她的表现,□□裸是在争宠。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琉璃和忍冬,这两个丫头才来他身边,又是贾母派来的,他心里老是不大放心,不知道这两人值不值得信任,又很担心他们背后还有主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便是不值得信任又如何?琉璃想争宠,就要先发压过赵嬷嬷,碍于身份,有些事情他不能做,可琉璃没有顾忌呀。狗咬狗一嘴毛,就让她们斗去,自己冷眼旁观,坐收渔利,不是更好?! 不管琉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她能收拾了赵嬷嬷,自己暂且忍着她,又何妨?! 想通了这一点,贾琏的心情,慢慢也就开朗了:“走,咱们四处走走去!”早上一不留神就吃太多了,得好好散散步,消食才行! 贾琏前头走着,琉璃和忍冬在后面小步跟着,一路穿花拂柳,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看花,看水,闲情起来,还让琉璃给说点小笑话,一路好不开心。 走到一半,忍冬提醒贾琏:“二爷,既然都出来了,是不是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贾琏回头看一眼她,忍冬急忙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贾琏也不细追究,想想,拍手道:“亏得你提醒,要不然我又失礼了!也是,之前是受伤才没去请安,现在既然出来了,那就去见见老太太吧!”转身便往贾母那里走去,看着也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琉璃瞅了眼忍冬,小步跟了上去。忍冬紧随其后。 只是,主仆三人到底是没能给贾母请安,走到半路,贾赦派人来叫贾琏,说是有事。贾链只好先去了贾赦那里。 琉璃从袖子里掏出几十个铜钱塞在那来报信的丫头手里,问道:“大老爷找二爷,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丫头先是推辞不肯收,后面被琉璃硬塞着收了钱,摩挲着那铜板,才低着嗓子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一大清早的,家学里的陈夫子来过一趟,跟大老爷说了些什么,刚才才走呢!” 一听说是家学李夫子来过,琉璃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再说忍冬,也是担忧的看着贾链。 贾链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回过神来,登时哭笑不得。看来原主这个学渣的形象已经是广为人知了,听到这夫子来,这些丫头第一个反应就是来告状的,他得吃亏了——虽然,事情可能还真是这样! 但,学渣也是有自尊的! 他被伤害到了! 摸摸鼻子,贾链有些受伤的往前走着…… 贾赦的院子,是荣国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到处可见树木山石,不比贾母院子,荣禧堂那般轩峻壮丽,顶多只能说小巧别致,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处处皆为景,加之花木扶疏,若论住所,也还算过得去,可配上贾赦荣国府袭爵人的身份,就很不对称了。 现代人很多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贾政身为弟弟,却住了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儿,袭爵的哥哥贾赦却住到了小花园隔断的院子里。现在贾链穿过来了,比对记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贾母偏心,贾赦自己没用,贾政有个好老婆,自己是官身,儿女还争气,亲友故交结都向着他,贾母在一闹,搬出孝道,贾赦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郁闷地搬进了这个小院子。 迦连暗地里寻思,只怕当时贾赦心里也有想法,认为贾母这么大年纪了,肯定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才说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呢,贾母居然老当益壮,活了这么久,而且身体看着还很健康,这会儿,后悔晚了! 有这么恶意揣测着,贾琏穿过三层仪门,来到贾赦书房门前。 守在门口的丫头看见贾链,杀鸡抹脖子的对他比划着,使劲给他打眼色,贾链瞠大眼睛,无声问他,老爷在生气?! 那丫头小心点着头,瞅着屋子里面还要比划,就听得里面一身愤怒的喊:“那个逆子还没过来?” 这会儿很不必那丫头再比划,有耳朵的人都听的出来,贾赦这正在火头上呢! 小丫头给了贾链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打起帘子,喊到:“老爷,二爷到了!” 贾赦咆哮着:“孽畜,还不给我滚进来!” 孽畜?贾琏挑挑眉,也不看琉璃忍冬那担心的目光,心底冷笑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贾琏就敏感的发现不对,急忙一矮身,随着一阵风声呼啸,厚厚一本书,打着转儿的,从他头顶飞过。这要不是他躲得快,非砸在他头上,伤上加伤不可! 贾链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他对面书桌后坐着的贾赦却比他更加愤怒:“小畜生,你还敢躲?!”狠狠拍了桌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贾琏气的笑起来,天底下,居然有这种父亲?! 喊自己儿子,逆子孽畜小畜生,哼,他要是小畜生,他这个当爹的,又是什么? 更别说,他头上现在还有伤呢!什么了不得的事,非得动手?刚才要那本书砸他头上,碰到伤口怎么办?这些,贾赦到底想过没有?! 贾琏对贾赦,早就是一肚子不满了,这会儿,更是怎么看贾赦都是碍眼的慌,眼见着他对自己是吹胡子瞪眼,又拍桌子又骂人的,一股气上来,站在原地,冷笑道:“老爷莫不是忘了我身上还有伤?刚才我要不躲,那么厚一本书砸实了,只怕老爷这会儿,就该给我收尸了!” 瞧这说话冲的,所以说,贾琏他,还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当然,贾赦也不是。 原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贾赦只恨不能把贾琏塞回他娘肚子里,再不要生出来气死他,哪能想到,这个闯了祸把他脸都丢光了的逆子,不但不老实认错,忏悔过失,居然还敢跟自己叫板!“哈!”贾赦急促的大喘口气,气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好、好啊,我真养了个好儿子!” 贾琏就站在原地,任由贾赦刀子一样的眼神从自己身上划过,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可不是原主,巴巴的指望什么父爱,人贾赦眉头一皱就心惊肉跳的,贾赦那点眼神攻击,对他,一点效果没有! 贾赦盯了贾琏好一会儿,贾琏却半垂着眼帘,不动如山的模样,心底的火气不由更甚了。 “难怪陈夫子说你胆子是越来越大,还真一点没说错!”贾赦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在我面前,都敢这样放肆,在学堂什么样,可想而知了!” 贾琏恍然大悟,陈夫子果然是来告状的。大抵还说了他在学堂怎么顽劣的话,贾赦认为丢了面子,所以才雷霆震怒。这倒也没冤枉了他,原主贾琏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学堂里又都是些年幼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大,有时候大家吵起来,闹得凶了,难免就动起手来,大闹学堂的事,贾琏做过还真不止一回! 就是陈夫子赶在今儿来告状,让贾琏心里听不舒服的,这些天,贾琏一直在养伤,根本没去学堂,可见要闯祸,也是之前,贾琏早两天昏迷陈夫子不上门告状,这昨儿才行呢,一大早的就巴巴过来,什么意思啊?他也不怕贾赦大发脾气,把才醒过来的贾琏再打一顿?! 贾赦见他不说话,还当他总算有了点反省的意思,怒哼一声,冷笑连连:“怎么,知道自己在学堂是个什么德性,无话可说了?” 贾琏懒得瞧他那鄙弃的样子,头一撇,理都不理人! 贾赦瞬时被激怒了,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在我面前的态度?!”气急了,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贾琏身上砸:“你个逆子,怎么就没学到你珠大哥的零星半点?!” 贾琏双手猛然紧握成拳,抬头死死盯住了贾赦…… 第十九章 一些大人永远不明白,他们嘴里随口说出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就是影响他们一生的言辞。 前世最终不学无术的贾连,小时候也曾有过懂事听话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懂事听话,在日复一日的别人窃窃私语“他妈跑了不要他了”“没爹没妈没教养”种种之类话语的时候,逐渐就消失了,叛逆不羁变成了他保护自己的心墙。 贾连奶奶年岁大,最喜欢唠叨,偶尔想起贾连的妈,就会说自己孙子:“你那个妈,狐狸精,缺了大德的东西,把你一个小奶娃,扔给我老婆子,没良心……”每当这时,贾连都会止不住怀疑,自家奶奶,其实也是不乐意养着自己的吧,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他奶奶还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瞧瞧人家xxx,读书好,人又听话,你怎么连人家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肯定都是跟了你那个妈!”她越这么说,贾连就越叛逆,越不喜欢读书。 到后来,他初中毕业,出去混,人人当他是蛇蝎一样,他奶奶又会说:“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货色,我一开始就把把你浸马桶里死了淹死算了……”自然,她也不会知道,她这样的话,都会跟刀子一样,戳在他敏感的心上,让他更觉得,在这世上,根本没人真心疼爱她…… 哪怕贾琏后来长大懂事,随着奶奶的去世而渐渐收敛,本分过日,可他的心底,却永远都缺着一块,他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出生在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反正这世界上,根本没人在意他,不是吗? 说来可笑,他是无父无母,亲人只剩个老奶奶不懂那么多,才会变成这样,可原主贾琏,父亲健在,叔叔婶婶祖母堂兄弟亲眷一堆,两个人的心情,却是出离的相似。 这世间,没有一个是真心关心他的! 贾母偏心,贾政王夫人不过是面子情,邢夫人几乎是漠视他——这些,贾琏都可以不计较,可最让他受不了的,是父亲贾赦的态度。 别的人家里,父亲会手把手教儿子启蒙写字,可贾琏从来没有过。 别的人家里,父亲会关心儿子衣食起居,身体健康,可贾琏,从不曾得过贾赦一句好。 别的人家里,父亲便是严苛教导,到底也是因为望子成龙。可贾赦,他读书好坏从来不管,相反他要闹出事来丢了他的面子,就会惹来好一通训诫甚至家法。 别的人家里,儿子要果然如贾琏这次这般昏迷不醒,做父亲的,不说日夜忧心,好歹也会关注几分,可贾琏清醒后,贾赦看见,却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原主贾琏的魂魄已经消散在世间,可他留下来的怨恨,却和贾连融为了一体,正因为彼此感觉是如此相似,所以这份恨意,也越发的深刻! 贾赦永远不会明白,他一口一个拿着贾琏跟贾珠比较,然后把自己亲生儿子踩在泥里,对那个孩子的伤害,到底有多大,让那个孩子,连死去了,也带着无法消弭的怨恨。 而贾连,从不是个会隐忍情绪的人。 “呵~”他挺直着背脊瞧着贾赦,蓦然便是好一声嗤笑。 贾赦的嘴角紧紧抿着,脸上是铁青犯黑的怒色,两眼跟刀子一样盯死在贾琏身上。“逆子,你干得好事!在外面给我丢尽脸,还不知道反省,现在还敢笑?!” 贾琏听得好笑,脖子一扬,完全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嗤笑地看着他,道:“我为什么不敢笑?!我虽说在外贪玩些,可到底是欺男霸女了还是伤人性命了?不过是学堂里孩子吵架,欺负了人,虽然有做错,可我后来被人打闷棍挨了好一顿打,怎么没见有人给我出气?老爷,你嫌我给你丢尽了人,可这也是没办法,我倒是想学好,可不见有谁真心来教我啊!” 这么冷嘲热讽的口气,气得贾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身子都气得颤抖了,手背上青筋横露,两颊肌肉抖动,狠狠粗喘着气,可见是怒到极致了。贾琏这一番话,着实也是难听了些,跟刀子似的。 可看着他这般模样,贾琏非但不怵,反而更加冷笑起来:“老爷也别着急上火的,有话好好说不是?身子重要呢。说到底,你是觉得我不好,可话又说回来,这子不教父之过,你在数落我的时候,不也该检讨检讨你自己?我不争气,您这当爹的,是不是也有点责任?我倒是也想学好呢,这不您从来没教过我,可不就叫我变成现在这样了?” 贾赦抄起桌上的笔架就甩了过来,准头不够,没打中,好几支笔散乱掉了一地。 贾琏还嫌不够火上浇油的,吊儿郎当的笑着:“生气了?恼羞成怒了?别啊,老爷,说穿了,你不就是觉得我比不上珠大哥读书好,给你挣面子!没办法,谁叫人父母慈爱,每天关心着读书上进,我呢,我有什么?亲娘早死,亲爹跟后爹一个样,打小就没人管教,那可不是不如人了?!您儿子也就这德行 ,变不了珠大哥那样的人,刚好您也省了教养我的功夫,大家还跟以前一样,各过各的逍遥日子,不挺好?您又何必非动这么大气呢?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儿子?!” “孽畜!” 贾赦嗖一下站起身,走过来就要打,贾琏却比他动作更快:“你也别恼羞成怒,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喜欢珠大哥,我理解,人那真是少年才俊,长得好,斯文有礼,读书有上进,谁家有这个儿子,真是福气,那非得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能有这样的好儿子。老爷,不是我说你,珠大哥那样的,也就二叔这样的人才能有,您啊,也只有我这种不争气的儿子了……我知道你眼红,可惜,人不是你儿子!” 贾琏一张嘴,说出的话却能生生把人气死。贾赦的眼睛彻底烧红了。 上辈子行善积德?只有贾政才配有贾珠那样的儿子? 贾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的,等他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墙上挂着的镇宅宝剑,银色锋利的刀刃上还闪着寒光,挥舞着就要杀了贾琏。 贾琏一直挂在脸上恨不能气死贾赦的笑容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了,不闪不避,也是两眼充血的看着贾赦,却是蹙着脖子低声咆哮着:“想杀了我?来啊,杀了我啊!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了,恨不得没我这个儿子嘛,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逆子!”贾赦长剑刷一下砍了下去,长剑破空,带出一声尖锐的风声,眼看着就要砍到贾琏脖子上了,贾琏却还是动也不动,甚至眼皮都没眨一下,还是死死盯住了贾赦。 那眼神里,有厌恶,有痛恨,有冷漠,唯独,就没有害怕,更没有求饶。 长剑在离贾琏脖子一拳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贾赦紧咬着牙根,恨不能生吞了贾琏的模样!反手就冲着贾琏面皮打来。 贾琏这次却躲了,眼疾手快的身子一矮,贾赦手上便落了空,才要喝骂,贾琏却抢先说道:“想打我巴掌?你别想了,有种你今儿就杀了我,打我巴掌,对我上家法这种事,你就别想了!” 贾赦连连冷笑了:“好、好、好个孽障,你这是觉得你自己翅膀硬了,能跟我闹了是吧?我不能打你?行啊,我们就试试,我到底打不打得你!”一张嘴,就要喊人进来,动家法。 贾琏冷笑着看着他:“我人小力微,你要真打我,我自然是抗衡不了的。可我也把话撂这儿,我这条命,反正也是前儿刚捡回来的,活着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今儿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 贾赦气得笑起来:“你这是跟女人一样跟我要死要活啊?行啊,你有种,你就去死!” 贾琏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动,贾赦冷笑着:“就你……”话还没说话,贾琏往那墙边一走,取下了墙上挂着的另一把宝剑,抽出来抵住了脖子,因为宝剑略有些重,还用了两只手,二话没说,就往脖子那里横,锋利的刃口才接触皮肤,就给划出了道细微的口子,鲜血一下流了出来…… “你疯了!”贾赦连愤怒都忘了,上前一把打下他手里的剑,敲了眼伤口,好在不很严重,这才深吸口气,劈头还要给贾琏一巴掌,又被他躲了,气急的低声咆哮起来:“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真的想死,就去跳河吃毒药,这里跟我要死要活!” 贾琏一句吼了回来:“老爷说的是,回头我这就去跳河去!” 直把贾赦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脸上都充血了。 贾琏挑着眉,正经严肃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你别以为我说笑,我还真不怕死,你只要说一声,喝毒药抹脖子,我二话不说,皱一皱眉头我就是狗娘养的……老爷,你嫌我丢了你的脸?说一声,我这就去死,以后,再不给你丢脸!” 贾赦喉间滚动一下,鼻翼一开一合粗喘着气,死死盯着贾琏,半天只不说话。 贾琏半步不退的跟他的视线对上,殷红的嘴唇勾勒着讥嘲的弧度:“老爷,只要你吩咐一声……我以后,再不给你丢人!” 第二十章 严肃的书房内,此刻正是剑拔弩张。 贾琏脖子上的伤口还浅浅流着血,汇成一道,直渗进了衣领里。贾琏却是完全没在意,眉头皱也不皱一下的讥嘲盯着贾赦,云淡风轻的说道:“老爷,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这个儿子不争气,给你丢面子了嘛……现在,您吩咐一声,我马上自裁在你跟前,这以后,再不给你丢脸!”说话时,脸上还带着几丝笑容,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多么好一样的随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在随口乱说——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的伤口提醒着别人,他到底有多认真的话! 贾赦全身血液直往脑顶上冲,脸上通红一片,几欲滴出血来,愤怒的身子都在轻颤着,鼻翼一开一合,粗喘着气瞪着贾琏,好似要吃人的样子。“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要是从前原主,贾赦这般愤怒,怕早就吓得投降认错了,只可惜,贾赦现在遇上的,却是全新的一个贾琏。 所以,注定他今天是吃定了憋了。 浑然没把贾赦的怒气放在心上,贾琏摇摇头,轻笑着:“老爷,你好像误会了,我这可真不是在威胁你。说实话,或者对我来说,其实挺没意思的。你说我,这没娘疼,有爹跟没爹一样,每天还得被人数数落落,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这里比不上珠大哥,那里在可惜我那亲生大哥瑚大哥怎么早死了,好似宁愿死的是我不该是大哥一样……老爷,我真没骗你,我说真的,你想要我死,不要给你丢脸,说一声就是了,我保管听话,马上就去死,不给你添一点麻烦!” 反正这种日子,他也不想活了——当然,是指原主,原主是真的心灰意冷,连“孤魂野鬼”占了身子都没什么过激反应的乖乖去投胎了,可见是对这世界有多绝望了。 而他的亲爹,却对此一无所知! 贾琏表示,鄙视这种只管生不管养的爹! 贾琏眼底的鄙视实在太明显,贾赦之前听到他的话,才有些心惊,看到他的眼神,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不想活?呵~想死啊?那你去啊!小畜生,生在福中不知福!锦衣玉食给你,琼浆玉液给你,绫罗绸缎给你,住得雕梁画栋,睡的高床软枕,吃的鲍参翅肚,你还敢说不满意?外头多少平头百姓想过你这样的日子!你要不是我儿子,你有这福气?说我对你不好?孽种,你想死,就赶紧去死!” 说完了,瞧着贾琏平淡无波一点也没有变化的面色,更觉得一股火气压在胸口,只恨自己刚才说的太简单了,双目充着血的又咆哮道:“我是前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生了你这么个孽种?!早知道是你这样的孽畜,当日,就该让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死了算了!……” “你别扯到我娘!”贾琏暴起着一声喝断他,皱着眉头道:“人都死了,好歹是你原配,有事要说就说我,别没事扯上去世的人!” 贾赦哪能叫个孩子还是自己儿子给喝住了,骂了声娘,手一抬还要打人:“老子说话,还用你来教?” 贾琏自然是不能让他打到的,一下就给躲开了去,只是怒气也跟着蒸腾起来。 贾琏自己是个没妈的,虽说这么多年他早就对自家那个抛弃儿子的妈绝望了,可不代表他就一点不羡慕别人有个好母亲。原主贾琏虽然后来变成了个悲剧,可小时候,张氏还在的时候,对这个孩子,绝对是爱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的。连死去了都不放心,安排了许多人照顾贾琏。虽然后来这些人慢慢都变了心思,到底张氏这份满满的母爱并没有错。 这份母爱,是贾琏对原主唯一羡慕的地方,也是原主心中一块圣地。 贾赦他怎么敢,那么随意的提起死去的人?! 如果之前贾琏还能装着几分,这会儿,真是怒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赦:“我母亲,好歹也是你原配,为你生下了两个孩子,哪怕后来大哥夭折了,到底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当着我的面,说谁短命?!” 爆发起来的贾琏,别看身体还只是个孩子,脖子那里,却是青筋毕露,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眼睛烧红了,紧紧咬着牙,仿佛贾赦多说一句,他就能扑上来跟人拼了的架势。 贾赦自然是怒火于心,可转念一想张氏,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那毕竟是他的原配,年少夫妻,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候,长子出世,夫妻两欣喜若狂,便是初怀上次子的时候,夫妻间也是多有和乐,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长子的夭折,张氏体虚,最后死亡,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贾赦一时都忘记了往昔那些炙热的感情。 刚才一时气愤,有些话,甚至没过脑子就给说出了口!贾琏这般忤逆父亲的态度固然不对,可毕竟,是为了他的母亲…… 贾赦想到这一点,这才生生忍住了要出口的怒喝,没敢刺激贾琏,闹的最后父子之前真的无可收拾。 虽然,他们现在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已经很没有个父子的样子了! 只不过,这事可以算了,贾琏这一幅想对老子动手的架势,贾赦却是容不得的:“小畜生,你还敢提起你母亲?每天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你母亲要还在世,非得被你气死不可!”眼瞧着贾琏慢慢收敛了怒气,总算不是要扑上来拼命的架势,贾赦虽然还是怒火汹汹,可心底深处,不是没松了口气的。 再怎么不争气不像话,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贾赦多少还是关心的。儿子对老子动手,这样忤逆不孝的事,但凡贾琏真做了,传出去,以后他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总算这孽子还知道点分寸! 事情走到这一步,怕是贾赦自己都发现,他原本怒气冲冲要责罚贾琏,可到如今,心态从气愤到暴怒,再惊吓到愤怒,此刻,却是已经悄悄在为贾琏考虑了。 他当局者迷,贾琏旁观者却看得清楚,贾赦刚才那几句喝骂,难听归难听,可气势,却已经弱了下不少,更没有了之前那种喊打喊杀的戾气了。 吃错药了吧? 贾琏心底想着,面上只道:“我母亲要是真活着,绝不会让我在学堂在家里,都受尽鸟气,被人指指点点拿来跟珠大哥比较,把我贬的一无是处!” 贾赦哼笑一声:“你要读书上进,把珠哥儿比过去,谁还能说你?” 贾琏会给他更冷然的哼笑:“珠大哥比我大三岁,我才描红人家就已经读书了,我读三字经人家已经开始读四书五经了。我在学堂,跟着一群孩子启蒙读书,人家呢,请的秀才单个教他,后来更是祖父亲自请来的进士给他上课……我早年刚启蒙时,难道不曾用功读书过?早起晚睡,不曾有半点懈怠,难道偷懒了吗?只是读书进度不快而已,笨鸟先飞,我何曾不努力?可换来的什么?我略背书慢一点,老爷便骂我蠢钝如猪,珠大哥早年多多聪慧,背书几天就能背好。我读书进度稍微差些,大太太老太太便老在我耳边念,珠大哥当年是多聪慧……要说我今日变成如此,老爷你也是功不可没!” 贾赦气煞:“照你这么说,你没学好,还都是我的错?” 贾琏半点没给他面子:“养不教父之过,不敢说全是你的责任,可你也脱不了干系!”看着贾赦那铁青的脸,贾琏唏嘘着:“同样是贾家子弟,人家有父母祖母嘘寒问暖,我这边,吃个菜还要自己拿钱去厨房打点……明明我自己的家,却要被下人背后议论,还不能回嘴,免得被人议论小心眼,回头还得挨老爷的骂……我倒是想把珠大哥比下去呢,也得我有这命,有这条件啊!” 贾赦面上挂不住了,这些事,他以前从来也没细想过,粗红着脖子:“作死的奴才!”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到此时已经缓和了下来,贾赦再也没提惩戒贾琏的事,贾琏却颇是懊恼,一个不小心,话题就给岔开了,他本意是要好好闹一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一番在古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贾赦,竟叫人态度莫名软化下来了。 贾琏不由扼腕,本来还想接着这机会,好好叫贾赦知道,他再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唯长辈的话是从的原主了,现在看,怕是没机会了…… 可这么算了,他实在不甘心! “你别把什么都怪罪在下人身上!”贾琏对着人叫嚣道,“就府里这些奴才,跟红顶白,一双青白眼,都是看着上头主子的眼色行事的。我是大房独子,却在府里过叫人看低一等的日子,老爷只怪下人,怎么就没见你平日对我的生疏冷淡?要不是你平日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我会这样?” 一番话说完,贾赦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黑,眼看着就要爆发了,深深吸口气,又给压了回去,只骂着贾琏:“你是府里的少爷,正经主子,下人怠慢你,你不会说吗?白长了一张嘴,倒是只会跟长辈顶嘴,对着下人,难道不会呵斥吗?不行找老太太找我给你做主,这也不会?”明着是呵斥,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贾琏还要再说两句,贾赦已经是不耐烦的挥挥手:“给我滚回你屋子去,好好给我反省反省,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贾琏有些不敢置信,他刚才闹了那么一通,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完了? 贾赦眼睛一瞪:“还不给我滚回去?!” 贾琏莫名所以,想要再闹,眼下这气氛,实在不大合适,站了一会儿,果断的转身、走了! 连个请安告别也没有! “逆子!” 贾赦狠狠拍了桌子怒骂一声,脑海里又浮现起刚才贾琏说自己不想活了时的样子,心下一哆嗦,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那些狗奴才!” 第二十一章 书房里头,贾琏和贾赦闹了好一通,又是贾赦的怒吼又是贾琏愤怒的喊叫的,站在门外的贾赦的小厮贾琏的丫头,一个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巴巴瞅着门口,就怕里面出个好歹来。 尤其琉璃忍冬这两个贾琏的丫头,只恨不能自己进去看看,贾琏到底怎么了!大老爷那火爆脾气府里都是知道的,早前还把贾琏打了个半死让人昏迷了好几天,这会儿伤还没好,万一再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好?! 琉璃急的是原地直跺脚,上前两步还想偷听几句,被贾赦门口的小厮一把拦住了,瞪着人骂道:“干什么干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放肆的?” 琉璃舔着脸陪着笑:“这位小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我们家二爷,我们二爷身上伤还没好呢,万一再给伤着了,回头……”眼见那小厮不为所动,眼珠子一转,又劝道,“我们二爷可是大老爷唯一的儿子,万一真出了事,别的不说,大老爷会不会迁怒你们没及时劝阻,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你敢赌这个万一吗?!” 小厮叫她闹得心里烦,推了人一把:“少罗嗦,赶紧给我回去,再多嘴,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琉璃还不依,跟他缠闹不休,这边贾琏就给出来了,那么好一段时间,脖子那边流下来的血把衣领都给染红了。本来他今儿穿的红衣还不大明显,可就那么巧,衣领那块儿,为了样子做的好看些,用的浅色的嫩黄给缝了边,还绣了浅色的云边,领子也不高,血一染,直白就给看出来了,便是边上亮红色的地方,也沾了血变成了深红,还有脖子上那一块血渍,所有人乍一瞧见,全倒抽了口气,吓住了。 “二、二爷?” 琉璃话都说不全了,哆嗦的给叫了一声,才无声的狠狠大喘了口气,一路小跑着赶过来,险些还叫台阶给绊住了,身子还没站稳呢,就忙拉着人问道:“二爷,您这是伤了哪儿了?除了脖子,还有哪里受伤了?”一边都要哭起来的大喊着,“快去请大夫啊,还愣着干什么!” 忍冬转身小跑着就给去叫人了,贾琏喊都来来不及,人就给跑远了。 小厮也是心惊肉跳的,焦急问道:“二爷,您没事吧?可有哪里不舒服?” 琉璃气在心头,当下骂道:“你没长眼睛啊,二爷都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虽说这还是在贾赦书房门外,虽说这么闹里头贾赦听见了肯定要不高兴,虽说琉璃这么贸贸然得罪了贾赦身边伺候的小厮很有些冒失,但不得不说,看见琉璃这样的表现,一直心底戒备着她的贾琏,却是听欢喜的。 这个丫头,看着挺真心的,好像,真是在关心他! 或许,这丫头还能信几分? 心底各种心思划过,在小厮被琉璃骂的脸都红了的时候,贾琏终于开口了:“好了,别闹了,我没什么大事,走吧,回去上药。”也没多说别的,大步就往外走。 琉璃也顾不得跟人再吵架,忙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小厮啐了一口,骂着:“什么玩意儿!” 里头却忽然传来贾赦愤怒的喊声:“外面人死了没有?没有就立马去给我把林之孝找来!” 小厮心陡然一跳,林之孝,那可是府里的二管事,府里内宅很多事,可都是他在办的。脑海里又想起了贾琏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不像是受了挫折的,偏又身上多了伤……想不明白,小厮也不敢怠慢差事,忙答应一声,抄着小路近道,飞奔着去找林之孝了。 这些,就是走在路上的贾琏所不知道的了,当然,哪怕知道,他也不关心。 此刻,他满不在乎的抹了把脖子上的伤口,那里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并不很深,也没伤到动脉,贾琏上辈子在外面混日子的时候没少受伤,最基本的一些还是知道的,他现在看着是流了好一通血,但实际上,伤口那边早就凝血了,回头抹点药养养,几天就好,很不必着急上火。 但琉璃不知道这一点,一路上焦急催着贾琏快点走回去上药,一会儿又觉得还是干脆停下来找个地方先坐着,她让人去取药回来上比较好:“这玩意一走动,伤口再流血怎么办?” 贾琏觉得挺有意思的,干脆顺着她的意思找了个水榭先坐下来,琉璃抓了个粗使的丫头让去贾琏院子取药,一边则小心观察贾琏的伤口,确定暂时没有流血了,这才松了口气。又让人赶紧去打水,一边用手帕小心抹着贾琏露在外面的脖子上的血迹。怕牵动伤口,动作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敢用力。 贾琏被弄得有点痒起来,忙后退了点,瞧了眼急忙缩回手还有些陪着笑的琉璃,突然问道:“从昨儿到现在,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是老太太派在我身边来照顾我的,那以前,你是做什么的?也是在老太太那里伺候的?” 琉璃似乎没想到贾琏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愣了一愣后,说道:“我以前是在老太太茶水房里的二等丫头,专门伺候老太太屋里的茶水的。昨儿二太太那里吩咐人来伺候二爷,我听说,就自告奉勇的过来了。” 贾琏有些玩味:“哦?”自告奉勇来的? 琉璃安安偷觑贾琏,他脸上是辨不出喜怒的淡漠,这叫琉璃心里有些惴惴的,思量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别管外面人是怎么看不起这个琏二爷认为没用,可琉璃伺候了人一天,这位主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老太太屋子里,人才济济,玛瑙羽鸢翠莺这些如今得脸的姐姐们不说,宜人可人几个也是慢慢长成了,很可疑独当一面,再小点,还有鸳鸯芙蕖这些人,有的是人才,我在那里,能做到如今这样惯着茶水的差事已经是顶天了,想要做到一等丫头,却是没指望。不比二爷这里,我一来,便能顶上一等的缺。”她老实的说道,“可哪怕是这样,我既来了二爷身边,便是要尽心服侍的,对二爷绝对忠心耿耿,绝不敢跟以前那些人一样,偷奸耍滑怠慢二爷。” 贾琏挺好奇的:“你就那么想当一等丫头?为什么?” 琉璃低下头:“不敢骗二爷,小的是外头卖进府里来的,家里精穷,什么也没有,可开支却不小,在府里,我吃得好穿得好,可我家里,父母双亲却每天只能一天两顿吃稀饭勉强混个半饱,哥哥弟弟要成亲都没有办法……一等丫头月例有一两银子,在主子跟前还得脸,打赏的也多,我就是冲着那些钱,才一心想当一等丫头。” 贾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又问道,“你父母卖了你,你就一点不恨?” 琉璃失笑道:“当年生气多少有些,可也知道,家里是真没办法了。二爷不知道,我家里人口多,兄弟姐妹一共八个,可却只有两亩地,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父亲就去给人做长工,母亲管着家里的地。可常年还是吃不饱。我五岁那年大旱,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最小的弟弟给饿死了,母亲就卖了大姐,后来又是爷爷去世,为了办丧事又卖了二姐,后来我父亲大病,为了治病才把我给卖了,我走之前,我娘哭了一晚上,我知道,这都是家里真没办法了。这些年,我在府里,吃好穿好,我父母也农闲了也来看我,那么远的路,得走上一天一夜呢,他们还要背上些山里的果子来给我,嘱咐我留给其他人吃打好关系……”琉璃说着眼泪一直掉,“都是骨肉血亲,我自己吃香喝辣,却看着家里人吃糠咽菜,我也吃不下啊。” 贾琏瞧着泪眼婆娑的琉璃,多少有些唏嘘,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看着琉璃做事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样曲折的故事。 琉璃吸口气,对着贾琏真诚道:“能来二爷身边伺候,我的月前比以前翻了一倍,老太太让我好好伺候您,还有打赏下来,有这些银子,我也能多补贴些家里……这都是我得了二爷这边差事的好处。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我村子里的老人一直都这么说,二爷,还请您信我,我既然来了你这里当差,自然会尽心尽力做事,绝不敢懈怠。” 贾琏嗯了一声,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了,才突然说道:“我刚才,跟大老爷吵起来了。” 琉璃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闻言愣了愣:“二爷跟大老爷……” 贾琏好似没看出她的惊讶道:“大老爷刚才斥责我读书不用功,比不上珠大哥一星半点,我就嘲讽回去,说是大老爷没教过我,子不教父之过,所以我才没学好。脖子上这个伤口,也是我刚才争执起来弄伤的,大老爷虽然暂时没责罚我,但心里对我肯定不欢喜……”他看着琉璃,“你想清楚了吗?跟在我身边,或许月银会多那么些,可是你在府里,却不会有之前在老太太那里当差时的体面。比起来,老太太那儿,二太太那儿,珠大哥元春那儿,不管哪一处当差,都比在我这里体面,甚至我以后要犯了错,你还得跟着吃挂落……所以,你真决定好了?留在我这里当差?” 琉璃还没从贾琏居然敢跟贾赦吵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后面那半段,也顾不得什么了,忙忙点着头道:“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二爷是府里正经主子,我能伺候你,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觉得,二爷这里,挺好的。”这话绝对是真心的。琉璃又不是没在贾母那里呆过,出了门是体面,可内里争斗的多厉害,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哪像贾琏这里,虽也有勾心斗角的时候,可自己做着一把手,主子又不难伺候,日子好着呢。琉璃别提多满意了。 贾琏这才点点头,没说话了。 有些事,是要经过时间考验才知道真假的。琉璃现在说的好,也听感动人,只是到底怎么样,还要慢慢看。 暂且……就先观望着吧。真合格了、再说! 一会儿,有下人端了水来,琉璃小心打湿了帕子,给贾琏擦拭污渍,忍冬也拿了药膏请了大夫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弄完的时候,天上日头,也已高挂于中,众人赶紧回去休息了…… 第二十二章 贾琏悠悠哉哉吃了中午饭,脖子上的那道小小伤口早就在药膏的药性挥发下收和了,虽然没结痂,但洗去了边上的血污,远远看着,也就是一道红痕,不细看,只当是哪里碰到了,再想不到之前会流出那么多血。 赵嬷嬷刚看见贾琏一脖子血回来的时候惊得都快厥过去了,不过看着贾琏混不当回事儿,摸着肚子还说饿了让给去厨房催饭菜,压根没看她的表演,甚至琉璃忍冬也没多理她,赵嬷嬷抹了几把泪,也就慢慢停止了哭泣,静默着走到一边去给贾琏拿衣服,然后看着忍冬和琉璃伺候贾琏换洗——这两个丫头如今把贾琏守得密不透风的,压根没有她上前的机会。 赵嬷嬷在一边,慢慢等着等着,直等到贾琏吃晚饭摸着小小凸起的肚子满足的喟叹,端起茶杯还要喝茶,这才给找到了个说话的机会,说道:“二爷可快别喝茶,饭后马上喝茶,对胃不好!” 贾琏手里这还端着茶杯呢,闻言挪开了些,琉璃赶紧道:“这是普洱,养胃的,稍稍喝一口也没什么,要是二爷不喝,也没关系。”一边给赵嬷嬷解释道,“我之前在老太太房里伺候茶水,这些还是知道点的。” 搬出了贾母,赵嬷嬷也不好很翻脸,只是扯着嘴角道:“话虽如此,二爷身子还没全好,今儿又给流了那么多血,还是小心些好。” 她们两个一来一往的,贾琏哪还有心情喝茶,刚好他也并不很喜欢茶水这些,干脆就放下了茶杯,忍冬很快给收拾了,赵嬷嬷眼底便有些喜色,嘴里只道:“我也是为二爷着想……这之前受伤昏迷就已经够吓人了,怎么今儿还留了那么多血?这些天,可得好好养着,再怎么注意也不为过。” 贾琏既然敢跟贾赦闹,就没打算瞒着这事,赵嬷嬷这么旁敲侧击的问,他心里不耐烦,直接就道:“又不是什么大伤口,就是跟大老爷吵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流了点血而已,算的了什么?我这不活蹦乱跳的?!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奶娘你别大惊小瓜的。” 可赵嬷嬷又怎么能不大惊小怪呢? “二爷你跟大老爷吵起来了?”赵嬷嬷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样子好似下一刻就能昏过去一样,“您怎么能跟大老爷吵起来呢?那可是您父亲啊!”还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当家人——哪怕没有手握大权,那名分上也是啊! 赵嬷嬷急的直跺脚:“怎么就吵起来了呢?都是为什么吵起来的?二爷,大老爷可是生气了?说什么了没有?有没有责罚您?”看着贾琏脖子上的伤口,倒吸口气,“难道,这伤口也是大老爷给弄出来的?” 忍冬止不住抬头望着贾琏脖子上的伤口,满脸惊骇。琉璃虽知道点事,不过细节仍不大清楚,不由也跟着瞪眼。 贾琏下意识摸摸伤口处,嗤笑一声,看着众人:“我跟大老爷吵起来又怎么?我们亲父子,有个争执不也正常?瞧你们的样,倒好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似的。”见赵嬷嬷等人还是满面惊色,没好气道,“放心吧,我跟大老爷虽然吵起来,可大老爷还不至于要弑子的地步,我脖子上的伤口,不是大老爷弄得。”而是我自己威胁着要自杀弄出来的!当然了,这点‘小事’,贾琏就忽略不提了。 赵嬷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到底还是不赞同贾琏跟贾赦争吵的行为:“二爷啊,你这次可是冲动了,大老爷本来就外面事务繁忙,难得来看你,这好不容易父子见面,您怎么还给顶撞大老爷呢?这、这……这不好!” 几句话,听得贾琏都替她累得慌,难为她能想出这么委婉的一番说辞来,倒是很给贾琏面子。 不过现在的贾琏,根本不需要她这么遮遮掩掩的给事实蒙上块遮羞布,他冷笑一声,道:“奶娘你也别这么委婉,大老爷那里,不是外面事务繁忙,而是忙着自己找乐子,根本不在意我这儿子,所以父子才不常相见,这我知道,你别给找那么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赵嬷嬷张嘴还要说话,贾琏又接着说道,“我当然知道顶撞老爷不好,本来就没把我这儿子放在眼里,指不定这一吵闹之后,大老爷直接当没我这个儿子了~” 赵嬷嬷止不住道:“二爷您既然知道,那怎么还……” 贾琏突然一拍桌子,恶狠狠道:“就是知道,我才不要忍了!”冷笑道,“哼,经过这次昏迷差点死了,我才知道个道理,我懂事听话有什么用?犯错挨打差点死了也不敢吭声哭闹有什么用?我差点昏迷死了,谁关心过我了?那我还懂事听话干什么?还不如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看不顺眼我,打死我也就完了!”看了眼众人,“你们现在不愿意伺候我的,赶紧去跟我二婶说,想调走的赶紧调走!跟着我,未必有前程!” 琉璃忍冬跟他目光接触一下,皆都低下了头,赵嬷嬷先是怔楞了一会儿,突然拍着腿哭了起来:“二爷,你这是病糊涂了吗?我知道,之前受伤,让你受委屈了,可再怎么,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你这才多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万一真触怒了大老爷……” 贾琏瞪了眼过去,爆发一样的大喝一声:“够了!!”赵嬷嬷脸上的泪还没止住了呢,愣是给他吓住了,怔怔望着他,贾琏不耐的撇撇嘴,冷笑着,“奶娘你当日在家忙着做事,自然是不知道我濒死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自然体会不到,我昏迷不醒,眼见着就要死去,身边却无一亲人在旁,甚至连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的心情!”他咬着压根,“你知道我被活生生饿醒过来,胃都抽搐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醒来后看到满屋子空荡荡是什么心情?!” 他嘲讽的笑起来:“奶娘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赵嬷嬷手脚无措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二爷……” 贾琏的脸上是赵嬷嬷从未有过的坚决,他冷笑着:“从那会儿开始,我就知道,别人都是靠不住的,我想过得好,就只有自己争取。受委屈了,得说出来,没人会一直关注我。想要什么了,也得张嘴,不然谁会好好给你东西?要是有不平,也得说,不然别人谁会关心我在想什么?”他耸耸肩,“至于说会被人讨厌……情况再糟糕,难道还能坏的过以前?我都差点死了,还怕什么?了不起,再死一次而已!” 贾琏瞅了眼赵嬷嬷:“奶娘你照顾我这么些年也辛苦了,天栋从小就没吃过多少你的奶水,这么多年,也没个娘在身边,奶娘你心里肯定也记挂……我回头跟二婶说一声,给你些银两,你就回家去照顾天梁天栋,我这边,不会牵连你的!”站起身,对着琉璃忍冬说道,“你们也仔细考虑考虑,要不要在我身边……我累了,先去睡一觉!” 说完,毫不迟疑的转身往里屋去了。 留下赵嬷嬷琉璃忍冬晴空等人,面面相觑,满面狐疑。还是琉璃最先回神,跺跺脚,赶紧追着往前去了里屋伺候贾琏去了,忍冬咬咬唇,跟了进去,晴空萱草两个略有些迟疑,看着赵嬷嬷。 赵嬷嬷搓着手直跺脚,懊悔不迭:二爷这次真是受刺激大了,性情大变……早知道,当日她收到消息,就该早回来,而不是偷懒又留在了老家陪着孩子…… 现在二爷变成这样,这、这可怎么好啊…… 这边贾琏这里闹得厉害,那边贾母那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赖大家的来说,贾赦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把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厮打了是板子,然后就是大肆要换门房的人。然后又给在贾琏身边伴读的儿媳妇娘家小弟求情,贾赦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发落了人二十板子,也不叫继续跟着贾琏了。 赖大家的抹着眼泪:“可怜见的那么小的孩子,二十板子下去,命都的去半条……不是说大老爷叫打的不对,只是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请大老爷明示,以后也好改,将功补过,怎么就不许叫跟着琏二爷身边了呢?那孩子跟了二爷三年了,在那儿舍不得的一直哭!” 这里还没说完,那边学里陈夫子的夫人过来面色不好的要请辞:“我家老爷说,怕没这个福气接着教府里的孩子了,正好,这老家那边早就来信说,老人想孙子了,我们就决定,赶明儿就启程回老家,也好孝顺孝顺年迈的公婆!” 再一问才知道,刚贾赦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居然给陈夫子去了封信,说了好些不满的话,明里暗里的指责陈夫子没教好他儿子能力不够也就算了,居然让他儿子在学堂里吃了亏受了委屈,白瞎了贾赦每年给他的束脩……陈夫子是何等清高酸腐的文人,一见之下,血直冲到脑门,当下就写下请辞书去找贾珍,叫喊着要辞掉夫子的差事回老家去! 邢夫人哭哭啼啼过了来,对着贾母便好一通哭泣:“老太太,您可要给我做主……大老爷,老爷他太欺负人了……” 王夫人面有难色的:“大老爷才说要给二爷配全院子伺候的人,要得急,老太太,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凑手啊……” …… 贾母一柱龙头杖:“去,把那逆子给我叫过来……” 第二十三章 贾母这里,好说歹说,总算在那时安抚住了陈夫人,只说回头一定跟贾赦好好说,让陈夫子不要一时意气就请辞,学堂里那些个学生都还指望着他呢,这一时半会儿离了他,学里上哪儿找夫子去?陈夫人本意也不是一定要离开,面子上过得去也就完了,等贾母安抚完,面上虽然还有不满,但也很有礼节的跟人到了别,先走了。 赖大家的这里好弄,自家下人,贾母看重这家人,赖大家的也懂分寸,贾母说了两句“让你媳妇那弟弟的事先别哭,到底怎么回事,我回头问问老大。”赖大家的当下就迭声谢起来:“老太太仁慈,老太太仁慈,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伺候您这样好的主子!”把贾母哄得止不住连笑了好几声。 至于邢夫人这里,贾母没好气的数落王夫人:“你是主持中馈的,一点点事怎么就慌了手脚?琏儿院子里的人员缺口,本就是要补上的,你这两天不就一直在看?那就加把紧,现在有多少人就给先安排多少人,实在不成的,慢慢再来,老大还能为这吃了你?你是他弟妹,又不是下人,你怕什么?!万事还有我呢!”王夫人讷讷点头说了是,赶紧回去给贾琏挑人了。 轮到邢夫人了,贾母却不急了。悠闲先让人给上了杯茶,慢慢撇着上面的茶末子,喝了两口,还给夸赞泡的好。 这样的轻视! 邢夫人自然是不依,绞紧了帕子,虽然不敢直接在贾母面前露出不满,却也不自觉抿紧了嘴角,叫道:“老太太……” 一句话没说完,贾母重重把那茶杯盖子往下一放,瓷器相撞,清脆好一声响,贾母两眼也没怎么瞪邢夫人,只就这么淡淡看着她,邢夫人满肚子要出口的抱怨,就这么给憋在了舌尖上。 贾母还盯着她不放,她便如座位上的垫子里扎了根针似的,身子四下动了动,浑身不自在,连头都给低了下去,不敢与贾母视线相对。心底不平的紧,老太太就是偏心,王氏来说话,她就赶紧给她指了条路,轮到自己,她就撒手不管了!自己好歹也是她大儿媳妇! 邢夫人死死咬住了唇,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她满满的怨愤。 只是她的养气功夫真不怎么到家,她自认为是极力掩饰了,可在上首的贾母,却把她的不满看得是明明白白的。心底冷笑一声,更骂了声蠢货! 她怎么就给选了这么个蠢货当媳妇! 贾母想想,就是懊悔不迭。自家那大儿子本就是个混不吝的,这可好,娶了这么个完全不会劝导丈夫自己本身还问题一堆的媳妇,混起来就越发没个边了,哪还有一点高门大户当家老爷的样子! 贾母想到这里,止不住又瞪了眼邢夫人,当妻子的,半点不知道规劝丈夫,这样的媳妇,要来有什么用?!还敢怪她给她下马威?! 贾母板着个脸把茶杯往旁边桌上狠狠一放,就那么声响,吓得邢夫人一下抬起头看了过来,被贾母狠狠瞪了一眼,又给像受了惊吓的土拨鼠把脑袋给缩了回去…… 贾母气的都要吐血了,这种媳妇! 她还能吃了她不成?!居然吓成这样! 贾母瞧着邢夫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心里不痛快,脸上当然也没个好生气,皱着眉先先让下人都下去,等人走光了,再忍不住脾气,狠狠数落了人一顿:“老大家的,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分寸?满屋子的人,你哭哭啼啼跑来跟我说老大的不是……你还有没有把老大这一家之主的颜面放在眼里?”最紧要的是,那时候,屋里还有陈夫人这个外客在,叫人看尽了笑话!贾母怎么能不生气?“丢脸都给丢到府外去了!” 邢夫人低着头,讷讷的道:“我、我这也是一时委屈了,没想周全……”心底犯着嘀咕,又不是她一个说贾赦不是,王夫人不也跑过来暗指着贾赦太刁难人,怎么就不见贾母责怪王夫人,反而只对着她来了!这不是偏心,又是什么? 贾母喝了一声:“你还敢说!老大是给你什么委屈了,让你迫不及待的跑来我这里跟我诉苦?让你连场合也不顾及?!” 邢夫人见她这般恼怒,自己反而没了底气,低着头不敢看贾母的眼神,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贾母冷笑一声,她就知道!这个邢氏,没事也能掀起三尺浪来,贾赦是她儿子,她还能不了解,或许没用纨绔了些,多少也冷落了邢氏,可却不会无缘无故拿人撒气,肯定是邢夫人自己先做得不对,叫贾赦给拿捏住了,现在,这邢氏还有脸来她这里哭! 贾母拍着桌子:“说!你刚才不是满肚子委屈吗?这会儿我给你做主,你怎么不开口了?说,老大说你什么了还是跟你动手了?让你这么委屈?!” 邢夫人叫她一通话逼迫下来,反而更不敢开口了,“我、我……”她支支吾吾的张着嘴,好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句子来,逼急了,眼泪簌簌往下淌,抽噎着躲着贾母的视线…… “哼!” 贾母冷哼一声,她就知道! “老大家的,你嫁进府里,也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我老婆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说你,可我宽容,你自己也得自觉点!”贾母板着脸,贾母今儿心情不好,也没力气想着给媳妇留面子,老大不客气道,“好歹你也是府里的大太太,代表的是老大,是府里的面子,你平日在府里做耗我忍也就忍了,可你要赶把脸给我丢到府外去,就别怪我不客气!”邢夫人叫训得抬不起头,贾母却还没完,又道,“你也别当你平日干的那点事我就一无所知,我告诉你,我睁只眼闭只眼是为了家和万事兴,你要以为你能糊弄过我,那你就错了!” 这话就严重了,邢夫人一下站了起来,唯唯诺诺的束手站着,低头惶恐道:“老太太,您这话,可叫我怎么担待得起……”眼泪还不住的流,声音里也都是哭腔。 贾母嫌恶的瞪了眼,没说话。 而那边,贾赦也终于赶到了。 一进门就见到贾母高坐上首板着脸怒气盈盈的样子,自家夫人站在中间,跟个小媳妇一样抹眼泪,心底就有些犯嘀咕,上前几步,喊道:“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找我?” 贾母瞅了他一眼,问邢夫人:“老大这会儿也来了,他给你什么委屈受了,你这会儿,可以说了?” 邢夫人身子颤了颤,没敢说话。 贾赦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你来找老太太告状了?”一下怒火就上来了,跳着脚道,“你还有脸来告状?!”激动的跟贾母解释道,“老太太,你可别信她说的那些鬼话,要不是她自己做的那些事,叫人看不过去,我能数落她?”回头对着邢夫人又是好一顿吼,“你行啊,跟我来阴的!阳奉阴违,你玩的好手段啊。之前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答应得好好的,这回过头,跟老太太这而告状来了?!” 邢夫人一直哭,不知道是不敢说话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母叫贾赦的吼声闹得脑门发疼,忙喝着贾赦说清楚,到底之前两人是为什么闹起来。 贾赦摊开手,没好气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琏儿!”瞪了眼邢夫人,“琏儿屋子里出的那事,说是丫头不经心懈怠闹得,可她好歹是琏儿名义上的母亲,平日但凡上点心,哪至于这样?之前没顾得上,想起来了,我自然要叮嘱她两句,她倒好,还跟我委屈上了!” 贾母阴着脸:“老大家的,老大冤枉你了吗?” 邢夫人急了,哭起来:“我承认我在琏儿的事上有疏忽,这是我的错,可老爷对我,也委实太过分,当时老太太是没瞧见,当着满屋子的人,老爷一点面子也没给我留,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还说、还说……”她帕子掩着面,大哭起来,“老爷还说,娶了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哭得伤心,贾母就给敲了眼贾赦,贾赦可不是那女人一哭就心软的,梗着脖子道:“我难道还说错了?谁家媳妇不是管家理事照顾男人照顾孩子的,你呢,家里万事不用你管,每天闲着,我这里不见你多照顾,琏儿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也不上心。这次人昏迷,那么大事也没见你多关心几分,你说,我娶了你这么个妻子,不是倒了八辈子霉?!” 邢夫人又气又急,扯着帕子也哭闹道:“我是疏忽了,可老爷您呢?您就好了?琏哥儿不好,说到底,还不是叫老爷你给打的,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昏过去了?那些下人,说是我疏忽没看管好,难道不是看到老爷对琏儿那样狠心,所以才给怠慢了琏儿吗……” “砰!” 话音未落,一个白色茶盏便沿着邢夫人的面庞飞了过去,撞在地上,碎了一地。 邢夫人惊回过头,贾母竖着眉毛,神色不善的正看着她。 她当下就惊出了一身汗! 糟了,说错话了…… 第二十四章 高门大户里,有一个可以说是潜规则的规矩,有些事,只能够放在心底,而不能够说出来——哪怕,这可能是事实! 家族的颜面,永远都是头一位的。 邢夫人脱口而出,说贾赦对贾琏不好,当时也是气疯了,说话压根儿就没过脑子,等到贾母一杯茶盏扔出来擦着她的脸摔在地上,邢夫人才恍然回神自己说了什么。 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压根儿不敢再跟贾赦闹,心虚的瞧着贾母,紧张道:“老太太……” 贾母都要气疯了,这两个不着调的人,哪里还有一点为人父为人母的样子,当着听的面,说话就这么口无遮拦,这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也这样啊!?这两人,一个是府里的大老爷,一个是大夫人,做事却永远都这么没分寸,这府里交给他们,她怎么放心的了? 狠狠瞪着邢夫人,贾母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有些事,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给我管好你这张嘴,要是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在那边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邢夫人眼底还含着泪,帕子掩着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就这贾母还看不顺眼,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少杵在这儿碍我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贾赦也一点没有帮邢夫人说话的意思,邢夫人呜咽一声,含泪行了个礼,走了! 贾赦哼了一声,本还要说几句,回头看见面色不善的贾母,讪笑两声,不敢说话了。 贾母真是恨铁不成钢,数落着儿子:“到底要我说你几遍你才听,你都是多大的人,怎么就不能沉稳一点?跟你媳妇儿吵成这样,你当你今年几岁?啊?琏儿都八岁了,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跟你媳妇吵成那样,你觉得像话吗?” 贾赦低着头不说话,由着贾母数落。 只是他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在贾母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说话,是认为我冤枉你了?”她哼笑一声,“刚才在你媳妇面前,我那是给你面子,不想让你丢人,但要真说起来,她那句话说的不是真的,她是填房,要说多真心对待琏儿那孩子,那就是个笑话!平日她什么表现,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是根本没把琏儿放在心上的。这是常理,没什么好说的。可你呢?你是琏儿的亲生父亲,平日里是怎么对孩子的?你对他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叹口气,“你啊,上点心吧,琏儿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都不关心他,别人得怎么看他?” 贾赦叫说的抬不起头,到底还有些不服气:“我是个男人,外面的事儿还忙不及呢,难不成这孩子的事儿,还得我天天盯着?这是我该管的事儿吗?孩子这种内宅后院的事,本就该是夫人管起来的。我不管她邢氏是不是填房,嫁进了我贾家,琏儿也喊她一声太太,她就该管起来!”还特地拿出个例子来,“你看二弟,二弟不也没有天天管着珠儿,不都是弟妹在操心? 贾母气得笑起来:“你也好意思说出这番话,也好意思跟你二弟比?!行,你既然要比那就比比看,你二弟,每天衙门里都有事,可回家来还是每天坚持检查珠儿的功课,训诫他要在学堂里用心听课,学习上进!你呢?你说说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关心过琏儿的功课,关心过他的衣食起居,你明知道你那媳妇儿对琏儿是怎么样的,也没见你平时敲打两句?这会儿轮到出事儿了你才知道着急,有什么用?!” 贾母真是半点不客气,把两兄弟这一比较,贾赦是没一处能拿来说嘴的。 贾赦被下了面子,虽知道是事实,也气起来:“照母亲这样说,这都是我的错了?就因为我对琏儿稍微疏忽了些,那些下人就可以狗眼看人低,把我儿子不当回事儿了?”气怒起来,冷笑着道:“难道我这个当主子的平时还得多关心下人怎么想,琢磨着敢对谁好才叫下人不敢狗眼看人低?哼,买回来伺候的下人,伺候主子是他们的本分,本身不老实,对主子挑三拣四,打量着哪个主子不得宠就疏忽怠慢,母亲不说是下人不对,还来数落我,这天下,还有这道理!”激动起来,粗红着脖子叫道,“难道我疏忽了琏儿,所以邢氏漠视我儿子也是应该的?我冷淡了琏儿,下人就该欺负到我儿子头上吗?所有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了?!” 贾母紧皱着眉,不满的拄着龙头杖:“你这是冲着谁嚷嚷呢?!” 贾赦到底不敢很跟她叫板,撇着嘴,满脸不甘心的暂时停了嘴,站在一边,很明显的不高兴。 贾母便冷笑道:“你少跟我摆样子,我不乐意见你那张臭脸!自己做错事,还好意思跟我这摆架子!” “就照你说的,下人邢氏都做错了,可这不也发落了处置了?昨儿琏儿屋子里的人,全给卖了,这还不够?你今儿又闹的哪一出?再拉出来搅得家里鸡犬不宁的,有什么意思?” 贾赦自然不好说今早上书房里的事,贾琏闹自杀这种事,说出来一句,贾琏都得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到底是自己儿子,贾赦多少还是关心的。 贾母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是服软了,止不住又数落道:“你就说说你自己,平时都是个什么德行,吃喝玩乐正经事儿不做一点,也没说帮府里挣点儿什么荣耀,这些我也就算了!现在还闹的府里是鸡犬不宁,之前把琏儿打得那么重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仇人了,哪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等琏儿好容易醒过来了,好,你又开始做耗,跟你媳妇闹,说一出是一出,无端端就把下人好一顿打,还提出些无理取闹的要求……你是怎么回事?嫌府里的日子过得太安静了,你是真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贾赦叫贾母数落的面上无光,偏又插不上嘴反驳,脸都黑了,听到最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等等,什么什么我无缘无故打人,什么我出无理取闹的要求?”仔细一想,“我今儿也就打了琏儿身边的小厮,这么说是有人告状来了,那小厮是谁的亲戚来着?我都不记得了。”一边又给揉了揉眉头,“至于说什么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今儿我好像也就跟弟妹说了一声,让她给配齐琏儿屋里伺候的人,怎么?弟妹来告状了? 贾母对二房毫不遮掩的偏心向来是贾赦心里的一块病,这还叫贾母,一顿数落,贾赦心里本就不高兴,这会儿意识到贾母话里是在给王夫人出头,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刚就觉得奇怪了,你什么时候不是对我这一边冷冷淡淡的,刚才却为了琏儿和邢氏数落我,原来是在这里等人呢,说穿了,不过就是我下了弟妹的面子,你觉得会让老二面上挂不住,所以才来找我麻烦!“他嗤笑一声,当着贾母的面,虽没敢多出格,看那撇着的嘴角,无一表示着他内心的不满。 贾母哪能认这一份罪名:“胡说什么!好好的,扯上你弟妹你弟弟做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我偏心你二弟吗?”贾赦没说话,偏了偏脸,代表的什么意思一看便知。 贾母当下就气得骂起来:“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逆子,不气死我你是不甘心是吧?自己做错事,我说你两句,你就能给我扯出那么多,还指责我偏心?我要真偏心,早由着你你自生自灭了,还管得你那么许多,担心你夫妻不和、父子失和?”一时悲从中来,声音里也带了悲痛道,“我要不是关心你,怕你做事糊涂失了人心,我至于这么巴巴的来找你,劝你,你倒好,回过头来指责起我了!” 眼中带泪,痛心疾首,得捂着胸口的样子,若是一般人,只怕这会儿,早就被说的,满面羞红,低头认错了,可贾赦这会在气头上,哪还顾及那么多! 如今面对贾母捂着胸口哀痛的模样,贾赦只是冷冷一笑:“母亲也别冠冕堂皇的说这些,我打琏儿都过了这么多天,何曾见你数落过我,我跟邢氏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也没见你怎么说。不过是今天,我打了知道是哪边人的小厮,还给弟妹出了个难题,你就跳出来说我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我不说,母亲你也别当我是傻子!” 仿佛还嫌贾母气的不够,脑子里灵光一闪,又说道:“至于母亲指责琏儿吃苦都是因为我关心不够,是我对琏儿的疏忽导致的下人见高踩低怠慢了孩子,可我是男人,在外面行走自然有粗心的地方,相比起来,老太太常年待在内宅,膝下两个孩子珠儿元春,都是看的跟宝贝一样,同样都是你的孙子,那为什么我的琏儿在你眼皮子底受了这么大罪,你却是一无所知?老太太你明知道我不着调,邢氏也对他不关心,难道不是更应该关心那个孩子吗?” 看着贾母那难看的脸色:“就像老太太说的,要是您对她他上点心,那群长着一双青白眼的下人知道你的态度,想来也不敢这么怠慢了吧!” 眼见着贾母都气的都发抖了,贾赦才仿佛胜利了一样,放下了那讥嘲的笑容,略有几分得意道:“所以,老太太,你也别老数落我。好像千错万错我,我就十恶不赦了一样,有些事儿,到底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 贾母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贾赦,好一会儿了,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贾赦自觉自己赢了,还特别贴心的劝道:“母亲您就好好歇着吧,当心身体。弟妹那里还请我太太帮忙给说一声,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少爷,身边是只有几个丫头伺候的。要是弟妹这当家理事的人,连安排伺候的人这种小事都觉得有困难,说一声,我找人帮她一把就是!”又一拍手掌:“啊,对了,还有那个小厮,既然是被安排来伺候琏儿的人,我就不管他是谁家的亲戚,琏儿从学堂回来,叫人打了一顿,他们几个伺候的小厮却好好的,单凭照顾不好主子这一点,原来琏儿身边就再容不得他们!我本来是还想着看在他们好歹伺候了琏儿几年的份上,再给一个机会,休息段时间,再回来伺候,不过他们既然有本事来来老太太这里告状,想来也不差伺候琏儿这份差事,以后就好好在家养着,府里面不用再来了!” 贾母先还被气得脸色铁青,等到后来,满面疲惫,连看都懒得看贾赦一眼了,只是摇着头道:“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也奈何不得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我一个老婆子,是管不住了!”她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长长吐口气,平复了心情道,“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说我偏心你弟弟,对你疏忽,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要你摸着良心好好问问你自己,你媳妇哭哭啼啼来找我,我到底是站在谁那边?当着外人的面的时候,我什么时候下过你的面子?我平日关心你身体,教导你为人处世,说你也是为你做的那些事……你摸着自己良心好好想一想,说我偏心,对你和琏儿不好……” 老太太说着,声音都哽咽了,摇摇头,用力撑着龙头杖站起身,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踉跄了一下,贾赦忙去扶,却被贾母一把甩开了,“不必……”也没多看人一眼,颤颤巍巍往里屋去了,贾赦想要追上去,却听见贾母叫着外面:“翠莺,给我倒杯水来!” 外面丫头清脆答应一声,贾赦才抬起的脚登时又给缩了回去…… 老太太好似,是真伤心了!贾赦心情低落的从贾母屋子里出来,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真有些过分了。可要去跟贾母道歉,他又有点拉不下脸。 这可怎么好? 贾赦用力摇摇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贾母的院子,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想了想,哼笑一声,都怪邢夫人,跑过来告状,害得他被训了一顿,还有那王夫人,要不是她也掺在里面,自己至于失态嘛~ 不是对自己不满啊,行啊~ 贾赦让人赶紧去叫王善报来,人一到,兜头便是一声命令下去:“去,给我叫人牙子来!” 王氏没办法凑齐贾琏身边伺候的下人是吧。行,那他就从外头买! 他要货比三家,好好的挑! 他倒要看看,一个主持中馈的女眷,最后却逼得大伯子要到外面买伺候的人,她还有没有脸出去见人! 贤惠能干的当家太太?哼! 贾赦向来的宗旨就是,自己不痛快了,那就谁也别想痛快! 他现在既然不高兴,那些害得他不高兴的人,就一个也别想跑! 第二十五章 邢夫人一路急匆匆带着人回到自己院子,一进门,就大声喝骂着所有人都出去,自己扑到了床上,抱着被子便是呜呜大哭起来。 王善保家的本是她的陪嫁丫头后来嫁给了贾赦的心腹王善保,人不敢说多聪明,可论对邢夫人忠心,却是再没人能跟她比的。一路见邢夫人眼泪子啊眼眶里打转她就悬着颗心,怕叫外人发现邢夫人的不对丢了她的面子这才强忍着没问,这会儿到了自家地盘,忙板着脸让人都去院子里守着,自己走进屋关上了门,才心疼的急走几步,到得床边,迭声劝道:“我的好太太,您快莫哭了,有什么委屈,直管说出来,这么一直哭哪成啊!” 邢夫人两手死命捶着被子,大哭道:“我难道连哭都不成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能告状,也没个人给我做主,现在我连在自己屋里哭都不成了?!” 王善保家的苦着脸:“太太别恼别恼,都是我不会说话,你最知道我的,别跟我一般计较!” 邢夫人压根不理她,兀自抱着被子痛哭,一边哭,一边大骂:“那个老虔婆,装着什么老封君的架势,不就是个偏心眼的老不死,她哪还把我当是儿媳妇啊,她身边的丫头都比我体面!”说着,把手里的被子当成了贾母的脑袋,死命的拧着。 王善保家的之前一直守在门外,对屋里的事不很清楚,闻言惊讶道:“是老太太说了什么?难道说,大老爷之前那么无缘无故把您一通骂,老太太没给你做主?”忠仆的她一下义愤填膺起来,“大老爷自己都没关心琏二爷,出事了却拿您撒气,实在太欺负人,老太太怎么也该说大老爷一顿,好歹您是府里的大太太,哪有这样出事了就把责任往您身上推的。当时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没给你留……” 王善保家的越说,邢夫人就越恨,咬着牙道:“她哪里是没给我出气,她是生怕她儿子作践的我不够,还又数落了我一通,说我这不对,那不好!”气到了极点,倒是把眼泪给忘了,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说什么我白当了这府里的大太太,却一点都做不好,丢人丢到外面去了,说我平日没做件好事,不会劝导夫君,不会来事……她就会光说我了,她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我倒是想劝着人上进,不说给我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好歹也把荣禧堂给我争回来,她那软弱的儿子,成吗?成吗!” 邢夫人蹭一下站起来,立在屋子中间指天骂地的:“当时嫁到这府里,我还以为我掉进福窝里了,外头人都说贾老太太多慈和,贾家二太太多和善,结果呢,呸!一个千年老狐狸修成精,手里抓着权不放,玩弄心机,把儿子攥的死死听话,光面上慈和。一个是笑面虎,表面老实,背地里手伸得长,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还是弟妹呢,对我这嫂子从来没一点尊重!还有我那丈夫,白瞎了是这府里的长子,袭爵的人,结果倒好,正堂叫别人给住进去了。你说窝囊不窝囊?每天就知道吃酒看戏,院子里通房丫头一大堆,对我连一点尊重都没有……” 邢夫人悲从中来,放声痛哭着:“我这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王善保家的叫她哭得眼泪一直掉,心酸地上前拉住人,哭道:“我苦命的太太啊……” 邢夫人在她搀扶下,踉跄着坐到了椅子上,抱着肚子大哭:“我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指望?婆婆压根没把我当媳妇,从来不正眼瞧我,丈夫是个无能的,就会朝我撒气,妯娌难缠,底下原配生的儿子还来戳我眼……我哪怕有个自己的孩子,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难熬啊……” 这一番哭诉,王善保家的甚至都想不出话来安慰。要说邢夫人这子女缘分也实在太浅,嫁进门都四年多了,可愣是没开过怀,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个,都说没问题,让慢慢来,可这求子秘方也吃了不知道多少,愣是一点效果没有! 早年贾赦对邢夫人还有些新鲜宠爱,日子总算过得去,可现在,贾赦对邢夫人越来越冷淡,贾母又是那么个态度,王善保家的每天夜里都在担心,这邢夫人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主仆两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了眼泪。邢夫人调整了心情,想起自己在贾母贾赦那里受的委屈,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我这好好的什么也没干,白白就挨了那么一通,不是太委屈?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的贾琏!”她保养良好的双手狠狠捏成了拳头,“碍眼的小杂种,杵在我跟前叫我不舒服也就算了,这会儿还害得我这般……我要就这么算了,我以后在下人里,还有什么威严?!” 实在是贾赦欺人太甚,他之前在书房,被贾琏那么一通吓,开始心里过不得,心疼儿子,等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的威严被儿子扫了,可他又不敢找儿子发火,生怕贾琏再来一出自尽就糟了,想来想去,就把气撒在了邢夫人头上,冲过来也不管屋子里丫头还在,指着邢夫人的鼻子就骂她没做好当人母亲的职责,对贾琏太过疏忽,贾琏屋里的丫头懈怠邢夫人的疏漏也是一大原因…… 贾赦甚至都没给邢夫人个辩驳的时间,骂完又走了,留着邢夫人在满屋子丫头异样的眼神里,恨不能死了算了。这才哭哭啼啼去找贾母做主,结果倒好,没得到安慰也就罢了,又被训斥了一通! 邢夫人说到底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贾母贾赦她是不敢动了,可一个贾琏,她认为,自己还是吃得下的! “你,去我匣子里拿两张银票,这次,我要不好好出口气,我这日子,干脆也别过了!这么憋气的日子,还活着干什么!”邢夫人咬牙切齿的吩咐王善保家的,宁愿大出血一次,也非得把心头这口气先出了! 叫过王善保家的,附在她耳边,好一通的嘱咐。王善保家的不住点着头,一边诡秘的笑起来…… 那边,所有人都没想到,邢夫人背地已起了报复之心,这边,王善保急匆匆叫了荣国府相熟的人牙子来,人到了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着里着慌的,也没个提前通知,荣国府找她来干什么。等从角门进来,发现找她的还不是府里的管家太太,居然是当家人贾赦,更是惊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生怕是自己之前做错什么事了,哆哆嗦嗦就跪了下来,好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见过贾大人!” 贾赦身上还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这声大人,叫的还真没错!贾赦安然受了大礼,反而对这个人牙子有了几分满意,是个懂规矩的。 “起来吧!”贾赦也不跟人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是我们府里最常往来的人牙子,来往大户人家,手里很有几个□□好的丫头,是不是真的?” 人牙子想了很多种可能,贾赦来找她买人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一个猜测。你说,这谁家不是女眷主持中馈,负责往府里买丫头的,谁见过大老爷们亲自上阵的?再说这荣国府,向来是王夫人主持中馈跟她打交道,从来没有贾赦啊。 因此,听到贾赦这番话,她一时愣了好一会儿都没给回过神,直到贾赦不耐烦的皱着眉又问道:“我说,你手里,还有□□好了的丫头吗?” 牙婆这才猛然惊醒,连连点着头道:“有有有,有几个,都是去年买回来的,养了一年多了,给教了好些规矩,虽然比不得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可往府里打打杂伺候人,还是可以的。”又举天发誓,“都是清白人家卖出来的,底细干干净净,保管一点问题没有!” 贾赦挺满意的:“成,那你去带人来给我看看,我要满意,就买了!” 牙婆喜不自禁的,赶忙告退一声,去前面大街叫了个轿子,着急赶回去了。 贾赦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喝茶,问王善保:“琏儿身边那小厮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你查清楚没有?”居然还有人跑到贾母跟前告状,贾赦想起来,这心里就不大痛快。 王善保在府里这么多年,这些事自然是清楚了,正因为清楚,所以说话时才格外苦涩,道:“老爷不知道?那是赖大儿媳妇娘家的弟弟,年纪小,想在府里挣个前程,所以当年琏哥儿挑伴读小厮,巴巴就把人给安排进来了。当时看着还挺伶俐的个人,没想到照顾二爷那么不仔细,还叫二爷被人打了……” 贾赦是有一肚子火不假,可平日跟赖大关系却挺好,赖大的母亲赖嬷嬷那是贾母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贾赦兄弟长大的,贾赦跟赖大也算是一起长大,如今赖大管着外面的差事,可说是府里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的面子,贾赦怎么也要给几分的。 他当时气上心头也没给详细问,吩咐下去就把人给打了,这会儿知道了,倒有些讪讪了:“怎么是他的家的!” 王善保苦着脸笑了笑,实在不好说,贾赦当时气头上,雷厉风行就让人去办了。当时他又不在旁边,等知道消息,什么都晚了! 这边,贾赦皱着眉回想,自己让人给打了多少板子来着?二十板子?貌似之前在老太太那里,自己还给放狠话,不许人再回来了…… 手掌握拳,贾赦狠狠敲了自己一记自己的脑门! “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二十六章 这边贾赦才发现,自己没注意,把赖大媳妇的娘家弟弟给打了,重要的是,这人还是赖大家的给介绍入府的,等于是拂了人家的面子,心里不得劲,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跟赖大说一声,那边,王夫人得到消息,也带着周瑞家的赶了过来。 贾珠贾琏都那么大了,王夫人贾赦如今这年纪,倒也不用很避讳,这边王夫人就直接进了院子,看见贾赦,先喊了声“大老爷”,然后就苦着脸道:“大老爷这是做什么?您要人,只管跟我说一声,我便是想尽办法也得让您满意了,怎么还要你亲自过来买人呢!” 到底是弟妹,隔着一层,贾赦在贾母面前说的再厉害,当着王夫人的面,好歹面子上也得过得去,便也笑笑道:“我听说了,府里最近人手紧张嘛,老太太年岁大了,都靠着你管着家里大小事,也忙。这不,琏儿院子里还差了些人,我琢磨着,先给在外面买几个回来对付对付!” 这一番,也就是客套话,真正情况怎么样,大家都知道。 王夫人就是那心知肚明的,就她心里来说,当时她是以什么心情去跟贾母诉苦告状,故意说府里人手紧张凑不开,她自己明白得很。也就是这样明白,所以这会儿听贾赦一番话,就更觉得人满带着言外之意,里头满满都是不安好心,在讥讽自己呢。 王夫人脸上跟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难受,却还是挤出笑来,给贾赦赔不是道:“琏儿院子里差了人,我知道,都怨我,手上事情忙疯了,都没顾得上,把哥儿委屈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老爷您别跟我计较,回头我就让人去仔细挑,找几个好的给琏儿送去。”见贾赦不为所动,忙又道,“这外面买来的下人,哪有府里□□的好?不说规矩懂不懂,这礼仪什么的,可怎么好?万一还带些不干净的东西进府里来……琏儿还小呢,得找稳妥的伺候才行不是?!” 贾赦对这个弟妹挺不感冒的,具体哪里不待见说不上,可只她是贾政的妻子,就注定了贾赦对人没好感,这次的事,更叫贾赦坚定,老二这两夫妻,没一个好东西! 打量他真是傻子呢,什么都不懂,荣国府上下仆妇下人加一起百余人,随便角角落落拉出几个人来,贾琏院子里的人就能给挑齐全了,偏她要拿捏,说什么没个好的……这要换了贾珠,她保管一个晚上就给收拾的妥妥帖帖的! 不就是看着贾琏是大房的儿子,所以无所谓! 贾赦今儿心情不好,很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了这个虚伪的女人。挑着眉,他笑着道:“还是不麻烦弟妹你了。你事情多,不用管我这边。买来的丫头,回头我叫人带着好好教,不说近身伺候琏儿,难道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事都不成了?弟妹你就别操心这事儿了,琏儿院子里的事,我看着就好了!” 王夫人又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贾赦这话里,是不让她干涉贾琏院子的事了,代表的什么?代表人现在对她意见满满,认为她对贾琏不好呢!——这怎么行? 哪怕事实果然如此,王夫人是恨不能贾赦所有的儿子全部死光,以后再也生不出来,好叫自己儿子上位袭爵,可不代表她这心思能摆到台面上!正相反,要是别人知道她这个长辈不慈,长房侄子都没照顾好,她平日苦心经营的‘贤惠人’形象就糟了,更不要说,她一个主持中馈的太太,居然连侄子院子的事都不许管了,传出去,人还不以为她做了什么,所以才被不允许靠近贾琏? 王夫人自己就是贵夫人,哪能不知道贵妇圈子里那些长舌妇的八卦心思。真要到那时候,背后哪些人,不定要怎么议论她呢! 王夫人暗自咬着牙根,她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名声,绝对不能就此毁了! 这会儿,别说贾赦只是拐着弯的讽刺她,便是真撕破了脸,王夫人也得赔笑让人回心转意来。 她点着头,直接给贾赦赔不是道:“大老爷真是要羞死我了,我每天也就是管些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就说得上事忙,琏儿那里,真是我疏忽了,我这些天,一直想给他挑几个好的,这不是玉芝的前车之鉴,怕找了表面老实其实心术不正的……可上次府里年纪大的才给放了出去嫁人,新一批的丫头也没上来,这一时合适的没找到几个,我就没个安排,倒忘了琏儿院子里离不得人……” 回头给周瑞家的示意一下,周瑞家的赶紧从袖子掏出本册子来递给贾赦,王夫人陪着笑道:“这是府里丫头仆妇的名册,还有京郊庄子上的,稍微好些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还有年龄籍贯这些,莫不如,大老爷好好看看,要有合适的,就挑来给琏儿!” 王夫人说的诚心,贾赦接过那册子,上面还真有些人名是用朱砂化了记号的,再一细看,画了记号的,不管是年龄还是其他一些特长、经历,都很不错,往贾琏院子里,是绝对绰绰有余了。 就是这人数少了点,就那么五个,两个还是粗使的婆子,一个才九岁,干点缝缝补补烧水的活儿还行,其他的,够呛! 王夫人给数着道:“现在琏儿身边才四个丫头,还没分等,他如今读书,按例得有小厮四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四个,三等六个,各管衣食住行和笔墨,还有院子里的粗使洒扫……也不瞒大老爷,上次琏儿屋里的人,去的太干净了,除了赵嬷嬷,一个没留下,缺口实在太大了!” 不数不知道,这么一算下来,人数也确实挺多,贾赦低头瞅了眼那花名册,好的都是有差事了的,各司其责,贸贸然就把人调走,别到时候生出什么麻烦来。 王夫人就给他建议:“我倒是知道庄子上还有几个好的,要是大老爷愿意,不若我明儿让他们给您请安,您见见?” 整个过程,王夫人身段放得实在是低,如今又都这么说了,贾赦也不好拒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手里连翻了那花名册,一会儿,指着一些人的名字问王夫人,王夫人对这些情况居然也是了若指掌,根本不用看花名册,贾赦名字一报出来,她就能说出是在哪哪儿当差,做的什么事。 贾赦问了十几个,都是个有差事在身,不能离开的。 贾赦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一直以为王夫人说不能给贾琏院子里的人全部配齐,是她故意刁难,否则荣国府那么多人,怎么就找不出几个伺候的下人了?如今这一看,王夫人可能还真是用了心。随便找个人当然很快,可人是要挑好的给贾琏送去,这才给耽搁了。 而且贾赦也看明白了,这两年,府里陆续有丫头年纪到了,放出去嫁了人,可新培养上来的小丫头,却没几个成器的,如今府里,是青黄不接,拿得出手的,还真没几个! 王夫人羞惭的低着头:“要说琏儿之前受了委屈,我怎么也该万事先紧着他来……要是他那里果然缺人,不若我将我身边两个丫头先调过去当差,等我找到了合适的,再换回来!” 贾赦哪里好意思,连连摆着手,拒绝了。 王夫人又问贾赦想给贾琏找什么样的下人才放心,有没有什么标准,什么样的下人才和他的心意——贾赦根本是被贾琏刺激到了才会关心这些事,哪说得出个三四五六来,一会儿额头就沁了汗,扯扯嘴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了。 没待一会儿,就借口告辞了。 等牙婆紧赶慢赶带着人来,院子里,就剩下了王夫人一个…… 贾赦其人,纨绔是一回事,可有个最大弱点,就是好面子! 王夫人是弟妹,这就注定了贾赦对着人,必须得格外宽容,否则便是有失风度。王夫人又是带着那么多人来,她都当众示弱赔不是,也做出行动给出解释了,贾赦要再抓着那点小事不放,那就是小肚鸡肠,还是跟弟妹斤斤计较叫人看不起的小肚鸡肠! 这一点,贾赦哪里受得了。 贾赦又是个游手好闲享受惯了的,最讨厌麻烦,王夫人跟他说什么府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下人为什么突然短缺,这谁谁谁手里有差事不能走,那谁谁谁很重要所有人指着他不能离开,还要贾赦选人,看这好不好,那好不好的,贾赦没一下就烦了,一烦,就撒手不管了…… 回头王夫人随便找几个人塞到贾琏院子里,这事,就算完了! 只王夫人暗地叫着倒霉:早知道,她就不耍那些小心眼了,拖着人不给贾琏,结果人孩子没受什么苦,她却险些栽了! 不过好在,王夫人这边大事化小,学堂里陈夫子那边最后也没有走,贾珍苦苦挽留了人,还给加了月俸。连被打的小厮,赖大媳妇的小弟弟,还被贾母赏了二十两银子一匹布,端的是体面,虽没留在府里,但也被安排去了外面铺子做事,油水多事轻松,羡煞旁人! 贾赦急吼吼的打小厮,骂夫子,不满弟妹,结果虎头蛇尾,一点是没有——下人明面不说,背地里,都是撇着嘴,更看低了贾赦几分…… 就是贾琏,听到这事,也低低骂了声:“真没用……” 第二十七章 听到贾赦无劳而功的消息,贾琏并不感到有多惊讶。 他本来就没有对贾赦抱有多大希望,这个男人纨绔没用了几十年,对儿子从来没有过任何关心,怎么可能因为他两句话,就突然改变。 再者荣国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掌控在了贾母二房的手里,贾赦想要雄起,那也得看看这些人答不答应! 最重要一点,单看贾赦如今住的这个院子,就知道他是个扛不起事儿的!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顶着长子的名分,还被人欺负到了角落里! 指望着他给自己出气?!贾琏还不如指望着自己赶紧长大来得快! 贾琏只生气,自己穿越过来接收了一个烂摊子不说,还给摊上了贾赦这样的猪队友,简直不能更悲催有! 被贾赦赶走的贾琏的小厮那个赖大儿媳妇娘家弟弟,贾赦自己倒是出了口气痛快了,他可知道,当时为了找这样一个人给自己当伴读,贾琏屋子里的人用了多少心思!张氏留下的人几乎是绞尽了脑汁才给找来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指望着能拐着弯跟赖大扯上关系,希望赖大平日里能照顾一下贾琏…… 现在叫贾赦把人那么一打,一赶,人赖大不恨死贾琏已经算好的了,还指望着他照顾?! “这样的猪队友!”贾琏恨得咬牙切齿的! 琉璃是真想表现,她千方百计在外面打听消息,结果又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陈夫子认为自己在贾赦这里遭到了羞辱,回到学堂心情很差,这些日子学堂里的学生过的是水深火热,可以想见,贾琏伤好了回到学堂,会有什么样的待遇! 琉璃跟贾琏说起这事时都有些同情他:“我听说这个陈夫子可不好惹!” 贾赦黑着脸,哪只是不好惹,从原主的记忆里,这个陈夫子,不愧是读过书的人阴险手段多着呢!不打不骂,只让学生抄书,一本书抄下来,手都要断了。故意在上课时点人起来回答一些对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当着同学的面,羞辱的人抬不起头……冷暴力的手段玩得是炉火纯青! 就冲这点,贾琏是恨死了贾赦,你说你,不能帮忙也就算了,最少别给他添乱呀! 王夫人那边在跟贾赦交涉过之后,迅速的给他安排了人过来,三等丫头两个,粗使仆妇丫头若干,还有两个小厮,现安排在外面,等着以后贾琏可出门时跟随伺候。 人倒是给贾琏请安,不过贾琏对这些人一点印象也没有,自然更不要说什么信任,让琉璃暂时安排了住所,就没搭理人家了。 好在琉璃是有心出头,并不让人接近贾琏,贾琏倒是落得清静! 接下来两天日子过得是风平浪静,贾琏身上伤没好,贾母便不要他去请安,贾琏每天宅在屋子里养伤,脖子上那道细细的伤口在上好伤药的作用下已经结痂,额头上的伤口也收了,这一会儿连纱布都拆了下来,可以想见,再过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反而是身上被人打闷棍留下来的青紫还有些痕迹,印在贾琏白净的皮肤上很是刺眼! 贾琏打上辈子起就不是什么会忍气吞声的主儿,虽然打的是原主,可现在既然是他接收了这个身体,被人打闷棍这个仇就不能不报,他让琉璃去帮着打探消息查查看到底是谁打了他,计划着等伤好了,回到学堂就好好给原主出口气! 养伤的日子,贾琏也没闲着,拿出书本看了一下看书,拿起笔练个字,按照原主的记忆复习功课,也免得伤好之后回到学堂,赶不上进度! 他这样勤学驾驶自然跟以前大相径庭,琉璃忍冬都是后面来伺候贾琏的,并不很了解贾琏的习惯,倒是没往心里去,唯独赵嬷嬷好几次看着贾琏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奇异,几分若有所思! 但是贾琏并不怕,他已经给赵嬷嬷打了预防针,任是谁,大难不死醒过来,性情大变,都是情有可原的,贾琏现在就是要给自己塑造一个,长期不受人看重的孩子,在一场劫难之后变得偏激执拗的形象,为他以后做事,做好准备! 大抵是上一次贾琏哭诉有了效果还是怎么的,中间贾母王夫人,都有来看过他一次,还派了人送东西过来,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半点不敢怠慢他! 但是贾琏知道这些不过是假象而已。就比如说他现在走在花园里散步,就听见有仆妇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起贾赦和他! “大老爷每日凡事不管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家里凡是万事都扔给二老爷和二太太,就这还有脸,跟二太太,你要求这要求那儿的!他怎么好意思?” “琏二爷也是的,跟大老爷一个模子是刻出来的,平时读书不上进,事情还忒多,上次玉芝她们的事儿,那么狠心,都伺候了他那么多年,说赶走就赶走了,一个没留,我听说,好几个都被卖到山里去了,那还能得到什么好?那种穷乡僻壤不定,不定几年命就没了!” “那样如花似玉的丫头,平时也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可怜呀!~” “谁叫我们都是下人,那命就是不值钱,主子一个想法让,我们死就得去死,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没想到,二爷年纪那么小,心肠就这么狠!” 旁边有人拍着腿道:“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大老爷当年不也是,发起火来,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儿!” 旁边有人叹息:“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都是那样慈善、宽厚的人,怎么就大老爷和二爷,这样……” 聚在一起的人就都好一声唏嘘,长长的在那边叹息。 贾琏当时就笑了起来,这些人是在给自己和贾赦安一个残暴的名声吗?就在荣国府里面?就她们自己的卖身契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的时候? 贾琏连走出去呵斥他们的兴趣都没有,叫了忍冬:“你把这些人带去大老爷那里,跟他说一遍刚才他们说的话,问一声大老爷,就说是我说的,他们这些话要传出去,我落了一个残暴苛刻的名声,以后前程毁了,可怎么办??” 忍冬答应一声,走上前怒喝一声,聚在一起八卦的那些仆妇这才发现了贾琏一行,吓的是浑身发抖,还要求饶,人贾琏理都没理他们,带着琉璃几个就接着往前走去。 忍冬冷笑一声:“走,跟我去见大老爷!” 那些仆妇腿都软了,哀求道:“好姑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再不敢!” 忍冬呸了一声,冷笑的说道:“敢背后嚼舌根子,就该知道有后果,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不由分说,催促着他们赶紧走,那些人还犹犹豫豫的不肯动,忍冬冷笑:“你们是要自己走,还是让我找人押你们过去?” 那些仆人见忍冬不像说笑,这才都知道怕了,其中一个上前抓着忍冬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好姑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了!”见贾琏已经走远了,又攀起关系:“我们跟你老子娘也是多年相识的,你就放了我们这次吧,帮我们跟二爷求求情!” 忍冬一把甩开她的手:“早知现在何必刚才,婶子你要是把嘴巴管牢一点,也不至于有这一出!”说完,也不管那些仆妇难看的脸色,催着人往前走去。 忍冬是个聪明人,这两天贾琏对琉璃那亲近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回去想了想,就是那一次贾琏跟琉璃单独相处之后,贾琏才开始器重她,琉璃呢,也凡事以贾琏马首是瞻,换来贾琏更加信任她! 忍冬自己也有野心,既然来到贾琏身边伺候,她就绝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摆设的一等丫头。而怎么样才能获得贾琏的信任,琉璃已经给她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只要凡事为贾琏真心考虑,忠心于他,贾琏不是那分不出好赖的,自然会信任她。 所以忍冬现在,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些跟自家半点关系都没有的“熟人”,而违逆了贾琏的意思?! “赶紧走,到底该怎么处置你们,就看大老爷的意思了!”忍冬冷然说道。 那些仆妇止不住便低声咒骂起来,忍冬理也不理,直往前走,就有一两个仆妇心里悔的是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们就,贪图那些钱乱说话了,这下可好了…… 一会儿,贾赦见到这些人,听忍冬说了贾琏的话之后,怒上心头,二话不说,让人打了这些仆妇一顿,把人赶出了府。怕她们再乱说话,还拿捏住了她们的卖身契,警告他们,要是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直接一家子全都卖掉! 那些仆妇吃了苦哪还不知道怕,一个个忙不迭的点着头,生怕动作慢了,又是一顿打…… 这些仆妇的事情不说,贾琏在花园里散着步,走的累了,才打算回去呢,就又给遇到了事儿! 贾琏气的都笑了,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他面前,贾赦后院的邹姨娘笑嘻嘻的看着他:“二爷这是逛花园呢!” 贾琏翻个白眼,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大家别生气,实在是作者也要吃饭,盗文太猖獗了……大家见谅啊! 话说,有谁知道电脑为什么会突然进入省电模式吗??我电脑突然关机,然后出现entering power save mode,然后要好久才能重启~~有谁知道怎么弄吗???大太阳不想出门去修啊~~~ 第二十八章 看着眼前的邹姨娘,贾琏很不耐烦。 任是谁难得出门散步,看花游玩,心情正好,突然看到讨人厌的人出现,都会不大高兴。 而当这个,讨人厌的人,不但不识趣的走开,反而过来找你说些有的没有的废话,这不高兴,就更变成了耐烦! 哪怕对方是贾赦现今最宠爱的姨娘,打扰了自己难得出来看花散步的好心情,贾琏也没打算对人有多少好脸色:“姨娘也出来散步吗?” 邹姨娘显然没想到贾琏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一点也不懂礼貌,更不要说给自己问好了,一时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撇撇嘴,好一会儿了,才说道:“好久没见琏哥儿了,难得今天撞见了,所以想着过来说说话……不过看起来,琏哥儿,似乎不大乐意看见我呀!” 贾琏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姨娘误会了!” 也就是面上挂住一点,那态度实在不能说很好,贾琏以为邹姨娘会忍不住走开,没想到,这个传闻受到贾赦宠爱便骨头都轻了几两的邹姨娘不但没有走,反而也拉下来脸,说道:“琏哥儿,好歹我也是庶母,你对我这态度,不大好吧!?” 贾琏这下真的惊讶了,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对你态度不好吗?”这女人是疯了吗?她以为他自己是谁,不过是贾赦众多的女人之一,才混了个姨娘的名号,就敢对他指手划脚了?她哪来的底气!? 邹姨娘好整以瑕的弹了弹手指,笑道:“我哪敢指责你呀?琏哥儿啊,我就是提醒你,虽说你府里的少爷,我只是个姨娘,到底我是伺候老爷的,看在老爷的份上你也该对我客气点啊。”做作的掩饰着嘴唇笑,瞧着贾琏,说道,“这不是看在我的面上,是看老爷的面上!” 贾琏止不住就吃笑起来,她还真敢说呀!看在贾赦的份上就该对她客气?笑话!贾赦后院那么多女人,姨娘,通房,没名没分的丫头,他要一个个的客气过来,来得及吗? 贾琏斜着眼睛瞟了邹姨娘一眼,二话没说,带着人就要走,实在懒得再理会这女人! 瞧着他这样邹姨娘脸上怒色一闪而过,突然又勾起一抹笑,眼瞅着贾琏走过来,不闪不避的,刚好就跟贾琏撞上了,贾琏的肩膀撞上她的,她哎哟一声,就要往旁边倒,跟随着她一块儿过来的丫头急忙扶住她,急吼吼的问道:“姨娘,你没事儿吧?”一边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贾琏,虽然没有说什么,一副贾琏错了的样子。 琉璃第一个忍不得,上前气笑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姨娘难道不知道有个分寸?我们二爷身上还有伤,满府上下里谁不知道,难得出来散个心,累了准备打道回府了,偏姨娘还老缠说话,把我们二爷累着了,姨娘担待得起吗?”又骂邹姨娘身边那个丫头,“姨娘不舒服,你你就该劝着点,没事儿,别出门,这么弱不禁风的,我们二爷才多大年纪,稍稍一碰就给摔地上了,这万一哪儿那撞着啦,碰着啦,回头,吃苦的还是你姨娘!” 贾琏沉声呵斥琉璃:“怎么说话的,姨娘身子是弱了些,可这也不是人愿意的,正是身体不好,才要多出来走走,瞧你说的……”回过头又跟邹姨娘说道:“姨娘娘这身体,我回头就去跟二婶说,让给你多炖点补品好好补补,身子这么弱,那怎么能行?!怎么伺候的好老爷?!” 一番话说的邹姨娘脸都绿了,这才反应过来,贾琏如今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可不是贾赦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她那点小手段还不适合用在贾琏身上。 但要当贾琏的面道歉示弱,她又不甘心,摸了摸小腹,她给自己丫头使个眼色 小丫头就叫起来:“我们姨娘身体好着呢,最近不过是特殊情况,容易疲累,所以才会差点儿摔着了!” 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丫头得意洋洋说话的模样,邹姨娘满眼得色,小心翼翼摸着肚子的样子,是个傻子都反应过来了。 琉璃瞬间就盯紧了邹姨娘的肚子,张口结舌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琏也稍有震惊,脱口问道:“姨娘这是……” 邹姨娘得意的笑着,摸了摸肚子:“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老觉得恶心,想吐,又总是疲劳,浑身也没力气,这有经验的嬷嬷就说呀……呵呵,”她畅快地笑着,“嬷嬷说,我这可能是有身孕啦!……” 琉璃震惊的看着她,好半天了,都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不独她,在场其他人,也都是惊讶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要说荣国府的子嗣,比起别的府邸,真的是单薄许多,别人家是一年几个孩子几个孩子的出生,荣国府呢,贾琏今年八岁多,从他出生到现在,贾赦屋子里就再没传出过好消息,好些人背地里都在传,是不是贾赦平日里放荡太过,不能生了! 就是贾赦自己,早几年还会吃点药,想着说再生一个,到这几年也已经绝望了,最明显的是邢夫人这一两年都把求子药给停了,摆明是不抱希望了。 这个当口,邹姨娘居然说,有孕了?! 琉璃反应过来,第一直觉就是去看贾琏,自己这主子,读书并不好,平日也不受贾赦贾母疼爱,以前是贾赦唯一的儿子也就算了,现在要是再来一个,那…… 邹姨娘掩着嘴,咯咯笑着:“二爷,我可要给你添个弟弟了,马上要当哥哥,二爷你高兴吗?” 贾琏挑挑眉毛,笑起来,真心实意的:“自然是高兴的,我一直都觉得父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太孤单了些,姨娘要是能给我添的妹妹,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琉璃凝重的脸上都不由为之一笑,邹姨娘瞬间僵硬的脸色,真的很有趣! 是了,现在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一定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某些人,稍微好点儿就得意起来,骨头忒轻! 琉璃低声笑起来:“要真这样就太好了,一男一女,刚好凑个好字!” 邹姨娘气到暗伤:“你胡说,我这肚子里的可是男孩!” 贾琏好奇问道:“姨娘怎么知道?大夫看过了?确认过了?” 他再无知也知道,贾赦膝下共有三个子女,一个就是贾琏一个是贾迎春,还有一个庶子,跟贾琏年纪相差很大,红楼梦剧情发展到后面了,那个庶子才四五岁,想来跟贾琏年纪相差很大,绝对不可能是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所以,邹姨娘现在怀的,要不就是贾迎春,要不是……谁知道最后这孩子怎么了! 果然周一娘被问住了,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是”这个字来。 贾琏就笑着,走过它,扔下一句:“我劝姨娘还是赶紧找大夫看先看一看,等确认了是男孩,再来跟我抖威风!”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琉璃等人扬长而去。 邹姨娘停在原地,脸上乌云密布。 不过琉璃也有些担心:“二姨,要是周一年真的生了个男孩……”她瞅了一眼贾琏,只见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喜怒,有些忐忑道,“邹姨娘轻狂任性,得罪了很多人,不足为惧,我就担心,太太膝下没有子女,万一太太存了想法,要把这个孩子抱过去养……” 这话说的很有些僭越,不过倒是一片真心为贾琏。贾琏领这份情,便也宽慰了,她两句,“现在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还不一定是个男孩儿呢,就算真是男孩,太太那性子,是愿意给人养孩子的吗?”邢夫人的脾气,可没那么好,贾琏都怀疑那个孩子能不能安全被生下来,古代后宅,那可从来都不是个宁静的地方! 琉璃还有些担心,但见贾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只能罢了。 贾琏回到屋子,喝了杯水,又看了会儿书,前头有丫头激动的跑过来,焦急说道:“邹姨娘跟太太说,自己有身孕,太太让大夫来诊脉,这会儿,老爷爷老太太那里,都给惊动了!” 贾琏好整以暇地翻了一页书,一点儿也没着急的样子,瞅了眼那丫:“,看你一头的汗,跑了很远的路吧,坐会儿歇歇,琉璃,让人给她倒杯水!” 屋子里其他伺候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还是琉璃先回过神来给那丫头,倒了杯水,把那丫头惊得连连道谢,坐了一会儿,才出去了。 赵姨娘,满面忧色,焦急对着贾琏说道:“二爷,邹姨娘怀孕了,您怎么看这一点也不着急呀?!” 贾琏才奇怪呢:“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该着急了?就算是生了孩子,我也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你们难道认为,那个庶子能越过我去吗?” 赵嬷嬷等都不好说,贾琏平时太过没用,贾赦贾母都对他不甚宠爱,实在让人没有底,贾琏不再是贾赦唯一的儿子后,后果会怎样?! 赵嬷嬷低声劝着:“不管怎么说,二爷还要多注意点才行!” 贾琏无奈摇头:“注意点,怎么注意?时时关注那孩子是不是健康?邹姨娘好不好?我没得给自己添堵的!” 赵嬷嬷想想,可不也是,自己这边能做的有限,关注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确实挺叫人糟心的!可贾琏琏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也不大对…… 赵嬷嬷劝说无果,叹了口气,不再说了,只是私底下少不得去打听邹姨娘,几个月了?孩子怀相好不好,大夫,说了什么,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一会儿传来消息,大夫给邹姨娘把过脉,确实是喜脉,不过月份还浅,得好生休养…… 贾赦大喜过望,下令府里上下多发一个月月钱! 赵嬷嬷叹口,一晚上辗转反侧都没睡着,谁知到了半夜,府里突然喧哗起来,找嬷嬷穿好衣服出来一问,却是邹姨娘,流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麻烦盗文的亲,最少晚一天搬文,真的,拜托了! 第二十九章 早上才传出的喜讯,到了半夜,孩子就没了。才刚刚升起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马上就要承受失去的痛苦——这还不如从来不知道喜讯,不欢喜,这会儿,也不会那么伤心! 荣国府上下乱成了一团,贾赦邢夫人都匆匆赶去了邹姨娘那里,出于对贾赦多年无子嗣的看重,贾母穿戴好了也亲自去了邹姨娘的院子,血房污秽,并不曾直接见她,但跟大夫说了好几句。 大夫叹着气:“姨娘出血太多了,如今脉象混乱看不出什么,不过,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的!” 好好一个孙子就这么没了,贾母心情不好,让人送走了大夫,也没心思跟贾赦再多说什么,让他处理好这边的事,自己先回院子休息去了。 贾赦把贾母送到院子门口,回转过来,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孩子没了,他心里也难受得慌,是多年来,他唯一听到的喜讯,还以为这之后他又要多个孩子了,谁知道…… 请夫人给他端了杯茶,轻声劝着:“老爷喝杯茶吧,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受也没办法,您还要保重身体,以后,肯定还会再有好消息的!” 是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贾赦叹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实在堵得慌,放下来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没办法,虽然理智上告诉他要想开,可这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他几年来唯一听到的好消息呀! 邢夫人知道他难过,也没有很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他旁边,贾赦拍拍她的手,没有多说什么,但显然是很欣慰有她的陪伴的。 邢夫人心底欢喜,轻声说着:“老爷别太难过了……” 比起邢夫人难得的懂事大体,邹姨娘这边就很让人讨厌了,这边,贾赦我和邢夫人正温情脉脉,里屋里,突然传来邹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呢?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又叫贾赦:“老爷你在哪儿?你快来看,这些个刁奴,在诅咒我们的孩子!” 伺候的丫头不忍心,红着眼眶道:“姨娘,还请您节哀,大夫说了,月份太浅,孩子不稳,已经、没啦!” 邹姨娘怔怔地看了人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对方说的话,好一会儿了,才突然“啊~”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哭声传到外面,贾赦不由为之动容:“可怜见的~”毕竟是平日最宠爱的女人,又才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贾赦站起身,想要进去安慰几句,却听得里面邹姨娘疯了一样地大喊道: “都是假连那个贱种,肯定是他害了我,我可怜的孩子,才那么小,他怎么就那么狠心?!” 贾琏抬起的脚步顿在了半空中,身子都稍有僵硬了,眼神阴郁的看着,里屋的门帘,脸色铁青! 原本脸色还有些不大好的邢夫人,这会儿脸上反而有了笑容,走过去,低声道,“老爷别跟她计较,她是没了孩子,刺激太大了,混说呢!” 里面邹姨娘听到了说话声,焦急喊道,“是老爷吗?是老爷在外面吗?” 贾赦阴着脸,一把撩起门帘,那进屋内,邹姨娘姨见到他,就激动的喊道:“老爷,你可要给我们的孩子做主,孩子那么小,我才刚发现他,就这么又没了!都是贾琏,都是他上午在花园推了我,我才会动了胎气没了孩子的……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 邹姨娘哭的是梨花带雨,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苍白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双水盈盈的双目巴巴望着贾赦——这是平日贾赦最喜欢看到的表情,邹姨娘靠着这个,从贾赦那里捞到了不少好东西,可今儿,她这一向无往不利的手段,却失了效! 贾赦就站在房间正中,都没来床边看一下她,在听她哭喊了贾琏哪哪的不是后,突然转身就走了。 邹姨娘简直不敢相信,激动地喊道:“老爷,你去哪啊?”不给她做主,这是要去哪儿? 然后下一刻,她就听到贾赦在外面吩咐下人说:“邹姨娘受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了,胡言乱语的,你们好好看着点,要叫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闲言碎语的,小心你们的命!” 下人被吓得不轻,纷纷赌咒发誓,一定伺候好她,绝不叫她乱说话! 邹姨娘听见,更加疯狂的大喊起来:“我没有疯我没说错,上午就是贾琏撞了我,我才会小产的,不然我今天一天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掉,一切都是贾琏的错!老爷,你听我说呀,我没疯!” 可惜,身处那里屋的她,没有看到贾赦在听到她那疯狂呐喊之后,不但没有怜惜,脸上反而更显出了厌恶之色,最后一甩袖子,摔门出了院子——理都没理邹姨娘! 留在原地的邢夫人,根本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得意得几乎想要跳起来,是庆贺一番才好! 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不屑地瞅了一眼里屋,里面邹姨娘还在疯狂大喊着,可是这会,已经没有人会搭理她了! 这个仗着有几分颜色,就从丫头爬上贾赦床的贱人,小门小户出身,就是不懂规矩!真当贾赦平日里对她宠爱几分,便可以在府里横着走了,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居然还敢把小产的责任推到贾琏身上,她以为自己是哪根葱?!不说他现在腹中空空,贾琏是贾赦唯一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姨娘而惩罚贾琏,就算她现在还怀着身孕,一个庶子,怎么能跟贾琏这个嫡子相提并论?! 还敢叫老爷给她做主?! 夫人得意的嘱咐丫头:“照顾好你们姨娘!”没人在也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施施然带着人也因为病离开了,她知道,往日受尽贾赦恩宠的邹姨娘,往后再不存在了! 蠢货,老爷好歹也是,高门大户学着规矩长大的孩子,嫡庶有别、妾通玩物这些道理,如何会不懂?也就这邹姨娘,被些宠爱就给迷昏了头,才会失心疯乱说话! 也是,她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平日里得了贾赦几分宠爱,就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现在这,都是她,应得的!邢夫人眼底寒光闪过,瞬间,又得意的笑起来…… 邹姨娘攀咬贾琏的事,贾琏却是一直不知情。贾赦让人敲打了一下伺候的下人,关于周易娘疯狂呐喊的事,谁要敢乱说话,直接乱棍打死。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因此,竟是少有人知道邹姨娘把小产的责任推到了贾琏身上。 等贾琏第二天早上起来,听说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也不过叹息一声,想着,贾迎春没投身到邹姨娘这种人的肚子,也算是福气了!回过头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可这件事,却远没有就此平息! 邹姨娘让人看管了起来,邢夫人却带着人来跟贾赦说,那天在花园,邹姨娘和贾琏确实有碰上,贾琏对邹姨娘态度实在算不上好,知道人怀孕了,也没说让一步,相反把人刺激了一顿,撞了人,也没有说句软和的,带着人就扬长而去了。 邢夫人略有担忧的说道:“所以邹姨娘失去孩子,心情悲痛,把责任都推在怜儿身上固然不对,可琏儿这样,不把怀孕了的庶母放在心上,这态度,也实在该改一改,到底,那肚子里怀的也是老爷的孩子,他的弟弟妹妹!” 贾赦当时没说什么,到底心里落了个疙瘩,对贾琏才有一两分的感情,这会儿,又全给落了回去! 而这边,曾经伺候贾琏七年多,后来因为嫁人而出去了的大丫头巧莲,给门上递了消息,说有要紧事,要禀告贾琏! 贾琏翻看记忆,这个巧莲,才是真真正正张氏一手培养出来留给儿子的左膀右臂,读书识字、精明能干,就连样貌普通些,都是为了防止贾赦对人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这丫头也没有辜负张氏对她的期望,一直忠心耿耿无微不至的照顾贾琏,有他在的时候,贾琏院子里从没出过一点错,直到十九岁实在拖不得了才出门嫁人,婚前就说了,等她生完孩子料理了家务,过几年再回来给贾琏做管事娘子。 不过这个巧莲太过关心贾琏,希望他上进,所以平日略有些严苛,原主是个纨绔的性子,对人就有些不大待见,明明这都两年了,也一直没开口说让人回来做事。 今儿她没预兆的过来,老实说,贾琏还真挺惊讶的。 赵嬷嬷低声道:“巧莲从来不撒谎,她说有事儿肯定是有事儿!” 贾琏失笑,这是怕他不见巧莲吗?倒没看出来,赵嬷嬷跟这丫头关系这么好!“我没多虑了,这么久没见巧莲姐姐,我也有些想了。”吩咐旁边人,“让人进来吧!” 很快巧莲就过来了,她是个五官清秀的少妇,两道眉毛略有些粗,带着英气勃勃,说话做事也是雷厉风行,一见贾琏,就说道:“二爷,我在外头看见玉芝了,这作孽的,死丫头居然没被卖掉反而被人养在那个宅子里好吃好喝住着呢!” 贾琏挑了挑眉毛,微微摇头,他想,他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待见这一个巧莲了,不会说话的性子!这么长时间不见面?难道不是要先寒暄寒暄,给人个心理准备,再放出这种大炸弹来吗? 末了才反应过来,玉芝被人养起来了? 黑了脸,到底还是没防住,贾赦居然这么大胆子,摸上儿子屋子里的丫头也就算了,人犯了错被撵了出去,他居然还把人给养起来了! 这玉芝,还真是好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坏了,手机码的,有错别字帮我捉一下啊 第三十章 贾琏刚穿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不少关于原主的零散记忆,里头关于玉芝的事不少,他当时就察觉出不对来了,所以拼了命的要把玉芝弄走。等得到原主所有的记忆后,更是给自己当机立断的决定不断点赞。瞧这他雷厉风行的,可是解决个大麻烦了! 谁能想到呢,这玉芝,居然跟贾赦有一腿。 而且,就贾琏自己翻看记忆观察到的,怕还是这玉芝主动勾引的。 原主还在的时候,玉芝就一直撺掇着他去给贾赦请安了,说自己要去跟贾赦汇报贾琏的情况了,贾赦在时候娇滴滴给上茶了,打扮的特别漂亮了……反正是想尽了办法在贾赦跟前露脸。大概是几个月前吧,玉芝突然不这么干了,开始有意避开,不再像以前那样殷勤了,可是呢,长长会突然有段时间不知所踪…… 贾琏不是傻子,玉芝又没怎么遮掩,骗骗不懂事的原主也就罢了,就贾琏一双火眼金睛,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玉芝今年十六了,按照府里的规矩,丫头最多十八就得嫁人,或者出府,或者配小厮,玉芝年轻漂亮,在贾琏身边这么多年,过得完全是副小姐的日子,平日养尊处优的过着,这要出府去,肯定是再不能过像之前那样父祖的日子,这她哪儿乐意? 所以思来想去的,玉芝就给瞄上了贾赦。 这一来,贾赦是府里的大老爷,袭爵人,哪怕现在府里是老太太二老爷当家做主,可到底身份摆在那儿不是?最重要的,二老爷那不好勾搭啊,人正人君子,再怎么也不可能会看上在侄子身边伺候的丫头啊。贾赦就不同了,人家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颜色稍微好点的,他就两眼冒光,对那些规矩也不在意,玉芝对自己容貌还是挺自信的,只要她凑过去,贾赦一定上钩。 加上贾赦如今也不过而立的年纪,能生下贾琏迎春那样好看的孩子,本身条件自然也不差,可以说是成熟稳重帅男一枚,玉芝没考虑两天,果断就给出手了。特意穿着打扮了好一番往贾赦跟前凑,多表示表示一下意思,贾赦之前还有些犹豫,不过再一次玉芝“不小心”摔倒在他怀里之后,一些事,顺理成章就给发生了…… 就是现代,照顾孩子的保姆照顾照顾着照顾到了主人家床上都得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这古代规矩更严格,摸上伺候儿子的丫头,传出去,贾赦的脸第一个就得丢在地上,第二个,贾琏这边也得丢人,亏得他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否则,话还更难听! 不过打从那天贾母把玉芝赶出了荣国府,贾琏以为这事就算完了。人一家都给卖远了,还怕他们乱说话?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玉芝居然还在京城里? 贾琏这边锁紧了眉头,赵嬷嬷焦急问着巧莲:“你怎么看见的?确定没错吗?” 巧莲点着头,道:“嬷嬷你还信不过我?我什么时候信口雌黄过?玉芝那丫头好歹也跟着我学了好几年,我能认不出她来?” 巧莲之前是大丫头,玉芝还在她手底下做事,巧莲几年前出嫁,看玉芝表现还好,又是张氏留下来的老人,这才把人给提拔上来了,没想到这才几年呢,人就给变了。巧莲当时在婆家,听说了玉芝怠慢贾琏那点事,气得恨不能抄刀子过去弄死这贱人。后来知道她要被远远发卖掉,这才吐了口气。在婆家连着骂了三天,后面一直盯着这事,这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我早几天就让我那男人打听玉芝的消息,想看看,她一家到底给卖到哪里去了。要是那穷乡僻壤的,她过得不好,也算是给二爷出口气,我这心里也就松落了。”巧莲说话很直爽,一点心思没瞒,“我那男人本就是两河桥那边的京城本地人,人面还成,我让他使了几个钱找人盯着玉芝的情况。玉芝一家当天就叫人牙子给带走了,放在自己家,人一打听,玉芝好像受了点伤,但是不重,打听的人说,玉芝好好的,还看见人在院子里走动,跟人牙子有说有笑的,她一家也都在那里,没有半点操心的样子。” 巧莲阴着脸,恨恨道:“我听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让人接着给看着,没过两天,就有个自称是玉芝远房表哥的人来,把玉芝一家给买下来了,花了多少钱不知道,反正连着好几天,人牙子一家都是乐呵呵的。玉芝一家呢,则被带到了处小民宅里住着……玉芝的母亲出门跟左邻右舍打招呼,都说那是她自家的屋……” 巧莲看了贾琏和赵嬷嬷:“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玉芝她那丫头,哪来的钱买宅子?老太太下令发卖的她,她既然有钱,干嘛不赶紧离开京城?她哪儿来的底气?而且他们一家,这些天买了不少东西,玉芝自己肯定攒不下那么多钱,最大可能,是被人养起来了,或者得了一大笔钱……”巧莲有些迟疑,瞅了眼贾琏,发现他也在看她,视线就有些游移,半天了,才犹豫着说道:“而且,我给发现了件事……” 贾琏光瞧着她那迟疑着张不开嘴的样子,心底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赵嬷嬷更是急得慌,扯着她:“你有话就说,吊什么胃口?” 巧莲看着贾琏,几次张了嘴又给闭上了,满面苦恼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琏大致也猜出来,真是不能再惊讶,是不是这么巧?“该不是,这玉芝有了吧?”不是这么可笑吧,贾赦后院*年没个消息了,这前头邹姨娘刚小产,玉芝也有了? 他心底琢磨着,不会,迎春真是从玉芝肚子里出来的吧? 那难怪贾琏贾赦后来这么不待见她! 赵嬷嬷站在一边,眼睛瞬间瞠大了,抽气声大的贾琏都能听到她的肺音了,捏着手掌的样子,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吓——死死盯着巧莲,生怕她回答个是。” 巧莲奇怪的敲了眼赵嬷嬷,复又理解道:“嬷嬷被吓着了吧?我知道的时候,我也吓着了。”拍了记大腿,道,“二爷是一点没猜错,那贱人,竟是有身孕了!她那嫂子去给药铺里抓药,我让人问了,是安胎药!” 巧莲是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贱人,我往日只当她是个好的,照顾二爷也尽心尽力,总算没辜负先头太太对她的看重,真没想到,人变的这么快,疏忽怠慢二爷也就算了,还能干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来……”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噤了声,小心瞅着贾琏的脸色,沉默了下来。 贾琏脸上虽然还面无表情的,但已经开始为巧莲叫好了。 什么叫心思敏捷,什么叫聪明敏锐?这位就是。 张氏留下那么多人,这巧莲,怕是里头最忠心耿耿的一个了。从原主的记忆就能看出来,巧莲是真心忠心贾琏,赵嬷嬷玉芝都知道顺着贾琏的意思哄他高兴,唯独这个巧莲,拼着惹贾琏厌恶也要劝着他上进,教导他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念旧情,一听玉芝对贾琏不好,就巴巴去打听消息,脾气是大了点,她一开始打听玉芝的情况,肯定不是什么好心,保不定还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在——这样的脾气,贾琏喜欢! 最紧要的是,人聪明。 巧莲知道玉芝怀孕,为什么就这么急急忙忙来荣国府,还非要见贾琏? 她怕是,知道这里头的问题了。 果然,下一刻,巧莲诚挚地看着贾琏,近乎哀求的道:“二爷,有些话,我说了,您可一定别激动……” 贾琏知道,重头戏过来了。 巧莲长长叹口气:“玉芝这丫头,一直府里,被打发出府也没多长时间,老太太说把人远远卖了,结果她却好好的叫人给赎走了……这里头的关系……”她咬咬唇,好一会儿了,才下定了决心的呼口气,咬着牙道,“怕是玉芝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府里人的……” 她还话还没说呢,赵嬷嬷突然一声喊道:“巧莲!” 贾琏巧莲都齐齐望着她,赵嬷嬷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却是不悦的瞪着巧莲:“你糊涂了不是?二爷才多大,你也什么话都敢跟他说?!” 巧莲不赞同赵嬷嬷的观点,坚持道:“二爷不小了,过完年就九岁了,半个大人了,再过几年,都是可以成亲生子的人,这会儿还不早点让二爷接触,万一孩子真出生了,二爷可怎么办?为着二爷好,才得让二爷多知道点事,以后日子也好过些,一直瞒着他,只会害了二爷!” 赵嬷嬷的脸瞬间就黑了:“你的意思是,我在害二爷?” 巧莲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很有些歧义,忙解释道:“嬷嬷,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担心二爷的处境……你知道我的,我不大会说话,你别跟我计较。”巧莲跟赵嬷嬷都是伺候贾琏的老人了,以前大家关系都不错,巧莲这几年一直记着人呢,可没想过跟人吧关系闹僵,连连给人赔不是道。 赵嬷嬷还是脸色不好,显然是没接受她的歉意,眼神不善的瞪了眼她,愤然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你早就是脱籍嫁出府的人,二爷的事,很不必你操心,这里有我呢,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少在二爷跟前饶舌根子!总而言之,你少说两句!” 巧莲这可不乐意了:“嬷嬷你说的什么话,我巧莲命苦,自小被卖了,亏得太太买下我对我好,我才有今天的日子。我之前嫁人前就说过以后还得回来伺候二爷,当时二爷也说了可以,我才出门嫁人的,嬷嬷你当时不也在,这会儿,到跟我说这话,嬷嬷你这什么意思?” 赵嬷嬷回头望了贾琏一眼,贾琏也正斜着眼睛看她,眼底的意味很有些看不清楚,她略有些发慌,瞪着眼看巧莲:“你这人,怎么说不清楚?二爷才几岁,身上还有伤,你就敢什么话都跟他说?” 巧莲被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贾琏之前才受过伤,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一下就瘪了,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坚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贾琏。 赵嬷嬷看出来了,暗松口气。 她们终于是不闹了,贾琏看了一出好戏,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坐姿,确定她们不说话了,这才嗤笑一声:“你们说完了?” 赵嬷嬷巧莲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贾琏这是什么意思。 贾琏摊开手:“我还以为,你们当我不存在呢,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都是我,可却没一个来问我的意思……”他笑容瞬间一收,“你们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赵嬷嬷就有些脸色发白。 这两天贾琏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这个孩子,一病醒来,性子就偏激了不少,自己刚才却是忘了,还把人当成以前的贾琏了,这可好,似乎把人惹毛了。 巧莲却是离开府里好两年,还不大清楚贾琏的变化,但她也知道贾琏不大喜欢她,所以也小心着道:“二爷,我们也是真心为您好,没别的意思!” 贾琏摇了摇头:“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不过嬷嬷嘛……哈~”他嗤笑一声,看着赵嬷嬷脸都绿了,才悠哉道,“什么大事,你们还一直一直瞒着我,不就是玉芝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大老爷的吗,我早猜到了!” 巧莲惊讶的脱口惊呼:“二爷你知道?” 贾琏撇着嘴:“不然我干嘛巴巴让老太太把玉芝赶走?……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仔细想想,可不就看出马脚来了?”他看了眼赵嬷嬷,“嬷嬷你,不也是早就知道了?” 巧莲震惊的猛然回头:“嬷嬷?!” 贾琏冷然看着这个原主的奶娘,耐心终于告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本还想容忍奶娘,可今儿看到你的表现,我就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我嘛,哼,是可以任由自生自灭的!” 赵嬷嬷心头巨震:“二爷……” 贾琏眼角都没给她一个,站起身,拍了拍袍子:“巧莲啊,这么大事,可不能瞒着,你跟着我,我们走……” 巧莲穿过赵嬷嬷身旁,咬着牙的刮了她一眼,焦急跟着贾琏,问道:“二爷,我们去哪儿?” 贾琏理所当然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去找大老爷了?!” 这种事,不从源头找起,往哪儿找? 巧莲脚下一踉跄,险些没栽倒去:“什、什么?!” 第三十一章 听说贾琏要找他,贾赦脸上没有半点好脸色:“不见不见!” 要不是当着下人还要给贾琏点面子,不好叫贾琏颜面扫地,贾赦都想直接让人滚了。 贾赦阴着张脸,手里还攥着个唐朝的鱼符把玩,对着下人摆手道:“你去跟他说,我这会儿,没空见他!” 小厮低眉应是,出门去了。 人一走,贾赦低头看自己刚收来的鱼符,可却再没了刚才的好心情。烦躁的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皱着眉绷着脸,满心烦躁。想起贾琏,心里一股火气就直直往头顶上冲! “这个孽障!”贾赦暗骂,真是前辈子欠他的,生下来不过□□年,不知道给他丢了多少面子!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难道是上辈子欠他的?贾赦又气又恨,是恨铁不成钢! 贾赦膝下只有贾琏这么一个孩子,在这年代,简直可说是人丁单薄了,加上贾琏不争气,贾赦心里自然烦躁,邹姨娘肚子里的虽说是庶子,可到底也是贾赦的孩子,贾赦哪有不在意的? 好好一个孩子,上午才被大夫诊断出来,晚上就没了,贾赦心里憋着股气,难受的要命。一早起来,看什么都没个好声气。听见贾琏来,更是气直往头顶上冲,根本不乐意见到人! 贾赦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可他是贾琏老子,迁怒又怎么了? 邹姨娘哭闹着说自己流产是贾连的缘故,贾赦虽然不相信,可一个好好的孩子没了,贾赦心里不痛快,不乐意看见贾琏,不行吗?! 邹姨娘贾赦还不知道,任性刁蛮眼皮子轻,爱耍小性子,做事一点规矩不懂,要是跟贾琏争起来,那绝对是有可能的。倒是贾琏,应该不至于没分寸的去撞人,所以邹姨娘控诉自己流产是被贾连撞了,里头怕有不少水分,但要说邹姨娘的话完全是假的,也不可能。邹姨娘还没胆子信口雌黄!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邹姨娘挑衅了贾琏,两人发生了冲突,两人之间可能是真有撞上了,至于说这是不是邹姨娘小产的原因,就不知道了…… 比起已经流产了的庶子,自然是嫡子更重要,贾赦再纨绔,这一点还是清楚的。所以邹姨娘一开口乱说话,他就果断让人封住了邹姨娘屋子,不许人乱说……可他心底,有哪里真的一点没有触动? 哪怕、贾琏只是无心的,哪怕,当时真是邹姨娘先挑衅的——现在,这个没成型的孩子死了,死了!他心里不舒服一下,难道不行吗?! 贾赦心底不痛快,难免就想到之前贾琏在他书房要死要活的事,后面他想帮贾琏出头,结果闹了个灰头土脸,颜面扫地,这些事,贾赦心里都记着呢,暗自骂声“孽障”,想起贾琏,贾赦什么好心情都没了,哪愿意再见他碍自己的眼! 可贾琏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无功而返。小厮为难的跟他说贾赦暂时没空见他,贾琏让琉璃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碎银子,笑着让人再去传一遍:“就说是我说的,事关人命,大老爷还是见一见我的好!” 听他这么说,跟着一起来的巧莲惊讶的眼珠子都瞠大了,掩饰不住的惊诧。二爷他,这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贾琏看出她的惊异,笑笑,没说话。 琉璃忍冬不明所以,视线不住的在两人之间移动。 一会儿,贾赦让贾琏进去。贾琏叫琉璃等人在外守着,在小厮担忧的眼神进了屋去。 说来这画面还真熟悉,好像上一次他来贾赦书房也是这样,里头贾赦明显不高兴,外面伺候的小厮看着他的样子,好像他在进龙潭虎穴一样…… 贾琏止不住就有些好笑。 贾赦坐在书桌后一直看着门口,瞧见贾琏进来还面带微笑,原本就熊熊的怒火更是高涨几分,眯起了眼睛:“你好似心情很好,什么好事,倒是跟我说说!” 老实说,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真心不好看! 贾琏再傻也知道,贾赦这是对自己愤怒之极。 贾琏当即就有些奇怪,他这两天好像没做什么吧?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根本没跟贾赦接触,好好的,怎么就惹到他了?就算邹姨娘小产了,他心情不好,没理由这股气全冲着他来发吧? 贾琏可不是个习惯拐弯抹角的,他直接了当的收起了笑容,奇怪的问贾赦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是哪里找老爷不痛快了,老爷却对我这么疾言厉色?” 如果里头有什么误会,贾琏很乐意知道并解开,如果贾赦只是迁怒,贾琏可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主儿——贾琏现在就要闹明白,到底什么让贾赦这样杀气腾腾的,后面是闹还是解释,再说! 听贾琏还敢这么直白的问,贾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混小子,亏的还是国公府里的少爷,说话半点水平都没有,就这么直头直脑的问了,一点委婉都没有,简直没脑子!这样的蠢货,居然是自己儿子!怒极之下,他冷笑一声:“你有哪一点是值得我看见你就高兴的?没做一点好事,只会给我丢人,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看见你,欢喜的起来吗?!” 这话实在难听,贾琏又不是好脾气的看,当下气也上来了:“我不过是见老爷心情不好一句问,倒惹来这一通教训,我没做好事?那我又做什么坏事了不成?这两天我好好在家养伤,什么也没做,白白惹来老爷这一通训斥,我倒是不明白了,老爷既然这般容不得我,当日何必生养我?趁着我刚生下来一把掐死,不是干脆?!”当时死了,你就轻松了,可不就不用这么生气了?贾琏这是唯恐贾赦不生气,又给添了把火! 贾赦怎么都没料到贾琏还敢顶嘴,一句句的,比自己说的话还要扎人肺管子,一口气岔开了,呛得猛咳,盯着贾琏的眼神都要杀人了,人还无所谓的样子。贾赦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儿子,一病之后,可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上次豆干在自己面前要死要活,这会儿,顶嘴算什么! 贾赦止不住脱口道:“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孽障,当日我早就掐死了你!”简直要气疯了! 贾琏无所谓的耸耸肩:“可惜了老爷当时没动手……”一句话,成功又把才才稍微熄了火的贾赦气得是头顶升烟。 贾赦二话不说,立马赶人:“滚,孽子,给我给滚出去!”再看见他,贾赦怕自己得气死! 贾琏见真把人气狠了,这才又赶忙说道:“老爷,你先别忙,我找你,是真有事!” 可贾琏气性大,贾赦难道就是好惹的?要不是看在贾连是他唯一的儿子,怕他跟上次一样要死要活,就冲贾赦现在的火气,能把人活剐了,还能只让他滚出去?听了他的话,贾赦眼神都没给一个,随手抄起了桌上的鱼符就往人身上砸,力道实在太大,好好的物件,一摔之下,裂了好大一条缝。贾赦又心疼又愤怒,拍着桌子:“你个孽子,还不滚,是成心要气死我……” “玉芝怀孕了!” 贾琏突然一声说道。 贾赦原本愤怒的脸上恍如被人劈了一刀一样,表情瞬间龟裂了,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跟开了燃料铺子一样。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好几次张着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琏冷笑一声:“我跟前早年放出府嫁人的丫头在街上撞见的,玉芝一家人,没被卖远了,在京郊民居那边买了座小宅子,如今一家好好住着,玉芝嫂子给去抓药,抓得是安胎药……打听过了,是玉芝怀孕了没错!好像、有两个月了!” “……” 贾赦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琏有些嘲讽这看着这个沉默的男人,有心想讽刺几句,想想,实在不好再刺激这人,还是不说了:“老爷,我今年都八岁了,开年就是九岁,读书好歹也读了些,一些事,不说很知道,但也不是一无所知……玉芝平日伺候我就不尽心,老祖宗打发了她走,我原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人手脚这么大,居然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留在了京城……这事我知道后,马上就来告诉您了,没敢叫老祖宗知道半点,算是我这个儿子尽心了!”他点了点头,并不问贾赦接下去要如何做,只是把巧莲告诉他的玉芝现在的地址跟贾赦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道,“我那丫头说了,玉芝一家在外挺高调,吃喝用度都好,附近的邻居都开始有些好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发现玉芝是我荣国府出去的人……当然了,儿子也就白提醒老爷一句,老爷要觉得无所谓,尽可以当没听见!” 说完半点也不迟疑,转身抬脚就走! “回来!” 贾赦从震惊中猛然回神,一声暴喝,贾琏惊诧回头,眼神奇怪的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贾赦脸上带着难言的复杂,有尴尬,有愤怒,还有些羞惭,对着贾琏的眼神,竟是支吾了老半天,才在贾琏紧锁起的眉头下略有些迟疑地道:“你当初要把玉芝赶走,是因为……”是因为这件事吗?贾赦很想这么问,可是、他问不出口。 摸上儿子的大丫头,这种丢人的事,贾赦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如今事发,麻烦大了不说,当着儿子的面,贾赦实在无地自容,当爹的颜面一滴不剩!有些恼羞成怒,想要斥责贾琏,可这儿子实在不是省油的灯!贾赦现在心底百味陈杂,最大一个感觉便是烦躁,竟没有半点听说玉芝怀孕了,自己要多一个孩子的喜悦! 说穿了,贾赦在乎孩子,不外乎在当下这多子多福的年代,贾赦内院妻妾成群,可□□年来,愣是一个消息都没有,膝下孤零零只贾琏一个,外人风言风语的已经有闲言碎语再传贾赦是不是已经不行了……所以,与其说贾赦是看重庶子,不如说他看重的是外面人的评价…… 邹姨娘怀孕,是好事,可以一洗外人泼在贾赦身上的脏污。可玉芝怀孕了?传出去,外人倒不会说贾赦不行了,但是以后贾赦的名声,怕的比以前更臭百倍! 而且,还得带累自己唯一的儿子! 贾赦这越想就越恼怒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而且还叫他忧心的是,贾琏的态度,真的是很不对……贾赦再对贾琏不满意,也是自己儿子,要是贾琏因为这件事跟他离了心,贾赦得后悔死! 贾琏瞧着闪躲着不敢跟他视线相对的贾赦,颇感意外的挑高眉,真没想到,红楼梦里最混不吝的大老爷,从来没把儿女放在心上的贾赦,也有这样小心翼翼对着自己儿子的时候!转念一想,也正常,红楼梦进行到最后,贾赦一辈子都要过完了,四十好几,在古代就是老人了,什么心思都没了,膝下三个儿女,自然是只管着自己怎么开心。哪比现在,贾赦才只而立,多少还有点进取的心,贾琏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多少还是要在意一点的! 可、那又怎么样?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轻轻笑笑:“玉芝不安分,我自然是容不得她的……”见贾赦还是一点心焦的看着他,他偏偏头,装傻,“老爷怎么问起这个?” 贾赦叫堵得心口发闷,偏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气得满脸通红! 贾琏就好整以暇的给人躬躬身子:“那我就不打扰老爷了,我先走了!” 贾赦就这么瞪着眼看着他走,直到他出了屋子,也拉不下脸问他,到底是不是在怨恨着他这个爹! 想想,又是惨然,怎么会不怨?如果不怨,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对自己,再不如以往听话孝顺? 而那边,贾琏从贾赦书房,带着人一路回去,走到半路,贾琏阴着脸叫了琉璃和忍冬:“你们去打听一下,邹姨娘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琉璃和忍冬有些奇怪:“邹姨娘?”打听她做什么? 贾琏没解释,只是深深看着她们:“我希望,能最快的得到消息,你们明白吗?” 琉璃和忍冬在他的注视下打个激灵,再不问什么,马上离开了。 巧莲今天受的惊吓够多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咬唇惊问道:“二爷……” 贾琏抬手打断她的话,领着她接着往前走:“等会儿,我们先去给太太请安!你回了府,大太太是你的旧主,怎么也得请个安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彻底坏了,怎么办??这么高温,不想出去修啊,会烤熟掉的……保修点好远,公交车一个半小时,来回三个小时啊!!! 第三十二章 说是去给邢夫人请安,贾琏肃容往前疾走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看见巧莲,到底还是把脚步慢了下来。这个忠仆满脸奇异,眼底是想不明白的迷惘——贾琏想,就冲着她多年如一日的忠心,有些事,还是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也算给她给交代! “巧莲姐姐是不明白,怎么才两年没见,我变化却这么大,对吧?”贾琏带巧莲绕了点远路,脚下闲适在羊肠小径中走着,笑看了巧莲道,“觉得不大认识我了,对吧?” 还真叫他说中了!巧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二爷您说的~怎么会~”不过停了会儿,到底是没忍住,试探着问道,“我这两年出府,二爷受苦了吧?早知道,我合该留在府里才是……” 这一句,巧莲绝对说的真心话。她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女儿是最不受宠的,她被卖的时候才七岁,那么小小一个人,别人家要买人,那么多人,她挤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换了好几家,都没人要她,牙婆说,她再卖不出去,就给卖到那脏地方当下人去。巧莲当时吓得,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赶上荣国府买人的时候,她脸色差的吓人。她以为自己没希望了,可张氏却发现了她,问了她几句,联系她命苦,将她留了下来…… 可以说,是张氏给了她一个新生。巧莲一直没忘,如果没有当年张氏对她的恩典,现在,她不知道流落在何方,不可能像今天一样,在大户人家学会了许多东西,然后体体面面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人……巧莲当年在张氏跟前发过誓,一定照顾好贾琏,就果然一心一意对贾琏好。当年她愿意出府嫁人,也是看贾琏总算平安长大,又实在不欢喜自己,才不放心的出嫁了。 要早知道贾琏这些年会受苦,巧莲宁愿嫁给府里的小厮,也不会出府的! 是的,巧莲已经认定了贾琏是吃苦了。 她可还清楚记得她当年离开府里时贾琏是个什么德行:天真不懂事,还以为自己是长房长子便天下该围着他转,嫉妒贾珠元春的得宠,孺慕贾赦,渴望得到旁人的疼爱,偏又不肯吃苦,怕累怕疼,读书不上进,外面小霸王似得,看见贾赦就跟老鼠见了猫…… 可今儿看见呢?说话一套一套的,脑子转的飞快,她才说了玉芝的事,他就已经明白过来里面的猫腻,还雷厉风行的立马就带她去见贾赦。后面甚至不用她出面作证就说服了贾赦,里面貌似贾赦生气了,可贾琏出来时,却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懂事精干的贾琏,是巧莲从来不曾见过的! 要不是经了事,又怎么会如此懂事? 巧莲是后悔莫及! 贾琏见她真心,难免有些佩服。他自己并不是个多高风亮节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敬佩有这些品质的人。巧莲人并不漂亮,做事也有些雷厉风行,说话更算不得圆滑,可就冲着她多年来一直没忘记过张氏的恩情,这样的人,就很值得贾琏钦佩。 他笑了笑:“巧莲姐姐不必如此自责,我并没有受多少苦,好歹我是这府里的长房嫡子,谁也不敢明面上苛待了我,之前我昏迷,所以才有下人轻忽,搁平时,你看他们敢试试!”巧莲在一边,一脸不相信,似乎认为贾琏在宽慰她,没说实话。贾琏止不住又笑了,“我说的是真的,我的吃穿用度,还没人敢怠慢,不过是没人怎么在意我就是了……” 巧莲听着心酸:“二爷……”她家二爷,从小就希望亲人能多疼爱自己,可到底,没一个人在意他! 贾琏笑着摇头:“你莫多想,我都这么大了,早不是毛头小孩,求着老爷青眼的不懂事孩子了。这么多年,该懂的事我也懂了,也明白的道理我更明白了……很多事,早就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真不用为我操心!” 看着远处:“我就是想明白了,有些事,真不是你执著就能顺着你的意来的,昏迷的时候,我真以为我要死了,然后我就想,我活到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醒过来后,我开始珍惜我的每一天,我要让我自己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不管是谁,也别想叫我有一点不舒畅……”他回头看着巧莲,“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大逆不道?”为了自己高兴,连贾赦都敢忤逆! 巧莲猛然摇着头,眼底有水光打转。 什么能让一个曾经日夜做梦都希望亲人能对他另眼相看的孩子说出对亲情绝望了的话来?尤其这个孩子,还是自己恩人之子,比亲弟弟还要看重几分小心带大的,巧莲这心里就跟刀扎一样,含着泪道:“二爷,我想回府来伺候,可以吗?”她想近距离照顾贾琏,“我其实早就想回府里来了,只是一直……二爷您一句话,我就去给二太太请安,早年我出府的时候,二太太就说过,我要是想回府,还给我安排在您身边!” 贾琏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止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巧莲姐姐,你怎么这么傻?难得你脱了籍出府嫁人,也是良民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何苦再回府来当下人?” 巧莲也是好运气,府里采买跟她相熟,知道她品行好,给她做了媒,是外头的良民子弟,虽说家里条件一般,好歹也是京城人士,吃穿没甚问题,见过巧莲后就上了心,巴巴来求,王夫人乐得做个人情,就给答应了,赐了巧莲些银子,消了她的奴籍,巧莲才脱籍变了良民,出府后小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这她再回府,最少也得签个活契,期间任打任骂,不得异议——“你这又是何苦?”贾琏常常叹息着,为巧莲这样的痴傻,“你这么做,你婆家就没问题?”不会说你? 巧莲抿着嘴笑:“没问题的,二爷,府里待遇好,吃穿不愁,还有银子拿,我要来府里,她们求之不得呢!”虽说她丈夫对她好,但是嫁了人,哪有一帆风顺的。有些事,巧莲不愿意说而已! 贾琏听出来了,眉头一皱:“你婆家人对你不好?” 巧莲摇摇头:“倒也还好,我年前生了个儿子,婆婆正稀罕呢……就是希望多赚些银子!” 贾琏便斩钉截铁道:“要赚银子什么办法不成?非得回府里当下人?这府里是个泥潭,巧莲姐姐你既然出去了,就别再往里凑!”巧莲还要不答应,贾琏忙又补充道,“反而你在府外,还能帮我不少忙!” 巧莲这才好奇的停下了反驳,疑惑道:“我能帮二爷什么?” 贾琏笑起来:“你能帮我的,多着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到了邢夫人屋子门口,那院子里,站着好些个漂亮的女人,有挽着妇人发髻的,那是贾赦的姨娘,有穿戴格外艳丽的丫头,那是贾赦沾过的通房丫头,一群人挤在一起,粗一算,*个总是有的。看见贾琏来,都赶紧打招呼。 贾琏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点点头算是回礼了。一边跟廊下的丫头说:“我屋里以前的丫头巧莲回府来了,想来给太太请个安,想问问太太有没有空!” 那丫头忙点着头跑进屋去通传了,贾琏环顾一下四周,丫头婆子没几个,就那些姨娘通房站着,椅子茶水一应全无,摆明了是邢夫人故意在刁难她们。 做的还真明显! 贾琏收回视线,没有半分同情。 各人各命,邢夫人手段是粗糙了些,不过这些人,既然当了姨娘通房,就别怪人大老婆刁难! 一会儿,丫头急忙忙过来,陪着笑脸道:“二爷快请进,太太里面等着呢!” 贾琏并不意外,自己都亲自来了,邢夫人怎么也要给点面子的。他领着巧莲往里走,一边贾赦那些女人的眼神都不对了,可他完全无动于衷! 一进屋,王善保家的就笑起来:“真是稀客来了,二爷快里面坐!”又一迭声让人上玫瑰露,“二爷伤口还不能吃茶,倒是玫瑰清露,不腻又香,二爷可以多喝一点!” 贾琏也客气:“不用麻烦了!”又给邢夫人问安,“这些日子身上有伤,一直没来给太太请安,还望太太莫怪!” 邢夫人仙鹤暗花的褐色袍子半靠在炕上,显得人都老气了几分,不过精神头很好,眉开眼笑的,见到贾琏,居然还很欢喜的样子,招着手让贾琏过去,拉着人的手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你身上有伤,合该好好养着,给我请安的事什么时候不行,不计较这几天!”又问贾琏的伤势可好了,最近怎么样……这要不是她这几天对贾琏一直不闻不问的,就现在她这样子,还真以为她是慈母了! 贾琏也就跟着东拉西扯了几句,说了好些自己都不行的话,母慈子孝的,把场面做个十足。 最后还是邢夫人没撑住,先放开了贾琏的手,问起巧莲:“这是巧莲吧,今儿怎么想起来府里了?” 巧莲跪下给邢夫人磕头:“见过太太!” 贾琏捂着嘴笑:“也没什么事,这不我之前昏迷,她就一直想来看看,赶上机会,就给来了!”凑到邢夫人跟前笑道,“见了我,又说要给太太磕头,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邢夫人自然是笑着:“难为你有心了!”貌似不经意的,又问道:“我听说,你刚去找老爷了……不是我说你,老爷在书房有正事呢,你没事,憋屈打搅他……” 贾琏笑眯眯的:“这不是邹姨娘小产了,所以我才去看望的老爷……” 那一刹那,他很敏锐的发现,邢夫人的瞳孔猛然缩紧了…… 第三十三章 贾琏带着巧莲过来邢夫人请安,说实话,要不是王善保家的提醒,邢夫人连巧莲是谁都忘了,自然不可能对人有什么好脸色——对贾琏身边的人,她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左不过说了两句“你有心了”“难得出嫁了还记得旧主子”,邢夫人意思意思跟巧莲说了两句话,由着人给自己磕头请过安,就算完了,转而问起贾琏之前去找贾赦的事:“听说你去找老爷了?是有什么事吗?”略有些嗔怪的笑着,“不是我说你,老爷在书房有正事呢,你没事,别去打搅他……” 贾琏便有些羞赧,似乎被邢夫人说得不好意思了,小声说着:“这不是邹姨娘小产了,所以我才去看望的老爷……” 那一刹那,他很敏锐的发现,邢夫人的瞳孔猛然缩紧了! 贾琏瞬间就断定,邹姨娘小产的事里头,肯定有什么。 刚才贾赦刚见到他时的反应就很不对头,好像很不乐意见到他一样,而且憋着一肚子火全冲着他来——这实在没理由。 最近他一直安分守己,府里也风平浪静,一点是没有,想来想去,唯一可能叫贾赦心情不好的,那就只有邹姨娘的小产了。 可姨娘没保住胎,小产了,贾赦哪怕不高兴,也该是冲着邹姨娘去啊,为什么却会对自己发脾气呢! 贾琏当时就猜到,里面恐怕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因此,他一出贾赦书房,就让琉璃和忍冬赶紧去探查邹姨娘那边的消息,自己则带着巧莲随便编了个借口来看邢夫人,就是希望从她嘴里能发现点什么! 邹姨娘是后院小妾,本就属邢夫人管束,她怀孕小产这种事,别人可以不到不管,邢夫人却是一定要参与其中的。 不管邹姨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小产的事情如何,邢夫人肯定知道其中的内情! 贾琏不求别的,好歹也要知道点蛛丝马迹,才好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赦是渣爹没错,可却是贾琏在这府里唯一能依靠的人。贾琏绝不会让一些误会存在在自己和他之间……脱离出掌控的威胁,谁知道以后会演变成什么! 而刚才,他说起邹姨娘时,邢夫人那不自觉缩紧的瞳孔,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贾琏叹口气,小心观察着邢夫人脸色,一边说道:“听到消息我都吓了一跳,这不昨儿上午才给查出来的喜脉,多久功夫啊,到晚上就没了……父亲这么多年就我一个孩子,一直想着能再有一个,我也指着说这次能多个弟弟妹妹,结果,唉,笑声都没落下呢,马上又没了!”贾琏无限唏嘘着,当做没看见邢夫人听他提到贾赦希望多个孩子时不善的脸色,兀自说道,“我怕老爷太难过,所以就想去问问,也安慰几句!” 多年无所出是邢夫人的一块心病,哪怕她暗自把责任都归咎在贾赦身上,可听贾琏一句一句说起孩子,她心底还是老大不痛快,暗想着,果然是养不熟的小崽子,一点礼貌不懂,说话讨人嫌!要不是还要问他点事,邢夫人都恨不能把人扫地出门了,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了刚才的亲热劲儿,问道:“那你见到老爷,老爷说什么了?” 贾琏摇摇头:“也不知道老爷怎么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看见我,狠狠训斥了我一通,然后把我赶出来了……”他声音低沉,很是沮丧,“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做错了,惹来老爷这样生气!” 贾赦斥责贾琏了!邢夫人心底那点不高兴登时就烟消云散了,恍如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水,从头到脚的舒畅。该,小兔崽子,害的她不痛快,就该也过得不好! 听贾琏还在那里狐疑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邢夫人板着脸就摆出了继母的架子:“肯定是你有地方做错了,你自己还不知道!”顿了顿,先数落了贾琏一通,“我本也不想说你,不过老爷都不高兴了,我好歹也是你母亲,少不得提点你两句!我问你,昨天你让人送了几个婆子去你二婶那里,说人不懂规矩背后乱说话,让你二婶从严处置,是不是真的?!” 找了王夫人?贾琏心里一动,可见邢夫人这么咄咄逼人的,不由是老大不高兴,这女人,还真给他摆架子,这是数落谁呢! 他也没遮掩自己的心思,面上就有些淡淡,道:“太太怎么知道的?是,确实有这么回事,几个粗使的婆子,在花园里不当差干活,反而嘀嘀咕咕窃窃私语说我的闲话,还背后诋毁我……我气不过,就让人给送去由二婶发落!”他反问一句,“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显然,贾琏并没有在邢夫人跟前伏低做小任由她指责的意思。 邢夫人哪能接受这个,拉着脸道:“你还狡辩?!人家背后说闲话固然不对,看你个大家公子,气量难道不能大点?跟个仆妇计较,你也好意思?!多大点事,你就去麻烦你二婶,你丢不丢人?!”就那么点事,还巴巴把人扭送到王夫人那里,小题大做!最主要的是,贾琏这样去找王夫人而不是她的举动,让她自觉很丢了面子! 贾琏冷笑一声,邢夫人这么嚣张,他也不耐迎合人赔礼道歉的做戏,干脆就敞开了来说:“有什么丢人的?我堂堂荣国府二爷,自己家里被下人诋毁说闲话,都听见了还装没听见,给几个下人让道,那才真叫丢人呢!一点骨气都没了!传出去,我还有脸吗?以后谁不都得忘我头上爬啊?!” 邢夫人叫他这一顶,是气冲云霄,怒瞪着他,不满的喝道:“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呢?!” 贾琏马上装委屈,也跟着不满叫道:“那太太说,我哪里说错了?之前玉芝她们,不就是仗着我好欺负,才敢不把我当回事?我再不立起威严,以后在府里,还有什么地位?”少不得再控诉两句,旁敲侧击的敲打着邢夫人,“太太您怎么老为下人说话?难道几个下人,还比我重要了?!” 邢夫人满肚子的话都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噎在那里,说什么也不是!这话,她自然是不能接的。几个下人,怎么可能比贾琏重要?!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气得脸上通红。连说了好几个好,气笑道:“行啊,你长本事了,口才好啊!” 贾琏若无其事的笑着:“太太您别臊我了,我就是有话说话,哪里做得不对,你是长辈,别跟我一般计较!” 这下,邢夫人连最后依仗长辈身份说话都不行了,这一说,可就是小肚鸡肠跟个小辈斤斤计较了! 邢夫人眼底闪过恶毒的光,盯着眼前这个孩子,恨得是咬牙切齿。一个孩子! 她深吸口气,就在贾琏以为她会爆发出来的时候,她突然笑了笑,哪怕那弧度扭曲的实在不好看,到底是扯了扯嘴角,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那行,我就不留你了,你伤还没全好,回去早点休息吧!” 人家都赶人了,贾琏也就不留了,跟人告辞,带着巧莲走了。 满屋子下人,没一个说要出来送送的。可见邢夫人对贾琏是个什么态度了。 巧莲双眉倒竖,气得不行:“呸,什么人啊!再是继母,也没刻薄成她那样的!怎么这,我们二爷,就活该叫下人背后议论还不能吭声吗?”又骂屋里的下人,“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个个的,反了天了,一点规矩不懂,都死了不成?也不会给二爷打个帘子送送!”气不过,捏着帕子恨恨道,“不行,我要去跟老太太告状去!” 贾琏忙拉着她:“你糊涂了,你都嫁了人的人了,凭什么去跟老太太告状?” 巧莲这才回神,可不,自己早不是贾琏身边伺候的人了。一时咬着牙,又跟贾琏哀求:“二爷,要不,您还是让我回来吧,让我回来伺候你!” 贾琏一口拒绝:“不行,你留在外面更能帮我,回来了,反而不好!”荣国府高门大院,身边老有人盯着,贾琏需要有人在府外。 他这么坚决,巧莲也不好再说,只想起邢夫人,还是老大不痛快:“那就由着太太一直这么欺负人啊?!” 贾琏挑起眉,笑笑:“那我不也没吃亏吗?再者说,这会儿,后悔的,该是太太才对!”巧莲疑惑的看着他,贾琏摇头笑了笑,唉声叹气的:“唉,本来我想做个好人,好歹也是太太,我母亲不是?玉芝这样的丑事,怎么也该跟她通个气……不过太太那脾气,愣是没给我个开口的机会……啧啧!” 他摇着头,很一副扼腕的样子!一下就把巧莲给逗笑了。 巧莲这才恍然大悟,别说刚才贾琏口头上根本没吃什么亏,不就是被怠慢一点,贾琏隐匿下玉芝那么大件事,回头闹起来,够邢夫人吃一壶的,什么仇都报了! 是很不必现在斤斤计较! 巧莲不由得叹口气:“二爷果然是大了!” 贾琏收起了脸上的笑看,好一会儿了,猜到:“身在刀山,总要长大的!” 两人还是回了贾琏的院子,赵嬷嬷一直留在屋里,心急如焚的等着,看家他们回来,长松口气,连问道:“老爷知道了?可说了什么?” 贾琏并不回答,环顾了下四周,问道:“琉璃和忍冬还没回来?” 话音方落,门外急忙走进两个人,可不是琉璃和忍冬! 两人跑得一头的汗,满面焦急进来,气喘吁吁的大喘着气。 贾琏咯噔一下,心沉了下来。 果然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 琉璃和忍冬喘过气来,跟贾琏汇报她们在邹姨娘那里的所见所闻,可事实、没多少可以说的! 琉璃垂头丧气的,沮丧着道:“我们去了邹姨娘院子,邹姨娘的院子冷冷清清的,下人都不在,我找了个相熟的问过,姨娘产后伤身,情绪比较激动,大夫给开了养神的汤药,一直躺在床上睡着。丫头们偷懒,好些都出去了。再问之前发生过什么事,都摇头说不知道!” 这等于是没说嘛,贾琏派她去打听消息,她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琉璃自觉辜负了贾琏的期望,整个人恹恹的。 忍冬是家生子,门路比较广一些,接着说道:“我去厨房还有找认识的人打听了,昨晚上,邹姨娘小产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闹腾了好一会儿,各处都派了人来慰问,这里还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后来,老爷走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邹姨娘身边的几个贴身丫头,脸色都不很好,尤其是邹姨娘的心腹银杏,去厨房盯着煎药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吓人,厨房守夜的张婆子还给问了两句,叫银杏一顿抢白,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她当时心情好像很糟糕……不过具体的,就问不出来了!”忍冬说到这里,也有些失落,觑眼贾琏,见他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才暗自松了口气。 琉璃瞧了眼忍冬,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家生子就是好,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同样是去打听,她就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赵嬷嬷有些心焦:“既然都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就一点问不出来呢?” 就贾家下人那德行,有钱开道,什么话是问不出来的?! 琉璃一拍手:“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我们给塞了好两块银子,愣是没人张嘴!我们觉得,这里面可定有问题!”脸上一垮,情绪又低落下来,“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居然让她们守口如瓶! 琉璃这情绪大起大落的,心里着实担心,焦急问贾琏:“二爷,您让我们去查邹姨娘,是不是发觉什么事了?” 贾琏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用茶碗盖戳着盘子里的绿豆糕,小小一块糕点,这会儿都被碾成碎末了,见问,冷笑一声,把那茶碗盖子重重一放,瓷器相撞,清脆的一声响,敲得人心里也跟着惴惴的。 “二爷……”巧莲巴巴望着贾琏,担忧道,“是不是太太害你?” 旁边人没吭声,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贾琏不屑的道:“她自来看我不顺眼,今儿那么反常,里头肯定有事!邹姨娘小产了,她身边的丫头却噤若寒蝉,什么也不敢说。这府里的下人,要不是得到命令绝对不准乱说,她们嘴巴会这么紧?所以最大可能,是邹姨娘说了什么不靠谱的话,惹怒了老爷,叫给下人下了封口令,还特意叫大夫给开了安神汤,就是不准邹姨娘到处乱说……”他止不住又冷笑一声,“今儿老爷见到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恐怕邹姨娘说了,是我害得她流产的吧~” 也只有这事,才会让贾赦下令封口,不准人到处乱说,破坏贾琏名声,才会狠下心对平日最宠爱的邹姨娘动手…… 琉璃听着有些不敢置信:“不会吧,邹姨娘小产,跟二爷怎么也扯不上关系啊!” 忍冬也奇怪,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贾琏摇着头,提醒琉璃:“昨儿我们在花园,不就跟邹姨娘撞上了?” 琉璃这才想起来,昨儿邹姨娘小人得志跟贾琏对上的场面,惊得都跳起来了:“这也算?明明是邹姨娘知道自己怀孕了,所以鼻子朝天先来挑衅二爷的,也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二爷跟她顶多是稍稍碰着了胳膊,能多大点事,她也好意思把责任都推给二爷?!” 忍冬等人并不知道昨天的细节,听到这里,都止不住瞪大了眼睛。 贾琏则是敲着桌子,缩紧了下颚,怫然道:“未必没可能!邹姨娘那性子,掐尖好强,要出了事,肯定会乱咬人……你别忘了,她昨儿,可是差点‘摔倒’了!” 琉璃尖叫起来:“那是她装的,那么假,谁看不出来啊!” 赵嬷嬷脸色已经变了:“她还摔了?”又气又急,“这么紧要的事,你昨儿怎么不说呢?现在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你说她装的,谁看见了,有旁人看见没有?你是二爷的人,你出来说话别人只会当你是辩解,还不是由得邹姨娘乱说?!”赵嬷嬷跺着脚,只差没说琉璃糊涂了。 巧莲忙制止了赵嬷嬷:“事情应该不至于如此,老爷下令封口,今儿也没去看望邹姨娘,显然是不相信这件事的,而且还因此对邹姨娘不满了……这么看,老爷应该是相信我们二爷的!” 可琉璃心却悬了起来:“之前去见老爷,老爷似乎不大乐意见二爷……”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 贾琏倒是无所谓:“老爷应该是不相信邹姨娘的鬼话的,就像巧莲说的,不然不会让邹姨娘现在还睡着……但孩子毕竟没了,老爷这会儿不乐意看见我,并不奇怪!”相反,邢夫人的反应很让他记挂,“太太一贯不喜欢我,邹姨娘的事,她却没有拿来对付我,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是我疏漏了……” 所有人绞尽了脑汁想着这事,想了老半天,还是没个结果。 比起邢夫人,赵嬷嬷显然更关心贾赦,劝着贾琏想想该怎么跟贾赦解除这误会:“二爷,要不,您去找老爷说说?” 贾琏摇着头,并不答应:“说?说什么?老爷下令让人封了口不许人知道这事,我现在这些都是猜测,去了老爷跟前,又能说什么?怎么辩解?说我没撞邹姨娘,她小产不关我事?老爷未必不知道这点,不过是迁怒我,我再说也没什么用!反倒要是因此把事情张扬出去,府里那些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一件事在他们嘴里也能变味,不定今儿一传,明儿就铁板钉钉是我害了邹姨娘了。” 赵嬷嬷苦着脸:“那就这么算了?” 贾琏伸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却是笑了笑:“不算了又能怎么样?老爷既然有了决断,我们就听着。反正知道了这件事,后面再有什么也好反应,现在嘛……还真没什么是我们能做的!”见众人还是面色沉凝,紧张担忧的,他笑着劝道,“你们怕什么?我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放心吧!” 可众人又怎么能放心? “府里到底是老爷做主,二爷年纪还小呢,老爷虽说没怀疑你,可因此对你不喜……”巧莲说着,恨恨骂了邹姨娘,“丧天良的东西,缺了大德了,什么脏水都敢往我们二爷头上泼!” 琉璃嘴巴更狠:“平日看着就是尖酸刻薄的,福薄命贱,有这张嘴,活该倒霉!” 贾琏听着她们义愤填膺,止不住轻笑着摇头,也不理她们,倒是叫了忍冬问道:“昨儿那几个乱说话的下人,我让你带着去见老爷,怎么你后来去见了二太太吗?” 忍冬一惊,沉静的脸上有瞬间紧张,随后忙低头道歉:“二爷知道了?我昨儿本来就想说的,回来后看二爷一直在读书,也没再问起,所以就没禀告……是我的错!” 贾琏倒不是追究她的责任:“你先别慌,我只是想问一问,你怎么不带她们去见大老爷,而是去找了二太太呢?”忍冬她,到底是谁的人? 忍冬很是紧张,道:“大老爷事务繁忙,又是一府之主,管束下人这些事,闹到大老爷跟前,下人固然得不到好,二爷少不得也得担个小题大做的名声。倒是二太太,本就是主持中馈的人,下人做错事,合该让二太太责罚……” 贾琏点着头,原来是这样。 忍冬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贾琏说话,心头抖了抖,咬着唇,低头求饶:“……我不该擅作主张,是给二爷添麻烦了吗?都是我的错,还请二爷责罚!” 贾琏看着她,她脸上是纯然害怕他发落她把她赶走的紧张,比起平日略微沉闷的表现,这会儿的她,才是真正十五六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贾琏难免好奇:“既然这样,你昨儿怎么不提醒我呢?我当时就不会让你把人带去大老爷那里了。” 忍冬很自然的道:“当时二爷在发落下人呢,我如何可以开口?”那档口的提醒贾琏做错了,不是下贾琏的面子?那贾琏的威严何在? 如此理所应当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全然都是在为贾琏考虑。贾琏暗自打量着她,要么是她在做戏,要么她说的是真话,反正贾琏在她脸上,没有看出半点不对来。她要在做戏,演技可以拿国际大奖了! 贾琏思忖一下,夸了忍冬几句:“做得很好,以后我要再做错,你也得跟今天一样!” 忍冬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好半天了,才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脸迷茫。 琉璃性子跳脱,当下就好奇的问道:“二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是谁提起来了吗?” 贾琏轻描淡写扫过:“没什么!” 这事暂时就算过去了。 贾琏让赵嬷嬷给拿了两百两银票交给巧莲:“这里五十两银子是给你的,你回去给孩子添点好东西。再有一百五十两,你去做点小生意,多认识些人,多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有空就写下来,回头给我瞧瞧,我这住在深宅大院的,年纪小也不能到处跑,你拿来了,我也长长见识!” 巧莲本不肯收,听到说贾琏有用,这才接下来,赌咒发誓一样勤加记录,又说了好半天话,眼见时候不早,才给离开了。 第三十五章 贾琏不是不为邹姨娘的事担心的。 邹姨娘小产,信口雌黄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贾赦那奇怪的反应,说不责怪他偏又对他没好脸色,说责怪他又把邹姨娘看管了起来,邢夫人呢,一看就对他是不怀好意,贾琏履步维艰,哪有不担心的? 只是贾琏想得开,眼前的事,贾赦根本没公开,他想往里插手,也实在找不到地儿,既然这样,与其每天担惊受怕,不如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 而且就现在玉芝的事,已经够贾赦忙得了,就上次他见贾赦的情况看,对这件事,贾赦可是一肚子的愧疚……冲着这件事,贾赦也该对他好点吧?! 贾琏这样想着,更加没有负担的宅在自己屋子过着自己浑浑噩噩的日子。,睡到自然醒,吃饱喝足接着睡,没事出去逛逛,就是没事看书练字有些痛苦,但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手里还有大笔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贾琏真觉得自己不能再贪心了!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悠闲,还是很能安定人心的。 琉璃忍冬几个知情的,一开始还心神惶惶,每天为这件事担心害怕,对着他欲言又止的想劝他去跟贾赦好好说说,过了两天,就都不再提这件事了。 琉璃这个机灵的,更是发挥了她舌灿莲花的功夫,到处打探消息,还真叫她观察查到不少事,邹姨娘那边,已经连着睡了好几天了,白天躺在床上醒不过来,晚上倒是清醒了,据说情绪挺激动,又哭又闹的,邢夫人怒极,让丫头把人看起来,后来干脆堵了嘴不准她在闹——之前把邹姨娘捧在掌心里的贾赦却连看都没去看邹姨娘一眼。 琉璃回来欢喜的拍着胸口跟贾琏道:“老爷还是很疼二爷的,根本不相信邹姨娘的那些鬼话!邹姨娘落得现在这下场,活该!” 贾琏不以为意:“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姨娘,妾,玩物而已,我才是老爷的嫡子,这个府里的正经主子,她一个妾却来跟我这个嫡子叫板,老爷只要还有点脑子,都要把人关起来不准人乱说的!这说明不了什么!” 琉璃登时就有些恹恹,嘀咕着:“怎么这样……都是邹姨娘那女人,怎么那么讨人嫌!活该她落下病,现在恶露不断!真是报应!” 贾琏听过也就算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赵嬷嬷给他炖了一盏又一盏的补汤,贾琏每天这么喝着,伤势迅速好起来,不过那些汤,也要喝腻了。 贾琏多少明白赵嬷嬷最近勤快做事的原因,不过是知道玉芝事情闹大了,而她当初对玉芝勾引贾赦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仔细追究,责任不小,担心贾琏会为此发落他,所以才事事精心,比以前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照顾他,希望他能念着旧情,大事化小,把这事揭过去。 经过这些日子,贾琏多少也看明白了这个赵嬷嬷,论聪明,她是真聪明,心思敏锐,观察力强,很多事看得都清清楚楚,好比邢夫人对贾琏的不喜,贾母的偏心,还有玉芝的事,她看得是明明白白的。可聪明桂聪明,赵嬷嬷又是个明哲保身的。大概是她自己还有小家,有夫有子,所以在贾琏身上,她只放了两分的心,很多事,只要没到威胁贾琏性命的地步,怕牵连自己,赵嬷嬷睁只眼闭只眼,装着糊涂也就过去了。 她是个,很知道进退的聪明人! 贾琏相信,在经过这段时间他不余遗力打造自己“受刺激后性情大变”的形象后,这个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找了个时间,贾琏和赵嬷嬷“好好”谈了一次: “嬷嬷这些年一直在府里,也没时间回家去照顾天梁天栋,他们肯定很想念嬷嬷……嬷嬷你想不想他们?” 赵嬷嬷当时的脸色很好看,近乎惊恐的慌乱看着贾琏:“二爷,我……” 贾琏摆摆手,看着她只微笑着:“嬷嬷不用多说,我以前不懂事,做事不周全,也没想那么多,这次在阎罗殿前打了个转,才知道我以前有多不懂事。嬷嬷一年难得回家一趟,家里的事都顾不上,围着我打转照顾我,偏我还不懂事,在府里没地位,也不能给嬷嬷带来体面……嬷嬷心里难受,这也是自然的!” 赵嬷嬷很有些无地自容的样子,激动的道:“二爷,您别说了,都是我糊涂,当时看着玉芝那样……我犯了糊涂,想着说不能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面上不好看,却没想到事情变成了今天这样!” 贾琏笑了笑,没有对她的“一时糊涂”做什么评价,只是道:“事情走到了今天,玉芝肚子都大了,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现在老爷知道了,一切自有他来处理,前事嬷嬷就不要再提了……只是有些话,我还得问问嬷嬷。”他郑重望着她,“嬷嬷,想离开府里吗?” 赵嬷嬷连刷的就白了,一下跪了下来,惊呼道:“二爷是要赶我走?” 贾琏忙把人扶起来:“嬷嬷这是做什么?不是折杀我吗?我吃着你的奶长大的,还让你来跪我!” 他这么说,赵嬷嬷就站了起来,低着头抹眼泪:“二爷,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在府里这么多年,看着二爷一点点长大,要我走,我舍不得啊……” 赵嬷嬷还以为贾琏是一定要赶自己走,还要打感情牌,想要贾琏打消这主意,她这么多年在府里,靠着是贾连的奶娘,家里丈夫升了庄子的管事,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这离开了府,还能得什么好?更别说少爷的奶娘能给她带来多少体面了,她现在在婆家的荣光,多数就靠的这个…… “二爷……” 赵嬷嬷抹着泪,还要求情,却听得贾琏说道:“嬷嬷不想走?那就不走吧!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嬷嬷很不必这么慌张!” 赵嬷嬷抬头惊讶的看着贾琏,贾琏却只是笑笑:“过去的就过去了,嬷嬷以后不要再犯错就是了。您照顾了我这么多年,这院子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还有谁来提醒我,教导我做事呢?!” 看着贾琏脸上的笑容,赵嬷嬷好一会儿都是精神恍惚,一天下来,话都少了。等到第二天再来贾琏身边,已然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但是姿态摆低了,很多事都会提醒贾琏,再不会有事没事提醒贾琏以前她照顾她的事…… 所以贾琏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贾琏这每天养伤,然后让琉璃悄悄跟巧莲联系,巧莲传回来消息,贾赦已经去找过玉芝了,具体的不知道,只是他走的当天,玉芝的宅子门前来了几辆马车,不知道带了什么人走,之后玉芝家的宅子好几天都没了动静,有人进去一看,家具物什之类的全都在,可人却全消失了。有人猜是有事出门了,那几辆马车就是在这她们离开的。可巧莲却知道,事情不简单。 玉芝没了踪影,府里却半点没有她的消息,每天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说起这点,贾琏还针对贾赦有些刮目相看。 原以为他是个万事不知的,没想到真的临到事了,他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好的。 就不知道他打算把玉芝怎么样。不说玉芝肚子的是他的孩子,且说玉芝他们一家现在自赎了自身,已经是良民,贾赦要真把他们弄死了,还真是个麻烦! 可要让玉芝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玉芝的身份翻出来,知道她曾是贾琏的丫头,贾赦的名声得臭出十里地去。 贾赦会怎么做呢? 贾琏没事的时候自己胡乱琢磨着,毫不掩幸灾乐祸的笑。 随着他的伤慢慢好转,贾琏开始要每天去个贾母邢夫人贾赦请安,不过这活不累,贾母自己起的就不早,又心疼元春,让她不用早起,所以贾琏也沾了光可以晚点去请安,贾母比较偏心贾珠贾元春,多是和他们说话,贾琏每天去她那里也就点个卯,后面就是先走贾母也不会留,要是原主可能会难受,贾琏却是求之不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他乐得回自己屋子自在。 至于贾赦邢夫人那里,却是不大待见他的,十次去请安七八次人都不见,大家都落得个轻松! 同时,琉璃她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贾琏过两天去学堂报道。 学生没办法,伤好了,就得乖乖去上学了。 对此,贾琏很苦逼,但是,没有一点办法,只每天更加紧了读书练字,原主在学堂是个垫底的,贾琏自己虽然也曾是学渣,但好歹也是二十大好几的人了,要是输给学堂那些个六七岁的孩子——贾琏表示,自己以后,真没脸见人了! 不求学霸,好歹不要垫底啊! 贾琏心底咆哮着! 贾琏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的紧紧的,充实而又有意义,过得逍遥极了。可那边,邢夫人又怎么可能这么看着他舒服? 贾琏这都要回学里了,忍冬在邢夫人那里的一个小姐妹,给传回来了一条消息,忍冬听着心里就打起了鼓,回头跟贾琏一说,贾琏脸都阴了。 下午,贾赦还派了人叫贾琏去,贾琏听到时当时一拍桌子,把琉璃才给收拾出来的彩釉笔洗给砸了个粉碎,甩着袖子出了门,后面琉璃忍冬吓得愣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贾赦的模样很不好,脸上蜡黄蜡黄的,似乎好几天没休息好了,眼下一片青黛,瞧见贾琏来,恹恹的直接跟人开门见山道:“你要去上学,身边小厮还没配齐,这里给你挑了些人,你自己选几个,到时候带在身边!”说着递了张纸给贾琏。 贾琏接过来,瞄了眼人民,低声呵呵就笑了起来。 再抬起头,眼底充着血的瞪着眼前这男人:“老爷,我真是你儿子吗?你就这么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一声,防盗章节是针对盗文的,所以贴的是以前的,后面新章发布会替换,替换的同时发布下一章的防盗章节,大家可以先不要买,还请大家理解下,作者也不容易,盗文的同步搬文,实在损害作者的利益…… 第三十六章 贾琏冲进贾赦书房,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贾赦脸色不很好,疲倦的递给他一张纸,说是给贾琏挑出来做他陪读的小厮。 贾琏冷笑着接过来,扫了眼人民,低声就嘲讽的笑起来。带着几分故意,几分夸大,贾琏眼底充着血的梗着脖子朝贾赦愤怒道:“老爷,我真是你儿子吗?你就这么对我?!” 贾赦是莫名其妙,听他一吼,那还了得,当儿子的跟老子叫板起来了。他最近本就过得不爽快,一肚子火气憋在心里,如今瞧贾琏这样,横着一眼就过去了:“孽子!你这是冲着谁嚷嚷呢?!” 贾赦瞪着贾琏,又气又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贾琏见到他横鼻子竖眼的,没大没小跟他顶着干,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没大没小,不敬尊长!这个孽子,自己这是犯了哪路小人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孝子? 贾赦全身血液全往头顶上冲,手脚都叫气得有些无力了,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贾琏:“都是我纵的你,念在你身体还不好,你之前忤逆我我都算了,倒叫你蹬鼻子上脸起来!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来人啊,给我取家法来……” 外面小厮还没应答呢,贾琏就冷笑着打断道:“你打好了,最好打死我,一了百了!反正现在你有的人给你生儿子,玉芝肚子里那个生下来,刚好不就顶了我,我这个不讨你喜欢的儿子,正好可以功成身退,早死早好!” 他嘴里这样吼着,双手挥舞,脸上是难言的愤怒,瞪着贾赦的眼神,哪像是在看自己的父亲?!贾赦还要发怒,这个孩子瞪圆了的眼睛里,倏然却冒出了水光! 可哪怕是眼前的视线都要模糊了,眼泪无声落下,贾琏的态度,依旧没有好一点,他眉眼勾出挑衅的弧度,嘴角讥嘲的弯曲着:“你不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给你丢脸?你早就想打死我算了不是?所以上一次,才下那么重的狠手,把我打得半死不说,还把我扔进祠堂……这下刚好如你的意了,打死我,打死我好了!” 他眨着眼睛,努力把水光眨回去,却是徒劳无功,反而因为情绪太激动,泪水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最后因为遮挡了视线,贾琏还不得不用衣袖擦了擦——饶是如此,贾琏的背脊骨还是挺得笔直笔直的,怨恨的跟贾赦是针尖对麦芒,半步不肯退让! 贾赦看着这样的他,心一下就软了! 都是这对比给闹得。 贾琏之前两次闹腾的实在太厉害,一次是要死要活的要自杀,剑刃都在脖子上开了口子见了血,吓得贾赦魂飞魄散,到现在书房里也再不敢放那些利器。第二次,则是给他扔下玉芝那么个炸弹,炸的他是头昏眼花的,对着贾琏那带着鄙夷的眼神,气得半死,可实在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他没那个脸! 两次叫儿子给下了面子,贾赦心里难道高兴吗? 呸!他都气疯了好不好? 他是恨不能拿了家法狠狠把贾琏打个半死,让他跪在自己面前求饶,说以后不敢了……可问题是,他不敢! 这事说起来就窝囊,他个当老子的,居然还怕起儿子了,可事实上,还真是这样。 贾赦外面玩得再凶,这事关香火子嗣的事还是看得分明的,贾琏再不争气,读书上进跟贾珠比起来就是渣渣,到底,他才是自己儿子,留着自己的血,贾珠再好,那都是别人家的,难道以后自己百年,还能是贾珠给自己传递香火不成?就是二房愿意过继贾珠,他也不乐意——自己的财产爵位,没得便宜二房的! 可既然不想叫二房占了便宜,那就得保证自己百年后,是自己儿子继承了自己的一切,偏,贾赦膝下暂时就贾琏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上次还信誓旦旦不想活了……贾赦现在想起当时贾琏那浑然不怕要死要活的样子都觉得胆寒,生怕自己在一个没注意,真把贾琏逼上绝路,那他可就连哭都没地了! 没了儿子,他不就绝户了?!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有了这样的顾忌,贾赦对贾琏,可不是就软了几分?虽说玉芝怀孕了,可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而且,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到底留不留,贾赦还没想好…… 贾赦对贾琏的忍让,可以说,完全是碍于贾琏是他唯一的儿子,被“贾琏日后要给自己传承香火”这件事威胁到了,所以两次贾琏跟他闹起来,顶着脖子对他不敬,贾赦憋着一肚子气,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可贾赦难道就把这些事忘到脑后了? 完全没有! 贾赦虽然碍着情势不敢逼贾琏,怕他做傻事,可那受得气憋的火一直就藏在心口上,从来没忘过,背地里想起贾琏,都得骂几句不孝子,孽障,小畜生,居然敢对他那样无礼! 可现在,这个跟他咄咄相对,气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的小人,明明也是在跟自己叫嚣,可眼底深处,却满是悲凉,那无声的泪水,从贾琏的脸上落下来,直直给滴进了贾赦的心坎里。 他何曾见过贾琏这般模样? 明明脆弱到极致,偏偏又强撑着一副坚硬锋利的外壳,跟刺猬一样,紧紧裹住自己的柔软,怕受到外界的伤害一样! 从前的贾琏,在他跟前战战兢兢,昏迷后醒来的贾琏,在他跟前桀骜不驯,可今日,他的这个儿子,控诉的嘶吼着,眼睛里,却满是脆弱——这样的矛盾,与从前,是如此鲜明的对比!贾赦心头一跳,要人去拿家法的话停在了舌尖上,再说不出口! 贾赦再不要脸,再混账,那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他要真一点不在乎贾琏这儿子,哪能容得他之前那几次放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哪有一点不受震动的? 他收紧下颚,绷着脸瞪着贾琏,贾琏呢,粗鲁的用衣袖狠狠擦了把脸,粉嫩的脸颊被擦出了好大一道红印子——贾赦眉峰微微一锁,贾琏却一点感觉没有,只顾冲着他大眼瞪小眼,跟被激怒了的小兽一样! 贾赦欲要恼,转眼就瞧见贾琏那还有些红肿的眼眶,鼻子里狠狠喷口气,好一会儿了,才怒喝道:“小畜生,没尊没卑的,还敢跟我耍横?行啊,你就好好跟我说说,你今儿这么过来气我,到底是为的什么?!”他冷笑着,“今儿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说的狠,可这里头的退让之意,却极其明显。 贾赦自认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贾琏却是冷哼一声,嗤笑道:“老爷何必跟我假惺惺?别说打断我腿,那就是要我命,我也无所谓!我压根不在乎!” 贾赦被他这一顶,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怒拍着桌子:“你还能耐上了?!有本事,你一直给我嘴硬!” 瞧出贾赦的耐心已经走到了边缘,贾琏不好再拿乔,又给哼了声,才拿了那张写着陪读小厮名字的纸张在贾赦跟前晃了晃,气道:“我以前身边的陪读小厮,都是府里几代的家生子,身家清白,聪明伶俐,个个精挑细选了来……老爷倒好,把人全给打发走了,连赖大姻亲家的孩子也说打就打说赶就赶,可结果,就给我挑出这些外头买来的?” 贾琏真心是不明白贾赦在想什么了,好歹贾琏是他儿子吧,他难道不该想着给自己儿子的将来铺路吗?哪有这样的猪队友,这样的拖后腿的?! “陪读的小厮日后是要做什么的老爷一点不知道吗?”贾琏瞪着贾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就好比老爷当年的伴读,余信、吴新登,程日新这些管事,哪个不是你的左膀右臂?您要做事,这些人就是您的手,您的眼……老爷就没想过,我以后,也是要用到人的?我又没个兄弟姐妹,以后上哪儿找帮手?”他抖抖手里的那张纸,“这些人?这些外头买来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府里根基半点没有,规矩学没学全还是两说呢,您就把人安排到我身边?哪怕是府里随便挑出一个,也比这个强啊?!” 他一下把那张纸揉成了团,狠狠扔在地上,死命踩了几下,对着阴沉着脸的贾赦道:“我在府里的地位是什么样,我就不信老爷你一点不知道!珠大哥身边陪读的小厮都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从来没关注过?你给我安排这些人?你知道我带出去得多丢人,外面人会怎么看我吗?”他模拟着那些八卦的人的声音:“什么大房的少爷啊,一看就是没人关心的~带着这种小厮,该不是被厌弃了吧……”他说着,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这一次,他没克制住,声音一下哽咽了:“老爷,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为我着想过吗?!你有没有一点,为我的将来考虑过?!” 贾赦被问在原地,半个字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他难道能说,自己最近在为玉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要不是邢夫人提醒,他根本记不得贾琏现在伤好了该去学堂上课了,也根本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把贾琏之前身边的陪读都给打发掉了,他现在身边一个人没有,还得给挑几个陪读,他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邢夫人给他递了名单,他就随手让贾琏自己挑了,他甚至连上面的人民都没完整看过,更别说仔细观察各人的人品了…… 面对着贾琏的质问,这一刻,贾赦真有点不敢对上贾琏的眼神…… 贾琏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底不屑更甚,面上惨然一笑,呵的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撇开了脸。 贾赦的脸,瞬间就涨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羞惭的,还是难堪的…… 第三十七章 贾琏还是很有自己的一点小聪明的。 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他还敢对贾赦连着几次大呼小叫对人不客气,依仗的就是自己是贾赦膝下唯一的孩子,贾赦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有恃无恐。 他吃定了贾赦不可能真的伤害他,所以冲着人多大声嚷嚷也没有半点负担--典型就是的小人得志型。 可现在玉芝怀孕了,情况就变了。 贾琏知道贾赦膝下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贾琏和迎春两个孩子,唯一的庶子还得等到多年后,所以玉芝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能生下来很可能是个女儿--但他知道,别人不知道啊。 他之前那么猖狂就是仗着自己是贾赦唯一的儿子,可现在贾赦又要多一个孩子了,他万一认定玉芝肚子里的那一定是儿子,所以不打算再容忍他这个逆子了,一个脾气上来真收拾了他,贾琏真要哭都没地儿了! 贾琏很快就想明白,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最少在玉芝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在确定那是女孩之前,他得安分低调做人才行! 暂时的委屈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日子!暂时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的贾琏很快就调整自己的策略。 他决定使用苦肉计! 眼泪永远都是最能打动人的利器。 孩子的眼泪让人怜惜,正因为平日不怎么哭,所以掉泪的时候,才格外让人震动。 贾琏捏着陪读小厮的事质问贾赦的时候,开始还是硬邦邦的怒喝叫嚷,冲着人好一通脾气--跟往日一模一样,贾赦被他气得半死了,他却倏然落下泪来,还是那样气愤顶撞贾赦,眼泪却无声落下,一滴滴泪水,都跟针一样戳咋了贾赦的心上。 贾赦又不真是铁石心肠,半点感觉都没有,再是渣爹,眼见着平日嚣张跋扈的儿子那脆弱的一面也会有震动的,更何况,贾赦说实话,还挺在乎一点贾琏这个儿子的。 \"……小厮这件事,是我没想清楚。\"屋子里,诡异的寂静之后,贾赦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的模样实在说不上和善,周身弥漫着一股叫人压抑的气氛,眉头紧紧锁着,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但对比之前的怒火滔天,贾琏知道,他已经是对自己格外退了几步了。 他也不再凑上去说些叫人讨厌的话,定定看了贾赦一眼,眼神里带着几不可见的脆弱,那一瞬间,似乎想要对贾赦说点儿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好一会儿,他蓦然弯下了腰,给贾赦行了一礼,转身里离开了! 直到走出大门,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背后贾赦盯在他身上的,那炙热的视线。 他知道,这事儿就算是成了。贾赦一定会帮他把小厮的事安排好的。 回到自己屋子,琉璃忍冬赵嬷嬷都是担忧地看着他,贾琏知道他们的担心,但是他这会儿没心思说话,只对他们点点头:\"没什么问题了,父亲答应,会帮我调换小厮的。\" 赵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琉璃在那拍着胸口直笑,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唯独忍冬,皱着眉头,脸上有化不开的担忧。 贾琏瞧见,便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众人视线集聚任东,忍冬叹口气,焦虑道:\"虽然事情由老爷做主,小厮的事算是解决了,可是,我们怕是要把太太得罪死了!\" 这一说,赵嬷嬷和琉璃脸上的喜色,也不由得消退去,面面相觑一会,长吁短叹起来。 贾赦是,屋子里,唯一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你以为,太太就会放过我们吗?就我的身份,在她眼里,我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我再怎么恭敬对待她,他也是不在意,不放在心上的!\" 说着贾琏,嘲讽的哼了一声,嗤笑道:\"所以说得罪了就得罪了,我还怕了她不成?无子还不得老爷宠爱,我以前对他客气,她还真蹬鼻子上脸,当我真怕了她了!\" 狠狠一拍桌子,一会儿,贾琏复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对我耍这种小手段,耽误我前程,太太这一回,我要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惊异的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么自信? 贾琏神秘一笑,不说,只是悠哉拿着点心吃着,心情大好道:\"你们就耐心等着看好戏吧!\" 他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高阔无垠,让人瞧着,就心情大好! 贾琏心底琢磨着,就刚才贾赦气成那样,这会儿,该去找邢夫人算账了吧?! 他摇摇头,所以说,邢夫人是真不聪明!不待见自己也就算了,后娘对继子,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几个真心实意的,可她也别做的这么明显呀,这么明显的,对他的小厮做手脚,她以为贾母王夫人都是傻子会看不出来? 想到这儿,贾琏拿着糕点的手艺一僵,邢夫人敢这么嚣张,做的这么明目张胆,未必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了,贾赦这个亲爹,对贾琏的事儿都不算很上心,更不要说贾母和王夫人了…… \"唉~\"好心情戛然而止,贾琏手撑着桌子,长叹一声。 这倒霉催的原主,上辈子真是做了什么逆?这辈子摊上这么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局面?! \"唉~\"这得给他增加多少工作量啊! 赵嬷嬷琉璃等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自家少爷,怎么突然心情又不好了呢? 这边贾琏唉声叹气,那边,贾赦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走之后,一个人越想越气,回过神来,抓着那张小厮名单,没两下就猜出了邢夫人的打算,瞬间,是火冒三丈! 他一贯是知道邢夫人对贾琏,有别样心思的,她对他冷淡无视,贾赦也知道,可这填房吧,又不是孩子亲娘,只要不动手害人,无视力也就无视了! 这总不能要求邢夫人真把贾琏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吧,贾赦在不着调也知道,这种要求,太难为人! 所以这些年贾赦对邢夫人冷淡贾琏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只要不过分,就当是对贾玲的磨砺,而且就贾赦所知,这些年,有张氏留下的人在贾琏也没吃什么亏! 大家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大面上过得去也就可以了,贾赦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今天小厮这件事,却□□裸的在贾赦脸上打了一巴掌,彻底撕破了他后宅,那种平静的表象。 咬人的狗不会叫,别看邢夫人平日还算规矩,除了对贾琏冷漠,找不出别的错,实际上,这位心思很毒着呢! 贾赦捏着那个名单,气冲冲就去了邢夫人院子。 彼时邢夫人正跟王善保家的,在讨论府里新进的一批布料,商议这到底是该做五身衣服呢还是该做四身,回头再多打两套首饰补上,猛不丁就听外面丫头传话说贾赦来了。 忙松开了手里的布料站起身才要上前去迎贾赦,就听见门外边丫头一声惊呼,然后就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砰\"的一声,好大一声响。 急忙挑起门帘,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就见门口,自己的大丫头银杏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边上是触目惊心的一滩血,正是银杏吐出来的! 而旁边踹了银杏一记窝心脚的贾赦却眼角也没给人一个,阴着脸直朝邢夫人走来,邢夫人心惊肉跳的只喊了声老爷,就被贾赦一把拽住了胳膊,拖进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少是少了点,大家凑合着看啊,明天再加吧,好累了今天,我实在没力气再写了~~总比不更好 第三十八章 邢夫人被贾赦强拉硬拽的扯进屋子里的时候,人还有些发懵。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啊? 最重要的事,怎么好像是对自己不高兴的样子呢? 邢夫人胳膊上被贾赦抓住的地方生疼生疼,养尊处优的她哪里受得住,惊呼起来:“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啊?!”死命掰着贾赦的手,掰不开,急的直喊,“你有什么事说就是,这是做什么?弄疼我了!”实在痛得受不了,直接拍打起贾赦来。 贾赦正在气头上,邢夫人还这么闹,他哪里是会给人留面子的,本就对邢夫人感情一般,此刻又是一肚子火气,叫邢夫人这一打,直接把人往那椅子上重重一甩,一边只骂道:“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 邢夫人一个猝不及防,被他这用力一甩,跄踉好几步,狼狈撞在了屋中间的紫檀圆桌上,单薄的身体碰上厚实的木头,撞到的腰部那边,疼的连内脏都仿佛抽紧在一处了,邢夫人倒吸口凉气,脸色刷然变得惨白,捂着腹部,除了“嘶嘶”的呵气声,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背痛的都弯了起来。 贾赦瞧着,却没有半点心疼! 更没有愧疚! 看着这样狼狈的邢夫人,他眼神冰冷的就跟看着陌生人一样,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邢夫人给他的准备给贾琏的小厮名单,扬了扬,眯着眼睛威胁的看着邢夫人,冷声道:“这就是你给琏儿精挑细选出来的小厮?你真当我是傻子,连你那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吗?!”说罢又是一声冷笑,把那张纸狠狠摔在了邢夫人脸上! 比起之前撞在桌子上的痛楚,那么薄薄一张纸甩在脸上,就跟羽毛挠痒痒似的,不过带起了点风,一点感觉都没有——可那一瞬,邢夫人心底的被羞辱的感觉,难受的比被撞到更疼上一百倍。 那么轻蔑的、鄙视的、恶狠狠把纸摔在她脸上的人,居然是她的丈夫! 怒气不可抑制的涌上来,那一刻,邢夫人眼睛倏然红了起来,分不清楚是怒气还是委屈,她扯着那张掉落下来的名单,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赦:“老爷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我好歹是你妻子,你就这么对我?连一点体面都不给我?!” 自己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啊?!邢夫人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这是做的哪门子孽?!摊上贾赦这样的一个男人?! 贾赦根本不为所动:“我要真不给你面子,就不会让下人都出去!”他冷冷瞪着掉眼泪的邢夫人,不耐烦的喝道:“收起你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冲着你对琏儿那不怀好意的心,我休了你都是可以的,你还敢在这里跟我装无辜?” 不说他言语里对邢夫人的轻视,半点没把她放在心里,单只一个休字,就彻底触动了邢夫人那敏感的神经,一时间,她连哭都忘了,更不要说装可怜卖乖,瞪着眼睛,冲着贾赦震惊的叫起来:“你要休了我?!” 被那样毫不怜惜的粗鲁拽进屋子里,被推得撞在桌子上,被那样轻视的一张纸甩在脸上,最后,这个男人居然还说,休了她? 邢夫人彻底爆发起来,低声怒喝道:“你凭什么休了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要休了我?我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了?”连基本的礼仪也不顾了,邢夫人嚎啕起来,“我是做错什么了?自打我嫁给你,我战战兢兢过日子,你后院莺莺燕燕一大群,我就不说了,你冷落我,我也没说什么,安安分分做我的事,打点院子里的事……我现在是做错什么,你这样对我?!” 邢夫人抓着胸口,一副快要踹不上气的样子,抽噎着大哭:“呜……呜呜……”尖利的嗓音,差点没震聋了贾赦。 “别哭了!”贾赦叫她哭的心烦气躁,怒喝道,“你在这儿给我装什么可怜?我冷落你怎么了,我后院有女人怎么了,谁家老爷们不是这样的?你现在这么抱怨,难道是在嫉妒不成?” 邢夫人哭声一顿,瞪了贾赦一眼:“这你也说得出来?”抓着胸口的衣襟,更加尖锐的哭嚎起来,“我这是什么命,我嫁过来七年,一直谨守本分,从没有为难过谁,末了,却被人指着鼻子说嫉妒!呜~~” 嫉妒啊,七出之一,邢夫人要真承认了,贾赦单凭这一条,就能休了邢夫人! 邢夫人多寒心啊,这么多年夫妻,贾赦冷落她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说她! 别人家的夫人,谁会这样没体面?谁会像她,这么多年几乎是守活寡,日子过得跟她这样凄凉?瞧人家王夫人……邢夫人悲从中来,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可你要认为贾赦会因为她哭的凄凉会心生歉疚就这么把事情揭过去,那你就太天真了。要说贾琏的眼泪还能让贾赦震动几分,邢夫人的泪水,对贾赦来说,那就跟天上的毛毛雨一样,一点意义没有,有时心烦起来了,还嫌碍眼。 现在,他的心情就很不好,所以怎么看掉眼泪哭泣的邢夫人,就怎么不顺眼! “你哭够了没有?”贾赦喝了一声,邢夫人哭声一顿,接着,声音又响了起来,贾赦冷笑一声,抄起桌子上装着茶壶茶杯的托盘,高高举起,砰一下,砸在了地上,白瓷碎了一地,清脆的响声直接盖过了邢夫人的哭声,碎瓷片溅开,老大一块撞在了邢夫人脚上,撞得腿上一阵尖锐的疼——邢夫人的哭声戛然停止在喉咙间。 贾赦斜着眼睛瞄着邢夫人:“哭够了没?” 邢夫人眼眶都肿起来了,看着这样无情的贾赦,眼泪默默流个不息,却是不敢再闹了,只低低啜泣着。 贾赦啐了一声,厌恶的横着邢夫人。 这个妻子,他是真心不满意。比起原配张氏的精明能干,这个邢氏,又蠢又笨,还想拿眼泪拿捏他?哼,他贾赦要真是会因为女人那几滴眼泪撒个娇耍个赖就糊涂了的人,这会儿后院里,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能像现在这样清净? 这些年,要不是他念在邢夫人比自己小了八岁,到底是自己正妻多给了她几分体面,她以为,自己现在还能好好过着荣国府大太太的日子?台面底下,官宦之家,可不见得就没有那宠妾灭妻的事!过着好日子,她还不知足! 贾赦板着脸,压根没把她的哭闹放在心上,质问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之前琏儿屋子里丫头偷懒懈怠,害的他差点饿死的事我就敲打过你,你倒好,不但不悔改,还变本加厉了事吧?你真当我奈何不了你?” 邢夫人哭的脑子发昏,眼睛胀痛,可神智却是清醒的,听得这话,心头一个咯噔,嘴里却是直喊冤:“这是什么话?自打上次你数落过我,我何曾再做过什么?老爷你可不能冤枉我!” 贾赦止不住翻个白眼:“我冤枉你?”扯过她手里拽着的那张纸抵到她脸上,“我冤枉你?事实都在眼前了,你还敢说我愿望你?” 邢夫人见他那狠厉的样子,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怕是瞒不住,欲要反驳狡辩的话登时一变,气怒道:“老爷是嫌我挑的人不好?那你直说,换个人就是了,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下我的脸?” 贾赦不妨邢夫人会这样回答,倒是怔了怔:“你还知道人选不好啊!”抖着那张纸,“这些歪瓜裂枣,你也好意思派到琏儿身边当差?!” 邢夫人一句话接了回去:“我就是知道不好,所以才拿给老爷过目啊!”她委屈的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当家理事的,家里的事,我能做主多少?这些人,已经是我仔细挑选过的给琏儿的人,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府里自然是还有更好的,可那些人,也得我指挥得动的!”她眼泪汪汪的瞅着贾赦,“像那些来头大的孩子,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程日新家的,他们家的孩子,是我能指挥得动的吗?我一个没能耐的光头大太太,谁会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不是知道我没能能耐说动这些人,才把名单递到你跟前的吗?!”贾赦人都傻了,邢夫人更加冤屈的喊起来,“老爷你不满意人选,你再挑就是,跑来跟我耍什么威风?!” 贾赦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 邢夫人似乎认为自己压住了贾赦,又开始抖起来,啜泣的喊着:“我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平日里谁都看不起我也就算了,现在连老爷我的丈夫也来作践我……” 贾赦脸色铁青,手痒痒的,很不能甩邢夫人一巴掌,看她还敢这样乱说不。 这女人,他还真小看了她,她哪里蠢了,做事多周到啊,想要害贾琏,后路都选好了,万一被人发现,就把黑锅往他身上推。 这今天他要是没注意,就照着名单给贾琏挑了小厮,这回头说起来,责任可都是他的,邢夫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 贾赦哼了一声,气的笑了! 第三十九章 贾赦打量了眼邢夫人,真对这个女人是刮目相看。 娶了她这么七年多的时间,贾赦第一次知道,原来邢夫人还不是蠢到家! 瞧瞧她这手责任转嫁的功夫玩的多好啊,自己一个不妨,还真就叫她给拿捏住了,任她巧舌如簧给自己辩解,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瞪着眼睛,好半天了,都是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瞧着,可不就得意起来。 不枉她多费了那么些心思特意把名单递到贾赦跟前,当时还有懊恼做自己计划成功的几率会变小,现在看来,这给自己找条退路还是很有必要的,你瞧现在,她可不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的? 邢夫人自觉自己占了上风,就开始哭,不是那种嚎啕泼妇打滚失态的大哭,而是手拿着帕子淹着面侧过脸露出脸部姣好轮廓细声细气哀怨的哭,一边还意有所指的啜泣埋怨:“……我嫁进贾家这么多年,虽没掌家理事说给家里做了多少,可我什么时候害过人了?我有错了什么错事了?今儿老爷却这么来揣测我,指责我,说我要害琏儿……可怜我嫁进府里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在老爷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贾赦在旁边额头上青筋直跳。 邢夫人却没看见,哭完了还觉得不够,扑上去还要打贾赦,一边喊着“老爷这样想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边用她那点花拳绣腿往贾赦胸口上捶。 虽然说力道跟个孩子一样轻。 虽然说一点也不疼,特殊时候还算得上是小情趣。 可问题是,贾赦现在,没这个心情! 没有哪个男人在知道自己被人耍了之后还能高高兴兴的,尤其还是被他一向没放在眼里的人耍了,那种羞辱感,绝对比被陌生人骗了更加强烈。 邢夫人动的那点小手脚本来就已经让贾赦火冒三丈了,邢夫人还自作聪明,把责任都往贾赦身上推,真当贾赦是傻子呢。她做的又不聪明,明明都撇干净自己了,还非要争口头便宜,在那里一哭二闹的暗指贾赦不是,喊冤……哼,在她心里,自己就那么蠢?! 贾赦便是有那么一刻动摇,这会儿,也早从邢夫人那些表现里看出不对来了,他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推开了邢夫人,邢夫人一个没防备,被推得退了好几步,踉跄着险些没摔倒了,等好容易站稳身子,抬头还要跟贾赦闹,就见贾赦阴着张脸,冷笑着道:“你很得意,嗯?” 邢夫人原本性高彩烈的心头一震,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做得过了? 只是她这会儿后悔,却已经晚了! 贾赦眯着眼睛,脸上挂着让邢夫人害怕的冷笑:“跟我耍小聪明,嗯?” “老爷……”邢夫人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这会儿,贾赦已经不想听了。 “我一直以为,虽然你蠢了点,不必老二媳妇能干,最少,你还能让我省点心……”贾赦眼神冰冷的看着邢夫人,冷然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邢夫人已经明确知道事情不好了,她忙忙狡辩道:“老爷,我真没对琏儿身边的人动手脚,我给挑的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老爷尽可以去看的……”只到底是心虚,实在底气不足。 贾赦好歹也是富贵圈里长大的,不说人精一个,察言观色这种事还能不明白?邢夫人这么一心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邢夫人针对贾琏不是第一次的事,只是以前贾琏身边有玉芝,本身也没吃什么亏,碍于当今时代长幼尊卑的规矩,一些小亏就自己咽下了,从没有往贾赦跟前说,贾赦是个粗心的,你不说,他压根不会自己去查,自然对很多事一无所知。 所以这么多年,贾赦虽然邢夫人可能不大老实,具体什么情况,他其实也说不大上来。对邢夫人嘛,不算喜欢,但也不算太讨厌。 邢夫人呢,见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贾赦都一点感觉没有,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贾赦虽然不看重她,到底也没多下她的脸,邢夫人在自己院子,日子过得也算顺风顺水,有些事,就浑然给忘了。 好比说,贾赦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他要生气起来,贾母都得退避三舍,更不要说她了。 这次,贾赦本就因为玉芝的事一直心情不好,贾琏跑来那么一通闹,先是顶撞贾赦,接着又是可怜巴巴,早就激起了贾赦心底为数不多那么一点父爱之情,连日的不快积攒一起怒气冲冲跑来找邢夫人,本就是迁怒多过于兴师问罪,邢夫人这要是认了错倒还好些,贾赦骂过了之后,难道还真把人休了不成?大家族里出现休妻这种事,得多难看?贾母也不会同意的。 可邢夫人倒好,非但抵死不认,还把自己做的那点小手脚全给暴露了,她那点推脱责任的小手段,在盛怒中的贾赦看来,就是在算计自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要害他儿子也就算了,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了! 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在邢夫人这里,根本一点没有! 邢夫人还在那里哭,一句一句暗指贾赦亏待了她…… 她想要什么,还想要贾赦给她赔礼道歉不成? “那么多年来,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的为人!”贾赦突然笑了下,仿佛看着什么似得不屑一顾的瞄了眼邢夫人,突然不生气了,还笑了笑,道:“也许,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蠢货,随便你说什么,都能被你骗过去!” 贾赦想起邢夫人把名单交给他定夺的事,火气都要冲到脑门上了,这女人,她是多大把握自己一定会通过她的名单?她是觉得自己对贾琏无所谓呢,还是认为自己蠢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尤其,要不是贾琏闹起来,贾赦还真可能一个疏忽,就让那些外来的孩子跟着贾琏了。 这叫贾赦面子上更加过不去。 自己不好过,邢夫人也别想好过! 贾赦这么简单粗暴的就定下了邢夫人的罪,也不管邢夫人一力狡辩自己没存坏心,反正他是认定了,他也不说为此责罚邢夫人,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连给琏儿挑小厮你都认为自己力不从心,那以后,这院子里的事,你都别管了,收好你屋子里的事,别的,都让二弟妹打理去,你只老老实实过你的日子就行了!” 邢夫人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不掌家理事了,现在,连长房院子里的事也不让她插手了?她脸白若纸,结巴着哭诉道:“老爷,你信我,我真没存坏心……” 贾赦点点头:“我知道你没存坏心,只是府里的人事你指挥不了,所以给琏儿外头买来的小子就已经是你的极限了……我都知道了,这不是体谅你在府里办事不方便,所以不用你再操心了嘛?!”他斜着眼,“怎么,我还不为你着想吗?” 邢夫人这次是真怕了,贾赦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话,把她吓到了:“老爷啊……” 贾赦一句话都不想听她的,突然又道:“啊,对了,我怎么听着,邹姨娘院子里最近的待遇不好?说是你克扣她院子里的用度了?”他冷着张脸,不高兴,“好歹你也是大妇,怎么心胸那么狭窄?邹姨娘万般不是,也是才没了身子,你也好意思克扣人的用度?” 邢夫人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但这会儿可不敢说自己没做过这事,还当贾赦是知道什么了,干巴巴的给自己辩解道:“这不是邹姨娘老在那里乱说话,说什么她的小产是琏儿给闹的,我一气之下,才想罚罚她,哪里算得上是克扣。” 可邢夫人不知道,贾赦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她这么回答,反而是承认自己对邹姨娘院子动了手脚,当下冷笑道:“邹姨娘小产受了刺激,乱说话也是情有可原,不是不能谅解,这种事,你不会去开解,直接克扣个小月的人,你也做得出来!” 邢夫人嗫嚅嘴唇,被贾赦这样无耻的一番话挤兑的是哑口无言。什么叫她去开解?一个姨娘想不开,自己这个正室还要去开解人家?再说了,还不是他当初对邹姨娘把小产扯到贾琏身上火冒三丈的,这会儿倒好,装好人来了。 这边贾赦又数落邢夫人:“老太太那里,你几次去请安一次?怎么好几次我去老太太那里,只看到老二媳妇和元春珠儿在那,你就不会聪明点,多去老太太那里尽孝,带琏儿过去?”厌烦的上下打量了人一眼,“本就不受宠了,还不知道讨好,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一句话总结:“以后别出那么多幺蛾子,多去老太太跟前伺候,家里的事,你都别管了!尤其琏儿的事,再出差错,你别怪我不客气!” 邢夫人这下,是真的哭都没地儿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的,贾赦根本抓不到自己的证据,却是半点理不讲,直接就给自己好看了。 今儿这样一番话传出去,克扣姨娘,不孝顺老太太,脑子不聪明,她以后,还做不做人?在府里,还能抬起头?! 她面色惨白,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贾赦冷哼一声:“跟我耍心眼!” 也不看看自己! 自己才是一家之主,跟他斗?! 证据?这府里,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跟他耍心眼,讲证据?!哼! 抖落一下衣衫,呼口气,贾赦竟觉得连日来郁结在心头的那些烦扰去了大半,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好像所有的苦恼都在他对邢夫人的训斥责难中消失了,说不出的畅快。 他撂下一句:“以后给我老实点!”看着邢夫人已经木然了的脸,自觉是对贾琏有个交代了,转身美滋滋走了。 路上刚好撞见了“正好”来给邢夫人请安的李姨娘,如花一样的人,看见她,烟波带水,心头痒痒的,“顺路”就去人家屋子里坐坐去了…… 至于说贾琏的小厮这种事,回头再说也一样…… 第四十章 荣国府的下人最近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大房的风向变了。 先是之前最得宠爱的邹姨娘被打入冷宫,小产之后,不但没有得到贾赦的怜惜关爱,好一段时间她的院子甚至都是被紧闭封锁的,邢夫人也没有说格外优厚她,厨房里甚至还苛扣了她的饮食,就这贾赦却一直当没见到--可这两天突然又改变了,看守邹姨娘屋子的下人被撤掉,邹姨娘院子里的用度又开始恢复以前。 可要说邹姨娘又得宠了那又不是,贾赦至今为止都没去她那里看过她一次,相反,以前低调的李姨娘突然炙手可热起来,连着五天贾赦一直宿在她屋里,布料首饰,金银古董,一鼓脑的往她屋里搬,那是百般宠爱! 可奇怪的是,邢夫人对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正相反,这几天邢夫人是深居简出,钻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除了每日里去给贾母请安,平时少有出现在人前…… 这大房,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说下人心底猜测纷纷,就是贾政王夫人那里,也是犯着嘀咕,明面上不好意思插手贾赦屋子里的事不好明着问,可暗地里的打探是一个不少。 亏得贾赦好面子,哪怕对邢夫人意见一箩筐,也顾忌她是好歹自己正妻,还算给她面子,当日两人吵架时摒退了下人,连贾琏的事儿也都藏着掖着,没让人知道,所以,王夫人的人查了办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只能暗自好奇不已。 荣国府因为这件事,水面底下泛起了层层涟漪,人心浮动,贾琏却不管这些,他收拾着琉璃忍冬为他准备好的书籍笔墨,带上贾赦为他精心挑选的几个小厮开始了他在荣国府族学的久违的学生生活! 一大早,他去给贾母贾赦请安,然后去学堂,贾赦也没说什么,吩咐了两句让他好好读书就打发他走了,倒是贾母,拉着他说了好些话,末了还安慰他:“知道你许久没去上课了,功课跟不上也是有的,勤学上进是可以,不过你身子虚,也别累着了。” 贾琏连连点着头:“老太太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旁边来给贾母请安的邢夫人也不冷不热的说了两句场面话,但贾琏暗地里观察她,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淬着毒…… 从贾母处出来,贾琏就出门去学堂。他的四个小厮早就在门口等着,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就等他了。 按说贾琏身体好了,早就该回去族学上课的,只是贾赦拖拖拉拉的,挑三个小厮就挑了好几天,这才把事儿给耽误了。不过这几天的等待也还算值得,贾赦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之后,倒也是真给贾琏挑了几个好的,一共四个小厮,都是贾赦最心腹人家的孩子,比贾琏大了两岁的程怀旭是管事程日兴的小儿子,跟贾琏同岁的余姚是管事余信的亲侄子,还有一个王昌一个周瑾,前者父亲是荣国府的一个铺面二掌柜,家学渊源,识文断字,精明强干,一个身材健壮,吃苦耐劳能做事,刚好给假使连跑腿端茶拿书。难得这些人各有背景,用的好了,是贾琏的一大助力。 就好比这程怀旭,贾琏人还没上学呢,对学堂里的人物,他就已经了若指掌,对学堂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更是如数家珍,打一见面,人就机灵的跟贾琏打好关系,给贾琏讲起最近学里的动态,颇有些担心。 “最近学堂里,刘晟远在班里那是大出风头,陈夫子夸了好几回了,上个月底的小考,他和乔鑫沈宁都是班上前几名……如今玄班里头,他们算是这个……”程怀旭比了个大拇指,担心的看着贾琏。 贾琏先还有些糊里糊涂的,略一思索,就知道程怀旭话里的意思了。 这学校学生其实也有很多小圈子,优等生一圈,差生一圈,出身相近的一圈,交情好的一圈……原主贾琏是荣国府长房嫡子,跟宁国府比他小两岁的贾蔷贾蓉那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又都是差生,玩的便格外好些,尤其是在贾珠的光辉照耀下,这几个孩子,特别亲。 作为这贾家头一份的几个少爷,贾琏贾蓉等人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一个许胖子许毅,一个秦珂,是贾琏的小跟班,平日狐假虎威的,在学堂里没少欺负人。 当然了,都是孩子,再怎么怀也坏不到那里去,就是平日做点恶作剧,小小欺负下人而已。不过就是这样,也很让学堂里一些好学生看不惯。 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就是里头的典型。他们都是贾家亲戚家的孩子,托了关系进来读书,家境一般,早早就知道要勤学苦读改变自己命运,所以平日里是发奋刻苦,这样的人,当然看不起贾琏贾蓉这些仗着家世就混日子的人。 贾代善生前很重视族学,特意请了好几个有学识的夫子坐镇授课,宁国府的贾敬在前年去庙里修道之前,对这事也挺重视,狠抓了几年,如今贾家族学正是兴旺的时候,所有学生按照年纪分了天地玄黄四个班,分别针对启蒙、初学、深究、提高四个方面培养学生,贾琏贾蓉就在那玄班,刘晟远乔鑫也是,大家都是一个班,平日考核夫子检查功课,刘晟远乔鑫把贾琏几个压得死死的,贾琏贾蓉几个自然不高兴,他们又是无法无天的,很是欺负了刘晟远几个,偏陈夫子喜欢这几个人,格外优渥,贾琏几个要说多占便宜,那也没有,事后被陈夫子一罚一告状,下场比刘晟远几个惨多了。 贾琏怀疑,之前原主被人敲闷棍,很可能就是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干的。 不过程怀旭才来当差,就把这里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程怀旭是已经懂事的年龄,在家里就得了他父亲程日新的嘱咐,要好好跟着贾琏干,不定以后贾琏主事了,他也能混个管事当当,因此格外尽心为贾琏考虑:“陈夫子对二爷似乎有些意见……加上刘晟远他们几个读书好,学里挺多夫子都挺看重的……”他支吾一下,看着贾琏欲言又止的。 贾琏也有心跟他交好,笑起来:“有话你就说,以后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日子长着呢,没必要跟我藏着掖着。” 程怀旭余姚几个都是笑起来,一副感激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生疏,不能放开。程怀旭犹豫一会儿,咬着牙还是劝道:“陈夫子因为之前老爷说了几句要请辞,是被珍老爷好说歹说劝说留下来的,不过心里肯定对二爷您有些芥蒂,陈夫子又跟学里其他夫子关系挺好……所以小的就是想劝劝二爷,这几天,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刘晟远那些人,二爷要不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只是最近,还是莫要招了陈夫子的眼好……” 说穿了就是一句话,让贾琏最近安分老实一点,别再在学堂里跟人起争执闹事,第一刘晟远等人是好学生,夫子向着他,贾琏折腾起来怕是徒惹人厌,二来陈夫子跟其他夫子关系好,他受了委屈,其他人看贾琏肯定也不顺眼,闹出事来,这些夫子,怕是会乘机做小动作! 贾琏瞧了眼程怀旭:“难为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亏得他拐着弯的这么好一长串的委婉说出来,这是生怕自己一个气盛听不进去吧。他点着头,对人笑起来:“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肯定规规矩矩的,一定不闹事,这你放心了?” 程怀旭不妨贾琏会这么和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说,还一点生气的样子没有,毕竟是孩子,一下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就那么一说。”谁说二爷脾气不好难伺候的,他看很好嘛。 贾琏夸赞道:“你有心了,难为你打听了那么多消息,还给我出谋划策,我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以后要有话,你也跟今天这样,直说就好,我保证,绝不生气!”他看了眼车厢里另外坐着的几人,珍重说道:“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咱们以后要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藏着掖着没意思,不只是怀旭,余姚你们也是一样,要是有跟我想说的,只管说,咱们一起啊,不论主仆,单做朋友!” 余姚程怀旭几个连说不敢。 贾琏摆着手:“又不是那些大人,什么规规矩矩的,忒没意思,咱们以后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当个朋友怎么了?”他拍着胸口,“你们跟着我混,我保证,以后我吃肉,也绝不叫你们喝汤,谁敢欺负你们,回头来跟我说,我给你们出头!”跟我混,有肉吃! 几个孩子,最大的程怀旭也就十岁,都是活泼热血的时候,哪怕来之前再被父母百般叮嘱,听到贾琏一番话,孩子脸上止不住还是都露出了笑。 二爷看起来,人真不错…… 第41章 贾琏到学堂的时候,天色还早,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可一下马车,贾琏就给吓了一跳。 贾氏宗学宽敞古朴的院落之前,人头济济站了好一堆人,大多是衣着简单的下人,形成半圆站在后面,众星拱月的护卫着当头几个年幼的孩子——贾蔷贾蓉一马当先站在前面,秦珂和许毅分立两旁,这主子加下人的,人数加一起,都有二十好几,好大的阵仗1 看见贾琏下来马车,贾蓉眼睛一亮,欢呼雀跃着就跑了过来:“琏二叔,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学堂这些日子,可把我想坏了。” 很直白的一句话,不过贾琏喜欢。 他笑着跟人打招呼:“是蓉儿啊,想我?怎么想我啊?是想念我带着你们玩啊,还是想念我替你们出头啊?” “嘿嘿~”贾蓉奸滑直笑,“二叔怎么这么说……” 说着贾蔷几个也过来了,纷纷跟贾琏打招呼:“二叔!”“二爷!” 一个个都是真心实意的欢喜着见到贾琏——这还真叫他挺惊讶的,没看出来啊,贾琏在这些人里,还挺有威望! 人真心待他,贾琏少不得也真心对几个孩子笑起来,开着玩笑道:“看来是真想我了!”从车辙上往地下一跳,旁边余姚惊得一声轻呼,贾琏只不理会,稳稳当当帅气的落地,虽然两脚有点微麻,不过见着几个孩子羡慕赞叹的眼神,贾琏觉得,值! 好歹他当年在学校里也是一霸啊,手底下跟随的人海了去了,怎么才能糊弄几个毛孩子,小意思! 他走过去,一边拉了贾蔷,一边拽了贾蓉,笑着追究问道:“想我怎么一直没见你们来看我?嗯?我一个人闷家里,差点无聊死,你们倒好,没一个来瞧我的!” 贾蓉贾蔷都是连声喊冤:“哪是我们不愿意去啊,我们倒是想上门呢,可家里没让,上次你被打,我们这里也不好过,夫子往家里一告状,我们都吃了好一顿竹板炒肉,好不让给请假,每天来上课……最讨厌的就是刘晟远那几个,还在那里阴阳怪气的……气死人了!” 许毅秦珂也是连忙点着头:“我们也去过,可是府上的人说你在养伤,不让打扰你……我们就给回来了!” 几个人巴巴瞧着贾琏是,生怕他生气。 贾琏故意沉吟一下,看着几个孩子脸上都浮现起了担心之色,这才笑起来:“行,既然这样,这次就算了!我原谅你们了!” 几个孩子马上笑逐颜开起来。 贾琏搂住贾蓉的肩膀,给他们介绍程怀旭他们:“这几个是我家老爷特意给我挑的,你们都认识认识啊,以后有事别外道!” 贾蓉贾蔷不用说,许毅秦珂家里条件也不错,基本的潜规则都是知道的,贾琏这么郑重介绍几个小厮,他们马上就知道,这些人,怕有些来历,便笑着问了几句,听说都是荣国府世仆家的,当下是格外另眼,尤其程怀旭,他可是程日新的亲生儿子,众人少不得都是高看几眼。 贾蓉当下撂下话来:“你以后在二叔身边,有事只管跟我身边的人说,他们要怠慢你,你也别客气!”说着,给他介绍了自己的小厮,这还不算,贾蔷许毅等人的下人,他也毫不客气的给叮嘱了一番,所有人都是唯唯诺诺点着头——这番话,在场除了贾琏,也就他的身份,能这么不客气了!谁叫他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呢! 程怀旭也挺懂规矩,在那里大哥弟弟的叫,还帮着给介绍余姚几个,贾蓉贾蔷身边的人也很有眼色,几个人说了几句,很快就热络起来。 贾琏然程怀旭几个自去做事,他拖着贾蓉贾蔷几个浩浩荡荡地往书院里走去,说起之前贾蓉提到的,奇怪道:“怎么刘晟远几个最近很嚣张吗?你们吃亏了?” 贾蓉的懊恼劲儿就别提了:“可不是,仗着陈夫子喜欢他,功课好,鼻子翘天上了,看我那种眼神啊,真让人恨不能把他眼珠子给挖出来!” 贾琏拍了一记他脑袋:“说话有点分寸,什么都乱说!” 贾蓉鼓着脸不服气,转瞬听贾琏眯着眼睛又骂:“不过刘晟远那几个,确实挺让人恶心的。”登时贾蓉这一肚子的不满统统都给忘了,抓着人道:“可不是可不是,我们之前还说呢,你当初被人打了,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贾琏咬着牙:“那些个混蛋……” 就那么巧,说人人道,还没骂完呢,迎头就是刘晟远乔鑫几个有说有笑走过来,一身清雅儒衫,年纪小小就略有白面书生的风采,跟大红大绿穿金戴银一身富贵气的贾琏贾蓉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两房视线一对,刘晟远不屑的眼睛一瞥,嗤笑一声,下巴一抬,一声招呼没有,当人不存在的穿过几人,走了…… “是我错怪你了。”贾琏对着贾蓉道,“这种人,就该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看他还怎么用白眼看人! 贾氏的族学建的很宽阔,占地几乎有荣国府大花园那么大,除了几栋宽敞的教室校舍,还有一个小型马场,一个练武场,一个小湖还有一处竹林竹屋,一间三层楼的藏书楼…… 君子六艺中最需要环境教学的骑射,这里可以让人完全痛快的舒展手脚。学琴听律,还有比湖边竹林更雅致的吗?三层藏书楼,更有贾代善贾敬当年苦心搜集来的各类书籍——不说是一般学子,族学里现在能请到的夫子,很多还真就是冲着这些藏书来教书的——可以说,光是建贾氏这个族学的费用,就足够一些小门小户一辈子的花销了。 而这样良好的学习环境,也是贾家族学最吸引人的地方。 贾琏一路走过来,对照着记忆,可算是认清了学里的风光,不得不赞叹,这样规模的贾氏宗学,一般差一点的三流大学,还真比不上。 可惜了,这样的好的学习圣地,在多年后贾宝玉上学的时候,就彻底没落了。 不过现在也有现象出来了,早在五年前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族学里规矩可严了,学生要敢闹事,夫子是可以重罚的,还谁都不能说情,否则很可能被直接劝退出宗学——这才几年呢,贾琏在学里不学无术,闹事恶作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愣是没人敢深管,搁贾代善活着那时候,他敢试试!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贾家并没有这读书风气,外部环境再好,没有内部向上的动力,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贾琏一行人一路走来,穿过个回廊,几栋楼房单独伫立,分别就是天地玄黄四个班了,贾琏瞄了一下,好像还看到贾珠的身影了,跟另外几个人一起有说有笑的,似乎是没看见贾琏,反正他没打招呼,贾琏也不凑热闹,当没看见。 贾蓉贾蔷对他的观感似乎也不好:“他好像之前通过了学里的考核,夫子格外器重,打算让人去到天班里去……这可好,回头我爹知道,训了我好一通,让我跟他多学学……烦死了!” 贾琏但笑:果然,这不管什么时候,这“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孩子最讨厌的存在,没有之一! “得了,你理他干什么,他大咱们这么多呢,又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手把手教的,这样还比我们差,那才没天理呢。”贾琏不在意的摆摆手,拉着几个小弟,“都跟我说说,学里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贾蔷笑着点头:“最好玩的当然是班里刚开的御马课了,我上次还骑到了一匹驽马呢,虽然只坐着转了几圈,不过感觉很好!” 说起这个,贾蓉秦珂几个也是眼睛发亮:“是啊,真的很有趣,骑着马绕着草坪走,挺有感觉的。”不过也有不如意的,“就是马课师傅不让乱走,都让人牵着缰绳,也不让跑,这点不好!” 是男人都喜欢这些东西,贾琏在现代没这条件,可不代表他对骑马一点兴趣没有,当下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了,对他们的抱怨却也说了几句:“这也是应该的,你们才多大,六七岁,手上没劲儿,缰绳都抓不稳呢,能让你们乱跑吗?出了事,谁担待的起?” 贾蓉贾蔷几个探口气,跟打了霜的茄子似得。他们就是知道这理儿,所以才失望啊。等他们长大,能控制马,那还得等多久?他们什么时候才可以骑马啊! 贾蓉突然勾起抹贼笑来,巴巴凑到贾琏跟前,道:“二叔,大马不能骑,小马也不行吗?我听说有那一岁不满的小马,我们可以试试骑那个啊!” 贾琏沉吟:“诶,这倒是可以……不过府里没有小马吧。” 贾蓉满不在乎:“这有什么,让人去买一匹回来不就好了?” 贾琏想想,好像也行,回头一看,几个人却都巴巴看着自己,这就察觉不对了:“你既然有这想法,干嘛不自己去?” 贾蓉几个嘿嘿直笑,理直气壮道:“我们这手里没钱啊!”他们都是领月钱的小娃好吧,小马也要钱的,“而且,我们也没门路。”他们那些下人,都是自家亲娘给埋下的眼线啊眼线,做点事回头老娘就知道了,谁敢乱动啊。 也就贾琏,张氏留了钱,手里宽裕,张氏留了人,做事方便!而且比他们大,做事有能耐……贾蓉几个,可不就指望他了?! 贾琏又好气又好笑:“合着,你们早算好了呢!”眉毛一竖,“你们今儿这么欢迎我回来,不是就为这个吧!” 贾蓉几个忙摇头:“怎么会呢~我们是真想你了。你可别误会!” 贾琏也就是说笑,见他们慌了,这才笑开来,还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挡在门口干什么?要上课了,不知道吗?” 众人回头一瞧,原本还嬉笑玩闹的贾蓉贾蔷一下收敛了笑意。 许毅许小胖子缩缩脑袋,小声喊了句:“陈夫子……” 第42章 正嘻嘻哈哈说着闲话,这背后突然冒出老师来拉着脸阴恻恻皱着眉头问在干什么——尤其自己还不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而只是班里垫底的差生…… 看着拉着张脸满是不虞瞧着他们几个的陈夫子,许毅第一个露了怯,缩着脑袋小声喊道:“陈夫子……” 贾蓉贾蔷也是吓了一跳,虽然没有许毅那么没出息,不过也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直身子,规规矩矩打招呼道:“陈夫子!”他们都这样了,就更不要提秦珂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的。 看来古今中外,大多数孩子都怕老师! 贾琏心底暗笑,却也低调,没逞强的非要表现,跟着随大流的喊了句:“陈夫子!” 陈夫子并没有立时应答,冰冷的眼神在贾琏几个身上扫过,严厉苛刻带着浓重不满的视线,叫几个孩子止不住都是打了个哆嗦,纷纷避开他的眼神,不敢与之对视。 贾琏也跟着低下头不去看他,可哪怕他垂着眼帘,却依旧可以感觉到,陈夫子那冰冷的眼神跟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好一会儿了,陈夫子才开口说道了,冰冷的呵斥着:“学堂乃是读书上进之地,端庄严肃,在学堂里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贾琏贾蓉等人都没有反驳,只低头听训。 只听着陈夫子又道:“回去给我抄一遍礼记,若下次再犯,可就不止这样了!” 贾蓉贾蔷脸上苦的都能挤出黄连水来了,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是,夫子!” 本以为这就算了,谁知陈夫子却又看了贾琏,呵斥道:“贾琏,你才第一天回到学堂,就在教室门口嬉戏打闹,你当学堂是你家后花园吗?!”背后就是教室,里头早已坐了好些个学生,旁边又是贾蔷贾蓉这些小弟,陈夫子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贾琏留,“我只道你经过上次的教训,总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歹有点分寸,谁知道,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贾琏眼尖的注意到陈夫子拿着书籍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的,似乎在强自忍耐着怒火,止不住撇撇嘴,都这么下他的脸了,他还觉得不甘心啊?!跟个孩子斤斤计较,他也好意思!是贾赦得罪了他,又不是自己! 殊不知,陈夫子倒是想跟贾赦计较呢,可他不过是个夫子,贾赦却是荣国府之主,彼此相距天地之远,他根本奈何不了人,还得为了前程巴结人家,这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发泄不出来,可不就挑着软柿子来捏找贾琏发泄了。 到底陈夫子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把人得罪死了,深吸口气,强忍住给贾琏好看的冲动,冷声道:“不知悔改,礼记多抄五份,五天后一并交到我这里来!” 五遍礼记,五天后交,这是要逼死他的节奏啊!学渣贾琏的脸都绿了。毛笔字很难写好不好,抄书更痛苦啊! “陈夫子……” 贾琏还想挣扎,陈夫子冷冷抛下一句,“赶紧进去,要上课了!”率先穿过众人进了教室,连眼角都没施舍给贾琏。 “……” 什么东西! 一旁贾蔷贾蓉几个给了他个同情的眼神,跟着进了去。贾琏也只好不甘不愿的挪动脚步进了教室。 教室里,人早就坐的满满当当了,一进门就可以很显眼的看见坐在第二排正中的刘晟远几个,大概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了,都对贾琏露出嘲讽的笑,旁边的同学年纪也小,有些人哪怕极力克制,贾琏还是轻易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意思——贾琏黑线,原主在班里的人缘,貌似不大好啊。 走到教室最后两排,那里正中空着好一块位置,就是贾琏几个的了。 贾琏很有些怀念的坐下来,好久没有坐末尾了!感叹,看来,不管现代古代,这差生坐末尾,都是传统啊。在现代,他也一直做末尾来着…… 他巴巴看了前面,刘晟远乔鑫几个坐在前面,陈夫子看他们,说话声音都温柔许多,不得不说,优等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两世都是学渣的贾琏表示,其实他还真有些羡慕。 贾蓉就坐在他前面,回过头来刚好看见他望着前面,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陈夫子正跟乔鑫说着什么,那和颜悦色的模样,不由酸酸道:“那个乔鑫,就会装模作样,哄夫子欢心!” 贾琏瞄了人一眼,没说话。 贾蔷坐贾琏旁边,瞧他老不说话,还以为是生气了,怕他闹起来,说道:“二叔,你可别冲动闹事,你才回学堂呢,闹起来,陈夫子一状告回府里就糟了,忍忍吧,不就五遍礼记,回头找人帮你写就是了!”说到底,就是学生怕老师叫家长! 贾琏这还来不及回答呢,那头陈夫子突然高声喊道:“贾蔷、贾琏,你们交头接耳的,在窃窃私语什么?!” 满教室的学生都把头转了过来,视线集中在身上,贾蔷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坐正了身子讷讷道:“没、没什么……” 陈夫子眼神扫了一下他,最后集中在了贾琏身上,不同于羞怯还知道害臊的贾蔷,贾琏却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跟陈夫子眼神对上,居然还不闪不避,露出个微笑道:“回夫子的话,我太久没上课了,在问贾蔷今天学什么呢,我保证,后面再不说悄悄话了。” 陈夫子定定望了贾琏好一会儿,出乎意料的,贾琏居然硬是在他眼神底下撑住了,更不要说害怕的意思,陈夫子皱紧眉,愈加不快,认定了这贾琏是越发不成器,心底恼怒,可到底是顾忌他的身份,最终,也只是冷冷说了句:“后面注意!”回头拿了课本,扬声道:“今日,我们还学论语,现在,我们先来背诵上一节课学过的内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满教室学生摇头晃脑的背诵起课文来,贾琏见陈夫子眼神又扫了过来,忙对人露出抹笑,成功把陈夫子恶心的转开龙头,这才撇撇嘴,不屑的低下了头。 跟学生斤斤计较,这种人,也配为人师表! 旁边贾蔷贾蓉许毅等人看到这一幕,暗自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用口型无声的夸赞:干得好!看把人气的! 贾琏得意的挑挑眉,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想在我这玩花样!老子当年逃学翘课学校一霸的时候,你们还没看见呢! 学霸他是不行了,学渣他还干不好?! 全体背诵完,陈夫子又让刘晟远乔鑫几个站起来回答问题,几个人不愧是班级里的翘楚,回答的都很好,陈夫子毫不吝惜的夸了又夸,班里学生看着他们的眼神都火热了几分。 贾琏不知道陈夫子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让他难受的,只是他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叫对手压在自己脑袋上,这感觉,很不好! 因此贾琏还真打起了精神,在陈夫子上新课的时候,硬是集中了注意力听讲,打量着,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的就不说了,这以后,他上进总成了吧? 可是…… 好一炷香之后,听着陈夫子“子曰、子曰、子曰……”贾琏只觉得耳朵旁边跟有苍蝇不断问问叫,脑门上是一抽一抽的泛着疼,周公在前面不停跟他打招呼,诱惑着他赶紧过去跟他下棋——前头贾蓉已经倒了,支着本书头碰在桌子上,人都摊在椅子上了,好半天不见动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抢先一步去会周公了! 贾琏都要哀叹了。 为什么都是古文啊! 他是真心想学的,真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摆脱他两世的学渣之名——可问题是,那些拗口生涩的古文,真的不适合他啊,背起来就很难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古今异义?他自己理解的意思跟陈夫子讲的意思完全不一样啊。按照现代思维根本不能理解古文,这就要他在脑海里摒弃现代知识,另外接受一个新的知识库…… 事半功倍有木有?! 贾琏暗自泪流满面,他前世连语文现代文阅读成绩都不怎么样的啊,为什么现在还这么刁难他,直接古文教学???!老天,你这玩我呢?! 祸不单行,贾琏本就被打击的够呛,这边陈夫子似乎还是没解气,之前都那么为难了两次贾琏了,这边他刚讲完一段寡人之于国也,突然点名喊了贾琏道:“贾琏,刚才我讲的这一段,你听懂了多少?有什么感想,说出来大家听听!” 贾琏反射的抬起头,刚好撞见陈夫子眼底没来得及遮掩的恶意——或者,他打赌贾琏看不出来,一点也没有掩饰——他就那么皮笑肉不笑的勾着嘴角,说道:“把我刚才说的重点复述一遍,然后说一说你的感想!” 刘晟远乔鑫等人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了,看大戏一样饶有兴味的看着贾琏,贾蔷贾蓉的脑袋都低到脖子里了,根本不敢跟同学们的眼神对上…… 贾琏好笑的嗤了一声,这是笃定了自己答不出来了? 可惜啊! 他站起身,环顾众人,高声说道:“寡人之于国也这一篇,是孔子见梁惠王时的一段对话,主要表现的是孔圣思想中的‘仁政’这一观念,里头梁惠王……”刘晟远几个那表情,说是瞠目结舌都不为过! 贾琏侃侃而谈,不管说的怎么样,那架势,反正是挺不错的。 贾蔷贾蓉几个原本以为贾琏今天丢脸是丢定了,还真没想到贾琏居然答得出来,一时纷纷瞅着贾琏,回过头看着其他同学,背都挺直几分。 陈夫子的眼神,则越发阴沉了下去…… 下课后,贾蔷贾蓉围着贾琏问:“二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篇?怎么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居然回答出陈夫子的问题了诶! “嘿嘿!” 贾琏神秘的笑,不管他们怎么问,端着就是不开口。 暗自流泪,难道他能说,这是初中课文,老师曾经重点考核过大考小考经常出现的一章吗?虽然他已经不记得细节,可还有记忆,所以是他整节课下来,唯一能用现代语句理解八成的课文吗?! 他能说,刚才那一番话,完全是他抓瞎之后豁出去破罐子灌摔随便杂糅在一起乱说的吗? 他能吗?! 所以他只能在小弟面前装着很有自信的样子,一副“这都是小意思,我是谁~”暗地里,泪流满面。 果然,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哪怕重活了一辈子,他还是做不了学霸…… 第四十三章 在夫子同学鄙视看好戏的眼神下大发神威侃侃而谈,一巴掌狠狠甩上看戏人的脸什么的,真是再爽不过了有木有…… 不过,也就这么一次了。 在陈夫子复杂难辨的眼神下坐下后,贾琏顶着贾蔷贾蓉的钦佩的眼神得意洋洋的挺直背脊一副“小意思,这算什么”的小人得志样儿,暗地直呼好险,差点丢大人了。 上面陈夫子还在教授最基础的论语典故,贾琏侧耳细听,更是连叹自己好狗运,后面陈夫子讲的那些东西,他完全、听不懂! 要是他再提问一遍,自己就真要扑了。幸亏陈夫子似乎是怕他再出风头,之后一直无视了他,再没有喊他起来回答问题…… 好险好险! 如坐针毡的好容易撑完了一节课,下课的钟声敲响,陈夫子走出教室的时候,贾琏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混过去了。 “二叔!” 那边,贾蔷贾蓉许毅等人一下围了过来,激动着小脸,真是高兴坏了,连刘晟远几个也侧目过来,虽说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可眼神老往这边来。 贾蔷低声问道:“二叔,你什么时候会的文章?夫子问你,你居然答上来了!” 瞧这话说的,他能答上来很奇怪吗?! 贾琏满头黑线,又要给自己挣面子,只含糊道:“没什么,不就是养伤的时候太无聊了,随便翻了翻书……” 这一句说出口,不得了,贾蓉贾蔷还嘻嘻笑笑的,那边秦珂意有所指的瞄了刘晟远那边,却是拔高了音量道:“二爷就是厉害,平日不上心也就罢了,一伤心,随便翻两翻,就比有些人,起早贪黑死记硬背效果好多了!” 贾琏都能看到刘晟远那边咬牙切齿的样子了有木有,偏贾蓉贾蔷被秦珂这么一提醒,也都来了劲儿,在那边扬声说道:“天赋就是天赋,我们二叔就是真人不露像,平时那就是没用心……有些人,一点点成绩就翘尾巴,哪比得上二叔?!” 不说刘晟远几个心高气傲的优等生被贾蔷贾蓉这种意有所指的话激的满脸通红,这边贾琏自己也是不好意思的很,他什么水平自己还不知道,叫这些小弟这么一拍马屁,以后露陷了,不是更丢人? 贾琏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一边只装模作样的道:“行了行了,我也就是无聊了随便一翻,顺便学一学,这些无聊的书,要不是我养伤实在没事做,我才懒得翻呢!”顿了顿,瞄眼很明显跟刘晟远那些优等生划开距离两者势不两立的贾蔷贾蓉等人,想想,这些人,可都是以后自己的帮手啊,对待小弟,可不能让人没面子,当下又懒洋洋的表示道,“你们也是,大惊小怪干什么?不就是回答上一道题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就咱们的身份,跟那些求着巴着苦哈哈熬着出头的人能一样吗?苦读圣贤书?那有什么用?就好比一些人,才华横溢怎么了,还不是靠着咱们家里吃饭?!”、 贾蔷贾蓉等人瞧眼刘晟远那边,都是嘻嘻笑了起来:“是是是,二叔说的是。” 许毅秦珂家中也是富户,年纪小也不在意前程,看着刘晟远那边都黑了脸,只觉得畅快,也跟着笑起来。 贾琏又严肃盯着他们说道:“你们啊,大气一点,别老盯着那些小事不放,咱们什么身份,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也别跟街上那些平头百姓一样斤斤计较,反正有些人,一辈子都赶不上咱们的高度,你们就当施舍他们,跟他们抢眼前那点荣耀干什么?”眼角不屑的瞟了眼,“要知道,人家也就那么点优点还能拿得出手了!” 这话可真刻薄,但是对几个还年幼心高气傲的孩子,显然很管用,贾蓉贾蔷几个笑的是前合后仰的,冲着刘晟远几人的方向直是嘲讽的笑起来。 刘晟远乔鑫几个也不是好货色,铁青着脸骂了两句“纨绔子!”不过到底不敢反抗,更不敢回嘴,气冲冲出门了。 贾蓉嗤笑一声:“还以为多能耐呢!” 贾琏没有说话。 他刚才一番话,确实挺伤人的,刘晟远几个家贫学习成绩好,自尊心也格外强烈,自己那些话,肯定戳中了他们的伤口——可那又怎么样? 贾琏暗自冷笑。他们要真是那种奋发向上品行优良的孩子,他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可刘晟远几个?他们吃着贾家宗学提供的饭菜,有了个良好的读书环境,可却一直嫉妒贾琏贾蓉等人,嫉恨他们出身富贵,所以平日里处处针对他们,背地里打小报告,刁难贾琏贾蓉等人,平日没少嘲讽贾琏等人是纨绔子弟废物,给家里丢人……大家都是孩子,贾蓉贾蔷还都比他们小呢,他们难道就不是欺负弱小了? 再加上贾琏当日被人套黑袋打闷棍九成九是他们干的,这样的人,嘴皮子上讽刺他们几句,贾琏心里,可没有一点负担! 秦珂去门边打了个转回来,撇着嘴道:“那些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又在出什么坏主意了!” 其余人不以为意:“他们向来不是这样?顶多是去跟夫子告状,还能干些什么?” 倒是贾蓉,特意又给贾琏赔了不是:“二叔,你养病的时候真的很无聊?早知道这样,我该去看看你的。” 贾琏自然是说不介意的:“你那不是被珍大哥看着不许嘛,不关你事!”又问他最近贾珍怎么样,“好久没见珍大哥了,大哥他最近都忙什么呢?” 贾蓉撇撇嘴:“没什么,就是跟人出去喝喝酒啊,聚个会什么的,家里每天也很热闹,反正就是那些了!”说完了,又眼睛发亮的跟贾琏说道,“二叔之前不在,太可惜了,父亲前些天,请了京里最有名气吉祥班来唱戏,台柱子李云生二叔你知道吧?唱的青衣可好了!就是你没看到。” 说起这个,贾蔷许毅等人也来了劲儿了,说道:“是啊,二爷你不是早就想看了吗,难得珍大爷把人请了来,这李云生可是忠义亲王的人,轻易不出来唱戏了的,要不是珍大爷面子大,我们都见不到呢!” 一个个的,叽叽喳喳说起李云生唱戏的嗓音多好听,身段多好看,扮相多吸引人……这要不是孩子们眼睛里干干净净只有这单纯的炫耀得意,没有一点污秽,贾琏都要误会这是哪来的一群纨绔了——说起读书愁眉苦脸,小小年纪说起戏子的好处却是一套一套的。 不过再想想,贾琏就释怀了。 这富贵人家子弟,跟平头百姓家孩子又不一样,平头百姓要求的是孩子勤学苦读出人头地,富贵人家则是要培养孩子的富贵气,什么是富贵气呢?最基本的一点,好东西你得会品,会看,会用,待人接物的时候,人家会的,你不求多精,也不要一无所知,徒惹笑话。 在这个娱乐节目稀少的年代,看戏是全民老少皆宜的一个活动,平头百姓看戏是过节一样热闹的喜事,图的是个热闹,富贵人家三天两头一聚会,必会看戏,这时候,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丢了自己的人事一回事,让人误会家里穷的看不起戏没品位不会鉴赏那就糟了。 贾琏贾蓉等人,包括许毅秦珂几个,从小到大每逢家中喜事过年过节长辈生辰出门宴客,都要跟着长辈一起看戏,耳濡目染,自然就对戏曲有了些许了解,说句不好听的,别人家的孩子长辈还会严加管教读书上进,□□国府宁国府这样的,谁管孩子啊。贾琏贾蓉也就是年纪小,还没学到贾赦贾珍的“精粹”,否则,今儿说起这李云生李大家,可不就是炫耀见到名人一样的兴奋了。 搁贾赦贾珍,说起李云生那身段,跟忠义亲王的关系,还不定在怎么猥琐呢…… 贾琏想想,自己这孤单一人没有同胞兄弟的,荣国府又处境艰难,这以后打拼家业,可不是连个帮手都没有,难得贾蓉贾蔷现在跟他好,自小结下的情谊才是最牢靠的,自己可得抓牢了他们,好好培养,以后好帮衬自己,便故作不耐烦的说道:“不就是个唱戏的,再得忠义亲王喜欢,能有几年?没看到就没看到,什么大事,也值得你们拿出来说嘴!” 贾琏显然是这群孩子里的头头,几个孩子正兴头上呢,被泼了盆冷水,很是不高兴,可也不敢跟贾琏反驳,嘟着嘴不高兴,贾琏又说道:“与其想那些无聊的事,不如我们来想想另一件事!” 贾蓉在团体中的位置仅次于贾琏,心里不高兴,他嘟着嘴很不乐意:“李云生可是戏曲大家,怎么就是无聊的事了!” 贾琏眼睛一瞪,他到底是不敢违抗,不甘不愿的低下头,凑了过来,贾蔷许毅秦珂等人也围了过来,几人围成一个小圈,贾琏这才低声说起来:“这陈夫子太讨人厌了,我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人赶走……” 一番叽里咕噜说下来,原本还有些萎靡的几个孩子,眼睛刷刷都亮了。 贾蓉几乎是崇拜的看着贾琏:“二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下面该怎么办,你说就是!” 贾琏挑着眉头,毫不羞愧的收下贾蓉的敬仰,得意洋洋的想着:不就是收服几个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对于叛逆活泼的孩子,还有比共同做坏事,更能凝聚人心的吗?! 至于陈夫子,贾琏阴着脸,不是他容不下人,而是这陈夫子,容不下他! 有这个陈夫子在,贾琏可以想见,自己在学堂,得过成什么样! 他,非走不可! 可贾琏没想到,他的那些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呢,他本人,就先遇到了次大危机,险些没了命! 第44章 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了一下陈夫子,但是贾琏看的很清楚,这个中年男子,完全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原主读书不好,但要说在学堂里怎么为非作歹还是没有的,哪怕只是有些恶作剧,可要真夫子呵斥,他也会收敛着,但是陈夫子一贯不喜欢他,究其原因,不过是陈夫子本人出身贫寒,虽然考中进士,但多年在京一直没有候到缺,在贾家当夫子那么几年,跟他一起来的人前年就由贾赦牵线补了个小地方的小官而他却一直没动静,所以迁怒了贾琏。 尤其上次贾赦给了陈夫子没脸之后,是个人都看得出,陈夫子一直怀恨在心——课堂上,陈夫子故意喊贾琏起来回答问题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个夫子绝对不能再留在学里了。 贾琏想到这个,就一肚子的火气,都不知道学堂理事的人怎么想的,尤其是贾珍,贾琏就不信他不知道陈夫子显见怨上自己了,贾琏都能够想想的到,当时陈夫子觉得受到了贾赦的羞辱去找贾珍请辞时态度肯定不好,贾珍不是纨绔子吗?他不是宁国府当家人很要面子吗?这种不给面子打上门来要挟着要走的夫子,干嘛还非得把人留下来?这下好了,尽来为难自己了! 贾琏鼓着脸不高兴,回头看到贾蓉,又叹了口气。 这贾珍是不怎么样,不过贾蓉这小孩儿,倒是听话得紧,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亦步亦趋一个小跟班,他还挺满意的。 仔细一瞧,这贾蓉长得可正够好的,五官俊秀,年纪虽然小,就已经能看出来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秦可卿是眼睛瞎了吗?这样好的贾蓉不要,跟贾珍勾搭上?当然了,保不住是贾珍为老不尊做的手脚,红学家们不都说嘛,贾珍好色的很…… 可怜的小弟,那头顶上绿油油的……贾琏可怜的摸了摸人的脑袋,贾蓉疑惑的转过头,巴巴瞅着他,没得到答复,不满地皱着鼻子挥开了贾琏的手——好可爱~~~好可怜! 旁边秦珂偷偷跟许毅嚼舌头:“你看二爷这样,不是魔怔了吧?” 许小胖瞅人一眼,贾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登时犹疑:“……保不准!” 贾琏瞪了人一眼:“我听得见~”说他的时候,好歹注意点好吧,没这么近说人的。 秦珂许毅嘿嘿笑笑,摸着头跟他装傻。 贾琏翻个白眼,好没好气的问道:“我让你们做的事,做好了吧?” 秦珂许毅拍着胸脯回答道:“二爷,你还不信我们,早就办的妥妥帖帖的了。” 就是他们办的贾琏才不放心了,又问道:“我跟你们说的不要让太多人知道,这点,你们没忘吧。” 秦珂许毅一副被污蔑了气愤样:“二爷,你都嘱咐好几遍了,我们怎么会忘记!” 看着小孩子不依愤怒的样子,贾琏还真不好意思再伤人自尊,摸摸鼻子,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好歹是不问了。 “行,那咱们就行动吧!” 学堂下午的有下棋、骑马两门课。 棋道课程在前,是在靠近竹林那边的屋舍里,教授的李夫子是个中年人,听说下棋很好,贾琏是不知道水平多高,但是记忆里,好像很多人都为之称赞的。学堂里所有班级的棋道课,都是他上的。 进了教室,各自挑位置坐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贾琏的错觉,他老觉得,李夫子在打量他,视线落在他身上,让他有种不愉快的感觉,可一回头,人李夫子却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有时视线对上,人李夫子还露出中疑惑的表情,好似在奇怪贾琏为什么盯着他看——倒叫贾琏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贾琏不由得心情不好,低声跟贾蓉他们说道:“怎么搞的,我怎么觉得,李夫子好像对我有意见一样?” 贾蓉贾蔷几个看了看李夫子,没看出什么来:“二叔,你不是看错了吧?我看没什么啊,一切都挺正常的。” 贾琏心里烦躁:“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背上毛毛的。”李夫子装得再好,贾琏到底不是孩子,分明看得出,他看着自己的视线,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就算是对差生不满意,李夫子看贾蓉贾蔷的眼神,跟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有着巨大差别的。 “我没得罪过他吧?” 贾琏是真不明白。 他现在是低年级,年纪小,李夫子根本不会教授太难的东西,课堂上学的也就是围棋最基本的规矩和一些基础入门的棋局,贾琏不说学得多好,到底也算过得去,以前李夫子对他淡淡的,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秦珂贾蓉等人都说不上原因,贾琏又坚持有不对,末了,秦珂也只能猜测:“要不,就是因为陈夫子的事?我听人说,这些人最讲究什么同门同僚之谊了,陈夫子上次又在荣国府闹了个没脸,李夫子跟陈夫子一同坐馆,想来交情不错,该不是因为陈夫子,对二爷您有意见了吧?” 贾蓉等人想想,都觉得颇有道理,许毅还记起来:“我记得陈夫子跟李夫子常一起下棋!” 贾琏彻底黑了脸——又是这个陈夫子! 知道了李夫子不喜欢自己,课堂上,贾琏难免就多用了点心听课,生怕一个不小心漏了那里,李夫子会发难提问他,到时候在小弟面前答不出来丢了面子,那多伤自尊啊。 可出乎意料的,李夫子虽然不喜欢他,可却一直没做什么,甚至课程到了后面,见贾琏一直认真听课,在下棋实践的时候,还到他身边指点了两下,听温和的口气,半点也没有为难他不说,还鼓励了两句:“今天上课很认真,这些学的不错,以后还得再接再厉!”对于平日少有夸人的李夫子来说,这样一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称赞了。 等他走开,贾蔷就凑了过来低声道:“二叔,你不是感觉错了吧?”李夫子的样子,不像是对他有意见的啊! 贾琏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呢,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难道,真是他的错觉? 想了想,在下课的时候,贾琏果断站起来走到了李夫子跟前,说道:“夫子,我大病一场,少少知道了一些道理,以前是我贪玩上课不认真,若是我现在想要学好棋艺,想要赶上来,可还有办法?” 谁也没料到贾琏会有胆子主动找夫子说话。这不管古今,学生对老师都有些敬畏的心里在,没事谁也不乐意去找老师,尤其是差生,躲老师还来不及呢,哪会主动凑上去。 因此,贾琏主动找李夫子说话的行为才格外引人注目。 他走过去的时候,贾蓉贾蔷都快惊呼出来了,秦珂和许毅大眼瞪小眼的,张口结舌。 更不要说本来起身都要离开教室了的刘晟远等其他学生,脚步都不由得停下来了,偷着眼睛观察这那边的动静。 李夫子似乎也被贾琏惊住了,好一会儿了,才说道:“你想学棋艺?”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学棋?”眼神里带着狐疑,显然并不相信贾琏是真的想要学好棋艺。 殊不知,贾琏还真是真心的想学好这东西,因为发自内心,所以格外真诚,说道:“夫子明鉴,我是什么样的天赋,夫子多少也该知道些,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可我即来到世上,总不能一无是处不是?棋艺能锻炼人心智,以前我不懂才浑浑噩噩上课,可如今,我却是真心想要学一学这门课,不敢说要学至什么样的境界,但希望能通过此锻炼我自己!” 中国围棋传承千年,其好处甚多,最基本的可以锻炼人的逻辑思维能力,训练人的记忆力,还可以锻炼人的心智,在下棋中学会搏杀技巧——最重要的是,在这古代,只要是稍微有点出息的读书人,都会下棋,赶上聚会的时候,下棋更是一大消遣。 贾琏是知道自己的,他对围棋那是一窍不通,原主对这方面不敏感,贾琏现在对围棋规矩还是迷迷糊糊的呢,真要以后赶上了下棋,他不丢死人才怪! 不乘着现在年纪小,还可以追上来的时候多学学,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不敢说成为大国手,好歹也不要下棋必输啊! 李夫子定定看了贾琏好一会儿,似乎在观察贾琏话里的真实性。 贾琏动也不动,任由李夫子打量,反正他是真心想学,根本不怕李夫子看出什么,迎着人的视线,反而更加挺直了背脊。 李夫子蓦然就欣慰的点了点头,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突然浮起了几丝笑意,让原本生冷硬板的一张脸,也显然柔和了许多。 “难得你有心,知道上进!”他从书桌上捡出一本书递给贾琏:“这本书,是我整理出来授课的记录,里面的知识点,正好符合你们现在上课的进度,应该很适合你学——你拿回去看吧,等把里头的知识学透了,再来找我!” 贾琏恍然,这就等于是李夫子上课的教案了,好东西啊,他赶忙恭敬的双手接过,真心谢道:“谢谢夫子,我一定好好学,不负您的期望!” 李夫子点着头,显然是挺满意的,中间他脸色有片刻复杂,看着贾琏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贾琏等了好一会儿,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见教室里没什么事了,转身走了。 他一走,贾蔷几个就连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从贾琏手里拿过那本“教案”,小心翻开了来看,里头是李夫子或仔细或随意的各类笔记,楷书端正,行书流畅,还有基础的围棋布局图,一些地方,还用朱砂注释,贾蔷几个惊叫起来:“真是夫子亲手写的。” 贾蓉眼睛都红了,羡慕的:“二叔,你胆子真大,居然敢找夫子说话,夫子还没生气,还给了你这样的好东西!” 贾琏翻着白眼给了人额头一记:“你羡慕啊?羡慕你也去找夫子说啊,夫子人不错,肯定也会对你好的,不定也能给你一本这个夫子的摘抄呢!” 贾蓉一腔羡慕嫉妒恨登时萎靡了,鼓着眼睛道:“二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哪有那个胆啊!” 李夫子啊,可也不是好惹的,以前有人在他课堂上闹事,被打了二十戒尺不说,最后还告到家长那里,吃了好一顿排头!贾蓉可不敢触李夫子的虎须:“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还是算了吧!” 秦珂许毅两个对下棋也没什么兴趣,只问贾琏:“二爷怎么突然想起学棋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贾琏直说道:“那总的学点什么吧?君子六艺,要是一样都拿不出手,以后出门做客,人问起来,多丢人?下棋挺好的,多学学就好了,总不可能一点进步没有吧?” 贾蔷深觉有理:“这倒是没错……二叔,要不以后我们一起学?也做个伴!” 贾琏当然不会拒绝,拍着胸脯答应了,又跟贾蓉等人说道:“你们要想,也一并过来,这天,我屋里蔬果很多,刚还得了一瓶木樨清露,味道不错,你们过来,我让人泡给你们喝,新来的丫头做得一手好高点,核桃酥特别好吃,你们保准喜欢!” 别人尤好,许小胖听得口水都流了下来,抢先点着头道:“我们一定去!” 那小样,逗得所有人止不住都笑了! 和和乐乐的样子,刘晟远在一旁看的心思翻腾,嫉妒的红着眼睛,冷哼一声,大踏步走出了教室。 贾蔷贾琏等人视线交换一下,嘴角止不住都是高高翘了起来。 看来,受的刺激不小啊! 第45章 贾琏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的班长是一个学习成绩特别好的人,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偶尔考了个第二名,就跟天塌下来一样,平时交朋友,也一定是跟那些学习好的人来往,要是有谁一时超过他了,表面上不说,背地里就发奋刻苦的读,下次又是第一了,还假惺惺在那边说,哎呀,其实我也没怎么学,就是一个不留神就考这样了…… 忒虚伪! 最叫贾琏受不了的人,班长看着他这样的差生的眼神,从来都是鄙视里带着不屑,就跟看着什么害虫一样,仿佛多看贾琏一眼,都能传染上什么病似的,平时催作业拉着个脸,管纪律时都要特地看他一眼——看得人直窝火,恨不能把人揍一顿才好! 初二那年,贾琏班上转来个转学生,很会玩,跟贾琏一起打球出去玩,从来不落人后,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成绩肯定不好,班长就不止一次的说,那是跟贾琏一样的混混,以后就只能出去在社会上混,没出息的人,可谁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月考的时候考了第一,分数跟班长还拉开了十几分,当时班长那脸色啊,贾琏到现在都还记得! 在贾琏看,刘晟远跟那个班长,简直是一模一样! 好成绩是他们自信的源头,嫉妒一切可能超过他们的人,厌恶一切比自己好的人——无论是家世、成绩、或者别人的称赞,不能容忍有人风头超过自己…… 这种人,很难让人喜欢。 贾琏不喜欢刘晟远,不仅是他性格不讨喜,还因为他和他那两个狗腿子,九成九就是当日套黑袋打了原主的人。 要不是这次被打闷棍,原主不会被贾赦认为是在外闹事而受到责罚,也就不会因此得了风寒,更加不会因这一病就再也没回来——那个可怜的孩子,贾琏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该给原主讨回个公道。 刘晟远这种讨人厌的小孩,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原主? 围棋课之后是马术课。 要说马术这种课程,对于学生来说,是贫富差距最大体现的一门课。 古代马匹可不便宜,一匹好马所费的银钱,有时候都够一个小户人家吃上一辈子了,早年就有一匹大宛名驹,开出了两万两的高价,按照民间良田十两一亩计算,一匹马可以买上两顷地,五百亩地就已经算的是地主,两顷地,搁在小县城,就能算是乡绅之家了……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名驹,便宜的马当然也有,比如那些老了不中用的驽马,只能拿来拉拉货这些的,十两银子就能搞定了。正当壮年的贵一些,二十五两左右,要是品种好些的,再往上升一等,驿站用的跑长途的马再贵一些,富贵人家用的马再贵一等,然后就是显贵之家用的拉车的马和男主子用的名驹,那价格,完全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贾家族学这样的地方,要学骑马,肯定是不能用那些低矮的驽马的,清一色从马市讨回来的河北良驹是荣宁二府掏腰包置办的,哪怕是平日骑着出去也不会丢人,家境再好点的,准备给孩子养自己马的则是自家再购置名驹给孩子,从小养着,熟悉起来,以后长大了,就是坐骑。 贾琏贾蓉这些孩子的情况特殊一些,他们年纪小,族学里的马大多是成年马,对孩子来说太大了,所以贾琏贾蓉开始上马术课的时候,他们的长辈就给他们置办下了小马养在马厩里,比如说贾琏就有一匹自己的枣红马,是去年贾赦给置办下来的,当时才一岁,贾琏跟它熟悉了一年,半年前就可以骑上去走几圈,到现在马两岁了,长大了,可贾琏坐在上面,只要缰绳轻轻一拉,枣红马就会通灵性的停下来,危险性很小。 贾蓉贾蔷秦珂等人也有自己的马,秦珂的马快两岁了,能骑着小跑一段时间,贾蓉的马才一岁,只能骑着让人牵着走——可哪怕如此,他们这一行人,已然是全班其他人瞩目的焦点。 贾家为了培养孩子,虽然不遗余力花钱置办了十数匹良驹,可贾家宗学里的学生,又何止十几个?天地玄黄四个班,加起来孩子早就过百了,哪怕是四个班交错了来用马,那也是不够的,所以其他家境不很好支撑不起买马的学生,就得跟着其他人一起轮流骑马,贾琏这个班级的学生年纪又小,马术师傅让挑的马厩里最小的几匹马出来,算一算,其他人一整节课下来,最多只能骑两次马,而贾琏一行人呢,自己的马,想牵着就牵着,想骑上去就骑上去,马术师傅还特意过去教他们,叮嘱他们该怎么小心,注意哪一些…… 在马术课上,贾琏一行人,永远都是中心的焦点,哪怕刘晟远论语背得再好,在这里,也只能乖乖跟着其他人一起,等待着轮到自己好摸一摸那些良驹,骑上去让马夫牵着走几圈,时间呆长一点,都可能会引来同学的嘘声。 往往这时候,贾蓉贾蔷等人就会坐在马上,嘲讽不屑的看着刘晟远,然后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久而久之,刘晟远越来越不喜欢上马术课,马术越来越差,背地里还死鸭子嘴硬的在那里说什么君子好静不好动,骑马是粗俗之举,叫喜好马术的同学喷了个半死。 谁都明白,刘晟远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羡慕嫉妒之下,说的违心之语而已。 他人缘实在太差,他越是这样,贾蔷贾蓉几个,就越喜欢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马。 教马术的关师傅是西北军队里出来的,一身马术让人惊艳,曾经单脚站立马上,全速狂奔,挽弓射箭,正中靶心,这一手彻底折服了贾赦贾珍等人,拍板留下他来教导孩子的马术和箭术。 这是一个聪明人,不同于陈夫子李夫子这些读书人的清高,这个关师傅,不避讳的格外亲眼贾琏几个,还有几个真正马术箭术好的学生他也喜欢,格外关照,至于刘晟远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孩子,则是他最讨厌的。 众人集聚在小跑马场中间,里头马夫早就把马匹牵了出来,健壮的马匹油光水滑,眼光下,毛色微微泛光,那漂亮的弧度,健壮的四肢,无一不表示这这些马匹的精良。 贾琏等人的小马和年轻马匹另外放在一边,虽然体型比那些马匹小一些,但精神头都很足,跟贾琏这些主人似乎也很亲近,看见贾琏等人,嘶鸣一声,就想冲过来。 关师傅笑眯眯的给贾琏等人打了个眼色,众人赶忙就冲着自己的马匹跑了过去,贾琏摸着自己的枣红马惊风,心底的满足劲儿就别提了。 这是一匹马啊,属于他的马!天,看看这弧度,看看这四肢,再不懂行的也知道这是好马啊! 搁现代,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一匹自己的马。 马夫扶着他坐上马鞍,贾琏控制着缰绳,先前还有点小小的害怕,然后慢慢的,这种惊慌就散去了,他轻轻夹了一下马腹,惊风接收到指令,带着人慢慢的走着。 居高临下的感觉很有些奇怪,身子随着马儿的动作小幅度摇晃着,略微有些惊吓,贾琏小小抓紧了缰绳,马儿感觉到,喷口气停了下来。 贾琏都有些惊喜了,好聪明的马儿! 他稍稍放下心,再次催动马儿,枣红马慢慢悠悠又走起来,绕了好两圈,贾琏开始习惯起来,就让马夫站到一边,自己小心拉着缰绳,催动着马儿小跑起来。 那是一种贾琏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骑在马上,四周没有跟你平行的人,奔跑在小道上,身体随着马匹的跑动而略有些颠簸,有种坐着街头柴油三轮车的感觉,可鼻尖闻到的却不是刺鼻的柴油味,而是空阔天地间,花草的气息,清风浮动着面颊,说不出的舒适。 贾琏抬头看着天空,碧蓝的天空澄澈干净,洁白的云朵一块块的飘着,贾琏突然想起小学课本上说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低声笑起来,还真像! 想起了棉花糖,不由自主的,思绪就想起了小时候村里赶集市那种卖棉花糖的人,不同于后来那种五颜六色的包装很好的棉花糖,贾琏小时候的那种,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机子,卖糖的人把白糖倒进去,然后踩动机器,竹签绕着糖丝,一圈圈转下来,一个白白胖胖散发着甜丝丝味道的棉花糖就好了。 贾琏那时候馋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难得吃个棉花糖都跟过年一样高兴,他奶奶这时候就会骂,骂他嘴馋,骂他妈受不住,反正啰啰嗦嗦的没个好话…… 贾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了那些,他只是环顾着四周,周围没有人跟他并行,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孤单。 虽然现在过的日子是现代完全不敢想象的,可这个时代,对于他,却是全然的陌生…… 眼底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水光涌动,贾琏伸手去擦,突然也不知道的,后面有人撕心裂肺大喊起来: “二爷……” 第46章 贾琏的枣红马是荣国府重金买回来的,自打到贾琏手上,一直很乖巧,从来没出什么事,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温驯的一匹马,会突然发疯狂奔,最后还把贾琏从马上掀了下来…… “二爷!” “贾琏!” “天啊~~” 马场里,在短暂的惊骇过后,便如同油锅里炸开了水,一下沸腾了。 关师傅当机立断的让人把贾蓉贾蔷这些主子全部从马上赶了下来,脚下疾奔过去,远远看着贾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心头一个咯噔,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这可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孙,要是真出个什么事…… 他倒吸着口气,再不敢深想下去,跑至贾琏身边蹲下来,也不敢移动贾琏的身体,大致打量了一下贾琏,还好,四肢没有哪里有明显歪扭的迹象,并不见多少血迹,最少的,贾琏的外伤应该不严重。 “二爷?” 他小声轻唤了一声,贾琏偏着头还趴在地上,一点反应没有。 关师傅几乎是屏着呼吸的伸手小心从贾琏凌乱的头发中穿过,把手指横在了贾琏鼻下…… “呼~~” 他长松口气,差点瘫软在地。 还有呼吸!老天保佑,贾琏还活着,还没死! “快!”关师傅朝后打着招呼,胀红着脸,狰狞着喊道,“你们都死了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被吓蒙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仿佛突然反应过来关师傅的话一样,一下四散开去,好一些人争先恐后的,朝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喊:“二爷摔下马了,赶紧去请大夫!” 有些人跑的太快,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管不顾的马上爬起来,连擦一□上的灰尘的时间都没有,连滚带爬的往外面跑。 所有人都知道,贾琏这会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这些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贾蔷贾蓉几个站在一边,脸色早已是刷白一片,贾蓉都有些站不住,还是靠着许胖子,才没脚自己摔倒了去。 “你们说~”他颤抖着声音,“二叔他,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贾蔷也在哆嗦呢,闻言立刻反驳道:“那还用说吗,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贾赦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大房也就这么一个孙子,要是贾琏出了事儿,荣国府的长房…… 贾蔷浑身一颤,苍白着脸,不敢再想,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珂到底年纪长,想得多,也是惨白着脸,可比贾蔷贾蓉,他却又多了几分冷静,瞄了眼那边贾琏的情况,他当机立断对其余人道:“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了,二爷到底怎么样是不知道,可关师傅既然让人去请大夫,现在肯定还活着,只是受了伤……这事瞒不住的,蓉哥儿你赶紧去通知你府里,看珍老爷在不在,让人拿了帖子赶紧去请太医,蔷哥儿你去通知赦大老爷,让他赶紧过来坐镇主持大局,二爷摔得这般厉害,肯定是不好移动的,马场这里乱成这样,后面要怎么办,还得看赦大老爷的!” 他冷笑一声,视线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冷然道:“而且,二爷的惊风向来乖巧,怎么会无缘无故惊马了?这里面的事儿,还得赦大老爷来做主!” 贾蔷等人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心思灵慧,一听之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俱都变了颜色:“你的意思是……”有人动了手脚? 秦珂没说话。 贾蓉咬着唇,心头还是砰砰乱跳,当即点了头道:“那我马上就去找我爹!”只是,他回头瞧了眼贾琏那边。 秦珂会意,忙道:“这里你就放心吧,还有我呢!” 事情走到这份上,所有人心里都着慌,贾蓉想想,确实也是没别的办法了,一点头一跺足,嘱咐秦珂“你可得看仔细了!”拔腿小跑着往外走,贾蔷忙也疾步跑着跟了上去。 许毅瞅眼秦珂,沿着口水:“那、那我们接下来……” 秦珂没好气的道:“这还用说啊?去二爷身边守着啊!”扯着许毅急忙赶到贾琏身边,除了关师傅,却是轻易不许人靠近贾琏,其他人倒也知道轻重,没人赶在这档口有不同的意见。 而那边,贾蓉贾蔷一路狂奔,到底年纪小,跑不到几步就气喘吁吁了,门房那边守着的小厮早就听到动静了,只不知道具体什么事,贾蓉贾蔷这惨白着脸跑出来,别人不说,他们自己带来的下人赶忙上来问,一知道是贾琏出了事,旁边程怀旭当下惊呼一声,到底是跟着程日新学过一点,反应过来,让精通骑术的马夫卸了车子打马回去报信,又问别家借了马车让贾蓉贾蔷跟在后头分开两头去通知,自己则又指挥着人到京城各处名医那里请人:“紧要关头,谁知道那些大夫在不在,多请几个保险一些!”想了想,又让人特意去跟自己父亲程日新说一声,他怕就怕,贾赦万一不在府里,耽误了事就不好了。程日新到底是府里二管事,门路广,多少能帮上忙…… 至于程怀旭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学堂后面马场,全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脑子里千回百转的,繁杂的信息量让他自己都记不起自己在想什么,身子只是无意识的在奔跑,他甚至都没注意旁边都站了谁,他眼底里,只看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好像死了一样的贾琏…… 那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了心脏憋气后的疼痛,还有那几乎要淹没他的绝望: 这是他伺候在贾琏身边的第一天,却、发生了这样了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从远处到近,一路人声沸腾过来,族学管事的贾代儒一马当先,身后跟着的好几个学堂的夫子,无一例外,俱都是面色慌张。 穿过人群,几人看到躺在地上的贾琏,身子一晃,差点没栽到了去。 贾代儒几乎是哆嗦着嘴唇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怀旭仿佛是被重启了个按钮一样,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里突然有了些许清明,他倏然在贾代儒跟前跪倒,大哭起来:“六太爷,您的为我们家少爷做主啊!他一定是被人害了!” 贾琏并不知道自己的昏迷给学堂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与骚乱,他现在脑子里都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也不清醒,脑海里疑惑的想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想要动一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全身飘飘荡荡没力气也就算了,一些他并不想要回忆起来的事,也跟着一并在他跟前出现,让他是烦不甚烦。 “你个小兔崽子,跟你那贱人的妈一个德行,小小年纪就知道欺负人了,我养你有什么用吗?” 年迈的老妇数落着在墙角站着的孩子,手底下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孩子身上,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小男孩倔着张脸死活不肯认错,叫老人更是气煞不已,连着又是打了好几下,嘴里骂的更难听了。 “你们知道吗?那个贾连,他妈跟人跑了,不要他了!他是被抛弃了的!” 学校里,天真无邪的孩子围着他,嘴里说着最残忍不过的话:“诶,贾连,听说你没爹没妈?你爹早死了,你妈也不要你了?!” “哦~~贾连是没人要的孩子,贾连是没人要的孩子!” 谁说孩子单纯天真可爱的?就是不懂事,才更加残忍! 学校里,被一句句说着没人要的孩子的男孩,最终从一次次含泪被人嘲讽讥笑蜕变成了会反抗会在别人说这些闲话就一拳头打过去的不良学生,老师痛心疾首的训斥,仿佛看着什么害虫一样的鄙视眼神……贾连开始还会觉得揪心,到后来,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在那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跟随着年迈并没有收入来源的老人,一个吃肉都跟过年一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在学校里,是没有多少地位的。男孩子顽皮爱玩,衣服破得快,老人承担不起新衣,就得靠村子里的人接济那些不要的旧衣服——学校里孩子攀比起来,光是异样的眼神,就能让年幼的孩子脸上、再浮现不起笑容。 别说什么家里条件不好还看不开心胸不开阔之类的,大人能富贵荣辱不惊那是阅历多想得开,孩子能知道多少?他们只知道,旁人会用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他们只拿他当欺负的工具…… 贾连冷眼看着记忆里那个躲在角落里大哭的男孩儿,他记得,那时候他才是小学二三年级吧,学期都期末了,可他还是没有交学费,老师脸色难看的在教室里隐晦的说:“没交学费的孩子赶紧跟家里说,把学费交上!”那时候,满教室的人都把视线聚集在了男孩的身上,那一刻,孩子只恨地上没个地缝,好让他钻进去…… 难堪至极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躲到了一处没建好的房子后面,失声痛哭,几乎是咬着牙的想着: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我得好好活着,活的好,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年幼的孩子稚气的宣誓,大哭之后有些喘不过气的难受,贾琏自己挺惊讶,他居然那么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的心情。 那样想要活的好的渴望! 老天爷厚待他,让他穿越了一回,这次,不管是谁,也别想阻断他好好活着的道路…… 那一刻的决心,如此强大,贾琏死死一咬牙,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 “老天爷,二爷的手动了、二爷的手动了……” “太好了,能动就好,能动就好……” 第47章 贾琏直到清醒过来,才知道,他这一昏厥,就是整整一下午过去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宁荣二府,险些没因为他而掀翻了天去! 这事要说起来,还得从下人去给宁荣二府报信说起。 程怀旭让下人骑马回去禀告,本意是想要让两府主子不管是谁听到消息都赶紧过来好帮着处理情况,可他到底是年轻,想不周全事,一时竟疏忽了,可不是所有人都盼着贾琏平安无事的。 报信的人急匆匆赶到宁荣二府的时候,贾珍贾政贾赦几个主子爷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儿竟像是约好了的集体不在府里,报信的人没办法,跺着脚只能把消息告知了赖大,让人给通知贾母和王夫人。 赖大当时一听就变了颜色:“你说什么?琏二爷从马上摔下来,昏过去人事不知了?!” 报信的下人唯唯诺诺的,不住点着头,焦急道:“可不是这样,学堂马场那里都快翻了天了,大管家还是赶紧知会一下老太太太太,过去看看吧!” 赖大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夸道:“你是琏二爷身边伺候的?不错,知道及时来报信,挺机灵的,我记你一功!” 荣国府谁不知道赖大这个府里的大管事,论体面,有时连贾琏都比他不过,叫这一夸奖,原本那点愁容全消失不见了,点头哈腰的对着赖大:“大管事太夸奖了,小的不敢的,小的就是二爷去上学时赶车的马夫,伺候二爷是我的本分!” 赖大笑着又夸了两句:“是个老实守本分的!”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道:“去给他准备茶水点心,让他好好歇歇,瞧这一头汗的,路上不定怎么紧赶着过来的!” 报信的下人也是糊涂的,以为赖大这么吩咐,定然是胸有成竹了,却也不多问,就跟着小厮下去吃茶喝酒去了,殊不知,他才一走,那边赖大就变了颜色,脚下一转往后院去了,却不是往贾母的屋子,而是直奔着去找邢夫人去了。 他满面焦急的让人先是问邢夫人,可知道贾赦今儿去哪儿了。 邢夫人因为早前没脸的事郁结于心,在屋子里已是许久不出门,除了偶尔去给贾母请安,那是谁也不见,乍然听到说赖大找上门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一想,心当即狂跳起来。 “快,快去看看。”她强子压抑着心头的激动,指挥王善保家的:“你去看看,赖管家来是什么事,别是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 王善保家的也不是全蠢到家,看着邢夫人那般激动,心里一个激灵,也有了几分猜测,嘴角险些勾出弧度泄露出秘密来,叫她狠狠一掐自己大腿,生生给忍了回去。 出门看见赖大,也不等人说话,便急忙问道:“赖管家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赖大只问贾赦去了哪儿,王善保家的不悦道:“你是府里的大管事,爷们出门你都不知道,我们抬头哪里知道?大老爷今儿一早就出门了,你怎么来我们太太这儿找了?! 赖大便跳脚道:“这可怎么好?” 王善保家的瞧他这般焦急,心里更跟又蚂蚁在爬一样,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赖大长叹一声:“这事也瞒不住,我就实话告诉你,是学堂的人来报信说,琏二爷从马上摔了下来,如今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还不知道好不好呢?!” 王善保家的不敢置信的瞠大了眼睛:“天、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时竟也不管赖大还在那里,转身朝着里屋疾跑过去,“太太,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 赖大被怠慢在屋子里,却是一点不恼,他端起下人送上来的茶,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并没有对王善保家的的行为有任何评价。 甚至在之后,院子里突然沸腾起来,好些人惊呼大叫,讲原本安宁的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赖大也只是静静又喝了口茶,点评了一下这茶水不够香醇,慢慢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这才慢悠悠走出屋子,皱着眉喝问门外道:“这慌里慌张的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拉住的丫头快要吓哭了,惶然道:“赖管家,不好了,我们太太受刺激、昏过去了!” 赖大果断挂起惊讶的表情,随后便是怒喝道:“好不醒事的丫头,太太昏过去了,你可不是该去请大夫?还这么傻愣愣站着做什么?” 那丫头本就是要去请大夫的,不过是被赖大拉住了,这会儿被斥责,好不委屈,却也不敢反驳,福福身子,小跑着出去了。 赖大在原地又停了一会儿,磨蹭了时间,这才又找了人给自己拖个口讯:“二爷那边情况紧急,还请太太恕我不能在这边久待,我先去老太太那里禀明情况!” 满院子下人谁敢拦着他啊,唯唯诺诺应了是,赖大抬起脚,慢慢悠悠往贾母的屋子方向走,这才半路呢,就见前面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人,可不正是王夫人。 赖大心底得意,真是不出所料。 王夫人一见到他,就焦急问道:“我听说琏儿出事了?大太太也出事了?这怎么弄的,我这糊里糊涂的,都不明白!” 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她多关心贾琏和邢夫人呢! 赖大也精乖,略弯了弯身子,叹息道:“还不是二爷那边不仔细,好好的在学堂里上课骑马呢,不知道怎么的,竟叫摔下了马,结果摔了个人事不知、昏迷了……这边大太太得到消息,一时受不住刺激,就给昏迷了!” 要说赖大还真挺给邢夫人面子,说着明显是胡诌的话,面上愣是跟真有这回事一样的认真,要不是在场诸人都知道邢夫人对贾琏是个什么德行,保不住还真被给糊弄了去。 王夫人捂着胸口,叹息道:“也难怪大太太受不住,这琏儿早前才手上昏过去,险些没醒过来,这次好好的,居然又摔下了马,谁知道上次的伤好完全没有?万一这次触动旧伤,伤上加伤的,情况严重了……大房可就这么一个男孩呢!”她仿佛受不住一样,拿出帕子掩着眼角,悲不自胜的模样。 周瑞家的赶忙劝道:“太太快莫伤感坏了身子,这也是天命,二爷的运道、实在不好了些!” 主仆两一个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个极力安慰只说这是贾琏自己运道不好王氏莫要急坏了身子……赖大站在一边不发一语,满场这么多人,竟是谁也没说赶紧让人去请太医。 好一会儿了,王夫人才慢慢收了泪,对着赖大道:“如此大事,可不能瞒着,赖管家便与我一道去见老太太吧。”赖大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才给周瑞家的使个眼色,说道:“你去书房拿了老爷的帖子,打发人去请太医,可一定要请医术高超的,救好琏儿!” 周瑞家的点头哈腰的:“太太您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转身就去了。 王夫人则是抹着眼泪,让赖大跟着他去见贾母。 两人一前一后,嘴里说着得赶紧去见贾母,脚下,却不见有半点焦急。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一个因为利益,为了儿女恨不能贾琏干脆就此死去,而另一个,为了贾赦上次迁怒他媳妇弟弟的事,自觉脸上无光,想要给贾琏个好看,顺道巴结巴结二房而已~ 谁叫、大房不争气,还碍了人的路呢! 走进贾母的院子时,王夫人笑看了赖大:“赖管家对荣国府忠心耿耿,上下操劳,您的辛苦,我们二爷常说起呢,这些年,府里可多亏了你了!” 赖大忙道不敢:“这都是我该做的。” 两人目光短暂相触,很快,彼此便都笑了。 等到贾母知道消息,略一寻思急忙派人去请太医,那头周瑞家的才慢悠悠让人套了匹马,磨磨蹭蹭往外赶去。 而那头,邢夫人的屋子里,昏迷不醒的邢夫人好几度在床上止不住勾起了嘴唇,闭着眼睛的一张脸几乎笑的扭曲,被王善保家的不停掐着手背,这才稍稍克制一会儿,可没等一刻,又止不住露出了喜色,王善保家的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下人都先出去,别在这里碍事了…… 从报信的下人来到荣国府,一路所费时间不过半柱香,可等赖大通知完邢夫人和王夫人、贾母,中间已经过去三刻钟时间,再等荣国府的人拿着帖子到了相熟的王太医家请人,中间、又是三刻钟去了…… 这中间,京城里但凡能找到请过来的大夫都被请进了贾家宗学,还昏迷趴在地上的贾琏身边,围了一群人,可饶是这般多的大夫,谁也不敢贸然下手。 这可是荣国府长房唯一嫡子,自己要是治不好…… 大夫们在犹豫。 而彼时,贾琏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关师傅咬着牙根擒住个大夫的胳膊:“不管是下针还是用药,你倒是赶紧救人啊!” 被抓住的中年大夫有些哆嗦,却是死活不肯:“我只是一个药店的坐堂大夫,主攻内科,这骨伤科,我不精啊!” 关师傅目眦尽裂,捏着拳头恨不能就往人脸上来一拳,那头,救星贾珍大步狂奔进来,稍一问明情况,当下斩钉截铁道:“你们不要顾及,该怎么治怎么治,只要你们尽力,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荣宁二府绝不二话,但若是你们没用心……” 被请来的大夫面面相觑,对着贾珍,也只能无奈点了点头:“我们尽力而为……” 贾蔷贾蓉气喘吁吁的跟在贾珍后面,看见秦珂几个,比了个手势,一直提着心的两人,才算慢慢放了下来。 大夫给贾琏施针,贾琏的呼吸,才慢慢稳定了。 而那头,贾赦还在玉芝那里,对贾琏的情况一无所知…… 第48章 贾赦是经过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定得早点弄掉玉芝肚子里的孩子。 玉芝是贾琏曾是贾琏身边伺候的丫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贾赦自己脸上无光,连贾琏都得被人瞧低一眼去…… 所以,哪怕在舍不得,哪怕想到自己膝下单薄,多年来后院再无一人开怀,心底疯了一样希望能再有个孩子……可贾赦只能狠下心,结果了这个不该来到这世界的孩子…… 自己这是糟了哪门子的邪运?*年没听说有人怀上,短短半个月内,就给传出两次孕事,结果秦姨娘的刚怀上就掉了,玉芝肚子里的这个,还是不该留下的孽种…… 贾赦心里憋着气,甭提多难受了。因为玉芝的事不能公开,贾赦一路还得遮掩行藏,躲躲闪闪的避开熟悉人的注意…… 因此,等到他到了安置玉芝一家子的院子,小厮敲了门,听到里面守门的陈婆子在那边扯着嗓子喊:“谁啊?也不看看时间?大中午的来串门!?” 贾赦肚子里燃烧的火一下窜了起来,看着门被缓缓打开,里头人还没看清楚呢,一脚就给踹了过去,陈婆子“哎呦”一声痛呼,往后一栽,痛的背都弓了起来,嘴里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哎呦,杀人了,哪个黑了心了的,上门喊打喊杀啊,快来人啊!” 贾赦的小厮上前一步大喝:“老虔婆,胡咧咧什么?瞎了你的眼,这是冲着谁嚷嚷呢?!” 这边陈婆子定睛细瞧,那边玉芝的大哥贵柱听到动静急匆匆赶了来,看见贾赦两人,忙挂上了谄媚的笑迎上前来:“大老爷,您来了?!”点头哈腰的,好不谄媚。 只不巧,他今儿刚赶上了贾赦心情不好,加上陈婆子刚才一阵乱嚎,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贾赦本就阴沉的脸黑的都跟锅底似的,看着贵柱哪原本普通的巴结恭敬,赶在这会儿,瞬时都变成了是没骨头的小人行径,冷哼一声,确实理也不理贵柱,径自往后院走去。 这栋宅子是贾赦给玉芝一家置办的,规模不小,玉芝自然是占了最好的两间房,采光好,门前还有个小花园,栽了一丛竹子,底下还给铺了层最好养活的细兰,玉芝就特意搬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半躺着晒阳光,旁边还有丫头给她端茶递水,好不快活。 贾赦一进门,瞧见这幅景象,止不住就冷笑起来:“你这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玉芝忙转过身来,见是贾赦,眼睛疏忽亮了起来,一下翻身下了竹椅,喜不自禁道:“大老爷是来看我的?快快快,赶紧坐,这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一边一叠声催促丫头,“去给大老爷泡茶,去把我早上让你做的点心拿来……” 贾赦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在竹椅上坐了下来,还别说,才生气不久的阳光并不热烈,趁着一丛绿竹,身边再一杯清茶佐着,真是说不出得享受。贾赦就斜了眼玉芝:“看来,你日子过得还挺舒心的!” 玉芝瞄了眼他的脸色,实在看不出喜怒来,眼珠子转了转,娇软的身子往贾赦身边娇滴滴靠了过去,撒着娇道:“我哪里过得舒心了,这个小家伙,”她摸着肚子,撅着嘴巴,姣好的脸上带着薄薄两份红晕,半真半假的嗔怒着,“这才三个月大呢,就知道折腾人了,我这些天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的,难得今儿天气好,我身子也还算舒坦,这才出来晒晒太阳的……偏大老爷还说我舒心~”她挽着贾赦的手都要把人拧成麻花了,娇声细语的说着不依。 如花朵般的姑娘,黄莺般清脆的嗓音,玉芝自信,贾赦应该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果然,下一刻,就见贾赦定定瞧了玉芝的肚子,突然道:“孩子很折腾你吗?他现在还能动了?” 玉芝眼中闪过丝得意,掩唇笑道:“哪能那么快呢,我娘说,得四个月才能感觉到孩子的动静呢!”贾赦哦了一声,缩回了手。玉芝怕他失望,忙道:“不过大夫说了,这指定是个男娃!” 贾赦不免眉间一跳:“果然?大夫说的?” 玉芝笑点着头:“那是自然,我去的京里最有名孕事大夫看的!都说了,一定是个男孩!” 贾赦看着她肚子的眼神,登时都有些涣散了…… 是个男孩…… 还没细想呢,就听见由远到近好一通的哭声,然后就有一个尖利的女声传进了耳朵里:“大老爷、大老爷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没得这么糟践人的!” 玉芝倏然望去:“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头带着玉芝嫂子贵柱家的和贵梁家的一身暗红裙子的掩着脸哭的,可不就是玉芝的母亲林氏。 林氏一进小院,对着贾赦就是大哭起来:“大老爷,你可要为我们一家做主啊!” 这林氏并两个媳妇,不过是荣国府庄子上最普通几个仆妇,因为常年干活,比一般年纪妇人更显老些,不过最近发达了,身上穿起了绫罗绸缎,头上戴起了金银钗环,可终究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笑话而已,反而比平日更显滑稽可笑,粗俗的令人生厌。 贾赦原本略有些动摇的心瞬时又硬了下来,皱着眉看着几人。 玉芝怕他恼,忙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大老爷跟前,你也敢哭哭啼啼?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且仔细说,大老爷还能不帮着你?” 贾赦止不住就斜睨了玉芝一眼,倒是会说话,明着是斥责了林氏,实际上,确实一句话顶的他不得不帮忙了。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有些小聪明……啊,是了,以前是自己没上心,这丫头要是不聪明,怎么会爬上他的床? 那边林氏在玉芝的劝说下终于停住了眼泪,用帕子矫揉的抹了抹眼角,还带着哽咽道:“大老爷是不知道,这隔壁的那个张家实在过分,今儿我跟两个媳妇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大家马车迎面过来,这就那么小一条道,我就说让人退一退,让我们先过去……可谁知道,人不肯也就算了,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说是我们一家男盗女娼,没一个好货,一窝子烂心肠……那难听的话还有些,我都说不出口……哎呦喂,我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啊!”她忍不住一拍大腿还要哭嚎,刚好碰上了贾赦冰冷的眼神,哭声在喉咙口里一缩,又给咽了回去,脸上少不得也有些惴惴。 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两个媳妇胆子更小些,缩着脖子,愣是不敢朝贾赦这边张望。 玉芝是恨铁不成钢,可能有什么办法,到底是自己老娘,便撒着娇道:“大老爷勿怪,我娘她那不也是听说您来了,想着说赶紧过来给您请安,这才说让人先让让,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可这好好说话也是成的,这随意辱骂我家……别的倒也罢了,我这肚子里的,可不能叫人这么作践!” 听到孩子,林氏眼睛都亮了,脱口道:“是啊,我们可是哥儿的亲外婆亲舅母,那些个草民,哪能跟我们比!” 看着贾赦瞬间拉下来的脸,玉芝都恨不能堵上自家老娘那张嘴,狠狠瞪了一眼,见林氏讪讪把脑袋缩了回去,玉芝才赔罪的给贾赦道:“我娘她粗俗不懂礼,大老爷勿怪,她不是有心的……哥儿虽是出自我肚子,可我明摆着呢,这孩子的母亲是太太,外婆是邢家过世的老妇人……” 贾赦脸上还是不好,哼了一声,轻蔑的瞟了眼林氏等人,抿着嘴就是不说话。 玉芝好说歹说了一通,见贾赦不吭声,突然抱着肚子喊了一声道:“都是我母亲不会说话,老爷,我这里,代她给你赔不是!”说着,撩起裙摆竟是要跪。 林氏吓得赶紧跪了下来给贾赦赔罪,一边哭着道:“都是我老婆子不懂规矩,乱说话,大老爷您别跟我计较,玉芝肚子里可还有孩子呢,不禁跪,受不得地上寒气啊!” 林氏两个媳妇也是鬼哭狼嚎的,瞬时这清静安宁的院子,变成了个菜市场一般。 贾赦眯起了眼睛,这些女人,是拿着玉芝肚子里的孩子,在威胁他?不饶了林氏这次,玉芝就不起来了? 她有那么金贵,跪两下就会小产?当时虽说作假,也打了两板子,怎么玉芝肚子里的孩子,还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再不能留了,有这样粗俗的母家,玉芝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贾赦想到此,突然缓和了面色,一把拉起了玉芝,没好气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双身子得注意?这么又哭又闹的,伤着孩子了,怎么办?!” 玉芝哭的是梨花带雨,怯怯瞅着贾赦:“那、老爷,还生我的气吗?” 贾赦就瞥了眼战战兢兢的林氏等人,没好气道:“下次要再叫我知道有这种事……早交代你们,平日里少出门,少跟人结怨惹人注意……骨头轻三两的东西,感情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林氏等人唯唯诺诺,直点头说贾赦教训的是,再没敢说话的。 贾赦又训斥了两句,玉芝在旁边讨饶,这才罢了,让人先走了,才陪着玉芝说了好一会儿话。 半途,贾赦让小厮给送进来一袋话梅,冷冰冰道:“知道你孕吐不舒服,听说吃这些有用,你尝尝吧!” 随时冷冷淡淡的,玉芝却已然是喜不自禁,拿着那话梅笑的脸上灿开了花,忙不迭拿出一颗来尝了…… 而那头,贾赦又让人喊了当初安排在这院子的两个护卫,也没说什么,只是当玉芝突然抱着肚子喊疼的时候,给人打个眼色,让人封住了她的嘴…… 小厮在门外点头哈腰的,贾赦走出屋子,看着碧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要不是玉芝出身实在卑微……好歹,是个儿子呢…… “当初放他们奴籍的时候就没去衙门注销,你那我名帖跑一趟,补齐了卖身契,叫人牙子远远卖了吧!不必穷山恶岭,一辈子不回京,也就是了!”贾赦叹息一口,“过的这些好日子,也算是她跟了我一场的造化!” 小厮笑着道:“可不是爷仁慈!” 贾赦又是长叹着,这才遮掩着脸骑着马慢悠悠再西街古玩铺子去转了一圈,谁曾想,这边才看到个古玩瓷器瓶有点意思,那边荣国府小厮跑断了气的过来哭喊道:“大老爷,可是找到您了,您快去看看吧,二爷不行了!” “砰!” 贾赦手里的花瓶,瞬间从手上脱落,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一直没更新,木璃去找工作了,找了个不怎么样的工作,现在是试用期,每天累的跟狗一样,根本没时间更新。这里跟大家道歉了。 后面的话,我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应该能更新,周五看情况,周六周天肯定是没时间更新了,得加班还有晚班……在跟大家说声对不住!! 第49章 人生最悲惨的是什么? 对贾赦来说,他的一生里,从没有如现在这一刻,全身冰凉,仿佛坠落无尽地狱一样的绝望。 贾琏出事了? 怎么会? 贾赦眼睛发直,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很想冷静下来,仔细询问那来报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的双手却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连连打着哆嗦,一直一直的颤抖着。 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很多。 有他那早夭的长子贾瑚,那是他的长子,他真正的嫡长子,荣国府第一个孙子,自打落地里就受尽瞩目。那孩子也聪明,一岁不到就会喊人,能稳稳当当走路了,三岁的时候,聪明劲儿就完全露了出来,学什么都快,那时候,贾代善最喜欢的是这个孙子,什么贾珠,连给贾瑚提鞋都不配。 可就那么聪明可爱的孩子,突然落了水,救上来的时候就不行了,一晚上没过,人就没了…… 那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儿子。 然后就是张氏听到消息早产,难产生下了贾琏,此后近十年时光,他膝下,再没有一个孩子出生。 前儿邹姨娘怀孕,是府里多年来第一次传出喜讯,可才知道,那孩子就没了…… 玉芝倒是怀上了,怀相也好,哪怕是装模作样,到底挨了顿打,就这,孩子也愣是没掉,可她出生太差太敏感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贾赦真的不能留…… 当时贾赦决定打掉这个孩子是为什么?毕竟是他的骨肉,难道他真一点不心疼?还不是为了贾琏? 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跟父亲勾搭上了,还给他生了弟妹,以后出门,旁人说起庶子的身世,贾琏得多丢人?贾赦便是为着这一点,百般犹豫后,才狠下心,结果了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可现在,贾琏不好了?! 他唯一的儿子,膝下唯一的孩子,不好了?! 没有了贾琏,自己这就是、绝后了?! 恍如晴天一记霹雳狠狠在耳边炸响,贾赦浑身颤了颤,踉跄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当日贾琏在他跟前叫嚣时那生机勃勃的样子,小人儿跟炸了毛的猫一样,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冒着火,梗着脖子跟他闹那劲儿…… 怎么可能,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贾赦的小厮小心打量着自家老爷的样子,看人傻愣愣的样子,心就提了起来,这该不是受刺激大了,迷怔了吧?狠狠瞪了眼那来报信的,说话就不会委婉点?看把老爷刺激的! 还要说两句劝慰的话,那边贾赦却突然暴起,一下推开了旁边的小厮,踉跄着冲出了屋子,门前也不知道是谁的马,他夺过缰绳便翻身骑了上去,谁都还没回过神,人就已跑出去了老远…… “老爷~” 小厮脸上苦的都能泛出黄连水了。这可是琉璃街,闹市,闹市骑马,这是要被弹劾的啊…… 可这会儿,贾赦哪还能想到那么多? 他仅保持着最后一丝丝的清明挑着那人少的地方一路打马回家,眼前浮现的,却都是贾琏的脸。 他说:“你根本不关心我,我在外被人打了,你不心疼,回头还来打我,你算什么爹?!” 他说:“你本来就看我不顺眼,那是恨不得没我这儿子才好,那好啊,你打死我,打死我就一干二净了!” 他说:“你从来不会注意我的生活起居,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多少年了,你正眼瞧过我一眼吗?……” 那些话,明明当时他听着都恨不能捶死这个不孝子,可如今这会儿想起来,贾赦却觉得心口跟有人拿了把刀子在戳一样,疼得他身子都要蜷缩起来。 真奇怪不是?明明之前贾琏发烧重病的时候,也是病得厉害,可他那时候,也不过是粗略有个担心,却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明明这个逆子几次三番的跟他顶嘴,跟他过不去,可他心里……却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牵挂着这个孩子! 不能有事,这个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贾赦咬紧牙根,太用力,紧咬住的牙根也不知道是咬破了那里,嘴里弥漫出一股血腥味来,贾赦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更用力夹紧了马腹,一路狂飙朝着荣国府冲了去。 也是巧,他刚到宁荣街,正好撞上了得到消息赶回来的贾珍,贾珍瞧见贾赦额头沁汗口中喘着粗气可脸上却刷白一片的贾赦,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忙过来劝道:“赦叔还要节哀,一定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本是一番好意,可听在贾赦耳里,这番话却是刺耳得紧,冷眼扫了过去,怒哼道:“珍大哥儿好是无礼,我要节哀什么?我能节哀什么?你这么大个人,连说话都不会了吗?!” 贾珍叫给噎得慌,多少有些不痛快,可贾赦毕竟比他长一辈,念在人事没了唯一儿子,平日大家也算颇为投契,这会儿倒不好争执,只是笑笑,道:“是是是,都是我口无遮拦,说错话了,赦叔勿怪、勿怪!” 贾赦心里还是不痛快,有心要在与他理论,只心中挂念贾琏,这才罢了,冷哼一声,待要不理贾珍,那头急匆匆就见周瑞家带着太医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走。贾赦认出那太医正是荣国府常来往的王太医,当下眉峰一锁,打马迎了上去,焦急问道:“王太医,我儿怎么样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王太医显然也知道贾琏出事了,苦着脸道:“我这才刚来,赦老爷先莫急,待我去看了府上二爷才好。” 贾赦惊呼:“怎么您还没给我儿看过?”一时是惊怒交加,只问周瑞:“这是怎么回事?小厮来找我报信,等我再回来,这中间多少功夫,怎么才请的太医?”猛然又回神,他们竟是急急忙忙往外走,却不是朝着荣国府去,又是怒极于心:“你们这又是要去哪儿?不是要去看琏儿?” 周瑞心中直喊糟,他本是听了自家婆娘转告的王夫人的意思,有意拖延了一下请太医的时间,谁知道,贾赦明明不在府中,回来却是这么快,刚好就给撞见了人,这下可怎么回答才好?他只能苦瓜着脸道:“二爷突然受伤,府里听到消息就全乱了,一边打发人给老爷去信,一边又请人去找王太医,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路上也要时间,才给耽搁了,都怪报信的人没说清楚,二爷是在族学骑马场伤的,王太医不知道,来了荣国府,可二爷那边,根本不让动,就一直还在族学……这不,我们才急急忙忙往那儿赶!” 贾赦明知道这里面有不对,到底是对贾琏的担忧占了上风,他狠狠剐了一眼周瑞,却是对着王太医道:“轿子太慢,若是王太医不介意,可愿与我共乘一骑?” 王太医虽说是御医,品阶却不比贾赦高,彼此又是多年相熟的,贾赦如今这般开口,王太医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忙答应了,笨手笨脚上了马,这还没坐稳呢,贾赦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却是往族学那边狂奔而去…… 贾珍叹口气:“往日还真不知道赦叔对琏二这么在意……偏琏二他福薄,难得赦叔心思回转了,他却摔了,唉……” 周瑞在旁边陪着笑,只不说话,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得好好扫尾才行…… 而那边,贾赦一路疾驰,下了马,拽着年过四十的王太医就是往骑马场那边狂奔,路上好些人看见他,都是变了颜色,知道今儿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会儿,马场这里,已经围满了人。 贾琏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歹是呼吸还在,人没死,众人才略略松口气。饶是如此,族学里所有夫子都来了,管事的贾代儒更是连连摸着胡子,恍如死了爹娘一样的惊慌害怕。陈夫子脸上惨白一片,傻愣愣看着躺在地上的贾琏,动也不会动了,旁边跟他相熟的两个夫子正在低声跟他说着什么…… 众多的人围着贾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个圈。 也不知道是谁喊得一声“赦老爷来了!”所有人眼神齐刷刷往后转,看到毫不掩饰愤怒哀恸的贾赦,心头齐齐又是一个咯噔,回头瞟了眼躺在地上的贾琏,脚下不由自主的都是退了退。 贾赦混不吝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贾琏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孩子,现在看着可就剩半条命了,万一出个什么事,贾赦发起疯来…… 所有人心里都没底。 贾赦却不管众人怎么想,他如摩西分海一样大踏步在让出道来的人群中穿过,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子上,那个趴在地上,看不到脸的人,可就那身形,那穿戴,贾赦哪有认不出的,那可不就是他那可怜的孩子?! 他一步步挪到了贾琏边上,世界里完全寂静一片,他哆嗦着手,几经犹豫,一点点伸出手探到了贾琏的鼻子底下…… “呼……” 还有气! 他眼睛一闭,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长长的舒气声……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就是防盗章,会尽快把它替换掉的,因为之前操作不当,弄成了一万多字,可能要分两次才能替换掉,到时候我会提示的 第五十章 “厨房那些人,是越来越没把我放在眼里了!”邢夫人狠狠一记拍在桌子上,还算娇美的脸上怒火雄雄,桌上汝窑小盅茶壶被震得都跳了下,可见她到底是有多愤怒!“我一大早的就嘱咐了让给炖的天麻乳鸽,这都催了多少遍了,他们居然还没给我送来,这算什么?是觉得我这个大太太点不起个菜了,还是故意不给我送?” 王善保家的是她陪房,最是她的心腹,闻言亦是义愤填膺道:“可不就是!这些大厨房的人,最是势利眼了。我去那边点个菜,他们还要收银子,呸,老太太那里,一个月菜牌都给写了名挂在墙上,一天一个样一个月都没个重样的,鲍参翅肚人参燕窝,想吃了吩咐一声就成,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要钱?二太太那边,珠哥儿大姑娘一点一个点心花样,那些人,跟个哈巴狗子一样凑过去,怎么没说收钱?轮到咱们了,倒说超出份例了,要给钱了!?早上我就给了他们顿好骂,呸,没得这么看不起人的!可没想到啊……”摇着头,王善保家的气怒不过,拍着胸口抚气道,“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直接就不给上菜了!” 邢夫人叫她说得怒火更是冲天而起,她续弦入荣国府,家世又比之荣国府差上一大截,叫妯娌王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更注重颜面,他人的看法。平日下人多嘴一句都能叫她勃然大怒,更不要说今天这样□□裸的轻视了! 一盘菜是小,不送过来背后这事是大。 往小了说,这是厨房那边小看了她这个大太太。往大了说,这些人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反了天了!”邢夫人咬着牙根,“还真当我这大太太是个摆设,奈何不得他们了?”叫了王善保家的,“你去,把厨房管事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这个大太太,在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点分量了!” 王善保家的答应一声,转身领着人就走了。留下邢夫人坐在原地,越想越气,既恨王夫人,又恨贾母。 她知道,自己娘家邢家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父亲鸿胪寺四品的官,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厚的差事,她这么个邢家的女儿,能嫁到煊赫至极的荣国府长房来当续弦,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比起娘家是王家的王夫人,她矮了一个头不止,见识出身都比不过人家! 可这女人出嫁了,谁还看娘家的?那都是要看夫家的。 王氏出身再好,嫁的也是次子,自己出身再普通,那也是长嫂。结果呢,贾母倒好,她嫁进门六年了,连提都没提过把掌家权交给她,本该是当家太太主持的中馈事宜,全都交给了王氏,库房的对牌,邢夫人嫁到贾家六年,更是碰都没碰过! 谁家的长媳是跟她一样的? 邢夫人最委屈的是,贾母甚至连个机会都没给她,连让她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认定了她做不好,让她连“因为做错所以被剥夺管家权”的机会都没有,在外面行走,人都知道她是个不得婆母重视的,人人看低几分,背后还说她,定然是个没用的,否则,好歹面子上,贾母也该给她个试手的机会,如今这样,定然是贾母瞧准了她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能耐!气得邢夫人差点吐血。 外面的闲言碎语,邢夫人还能躲着干脆不出门,可家里面的事,才真的叫邢夫人恨毒了贾母和王夫人。  “厨房那些人,是越来越没把我放在眼里了!”邢夫人狠狠一记拍在桌子上,还算娇美的脸上怒火雄雄,桌上汝窑小盅茶壶被震得都跳了下,可见她到底是有多愤怒!“我一大早的就嘱咐了让给炖的天麻乳鸽,这都催了多少遍了,他们居然还没给我送来,这算什么?是觉得我这个大太太点不起个菜了,还是故意不给我送?” 王善保家的是她陪房,最是她的心腹,闻言亦是义愤填膺道:“可不就是!这些大厨房的人,最是势利眼了。我去那边点个菜,他们还要收银子,呸,老太太那里,一个月菜牌都给写了名挂在墙上,一天一个样一个月都没个重样的,鲍参翅肚人参燕窝,想吃了吩咐一声就成,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要钱?二太太那边,珠哥儿大姑娘一点一个点心花样,那些人,跟个哈巴狗子一样凑过去,怎么没说收钱?轮到咱们了,倒说超出份例了,要给钱了!?早上我就给了他们顿好骂,呸,没得这么看不起人的!可没想到啊……”摇着头,王善保家的气怒不过,拍着胸口抚气道,“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直接就不给上菜了!” 邢夫人叫她说得怒火更是冲天而起,她续弦入荣国府,家世又比之荣国府差上一大截,叫妯娌王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更注重颜面,他人的看法。平日下人多嘴一句都能叫她勃然大怒,更不要说今天这样□□裸的轻视了! 一盘菜是小,不送过来背后这事是大。 往小了说,这是厨房那边小看了她这个大太太。往大了说,这些人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反了天了!”邢夫人咬着牙根,“还真当我这大太太是个摆设,奈何不得他们了?”叫了王善保家的,“你去,把厨房管事叫过来,我倒要问问,我这个大太太,在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点分量了!” 王善保家的答应一声,转身领着人就走了。留下邢夫人坐在原地,越想越气,既恨王夫人,又恨贾母。 她知道,自己娘家邢家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父亲鸿胪寺四品的官,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厚的差事,她这么个邢家的女儿,能嫁到煊赫至极的荣国府长房来当续弦,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比起娘家是王家的王夫人,她矮了一个头不止,见识出身都比不过人家! 可这女人出嫁了,谁还看娘家的?那都是要看夫家的。 王氏出身再好,嫁的也是次子,自己出身再普通,那也是长嫂。结果呢,贾母倒好,她嫁进门六年了,连提都没提过把掌家权交给她,本该是当家太太主持的中馈事宜,全都交给了王氏,库房的对牌,邢夫人嫁到贾家六年,更是碰都没碰过! 谁家的长媳是跟她一样的? 邢夫人最委屈的是,贾母甚至连个机会都没给她,连让她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认定了她做不好,让她连“因为做错所以被剥夺管家权”的机会都没有,在外面行走,人都知道她是个不得婆母重视的,人人看低几分,背后还说她,定然是个没用的,否则,好歹面子上,贾母也该给她个试手的机会,如今这样,定然是贾母瞧准了她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能耐!气得邢夫人差点吐血。 外面的闲言碎语,邢夫人还能躲着干脆不出门,可家里面的事,才真的叫邢夫人恨毒了贾母和王夫人。 不主持中馈,不得老太太欢心的大媳妇,不得丈夫宠爱的大太太,邢夫人在这府里,就是这么个地位,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府里下人,谁都看轻几分。对比贾母王夫人那边的热闹巴结,邢夫人这里,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王善保家的是她陪房,最是她的心腹,闻言亦是义愤填膺道:“可不就是!这些大厨房的人,最是势利王善保家的是她陪房,最是她的心腹,闻言亦是义愤填膺道:“可不就是!这些大厨房的人,最是势利 “以前就都欺负我,如今,连个下人都要爬我头上了!” 邢夫人想到伤心处,眼泪都要出来了,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低咒着发誓,今儿她要轻易放过厨房的人,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这么胡思乱想赌咒发誓的咬牙切齿了半天,王善保家的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反刚才出去时的怒气,是眼睛发亮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路惊叫着“太太,太太!” 凭邢夫人对她的了解,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王善保家的神秘兮兮的把屋里伺候的丫头都给叫了出去,单独留下她们两个,激动的说道:“太太,您知道我刚才去厨房,听到什么了?” 邢夫人心情正不好,没心情跟她猜,皱着眉:“有话快说,别藏着掖着,没心思跟你扯!” 王善保家的唉了一声,看邢夫人铁青的脸色,再不敢吊胃口,道:“太太,我刚才去厨房那里,听到了个大消息,琏二爷,醒过来了!” “什么?”邢夫人惊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琏儿醒了?” 王善保家的点着头:“是啊,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不信呢,可厨房里的人都说,确确实实是二爷,说是肚子饿了,亲自到得厨房吃饭,还给弄脏了那边珠哥儿的燕窝粥,喝掉了老爷吩咐给做的汤,吃掉了老太太那边的虾,李大厨给多说了几句话,也叫二爷给了好一通排头,这会儿,二爷拉着李大厨,还去老太太那边告状去了!” 邢夫人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贾琏醒了就醒了,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便是真的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醒过来了,她也占不到好处,平时这孩子跟她也不亲,想到自己膝下要是一直没孩子,等将来贾赦没了,自己还得靠着这个继子过日子,邢夫人有时候都宁愿他死了!因此见着王善保家的眉飞色舞的,心里还老大有些不高兴。 等听到后面,才渐渐有了笑模样。 “我记着,这个李大厨,是二房那边那个的人吧,你说琏儿拉着人去老太太那里理论去了?”邢夫人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贾琏是不讨人喜欢,可王夫人更叫她厌恶,要是这次,贾琏能借着李大厨,给王夫人个没脸,她自然是乐得看见的。 荣国府的下人最近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大房的风向变了。 先是之前最得宠爱的邹姨娘被打入冷宫,小产之后,不但没有得到贾赦的怜惜关爱,好一段时间她的院子甚至都是被紧闭封锁的,邢夫人也没有说格外优厚她,厨房里甚至还苛扣了她的饮食,就这贾赦却一直当没见到--可这两天突然又改变了,看守邹姨娘屋子的下人被撤掉,邹姨娘院子里的用度又开始恢复以前。 可要说邹姨娘又得宠了那又不是,贾赦至今为止都没去她那里看过她一次,相反,以前低调的李姨娘突然炙手可热起来,连着五天贾赦一直宿在她屋里,布料首饰,金银古董,一鼓脑的往她屋里搬,那是百般宠爱! 可奇怪的是,邢夫人对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正相反,这几天邢夫人是深居简出,钻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除了每日里去给贾母请安,平时少有出现在人前…… 这大房,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说下人心底猜测纷纷,就是贾政王夫人那里,也是犯着嘀咕,明面上不好意思插手贾赦屋子里的事不好明着问,可暗地里的打探是一个不少。 亏得贾赦好面子,哪怕对邢夫人意见一箩筐,也顾忌她是好歹自己正妻,还算给她面子,当日两人吵架时摒退了下人,连贾琏的事儿也都藏着掖着,没让人知道,所以,王夫人的人查了办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只能暗自好奇不已。 荣国府因为这件事,水面底下泛起了层层涟漪,人心浮动,贾琏却不管这些,他收拾着琉璃忍冬为他准备好的书籍笔墨,带上贾赦为他精心挑选的几个小厮开始了他在荣国府族学的久违的学生生活! 一大早,他去给贾母贾赦请安,然后去学堂,贾赦也没说什么,吩咐了两句让他好好读书就打发他走了,倒是贾母,拉着他说了好些话,末了还安慰他:“知道你许久没去上课了,功课跟不上也是有的,勤学上进是可以,不过你身子虚,也别累着了。” 贾琏连连点着头:“老太太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旁边来给贾母请安的邢夫人也不冷不热的说了两句场面话,但贾琏暗地里观察她,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淬着毒…… 从贾母处出来,贾琏就出门去学堂。他的四个小厮早就在门口等着,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就等他了。 按说贾琏身体好了,早就该回去族学上课的,只是贾赦拖拖拉拉的,挑三个小厮就挑了好几天,这才把事儿给耽误了。不过这几天的等待也还算值得,贾赦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之后,倒也是真给贾琏挑了几个好的,一共四个小厮,都是贾赦最心腹人家的孩子,比贾琏大了两岁的程怀旭是管事程日兴的小儿子,跟贾琏同岁的余姚是管事余信的亲侄子,还有一个王昌一个周瑾,前者父亲是荣国府的一个铺面二掌柜,家学渊源,识文断字,精明强干,一个身材健壮,吃苦耐劳能做事,刚好给假使连跑腿端茶拿书。难得这些人各有背景,用的好了,是贾琏的一大助力。 就好比这程怀旭,贾琏人还没上学呢,对学堂里的人物,他就已经了若指掌,对学堂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更是如数家珍,打一见面,人就机灵的跟贾琏打好关系,给贾琏讲起最近学里的动态,颇有些担心。 “最近学堂里,刘晟远在班里那是大出风头,陈夫子夸了好几回了,上个月底的小考,他和乔鑫沈宁都是班上前几名……如今玄班里头,他们算是这个……”程怀旭比了个大拇指,担心的看着贾琏。 贾琏先还有些糊里糊涂的,略一思索,就知道程怀旭话里的意思了。 这学校学生其实也有很多小圈子,优等生一圈,差生一圈,出身相近的一圈,交情好的一圈……原主贾琏是荣国府长房嫡子,跟宁国府比他小两岁的贾蔷贾蓉那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又都是差生,玩的便格外好些,尤其是在贾珠的光辉照耀下,这几个孩子,特别亲。 作为这贾家头一份的几个少爷,贾琏贾蓉等人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一个许胖子许毅,一个秦珂,是贾琏的小跟班,平日狐假虎威的,在学堂里没少欺负人。 当然了,都是孩子,再怎么怀也坏不到那里去,就是平日做点恶作剧,小小欺负下人而已。不过就是这样,也很让学堂里一些好学生看不惯。 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就是里头的典型。他们都是贾家亲戚家的孩子,托了关系进来读书,家境一般,早早就知道要勤学苦读改变自己命运,所以平日里是发奋刻苦,这样的人,当然看不起贾琏贾蓉这些仗着家世就混日子的人。 贾代善生前很重视族学,特意请了好几个有学识的夫子坐镇授课,宁国府的贾敬在前年去庙里修道之前,对这事也挺重视,狠抓了几年,如今贾家族学正是兴旺的时候,所有学生按照年纪分了天地玄黄四个班,分别针对启蒙、初学、深究、提高四个方面培养学生,贾琏贾蓉就在那玄班,刘晟远乔鑫也是,大家都是一个班,平日考核夫子检查功课,刘晟远乔鑫把贾琏几个压得死死的,贾琏贾蓉几个自然不高兴,他们又是无法无天的,很是欺负了刘晟远几个,偏陈夫子喜欢这几个人,格外优渥,贾琏几个要说多占便宜,那也没有,事后被陈夫子一罚一告状,下场比刘晟远几个惨多了。 贾琏怀疑,之前原主被人敲闷棍,很可能就是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干的。 不过程怀旭才来当差,就把这里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程怀旭是已经懂事的年龄,在家里就得了他父亲程日新的嘱咐,要好好跟着贾琏干,不定以后贾琏主事了,他也能混个管事当当,因此格外尽心为贾琏考虑:“陈夫子对二爷似乎有些意见……加上刘晟远他们几个读书好,学里挺多夫子都挺看重的……”他支吾一下,看着贾琏欲言又止的。 贾琏也有心跟他交好,笑起来:“有话你就说,以后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日子长着呢,没必要跟我藏着掖着。” 程怀旭余姚几个都是笑起来,一副感激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生疏,不能放开。程怀旭犹豫一会儿,咬着牙还是劝道:“陈夫子因为之前老爷说了几句要请辞,是被珍老爷好说歹说劝说留下来的,不过心里肯定对二爷您有些芥蒂,陈夫子又跟学里其他夫子关系挺好……所以小的就是想劝劝二爷,这几天,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刘晟远那些人,二爷要不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只是最近,还是莫要招了陈夫子的眼好……” 说穿了就是一句话,让贾琏最近安分老实一点,别再在学堂里跟人起争执闹事,第一刘晟远等人是好学生,夫子向着他,贾琏折腾起来怕是徒惹人厌,二来陈夫子跟其他夫子关系好,他受了委屈,其他人看贾琏肯定也不顺眼,闹出事来,这些夫子,怕是会乘机做小动作! 贾琏瞧了眼程怀旭:“难为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亏得他拐着弯的这么好一长串的委婉说出来,这是生怕自己一个气盛听不进去吧。他点着头,对人笑起来:“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肯定规规矩矩的,一定不闹事,这你放心了?” 程怀旭不妨贾琏会这么和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说,还一点生气的样子没有,毕竟是孩子,一下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就那么一说。”谁说二爷脾气不好难伺候的,他看很好嘛。 贾琏夸赞道:“你有心了,难为你打听了那么多消息,还给我出谋划策,我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以后要有话,你也跟今天这样,直说就好,我保证,绝不生气!”他看了眼车厢里另外坐着的几人,珍重说道:“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咱们以后要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藏着掖着没意思,不只是怀旭,余姚你们也是一样,要是有跟我想说的,只管说,咱们一起啊,不论主仆,单做朋友!” 余姚程怀旭几个连说不敢。 贾琏摆着手:“又不是那些大人,什么规规矩矩的,忒没意思,咱们以后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当个朋友怎么了?”他拍着胸口,“你们跟着我混,我保证,以后我吃肉,也绝不叫你们喝汤,谁敢欺负你们,回头来跟我说,我给你们出头!”跟我混,有肉吃! 几个孩子,最大的程怀旭也就十岁,都是活泼热血的时候,哪怕来之前再被父母百般叮嘱,听到贾琏一番话,孩子脸上止不住还是都露出了笑。 二爷看起来,人真不错…… 王善保家的就是猜准了邢夫人这心思,才巴巴跑来报信的:“可不是。这厨房大管事,多油水的一个差事,不是二房那边的人,能走到这位置?”她凑上去,笑道,“我听厨房的人说了,二爷那边可出了大笑话了,您道怎么?二爷昏迷醒过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点心茶水也没,把二爷给饿的啊,连等都来不及了,直接跑厨房吃东西去了。李大厨还在那里唧唧歪哇,把二爷给惹毛了,当着人的面说要处置他呢!” 邢夫人眼睛刷刷亮起来:“果真如此?” 王善保家的拍着胸口道:“我要没打听清楚了,能跑来告诉太太您吗?” 邢夫人登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好,好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二房那边不是主持中馈吗,不是管着内院的大小事吗?琏儿屋子里出了这么大事,我看她这次,怎么讨得了好!” 想到贾琏闹起来,王夫人跟着一并没脸,邢夫人再坐不住了:“那琏儿呢?他现在在哪儿?去老太太屋里了?” 王善保家的算一算:“应该差不多该到老太太屋里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赶紧去啊!”这么好的一台戏,不去凑凑热闹,不是可惜了?邢夫人赶忙让她给自己梳洗整装,忙不迭带着人往贾母的住所赶。路上想了想,让人给贾赦去个信,告诉他贾琏醒了,刚才在厨房,还叫人给怠慢了。一边赶着往贾母屋里,心底一路思量,到时候,该怎么落井下石才好。 也巧,半路上就给遇到了贾母屋里的碧云拿着贾琏屋里的丫头婆子过来,为首就是贾琏身边的大丫头玉芝,平日里娇娇俏俏的一个丫头,这会儿头发也乱了,簪子也斜了,衣服还有些凌乱,看着好像打了一架似的。当下幸灾乐祸的捂着嘴笑起来,明知故问道:“这不是玉芝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碧玉啊,你这么带着人,这是要去哪儿呢?” 不怪她幸灾乐祸,谁叫这个玉芝是贾赦原配张氏留下来的人?平日把贾琏守得跟什么似得,每次她去看贾琏,都一脸提防,好像她要害人一样。呸,还以为是什么忠心的仆人,不也是偷懒懈怠被抓住了? 玉芝叫邢夫人笑得是脸上涨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邢夫人心中更加痛快:“我听说,琏儿醒过来了?玉芝啊,这可不是我说你,好歹我也是琏儿的母亲,琏儿醒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来个信?我也好去看他?” 玉芝自己也没想到,偷个懒的功夫,病得那么重的贾琏,说醒就醒过来了,还闹出了那么大事,导致如今,她怕是前景不妙,心底本就惴惴,叫邢夫人这么一讥讽,全身血液更是直往头顶上冲,又羞又气,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这才冷哼一声,啐道:“下人就是下人,还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了,再没正眼看玉芝一眼。 从今往后,她也再不需要看了。 什么原配夫人留下来照顾孩子的丫头,哈,自己打自己嘴了吧! 邢夫人心情大好的一路走进贾母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贾母身边的贾琏,笑着就上前拉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可话还没说完呢,就叫贾母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你要有心,平日多关照点,这会儿,也不必这么巴巴的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叫邢夫人羞得是满面通红,张嘴结舌的,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心底狠狠咒骂着:这个老不死的! 不主持中馈,不得老太太欢心的大媳妇,不得丈夫宠爱的大太太,邢夫人在这府里,就是这么个地位,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府里下人,谁都看轻几分。对比贾母王夫人那边的热闹巴结,邢夫人这里,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以前就都欺负我,如今,连个下人都要爬我头上了!” 邢夫人想到伤心处,眼泪都要出来了,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低咒着发誓,今儿她要轻易放过厨房的人,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这么胡思乱想赌咒发誓的咬牙切齿了半天,王善保家的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反刚才出去时的怒气,是眼睛发亮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一路惊叫着“太太,太太!” 凭邢夫人对她的了解,肯定是出事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王善保家的神秘兮兮的把屋里伺候的丫头都给叫了出去,单独留下她们两个,激动的说道:“太太,您知道我刚才去厨房,听到什么了?” 邢夫人心情正不好,没心情跟她猜,皱着眉:“有话快说,别藏着掖着,没心思跟你扯!” 王善保家的唉了一声,看邢夫人铁青的脸色,再不敢吊胃口,道:“太太,我刚才去厨房那里,听到了个大消息,琏二爷,醒过来了!” “什么?”邢夫人惊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琏儿醒了?” 王善保家的点着头:“是啊,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不信呢,可厨房里的人都说,确确实实是二爷,说是肚子饿了,亲自到得厨房吃饭,还给弄脏了那边珠哥儿的燕窝粥,喝掉了老爷吩咐给做的汤,吃掉了老太太那边的虾,李大厨给多说了几句话,也叫二爷给了好一通排头,这会儿,二爷拉着李大厨,还去老太太那边告状去了!” 邢夫人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贾琏醒了就醒了,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便是真的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醒过来了,她也占不到好处,平时这孩子跟她也不亲,想到自己膝下要是一直没孩子,等将来贾赦没了,自己还得靠着这个继子过日子,邢夫人有时候都宁愿他死了!因此见着王善保家的眉飞色舞的,心里还老大有些不高兴。 等听到后面,才渐渐有了笑模样。 “我记着,这个李大厨,是二房那边那个的人吧,你说琏儿拉着人去老太太那里理论去了?”邢夫人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贾琏是不讨人喜欢,可王夫人更叫她厌恶,要是这次,贾琏能借着李大厨,给王夫人个没脸,她自然是乐得看见的。 荣国府的下人最近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大房的风向变了。 先是之前最得宠爱的邹姨娘被打入冷宫,小产之后,不但没有得到贾赦的怜惜关爱,好一段时间她的院子甚至都是被紧闭封锁的,邢夫人也没有说格外优厚她,厨房里甚至还苛扣了她的饮食,就这贾赦却一直当没见到--可这两天突然又改变了,看守邹姨娘屋子的下人被撤掉,邹姨娘院子里的用度又开始恢复以前。 可要说邹姨娘又得宠了那又不是,贾赦至今为止都没去她那里看过她一次,相反,以前低调的李姨娘突然炙手可热起来,连着五天贾赦一直宿在她屋里,布料首饰,金银古董,一鼓脑的往她屋里搬,那是百般宠爱! 可奇怪的是,邢夫人对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正相反,这几天邢夫人是深居简出,钻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除了每日里去给贾母请安,平时少有出现在人前…… 这大房,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说下人心底猜测纷纷,就是贾政王夫人那里,也是犯着嘀咕,明面上不好意思插手贾赦屋子里的事不好明着问,可暗地里的打探是一个不少。 亏得贾赦好面子,哪怕对邢夫人意见一箩筐,也顾忌她是好歹自己正妻,还算给她面子,当日两人吵架时摒退了下人,连贾琏的事儿也都藏着掖着,没让人知道,所以,王夫人的人查了办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只能暗自好奇不已。 荣国府因为这件事,水面底下泛起了层层涟漪,人心浮动,贾琏却不管这些,他收拾着琉璃忍冬为他准备好的书籍笔墨,带上贾赦为他精心挑选的几个小厮开始了他在荣国府族学的久违的学生生活! 一大早,他去给贾母贾赦请安,然后去学堂,贾赦也没说什么,吩咐了两句让他好好读书就打发他走了,倒是贾母,拉着他说了好些话,末了还安慰他:“知道你许久没去上课了,功课跟不上也是有的,勤学上进是可以,不过你身子虚,也别累着了。” 贾琏连连点着头:“老太太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旁边来给贾母请安的邢夫人也不冷不热的说了两句场面话,但贾琏暗地里观察她,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淬着毒…… 从贾母处出来,贾琏就出门去学堂。他的四个小厮早就在门口等着,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就等他了。 按说贾琏身体好了,早就该回去族学上课的,只是贾赦拖拖拉拉的,挑三个小厮就挑了好几天,这才把事儿给耽误了。不过这几天的等待也还算值得,贾赦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之后,倒也是真给贾琏挑了几个好的,一共四个小厮,都是贾赦最心腹人家的孩子,比贾琏大了两岁的程怀旭是管事程日兴的小儿子,跟贾琏同岁的余姚是管事余信的亲侄子,还有一个王昌一个周瑾,前者父亲是荣国府的一个铺面二掌柜,家学渊源,识文断字,精明强干,一个身材健壮,吃苦耐劳能做事,刚好给假使连跑腿端茶拿书。难得这些人各有背景,用的好了,是贾琏的一大助力。 就好比这程怀旭,贾琏人还没上学呢,对学堂里的人物,他就已经了若指掌,对学堂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更是如数家珍,打一见面,人就机灵的跟贾琏打好关系,给贾琏讲起最近学里的动态,颇有些担心。 “最近学堂里,刘晟远在班里那是大出风头,陈夫子夸了好几回了,上个月底的小考,他和乔鑫沈宁都是班上前几名……如今玄班里头,他们算是这个……”程怀旭比了个大拇指,担心的看着贾琏。 贾琏先还有些糊里糊涂的,略一思索,就知道程怀旭话里的意思了。 这学校学生其实也有很多小圈子,优等生一圈,差生一圈,出身相近的一圈,交情好的一圈……原主贾琏是荣国府长房嫡子,跟宁国府比他小两岁的贾蔷贾蓉那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又都是差生,玩的便格外好些,尤其是在贾珠的光辉照耀下,这几个孩子,特别亲。 作为这贾家头一份的几个少爷,贾琏贾蓉等人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一个许胖子许毅,一个秦珂,是贾琏的小跟班,平日狐假虎威的,在学堂里没少欺负人。 当然了,都是孩子,再怎么怀也坏不到那里去,就是平日做点恶作剧,小小欺负下人而已。不过就是这样,也很让学堂里一些好学生看不惯。 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就是里头的典型。他们都是贾家亲戚家的孩子,托了关系进来读书,家境一般,早早就知道要勤学苦读改变自己命运,所以平日里是发奋刻苦,这样的人,当然看不起贾琏贾蓉这些仗着家世就混日子的人。 贾代善生前很重视族学,特意请了好几个有学识的夫子坐镇授课,宁国府的贾敬在前年去庙里修道之前,对这事也挺重视,狠抓了几年,如今贾家族学正是兴旺的时候,所有学生按照年纪分了天地玄黄四个班,分别针对启蒙、初学、深究、提高四个方面培养学生,贾琏贾蓉就在那玄班,刘晟远乔鑫也是,大家都是一个班,平日考核夫子检查功课,刘晟远乔鑫把贾琏几个压得死死的,贾琏贾蓉几个自然不高兴,他们又是无法无天的,很是欺负了刘晟远几个,偏陈夫子喜欢这几个人,格外优渥,贾琏几个要说多占便宜,那也没有,事后被陈夫子一罚一告状,下场比刘晟远几个惨多了。 贾琏怀疑,之前原主被人敲闷棍,很可能就是刘晟远和乔鑫几个干的。 不过程怀旭才来当差,就把这里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程怀旭是已经懂事的年龄,在家里就得了他父亲程日新的嘱咐,要好好跟着贾琏干,不定以后贾琏主事了,他也能混个管事当当,因此格外尽心为贾琏考虑:“陈夫子对二爷似乎有些意见……加上刘晟远他们几个读书好,学里挺多夫子都挺看重的……”他支吾一下,看着贾琏欲言又止的。 贾琏也有心跟他交好,笑起来:“有话你就说,以后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日子长着呢,没必要跟我藏着掖着。” 程怀旭余姚几个都是笑起来,一副感激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生疏,不能放开。程怀旭犹豫一会儿,咬着牙还是劝道:“陈夫子因为之前老爷说了几句要请辞,是被珍老爷好说歹说劝说留下来的,不过心里肯定对二爷您有些芥蒂,陈夫子又跟学里其他夫子关系挺好……所以小的就是想劝劝二爷,这几天,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刘晟远那些人,二爷要不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只是最近,还是莫要招了陈夫子的眼好……” 说穿了就是一句话,让贾琏最近安分老实一点,别再在学堂里跟人起争执闹事,第一刘晟远等人是好学生,夫子向着他,贾琏折腾起来怕是徒惹人厌,二来陈夫子跟其他夫子关系好,他受了委屈,其他人看贾琏肯定也不顺眼,闹出事来,这些夫子,怕是会乘机做小动作! 贾琏瞧了眼程怀旭:“难为你这么小心翼翼的。”亏得他拐着弯的这么好一长串的委婉说出来,这是生怕自己一个气盛听不进去吧。他点着头,对人笑起来:“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肯定规规矩矩的,一定不闹事,这你放心了?” 程怀旭不妨贾琏会这么和气,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说,还一点生气的样子没有,毕竟是孩子,一下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就那么一说。”谁说二爷脾气不好难伺候的,他看很好嘛。 贾琏夸赞道:“你有心了,难为你打听了那么多消息,还给我出谋划策,我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以后要有话,你也跟今天这样,直说就好,我保证,绝不生气!”他看了眼车厢里另外坐着的几人,珍重说道:“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咱们以后要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藏着掖着没意思,不只是怀旭,余姚你们也是一样,要是有跟我想说的,只管说,咱们一起啊,不论主仆,单做朋友!” 余姚程怀旭几个连说不敢。 贾琏摆着手:“又不是那些大人,什么规规矩矩的,忒没意思,咱们以后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当个朋友怎么了?”他拍着胸口,“你们跟着我混,我保证,以后我吃肉,也绝不叫你们喝汤,谁敢欺负你们,回头来跟我说,我给你们出头!”跟我混,有肉吃! 几个孩子,最大的程怀旭也就十岁,都是活泼热血的时候,哪怕来之前再被父母百般叮嘱,听到贾琏一番话,孩子脸上止不住还是都露出了笑。 二爷看起来,人真不错…… 王善保家的就是猜准了邢夫人这心思,才巴巴跑来报信的:“可不是。这厨房大管事,多油水的一个差事,不是二房那边的人,能走到这位置?”她凑上去,笑道,“我听厨房的人说了,二爷那边可出了大笑话了,您道怎么?二爷昏迷醒过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点心茶水也没,把二爷给饿的啊,连等都来不及了,直接跑厨房吃东西去了。李大厨还在那里唧唧歪哇,把二爷给惹毛了,当着人的面说要处置他呢!” 邢夫人眼睛刷刷亮起来:“果真如此?” 王善保家的拍着胸口道:“我要没打听清楚了,能跑来告诉太太您吗?” 邢夫人登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好,好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二房那边不是主持中馈吗,不是管着内院的大小事吗?琏儿屋子里出了这么大事,我看她这次,怎么讨得了好!” 想到贾琏闹起来,王夫人跟着一并没脸,邢夫人再坐不住了:“那琏儿呢?他现在在哪儿?去老太太屋里了?” 王善保家的算一算:“应该差不多该到老太太屋里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赶紧去啊!”这么好的一台戏,不去凑凑热闹,不是可惜了?邢夫人赶忙让她给自己梳洗整装,忙不迭带着人往贾母的住所赶。路上想了想,让人给贾赦去个信,告诉他贾琏醒了,刚才在厨房,还叫人给怠慢了。一边赶着往贾母屋里,心底一路思量,到时候,该怎么落井下石才好。 也巧,半路上就给遇到了贾母屋里的碧云拿着贾琏屋里的丫头婆子过来,为首就是贾琏身边的大丫头玉芝,平日里娇娇俏俏的一个丫头,这会儿头发也乱了,簪子也斜了,衣服还有些凌乱,看着好像打了一架似的。当下幸灾乐祸的捂着嘴笑起来,明知故问道:“这不是玉芝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碧玉啊,你这么带着人,这是要去哪儿呢?” 不怪她幸灾乐祸,谁叫这个玉芝是贾赦原配张氏留下来的人?平日把贾琏守得跟什么似得,每次她去看贾琏,都一脸提防,好像她要害人一样。呸,还以为是什么忠心的仆人,不也是偷懒懈怠被抓住了? 玉芝叫邢夫人笑得是脸上涨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邢夫人心中更加痛快:“我听说,琏儿醒过来了?玉芝啊,这可不是我说你,好歹我也是琏儿的母亲,琏儿醒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来个信?我也好去看他?” 玉芝自己也没想到,偷个懒的功夫,病得那么重的贾琏,说醒就醒过来了,还闹出了那么大事,导致如今,她怕是前景不妙,心底本就惴惴,叫邢夫人这么一讥讽,全身血液更是直往头顶上冲,又羞又气,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这才冷哼一声,啐道:“下人就是下人,还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了,再没正眼看玉芝一眼。 从今往后,她也再不需要看了。 什么原配夫人留下来照顾孩子的丫头,哈,自己打自己嘴了吧! 邢夫人心情大好的一路走进贾母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贾母身边的贾琏,笑着就上前拉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可话还没说完呢,就叫贾母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你要有心,平日多关照点,这会儿,也不必这么巴巴的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叫邢夫人羞得是满面通红,张嘴结舌的,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心底狠狠咒骂着:这个老不死的! 第五十一章 “敢问父亲一句,女儿将要嫁与萧家何人为妻?” 对于叶安安的疑问,叶将军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你且放心便是,绝不会委屈了你的。” 叶安安还能说什么,浅笑着告退离开了。 才出门,两方人脸上的笑容就都收了起来。 书房里,叶将军面色清冷,叶祁满面淡漠,叶四爷则是长吁短叹:“唉~” 到底还是叶祁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父亲……” 叶将军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原本似青松般挺直的背脊,这一会儿似乎都因为压力而有些弯了,只是叹息道:“放心吧,萧家既要与我们结盟,就绝不会委屈了安安。” 叶家眼下情况危急,不得不推出唯一的嫡女叶安安来联姻,看似是叶家处于下风,但萧家本身情况又好到哪里去?独木难支,他萧家偏居西北,外有敌寇侵扰,内有朝廷围剿,不赶紧支援叶家分担走他一部分的压力,萧家绝难再撑半年! 叶家的兵力雄厚,只要度过眼下最困难的时候,将会是足以与萧家匹敌的一大势力。只要萧家不傻,就绝不会亏待了叶安安这个叶家当家人唯一的嫡女!挑选出来联姻的对象,一定分量不轻! 只是……到现在,他们就只知道,萧家确定的是主枝嫡脉的子孙——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 叶祁抿紧嘴,脸上冷意更深。 叶四爷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心疼妹妹,只眼下情况是真没办法……”又低声劝道:“我听说萧将军几个儿子都很出息,应该不会委屈安安的!” 叶祁勉强扯扯嘴唇,嘶哑着声音道:“……四叔,我明白的。” 只是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只要一想到妹妹必须要去联姻,到现在,连对方是谁都还不能确定,他这心口,就跟被针戳了一样,生疼生疼的。 叶四爷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我刚才怎么看着,安安她,似乎有点……”有点怨气啊。 叶将军紧紧闭上眼睛,半晌,寂静无语。 叶祁惨然一笑,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么多事来的这么突然,怎么可能不……”怎么可能一点不埋怨? 叶四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说什么了。 屋子里沉寂了好久,终于,叶将军睁开眼睛,开口了:“老大,这段时间,你就多看着点你妹妹……”锁着眉头,又补了一句,“多事,多跟她说说话吧。” 叶祁低下头:“是、父亲~” 叶安安回到自己屋子,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联系上了现代研究院。 这边,叶承已经要气疯了。 “什么叫不会委屈了你?都已经把你卖了去联姻了,这联姻对象有必要还这么神神秘秘藏着掖着不说出来?我看一定不是好东西!”一想到自家妹妹得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然后给人生儿育女这么过一辈子,叶承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只恨叶将军不在他跟前,否则,他非弄死他不可! 比起叶承的愤怒,叶安安却是出奇地冷静,就好像早一天气得直掉眼泪的人不是她一样,脸上甚至还能带着笑的看着叶承那暴跳如雷的样子,劝服道:“行了哥,你别闹了,事情都已经成定局了,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叶承瞧着妹妹那笑的样子,就心疼的紧:“你这丫头,我这没着急上火,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亏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怎么办?”叶安安摊开手,冷笑着道,“难道我哭死了,就有用了?叶家眼下的情况,我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反正都是嫁给陌生人,无论哪一个,有什么区别?”顿了顿,见叶承心疼的眼眶都要红了,心头一暖,安慰他,“你也别急,叶将军有句话说的却是没错,萧叶两家结盟,那是要互为姻亲彼此守望相助的,怎么也不可能随便拉出个歪瓜裂枣地跟我这个叶家唯一的嫡女成亲——所以说,哥,你放心,我吃不了亏的!”脑海里转过萧云灏那英俊逼人的脸,“说不准,我嫁的还是个大帅哥呢!” 叶安安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叶承心里就越难受,却又怕让叶安安更伤心,于是强忍着没再抱怨,郁闷地一拳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林琛是局外人,所谓旁观者清,看得却是比情绪激动的叶承要清楚。望着叶安安那虽然微笑着,眼底却平静无波的眼神,林琛暗自叹口气,却也代表研究所一方问道:“这么说来,叶小姐你现在打算接受联姻这件事了?那你今儿主动联系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叶安安对这个一直照顾了他哥哥的人还挺有几分好感的,接触过林琛几次,知道这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于是也开门见山说道:“林先生说话痛快,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现在虚岁也不过十三,元不到成婚的年纪,所以最少,我应该还会在叶家呆两年……”她脸上划过几分讥嘲,“联姻对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有了萧家未来儿媳妇的这个名头,我在叶家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上升。我已经跟叶将军说了我会去学习防身术,这是古武,仔细揣摩,我相信,应该能帮助现代武学良多。” 林琛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叶安安到底脸皮还薄,见他不说话,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道:“我还跟叶将军说想要学机关术……之前研究所不是说,改良了一具弓弩——我想说,能不能、能不能……”她说到最后,实在有些不好开口,声音越来越低。 林琛心底好笑,到底还是个刚接触人世的年轻人啊!瞧这样子,再说下去,怕是话都说不清楚了。也不忍心再打趣她,干脆利落地答应道:“回头我就让人专门教你图纸,然后让你再学一遍原理和操作!” 叶安安脸颊飞红,开始因为叶家人而升起的愤怒过后,感性冒上头,想到这么麻烦人家,真是不好意思极了,感激道:“谢、谢谢~” 这样好一个打好关系的机会,林琛怎么可能放过:“叶小姐太客气了,你哥哥在这儿呆了也有那么久,我们关系也算不错,他妹妹就是我妹妹,不过些小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承在一边翻个白眼,什么也是你妹妹,你太自来熟了! 林琛不理他,又肃容说道:“而且,叶小姐,你在异世所经历的一切,对现代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帮助你在异世过得顺遂,是我们应该做的,叶小姐但管有需要,只管开口——您要记住,我们所有人,都是站在你身后的!” 林琛的样子是那样的郑重其事,每一字、每一句,都掷地有声,真诚的眼神让人一望就知,他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这么一番,弄得叶安安是手脚无措,眼神闪躲几下,最后汇成感激哽咽的一句:“谢谢!” 林琛硬朗的五官绽开抹和善的笑:“叶小姐,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彼此相视一眼,尽皆笑了。 叶安安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跟林琛打招呼道:“以后就不用叫我叶小姐了,听着怪别扭的,直接叫我安安就好。” 林琛也不推辞:“行,那以后,你叫我老林或者林哥都行。” 叶承一个手肘过去:“什么林哥,那是我妹妹,再警告你一次,不许跟我抢妹妹啊!” 林琛再不复见刚相识时的冷酷,跟着叶承打打闹闹,气氛好不和乐。叶安安看着这热闹的场景,也禁不住笑起来……这样欢乐的场景,直到后来技术人员来指导叶安安学习改良弩弓,也都没停下来…… 天色将晚,叶安安将思想从研究所拉回,屏蔽掉所有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注目后,叶安安眼中,哪还见的之前半点的温柔。 她坐在床上,反复记忆刚才学到的弩弓原理,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掌握,这才慢慢悠悠起来,叫了丫头进来服侍她洗漱穿衣——要不说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当初刚来时,看到别人给自己穿衣服,叶安安还浑身跟跳蚤爬似的不舒服,现在,却已然安之若素了。 当初刚来时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常年不接触外界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谁知道,那些今天还对你笑的人,明天,是不是就会因为各种不得已,把你给卖掉? 叶安安眨动下睫毛,待一切整理好,在桌边落座,山丹山香已经布置好一桌美味,只等着叶安安落筷了。 山香盛出一碗药膳汤,放到叶安安面前,仿佛也知道叶安安心情不好,小声道:“小姐,这是大少爷叮嘱让奴婢给您准备的……少爷说,不管怎么样,身子最紧要,您多喝点汤,补身子!” 叶安安手指微动,瞄了眼那汤,浓白鲜香,上面撒着点点绿葱,看着便清爽可口。唔了一声,微笑道:“大哥劳心了,回头你去跟大哥说,谢谢他记挂,我会注意身子的。” 许是不妨叶安安会这般说,山香脸上有片刻掩饰不住的惊讶,一会儿,才消褪去,低声应到:“是。” 沉闷的一顿午饭,叶安安以为自己会吃不下东西,可出奇的,她却吃了足足两碗饭,喝掉了大半盅汤,末了,捧着肚子,她笑起来:“真是不得了,一不小心吃了这么许多。厨娘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啊。还有山丹你,这汤煲得可真不错!” 山丹给叶安安端来养胃的红茶,只笑道:“小姐喜欢喝就好。” 叶安安问她:“这汤里都放了什么?” 山丹也不瞒她,说了好一串的食材。叶安安啧啧称奇:“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兴致起来了,一拍手掌,“得,我也去厨房看看!” 也不等山丹山香反驳,站起身,就把这事定下了! 第五十二章 看着贾赦的身影在远处消失,邢夫人再支撑不住瘫软的双腿,身子一歪,险些就要栽倒在地上。 王善保家的一把搀住她,哆嗦着把人就近扶到张椅子上,自己也忍不住坐了下来,拿起茶杯给邢夫人倒水,试了三次才抓稳了杯子,倒茶时手还发抖,茶水撒了一桌子。 邢夫人也不在意,几乎是抢一样的夺过了杯子,一口闷干,没注意却呛到了,捂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手里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王善保家的急忙又去拍抚她的背,邢夫人浑身一抖,仿佛要把刚才的所有惊慌和恐惧都宣泄出来一样,反而咳得更加厉害了。等终于咳声平息,主仆两相互凝望,都是惊犹未定。 “刚才……”扎一开口,邢夫人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嘶哑的仿佛刀割一样,喉咙里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叫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她睁大眼睛,下意识环顾了四周,见没人,才舔舔嘴唇,死死抓住王善保家的,“刚才老爷、那样~你说,他是不是,还不知道……” 王善保家的眼神闪烁,明明看过了四周没人,却还是弯下身子弓着腰小声说道:“太太,我看,老爷不知道……” 邢夫人死死盯住了她,王善保家的心底也犯嘀咕,见状忙道:“要是老爷知道咱们对马下了手,肯定不是这样的反应……” 贾赦那脾气,要知道连贾琏的惊马都是他们干的,这会儿早闹翻天了,还能来找邢夫人说了那么多?早闹到贾母跟前了。 “所以……”邢夫人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这就逃过一劫了?没人知道自己干的那点事?她慢慢不确定地问王善保家的,“所以老爷刚才发火,只是因为我耽误了去请太医的时间?” 王善保家的这会儿心底还直念阿弥陀佛呢,惊惧过后,劫后余生的喜悦慢慢涌了上来,她大力点着头,既是给邢夫人以肯定,也是给自己打气,“我看是,老爷刚才气成那样,也就只说您耽误了请大夫的时间……可没说起别的。要真知道什么,还能不说?” 直到此时,听到这一句,邢夫人绷紧的身子才瞬间瘫软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长长呼口气,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喃喃的,只念着“佛祖保佑。” 王善保家的何能理解自家主子这心情,实在是太险了。“幸亏我们做的隐蔽,后继处理的干净,又是那么混乱的场面,现在马身体里留下的药性应该也全没了,就是再有人去查,肯定也查不出什么的!”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紧闭着眼睛不说话,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太太,您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 邢夫人紧抿双唇,没说话,心底是无尽的后怕。 “我要休了你!” 贾赦盛怒之下的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萦绕,每一次响起,都叫她的心为之发抖。 她怎么就那么冲动,就真的下手了呢? 邢夫人懊恼不已。 不就是吃了亏吗?不就是看不惯贾琏那小子嘛?她进门这么多年都忍了,怎么就突然破功了呢? 这是贾赦唯一的儿子,大房唯一的孩子,要是她真的弄死了他…… 邢夫人回想着今天贾赦暴怒的场景,思绪展开: 贾赦的后宅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虽说之前有姨娘怀孕,那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里面的猫腻的。这么多年没消息,就贾赦一贯贪花好色的性子,这能不能生……贾琏要是死了,大房就没有继承人了。贾赦绝了后,这荣国府以后就得落到二房手里。不说自己以后要看王夫人的脸色,贾赦没了儿子,他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做得那些事,藏在暗处的且不说,看刚才的情况,延误了请大夫的时间的事却是被人知道了,贾琏要真死了,贾赦疯起来,一定会休了她——这点,邢夫人完全不怀疑。而且,那时候,肯定不会有任何人站在她这一边。 如果被休离贾家……邢夫人打个哆嗦,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如果真的被休出贾家:娘家破败,兄弟姊妹关系都不亲近,名声尽毁,那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脑海中浮现的结局太过惨烈,邢夫人几乎是惊吓地睁开眼睛,死死拽住王善保家的,恶狠狠地叮嘱道:“把你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全部忘掉,记住,我们什么都没干过……这件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王善保家的被她吓到了,伺候邢夫人那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邢夫人,怔了一会儿,她用力点头:“是、太太!” —————————————————————————————————— 不说邢夫人主仆私下怎样惊惶,贾赦烧红着眼睛从邢夫人房间里出来,越想越不得劲儿,想起邢夫人那抵死狡辩的样子,一股气更是直往脑门上冲。根本没加考虑,脚步一转,就往贾母院子里冲去。见到贾母第一句话就是:“老太太给我做主,我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贾母上了年纪,之前听说贾琏出事就受了惊,好容易听说贾琏无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如今额头还贴着镇惊膏药躺在榻上,跟丫头感叹今年贾琏出事的次数太多。贾赦这么猛不丁跑进来,没头没脑就说些晦气的话,贾母脑子迷糊糊的一时都没回过神来,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瞪着贾赦:“你儿子人不好还躺着,你不好好照顾着他,来这里跟我瞎嚷嚷什么?!” 贾赦可这会儿怒火中烧,哪还管得贾母明显的疲色,当下一股脑的把对邢夫人的猜忌全倒了出来,连之前跟程日新说好的不牵扯赖大的事都忘了,抓着人说个不休:“他们就是存了心要我琏儿死,明明知道情况不好,还拖拖拉拉不让人赶紧去请太医,一点一点延误时间……刚才王太医可说了,要不是之前有大夫给琏儿处理过伤,等到这速度赶过来,琏儿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那毒妇蛇蝎心肠,我要休了她!” 可想而见,这样一番话,落在贾母耳朵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老太太压根是一个字都没信贾赦的,这边人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是满面愠色,等他再放下豪言要休妻,别看贾母上了年纪,身手却矫健,抓起身边放得一盆点心,全砸到了贾赦身上,圆圆小巧的点心,洒落了一地。 “呸,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贾母双眉倒竖,“我就知道,你是一天不折腾就不舒服的,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是吧?今儿府里已经是鸡飞狗跳了,看我好险没急出病来,你不满意,非得往上火上浇油你才高兴?啊?” 贾赦叫贾母打得骂得都懵了,梗着脖子好不冤枉:“我说什么了?我这说的都是实话……” 话还没说完呢,被贾母啐了一脸:“你再胡邹,信不信我捶你!”贾赦气呼呼鼓着眼睛,满心不服气。贾母就冷哼:“你少在这儿跟我瞪眼睛。你媳妇是有些小心眼,可平日待琏儿,也不过是几分冷淡,还说不上害命。她膝下无子,以后就指着琏儿呢,她傻啊?琏儿出事了,对她什么好处?”最重要的是,“至于赖大,那就更不可能了。你媳妇可能还会害琏儿,可赖大,自来对府里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他好好的,怎么会害琏儿?” 赖大既然不可能,邢夫人当然也不会拖延请大夫的时间,故意想要贾琏死。贾母那是打心底里看不惯贾赦,长年累月对这个长子的不信任,让她压根不信贾赦今天这样一番指控,尤其贾赦刚才那不管不顾的休妻宣言,更叫她反感。 “我们这样的人家,休妻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媳妇万般不好,也是你明媒正娶的,我荣国府大太太。你说她害人,证据呢?就凭这几句猜测?传出去,你叫外人怎么看,怎么说?”贾母实在是气急了,“白长了这么大,做事说话,也不仔细想想,全凭着冲动做事,你走点心吧!” 贾赦被训得抬不起头,又伤心又难受,想要反驳,可手里还真没有真凭实据。也是他难得惊醒了一回,知道程日新是断断不能供出来的,否则,就贾母偏心赖大的劲儿,非得当程日新诬陷赖大把人给发落了,因此,饶是贾母再怎么喝问他是如何会怀疑邢夫人的,贾赦只是犯浑不肯说,成功把贾母又气了一会,挨了又一长通的教训,这才灰溜溜从贾母院子里出了来。 站在院子外,回过身看了看贾母的院子,贾赦死咬着牙根,眼底,火焰熊熊燃烧。 合着,在老太太心里,他还比不上个下人值得信任! 可恶~ 与此同时,布置精美的屋子里,贾琏终于悠悠转醒了…… 第五十三章 头上还带着脑震荡过后的晕眩感觉,胸口憋闷得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喉咙间,更有种莫名的恶心感,最痛苦的,还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的痛楚,只要一动,那痛楚,似乎就要钻进骨子里,叫贾琏几乎在恢复神智的一瞬间,就恨不能再晕过去才好。 “嘶~” 深深倒抽口气,贾琏疼得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半睁着眼睛,五官因为疼痛都扭曲在了一起。 可就是这样不好看的画面,落在旁边伺候的琉璃忍冬晴空等人眼里,却不啻花开月明。 “二爷,你醒了?” 小跑着全拥了过来在床边,最沉稳的琉璃看见贾琏睁开眼睛,此时也不由得眼中含泪:“老天保佑,您可算是醒了!” 萱草年纪小,拍着胸口连声感激王太医:“王太医这医术真没话说了,说了只要熬过高热二爷就能醒,果然现在就醒了!” 四个丫头连哭带笑的,还没说完呢,外头去拿药的赵嬷嬷听见消息,药也不管了,转身急冲了来,吓得小丫头赶紧端住药碗,差点没被烫到。 “二爷?”赵嬷嬷分开众人挤到床边,见贾琏果然睁开了眼睛,那眼泪再忍不住,竟放肆痛哭起来:“我的好二爷,你果然醒了,你真的醒来了……哎呦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哭声越喊越响,到最后,还带上了几分嘶哑,甚至还打起了嗝,平日保养得尚算不错的脸上此时涕泪四流,头发也全乱了,好不狼狈。 落在贾琏眼底,饶是他平日对赵嬷嬷并无好感,也不由得心头为之震动。 不管她此刻的痛哭庆幸之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在他重伤醒来的这一刻,能有人守在他身边,为他的伤痛耳痛哭,只这一点,贾琏就铭感于心。 从不曾感受过他人的关爱,原以为早已凝结成冰的心,看着床前围着他哭泣的几人,贾琏仿佛自己身上的痛楚都渐渐消失了,五官柔和下来,心底一时酸酸的,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许久了,才嘶哑着嗓子,艰难地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两字:“别……哭……” 喑哑难听的声调,赵嬷嬷当时就急了:“少爷,您昨晚发了高烧,这会儿可不要说话,小心伤了嗓子。”琉璃等人在一旁狂点头,表示赞同。 贾琏也是真不舒服,这次受伤,他的内脏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要不是荣国府家大业大,各种珍贵药材吊命,王太医医术高超,这会儿,他怕还醒不过来呢,只是到底是伤了底子,刚才情绪几番起伏,这会儿人就有些受不住,当即从善如流地不在开口,躺在床上呲牙咧嘴的熬着疼。 那头小丫头端着药进来,瞅着缝隙钻进来:“二爷怕是伤口疼了吧?王太医开了药,说能止痛的,现在温度刚好入口。”说着把药呈上来,倒是识趣,没说自己去喂,只是把药端给了赵嬷嬷。 赵嬷嬷挺满意:“这是叫思雨吧,想得倒是周到。”含笑着点点头,就来给贾琏喂药。 贾琏躺在床上,艰难地稍稍仰头,一勺勺又黑又苦的中药,难闻的味道,一口喝完也就算了,这么一勺勺下来,等到喝完,贾琏觉得,自己的舌头都麻了。 赵嬷嬷被他那苦瓜的脸给逗笑了,捻起颗牛乳糖塞进他嘴里,满腔愁苦去了大半,笑道:“二爷这么大了,有一点倒是一点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怕苦!” 贾琏含着糖,嚼了两下,悲痛的发现,自己居然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苦瓜着脸闭上眼睛不理人——琉璃等人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都笑了。 从昨晚开始一直笼罩在贾琏房里的凝重气息,也在这笑声中,慢慢消散。 之后,听到消息的各方人马都赶了过来,最快的,就是贾琏那个便宜爹——贾赦。 “我听说琏儿醒了?”大老远的,贾琏就听见有人在外头问,还有小丫头欢喜的声音:“是啊老爷,二爷醒过来了。”随即便是一阵纷沓的脚步,门帘一掀,跟阵风似的跑进来了掩饰不住满面憔悴的贾赦。 贾琏吃了一惊,这才多久,这位、怎么成这样了? 衣服稍稍散乱,皱巴巴的,也不知道贾赦穿着它干什么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两眼发肿,眼底血丝缠绕,更有两抹明显的青黑盘踞在眼下,对比贾赦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色皮肤,整个人,那还有往日风流大叔的模样? 贾赦不知道自己儿子心底是怎么腹诽自己的,他现在只能看到自己昨儿昏迷不醒差点死掉的儿子,这会儿睁大着双眼,迷蒙(da)惊犹未定(wu)的看着自己,还以为人还没从昨天的惊吓中回过神呢,心疼的上前,温柔地摸了摸贾琏的额头——贾琏不适应的鸡皮疙瘩落了满地——长松口气,“还好没有发热。”说完,还满满怜爱地给贾琏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可还有哪里难受?我已经让人去请王太医了,你要还有哪里不舒服,一会儿都告诉王太医,让他给你开药。”也不等贾琏开口,又问,“喝过要没有?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吩咐底下人,龙肝凤胆我都让人给你找回来!” 贾琏脑后汗毛直竖,实在被贾赦这不同寻常的举动给弄懵了,眼神不自在地闪躲着。 赵嬷嬷见自家小主子不说话,忙上来道:“回老爷,刚才已经服侍二爷用了药,也吃了小半碗燕窝粥,二爷先头伤口疼得厉害,这会儿吃了药好多了。” 贾琏回过神,也跟着清清喉咙,小声道:“老爷放心,我好多了。” 天杀的,这是什么节奏,之前不是还看他不顺眼,见了他就吹鼻子瞪眼,一口一个孽畜骂的吗?怎么现在,这样一幅温柔慈父的样子?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看?还看? 贾琏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见实在闪躲不了贾赦的眼神,干脆皱起眉头闭上眼睛装不舒服,不理人了。 不是他不识好歹。活了两辈子,贾琏从没有感受过什么父母亲情,上辈子唯一的亲人奶奶还对他非打即骂嫌恶的要死,这辈子来的时候,贾赦对他那爱理不理的态度反而叫贾琏心里舒服没有负担——现在突然画风转变,他心里,怪怪的…… 求回到从前啊! 贾琏的心事旁人无从得知,不过贾赦也不全然是个傻的,贾琏这样闪躲的态度,他哪有完全感受不出来的,原本昂扬的心蓦然一沉,脸上多少有些不好。赵嬷嬷有心说两句好话打个圆场,叫琉璃一把拦住了,和忍冬两个合力把人拽了出来,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贾赦父子俩。 贾赦明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坐在贾琏床边上,一次又一次地给贾琏掖被子,最后,弄得贾琏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才讪讪的缩回手,盯着贾琏,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琏叫人那眼神弄得全身发毛:你有话,倒是说啊! “琏儿啊……”贾赦喊了一句,突然又停了下来。 贾琏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人家,轻轻嗯了一声,等待下文…… 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这位贾赦贾大老爷,突然又不说了! 贾琏心底都要咆哮了,你倒是说话啊!看着我眼睛闪闪躲躲搞什么啊?你是当老子的,给儿子说几句关心体贴的话,就这么难吗? 这么想着的贾琏当然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柔和的一塌糊涂…… “老太太来了!” 外头赵嬷嬷叫了起来,得,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迎接老太太吧! 贾赦长呼了口气,显而易见地轻松起来,刚才的拘束和尴尬一扫而空,对着贾琏道:“他们来看你是好意,不过你现在有伤,要是不舒服,可别硬撑着,只管开口,我就让人都回去,别打扰你休息。” 贾琏轻轻嗯了一声,“我躺了一天了,也难受,老太太来看我,陪着说几句话,不会累的。” 贾赦这才没说什么,出去迎接贾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拉着张脸,也没个什么声气。 贾母是跟着王夫人一块儿来的,她可还没忘记之前贾赦在她屋里说得那些话呢,再看这长子板着张脸,心底更来气。我还没计较你呢,你倒给我来板脸色!气鼓鼓3当下也不理会贾赦,只让琉璃领路,去看贾琏。 看到人,自然有事一翻问候,贾母拉着贾琏是心肝肉的喊,别的且不说,来回嘱咐贾琏,以后骑马一定得有人陪着。 贾琏自然不会反驳,唯唯应是。 然后就是王夫人,赶紧赶来的邢夫人,应付着说了好久,人累的不行,叫贾赦看出来了,老大不客气就开始赶人。贾母气的不行,拉着两个儿媳妇就走了。 贾赦对着人消失的方向呸了一声,拉着的脸在看贾琏的时候又恢复的柔和。 摸着他的小脑袋:“累了吧?睡吧。我在这儿呢……” 贾琏实在困了,也提不起力气让人把手拿开,陷入昏睡前还在想,谁准你把手放在我头上的?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肉麻,你好不好意思啊…… 第五十四章 接下来养伤的日子,贾琏过得就跟个婴儿似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个最基本的,那人有三急什么的,想起来贾琏脸都是黑的,最最痛苦的是,太医说了,他是内伤,脏腑受损,最好还是不要移动……得,就因为这句话,贾琏的一切行动都被严厉禁止了,不说是想起来坐会儿走会儿,连稍微弓个身子动动腿脚,都会换来赵嬷嬷琉璃等人的大呼小叫,惹急了,那眼泪就跟淌水似的流个不停…… 贾琏倒是想反抗——可这群娘子军背后却有的是人支持,面对真心关怀,贾琏完全抵抗不住,只好节节败退! 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叫贾琏手足无措的,还是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贾赦。 “二爷,这是老爷送来的鹦鹉,可有意思了,还会说人话呢,我给你摆在床前可好?”琉璃笑着拎高鸟架子,好叫躺在床上的贾琏能看清那只鹦鹉的样子。 又送东西! 贾琏躺在床上克制不住的翻起了白眼。这贾赦到底是有多拙计啊?想要跟儿子和好,结果唯一的招数,就是往他这里送东西?! 从昨天开始,贾琏屋子里就开始不断收到贾赦送来的东西。从一开始的各种药材,然后到给他甜嘴的糖果,然后就是一大堆的布料啊,玩器啊,后来大概是意识到贾琏现在这状态应该也玩不了,转而又送香过来,有种青叶香,点起来就能熏透屋子赶走药味,最适合喝药的时候——天知道又不是在屋子里熬药,至于吗?还有种安眠香,有助于促进睡眠——可现在,贾赦已经睡到不想睡了,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考虑好吗? 得,大概是看到昨天下人连着送了十几次东西也没得贾琏半句话,这位今儿又开始转变策略,给送鹦鹉了,叽叽喳喳的叫,给贾琏解闷。 贾琏本来不想理会的,可偏这时候,那鹦鹉扇着翅膀叫起来:“二爷好,二爷好,给二爷请安了。”声音清脆悦耳,就跟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天真童趣地叫着,已经在床上躺得快抓狂的贾琏一个没忍住,侧眼看了过去。 别说,还真是个漂亮的鹦鹉。仿佛是最上好的锦缎般的羽毛色泽鲜亮,头顶是艳丽的红,到得胸口变成了纯正的黑,背部浅浅一层黄过渡到青翠的绿,不过两圈,就有从浅蓝到宝蓝色一层层铺开去的长羽覆盖了这只鹦鹉的翅膀,尾部长翎天蓝下是深红,深红下是宝蓝,层次分明,色彩鲜艳,再有那白色的鸟喙一张,就是好一串逗趣的话——贾琏再不识货也知道,这样好的鸟儿,怕是不容易得。 琉璃瞅着自家小主子那想要却又不肯示弱百般纠结的模样,克制住了全身的力气才好险没叫自己笑出来。跟在贾琏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琉璃本以为自己多少也了解了自己跟的这个小主子,心气高,有主见,聪明有计谋,同时,尖锐,冷漠,亲情感淡泊…… 琉璃多少也能猜到为什么,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为人处世,确实也没给贾琏立下好榜样。 可这两天,面对着大老爷明显转变的态度,贾琏也变了。虽然明显不能接受大老爷的态度,可有时看着大老爷送来的东西的眼神,那一刻,总会叫琉璃的心里,莫名有种酸楚的感觉。 琉璃倒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私心里想着,到底是父子,贾赦有心求和,贾琏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冷心绝情的人,何不推一把,叫这父子和好如初? “也难为这么个小东西,居然能这么利索的说出一串话来。”琉璃嬉笑着拿起一边食盒里的一枚榛子在鹦鹉跟前晃荡,“来,小东西,再说两句,说二爷吉祥,二爷好。” 那鹦鹉也真是机灵,黑溜溜的两眼珠盯着榛子转了几圈,张嘴就来:“二爷早日康复,二爷早日康复!二爷早点好起来出去玩~” 琉璃听得大喜:“这几句好,我们二爷可不是要早日康复!”把榛子喂给鹦鹉,小东西抓着小小的见过埋头开吃,倒也有趣,琉璃瞄一眼贾琏,见他也正盯着这鹦鹉看呢,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珠子一转,说道:“这么会说话,怕是有谁特意教的吧?”眼神直往贾琏身上瞟,“也不知道是谁哦~~” 贾琏一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垂下眼眸装死。琉璃话里的意思他当然知道,可…… 原谅他芯子里不是还在渴求父爱的孩子啊!!!贾赦突然变成个慈父,他、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亲亲热热叫人爹?-_-||他做不到啊! 腹中咆哮不止,面对琉璃有意无意地敲边鼓,贾琏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装傻! 赵嬷嬷带着思雨从外头进来,嘴里嬉笑着:“……二爷昨儿不是说吃腻了甜粥,今儿我去厨房特意看着人做得鸡茸粥,郭大厨一手好厨艺,二爷保准会满意……”这一抬头,看见了琉璃手里的鹦鹉,当即把自己原先要说的话扔到了九霄云外,围着那鹦鹉啧啧有声:“呦,这么漂亮的鸟儿,又是老爷送来的吧?” “吓我一跳,走开,走开,二爷救命,二爷救命啊!”鹦鹉叫赵嬷嬷的热情吓着了,扇着翅膀上下扑腾,把琉璃逗得直笑。 赵嬷嬷呸了一声:“这精怪的!”到底忍不住也笑了,轻轻摸了摸鹦鹉的羽毛,鸟儿还算乖顺,没咬人,赵嬷嬷更是欢喜,摇头晃脑的:“看来是叫人驯养过的,不会咬人,又这么会说话,还这么漂亮!呦,我记得以前老太太跟前也有这样一只鸟,听说要几百两银子呢,这只这么灵活,可不得更贵?” 琉璃不乐意:“嬷嬷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银子?甭管他多少钱,这是老爷特意给二爷寻来的,这份心意才是最紧要的!” 赵嬷嬷也就是随口一说,被琉璃这一反驳,尴尬地嘿嘿笑:“那是、那是,老爷这份心意,可不是最难得!” 贾琏实在不耐烦了,头一偏,装睡。 不过这只鹦鹉也就这么在贾琏这儿安家落户了,每次贾琏醒来,琉璃都会把它拎过来逗它说话,这就是后话了。 午间的时候,西府的贾蔷贾蓉带着秦珂许毅等人来看他,见他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年纪还小的贾蓉贾蔷当即眼眶就红了,嘴里骂骂咧咧的:“王八羔子,要叫我发现了到底是谁干的这缺德事,小爷弄不死他!” 秦珂狠狠一个眼神过去,见贾蓉贾蔷反应过来不说话了,才笑着对贾琏道:“早就想来看你了,递了好几次话,都说你这儿凶险不方便,这才拖到了今天才来……你可好点了?太医都怎么说的?怎么连动也不能动了?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啊?” 贾琏又不是傻子,而且这几个孩子的伪装也不过骗骗同龄的小孩了,一边敷衍地说了两句:“伤的挺重,太医说最少得养三个月。”一边在众人的吸气中叫过了贾蓉,“蓉儿,许久没见你,怎么成哭包了?见了我就两眼汪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儿呢!” 贾蓉不过六岁,孩子气十足,听这话就炸了毛:“你才女孩儿呢,我这不是看你伤的这么厉害才哭的?你倒好,还来打趣我!”鼓着脸抹了抹眼睛,毫无威力的大圆眼睛瞪了眼贾琏。 贾琏轻声笑起来:“好好好,是我说错还不行?我的好蓉儿,谢谢你们惦记我来看我,我这一伤,躺床上可真是闷都闷死了。”竹筒倒豆子地就给他们诉起苦来,“太医说我是命大,有大夫及时给我行针,脊骨好歹没断,否则,这不说没命,保不准以后就得瘫在床上了。前儿晚上发高烧,人都块烫熟了,这不,这几天每一个半时辰一碗药,我嘴里都没味了。还不许动,翻个身都难,伤口那一动就疼……无聊透了,你们来,我可是解脱了。” 贾蓉贾蔷几个听的眼睛不自禁又红了,许毅小胖子最好动,听罢当即感同身受地苦下了脸:“这日子过的,那不受罪吗?” 贾琏哀嚎不已:“可不是?最悲惨的,这样的日子,我还得过三个月!”这下,连秦珂都忍不住吸气了,太惨了。 贾琏叹气:“唉,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你们说,我怎么就这么背呢?平时那么乖的马,说惊就惊了?” 几个孩子听他说的可怜,这会儿哪还忍得住,贾蓉一马当先就叫道:“哪儿是你不当心,分明是有人要害你!” 贾琏悚然一惊:“这什么意思?”醒来到现在,他都以为是自己才骑马技术不佳才弄惊了马摔下来,他是自认倒霉,怎么现在听着,里面还有内情? 这几个刚才遮遮掩掩要瞒着他的,就是这事? 秦珂见事情说开了,也不好瞒着,只好上前说道:“你别听蓉儿的,这事就是外面一直在传,说你摔下马,是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想要摔死你……可到现在也没个真凭实据的,谁也闹不清真假!” 贾蓉一听就闹起来了:“谁说假的?假的大老爷能那么生气把陈夫子赶走了?还连着好几天检查琏二叔的马?要我说,就是有些人想要害琏二叔,背地动了手脚!” 秦珂无奈极了,看着情绪瞬间激动的贾琏,摊开了手:“我就是怕你被刺激到才不说……现在还没证据呢,贾大老爷正在外面查……” 而这些,贾琏已经都听不到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人、想要他死? 第五十五章 贾赦高坐在大厅上首,脸上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冻人的寒气。 贾珍以族长之身坐在他右边的位置上,一会儿看看左下方第一人贾政,贾政低着头不理他。他表情扭曲一下,再看冷若冰雪的贾赦,两道眉毛都要搅在一起了,无声地哀嚎一声,看着右下方坐着的贾代儒关夫子等人的眼神,难免就带上了些愤恨!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贾珍脸色不好,这屋里今儿被叫来的坐着的宗学里任课的夫子,那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没牵扯进去的还算好,知道这是情有可原,当然,文人的清高叫他们是有那么点不痛快,但为了生计,忍忍也就过了。向关师傅陈夫子这样,或牵扯进了贾琏受伤的事儿,或者跟其有纠葛的,那心里,也就是七上八下了。 良久,屋子里谁都没先开口,只有那因为变换坐姿而带起的衣袂摩擦声,细微却清楚的在空中传递…… 这种气氛,最是折磨人,最后,贾珍实在忍不住,到底是出头打破了这个僵局。 “咳咳~”轻咳两声,贾珍认了命,谁叫自己是族长呢?倒霉事,也只好担着了。“那个、我说,六叔祖,今儿把大家都聚在一块儿是为什么,你知道吧?” 贾代儒坐在右边座位第一,自打落座起,那就是如坐针毡,听到贾珍的话,那是战战兢兢,哪敢摆一点长辈的谱?要宁愿,他宁肯自己不占这长辈的名头,也省的有事就找他!“知道、知道~”他额头沁出了冷汗来,看了眼旁边贾赦,再瞄眼底下坐着的陈夫子关夫子,打着哈哈,“是因为之前琏哥儿落马的事,我知道,这事是学里做得不够妥当,居然没看顾好哥儿,让他受了重伤……”他脸上堆起笑容对着贾赦问道,“之前我想去看看琏哥儿,府上说人精神不好,暂时还不能见客……现在可好多了?” 贾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贾政毕竟是读书人,对长幼之道看得比较重,见兄长这么不给族中长辈面子,忙给打圆场:“多亏六叔惦记,好多了,之前人还有些烧,吃了药休养了两天,精神头慢慢康复了。” 贾代儒忙点着头:“这就好、这就好,那么聪明伶俐个孩子,我还真怕摔坏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偏贾赦此时最听不得什么摔坏了的话,眉头一锁,本就冷的叫人心里打鼓的一张脸,此时更叫人连句话都不敢说了,生怕再得罪他。 这不,贾代儒一瞧他那面色,心里就有些忐忑,满肚子准备好的讨巧话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讪讪笑了两声,闭上嘴装死人。 眼见着气氛又要低沉下去,贾珍实在按耐不住了:就这节奏,今儿的事,啥时候能完啊?就这么一直干坐着啊? 瞅瞅贾赦,人那显见的一肚子怒火,不给他出气这事怕是没完。这可是跟自己同气连枝的荣国府当家,贾珍自然锝向着他,眼珠子一转,贾珍也不打哈哈了,冷然对着众夫子道:“之前学里发生的事,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琏哥儿差点没了性命,这事你们也该知道!” 在座夫子没一个人说话。 贾珍就接着说道:“当然了,现在人是没事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拉下脸,贾珍首先问责贾代儒,痛心疾首道,“六叔祖,我是晚辈,本来不该说这话,不过是占着族长的名,跟您说道两句。您在咱贾家,辈分也算是高了,又身有功名,所以当初,族里讨论,就让您负责了这宗学的事……既然让您负责了,您说,您是不是就该管起来?你看如今这闹的,差点一条命没了啊!” 贾代儒叫说的有些抬不起头,脸涨得通红:“你说的是,是我没看顾好,叫琏哥儿受了委屈。” 贾珍摇着头:“这不是琏哥儿受了委屈的事儿!这就算不是琏哥儿,凭的谁,在学里出了事那也不成啊!这哪一个孩子不是爹娘心头肉啊。哪一个,不是咱贾家族里的孩子或者是亲朋好友家的?谁出了事,咱都不好对人父母交代的!” 贾代儒不断点着头:“是是是,是我说错了!” 贾珍叹了一声:“我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只是您说说,人这父母把那好好的孩子送到宗学里来,咱不说让人学到什么,这总不能让好好的孩子出点什么事给人送回去不是?就这点,是最应该做到的吧?” 贾代儒已经完全抬不起头了,只看见花白的头发不断晃动,底下传来他羞愤的一连串“是是、你说的对……” 贾珍还要再说点什么,关夫子涨红着脸站了起来:“珍老爷,琏二少爷的事,都怨我这个上课的夫子没看顾好,叫发生了意外,这事都是我的错,您但有什么处罚,我绝无二话!” 贾珍也是一时说顺溜了,本心也没想叫人难堪,被关夫子这一打岔,再看看年纪一把的贾代儒,饶是他平时那么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有些红,咳了两声,才板起脸对着关夫子道:“这事,你当然有错!”收拾好心情,义正言辞地批判道,“你一个任课的夫子,我那是信任你,才把那么多学生交给你。你倒好,让学生在你的课上出了事,你以为,你脱的了干系?” 关夫子心头一阵绝望:一切都完了! 自打贾琏出事,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好。没了荣国府这份差事是小,顶着让孩子出了意外得罪了荣国府的名头,他以后想再在京里叫马术是再不能了。只怕这次,是要拖儿带女,全家一起离开京城才能找到活路了。 想起当日贾琏摔下马时气息奄奄的样子,关夫子无话可说,低着头歉疚道:“没看顾好琏哥儿,叫他出了意外,我是责无旁贷,但凭珍老爷和赦老爷责罚,我绝无怨言!” “你……”贾珍方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贾赦却突然说道:“不管我们怎么责罚,你都无怨言?” 关夫子猛然点头:“这本就是我的错!我绝无怨言!” 贾赦定定看了他许久,关夫子面色坚毅,没有半点退缩,贾赦眉头一挑:“我恍然记得,关师傅你是从军里退下来的吧?当时受了重伤,积蓄都花光了,所以才来学里教马术。家里老母幼子,也不很宽裕,你可知道,我这要是处罚了你,最轻的,也是赶了你出宗学……被我荣国府赶走的人,这京里,以后可不见得有你立足的地儿了!” 闻言,关师傅总算抬头看了贾赦,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逃避责任?是我做错的事,我绝不推脱!”眼中划过痛苦之色,“赦老爷只把我赶出学里,已然是宽待我了。” 这是实话,勋贵长房唯一男嗣,这是何等金贵的身份,却因为自己的看护不力几乎丧命,这要是跋扈一点的人家,能叫关师傅一家家破人亡,贾赦若果然只赶了他走,确实是宽待了。关师傅非但不怨,更是感激。 贾赦再三打量,确定他说的不是假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自家那儿子的眼光,倒还算不错!不过,该敲打的还得敲打。 沉默了一会儿,只等到关师傅都有些受不住了,贾赦这才慢悠悠道:“关师傅果然是条汉子,不愧当年我父亲麾下的兵……按说这次,你确实犯了大错……”关师傅听出话锋不对,眼中有些惊疑,下一刻,就听的贾赦转折道,“只是你已然诚心悔过,毫不推卸责任,如此正直之风,就这么让你走了,反而是我贾家宗学的损失……” 关师傅的眼睛都亮了,这意思是…… 贾赦扯扯嘴角,有些不甘心,说道:“我是当父亲的,我自然不痛快儿子受伤。不过琏儿醒来之后却是为你求情,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师傅……念在你是我父亲麾下的兵,认错态度也好,罚没关师傅你一年薪俸,日后额外单独为我儿教导马术,你可愿意啊?” 一年薪俸不少,可荣国府包吃包住,关师傅一家怎么也能撑过去,还能单独教导贾琏,那反而是升职了,关师傅哪有不答应的,忙不迭的点着头:“谢赦老爷!” 关师傅如此的结局,是谁都没想到的。在座夫子的脸色全变了,笑声窃窃私语,对贾赦,当真是刮目相看:之前那架势,还以为人要迁怒无辜了,没想到,这位还能接受儿子的建议,如此宽厚! 不容易、不容易啊! 这念头刚升起来,贾赦一拍桌子,瞪向了陈夫子:“有人跟我反映,学里有些夫子,偏袒学生,对学生区别对待,暗中刁难,私下里做的那些事……简直不堪为师!这点,在座的诸位,可有话说啊?” 贾赦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陈夫子,谁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啊?陈夫子双眉倒竖,气得跳起来:“赦老爷这话,学生听不懂?有话还请直说!” “哼!你还在我跟前装?”贾赦讽刺的眼神落在陈夫子身上,“既然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你,有些事,我也不想说出来脏了我的嘴,收拾收拾东西,你就离开宗学把!” “哗~” 在座夫子尽皆哗然。 大家都知道,陈夫子不喜欢贾琏,跟这孩子处不来,可你当爹的,就为了给孩子出气,往人头上扣屎棚子,不好吧?这么副轻蔑的态度,就把人赶走了? 陈夫子气得浑身发抖:“倒不知道我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叫赦老爷说出这番话来?您只管说,若真是我错,我二话不说,今儿就收拾东西立刻离开贾家,再给您给琏少爷磕头赔罪。若不是,我也走,但还请赦老爷还我个清白!” 贾政还挺欣赏陈夫子的,为难的看着贾赦:“大哥……” 贾赦横了眼他:“怎么,你当我冤枉了他?”冷笑着,“少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装的倒是清高,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们清高的陈夫子,私下里,竟然也会收学生的好处!收了好处的,你另眼相看,没得到好的,你就诸多刁难。这也罢了,可你不该……”陈夫子脸色铁青地嚷嚷着“胡说八道”,贾赦冷笑连连,“可你不该打着我荣国府夫子的名头,在外头仗势欺人!”说着,他从手里掏出张纸,传递给众人,众人才看一眼,都是不敢置信。 陈夫子感觉不对,夺过来一看,人都傻了,结结巴巴地叫道:“这、这都是、这都是污蔑……” 贾赦呸了一声:“污蔑?你在京城多年,你同乡学子进京赶考投靠你,结果你看人才华高故意暗中使坏叫人落榜,偷盗他人文章诗作,我贾家宗学招揽夫子,你排除异己,打着帮人进宗学的名义收取贿赂,在外招摇……一桩桩一件件,你也配叫个读书人?” 陈夫子面色惨白,环顾周围众人,要反驳,贾赦冷笑:“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跟你接触过的人都找来,跟你当堂对峙?” 陈夫子嗫嚅半响,到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当下全都变了…… 贾赦没让陈夫子磕头赔罪——他嫌恶心。把人赶走了,贾赦环顾屋内诸人:“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只是以后学里的一切,我还希望诸位能够再多多用心……” 今日这一番折腾,众人对贾赦,再不敢有半点异义,齐齐起身,躬身道:“定不敢辜负赦老爷嘱托!” 就连贾珍都没注意到,本来该是他负责的宗学,这一刻,隐隐间,却靠向了贾赦。 而贾赦看着这些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贾琏的身影。 留下了他喜欢的关师傅,赶走了他最讨厌的陈夫子,也不知道,他开不开心…… 第56章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贾氏宗学终于在迟来了数年之后被荣宁二府重新重视整改,贾琏这边,夫子也日渐和睦。 “琏少爷好好休养,那我就先走了……” 忍冬亲自送走了感恩戴德上门来探望的关师傅,屋里,贾赦温和地坐在床边,贾琏躺在床上,脸上因为刚才一番交谈还带着两团红晕,贾赦欣慰地笑笑,带着副宠溺“真拿你没办法”眼神抚了抚贾琏的头发:“现在你放心了?我把关师傅给你留下来了,陈夫子也赶走了,以后学里以后再没人敢刁难你了,高不高兴?” 呵呵…… 高兴,高兴…… 贾琏一口血憋在心底,对着贾赦那“慈父”的面孔,真心是、接受无能啊! 贾赦今年也就二十八,跟他上辈子差不多年纪,现在这么一幅“父亲”身份照顾他,他……呵呵、呵呵~~ 贾琏脸憋得通红,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贾赦误会了,还当人是不好意思,很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行,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大夫说了,你伤势正在慢慢恢复,你就安心养着,有什么想吃想喝想玩的,只管跟爹说就是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贾琏不是那不识好歹的,贾赦以前渣的时候,他对人顶着来自然问心无愧,只是人家现在变好了,想起消逝的原主曾经那么渴望拥有贾赦的疼爱,贾琏再浑身起鸡皮疙瘩,也忍下了接受贾赦的好。 就当是,为了已经消逝的原主! 好歹让“贾赦贾琏”这一对父子,变得跟寻常百姓家一样,父慈子孝! 顶头的主子心情好,底下的下人也跟着得意。 程日新如今的日子就过得春风化雨一般,别提多舒畅了。 自打他跟贾赦投了诚,贾赦也没辜负他的期盼,果然把他当成了心腹。这几天他心里憋着火,有心做点事给贾母点颜色看看,着意地从赖大手里剥了不少权柄下来,外头好一片的田庄铺子都不许赖大插手了,贾赦是主子,他打定了主意,赖大也没办法,只能干瞪眼——这些差事,最后自然都归了程日新接手。 虽说得罪了赖大,可比起自己得到的好处,程日新算算,还是很值的——难道他之前没得罪赖大,日子就过的美了?没有牺牲,哪来的收获?反正自家早就是大房的人,跟赖大也和不到一块儿,得罪就得罪了吧! 程日新想得开,这些日子忙活着新上手的田庄铺子,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足。只是他痛快了,这自然就有人不痛快。 “呦,这不是程老弟吗?你这一早的不在府里伺候老爷,怎么出门来了?” 程日新才从干果铺里拎着东西出来,背后就听人那么一句喊,当时就知道不好,面上却也还是挤出笑来,回转身子打招呼道:“呦,是赖大哥跟周大哥啊,这么巧?你们这是一块儿出来呢?” 跟他迎面碰上的,可不就是周瑞跟赖大? 赖大和周瑞面上也是挂着笑,就是眼神冰冷冷的,看着叫人寒颤的慌。 “我们现在是大闲人,这不没什么事就随便出门溜达溜达……”赖大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倒是程老弟,你如今深受大老爷器重,这一大早的,怎么出门来了?”瞄眼干果铺子,嗤笑一声,“这是来买干果啊?什么龙肝凤胆做出来的好东西?竟还要劳动程老弟你亲自来买?” 周瑞在旁嗔怪着道:“赖老哥,你这记性可真不好?你忘了?琏二爷如今病着,每天里喝药,就喜欢干果压味~~这琏二爷要吃的东西,那就是天大的事,哪能随便叫人来买呢?程老弟不亲自来,那哪对的起大老爷对他的看重啊?”一面只看着程日新,“程老弟,你说是不是啊?” 程日新定力也够,只当没看出来这两人是在讽刺自己小人行径,为讨好主子不择手段,憨憨一笑,顺着他们的意思道:“琏二爷伤势严重,下不了床,每天里也就吃点干果还能开心点……我这不是刚好去东街那边铺子巡视回来,这顺带的才来买东西。” 赖大的脸色倏儿黑下来,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东街荣国府的铺子,之前就是他经手的。这程日新,现在在他跟前说这话,不是在跟他炫耀? 周瑞眼见着不好,忙拉把他,免得他当场发作,这头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程老弟,老哥我跟你也是老交情了,这里少不得劝你两句,你往日做得不过是府里那点子琐碎事,这跟外面的铺子田庄的事,可大不一样。你在府里做的好,在外面,可不见的。我要是你啊,就好好用心的做事,把田庄铺子打理好了,这些,可不是你给琏二爷买点干果,在大老爷跟前凑趣说两句好话就能做好的。” 程日新露出感激涕零的一抹笑来:“周老哥的话我听进去来,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你说的对,这外头差事跟府里那还真不一样,我这才经手一两天,粗粗翻了翻那账本,哎呦喂,真跟府里的不一样,我乍一看瞧着什么都对,可仔细一看,什么都不对……我这心里啊,真七上八下的,我还真是孤陋寡闻,原来这记账,府里的跟外头的,差别那么大?回头我可得找账房好好请教请教!” 这下,别说赖大,周瑞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程日新也不管他们,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位老哥,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还逛吗?不如,咱一块儿回府去?” 赖大周瑞脸色铁青:“不必了,你忙就先回吧,不必等我们。” 程日新满脸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了?真不好意思了,大老爷最近派下来的差事真多了些,我这实在抽不开身,不然,就陪两位老哥好好喝一杯了!” 周瑞扯扯嘴角:“程老弟你自去忙就是!” 赖大在一旁阴着脸一直没说话,两人直等到程日新的身影一直消逝在人群中,这才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道:“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得意就猖狂,我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两人一肚子不满,又想起程日新说的账本问题,心里提心吊胆。要知道,他们两个在哪账本里,可没少做手脚。 “怕什么?我就不信,他程日新就是干净光棍一人,什么脏事都没有!哼,他敢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赖大拍着桌子,喝了个酩酊大醉,周瑞搀着他回了家,出门来少不得是忧心忡忡,这府里最近的天,变得可不对啊~~ 出门拐个角,还没到荣国府,只见后门那儿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的。 周瑞心情不好,上去揪了人的衣领,抓过来反手就是一嘴巴:“哪来的狗东西,也不打量这是啥地方,鬼鬼祟祟的,偷东西偷到这里来了,信不信我一句话,就把你送牢里去?” 那人也就是个十四五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一身,流里流气的,胆子却不大,兜头叫人赏了一巴掌,人都懵了,叫这一喝问,更是胆怯,叫道:“别打别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这就是给人送封信!” 送信? 周瑞眼睛眯起来,有些不信。等那少年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周瑞的酒,瞬间就醒了…… 第五十七章 程日新这天醒来就觉得不大对,也不知道谁给他家送来了个木盒子,平凡无奇的盒子是大街上随便几文钱就能买到的,可这打开来,里头的东西,却是吓死个人。 程日新当即就吓白了脸,怀揣着东西,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半天都下不了决定。 他婆娘担心,问他什么事,程日新哪能告诉她,“哪儿都有你的事!”急赤白脸地赶人。 他婆娘来了气:“呸,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说拉倒,我还不乐意听呢!”可说归说,到底是自家男人,瞧程日新那样儿,心里也着急,只说道:“甭管什么事,可人家既然送来了,就说明肯定还有别人知道,这是你瞒事瞒不住的,不管什么大事,现在大老爷不是看重你?你倒是可以跟老爷说说,求他做主!” 程日新家的不知深浅,只管就事论事,这倒是提醒了程日新,是了,不管是谁送来的东西,可见这事已经叫别人知道了,瞒事瞒不住的,与其等后来被老爷发现,对自己起了隔阂,还不如这会儿赶紧把事揭开…… 可这么一来,知道了这名隐秘的事儿,大老爷那儿,能对他没想法? 程日新想着自己才接手没几天的差事,再看看怀里的木盒子,苦笑一声,早饭也没心情吃了,耷拉着脸,赶着去见了贾赦。 彼时贾赦才去看了贾琏,父子俩一块儿吃过了早饭回来,心情正好,看见程日新还说说笑笑着问了这两天他差事可还顺手,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他看到盒子里那封信…… 仿若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倏然收敛,笑意融融的屋子里寂静好似寒冬,叫人冷不丁地打个哆嗦。 程日新心惊胆战地偷偷瞄眼贾赦,他此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竟然是出奇的平静,五官平和,如若不是他周身那几乎叫人窒息的冷意,程日新都要怀疑,他对那封信,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许久,久到程日新腿都站酸了,以为贾赦再不会开口了,只见贾赦突然站了起来,冷冷瞥了他一眼,迈开大步走了出去。程日新愣了一会儿,小跑着追了上去。 没有叫小厮,就一驾最简单的单骑马车,程日新亲自赶着,出了门。 从城东到城南,京里稍微有名点的大夫都给看了个遍,但没人能说的出个三四五六来。 贾赦背着手从最后一家医馆出来,日头已升的老高,火热的阳光晒在身上,滚滚发烫,可惜,却没能温暖他冰凉的一颗心。 “去王太医府!” 冷冷一声,程日新打个寒颤,不敢半句多话,一路赶往王太医府。 如今是宫里当差的时候,王太医自然是不在的。贾赦找的,是王老太医。 王老太医今年已有七十,已是耄耋之年,身子骨也慢慢不好,所以几年前便从太医署辞官回家,已经许久不曾给人把脉看诊了。只是这位老太医早年常给贾代善看诊,与贾家甚是要好,对贾赦也不陌生。贾赦入的王府,态度诚恳,只求给把个脉,王老太医到底顾念旧情,答应了。 “呜~” 安静的屋子里,所有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剩下王老太医和贾赦两人。老太医三指搭在贾赦迈上,许久没动。雪白的双眉紧皱一起,久久不曾松开。 “让我看看你的舌苔。”王老太医吩咐着,看过了,似乎还有些不确定,让贾赦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所有过程中,贾赦极其配合,却没有张嘴说一句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怕,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到的…… 终于,王老太医缩回了手,有了定论。 “观你脉象,你的子嗣问题,果似被人动了些手脚,看着,这该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你这些年在女色上,也实在荒唐了些,不过好在平时养尊处优的养着,没什么大碍,而且最近好像有人给你用了药,让你恢复了许多……这里我给你再开几服药,你回去好好喝着,定能开枝散叶,你很不必担心。” 王老太医摸着胡须,宽慰地安抚他:“我恍然记得你现在膝下只有一子?放心,等你调养好,定能再多添几个儿女!” 贾赦却好像没有听到王老太医的话似的,脸色惨白,不见一点血色,只低声问道:“世伯,您可能大致估算,我这是什么时候被人算计的吗?” 王老太医沉吟着,许久,摇了摇头:“这却不好说……年久日深,有些东西就不好查了。看这药,倒似是某些特别研制的迷药,非是你说出来,我仔细查看,不然,还真给忽略了过去……你也是公府子弟,给你把脉的都是医术精湛的大夫,当年他们都没查出来,可见这药的隐秘。” 贾赦下颚紧缩,沉默着不说话了。 王老太医也是男人,自觉很了解贾赦如今的心情。任是那个男人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危害子嗣心里肯定都不舒服,当下又劝道:“不幸中的大幸,这药对身子并无多少害处,也不是全然无解,你且放心,世伯定会解了这药毒……” 王老太医接下来说的什么,贾赦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回荡的,只有那一句: “对身体没有害处吗……” 浑浑噩噩地从往屋子里出来,程日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噤若寒蝉,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出得王府,贾赦跳上马车,大喝:“去云庄!” 程日新不敢怠慢,鞭子一甩,往城外疾驰而去。 云庄,是贾赦早逝的原配,贾琏生母张氏的陪嫁田庄,早年贾赦与张氏情深意浓的时候,常在春日里来此踏青小住,云庄这名字,还是当年贾赦亲自取的——算算到如今,贾赦已有近十年没来过这里了。 听说贾赦来了,云庄的管事黄起吓了一跳,慌忙来接。黄起家的更是猜疑:“这位爷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又是惊疑,“该不是琏二爷出事了吧?” 黄起心底也是发慌,慌慌忙忙准备好了庄子上的账本册子,带齐人去了前院,可贾赦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进了屋就喝问道:“飞雪在哪儿?” 黄起一怔,飞雪正是他家婆娘出嫁前的名字,老爷这突然问起来……里屋听着动静的黄起家的跟着心头狂跳,涌起种不祥的预感。 贾赦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碗盖轻刮着茶水上的浮沫,清脆的瓷盏碰撞声,颇是好听,可每一下,却都跟个有人在她心口上敲了一记重鼓一般,叫她浑身发颤。 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发麻发酸,七八年没伺候过人的身子已经不大习惯久跪,黄起家的壮起胆子,叩头道:“飞雪见过大老爷,不知老爷叫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贾赦没有开口,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你以前,是服侍在太太身边的,最得她器重,后来,太太看你老实本分,就把你许配给了黄起,让你们夫妻管着这庄子。” 黄起家的点点头:“老爷好记性,正是如此。太太仁厚,小的本是要留在太太身边接着伺候,可太太却让我先顾好小家,说是自己身边不缺人照顾,还提拔了我家,让做了这庄子的管事……太太大恩,这些年,小的片刻不敢忘怀。” 贾赦轻轻嗤笑一声:“……片刻不敢忘,你倒是忠心!” 黄起家的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大对,却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不做声。 贾赦眯起了双眸:“你对你家太太这般忠心,想来,你家太太有什么事,你应该也是都知道的。” 黄起家的猛地心跳漏了一拍,低垂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惶,很快又消失了,半抬起头道:“蒙太太器重,平日有事确实也不曾避讳过小的……老爷可是有事要问小的?但凡小人知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贾赦意味深长地拖长一句,“知无不言?那你就给我说说,你家太太,是怎么给我下药,想绝了我子嗣的?” 话一出口,黄起家的吓得就抬起了头,腿都软了,满脸惊惶地喊道:“什、什、什么?绝、绝……老爷、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哆嗦了好半天,才给找回了些神智,哭天喊地地叫起来:“老爷,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我们太太当年对您怎么样,您还不清楚?那是一心为了你,一心一意对您好啊。还有两位少爷,我们太太那是挣了命地为您生下的琏少爷啊,那都是为您传嗣,您怎么能说,我们太太想绝您的子嗣呢?” 黄起家的边说边哭:“老爷,我们太太虽说去世都六年了,早已化为尘土,可怎么也是您的原配夫人,当年她对您的好,您就一点不记得了吗?有一次,您生病发烧,人都烧糊涂了,我们太太整夜不眠不休的照顾您,结果您好了,我们太太却病倒了。还有一次,老太爷不知怎的误会了您,罚您去祠堂,我们太太在老太爷跟前跪求了三天……” “砰!”贾赦手中的茶盏狠狠落在了桌子上,贾赦眼中情绪翻滚,狠厉地瞪着黄起家的:“住口!” 黄起家的心头害怕,可瞧着贾赦那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火气,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哭喊道:“小的自小跟在太太身边,太太对小的恩情比天还高,小的不知道老爷今儿是听了谁的撺掇,竟然误会了我们太太,可小的敢对天发誓,我们太太对您的心,堪比日月!”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们可怜的太太啊,您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谁还这么狠心,竟然这样污蔑你?竟然这样污蔑你啊!”双手敲着胸口,哭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贾赦自打听到消息就板着的脸上今天第一次有了变化,双眉紧紧皱起,脸上有着痛苦和挣扎,更多的,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愤怒! “你还敢狡辩!”几乎是咬着牙跟的,贾赦狠狠喝道:“你以为,没有半点证据,我就会来找你?王老太医亲自给我把的脉,我曾被人下了绝子的药!这药对我身体并无多少害处,隐蔽至极,却会无声无息断了我的子嗣……要是想害我,何必顾惜我的身子?也惟有你家太太,为了琏哥儿,会这么做!” 黄起家的哭闹的脸上有片刻征愣,还没等贾赦说话,便是一声尖利的哭喊:“老爷你可别乱说!”这一刻,黄起家的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都炸了,“老爷好没道理,就凭着这么一点,就怀疑我们太太了?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给您下药,就因为没有伤害到您的身子,您就怀疑是我们太太干的?” “我们太太家给您七年,给您生了两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关心照顾您,一心为了您,现在人都去了,您就这么怀疑她?”黄起家的激动的脸上涨红,脖子都粗了,眼泪刷刷往下掉,气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叫道,“老爷与其怀疑我们太太,倒不如好好想想府里,不是我说,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样,您心里就一点没有数?瑚哥儿当年是怎么没的?您忘了吗?我们太太生琏哥儿的时候,为什么难产的,您也忘了吗?那府里,老太太对您怎么样,对二爷怎么样,您都不记得了吗?” 贾赦嘴角紧抿:“住口,这话也是你该说的?” 黄起家的却半步不退,梗着脖子道:“我要不说,您不还得认定了是我家太太不好?”反手抹把眼泪,哆嗦着道,“我不是傻子,当年在府里,我就看得清楚明白,有些人,从来就不想大房好,最好大房一直没有男丁才好……不然,瑚哥儿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孙,为何说没就没了?那么金贵的小少爷,偏偏那么巧,掉进了水里,还没有一个人在旁边看到,就由着他、由着他……”黄起家的拍着胸口痛哭,“小少爷那时候都四岁了,都四岁了啊!能哭能喊,荣国府上下几百号的下人,愣是没有一个人听到,那么个小花园,当时,愣是没有一个人在啊……” 提起往事,贾赦眼眶也是通红一片,只还是不肯松口:“你以为,你这么简单几句,我就会被你哄了去?你看看,这是什么?!”往袖子里一掏,拽出那封血写就的信往黄起家的身前一扔,随风飘落的血书敞开在地,血写就的“张氏为琏哥儿,暗下密药,使老爷再不能有子嗣”几句,就这么*裸出现在两人眼前。 贾赦冷笑,“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吗?当年你家太太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亲手写的……你家太太不会害我?谁知道呢?为了琏哥儿,她会郁结于心沉疴难反,为了琏哥儿,她怎么就不会绝了我的子嗣?要不是玉芝当年偶然听伺候张氏的纪嬷嬷酒后提过,一直记在心里,我竟是都不知道,我那好夫人,背后还有这算计!” 贾赦初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人都懵了,根本不能相信那是真的。他愤怒,居然有人敢这样污蔑张氏——可他却又不得不怀疑,要是是真的呢? 他就在心底思量,想要找证据去反驳。可越思量,他就越觉得、这一切,很有可能。 张氏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有计谋,有决断。是,她对他好,可她更关心孩子啊。瑚哥儿的死,让她从此一病不起,从此,她更把琏哥儿当命根子——贾赦回想当初,不得不承认,当年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其实在瑚哥儿死后,对他是有怨气的。所以她后来再不管他纳妾置同房,借口生病也不要他去她屋里。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把他排斥在了她的世界外…… 怕他续娶后会亏待孩子、怕继室有了子嗣危害原配嫡子、怕贾琏日后会被异母兄弟欺负……最好的办法,就是贾琏,再没有兄弟…… 贾赦这么想着,脑海里清晰地就浮现起,当年张氏快没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突然又对他热络起来。许久不曾给他熬汤做菜的张氏,突然拖着病体关心照顾他,为他下厨。 当年以为她只是单纯为了让他记住她的好,以后多多看顾孩子,可现在想想,谁知道当初哪一碗汤里就被下了药?那一道菜里,就毁了他日后的子嗣? 贾赦眼底百般情绪闪动,最后,只化为厌恶,低声讽刺地笑起来:“枉我这么多年,还以为以为,她是个多贤惠的女人……” 黄起家的捏着那块血书写的信,脸色从镇惊到慌乱,此刻听到这句,猛然却又变成了愤恨,把那血书扯开,哼笑道:“……就这么一封不知道谁写的血书,老爷就信了?就认为我们太太不贤惠了?”她眼泪都忘记了流,烧红着眼睛,道,“我记性不好,却也记得,这封信上的玉芝,那是太太当年安排照顾琏哥儿的……太太没的时候,她才十二三岁吧,在太太院子里,不过是连太太屋子都进不去的小丫头,纪嬷嬷喝醉酒,能叫她听到说什么?纪嬷嬷又不是什么蠢人,要做了那么要命的事,能到处乱说?便是喝醉了,也该醉在家里好保守秘密才是……” 贾赦冷笑,根本不信。黄起家的似乎也知道这话没多少说服力,顿了顿,又道:“这些都且不说,这信上说,玉芝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偷偷给您用药,让您恢复了身子,所以她才能再有身孕!她是哪个牌面的人物,那么多大夫看不出来您被下了药,没法为您养身,她一个丫头,竟有钱有门路去配药?而且她一个哥儿身边伺候的丫头,竟然搭上您……那就不是个好东西,她说的话,焉能信?!” 黄起家的说了一大通,可贾赦却分明没信,黄起家的有些着慌,又气起来:“老爷你宁愿相信个背主不检点的丫头,也不信我们太太吗?” 贾赦定定看着她,这个才见他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女人,这会儿却跟竖起了尖刺的刺猬一样跟他据理力争,那理直气壮的态度,叫贾赦几乎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 “你肯不肯说实话?”贾赦沉声低低问道。 黄起家的摇着头:“我们太太着实没做过这种事,老爷再问,小的也是这一句!” 贾赦盯着她,突然扬声喊道:“程日新,把黄起捆起来,叫人牙子来,给我卖到黑矿里挖矿去!” 外头停顿一秒,很快有人高声答应着,黄起惊叫一声“老爷”,很快又没了声息,好像叫人堵住了嘴,门外一阵杂乱。 黄起家的脸上的怒色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惨白着脸,惊呼:“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贾赦站起身,慢步踱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儿女,不想我把他们都卖了,你最好说实话……是不是、你家太太,给我下了药?!” 黄起家的眼泪簌簌落下,大哭着用力在地上嗑着头,哭喊:“老爷,您放过我家男人吧……我们太太,她真没做过这种事啊……” 贾赦直起身子:“程日新,把黄家的两个孩子也都捆了,嘱咐人牙子,专挑了那些深山老林给我卖了,我要他们一辈子都出不了山!” 黄起家的头磕的更加用力了:“老爷您明鉴啊,我们太太真没做过……您开恩饶了小的一家吧,小的真没撒谎啊……” 贾赦看都没看她:“程日新,打开门,我要她亲眼看着人牙子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头院子里,程日新叫了几个壮汉,已经把黄起捆的结结实实按在了地上,刚才还那么精神的汉子,这会儿衣服上全沾上了土,狼狈极了。 黄起家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头磕在地上,都破了口子,鲜红的血顺着鼻梁流下,和眼泪混合一起打湿了脸颊,满院子,就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老爷明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第五十八章 贾赦到底是没能从黄起家的嘴里得到答案。 这个女人,哪怕是在人牙子把她男人都拖了出去,把她两个孩子也拽上了马车走,她也只是悲痛的哭嚎着,跪着磕头求他开恩,可嘴里,却依旧坚持着,张氏是冤枉的,她说的,都是真话。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贾赦让人牙子暂时先把黄起和那两个孩子看管好,黄起家的单独关押,一边叫人赶紧追查玉芝的下落,他要当面对质。 不过一天,才被卖出的玉芝就被找了回来的,可跟黄芪家的对质的时候,玉芝却根本辩驳不过。 玉芝信誓旦旦地在贾赦面前发誓,她当年确实听到了纪嬷嬷在张氏去世后,伤痛之下喝醉酒后听到她说张氏给贾赦下了药:“嬷嬷当时哭着喊,老爷中了药,以后再不回有孩子出生,再没有可以来抢夺琏少爷的地位!” 黄起家的当即冷笑:“纪嬷嬷要是真这般不小心,在外喝醉了酒乱说话,当时合该还有人听到这话才对,你说,还有谁?” 玉芝支吾,老半天了才说,是她有事去找纪嬷嬷,听到她在自己房间里喃喃自语听见的。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听见了这话!”黄起家的冷笑不止。 玉芝说她是找了大夫百般研究怎样才能给贾赦养身,让大夫开了药丸子化在汤里给贾赦吃了,才让贾赦恢复的身子。黄起家的听着就笑了:“你个丫头,哪来那么多钱让大夫开药?还做成了药丸子?” 玉芝低垂着脑袋,不敢开口。黄起家的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跳起来对着玉芝就是啪啪两嘴巴:“你个贱人,你定是偷了琏哥儿的东西……贱人,勾引主子就是一罪,太太让你照顾哥儿,你居然还敢偷东西!你这种人说的话,也能信?” 玉芝赌咒发誓:“我是不是好人,我做错了许多事,可老爷明鉴,这件事,我真没撒谎啊!” 黄起家的呸了一声,只问她:“你既然知道这事,为什么不早说?老爷这么多年膝下再无子女出生,你就该说出来,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玉芝无言以对。 黄起家的脑子活泛,虽然不知道玉芝曾落过胎,听她刚才的话,却也有了疑心:“我看你这样子,也是潦倒,该不是你犯了错,被琏哥儿发现了,赶出了荣国府,你心怀怨恨,所以污蔑我们太太,想要老爷对少爷起嫌隙,是不是?” 玉芝磕头不止:“我绝对没这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黄起家的也跟着磕头:“还望老爷明鉴!” 贾赦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两人,一颗心荡在半空里,左右摇摆,却不知道,该相信谁…… 荣国府的人发现,最近贾赦有些奇怪。 前几天还老往贾琏屋子里跑,见天的送东西,俨然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可这两天,却半个人影不见,连府里都不回了,更不要说什么东西了,连一句话都没往贾琏那里去。 贾母叫人去找,人说,去庄子上散心去了。惹得贾母气急:你儿子还躺床上呢,你散什么心? 私底下有人就得意了:“早说了,咱们大老爷是什么人?之前对琏少爷那么好,在府里雷厉风行的,那就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多久,瞧,我这就说准了吧?咱们这老爷,那就是扶不上墙的。这就现行了吧?”一时附和者众。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王夫人耳朵里,倒是叫她心情好了许多。 周瑞家的却有些可惜:“怎么大老爷那里就没别的动静了?要是真恼了,不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啊,好歹也该告诉老太太,让她把先头那个张氏,划出宗谱才对啊!”啧啧摇着头,“那干的,可是给大老爷下药绝嗣的事啊!” 王夫人却比她看得开,一手捻着佛珠,一手翻看着经文,淡淡道:“我也猜到了,这是掀不起多大风浪来……你嘴里也给我当心点,别到处乱说话。” 周瑞家的忙点头哈腰的:“太太您放心,我也就在您跟前说两句,哪敢到处乱说啊。”见王夫人没生气,才疑惑地说道,“可我不明白,怎么这事会掀不起风浪来呢?张氏那可是有违妇道,做的事太出格了。”哪有给丈夫下药断嗣的?——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王夫人把眼睛从经文里抬起来,赏脸给自己的心腹解说了一番:“张氏好歹跟贾赦是原配,大房唯一的孩子贾琏的生母,玉芝什么身份?一个背主的贱人,就凭她三言两语,就能给张氏定罪?要真这样,岂不是以后随便人说两句,就能栽赃主子了?荣国府还丢不起这人!” 周瑞家的想想也是这道理,可还有疑惑:“那老爷要是被查出来真被人下了药……” 王夫人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又啜了口茶,才重新拿起了经书,满不在意道:“就算查出来了,你认为,贾赦他会张扬出来,叫所有人知道,他原配给他下了药?然后顺带的叫老太太震怒把张氏划出族谱,顺带毁了他现在唯一的儿子贾琏?他丢不起那人,也耗不起这损失!贾赦他是没本事,可不是没脑子。” 周瑞家的恍然大悟:“这说的是,要这事闹出来,大房还不成笑柄!”唉叹两声,“唉,我还以为,这次有好戏看了呢!” 王夫人挑挑眉,没理她。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瞅眼她,又问道:“太太,小的多嘴问一句,其实这事,对咱们来说,也是个好机会,您怎么不……” 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怎么不抓住机会把这事告诉老太太,你是想说这个吧?” 周瑞家的点头,这血书是周瑞先看到的,当时就给王夫人送来了,偏王夫人最后又送回了大房去——这事周瑞家的怎么想也想不通。 王夫人叹着气:“你啊,怎么也不想想,玉芝的话摆明了是不能相信的,就算贾赦真被查出来被人下了药,万一有人反咬一口,说是我们二房做的……”周瑞家的吸口气,呆了,王夫人接着道,“既然没法确定是张氏做的,那咱们就什么都不要去做。有些事敞开了,就回去查,就会有个定论,相反,闷在暗处,就会有人疑心……大老爷那人,最是犹豫迟疑,又小心眼,他不敢肯定是张氏做的,又不能确信不是她做的,怀疑之下,他会做的,就是疏远贾琏,放纵声色……” 周瑞家的这下彻底明白了:“大老爷心里有了怀疑,怕是会迁怒琏哥儿……琏哥儿也是气性大的,到时候父子反目……” 大房父子反目,那二房…… 王夫人满意的笑起来:“这事藏着,现在用不上,这日后,谁说的准呢……”不定就叫她找到证据了呢?到时候,才是那死人张氏的末日! “太太高明!”周瑞家的在旁捧着,惹得王夫人不住的轻笑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贾赦再没去看过贾琏。 贾琏先曾叫人去请贾赦过来一起吃饭,贾赦没来。 贾琏手能动了,给贾赦写了张条子,请他过来一起喝汤,贾赦没来。 贾琏能坐了,开始读书,写了两张大字,让贾赦品评,被贾赦退了回来。 贾琏勉强能站起来的时候,贾赦新纳的一个姨娘传出有了身孕,摆了五桌酒,请了戏班子,热闹了一整天…… 这之后,贾琏再没让人去贾赦那里…… 两父子和睦的日子,短暂的,就好像梦一场。 第60章 过渡可不买 月上中天,程日新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家,屁股还没坐稳呢,就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影给吓了一跳。 “小兔崽子,你窝在角落不出声是干什么?”看清楚了来人,程日新一张脸全黑了,拍着桌子吼道,“你是想吓死老子呢!”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可不就是他的小儿子程怀旭。 程怀旭赶上前来,巴结地倒了杯水递给程日新,陪笑道:“爹,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等你吗?谁知道你回来的这么晚。” 程日新没好气地夺过茶杯一口喝干了,这才发现忙活了一天,喉咙都快干的冒烟了。程怀旭赶忙眼明手快地又给倒了一杯,程日新连着两杯水进肚子里,这才觉得舒服点。瞅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小儿子,有些怀疑的问:“你小子打的什么歪主意?”看看四周,屋子里就他们两个,问,“你娘呢?” 程怀旭无奈地看着自家父亲:“爹,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娘早睡了。” 程日新看看外头,确实也是不早了,叹口气,没说话了。 程怀旭心疼的道:“爹,你最近几天回来的是越来越晚了,怎么了?是外头的差事很难办吗?”顿了顿,仔细打量着程日新的脸色,小声道,“是不是最近大老爷那样……外头有人刁难你了?” 话音落地,程日新原本软在椅子上放松的神情蓦然一紧,一眼横了过去:“你在胡说什么?”见程怀旭被吓得一个瑟缩,看看左右无人,程日新有些后悔,口色松缓了些,“行了行了,你个小孩子家家,操这么多心?赶紧回去睡去,你娘都睡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跟我啰嗦。” 程怀旭也是个胆子大的,才不怕程日新那点脸色呢,瞅着空的就顶了上去:“我那不关心你吗?我都好几天没在家里看见你了,就算见着你也是来去匆匆……我又不是笨蛋,我跟着琏二爷在外面都听说了呢,大老爷最近又不管事了,那头周瑞和赖大管家明里暗里的挤兑你,我上次出门,还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呢,气得我当场给了他两嘴巴!琏二爷还说我打得好呢!” 程日新听着又是心惊又是愤怒,皱着眉头问他:“这怎么回事?你慢慢跟我说,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了,都说的什么?琏二爷跟你一块儿听见的?” 程怀旭就跟他解释:“这不琏二爷养了这几个月,身子慢慢好了吗?他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我就去了他身边伺候,平时出门走走的,前两天出门的时候,门房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混蛋,躲在角落里偷懒嗑瓜子,还说最近周瑞管家和赖大管家都对您有意见,他们打算都跟着周瑞和赖大管家,以后都不理你……”程怀旭气愤之余,脸上还有不尽的担心,“爹,他们还说,你跟错了主子……是不是真的?” 程日新有心想叫儿子别管这事,可再看看小儿子满脸对自己的担忧,想到他也是一片孝心,到底是心软了,含混着说了两句:“你且好好跟着琏二爷,我这里不必你操心……你爹我也不是吃素的,应付得来。” 程怀旭却从这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许多:“这么说,他们真的为难你了?”声音拔高起来,满脸气愤,“他们怎么能这样?” 程日新脸色有些黑了,刚才那番和软已经是他这个当爹的难得的柔和了,偏这小儿子还歪缠,程日新向来秉持的,可是“子不打不成器”的信条,当下对着程怀旭跳脱的身子就是一巴掌:“臭小子,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 程怀旭胳膊一痛,声音低了下来,可还是不服气:“我这不是担心你……那些人,太过分了!”嘟着嘴又不满道,“大老爷最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之前人不还好好的?对我们二爷嘘寒问暖的,怎么说变就就变啊?亏得爹你对他忠心耿耿,可他万事不管,这不是叫你难做吗?” 程日新两眼一鼓,兜头又给了儿子一记爆栗:“臭小子,大老爷也是你能编排的?”程怀旭叫打疼了,嗷嗷直叫,偏就算这样,也打死不肯走,梗着脖子一副非要知道个究竟的模样,程日新又好气又欣慰。自己两个大儿子老实本分,精明不足,程家以后在荣国府到底怎么样,说不得还得看这个最机灵的小儿子。想了想,程日新觉得,有些事透露一些倒也无妨,只是叮嘱儿子:“算我怕了你,但我告诉了你,你可记得,不许到处乱说!” 程怀旭只差没赌咒发誓了:“爹,我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我还能不分轻重?” 这点程日新倒是相信他,于是,便把关于张氏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程日新也是感叹:“眼看着大老爷知道了赖大跟邢夫人打的鬼主意,就要整顿府里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你别看这些年大老爷不争气,可对先头太太,那还是很有感情的,乍然知道先头太太给他下了药……老爷如今那是彻底颓废了,每日里就关顾着玩乐……” 这些事在程日新肚子里憋久了,实在不吐不快,也顾不得眼前的只是自己的虚岁也才十岁的小儿子,懊恼道,“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当初,我就不投靠大老爷了。你是不知道现在我在外头,处处被周瑞和赖大刁难!那些大老爷说交给我管得田庄铺面,做事的都是周瑞赖大的人,我吩咐做点事就推三阻四,大老爷又万事不管,再这么下去,我这个二管家在府里,可真要威严扫地了!”以后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啊! 程怀旭听得已然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隐情。 “难怪最近大老爷突然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么重视,一个丫头出身的,一怀孕就给开了脸做了姨娘……”摇着头,程怀旭想着贾赦最近时间的荒唐,满肚子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程日新长叹一声:“大老爷这是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呢……”至于到底是气老太太一直对二房的偏心,还是气张氏给他下药,或者是气自己不争气,那就没人知道了…… 程怀旭也跟着长叹气:“这要是生下了儿子来,那琏二爷的日子,可不是要糟糕了?” 程日新点着头,无奈至极:“谁说不是呢?到时候,府里可有的乱了!”虽说嫡长子岁数比庶子大了那么多,可架不住人没了娘啊,贾赦现在对张氏有心结,就以前看,也不是个多疼孩子的人,这回头姨娘枕头风一吹,一颗心还不知道得偏到那里去呢。 程怀旭听着,也跟着长长叹息起来…… 屋里静默许久,半晌,程日新猛然回神,啪一下,又赏了小儿子一爆栗:“臭小子,你哪来学的丫头开脸那番话?小小年纪不学好!” 程怀旭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个爹,天太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一溜烟地跑了…… “原来是这样啊~” 小小静室里,茶烟袅袅,贾琏和程怀旭面对面坐着,听罢程怀旭的一番说话,贾琏恍然大悟,“怪道说老爷对我的态度,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转变,原来……”他笑了笑,耸了耸肩,一边亲自给程怀旭倒茶。 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叮嘱尊卑有别,心里还是不打在意的,程怀旭说了两句不敢,见贾琏执意,也就受了,两手捧着茶杯,惊讶地望着对此事没有大反应的贾琏,一肚子疑惑:“少爷,大老爷现在对先头太太恐怕是有些……大老爷之前对你多好啊,后来就变成了那样,现在还有个春烟姨娘怀了身孕……这、你就不着急吗?”就是自己这个伴读,听到这消息时还急的半死呢,怎么少爷却跟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无动于衷呢? 贾琏心底哂笑,他当然是无动于衷的,本来就不管他的事嘛!要说,还是贾赦现在这个态度叫他来的更高兴,更舒服自在一些。他从来没把贾赦当“父亲”看,那满满的父爱,他还真消受不起。如今贾赦对他冷了,他正求之不得呢! 当然了,对着程怀旭,这些话就不能这么说了。“这种事,是我着急就有用的吗?”贾琏硬生生在脸上挤出了一抹黯然之色,道,“老爷既然认定了是我母亲害得他子嗣不丰,现在不定多迁怒我呢,我一个晚辈,能做什么?难道去跟大老爷分辨说,是他平日贪花好色,闹的我娘死之前都不放心,给他下了把药,让他再生不出别的儿子来,好叫我在府里能平安长大?”他瞅着程怀旭,“你说,我要真去大老爷跟前说了这番话,大老爷会怎么做?” 程怀旭瞠目结舌,那还用说吗?还不得家法伺候啊!“可、可……”程怀旭结结巴巴的,“可事情总不能就这样了吧?”现在说的,是大老爷厌弃了你啊少爷。程怀旭强自压下心头对贾琏这样淡然处之德满心不解震惊,提醒道,“万一春烟姨娘生下了小少爷……” 贾琏嗤笑一声,漂亮的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嘲讽:“小少爷?那也得她生的出来!”按时间推算,这一胎,怕就是日后的糯小姐迎春了。按照原著,贾赦倒是会有庶子,不过,那小子好像比贾环年纪还小些,出场的时候,自己都娶妻生子了——那时候,他用怕个毛孩子? 程怀旭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过到底顾忌贾琏,没说什么。 贾琏知道他不放心,笑笑,宽抚道:“你放心就是,左不过一个庶子,嫡庶有别,就算真的生了儿子,老爷偏心,祖宗家法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还能夺走我嫡长孙该有的一切不成?再不行,还有老太太在呢!” 程怀旭虽然还不放心,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算了。 贾琏拍拍他的手:“你啊,操的那么多心,老爷对我再不满意,我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以后怎么样不说,只要我出息,荣国府还怕没我立足的地儿?” 程怀旭也是个机灵的,他自小就在程日新的耳濡目染下,把壮大程家当做了自己毕生奋斗之目标,他之前既然跟了贾琏,虽然心底有时也会跟程日新一样,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些迟疑,可眼下已然没了退路,就只能跟到底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从自家父亲那里探听到□□,就赶紧来告诉贾琏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程怀旭总觉得,自家这个旁人不大看得上的琏少爷,有种比一般人都成熟的气质,人聪明,见识也广,自己急得跳脚的事,在他眼底,都不过小事一桩,叫人莫名的相信,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有办法。 “那少爷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去考科举?”程怀旭记忆里,二老爷家的贾珠大爷是人人都夸的读书苗子,说是日后必能高中出息,难不成,自家少爷也要去考科举? 贾琏呵呵一笑,不答。 科举?八股文啊,初学学也就算了,真要全国读书人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呵呵…… 不过谁说,勋贵子弟出仕,就只有科举一途? “对了,你说你爹现在差事不好办?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见着自己的小弟露出惊喜的笑容,贾琏满意的笑了,“讨好人不容易,想收拾人还不行?我爹再不管事那也是府里的大老爷,你叫你爹把他看不惯的人名单都列出来,现在老爷心里正憋着火呢,你只管让你爹挑时候到老爷那儿告一状……不听话的人都走了,你爹做事可不就方便了?” “对啊!” 茶烟袅袅中,看着程怀旭欢笑的脸,贾琏笑得也是恣意。 该时候,展开他的人生了…… 第61章 九月苏州 呼呼的狂风卷着树枝刮过,略微小点的小树早已弯下了腰,叫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在这狂风中被折断。豆大的雨点刷拉拉的下,打在枝叶瓦檐上,砰砰作响。黑压压的天空,明明是大中午,却叫人直恍惚是傍晚了。 程怀旭打着把伞一路小跑着从回廊上穿过,稍刻的功夫,青色的长袍就被打湿了大半,脸上湿湿一片,狼狈极了。 “这见鬼的天气!” 已长成俊美少年的程怀旭低声咒骂一句,把伞往门口一扔,掸着袖子走进了屋:“什么破伞,一点用都没有!” 房间左厢的小书桌后头,贾琏正看着账本,前头已经堆叠了一摞看完的,可左手边却还有好几垛需要他瞧的,看得他是头都大了,听到声音,抬起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谁叫你不信邪,我早跟你说过,这台风刮过来,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偏你不信邪,非还要去铺子……现在知道了吧。” 程怀旭被打趣的懊恼:“我哪知道啊。”看着自己湿了一半的衣服,直叫晦气,“去的时候我衣服就湿了,在铺子里换了衣服坐马车再回来的,这下好了,又得换衣服!” 贾琏看着手里的账本心里烦,干脆往旁边一扔,站起身子起来活动四肢,一边只笑道:“行了,这刮台风的时候就这样,苏州还是好的,要搁在海边那块儿,你还想出门?大风大雨的,书都能叫把地吹走了,更别说你这没几两肉的小身板……你第一次这时候来苏州,不知道正常,赶紧去换件衣服吧。” 程怀旭嘟囔着骂了一句“鬼天气”,往里屋换衣服去了,这会儿天气不便,也没有热水,好在他是男人,就着屋里准备好的凉水擦了擦,等换好衣服出来,贾琏已经煮了茶,正坐在椅子上隔窗倾听风雨声,面上一无表情。程怀旭脚步一顿,原本的嬉皮笑脸瞬时收了起来,恭敬走了过去。 等到贾琏从思绪中醒来,瞧他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笑了:“好好的,怎么成闷嘴葫芦了?前头不是去铺子里了,怎么样啊?” 程怀旭见他笑了,倒是松缓了几分,只说到铺子,不由又锁起眉峰,气道:“快别提这铺子了,您是没去瞧,一场大风大雨,可是叫那花架子现了形,墙上渗了水,后院的窗户被打烂了一半。伙计围在一块儿打牌九,吃的喝的,全是铺子里的东西。掌柜也不在,谁知道去哪儿了,库房都进了水了……”程怀旭冷哼一声,“怕是赶明儿,铺子里又得赔上一笔,要跟少爷来哭穷了。” 程怀旭越说,心里就越来气,瞠大了眼睛狠狠道:“都是少爷不在跟前给他们惯的。好好一个酒楼,就处在闹市口,账目却一年不如一年,又说修缮房子又说年景不好,呸,隔边上扬州的铺子咋年年收益不菲……哼,人心不足的东西!少爷这会都亲自来苏州来,他还敢在少爷跟前扯谎。” 贾琏浑不在意,悠然捻起块枣泥麻饼,咬一口,直叫好:“要说这饼,还是那李记的好,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我来苏州三次,这味道从来都没变过。”跟程怀旭做个手势,“你也来尝尝。” 程怀旭急都急死了,跺脚道:“少爷,您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啊?这铺子的事,您不管了?” 贾琏瞅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程怀旭这才反应过来,贾琏怕是早有对策了,这才笑起来,道:“二爷可千万别饶了那张平,欺上瞒下,他胆子到大!” 张平就是酒楼的大掌柜,今年四十好几了,做了几十年的酒楼掌柜。当年贾琏把酒楼开到了苏州,也是看重了他的能力——可大概是看贾琏年轻好糊弄,或者是人不在跟前杵着,谁知道呢,反正这好好的酒楼,这些年,收益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里面的猫腻,不是个傻的,谁看不出来? 贾琏要真是傻的,这些年,也不能拉拢了一票人赚钱,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张平仗着年纪就在他这里弄巧,却是打错算盘了。 晚间风雨渐渐小了,跟瓢泼似的倾盆大雨开始和缓起来,知道苏州天气的人都知道,怕明儿这雨就能停了。 周瑾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粗壮的身子已经全叫雨打湿了,衣摆下方全是泥点点,也不说换一换,拽着那被他绑来的男人往屋中间一甩,只跟贾琏汇报道:“二爷,人给带回来了。” 贾琏瞧着自己这个伴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说这人,能干是能干,可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呢:“行了,人在这儿就行,你赶紧去换洗换洗,知道你身子骨强健,可也不是这么糟蹋的,也不怕风寒。” 周瑾瞧着地上那人,不肯动。 程怀旭跟他处了□□年,最知道他的脾气,忙道:“你就赶紧去,这里有我呢,人都被绑死了,你还怕他作怪?” 贾琏也是坚持,周瑾就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了。 等人走了,贾琏也不说话,由着地上那人双手被绑,狼狈的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才坐好,嘴还被堵上了,呜呜直叫。等那人终于意识到眼前情况不好,安分下来,这才淡淡道:“陈骏是吧?要找到你还真不容易,查了你半个月,一路走,都没见你人,这要不是赶上天气不好,没人给你通风报信,你怕是也早跑了吧?” 那人脸上浮起惊恐之色,跪在地上给贾琏磕头,满眼哀求,贾琏却是摇头轻笑:“你这做什么?怕我?别啊,我一个京城来的小毛孩子,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听着,身子反而更加颤抖了起来,眼睛闪烁着,不敢看贾琏。 贾琏哼了一声,干脆连嘲笑也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陈骏。陈骏心虚的一抬头,正好碰上他的视线,跟被火烧似的,赶忙又低下了脑袋。 程怀旭咬着牙跟:“就这胆子,还敢跟张平一块儿给我们二爷下绊子!”也不用贾琏开口,先教训了一通这陈骏,这才揭了他嘴里的东西开始问话。程怀旭开始还不肯开口,不过等贾琏说出他家老娘妻儿的下落,他全身一软,再不敢瞒了。 “小的也是受了张掌柜的的怂恿,他女儿前年给苏州知府梁大人做了小,去年生了个儿子,地位越来越高,张掌柜因此就动了心思……酒楼收益很好,闹市区不说,有二爷商队里带来的东西,酒楼里天南海北,什么都有,早就是苏州头一分的酒楼,日进斗金。张掌柜就跟梁大人商量好了,在酒楼对头又开了一家,把铺子里的好东西全转了,又故意在酒楼里闹了几此事故,没多久,酒楼情况就不好了……” 周瑾进来的时候,问的也差不多了,他把自己知道的再补充了一下:“秦少爷那边传了话过来,这梁大人是科举入仕,早年是在浙江任职,后来托了金陵甄家的路子,攀上了三皇子,此后就步步高升,一路坐到了苏州知府的位置。” 贾琏毫不意外:“他要背后没个人,也不敢打我铺子的主意!” 不过甄家?贾琏皱皱眉头,这倒是个麻烦! 天色不早,懒怠再说这些,贾琏让周瑾回去休息:“你去库房把咱们新近运来的皮毛找几件好的来,这个你熟些,明儿要是天气好,咱们去云巡抚那儿走走……之前去答应了云家伯母再去吃茶,都拖了好几天了。” 周瑾领命,众人自去休息。 风雨声中,贾琏躺在床上,脑子里来回闪动着陈骏和张平,又想想梁大人和甄家,半点睡意也无。干脆把这事扔到一边,又想起今儿自己看到的账目,那庞大的数目,很是安慰了一下他的心。 搁在□□年前,上辈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能赚到这么多钱。 老天爷,待他实在不薄。 虽说上辈子苦了点,可这一世,深宅大院住着,高床暖枕睡着,鲍参翅肚吃着,而且还结交了好一些志同道合能推心置腹的好友,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基业。 贾琏真的很感激。 “八年了啊。”贾琏细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时间过得会这么快? 还记得他刚穿越来的时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呢,被下人慢待,差点没渴死饿死,到现在,京里人谁人不夸荣国府的贾琏是个青年才俊? 当年,贾琏是没有贾珠那么本事,在读书上人人夸赞,可却也在两年前十五岁的时候,吊车尾考中了个秀才,哪怕这是贾琏每天悬梁刺股又特意跑回金陵祖籍考试,多少也有托了关系的层面在——可好歹他也有功名在身了不是? 而贾琏最叫人称道的,还是他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在京里从不沾花惹草,也不仗着身份欺男霸女,正相反,他虽然读书上并没有多惊采绝艳的天赋,可在做生意上,他却是一把好手。 贾琏活学活用了现代的许多商业知识,又从脑海里知道许多天南海北的好东西,十三岁的时候,贾琏就撺掇着同样有心的秦珂两个,偷偷跑了一趟泉州,从那里进了一批海上来的货,运回京,转手就是一大笔进账。 贾琏做人也不小气,深谙有舍才有得,这些年,宁肯吃点小亏也不跟人计较,人品上很被人称道,又顶着荣国府嫡长孙的名头,倒很是结交了些勋贵子弟,他从中牵线,大家你来我往,结下了深厚的人脉网络。一些生意,更是做得如火如荼。 他结交的又都是权贵子弟,虽说大多是白身,可家里有门路,贾琏成立了一商队,从长白山老参到岭南名贵花木,只要你说的出,贾琏这商队就都能给找来。刚成立的时候还没人在意,这会儿在里头掺了一脚的人,各个腰包全鼓了起来,那数字,便是人背后的家族都要惊讶一下。 可这钱多了,招的人也就多了。 这不,酒楼就出事了。 贾琏瞪着眼睛看着床顶,心里琢磨一下,寻思着,这苏州的酒楼怕是开不成了——这本无所谓,要不是当年他姑父林如海在这苏州任职,他也不会想要在这里开酒楼,如今林如海升迁扬州,靠山走了,难怪底下人造反。 只是他不想开了是一回事,有人背后捣鬼又是另一件事了。 “看我年纪轻,就想往我头上开刀?” 静谧的房间里,惟有那似笑非笑的细语声轻轻飘荡着……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天气果然晴好。 大雨吹散了秋老虎的闷热,将翠绿的枝叶洗的更加透亮。徐徐清风打在脸上,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贾琏一到云家,就受到了“热情”款待,云巡抚长子云厚亲自出门来接,一口一个贤弟,好不亲热。贾琏也是客气,“云大哥”的喊着,倒果真似好兄弟一般。 云巡抚还有公事,传话说让云厚先陪着贾琏在府里坐坐。贾琏听罢,就先去给云夫人请安,云夫人看见他,热情非常,拉着他一直叙话,还颇有些不满意。 “早说了让你来我们府上住着,你偏不听,昨儿台风,可没把你吓着吧?”云夫人也是京城人士,她娘家兄弟是刑部郎中章默,家中历代官宦,也算不错。不过没有云巡抚出息,愣是从一方知州走到了今天的封疆大吏。云夫人多年人在外地,就格外想家,贾琏出身荣国府,本身有跟云夫人娘家大侄子章瑛关系莫逆,因此见他便格外亲切,“要说这南边啊,山好水好,就这一点不好,靠着海边,每年都得来这么几次的台风,大风大雨的,吓死人!” 贾琏跟着心有余悸道:“云伯母说的是呢,我在京里活了十六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暴,跟老天漏了个窟窿一样,水哗啦啦往下倒,我在屋里,都怕那风把屋顶给掀翻了!哪像我们京城,哪有这种事啊。” 云夫人听着入耳:“那可不,人人都说江南好,我却觉得,还是京城最好!那繁华,要不,皇上怎么选择了京城定都呢!” 贾琏高声跟着附和,哄的云夫人更是眉开眼笑,直说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这么会说话的一张嘴,可比我那木头儿子好多了。”一眼横过云厚,“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一句好听的都不会!” 云厚无辜躺枪,摸着鼻子苦笑。 贾琏笑笑:“我可不敢跟云大哥比,云大哥那是正经做事的,哪像我,不学无术,就爱到处跑,这些年,我爹可把我气的够呛……要是我真是云伯母的儿子,你怕恨不得一天三顿收拾我呢!” 云夫人想起刚送到自己屋里的贾琏送来的顶级紫貂皮,呸了一声,道:“你爹可是不惜福,你要是我儿子,我做梦都能笑醒了,哪舍得对你说句重话!”说的贾琏止不住都笑起来。 “云伯母太夸奖我了。” 云夫人又问了贾琏如今可还读书,打不打算再考科举,贾琏摆着手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啊,能考个秀才已经是顶天了,论读书,我实在赶不上我那堂兄,那才是能登科及第的人。” 云夫人有些遗憾:“你也别妄自菲薄,多少人能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考中秀才啊?你是有天赋的,何不去试试。” 贾琏摇着头:“就那一个秀才,我苦读了多年才考出来的,名次也不算最佳,哪敢再考府试去丢人现眼。”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要不是有着成年人的心智,读书接受能力强,秀才考试难度又低,就这秀才,他也考不上。举人这种混不过去的功名,他可不敢凑上去丢人。 云夫人见说他不过,也只能罢了:“还是可惜了啊。”又问他,家里可给他说亲了没有,“你这虚岁都十七了吧,这般才俊,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配得上。” 贾琏有些尴尬,含混地应答着。 又说了会儿话,日头就高了,云巡抚还是有事没能来,云厚就陪着贾琏吃了顿中午饭。 餐桌上叫花鸡、松鼠桂鱼、碧螺虾仁……都是苏州名吃。贾琏颇是喜欢,吃了好一碗饭还要了第二碗,跟一旁文人风雅小口小口吃饭的云厚成立个鲜明对比。 及至饭毕,丫头端上茶来,贾琏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云厚笑:“这两天事情忙,加上早上喜欢练两把,吃的就多,失礼了,云大哥莫怪。” 云厚自然说不介意,又有些好奇问道:“怎么,琏兄弟你还喜欢练武?” 贾琏笑道:“哪敢说练武,不过就是会点花架子,这不是误交损友,冯紫英那小子在京郊弄了个马场,还有个演武厅,聚一块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来两手,弄个彩头打发时间,我就给学了点。” 云厚身为一方巡抚之子,对京里的情况也是了解的,冯紫英、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在京里,也算是个人物了,又听贾琏说起京中勋贵子弟日常,眼睛倏然就亮了:“哦,京中还喜欢玩这个?我倒不知道。琏兄弟再多给我说说。” 贾琏也是知道的,云家是江南望族,官宦世家,云厚身为长子,以后自然也是要进仕途,他爹又是封疆大吏,说不得以后就要进京,如今早点弄明白京里的情况,对云家都有好处。贾琏心底也有想法,便也不卖关子,详细跟云厚说了好些事。 比如说这清流家的子弟,平时就喜欢踏春游玩,举办诗会,大家彼此聊一聊诗词、议论下时事,很是清雅。两年前由左相家的公子领头,弄了个涵韵会馆,搜罗了许多珍奇孤本,大家就都喜欢去那儿喝茶了。 至于这勋贵武将子弟,又是另外中玩法。去城外打猎,京郊骑马都是最常见的,“如今京里兴起的足球赛,不比马球危险大,又好玩,大家都喜欢参一脚。”贾琏看云厚的表情就知道他怕是知道这东西,但不大感冒,装着不知道,笑笑,道,“好些我知道的,六皇子、北静王爷,还有锦乡侯家的韩奇,都喜欢玩,连左相家的李晔,也纠起了一个队伍,我出京之前,这些人还商量着,组个十来支队伍来场联赛,比一比京城里,到底谁才是最强的队……这要不是我有事,我也得去呢。” 云厚有些吃惊:“竟这般多人喜欢玩这个?” 贾琏点点头:“可不是……云大哥莫不如也试试,如今京里正流行呢。” 云厚迟疑一会儿就点了点头,这种事,要是大家都喜欢,那他肯定是要学的,不然到时候大家玩起来,就他插不进去,多尴尬。一时倒是真心感激贾琏:“多谢琏兄弟提醒了。”贾琏谦虚的摆摆手,只说是举手之劳。 云厚见他如此态度,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年轻义气,顿了顿,却是道:“琏兄弟提点我良多,可见是真把我当兄弟,我也不跟你客气,要有我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他镇重其事,神情严肃,贾琏反而笑起来:“多谢云大哥好意,您的话我记下了。我这人脸皮厚,到时候真有事上门,可就要劳烦云大哥了。” 云厚有些惊疑地看着他,贾琏却只是笑,云厚也只好点点头,说道:“我说的话自然是一诺千金,琏兄弟子啊苏州这些日子,碰到什么事,尽管来云家找我就是!” 贾琏说着“一定”,有何云厚聊起了别的。 再不久,云巡抚终于有了个空档,贾琏就去给他请安,也没说什么话,外书房那儿,还有好些个穿着六七品官服的人在外等着回话呢,贾琏给人问了好,说了两句场面话,推辞不敢打扰他办差,很识趣地就告退了。 云厚亲自送他到了门外,贾琏还说自己商队前几天从广州那边回来了,带了些好东西,让云厚去看看,有喜欢的,一定低价给他。云厚感激了一番,亲眼看着人上了马车走远,这才反身回了府里。 云巡抚书房外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见云厚回来,面色凝重,云巡抚挑挑眉:“怎么?这贾琏叫你觉得为难了?” 面对自家父亲,云厚不敢稍有隐瞒,恭敬道:“方才跟他接触,确实是个人物。待人处事滴水不漏,随便两句、既透出了他在京里的人脉,又结交了咱们府,不卑不亢,实在不简单。” 云巡抚能做到这位置,自然也不傻,摸着保养良好的须髯,想到自己前后两次见他,很是赞同自己儿子的眼光:“总算我这些年没白教你!这小子,当然不简单。他要是简单了,能这么小小年纪,在京里闯下偌大名号?要不是他爹不争气,这京城四少里,最少也得有他一个。” 京里人嘴里常说的京城四少,有左相家的李晔,锦乡侯府世子韩博,北静王水溶,户部尚书长子荣莱——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云厚不妨自家父亲对贾琏的评价会那么高——即使是对自己,云巡抚也没有这么夸过。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可是想起刚才贾琏说的那些话,有强自压了下来,把情况跟云巡抚说了一遍,止不住也是感叹道:“这个贾琏,好似跟京里好些权贵子弟都有来往……看模样,还不只泛泛之交这么简单。”就这一点,足够云厚对贾琏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越是大家族的子弟,心思越是深,轻易绝不会与人结交——背后家族也会在他们择友的时候关注良多。可贾琏愣是跟那么多人都交了朋友,而且还不止是那些纨绔子,其中更不乏那些顶门立户的长子,这个贾琏,不简单啊!最起码,云厚不敢肯定,自己要是在这位置上,能做到这一点。 云巡抚对此倒是不惊讶:“我派人粗粗查过,这个贾琏,手里有一个庞大的商队,每年来往所获利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京里从中获益的,大有人在。” 财帛动人心,从来没人会嫌钱多。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难处,贾琏能让众人获得诸多利益,同时还能联络人脉,谁会不喜欢和他多结交。 云厚对贾琏经商的事也知道一二,心里还不以为然,一个大家子,虽说人品读书都好,可喜欢经商这点,实在跌份。只他心里想着,这生意就算好,也就是那样了,可现在听他爹这意思,似乎这生意,很是惊人啊! “爹你的意思是,这利润很高?”云巡抚没说话,云厚明白其意,倒抽了口气,“不会吧,他才多大啊,要真有那么好的生意,不早就有人抢了,轮到他挣那么多?就没人眼红?” 云巡抚眯起眼睛:“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有的是人眼红。荣国府算什么,已经没落的勋贵,这么大的肥肉吊在眼前,早两年就有人使绊子,闹的贾琏不得不哑巴吞黄连收了赔偿,另起炉灶。可就奇了,在贾琏手里好好的生意,一转手,就江河日下,贾琏不过一个月功夫,换了个生意做,一年不到,马上就起来了,还日进斗金。跟着他的人全都赚了饱!”他瞅着云厚:“你知道这里的意思吧。” 云厚吸着气,点头。他当然明白。 不管什么人才,要是谁都能取代,那就不值一文。可贾琏他,确实不可替代的。他手里的生意,摆明了,非他不可。只要其他人还想赚钱,就不会跟他翻脸——这才是贾琏在京中无往不利的王牌。 云巡抚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对这个毛头小子也是刮目相看,这小子年纪不大,可小小年纪,主意一把一把,跑马场、会馆、毛皮养殖,滇南宝石,这小子的每个主意,带来的都是丰厚的利益,好像有双点石成金的手——这样的人,就是他,也不会讨厌的。 云厚就有些犹豫:“那、爹,梁大人那儿,我们是不是要、帮一把手?”之前贾琏也算卖了个人情给他,而且他要真那么有能力,自己跟他结交,也算好事。 云厚本以为云巡抚一定会答应,可没想到,云巡抚听罢,却犹豫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这事,咱们先看着,不插手。” 云厚不明白:“您不是说这贾琏……”很有能力吗? 云巡抚摩挲着双手:“贾琏是有能耐,可惜了,梁大人背后的,是甄家。” 甄家在宫里,可是有个贵妃娘娘,而且膝下,还有个三皇子。 眼瞧着几个皇子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争斗,也要起来了啊…… 第63章 防盗别买 云巡抚到底还是选择了置身事外。 诚然贾琏足够优秀,人脉也足够广阔——可还是太年轻了,地位不高。 甄家、三皇子、贵妃。 这几个名词组在一起,云巡抚虽然对贾琏赞赏有加,可最终,却依旧、不信任他。 贾琏等了一天,不见云家有任何动作,就知道了。 “二爷……”程怀旭满脸不痛快,周瑾也绷起了一张脸。 贾琏笑着摇摇头:“无所谓,云家能帮一把,无非能让事情快点结束而已……他不肯插手,那就算了吧!” 随后一串命令下去,第二天,张平就被喊到了贾琏临时入住的宅子里。 “什么?要收了铺子?” 张平自打背后有了梁大人做靠山,日子就越发滋润起来,本就是富贵的大酒楼掌柜,一贯养尊处优,如今在外,也被人叫一声张老爷,很是被些人追捧。 这得了好处,张平胆子就越发大起来,琢磨着贾琏一个毛孩子,再怎么也斗不过背靠着甄家和三皇子的梁大人,因此更不把人放在眼里,此次贾琏来苏州查账,他甩了本假账出去,就再没放在心上了。 他想过贾琏会气急败坏,会愤怒找他说理,也许还会去找人帮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贾琏居然说、酒楼不开了! 开始准备了那么多,结果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人家还没斗呢,就决定缩了。张平对贾琏益发不屑,什么难得的少年才俊,呸,这种货色,京里的人眼睛都瞎了吗?居然对人评价这么高。 就是梁大人,听说了贾琏的不战而退,对他也是鄙夷不已,再没把他放在眼里。 自然,他们绝对是不可能让贾琏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收了铺子。 张平激动的反驳道:“怎么能就把铺子收了呢?这铺子开了这么些年,好些老顾客会来,最重要的,铺子还给办了会员卡,这说不办就不办了,那些会员咋办啊?” 这会员卡是贾琏两年前推出来的,不光能打折,还专门弄了本账本记载这些会员的资料,消费明细,许诺说每年生辰都能来吃一顿,按照花费多少算积分,到时候还会按积分高低赠送东西——几乎是现代会员卡的翻版,早年酒楼生意好的时候,还真有不少人办了。 听张平拿着这些人说事,贾琏眼睛眯了眯:“这也好解决,你对外贴出公告,那些在咱们店办了会员卡的,就给送点小礼品,有积分的,折现算给他们——想来他们也是欢喜的。” 本来酒楼要真关门了,会员卡就没用了,现在等于白得了东西,他们哪有不欢喜的。 贾琏这般仁厚,落在张平眼里,却是十足不会做生意。如此败家子!张平心底恶意的想着,更不把贾琏放在了眼里,大大咧咧说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都好几年的店子了,那些老客人都熟悉了,对这里早有了感情,现在关门,多对不住人家?再说,店里跟好些个肉铺菜农都说好了供货的,还养着那么多伙计,这关了门,人家怎么办?怎么过活?”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二爷,这是要断人生路啊,可不能这么干。” 程怀旭和周瑾立在贾琏身后,气得都要笑了,恨不能上前对着那张老脸狠狠抽一嘴巴,看他还敢胡说八道。 贾琏也觉着恶心,到底是谁断人生路吃里扒外啊,亏的他那么厚的脸皮还敢说这些话。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张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自然是还把酒楼开下去。”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酒楼这一年收益不好,但勉强也过得去,亏的不算厉害。究其原因,是因为酒楼铺陈不好,还不够富贵,咱们再拿出比银子修缮一下房子,再多办些品菜大会,弄些旁人没见过的吃食——说起来,这还是二爷您的主意的,效果很是不错,到时候咱们再多举办两次,一定能把人气再带回来的!” 贾琏听出来了,这就是说,酒楼不但不能关,而且,还要他再拿出笔钱来交个张平,让他“花在”酒楼上。贾琏似笑非笑地盯着张平,真想看看,这人脑子里,是不是都进水了。好歹,也是几十年老掌柜了,做事,却这么嚣张! 张平原先还不觉得什么,叫贾琏看得久了,满屋子又是一片寂静,蓦然便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大对,与贾琏视线相对,竟有些无措,可很快,他想起了梁大人,底气又回了来,笑着说道:“二爷您放心,酒楼还有商队带来的各地食材,就冲这个,咱们酒楼,一定能再起来的……” 张平纠缠着又说了一大通,直缠着贾琏最后说会好好考虑考虑,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自然,他也就没看见,当他转身的时候,贾琏几人阴沉的面孔。 离开贾家,张平就去了知府衙门,他的女儿正抱着儿子跟梁大人在说笑,看见他来,请个安就下去了。梁大人问起贾琏,张平满不在意地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耳根子软,做事犹豫不够果断,掀不起大风浪来。” 梁大人有些不信:“到底是外头盛赞的青年才俊,果真如此不堪?”他做事比较谨慎,便有些不高兴,“不是你偷懒,随便说了来糊弄我的吧。” 张平吓了一跳,对比贾琏这个他的东家,这个便宜女婿可叫他害怕地多。不光是梁大人为一方州府,更因为梁大人年纪与他差不多,又为官多年,张平心下,早就发怯,哪敢在他面前扯谎,当即把刚才在贾家的一切全说了出来,又道:“这贾琏,要果然是个能耐的,哪能半句话也不说就直接退缩了要关掉酒楼。我跟他说了好些,他也没个脾气?” 梁大人听着有理,只是还不放心:“罢了,且在看几天吧。” 张平多少不甘心:“这、这……大人,酒楼里的食材不多了。贾琏那里,前两天商队就来了,这些日子正在城里采购,咱们……”他嘴里说的酒楼,自然不是贾琏的,而是他们私底下开的。仗着从贾琏那里偷龙转凤弄来的食材,酒楼里生意很好,只是再不补充食材,酒楼就要开不下去了。出去买,那么多好东西,却是一大笔钱,张平那里甘心。 梁大人皱起眉头:“怎么,你是怀疑我的判断?我说等几天就等几天。”梁大人怎么想着都不对,这贾琏,就真这么没用? 又过了两天,还是风平浪静,贾琏居然还真给了张平一笔银子,让他去修缮酒楼——虽然只是前期款不多,但也足够把酒楼的东西收了,召集泥瓦匠开始干活——在张平的催促下,梁大人到底还是动手了。 “二爷,不好了。”商队的大管事王涯满头大汗的跑进来,长年日晒雨淋晒得粗黑皮肤上此刻都沁出了些红,脖子上青筋直冒:“刚才我们正在点货,衙门里却跑来一队人,说我们的货有问题,现在把东西都扣下了!二爷,你快想想办法吧。” 王涯想起自己那批货,心底跟火烧似的,急的不行。“二爷,那可都是刚从广州那边进来的好东西。有些还是我答应了扬州的买主要给送去的,这出不了货,咱们商队的名声可就毁了。” 他气得直骂梁大人狗官:“明摆着是觊觎我们商队的东西,现在还假惺惺说货有问题,假模假样,呸,个伪君子!” 贾琏冷笑一声:“他想吞了我的东西,也得他有这么大个能耐!”对着王涯道,“你先收拢了底下人不要闹,这些日子,把货物的清单都给我列出来保管好了,回头东西拿回来,我可不希望少了什么。” 王涯一听,大喜:“二爷,你是有主意了?”也不等贾琏回答,拍着胸口就道,“那就听二爷的,您放心,我保管把一根针都记下来,到时候少了,找他们算账去!”转身风风火火地就出门了。 王涯对贾琏的信任,那是无条件的。他父亲早年十贾代善手底下的兵,不过好在并没入军籍,受伤退伍后就在贾家的庄子旁买了地生活。王涯自小习武,大了不爱种地,去了镖局讨生活。当时贾琏筹办商队缺人手,王父拉着儿子上门来,开始王涯对年纪小小的贾琏也是不信任,可等他拿着贾琏写的各地民俗,一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置办了各色货物,又亲眼看着贾琏把那些平价买来的东西,一倒手就赚了百倍千倍的利润,那些不服气,登时就给扔到了九霄云外。从此后,对贾琏的决定,再没有任何异义。 “敢算计到我们琏二爷头上……”王涯撇撇嘴,倒有些同情梁大人了。 当天,贾琏送了帖子给梁大人,梁家说梁大人在忙,没时间。 第二天,贾琏照样送了帖子去,梁家没接。 第三天,贾琏派了程怀旭亲自去送,梁家这才收下。 第四天,贾琏带着人上门,梁大人一身便服接见了他,一见面,便满脸笑意道:“这两天事情太多太忙,怠慢了贾小少爷,可莫怪啊。” 贾琏屁股还没坐稳,听到这话忙站起来:“大人可是折煞我了,我个晚辈后生,哪里当得起。大人为国做事,自然是正事为先。” 梁大人听罢很是欢喜:“是个明事理的,不骄不躁,很不错,果然是人人夸赞的青年才俊。”一边又招呼他喝茶,“今年明前龙井,你尝尝。” 贾琏喝罢直赞:“果然是好茶。”正宗明前龙井,还是最顶级的狮峰龙井,片片芽尖形如雀舌,京中一两茶叶一两金,这等好茶,梁家却拿来待客——果真“豪”爽。 梁大人又笑道:“之前你来也不曾见你,听闻你已中了秀才?那我可得好好考考你。” 大多文人都这样,看到晚辈学生,就爱出题考教,贾琏早已习惯——只是这些往往发生在亲近人家之中。 这梁大人贫寒学士晋身,如今在贾琏跟前摆这谱。贾琏轻笑一声:“我不过是侥幸考中,哪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梁大人却是执意要考教,贾琏推却不过,到底是答了。题目有些难,贾琏回答了大半,最后一题被难住了,梁大人面有遗憾,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既有才华少年得中秀才,很该好好用心进学,至于那些商贾事,以你的身份,很不该再做下去了。”他深深看着贾琏,“那是、会影响你前程的。” 贾琏便低头笑了起来:“大人的一番苦心,我明白了。”他笑看着梁大人,悠然道,“我虽不才,也是名门子弟,如何会把那商贾事当成了正业?不过是帮着朋友天南海北搜罗些东西,摆摆屋子,孝敬些吃食给长辈而已……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须躬行。我这把年纪,可不是得四处走走,多做些事?这要让我闲下来,真天天关屋子里读书,我这不习惯啊。” 梁大人笑意浅了些:“你也说了你是名门子弟,便是为了家里,也该收收心了。” 贾琏只感谢梁大人好意:“不过我家里倒是赞同我走走,我这次出来前,我那祖母还说,年轻人,就该到处走走!” 梁大人扯扯嘴角,垂下了眼帘。 这次聚会,到最后,还是没有提到商队被扣押的事,因为梁大人再说了几句后,就有人来找他说衙门的事,贾琏很识趣的没打扰,告辞离开了。 梁大人笑着让管家送了他。 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 一切,好像都是风平浪静…… 第六十四章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屋外凉风徐徐,把仅剩的一些秋老虎的余热也吹了个干干净净。整个梁府都沉睡了过去,安静、无声。 梁大人搂着张姨娘睡的正美,屋外突然扣扣两声轻响,然后是丫头低声的叫唤:“老爷,陈师爷来了,等在前面,说有要事。” 梁大人原本还有睡意朦胧,听到陈师爷,两眼倏然就清凉了,翻身下床穿起了衣服。张姨娘不满,嘟着嘴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啊?” 梁大人头一次对这个二八的小妾发了火:“你懂什么!”一边焦急出了门。 一进书房,陈师爷就迎了上来:“大人,不好了,金陵来信了!” 梁大人接过信,才扫了一眼,脸色就全变了…… 日头升上树梢的时候,张平慢悠悠坐着马车来到了贾府。 他今儿穿了身深蓝的绸缎袍子,那是他的女儿从梁大人手上得来做了衣服送给他的。料子光滑,花纹精美,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是梁大人从织造局拿出来的好东西。 织造局是哪儿啊?那是专门给皇家做绸缎的地儿,自己居然也有幸穿上从这里出来的绸缎,张平想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 还是得靠着这女婿啊。 张平想到自己如今任是达官显贵也给他两分薄面的体面日子,更决心一定跟着梁大人好好干,多弄点银子出来。 考虑了好两天了,贾琏也该想好了吧。张平摸着胡子一边下马车,一边有些不满的想着,酒楼最新定下的几十个酒席单子,采购起来可是一大笔钱,贾琏赶紧拿银子出来,他随便扣摸些出来把那破楼子粉一粉,剩下的,刚好去填补空洞。 如意算盘敲地噼里啪啦响,张平的小厮已经跑上前去敲门,高喊着:“大白天的关什么门?有事找勒。” 门后看门的仆役叫一声来了,打开门见是他们,原本脸上带着的笑登时落了下来:“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你们啊。”这仆役郑强是跟着贾琏一块儿来的苏州,这临时的住处人手不够才给派来守大门,自认是皇城根下的人,比普通人都要高贵几分,看见身份高的人还好,可张平这样一个商户掌柜家的,他哪会放在眼里?没好气地冲着人道,“懂不懂规矩了?在人门前大呼小叫的?”嘴里嘟囔着,“真是小地方出来的,粗俗!” 这可捅了马蜂窝,这个张平家的小厮张吉那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小在外头打滚求生,后来才被张平雇佣了回家做事,嘴皮子最是利落,当下老大不客气道:“俗你个奶奶!呸,看门狗一条,眼睛还长到天上去了,看不上爷爷我。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什么人物呢,个狗奴才!” 郑强哪听的了这话,袖子一扯,就要上前厮打,张吉也不怕,叫嚣着“你来啊,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张平也不拦着,由着张吉叫嚣。 倒是一旁突然有个声音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平一瞧,认识的,正是梁大人的亲信陈师爷,原本还端着的架子登时收了起来,笑道:“这不是陈大哥吗?哎呦,你怎么也来了?刚才没见到你,真不好意思!你今儿来是……”看着还是在门房那儿出来的,难道是梁大人有什么事?张平心里纳闷。 要说平日看在张姨娘的面子上,陈师爷跟张平处的还不错,也一起吃过酒看过戏,张平这会儿这么笑着打招呼,陈师爷少不得要给点面子。可如今,头上还悬着把刀子,陈师爷看见张平这么个猪队友,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心情跟他面子功夫。 拉着张脸:“张掌柜的,你好大威风啊,我记得你还是贾少爷手底下做事的吧。上了东家的门还放任仆下在门口闹事,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吧?” 张平听着愣住了,跟见鬼了似的:“陈老哥,你这是……” 陈师爷掸掸袖子:“可别,张掌柜的,我一个小小师爷,可担不得你一句老哥。”冷冰冰的态度,摆明了是要跟张平划清界限。 张平一时懵了:“这、陈老哥,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啊。” 陈师爷皮笑肉不笑地:“张掌柜说笑了。”一边只问郑强,“这位小哥,不知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郑强自认是荣国府的人,眼高于顶,陈师爷这个小小师爷,还真没入他的眼。只是人刚才他毕竟向着自己说话,郑强少不得投桃报李道:“这位陈师爷,我刚才说了,我们少爷,一大早的就出城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您要有事,留个信,回头我交给我们少爷就是了。您这一直留着,府里实在也没招待的人,少不得得怠慢您。” 张平听着更不对了,怎么回事?陈师爷来找贾琏,没看到人,还不肯走……这、这是什么意思? 更觉张平惊讶的是,陈师爷听了郑强的话,摇摇头,依旧是笑眯眯地道:“是我不是,小哥刚才说过的,我就是焦急见琏二爷才多问了一句……没事,我在门房等着就好了,刚好也歇歇脚。”眼见郑强又要说话,从袖口里掏出个荷包,也不看,拉起郑强的手就给塞了过去。 郑强捏着那囊鼓鼓的荷包,心跳加速,嘴里只无力地喊着:“诶,你这是干什么……” 陈师爷只笑着:“没什么好东西,一点点小意思,麻烦小哥了,请小哥你喝茶。” 郑强推脱不过,就收下了,明显脸色好了许多,招呼着陈师爷:“行,那您要不嫌弃,就在门房那儿坐,我给你去厨房拿点点心来,您也好消磨消磨时间。” 陈师爷只推辞:“不必,我喝茶就行了。” 张平在旁边已是看得愣了,作为梁大人的心腹师爷,陈师爷走到哪儿不被人高看一眼,今儿对个看门的小厮却这般客气。张平敏锐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看着对自己横鼻子竖眼的郑强,也不敢跟之前那样生气了,从袖子里也掏出个荷包塞过去,只陪着笑:“小哥喝茶,刚才都是我家下人不懂事,冒犯你了。”一边喝令张吉过来赔罪,又说,“我也是来见二爷的。二爷这出去了?那我也在这门房等着。” 郑强得了钱,又见人赔了不是,心里头舒服了,也不跟人纠缠,到底他也怕张平时真有事,怕耽误了正事,瞅瞅天色,最后,还是让人进去了。 “我先说好,我是真不知道二爷去哪儿了,一大早上就带着程怀旭跟周瑾两位大哥出了门,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知道。你们愿意等,那就在这儿等,要是想走,跟我说一声就是。”一边给两人弄了个小炉子,架上一壶水,又弄来小半罐的茶叶,一盘子干果点心,自去守门去了。 张平眼见着人走了,赶忙把张吉赶了出去,对着冷着张脸的陈师爷赔笑道:“陈老哥啊,我这是哪里对你不住,你看在往日情面上,可别跟我计较。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只管说一声,我这里给你赔不是!” 陈师爷两眼盯着茶杯,也不看张平,只淡淡道:“没什么不对的。张掌柜的想多的。” 都叫张掌柜的了,还没什么。张平心里益发不安,动动身子,姿态更低了:“您来找二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见陈师爷就是不理他,张平直讨饶,“我的老哥啊,你就帮帮我吧,好歹咱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要真有事,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啊。”陈师爷还是面无表情,张掌柜的只差没跳脚了,“老哥你今儿给我透个底,当我欠你份人情,回头,我一定送份大礼到你府上。” 见张平真急的不行了,陈师爷心思转了转,长长叹了口气:“罢罢罢,看在咱们交情一场,我就跟你透一句,这眼下情况啊,真不好了。” 张平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咋了?” 陈师爷摇着头:“谁能想到呢,这琏二爷,还有些本事。”见着张平满头雾水,解释道,“昨儿晚上,连夜传来了一封信,知道哪儿来的吗?”张平摇头,陈师爷叹口气,“金陵!” 金陵?张平脑子一转,就想到了梁大人常说的那位,倒抽口气:“甄家?” 陈师爷拍着腿道:“可不就是!信里把大人好一通说,直说他不该对琏二爷动手……甄家和贾家,那是好几辈的交情,责怪大人把人给得罪了。” 张平心里害怕,对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梁大人已经是不得了的人物了,更不要说甄家这样的勋贵。“可、可当初不也是甄家……” 陈师爷一眼横过去,张平后面那句“甄家派人指使这么干的”又给咽了回去,陈师爷这才收回视线,锁着眉头道:“当初是那边传话来的,谁知道呢,不定是贾琏去告状,所以甄家又出面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那边传信来,说面子上要顾好,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所以今儿大人就是让我来给这贾二爷陪个不是,陪着去把商队的东西再拿回来。” 张平这就急了:“送回来?那,那酒楼那边的货怎么办?” 陈师爷一听,脸色就不好了:“现在是你那破旧楼重要还是大人的前程重要?甄家都来信了,大人再扣着东西,像什么?”那可是贵妃娘家的甄家! 张平还是不甘心,可到底不敢多说了。 陈师爷瞅着他,淡淡又加了一句:“大人给出了足够的善意,这个贾琏只要会做人,自然知道这后面,该怎么做。”投桃报李,这也是应该的。 张平回过神来,乐开了花:“还是老哥你精明!” 陈师爷哂笑。 蠢货! 大人自然是不会、也不能有损失的,可这次跟贾琏之间闹出的事,总要有个交代,让人问责的人…… 陈师爷瞄眼他,低头静静喝茶。 第六十五章 陈师爷在贾家一等就是一天,可眼看着太阳西下,城门都关了,贾琏,还是没回来。 郑强摊开手:“这我真不知道,我们二爷手里那么大的摊子,要忙的事多了,我是真不清楚二爷去做什么去哪儿了!” 陈师爷没办法,只能先走了。 张平赔着坐了一天,茶水喝了一肚子,早上来时的气焰早就全消了,心里反复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眼陈师爷走了,也跟着告辞。马车也不回家,调了头就去了梁家,托人找来来张姨娘,对着人把事情说了一遍,苦苦哀求道:“我的好女儿,现在我可就指着你了。当时也是为大人办事,给他赚银子,才得罪了琏二爷,不然人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我吃了豹子胆也不能不把人放在眼里……大人现在要跟人讲和,你可得帮帮我,怎么也要大人保住我呀。” 张姨娘如今正是得宠,膝下刚满六个月的孩子是梁大人的小儿子,最得他喜爱,听到父亲的求助,张姨娘很不当回事:“爹,你慌什么?这不还有我呢。老爷再怎么,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吧?没了你,那日进斗金的酒楼怎么办?” 她是如此的信誓旦旦,张平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真的?” 张姨娘不耐烦地道:“当然了,再怎么,我那小儿子才出生半年呢,老爷总不能让他没了外公不是?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张平听罢,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张姨娘看着不落忍,“老爷前儿送了我顶级的官燕,我送你一些,你拿回去,和娘补补身子……” 这边父女两说着话,那边陈师爷也找到了梁大人说起了今天的情况。 “等了一天也没见这位贾少爷……您说,他该不是故意躲了我们吧?”陈师爷脸色不好,猜疑道,“少不得金陵那边来信,就是他去告了状。” 梁大人冷着张脸,神色阴郁:“那还跑的了?不是他告状,那边三爷怎么好好的就收手了?如今闹的这么僵,还得我赔上脸去给那毛头小子低头。”梁大人口里的三爷正是甄家的甄三爷,他背后的主子。梁大人在任上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的,有一半倒是全入了甄三爷的口袋,梁大人这才能一直官运亨通。 可再怎么衣食父母,想到贾琏一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子,自己身为一方知府还得给他低头,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的梁大人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哼,跟我拿架子。”梁大人眯起了眼睛,不痛快道,“行啊,他没回来是吧?那就不用管他,你自去把商队的东西都给我搬回贾府去,他要识相,拖着东西走就是了。”梁大人本来还有意请上一桌给贾琏,这会儿也不乐意了,爱咋的咋地吧。 陈师爷倒是有些犹豫:“到底三爷都来了信,这么做,会不会不大好?” 梁大人眼睛一瞪:“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不把东西还回去了?我到底是一方知府,我就不信了,三爷为了这么个小子,还真拿我怎么样!”毕竟自己手底下,可掌着一方势力呢。没了自己这个苏州知府,甄家在苏州这里,还不知道得损失多少呢。 陈师爷想想也是,苏州知府说是四品,可因为地方关系,却比一般地方的二三品都重要些,就梁大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还是千方百计才成功的,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梁大人了撸下去。 陈师爷就把肚子里的犹豫给吞了回去,转而又说起了今儿看到张平的事:“我看张掌柜的在琏二爷跟前,委实不客气,闹得现在连下人都看他不过……三爷的意思,咱们还是不能跟这贾琏翻脸,那酒楼和张平……” 梁大人心情正不好,听到这狗屁倒灶的事,冷笑一声:“天生的烂泥扶不上墙,才给他点面子,就抖起来了。你别理他,叫他闹去。回头等贾琏回来了,你把人绑了,是打是杀,看贾琏的意思吧。”沉吟一下,想到那日进斗金的酒楼,心里颇是舍不得,不过他也知道,贾琏背后有人撑腰,怕不会给自己面子,没了贾琏的货,再想把酒楼撑起来也是妄想,也只能算了。“你这两天放出风去,就说那酒楼要转手,有心意想要的,就接了去。” 至于会不会有人要,梁大人这个做知府的,完全不担心。 陈师爷听着这“心意”两字,就笑了起来:“是,老爷。”又说了会儿话,自去忙不提。 只说这边贾琏,那还真不是故意躲着陈师爷等人,他是真有事。 苏州城往西北方向走一天半的路程,那里有个叫杨石镇的地方,是因为母丧而守孝归里的前御史韩佑的老家。韩佑的长子韩城跟贾琏同岁,在京里交情颇好,商队里他也算入了一小股。 当年韩佑母亲去世,韩城守丧回老家,贾琏去送了他,这一别就是一年多,贾琏既然来了苏州,也有空,带着人就去了杨石镇。 镇子并不很大,地处苏州和扬州之间,却颇是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读书人也很多。韩佑寒门出身不过而立就当了御史,在当地声望很高,虽然守孝辞官,但说起这杨府,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贾琏带着人一路风尘仆仆走到镇上,很快就顺利找到了杨家。在门口等不过片刻,屋里风风火火走过来个人,不是韩城又是谁? “我的天啊,贾琏?真是你啊!”韩城满脸不敢置信,大踏步地跑出来,老半天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巴掌拍在贾琏背上,贾琏差点没被拍岔了气,一眼白过去,韩城还在那儿傻笑,“真是你啊?会这么娘娘腔翻白眼的,也就是你了!” 这话说的。 贾琏原本还想跟他客套一番的,得,这会儿什么也不用说了,对着人胸口一记拳头,笑骂道:“你小子,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这么招呼我啊?” 韩城嘿嘿一笑,熟稔地拍着他的胳膊:“咱俩谁跟谁啊,还这么客气?你小子,不是这么小心眼吧?”对着人是挤眉弄眼的。 贾琏气的笑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一年多没见,还是这么个惫赖性子,你老爹怎么也不管管你。” 说起韩御史,韩城面上有片刻黯然,道:“我爹现在哪有心情管我。他住到我祖母坟前去了,打算结庐守孝三年呢。身子骨瘦了一大圈,急都急死人了!”顿了顿,“这个等会儿说,都别站着了,快进屋去喝口水,我都忘了问你,你咋来了?从哪儿来的?也没个信来……”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贾琏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手臂就被人拽着拖进了屋,满院子就听见韩城那高声的喊叫:“来人啊,快来,给我把东厢院子全给扫出来归置好,贵客临门了。”一会儿又喊,“跟母亲说一声,京里琏二爷来了,给她请安了。” 贾琏暗自翻个白眼,这韩城! 要说还真是奇了怪了,韩御史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才华横溢,少年中举,勤勤恳恳做了几十年官,最后才被皇帝看重,拔擢到了御史,那是最斯文清贵不过的一个人。偏这生出来的长子韩城,人咋咋呼呼,一点也没有其父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不说,平日最爱舞刀弄枪,说话都不带把门的,让人是又无奈又头疼。 当初贾琏和他认识,就是因为这小子跟冯紫英闹了矛盾,两人在他开的酒楼里大打了一架,毁了他真个包厢,怕被韩御史知道受罚,这小子掏光了私房钱来还债,还在贾琏跟前哀求来好久——一来二往的,才算是熟了。 一路上,韩城也不用贾琏问,就一股脑的把回乡后发生的事都给说了一通:“十几年没回来了,这乡里我还不习惯,饭菜口味跟京里大不一样,不过你放心,我家当年在京里的厨子也回来了,一会儿置办席面还是按京里的口味来。”又说起他母亲,“我娘在这儿朋友不多,就喜欢拉着我和几个弟妹说话,有时候就唠叨了些,一会儿要是说多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贾琏白眼他:“去你的,伯母那么好的人,在你嘴里,倒是唠叨了!一会儿我就跟伯母说去。” 韩城大惊失色:“可别啊!你这想害死我啊?没事我娘都能揪着我说老半天话,你再说我不是,那还了得?”少不得说了几句好话,贾琏才算放过了他。 看着笑呵呵招呼他进屋的韩城,贾琏心里暖呼呼的。 这就是韩城,人不精明,做事莽撞冲动,但为人义气,重情重义,一旦把你当成了朋友,便把你当最亲近的人,不虚伪,不客套——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让人全心感觉到,这个人,真把你当成了至交好友! 也不枉他一路过来看他! 第六十六章 韩夫人看到贾琏,果然是极高兴。一直招呼他吃点心喝茶不说,还关心地问他从哪儿来,怎么到这儿来来。一听他是从苏州赶来的,连连道:“一路打马过来的?那该多辛苦。我这就让人准备屋子,你好好歇会儿。”一面就吩咐人去收拾屋子,置办酒菜,“在我这儿你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先随便吃顿午饭,好好睡一觉,虽然才*月,秋老虎还热呢,睡一觉刚好。等你醒了,晚上再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满腔的热情,比之在京城时的不冷不热,变化之大,叫贾琏都有些招架不住,连连摆手说道:“夫人太言重,我就是路过苏州,想到韩兄,所以过来看看,顺便也给韩老夫人上柱香……一路上好着呢,昨晚还在驿站好好睡了一觉,真没事。” 韩夫人先还不同意,见贾琏一意推辞,自己儿子韩城有在一边附和,也就罢了,只是对贾琏更加热情了:“难为你现在还记得城儿。这么一年多了,还巴巴跑过来见他。苏州城离这儿,一天半的路程呢。就冲你这心,城儿就没白交你这朋友!” 韩城呲着牙,在韩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贾琏尴尬的笑,贾琏白了眼他一眼,只对韩夫人笑道:“不过是顺便的事,哪有夫人说的这么好。” 韩夫人拉着他:“你既然跟城儿是朋友,就不必叫我夫人这般客套,叫伯母就是了。” 贾琏推辞不过,只得叫了。只这一开口就不得了,韩夫人自认跟他亲了一层,笑嘻嘻又问起了他的日常。贾琏考中秀才的事她是知道的,就问他有没有再去考举人,韩城扭曲的脸就在眼前,贾琏哪敢说自己不想考,打着哈哈说还在用功,果然得到韩夫人的大力夸奖:“用功好,就是要用心读书,考中科举,授予官职,为国效力,这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该做的。”一边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儿子,“你看看你,多跟琏儿好好学学。别整天想着舞刀弄枪的,现在是你爹不在,要是你爹在,看怎么收拾你!” 韩城脸上苦的都能滴出黄连汁儿了,做着揖道:“我的好母亲,你快别提这事儿了,我这一年多,何时动过刀剑了?”为祖母守孝,刀剑这种不吉利的东西自然不好轻动。又是在祖宅,韩城已经好久没碰过兵器了。 韩夫人显然不妨韩城在贾琏面前就这般作态,觉得颇有些怠慢客人了,但见贾琏并不以为意,这才算了,只是心里留了意,说了两句就把这茬揭过,再没数落儿子,反而问起了贾琏的亲事,知道他还没成亲,语重心长道:“今年都十六了吧?该是时候了。这要不是守孝,我们城儿媳妇早进门了。你是你家里的长子,好像还是独子吧?这传嗣大事,可不能轻忽!” 贾琏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着头应是,把一切推到贾赦身上:“一切都由我父亲做主。家里也在寻摸着呢……” 这也是该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夫人都喜欢说这个,韩夫人又笑问了两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保不准我还能给你找个好的呢!”把贾琏说的再厚的脸皮也红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 等到吃饭,这样的对话才算结束,被韩城领着去客房的路上,贾琏可没跟他客气,一个拐肘过去,韩城倒抽口冷气,摸着肚子只喊冤:“你冲我撒什么气啊,我不早说了,我娘最近就喜欢唠叨嘛。” 贾琏冷笑:“你当我瞎子呢?伯母说我的时候,你在旁边笑什么?哼,幸灾乐祸,这一下都是轻的!” 韩城止不住就笑起来:“那也不怪我娘,谁叫你小子也太奇怪了。京里多少名门望族的姑娘,每次赏花游园宴,就没见你眼睛多看一眼的。十五六了,也不说赶紧找一个,到现在还没定亲,简直是奇葩了!” 哪家富贵子弟不是早早定期,等时间到了就完婚,哪有贾琏这样,一点不着急的。这么久了,就没听荣国府跟哪家有过关联。韩城啧啧着道:“我记得出京前,你那堂哥贾珠都定亲了吧?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闺女吧。去年成亲没?”贾琏点点头,韩城就叫了起来,“成亲了?诶你说,你到底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天仙啊,一路这么清心寡欲的,我说你,该不会……”那视线,暧昧的就往贾琏身下瞧。 “……” 贾琏也不多说什么,撩起袖子,对着那贼兮兮的眼神一拳就砸了过去,然后两个人成功地在院子里厮打在了一起…… 阳光普照的午后,汗水叫日光打的晶莹剔透,俊美的两个少年相互搀扶着进屋,瘫软着坐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韩城的声音低了下来:“……贾琏,谢谢你来看我。” 这句话,是真心的。 当年韩御史在御史台也算个人物,颇得皇帝青眼,作为他的长子,韩城在京里,很是交了些朋友。可等韩御史守孝归乡,当初离京时还拍着胸口说要常联系的“哥们儿”,一年多时间,给他写过信的只有寥寥几个,来看他的,只有贾琏一个! 贾琏低声呸了一句:“我都到苏州了,还能不来看你?”惹得韩城止不住轻笑了起来。顿了顿,贾琏低声道:“大家伙儿其实都挺想你的,出来前,紫英还说让我给你带话,问你好不好……大家现在都靠着家里,出不来,就等着你回去了!” 韩城老半天没说话,半晌,才低声轻轻的嗯了一声。 贾琏听出他声音不对,就没看他,只自顾自道:“守二十七个月,你家孝期剩不到一年了,满打满算回京耗费的时间,最多一年半的功夫,回到京,大家好好聚聚,没你,足球队我们输了好几次了,虽然坐庄赢了钱,可心里哪个都觉着不爽快!你放心,若兰从他爹那儿知道,皇上没忘记你爹呢,等你爹孝期一过,肯定还得把他拔擢回京城去。” 韩城双手蒙着眼睛,就点头,不说话。 贾琏也不理他,接着说自己的:“我跟紫英若兰都商量好了,十一月的时候,宫里侍卫队要招人了,不是普通的侍卫,是皇上的仪仗队,大家都说去看看,我也决心去露个脸,保不准就进去了呢?你知道我的,八股文章不行,科举肯定考不上,就指望这个了……不行,我明天就考明经去,去户部当个掌事也挺好的。等你回京了,你要想进侍卫队,有紫英跟若兰呢,你要不喜欢啊,我领你去我家那些故交家,把你扔西郊大营去,你不爱军营吗?以你的身手,肯定没问题!” 韩城眯着眼睛,深吸口气,半天了,才轻笑着回答:“别扯这些……我还靠你们?等我回京,什么侍卫队,西郊大营,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琏重重点头:“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韩城红红的眼眶跟贾琏对上,很快又转移了开去。兄弟两个谁都没说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 下人给送了茶来,贾琏喝了,让程怀旭给送了个盒子,推到韩城跟前:“这是今年商队的红利,你拿着。” 韩城不要:“我一点力没出,哪能收这个,不行。” 贾琏啐了他一脸:“呸,跟我客气。你以为有多少?不过是我跟紫英他们的一个零头。你这一年多办点事没做,还指望我给你好多?想得美!告诉你,刚你在跑马场投的那点钱的红利,商队的,没你的份!叫你收就收着!” 韩城打开来一看,薄薄一叠银票,看着是不多,可上面金额大,一千两两一张,数数,有二十张。“两万两?”韩城惊叫一声,“怎么这么多?”他离京前跑马场商队也分过一次,那时候加起来都没这数字。 贾琏白他:“这算什么多?当初是马场还要扩大,资金全投进去了,否则,早两年的红利得翻两番……行了,少废话,你收着就是。瞧瞧一家这屋子,好歹要住满孝期的,当初也不说修缮修缮……还有现在孝期不能吃荤,也给伯父伯母多买点补品。” 韩家毕竟起家晚,韩御史虽不说清廉如水,却也从不贪污,所以家底不厚,贾琏进屋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韩家的日子,怕也就是小富过得去,哪比得在京城,还有各项进账。 韩城有心不收,可贾琏架势摆出来,一副不收不行的样子,最后也只能生受了。 “琏弟,你的情,我记下了!”抓着盒子,韩城镇重其事地说道。 回应他的,是贾琏毫不留情的一记拳头:“滚!” 呸你个琏弟,你才琏弟,你全家琏弟! 清冷荒凉的山峰,葱茏的树木此时已慢慢变成深绿,苍翠起伏的林木间,不见半丝人烟。 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坟地旁边,是孤零零一座简陋的茅屋,不过三间的屋子,里面光秃秃的,除了一床一柜两桌几条凳子,什么也没有。 身材瘦削的韩御史坐在书桌凳子上,听着管家低声的汇报,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动着……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贾琏在韩城的带领下去了韩家的祖坟,去给韩老夫人上香。 在那里,贾琏看到了前御史韩佑。 这位当年京里赫赫有名的鬼见愁韩御史,一年不见,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双颊凹进,颧骨高高突起,一双黑如点墨的双眼透着锐利的光,倒显得人更加精神。 看见贾琏来,他态度很是亲切,叫了贾琏为贤侄不说,等祭拜完了,还邀了贾琏喝茶——不是客套的下人奉茶的那种,而是亲自煮茶,执壶斟茶——叫贾琏受宠若惊地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好了。 韩城被打发去了为韩老夫人烧钱纸,简陋的茅屋只剩下了韩佑跟贾琏。 韩佑对贾琏倒是很客气,很赞赏的说道:“你来看城儿的事,我都听管家说了,你还带了补品来,都是不算最贵重却有很实用的东西,看得出来,你很用心——这点,我确是要谢谢你。你能来,城儿很欢喜!”曾经当成了好兄弟的朋友一年多来却杳无音讯,韩城受到了打击,韩佑这当爹的看得清楚,但帮不了他。贾琏的到来,对韩城影响很大,作为父亲,韩佑真心感激贾琏。 贾琏略弯下身子:“伯父言重了,我与韩兄是朋友,来看他,只是尽我的一片心,不敢当您的谢。”说罢又笑,“也是正巧我经过苏州,否则,也不一定有时间来。” 韩佑勾起嘴角:“我知道,可你在苏州遇到了事,却还惦记着城儿,这份心,我领。” 贾琏倏然一惊:“韩大人……” 韩佑轻笑起来:“怎么京城闻名的琏二爷这就吃惊了?再不济我韩某人也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还有几个朋友在,苏州城里那梁知府利益熏心,竟敢名目堂皇地跟你对上,消息早传开了,我知道,也不为奇不是?” 贾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听到此,倒有些急了:“我不是有心瞒着这事……我不知道韩大人会晓得这事……我来,只是为了韩兄,与此事无关!”他只是单纯探访友人,可没有意思来找救兵。 韩佑浅笑着:“贤侄莫急,我自是知道你的心的,事实上,我一个辞官归里的老人,如今也就结庐在此,每天看看书罢了,又能帮你什么?我自然不会误会。” 贾琏听罢,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弯腰道:“伯父您是国之柱石,虽说如今守孝,日后却还是要回归朝堂,能得伯父一句贤侄,是小侄荣幸。小侄顽劣不成器,能得伯父指点爱护,是小辈荣幸。但贾琏再不成器,却也知道待人贵在以诚,与韩兄交往,小侄却未存别心。苏州城一事,小侄心中已有主意,却不敢扰了伯父的清静,故而才隐去不提。此种曲折,还望伯父明鉴。” 不是来告状的,也不是认为你没能力帮我才不告状,是我已经知道怎么报复人家,不用你动手——我其实还是很尊重你的,你要是愿意在别的地方帮我一把,我还是很乐意的——求别生疏啊! 贾琏心底尖叫着,面上只恭恭敬敬的,韩佑笑呵呵地摇着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心思这么多?我何曾说你什么,你放心,我且还没老糊涂,知道你是个好的。”叫贾琏坐下,颇有兴致的问道,“倒是你说苏州的事你有了主意?要是不介意,可说给我听听?” 贾琏弯腰道:“小侄年轻处事不周全,正想请伯父帮着斧正斧正,只不好开口。伯父愿意听我啰嗦,是小侄的荣幸。”一边给韩佑分析道,“其实梁大人的心思我明白,他是一方父母,在苏州城内,仅次云巡抚,偏他背后还有甄家撑腰,我区区一个没落国公府的少爷,在他地头上经营酒楼,却不说分利润给他,他自然是看不过眼的。有心给我点颜色看,并不算什么。当初那酒楼,我也并不很在意,所以前两年,我就干脆撂了挑子。” “只不想,我这一退,却被人当成了软弱无能。”贾琏声音有些冷,“打量着我不说话就以为我是怕了,步步逼进,竟是打起来我南边的商队的主意来。不消说,这后头还有甄家的主意。南边的商队有几支,每两个月从广州经苏州到京城的这一支获利不菲,眼红的不少。梁大人这一次,是试探。我进则罢,我若退……”他冷笑一声,“怕不止我在苏州的产业,被扣押的商队带来的那些东西,从此后,我经营起来的商队,再不要想插进江南半步了!” 韩佑轻轻啜着茶,眼底深处,满含赞赏。是个看得清楚的孩子! 贾琏复又笑起来,带着讥诮地说道:“可惜了这个梁大人,毕竟多年在地方为官,眼界格局还是太小。只看到了那金黄银白耀人眼,却没想到一句话,烂船还有三千钉,我荣国府虽说没落,可百年累积下来的人脉,还没全消失呢!” “也不瞒伯父,我这商队,打一开始,我就没想着独吃肉。当年也是年轻气盛,想着要做就做了,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是得蒙各位长辈不嫌我年纪小,处处帮我,这才叫商队做了起来……梁知府如今要吞了我这商队,我虽年小力微,可若就这样束手待毙,岂不辜负了这些年帮衬我良多的亲朋?” 贾琏叹了一声:“财帛耀人眼,梁大人不仁在先,小侄我,也只好不义在后了。也是梁大人手里不干净,自己还一身黑,却偏要来压我——小侄我虽然不落忍梁家张姨娘那才出生每半年的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却也只能叹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了……” 轻柔的叹息声,在屋子里长久萦绕,直到贾琏离开,韩佑都再没说什么,只是在茅屋用两块布隔开的小间里,有个人影,悄悄离开了。 在韩家住了两天,贾琏告辞离开。 离开前,贾琏叮嘱了韩城:“你既然决心回京后要进西郊大营,这一年你可得好好看兵书练武了,我看韩伯父也不是泥古不化的人,你只管说一声,热孝已过,你用木棍木刀的练着,想也无妨。我只等你练好了,到时候进大营,也弄个校尉来做做,叫兄弟们脸上也有光。” 韩城拍着胸口答应:“你只放心,我绝不叫你失望的。”送了贾琏直到村镇碑界,都不见人烟了,这才被贾琏喝住返还回去。 贾琏呢,一路想着韩城那直爽重义的性子,心里是乐呵呵的。 这一趟,没白来。 这个朋友,没白交! 想的正美呢,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然后就是一阵纷乱的声音,贾琏是坠过马的,当即一惊,嘱咐人快马过去,只见前头一队人马,其中一匹棕色骏马不知为何发了狂,在原地不断跳动,它上面还有个骑士,紧紧抓着缰绳,却根本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屁。 他周围的同伴围在四周,有人试图帮忙,却被那惊马阻拦了回来,急的直跳脚。 力所能及的时候,贾琏乐于帮忙,便高声道:“前方的朋友,可要帮把手?” 话音落地,只见前方最骏的一匹黑色骏马突然调转了头,上面坐着的骑士面目表情的看过来。 贾琏一看,人都有些僵住了。 怎么是他? 惊马越来越不受控制,那位骑士冷冷下令:“杀!” 也没人废话,自有一个男子抽出了挂在马脖子旁边的弓箭,上弦、弯弓、放! “吁~” 马儿长长一声嘶叫,尖锐的弓箭从眼中射过,骏马四蹄一软,便栽倒在地。马上的骑士快速反应过来,跳到一边,总算没有大碍。 “查!” 冷冷一声,好几个下属模样的男子围到那匹马旁边,四下检查起来。 贾琏扬着脖子看,不过一会儿,就有人从那马的马鞍下发现了不对。手指按了按,道:“这手感不对。”抽出匕首划了道口子,不一会儿,竟是抽出一小截锋利的菱形铁片来。 男子狠狠咒骂一声,回禀主子:“这铁片是开了封的,最开始应该是放在马鞍下,马儿每跑动一下,马鞍每动一下,这铁片就露出一点。跑到半路路况不好,动作大一点,铁片就会扎到肉里去,马儿吃不住,就会发狂,一不小心被掀下马……”这后果,就不用说了。 这下狠手的人最狠毒的地方在于并不一开始就让马受伤,而是在马跑了一半,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来这么一下,让人防不慎防——实在太狠毒了! 为首男子暗下眸子:“留着东西,规整规整,原地休息半刻钟!” “是!” 一众男子齐声附和,动作利落的下马,处理马尸的处理马尸,捡柴火的捡柴火,甚至还有造炉拿锅的,一会儿就弄出了一壶刚烧开的山泉水。 贾琏在旁边停顿许久,也没人理会他,想了想,做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也跟着下马。脚步往前轻轻移动,拽了个侍卫,低头说道:“还请通报一声,荣国府贾琏,求见四皇子殿下!” 第68章 防盗别买 京中人评论当今膝下六位皇子: 大皇子裴时勇武,在军中多年,骁勇善战。 二皇子裴晗精干,入主户部多年,政事通达。 三皇子裴晡贤达,礼贤下士,与朝臣多数关系良好。 五皇子裴暎聪慧,才华横溢,于清流中名声斐然。 六皇子裴晖跳脱,年方十五,打马京城,灿若天边红日,夺目耀眼。 至于眼前这四皇子,贾琏心底直把那评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哪里是什么“清冷”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这位,分明是冰冷! 四皇子裴昭,清冷冷若山间冰雪,处事周正,刚直不阿。 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他,还亲眼目睹了裴昭下属被人暗害,贾琏虽说不上怕,心里委实也有些不得劲,上前给裴昭行礼时,就多了些沉重。 “末进见过四皇子,四皇子安。” “荣国府的贾琏?京里也见过你多次,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不必多礼!”所幸四皇子对贾琏还算客气,虽然面上并无多少笑容,语气却还和缓,考虑到旁边裴昭带来的下属还在处理那死去骏马的遗体,裴昭对贾琏,已是足够客气了。 贾琏不是那不识趣的,前后活了两辈子,贾琏最知道,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投桃报李以诚待人,这才是立身的正道。 裴昭对他客气,他自然也要回报。 “谢过四皇子殿下。”一边看着死去的马匹,一边只笑道,“这马出了意外,若殿下不嫌弃,末进这儿倒还有几匹空余的,可供殿下驱使。” 裴昭定定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半垂着眼帘,态度恭敬,只是却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字不提。他就笑了,打个手势给下属,让他们处理眼前的摊子,转头叫了贾琏,到一旁休息说话。 贾琏倒是不想跟这么个冰山去呢,可架不住人地位高啊,只能吩咐了身后的程怀旭等人几句,乖乖陪着去了。 要说裴昭下属的做事能力真不错,短短时间,就已经在一棵树下给置办好了两条矮凳,一条矮几,上头茶水点心样样不缺。底下草坪也用了一大块的绸缎铺了,完全不用担心不干净。 裴昭淡淡招呼着贾琏:“不必拘礼,坐!” 可贾琏哪敢不拘礼?又推辞了一番,裴昭都要不耐烦了,他才不得不坐了下来。 裴昭似乎没看出他的不自在,很有些交浅言深地道:“你一个国公府公子,不在京里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贾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禀殿下,小人不争气,读书不行,就给弄了个商队,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这次是到了苏州,想到京中故交有在此地的,故而前来看望。” 裴昭若有所思:“故交?哪个故交。” 贾琏有些惊讶,这问的也太多了吧?“是前御史韩佑韩大人的长子,韩城。” “韩城?”裴昭念着这个名字,略有不屑,“我倒似听过这名字,好似是足球队的一个什么人吧?”贾琏低头:“殿下好记性。” 裴昭嗤笑一声:“不过是听过一耳朵。”他似是对韩城并无好感,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看重情义是好事,韩大人守孝归乡,你还能记得于韩城在京中的情分,这份心,很好。不过少年人交朋友,除了意气相投,还要多交些良师益友才好。” 裴昭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从他口里听到一口一个年轻人,贾琏心头有微妙的不适,也不满意裴昭口中微带的对韩城的小瞧,轻声说道:“殿下良言,末进记住了。末进才疏学浅,着实是从这些朋友身上学到许多。至于殿下的夸赞,末进实在不敢当。当年在京中,韩兄虽不是人人称道的俊杰,可为人义气,帮我良多,如今他归乡,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一年后去看一眼……想想,实在心中有愧。” 贾琏说着,轻轻叹息一声,倒真有些愧疚难当的样子。 裴昭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到底没戳破他的装模作样。“能言善道,才思敏捷,果不愧是琏二公子。”裴昭定定看了贾琏,拖长了声音,轻挑起了眉。 贾琏嘿嘿两声,眼神有些闪躲。 他刚才,实在是太意气了,虽然婉转,却直接反驳了裴昭——这裴昭气量倒大,也没跟他计较。 贾琏想想,自己还真要多学着点。虽说现在只是个四皇子,谁知道以后呢?自己这养气功夫,还要多练练啊。 思及此,贾琏神态更恭敬了几分,把之前心底那么一点漫不经心全抛走,一边给裴昭倒茶,一边问道:“四殿下此次来,可是有差事在身?若有末进可效力之处,末进必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裴昭瞅着这个毕恭毕敬的小子,话说的是诚心,姿态也够低,心思转了转,说道:“难为你有心。我的差事也不必瞒你,月前浙江南部地区突遭大旱,数月来滴水未落,河流水量少了一截,今年收成大减,父皇这才命我来查看,主持放粮安抚事宜。十天前有台风带来大雨,旱情总算有所减轻,只是江浙乃是朝廷粮仓,此一大旱,怕是今年的粮价,要大涨了。我这才带人快马加鞭赶来,查看江苏地区的粮产量。” 至于说每年粮仓都会积累大批粮食,为何一次旱情就会导致粮价上升这种事,裴昭就没说了,贾琏也很识趣的没问。 “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商队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信,旱情,还挺严重。”何止严重,简直是灾难。 江南六到八月是伏旱天气,日日艳阳高照大半个月不下雨都是常事,亏得江南水系众多,倒也不怕。可今年天气格外怪,四五月梅雨时节日日下雨,导致短短时日三次洪涝,不得不排洪泄闸,可等到六七月,整整三个月,滴雨未落,天气还格外炎热,人出去都能给晒伤了,地里土地早就干成了块儿,水稻根本存活不了。 江浙地区的产粮区也是有讲究的,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地区,商业繁荣,丝织业更是许多百姓生存之计,因此田地里多种桑树,真正产粮的地方,还是江苏北部和浙江南部,浙江今年这一旱,影响的是两季稻,算成钱粮不知多少。还要开仓赈济,朝廷存粮就去了大半。而且就贾琏知道的,江苏地区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收成最少少了三成。 这样的情况下,粮价大涨,已是必然趋势。 只是百姓家家境富裕的能有多少?粮价每长一文,百姓就只能从穿衣住行上抠出一分,日子就要艰难一分。 贾琏也不是说悲天悯人,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只要朝廷处理得当,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粮食欠收已是事实,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好怎么平定粮价。”贾琏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道,“末进学识浅薄,只是也算做了两年的商贾事,却知道,这利益最是动人心。往日粗粗只能赚一两个大钱的生意,今儿能翻个一倍两倍甚至四倍五倍的时候,许多顾忌,就都不是问题了。” 在百分之百甚至更高的利润之前,有些人,可以毫不犹豫的践踏法律、践踏人性! 这点,裴昭也是清清楚楚。 “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呢?”裴昭放下了表面所有的伪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的看着贾琏。 贾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眼神下,竟有些惶然,小心措辞了一下,说道:“末进浅见,朝廷往年遇到此事,责罚惩处不良奸商此举颇有成效,今年和也该如此,只是单单这样,却也有不足。”毕竟天下商人那么多,人家不说涨高价,只涨那么两分,你也不能把人全抓了。 贾琏觑眼裴昭,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又轻声道:“粮价升降,说穿了,其实是市场上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当所求少于市场供给,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就涨了起来,若是市面上,粮食多了,这自然而然的,价格就会降下来。” 裴昭听着笑起来:“说穿了,还是要有粮……可是今年的粮食欠收啊。”裴昭有些失望。这贾琏说了一通,最后,却没半点能用的。 贾琏看出了他的不快,低头道:“若是殿下不怪,小人倒是可以弄到一批粮食……” 裴昭打断他:“想要平定粮价,你知道那要多少粮食吗?”那不止是要填补今年欠收的粮食,而且还要把朝廷赈济的粮食全算上——就算贾琏联络了个商家,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吧! 贾琏笑起来,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些微狡黠:“不需要这么多……只要叫一些人认为我们有这么多,就足够了!” 只要那些商人认为市场上粮食充足,不兴风作浪,这粮价,就涨不起来! 裴昭眯起眼:“就算如此,所要耗费的粮食,也不是小数目……” 贾琏站起身子,躬身道:“殿下明鉴,小人既然敢张这个口,自然,是有主意的。” 裴昭死死看着他,锐利的视线直勾勾似要望进贾琏的心底去,贾琏有片刻不自在,随后不自觉的就挺起了胸,坚定地回望了过去。 倒是信心满满啊。裴昭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慢慢收回了视线,淡淡问道: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这么大批粮食,说捐出来就捐出来了? 贾琏弓着腰杆,赔笑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贾琏虽是小民,也不忍心看百姓受苦?虽是灾年,让百姓能吃上平价粮,也算是小的给自己积福了,可不敢再有所求!” 说穿了,这笔粮食可不是白给的,那是要钱的。有钱赚就行了,他不贪! 可要说好了,这是卖的,卖的,不是捐的! 裴昭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贾琏啊……” 还真是个妙人。 感情他这是要跟自己,跟朝廷,做一笔粮食交易啊! “你好大的胆子!” 轻笑过后,裴昭似笑非笑地说出这一句,不过看样子,他并没有怎么生气。 贾琏也笑起来:“朝廷有难处,我这个治下之民,怎么也该出份力。” 说起来,贾琏所求的真不多,没说直接求个官或者给家里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一笔交易,朝廷甚至可以私下进行,从这点来说,还是朝廷占了便宜,至少不会让人看了朝廷的笑话,一群贪官污吏,闹的最后百姓受苦,有辱皇帝清明。 当然了,贾琏也不是就说死了的:“自然,若是户部困难,小的也可以把粮食捐出来的。”他就当吃了个教训,以后再不跟朝廷做生意好了。 裴昭眯起了眼睛,突然道:“你哪来的底气?” 哪来的底气敢跟朝廷做生意?这么明晃晃的交易,或许能解决了眼下的困难,但并不是讨好人的做法。裴昭有些奇怪,贾琏他就一点不想官居高位,手握权柄? 他就没有一点野心? 贾琏轻轻笑了:“不过是无欲则刚而已。” 贾琏真没太大追求。他知道自己是哪块料子,上辈子他就是社会底层的人,见的最多的就是商贩做生意的,高层的名利争斗,离他太远。这辈子的荣国府,他到的时候已经渐渐没落。这么多年,也没有谁特意培养了他去哪名利网去争抢。 贾琏自问,他当不好一个官。 多大的帽子,就得担多大的责任。 一方父母,责任太大,上要讨好上司,下要照管好治下之民——而贾琏自问,他真做不到。 他的梦想,是走遍世界,把自己的生意铺到世界去。 这个跟前世地理位置相差无几的世界,在中原王国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地方。他想要打破朝廷闭关锁国的政策,他想要让国人知道世界,让世界都知道,还有一个中原王国,还有一个民族,叫汉族! 他考秀才,结交权贵子弟,为的,也就是能让他更好的做生意。 至于加官进爵这种事,有自然好,没有,他也不求。 朝廷肯跟他做生意,他可以吃点亏,大家日后长久合作嘛。世界那么大,产粮区那么多,朝廷吃过一次甜头,以后就知道可以跟谁做生意了。现代的粮价一直平稳上涨,一是产量高,二,不也是靠进口吗! 当然了,朝廷不愿意也无所谓,这批粮食他就当捐了,吃个亏买个乖——就他现在的身家,还不至于劳筋动骨。 另外……贾琏看了眼裴昭,垂下了眼眸:“小人知道殿下心系百姓,昭昭君子,想来,不会跟小人一介凡夫俗子斤斤计较,是以,小人才敢大胆进言。” 这是实话,要不是眼前的人是裴昭,有些话,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口。 这么多年在京城,虽然他表面上没显露,但背地里,他也是有琢磨着几个皇子。 大皇子虽然勇武,却性格暴躁,尚武厌文,这些年,已经快被二皇子和三皇子给逼的走投无路了。二皇子乍一看还不错,可惜太过精明、心眼又小,观其行事,不足与谋。三皇子,就冲着他背后的甄家,贾琏都知道,他绝对成不了大事。至于五六皇子,贾琏细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成功,而且为人处事,他并不看得大上。 惟有这个四皇子,冷清归冷清,可这么多年当差,细数下来,竟没有一天迟到早退。他办差的细节贾琏不知道。可贾琏确实曾在几年前一次街上,亲眼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龙子殿下毫无芥蒂地坐在小面摊前,静静听着隔壁茶摊上说书先生说起外边民生的艰难。 贾琏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脸上流露出的神色,那种难过痛苦和希望改变一切的野心…… 那是一个真正关心百姓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今天真正直面面对他,贾琏就知道,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总要挑选一个人来跟随的,怎么看,还是四皇子更得人心。贾琏心底下了决心,就愿意交出投名状。 不告诉人你的能力,谁会把你看在眼里? 裴昭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哦?琏二爷对我这么有信心?” 贾琏轻笑:“难道说,小人看错了吗?” 裴昭深深看着他,并不说话,那头,他带来的下属已经处理好马尸,裴昭喝干了杯中的残茶,突然起了身:“意外相逢,聊得很尽兴。”竟是就打算离开了。 贾琏一时反而摸不清他的想法了。难道不该是他追问自己到底有什么门路才能弄到这么多粮食,然后自己把自己的敛财手段透露一二,他大力拉拢,然后自己帮着他度过眼前粮食短缺的危机,从此一跃成为他心腹……的吗? 为什么现在就要走了? 求明说啊~~~ 心底尔康手狂颤,面上贾琏只保持着淡定的模样,还特别斯文地行了个礼:“恭送殿下!” 直等到裴昭果然一语未发地骑马离开了,贾琏才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哀嚎不止。 “我都干了什么蠢事!” 叫你表现,叫你卖关子,不会弄巧成拙,给人留下坏印象了吧? 贾琏脑海里细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真是糟点无数。裴昭是皇子,自己却在他面前表现的不喜欢权更喜欢钱。 “他得觉得我多蠢啊?”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最末位的。自己一个国公府少爷,却宁愿经商。贾琏浑身的力气都没了,跟散了架似的耷拉下肩膀,“早知道,就不开口说话了。” 这也说明了,他有多不适合混官场,那种深层次的脑力活动,他实在担不起啊! 贾琏哀嚎着,等一路赶回到了苏州,这心情也没好起来。 尤其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商队的货物都被送回来了,可周瑾程怀旭一清点,好些东西都没了。贾琏的心情彻底坏了。 “好一个梁大人!” 贾琏冷哼一声,吩咐程怀旭把损失都列表出来,一切暂时按兵不动。 当天下午,得到他回来的消息的陈师爷,就带着梁大人的口信上了门。 “二爷安好。” 陈师爷很客气,儒雅的脸上满面笑容:“一连给二爷下了好几天的帖子想请二爷喝杯酒,可惜二爷都不在。这不,一听说您回来了,我就上门来了。可是打扰了?” 待客的礼貌贾琏还是有的,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说,面上对人都是笑呵呵的:“瞧陈师爷您说的,你能来寒舍,正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打扰。”一面请了人坐,一面解释道,“这些日子实在不在家,去看望了趟朋友……陈师爷实在可气,一顿酒而已,你要不嫌弃,改明儿我做东,请你喝一杯。” 陈师爷呵呵笑起来:“要果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脸上一副很荣幸的表情。 贾琏挺佩服眼前这人的,真的,瞧这热情的表现,哪里看得出,他初来苏州时对他那冷冰冰的态度。这前倨后恭…… “不必不必,一顿水酒,就当是我这些天怠慢了陈师爷的赔礼。”贾琏也笑着,对人客气而周到。 气氛似乎正好,陈师爷似才想起来一般:“对了,前儿衙门里查的那批货给送回来没?二爷可见着了?”又是小心道,“说起这事,还请二爷莫怪,实在是职责所在,有人汇报说,二爷您商队的货有问题,事情上了台面,梁大人这才不得不秉公办理,查封了那批货回去查验……这不,看了没事,所以就给送回来了。” 贾琏暗自冷笑,送回来了?缺了那么多东西,也叫送回来了?面上只露出气愤之色:“我的商队行商又不是一年两年,怎么可能有问题?到底是哪个,居然这般栽赃我?” 陈师爷面露尴尬:“这件事,梁大人到现在心里还过不去,悔不该听信了小人,结果怠慢了你。” 贾琏有些好奇了,到底是哪个倒霉鬼被梁大人推了出来当替死鬼?“陈师爷您就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梁大人跟前乱嚼舌根子的?” 贾琏一再追问,陈师爷似是顶不住了,才叹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您酒楼的掌柜,张平嘛!” 贾琏瞳孔一缩,瞬间就变了颜色,“是他?!” 陈师爷起身弯腰给贾琏赔不是:“我家大人也惭愧自己做的不该。这些年,因为张姨娘小心伺候,梁大人对她也算有几分心意,又赶上张姨娘生下了小少爷,张平平日处事也算周到,不看僧面看佛面,梁大人看着孩子的份上,就信了张平……大人如今心底是后悔莫及,特意让我来转告,请二爷明儿一定要去知府衙门,大人好给你赔不是。” 贾琏慌得连连摆手:“陈师爷这不是折煞了我?这我哪里担待得起?” 陈师爷只一定要他答应,贾琏没办法,最终松口一定去,陈师爷这才罢了。 第二天,贾琏穿戴好,来到梁府,陈师爷在门口亲自迎接,进到内院,只见雕梁画栋,华美非常。 梁大人置办的酒席就放在小花厅里,小花厅正对一丛翠竹,碧绿葱翠,更有一种幽寒,生生驱退了不少秋老虎的热气。 梁大人很亲切地招呼贾琏坐:“贤侄啊,可是把你等来了,我这一顿酒准备了十来天,可就缺了你这么一个主宾啊。” 贾琏弯弯腰:“是我不是是我不是,竟是错过了。今儿才来,梁大人莫怪。” 梁大人自然是连说不会:“就是开个玩笑。”叫人赶紧上菜,又让贾琏改口,“不必那么客套,叫我梁伯父就行。” 贾琏身子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呵呵笑着。 梁大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翘起的嘴角也有些往下落。陈师爷见状,忙笑着对贾琏道:“今儿托二爷的府,也能叫我尝到知府府秋大厨的手艺。您是不知道,这位啊,可是梁大人苦心网罗来的淮扬菜大家,一道狮子头,做得格外入味,今儿您可得尝尝。”一边又对梁大人谄媚地哀求:“只不知道,今儿我有没有幸,喝到大人珍藏的翠竹酿?自打上次大人寿宴之后,我对这酒可是念念不忘啊。” 大家都不打算撕破脸,这面子上就得过得去,陈师爷打了圆场,大家就都顺着台阶下,贾琏表示,今儿自己是有口福了,梁大人也笑盈盈的让人去搬酒:“我就这么点好酒,你还惦记着。” 说不了两句,外头丫头传信说有客来,贾琏奇怪:“不知是……”就听外面一声清朗的男声:“小侄来迟,梁世伯莫怪。” 随着声音踏入花厅的青年男子,可不就是云巡抚的长子云厚? “云兄?”贾琏有些惊异,他怎么来了? 梁知府笑着让云厚坐了贾琏旁边,对贾琏解释道:“你是年轻人,我怕这我哪里跟你说不上,就找了云厚来陪客,好像说你上次还跟他见过吧?那我就不用介绍了?” 云厚和贾琏又寒暄了一番,贾琏感激不已的模样:“梁大、梁世伯一片苦心,小侄感激不尽。”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狮子头很好吃,翠竹酿也很醇香,一时酒足饭饱,贾琏捧着茶杯慢慢啜茶,心满意足至极。 “这苏州果然是人杰地灵,名吃点心不算,淮扬菜实在合我胃口。”还笑着打趣陈师爷,“难怪陈师爷对那狮子头和翠竹酿百般惦记,我这吃了一顿,想到以后可能就吃不上了,这心里,都觉得难受得慌。” 陈师爷听的笑了起来,梁大人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要喜欢,我就把这秋大厨转赠给你,去你府上,你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他做!这翠竹酿吗,也给你搬个十坛子去,够你喝的了。” 这大手笔的,云厚听着可羡慕极了:“秋大厨手艺极佳,琏兄弟,你可是好运道啊。以前不知多少人跟梁世伯求借秋大厨一两个月,梁世伯都不肯答应,这会儿却送给你了。” 贾琏有些惶恐:“想来这秋大厨该是梁伯父看重之人,手艺极得您喜欢,这样的人,我怎么好要?不成、不成!” 梁大人满不在乎道:“不过一个厨子而已,只要贤侄你满意,那就值。”见贾琏还要推辞,又是惭愧道,“说来前些日子,我却有多处地方叫贤侄受了委屈,这么个小小厨子,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贤侄可一定要收下。” 贾琏还是不肯,梁大人就有些不痛快了:“怎么着,贤侄还是不肯原谅我?” 贾琏自然是连说不敢,可又不想收下厨子,坐在椅子上,那是左右为难。 云厚在旁敲着边鼓:“琏兄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梁世伯今日请宴,真情厚意,又是这般诚心送你,你怎么好违逆了他的一片心意?” 陈师爷也说:“难道琏二爷还在介意商队东西被扣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贾琏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生受了:“梁世伯秉公办事,我怎么会介意?那就,多谢梁世伯好意了。这厨子我带回去,等到了京城,也叫家中祖母尝尝正宗淮扬菜。” 梁大人这才又高兴起来:“这就对了!”顿了顿,笑说,“这儿啊,我还有一个礼,贤侄看了,一定高兴!” 贾琏好奇:“世伯太客气了,还准备了礼?” 梁大人眯起眼睛,拍了拍手,众人狐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门外人影闪动,不一会儿,有两人拖着一人进了屋。定睛一看,那跟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人,不是张平又是谁? 只是这位当初在贾琏跟前趾高气扬的大掌柜的,已经再没有了当时的嚣张跋扈。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形容憔悴,头发也散乱着,倒好像才被人用了刑一般,四肢无力。撑着他的两个人把手一松,这位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梁大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毫不遮掩的嫌恶,气愤道:“我也是查了才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因为觊觎贤侄你的酒楼,居然私下里动了手脚,看你来苏州,怕被你追究,还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污蔑贤侄你的商队货物有问题,害我扣押了贤侄你的货物……我是识人不明啊,才叫贤侄你受了这么许多委屈!” 贾琏听着快要反胃了,只跟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张掌柜的,居然都是你在后面挑拨离间?” 云厚拍着桌子大骂:“无耻小人,居然敢背后算计主家,简直该死!” 梁大人后悔不迭:“都是我糊涂啊,一时错信了他……我这里把他交给贤侄你了,要打要杀,贤侄你看着办吧。” 云厚忙宽慰他:“世伯不必自责,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张掌柜的私底下,居然会是这种人?” 陈师爷也跟着对贾琏道:“琏二爷,我们大人自打知道是张掌柜的冤枉你,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一直跟我说,不该叫你受了委屈……” 堂上,梁大人还在惺惺作态,云厚陈师爷一脸“你要大度”的表情,堂下,沁着冷汗的张平却跟哑巴了似的一语不发,贾琏静静看着,终于开口了…… 第六十九章 梁大人大度的表示张平这个人,随便贾琏处置,张平跪在地上,竟也一言不发,似乎是认了命。 贾琏沉吟一下,起身笑道:“到底是世伯家的亲眷,张姨娘生的孩子还小,总要看在孩子的面上……”见梁大人还要说什么,忙又道,“大人今儿能把他交给我处置,已经给足了我面子,至于剩下的,按律办事也就是了。” 这就是不肯私底下处置了。 梁大人眯起眼睛打量着贾琏,只见他言笑晏晏,真心实意的样子,似乎,真的一点没有介意。 可他是在真的这么大度吗? 张平就是个小人,得意便猖狂,梁大人也是知道点他仗着自己的势在外对人的嚣张态度的,贾琏肯定也受过他的气,可他现在,却愿意放过他? 梁大人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看不清楚这个毛头小子的想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梁大人顿了顿,死死盯着贾琏的神色变化,“那我就承你的情,按律查办了他就是。” 贾琏在梁大人的视线凝视之下,却是轻松自若,颔首笑道:“大人是地方父母,本就该如此……” 一场宴席,是“宾主尽欢”。 云厚回到家跟云巡抚说起这事,还夸了一下贾琏。 “还算识时务,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该退的时候就退了。挺会做人的。” 云巡抚只听他说,却是对贾琏没了好感:“要真像你说的,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能唾面自干若无其事,这种人,要不是心计深沉,要不就是庸碌无能!”而贾琏能做成那么大的生意,会是个没用的吗? 这边,梁大人的心,在这一顿宴会后,也提了起来。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师爷,你让人去给我盯紧了贾琏,里头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来告知我!”梁大人是越想越不放心。这个贾琏,表现的太镇静了。哪怕是张平被拖到他跟前,他也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为官这么多年,梁大人深知一个道理: 事有反常、必有妖! 陈师爷领命而去,果然把贾琏临时的居所看的牢牢的。 可,接连两天,这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贾琏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该去才买的才买,那个亏损了酒楼也没说要卖,就关了门扔那儿,等到第三天,人直接说要离开苏州了。 梁大人听着老半天不敢信:“这就要走了?” 事实上,贾琏还真要走了。 东西全拉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出发,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了远处。 梁大人和云巡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人都走了,也就不想了,这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没多久,金陵那边就传了信来,梁大人面如死灰地看完,什么也来不及做,那头朝廷正式的罢官文书就下来了。 梁大人一个贪赃枉法,罢官去职,收押待审,家产全部抄没,一家女眷暂时被圈在了个房子里,等待后面处置…… 就跟平地一声惊雷,这个旨意是如此突然其来,以至于所有人都懵了。 云巡抚作为一方最高长官,平日跟梁大人相处也算不错,如今,却是他亲自带人关押了梁大人,又是他亲自带人查抄了梁家……他这心底,着实有些心慌。 尤其是朝廷派来的这位钦差对着他的态度,冷冷淡淡,不说处处跟他划清界限,可那也是能不多说一句就绝不多开一句口的。 云巡抚心底少不得嘀咕:难道,自己这边也有什么不对吗? 不然,就算是钦差,也不过是翰林院一个穷酸翰林,怎么敢对自己这个二品大员这般态度? 他儿子云厚也是摸不着头脑,父子俩商量了许久,愣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云厚私底下请了钦差吃酒,中途又给塞了好些银票,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才半含半露地说了。 “十几天前,京城里突然有人弹劾苏州知府,斥责其贪赃枉法,与民争利,残害百姓,更列举其种种罪状……先时还有人为之辩驳,但随后不久,就有确凿证据被呈上。数位重臣齐齐表示合该严惩。”那钦差说着,又瞧了眼云厚,“我私下听着,好像还有谁在朝堂上说起,苏州知府如此渎职,其上官……” 剩下的话钦差没说,但云厚已经完全明白了。强笑着跟人应付完,回家和云巡抚商量下,都是惊出了一声汗。 云巡抚当即命令云厚,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行事,还要约束好家里,绝不能在外惹是生非。“朝廷到现在还没下旨申斥我,证明皇上对我,还是信任的,只是后面,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事关前程,云厚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只是想起梁大人,不由得唏嘘:“前儿还是一方父母,如今却沦为阶下囚……”想起这事就心惊,“爹,你说,他到底是得罪谁了?” 云巡抚心底其实有个人选,只是隐隐有些不肯相信,让云厚自去做事,暗自则给在京里的朋友去了封信询问——等接到信,云巡抚一看之下,止不住倒抽口气。 居然真的是贾琏! 此次弹劾梁大人,朝中有多位大臣出马,虽都是三四品官,却几乎都出自大家族,更有北静王、四皇子在皇帝跟前附和,因此,才有皇帝震怒,钦差快速领旨来苏州…… 而当时这些弹劾的大臣,其家族,许多都是跟贾琏、或者他背后的荣国府颇有来往…… 最叫人心惊的,梁大人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详实可信,甚至还有一个人证,乃是三年前梁大人错判一桩冤案的家属,在京中刑部衙门陈述起这件事时,为枉死啼哭不止,直叫人心生怜悯——短短时日,贾琏竟能收集这般多的证据,简直叫人胆颤。 小小年纪,居然有此能力。云巡抚自问自己便是而立之年也做不到次。 早知道这小子如此出息,当日就该顺手帮一把。云巡抚想起自家夫人还曾说过把小女儿许配给贾琏,更是跌足懊恼,“要早知道……”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有些机会错过了,那就很难再回来。 且不说云巡抚有多懊恼,之后几年做事都是小心翼翼,但说贾琏带着人离开了苏州,一路北上,打算回京了。 都到了苏州了,不远的扬州肯定是要去一趟的,毕竟林如海和贾敏这对亲姑父姑母就在那儿呢。值得一提的是,贾敏今年怀孕了,贾琏出门之前就被贾母交代了,一定要去看一看,看看贾敏身子可还好。 一到扬州林府,贾琏就受到了热情款待。 贾敏这个亲姑母旧不要说了,离家十几年,看见娘家人来,那亲热劲儿。林如海这个姑父也是很不错,考教了一下贾琏的功课,又问了他最近做的事,对他以经商为主多有不满,很是说了贾琏一通——但话说回来,不把你当自己人,谁会这么数落你?不怕得罪你,我还怕浪费口水呢。 所以虽然被林如海数落了一通,可贾琏对人还是很亲近的。再加上除了经商这一点,贾琏其他方面来说,都是人中之杰,林如海还是挺满意的,在数落过后,便是亲切的照顾,衣食住行贾敏全包了,林如海就带着他去扬州各官宦人家串门子,帮他拉拢人脉——对亲生儿子,也就这样了。 贾琏不是不识好歹的,投桃报李地拿了商队的好些好东西给林如海贾敏妆点屋子,知道贾敏身子弱,最好的补品全往她那送。还绞尽脑汁想了好些现代孕妇的注意事项——哪怕不完全,哪怕许多稳婆都知道,但贾琏有这份心,对林如海和贾敏来说,就足够了。 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林如海私下暗想着,对贾琏更加亲近。 至于贾敏,自己的亲侄子,怎么看怎么好,对他也越发疼爱。 不几日,苏州梁大人获罪的消息传来,扬州官场暗流涌动,贾琏再出门做客,人的态度反而没那么亲近了。 毕竟贾琏能耐归能耐,但得罪了他就下这么重的手,也实在叫人心慌。 林如海在家里也说贾琏:“人背后站着的是甄家。贾家跟甄家是世交,你怎么好下这么重的手?” 贾琏自然是不服气:“就许他暗地朝我下刀子,还不许我还手回去啊?那人还不当我是软柿子,以后想捏就捏?” 林如海一时竟反驳不出来,瞪着眼睛道:“那你做事也该和缓些,找甄家人说一说,那也可以啊。” 贾琏见他气狠了,嘿嘿的笑:“我那不是意气上头就发昏了……”声音低下来,有些可怜巴巴道,“我做着商队也不容易呢,费了多少心血才弄起来的,京里好些人还掺了一股呢。早两年还有人想把我踢下去……我,我不强硬点,以后就没人把我当回事了。” 这话里水分挺多,可他这一装可怜,林如海还是没忍住,心软了下来:“罢罢罢,你做也做了,这事本就是甄家理亏,他们要再计较,荣国府也不是白叫人欺负的!”这是决定会给贾琏撑腰了。 贾琏大喜:“谢过姑父!” 林如海点点头,想想,又瞪了他一眼:“你啊,还是得好好读书,少再做这些商贾事了!” 贾琏嘿嘿笑,只当是过耳风云…… 第七十章 贾琏并没有在扬州呆很久,毕竟京里的事还堆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贾琏就跟林如海和贾敏告辞,贾敏怀孕才几个月,格外多愁善感,一听贾琏要走,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逼的贾琏没办法,最后只能偷偷走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十月初赶回了京城。 冯紫英卫若兰几个亲自守着城门来接他,见到人,一个个都竖起了眼睛:“你小子行啊,我们在这儿都急白了头发,你倒是在江苏过得逍遥日子。” 贾琏日晒雨淋的回来,皮肤黑了不说,人都瘦了一圈,听到这话,呸了一声:“你们瞧瞧我这样,那是去享福回来的样子吗?你们谁要想,下次我带你们一块儿去走货。” 冯紫英卫若兰几个就嘿嘿的笑:“天南海北到处走那是你的爱好,我们可不跟你抢。” 更有韩奇,干脆理都没理贾琏,直奔着货车而去,随手掀开个木箱盖子,堆得满满当当的舶来品简直能耀花人眼。 韩奇吓一跳,赶紧把盖子盖上,再不敢随便乱翻,一边过来咽着唾沫道:“不是说你小子在苏州遭了刁难?怎么还这么多?” 贾琏早在他去看货的时候就手痒得发慌,见他过来,还不对着人就是一拳头:“你傻啊,我不这么说,那么多东西回来,我还不被人活吞了?”梁大人是扣了他的货,可是,一些真正的好东西,打一开始,贾琏就没往苏州城里送——都知道要羊入虎口了,谁还会傻的把东西全送进去? 之后发现梁大人送回来的东西不对,贾琏也没计较,就是为着回京之后,别太招人眼。谁知道韩奇这个蠢货,还在外面呢,就敢随便开箱子乱瞧。 冯紫英卫若兰几个虽然不知道箱子里都有什么,可却都是无条件相信贾琏的,当下也对韩奇翻起白眼,嘲笑人家:“心急什么啊,贾琏带回来的东西,还能少了?晃花你的眼了吧!” 回应他们的,是韩奇迎面砸过来的拳头…… 打打闹闹了一通,贾琏直接把账本扔给了他们让他们把大部分货给拉回去,剩下的两车子,是他自己额外采购的,就给拖回荣国府。 府里收到他要回来的消息,也派了人到城门守着,正是程怀旭的亲爹程日新,这位如今说是大房的人,不如说,是彻头彻尾贾琏的人。 “二爷出京快三个月了,府里也发生了几件事。”程日新一路上给贾琏讲着荣国府发生的事,“王家的舅老爷升迁了京营节度使,为此,府里还特意办了酒席庆贺。” 贾琏嗯了一声:“这消息我听说了,老爷可送礼了?” 程日新低着头:“送了。”事实上,贾赦是扔下一句“备礼”,其余就万事不管了,还是程日新见机给从库房里准备的礼。 贾琏也知道他不容易:“劳烦程管家了。” 程日新那里敢当,弯着腰摇头:“二爷言重了。” 贾琏又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程日新又说了些贾政王夫人的动作,忽而有些踌躇的停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贾琏眉头皱起来:“有事你只管说,没什么好顾忌的。” 程日新是知道贾琏的脾气的,看着温和,但是却固执,想知道的他最后总会知道,更何况,这事也瞒不过他,所以最后,他低声道:“王家的凤姑娘,最近常来家里玩,很得老太太喜欢,听说……”他小心瞟了眼贾琏,“听说,王家有意要和二爷做亲……” 贾琏眉头一挑,这倒是意外。 他跟原著里的贾琏可不一样,别说跟在贾政王夫人后头帮他们跑腿做事,这些年,虽然前几年的时候因为贾珠会读书受过些冷落,可自打他交游广阔,结交的朋友越来越重分量,又中了秀才,谁提起来都说贾家有两位好公子,隐隐的甚至还压了贾珠一头,这王夫人对他就有了心病,彼此冷冷淡淡的,虽然一个屋檐下住着,可却也就比陌生人好一点…… 他还以为,自己不喜欢王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这样,王家还想和他结亲吗? 贾琏一时也是摸不清楚王家的想法,干脆就把这事暂且放到了脑后,转而问道:“除了这些,老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程日新叹口气:“祥云班里新推了个青衣……老爷如今正着迷,每每祥云班有戏,就会去看。”见贾琏紧皱起了眉头,忙又加了句,“不过老爷也就是看看。” 京城里好那一口的人不少,最出名的就是忠义王爷,不过贾赦也就是贪恋女色,这看戏是他一大爱好,但要说捧戏子,他还不至于。 贾琏冷哼一声:“难道他后院里的女人还少了?”捧戏子不会,可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也不少吧! 程日新无话可说,没敢告诉心情明显不好的贾琏,贾赦半个月前还因为要给新宠的一个丫头打头面,从账房里支出去了两千两银子——全都是从贾琏留下来的私账里拿的。 一路回到荣国府,贾琏让程怀旭去帮程日新把带回来的东西先去规整:“给家里人准备的礼物都送到各房去。”又拎上几样特别贵重的,也不换衣裳,就赶着往贾母的院子里去了。 几个月不见,荣国府还是旧模样,雕梁画栋,花木扶疏,往来的丫头披红戴绿,时不时还有少女娇俏的笑声——虽然没规矩了些,却是说不出的鲜活。 贾琏眼睛都没斜一下,更不要说呵斥那些丫头。 他知道这些丫头是什么意思。 自打他年岁渐长,身边总会有这个那个的丫头贴过来,或鲜艳明媚,或可爱动人,寻着机会就往他身边钻,叫贾琏是烦不甚烦,后来干脆在府里下人面前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又挑了几个上蹿下跳最凶的杀鸡儆猴了一番,这些丫头才算消停了些。 饶是如此,每天故意在他跟前晃荡的人,也委实不在少数。 出门三个多月,清静了那么许久,一回府就遇到这种糟心事,贾琏本来就沉闷的心越发烦躁起来。 真是打得好主意! 贾琏眼底幽深一片,这是存心要废了他,引他掉入美人窝里,最好跟贾赦一样,从此拈花惹草,再无雄心壮志才好! 对自己亲生儿子就严加管教,自己这屋里却是小丫头到处乱跑——他的好婶婶,真是管得好家! 正出神想着,只听得前头一声清脆的喊声:“琏二爷回来了。”贾琏抬头一瞧,却是贾母跟前的大丫头明秀,漂亮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一边迎着他,一边带着笑道:“可算是把二爷给盼回来了,这老太太从一早上就开始念叨,怎么还没回来,这都打发我在门口看了十几遍了,您要再不来啊,我这耳朵可都要被老太太念叨的红了。”小心打起帘子,“二爷快请进。”态度亲近却不谄媚,寥寥几句,就点出了贾母对贾琏的牵挂,如此聪明灵秀,也难怪能成为贾母跟前的第一人。 对她,贾琏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劳烦明秀姐姐等了。”迈脚进去,一时就听的贾母欢喜地哭声。 “琏儿回来了。可叫我老太婆想坏了。”招着手,“快快快,快来我身边坐。” 贾琏一眼望去,只见贾母端坐在榻上,王夫人邢夫人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俱都笑意融融的看着他,边上,贾元春抱着个贾宝玉,亲亲热热的喊道:“琏二哥,你回来了?” 贾琏上前几步,做势要跪:“孙儿见过老太太,老太□□好。” 贾母忙一把拉住他:“你个孩子,快快快,快叫我瞧瞧。”一把把人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着,双手一会儿捏捏他胳膊,一会儿摸摸他的脸,踱足道,“瘦了瘦了,这人可是瘦了一大圈。还黑了。”说着,眼泪就淌了下来,“个作孽的,我好好的孩子,这吃了多少苦啊?”又埋怨贾琏,“好好的大家公子不做,非要去游什么学,到处乱跑,一去就是三个月,可想死我老婆子,担心死我这个老婆子了!” 贾母越说哭得越厉害,所有人赶紧都来劝。 “老太太快别哭了,人这不好好回来了?” “年轻人就该到处走走,多见闻见闻,这是好事。” “老太太快莫哭了,小心身子……” 好一通说,贾母才慢慢收了眼泪,拉着贾琏嘘寒问暖:“这一路可生过病没?身子可都好?吃的好不好?住的怎么样……” 贾琏只反复说着好好好,贾母还不肯信,贾琏便笑道:“老太太担心孙儿,自然不肯信,还好我早有准备,有人给我作证,我过着好呢。”从袖口里掏出封信递给了贾母。 贾母先还疑惑,一看字迹,激动了:“这、这是敏儿的信啊!”一边忙不迭的拆开信看了起来。 贾琏在一旁笑着给众人解释:“路过江苏,顺道就去了扬州看姑父姑母,姑母肚子已经显怀了,看来不多久就要生产了。得蒙姑父照顾,还在扬州住了好些日子,见了不少亲朋呢!” 闻言,屋里众人,面色不一…… 第七十一章 听贾琏说起自己在扬州的事,邢夫人并不感兴趣,贾母却是关切的很,连连问道:“你姑母怎么样?身子可都还好?这一胎怀的吃力吗?” 贾琏笑眯眯地道:“都还好,姑母精神头看着不错,天天都是笑着的,姑父一有空就会去陪着姑姑散心,姑姑看着血气很是不错。”就是稳婆说,贾敏身子太弱,这孩子只怕也会比普通孩子弱一点,不过只要以后好好养着,不会有大问题的——这一点,贾琏就很识相地半字没提。 王夫人的注意力明显却在另一点上,她掩着唇笑:“看来姑爷倒是很喜欢琏哥儿,这些天还带你出去认识亲朋了?” 贾琏哪里看不出她笑容背后的冷意,故意刺激她一样,道:“可不是?要说姑父可真是疼我,我在扬州几天时间,姑父就带着我去了大大小小的宴会,要不是这一出去,我都不知道,姑父在扬州的人脉那么广,光收礼我都收了好些呢。” 话音落地,果不其然贾琏就看到王夫人泛着冷光的眼神,心底冷笑,这位最见不得的就是他在外风光得意,可惜了,她的亲生儿子贾珠读书还行,人脉交际却差得远,京城里他异军突起占了不少贾政以荣国府的名义对外交际的资源就已经叫王夫人不满意了,一听说他还占了林如海的人脉,她可不是更生气。 贾母似乎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不和,含着笑道:“林家祖籍苏州,乃是百年世家,这人脉关系自然不是假的,他肯提携你,带你去认识人,对你好处大着呢,你可没失礼吧?” 贾琏忙笑着摇头道:“瞧老太太你说得,孙儿还能这么傻,在外头给咱们荣国府堕了名头?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我好着呢。不知多少人夸我少年才俊~” 略带撒娇一般的话,把贾母逗得哈哈直笑,拉着他直说他是“猴儿”,“精怪伶俐。” 邢夫人和王夫人在一旁牵强地跟着笑。 贾琏让人把自己备好的礼送上来:“这次底下人去了趟广州,得了株丈高的红珊瑚,我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这么金贵的,家里除了老太太,还有谁能压得住?这就给带了回来,留在老太太这里,装点屋子。” 说着下人抬了个大箱子来,贾母也是好奇,站起身来笑道:“我孙儿的一片孝心,我可得好好看看……”话还没说完,下人打开了箱子,霎时,满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放在地上的一块红木底座,红艳如血的珊瑚就这么安放其上,一人环抱大小,枝杈交错,站到跟前一比,长度竟高过腰身,形状完好,色泽鲜亮,光看着,便是一道美景。 这是无价之宝啊。 饶是贾母见惯了好东西,这会儿也止不住抽口气:“竟是这般难得的东西!” 贾琏却还镇定自若的笑着:“就是好东西,才要送给老太太呢,要是下等货色,我怎么好拿得出手给老太太?” 贾母伸手摸了摸珊瑚,止不住还在感叹,回过神,有些嗔怪:“这般好的东西,得花费多少?你这孩子,也太破费了。” 贾琏摇着头:“这千金散去还复来,家里还能少了我口吃的?只要老太太能喜欢,花费多少也值得。” 贾母被逗的笑起来,到底是喜欢极了,连连赞叹贾琏:“是个孝顺孩子!” 邢夫人看得眼睛都热了,话里带刺道:“我们琏儿可不是孝顺,出门一趟,还给老太太准备了这名好的东西,可见琏儿是把老太太放在了心底呢。” 把贾母放在了心底,那没有礼物的她,自然是没被贾琏看重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对,贾母拉下脸,喝道:“老大家的……” 才说一句,就被贾琏拦住了:“珊瑚难得,不过琏儿知道太太喜欢珍珠,这回出去,也得了些好的,太太瞧瞧,可喜不喜欢。”下人奉了两个鎏金匣子上来,打开来,满眼珠光。只见一粒粒龙眼大小的珍珠,形状浑圆,色泽匀亮,颗颗透着莹润的光,最难得的是,这里头还不只白色一种,金色、黑色、更有难得的粉色,数种颜色就这么被掺杂在一起,满满当当塞满了一匣子,叫人震撼。 邢夫人满肚子的话都停在了舌尖上,除了看着匣子抽气,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夫人跟前也有一匣子,饶是她对贾琏百般意见,这会儿也被震得懵了。 贾母看着也是惊奇不已:“这是南海的主子吧?颗颗这般浑圆大颗,可不容易,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贾琏含糊地回答道:“就是在广州那边买的,挑着好的收了两匣子,带回来给太太二太太戴。” 邢夫人心底估算着这两匣子顶级珍珠的价值,脸上都快笑开了花,哪还注意到贾琏说了什么,反倒是王夫人,在短暂震惊之后,眼底的冷意更深了…… “砰!” 从贾母处回来,一进自己房间,王夫人就愤怒地喝退了所有下人,单留着心腹周瑞家的,一袖子把桌子上的茶杯茶盏摔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贱种!” 王夫人咬牙切齿,只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贾琏才好。 周瑞家的刚才是在贾母处亲眼看到贾琏的风光的,自然明白自家主子气得什么,忙上前道:“太太快别气坏了身子,你跟个不懂事的小辈着什么急?琏二爷如今是风光,可他干的都是商贾事,能有什么出息?等到珠大爷考中进士,前途无限,有的是他后悔的时候。” 周瑞家的好说歹说,王夫人这才慢慢消了气,只是还是心不甘:“再怎么不争气,他如今手里有的是银子。那么高的珊瑚,那么好的珍珠,说买就买了,那是多大手笔?有钱好办事啊。”王夫人想到贾琏出手的大方,现在心里还跟堵了块石头似的。 都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贾琏居然说送出手就送出手了,那他手里到底是该多有钱?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底就跟百爪挠心一样,难受的不得了。 王夫人这主子都这样,更别提周瑞家的,想到那一匣子珍珠,周瑞家的眼里还泛红呢,止不住也是酸溜溜的道:“我听我那女婿说,琏二爷天南海北的运货,那可都是好东西,京里不知道多少人喜欢,琏二爷每一笔赚的钱,那都是吓死人的数目呢。” 王夫人更来了气:“可恶!这般大的一块肉,都是一家人,他却愣是不肯叫我掺一股,连王家也都拒绝了……他也不怕噎死他!” 也难怪王夫人气不顺,当年贾琏生意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王夫人眼红利润,就提出要掺股,可愣是被贾琏拒绝了,后来王夫人撺掇着娘家侄子出面拉交情,也被毫不犹豫地婉拒了,王夫人当时气不顺,为着颜面就没坚持——要是当时掺了一股,那得多少银子? 王夫人懊悔不跌,更恨贾琏,宁愿便宜了外人,也不肯叫家里人受益。 周瑞家的跟着叹气,心底也是惋惜不已,要是当时王夫人掺股了,自家少不得还能从这里捞点好处,可惜了~ 不过王夫人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火上浇油,只宽慰着她道:“这念头,再有钱也没用,有权才是真的。太太,您瞧多少大商人,得罪了官府,还不是一朝破败?琏二爷愿意经商赚钱,那就让他去,等以后珠大爷进士及第,官场打点,就让琏二爷去,也算是他为府里做了点事。” 这话王夫人爱听,不过还是哼了一句:“呸,我儿高中,还要他去打点?当荣国府是假的?我娘家是假的?”周瑞家的连连赔不是,说自己说错了话,王夫人想到真有一日贾珠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心里乐开了花,再不跟周瑞家的计较,摆摆手,哼道,“就暂且饶了他,留着他给府里赚钱,等以后……” 周瑞家的笑起来:“太太这样想就对了,没得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气坏了身子。” 王夫人笑了一通,想起件事,突然又拉下了脸:“只是也不得不防,林家那贱人,偏跟我做对,居然还让林如海带着贾琏出门见客,我好不容易才叫京里人都知道,贾琏就是个没出息只爱铜臭的废物,林如海这带人出去是什么意思?” 由不得王夫人不担心。贾琏这些年在京里的名声是两个极端的,跟他交好的人家知道他能干,夸他少年才俊,可跟荣国府亲近的人家却也有好些对他赚钱也不肯拉着大家一起很不满意,暗自诋毁,说他没出息只会在银钱上打转。王夫人日常出门宴客,总会听相熟的人非议两句,心里自然高兴。 只是林如海却不一样,他是正经探花出身,在清流中名声很好,又简在帝心,身居高位,要是他真对贾琏另眼相看,格外提携,贾琏的名声就会越来越好。更别说他还带着贾琏接触他的人脉——在王夫人心里,这些东西,都该是自己这房的才对。 万一林如海再说服贾琏收心,以后好好读书…… 王夫人双眉紧锁:“不行,这绝对不行……” 第七十二章 三个月没见,贾琏和贾赦的见面,却依旧如之前八年,冷淡疏离得不似父子。 “给老爷请安。”贾琏很恭敬地给人行礼。 贾赦在书桌背后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专注看着手里的书,当贾琏不存在一样。 贾琏弯着身子维持了大概一分钟,贾赦还是没理他,他就站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 “啪~” 一本书凌空飞过来,贾琏赶紧躲了一下,书顺着他耳边擦了过去,摔在了地上。 贾赦拍着桌子:“我又让你起来吗?你敢对我如此轻慢?贾琏,你好大的胆子!” 贾琏面色都没变一下,沉声道:“孩儿不敢。”短短四个字,其余就什么都没了。 贾赦自是更加着恼:“你这是成心来气我的是吧?逆子,不气死我你不甘心啊~”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滚滚滚,马上给我滚!”抓起杯子,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 贾琏从善如流:“是,老爷,那我就先下去了。”很明智地赶在贾赦的杯子砸过来之前快步走出了屋子。在门口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吩咐贾赦的贴身小厮:“给老爷准备的礼物一会儿我就让人送来,你看着给归置好。” 那小厮忙忙答应,不必贾赦对贾琏的视如仇寇,他的态度很恭敬,等贾琏举步走了,他还一路弯着身子看着他远走。 贾琏心底冷笑,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他如今是贾赦膝下唯一的孩子罢了。 没错,贾赦这么多年沉迷女色,后院女人无数,可惜全做的是无用功,传出孕事的有几个,可最后平安生下来的,只有一个迎春,生完之后,母亲还大出血死了——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猫腻还是贾赦的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好导致孩子物尽天择地流产了……谁也说不好——贾琏也不关心。 只要他现在还是贾赦唯一的儿子,荣国府他能名正言顺接手——其他的,很重要吗? 八年多了,跟贾赦一直都是这样紧绷充满硝烟的紧张气氛,又不是自己亲爹,要贾琏对贾赦多孝顺,还真做不到,顶多他物质上对人好点,可该是他的,贾琏绝不松手! 从贾赦这儿出来,贾琏又去看了眼迎春。对于这个他如今名义上的亲妹妹,贾琏观感还是比较复杂的,对于人红楼梦里木头人一样的评价贾琏并不是特别上心,也没有多少面对名人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到底也算是这个身体的一个妹妹,又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实在可怜得慌——能帮一把的情况下,顺手帮一把,也就是了。 他进门的时候,迎春的奶娘张奶娘正在屋子里跟个婆子嗑瓜子说话,见到他来,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嗖一下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喊道:“二爷来了。” 贾琏嗯一声,探头看了看里面:“迎春呢?” 张奶娘巴结着笑道:“小姐正在里头看画片呢,两个小丫头陪着她。”拍拍手上的瓜子灰,上前谄媚地迎了贾琏进门,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二小姐一直在说呢,怎么都没看到二爷,每次提起来,就好一通哭,知道您回来,不知道多高兴呢!” 对此,贾琏不予置评。自己这个妹妹,说亲近他,比起对贾赦邢夫人,自然是亲近的多,每次也会甜甜的喊他哥哥。可这后院的孩子啊,没了亲娘照弗,就没了天真的权力,才三岁,就已经慢慢知道利害,对他也有些敬畏起来,有时候他不高兴,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瞅着他就不敢支声了,是个伶俐却又胆小的,她想他,这贾琏信。说提起他就一顿哭,确实夸张了。 走进屋子,就见一个十五六的丫头拿着鲜艳的画片给迎春说故事,旁边还有两个比迎春大一点的孩子陪着,故事说的活灵活现,很有趣,几个孩子都被迷住了,连贾琏进来都没发现。 还是张奶娘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二姑娘,您看谁来了?” 迎春回头一看,咧开了小嘴巴,露出两排小米牙,从榻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道:“二哥,你回来了?”要不是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贾琏还真没看出来她怎么为自己回来的事高兴了。 所以这孩子不回来事,这她要是激动的跑过来抱抱自己,自己还不得更喜欢她? 贾琏暗自摇摇头,脸上却更温和了几分,上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二哥不在家,迎春乖吗?在家都做了什么?” 迎春被摸的笑开了花,极力克制着,红着脸道:“我跟着奶娘学府里的规矩,听九香姐姐给我们讲故事,还开始学认字了,就是学得不好……”迎春低着头,很有些不好意思。 贾琏皱起眉:“这么早就开始学规矩了?” 张奶娘连忙道:“回二爷,已经不早了,姑娘家三岁的时候就该接触这些了,旁的人家里,那可是会说话的时候就给教了。”见贾琏面色还是不好,又道,“您放心,都是些最简单的,只是说给姑娘听,不会让姑娘太辛苦的。”年纪还小呢,要学仪态最少也得等六岁,如今就是告诉迎春些常识而已。 贾琏突然伸手抱了抱迎春,迎春吓了一跳,小胳膊搂住贾琏,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贾琏忍不住生出几分怜爱来,轻声道:“学东西可以,但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要什么,跟我来说就是了,知道吗?” 迎春眨眨眼睛,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贾琏对她这内向的性子已经不抱改造的希望了,颠了颠,确定人没瘦反而重了几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张奶娘道:“你把姑娘照顾的还算不错,赏你十两银子。”把张奶娘喜得眉开眼笑,贾琏又赏了二十两银子,让张奶娘去分给迎春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不过他话也撂在那里,“你们谁要干怠慢姑娘,被我知道……今儿我能赏你们银子,明儿,我就能赏你们板子!” 张奶娘和屋子里的丫头骇的连连摆手:“小的们必不敢的。” 贾琏这才作罢,又坐了会儿,眼看天色不早,才离开了迎春处。一路出门的时候,在小花园遇见了元春,这位七岁的小姑娘可不比迎春,身边跟了四个丫头,还有个年长的婆子在一边守着,身上穿的是十两银子一丈的月华锦,头上戴的黄金拉丝蝴蝶精巧漂亮,光镶嵌的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就有□□颗之多,这样的东西,光手工费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这位,才是真正锦衣玉食、千娇万宠里长大的大家小姐、宝贝疙瘩。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人在阳光下明媚灿烂的笑脸,贾琏的心底,有种恶意在蠢蠢欲动。 对比他和迎春那种仿佛出生都是一种错误,爹不疼娘不爱的人生,贾元春这种在万众瞩目之下出生,被当成心肝宝贝肉一样呵护长大的人——还真叫人看着不顺眼。 “琏二哥!”贾元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你这是要出门啊?你不是刚回来,要注意休息呢!之前在老太太那里,都没机会跟二哥说说话,回头有空,你可一定要来跟我玩啊。我最近会绣荷包了,家里人都得了,也给你做了一个,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贾琏含混着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借口还有事,脚步匆匆的就走了。背后还传来元春跟丫头们嬉戏摘花玩耍的声音…… 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贾琏暗自叹了口气,她的存在,把自己的前世今生,对照的完全成了渣。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贾琏出了门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沉重,连冯紫英兴奋地跟他说起刚运回来的货有三成已经完全卖光了,一大叠银票送上来他也没觉得多开心。 冯紫英还在那边嘀咕:“可惜你不肯让我全部脱手,否则,那得是多少钱啊?” 贾琏一眼扫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秦珂就笑道:“你就别念叨了,贾琏不都说了,东西一多,价格就要跌了,这么好东西一股脑拿出手,惹眼不说还得跌价,就得让人知道东西少、难得,他们才肯出钱不是?!” 大家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急了:“我那不就是一说……随口说说的,贾琏说的,我自然都记住了!”见大家还拿他开涮,急了,“我说的都真的,你们别太过分啊,这么看我什么意思啊?” “嘿嘿~” 这群人就都是损友,见他急了,反而笑了起来:“这不是看你那见钱眼开的样子,觉得好笑嘛~”气得冯紫英扑上去就厮打在了一起。 贾琏把银票分了分,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满载而归,算算,这次的生意算是大赚,自己到手的也是一大笔钱,这才高兴了起来。也不阻拦这些人打闹,叫了一桌酒,大家喝了个尽心,又安排好剩下的货物的存放,这才跌跌撞撞在程怀旭的搀扶下回家。 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的贾琏难受,迷迷糊糊的,贾琏只觉得今天这回家的路怎么格外长,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头一样。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哪怕再是酒意上头晕晕乎乎,马车停下来的瞬间,贾琏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没有程怀旭和车夫说话的声音,没有府里下人赶上来迎接的声音——甚至连两旁路人的声音都没有…… 自己带来的人呢? 有些发热晕乎乎的脑袋像被人泼了盆冷水似的,神智快速回笼。贾琏强忍着额头针扎一般的痛苦,慢慢从座位上直起身子。 是有人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会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程怀旭他们都被怎么了? 不过稍稍做了一刻,贾琏就横下了心,再怎么猜测也没有,倒不如出去看看。 他也是光棍,既打定了主意,就毫不犹豫的上前掀开了车帘,往外一看,就叫那刺眼的十几支火把的光亮刺激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间比较简陋的院子,不知道地处哪里,可是四周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是这家的主人买下了这周围一片还是怎么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棵树也没有,光秃秃三堵墙立着,正对着他的方向是三间正房,廊柱和门上只漆了简单的红漆,看着倒是跟普通民宅一样。 区别在于,普通的民宅院子里,绝不会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高壮男子,也不会有着如同禁区一般的肃穆宁静。 明亮如白昼的院子,一语不发却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刀剑上的护卫,贾琏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妄动,下一刻,就会有刀剑横到自己的脖子上。 太阳穴突突的跳,醉酒的后遗症侵扰着贾琏的身体,压积在心底的怒气再克制不住,贾琏忍不住冷笑起来,也不管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扬声高喊道:“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想要邀贾琏会面,还请出来一见!” 声音在院子里越传越远,在寂静的晚上更显得刺耳。有护卫忍不住皱起了眉,“铮”一下抽出了腰刀…… “住手!” 一个样貌普通的丢进人群都找不出来的中年男子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厉声喝止了那些护卫,一面微笑着对贾琏道:“琏二爷这么快就醒了?是小的没估算好,还以为您需要缓缓才能醒……既如此,还请入内喝杯茶,我家主子正等着与您见面呢。” 贾琏冷哼:“看你们这行事,也不是小户人家,怎么连待客之道也不懂?客人都上了门,主人家却连个面都不露,这也算待客之道?” 话说的委实不客气,可偏那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一下,甚至那十几个护卫,在刚才短暂的愤怒后,也重新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贾琏这一通火气,竟像是落在了空气里,一点波澜没掀起来。 中年男子弯腰赔不是:“还请琏二爷恕罪,都是小的们做事不妥当,怠慢了您,还请您莫怪!”竟是一副任贾琏责骂的模样。 贾琏还能说什么?冷哼一声,顿了顿,问道:“我跟车的下人呢?”程怀旭他们,被这些人弄哪儿去了? 中年男子笑起来:“琏二爷放心,他们都好着呢。”至于去哪儿了,却是一字不提。 贾琏心底窝火,却也知道,今天这家的主人,他是想见也得见,不想见,也得见了。“前面带路吧。”贾琏最后还是妥协了——不妥协还能怎么样? 中年男子却没有一点把他当阶下囚的意思,热情殷切地上前来,亲自扶着贾琏下马车,看他脸上还带着酒气之后的红晕,非常体贴地表示:“屋里已经给准备了醒酒汤,琏二爷一会儿喝一碗,就会舒服了。” 贾琏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竟还是笑意盈盈,半点不恼——叫贾琏都忍不住心惊起来。 进了屋子,贾琏才发现,这三间正房不过是个障眼法,穿过堂屋往后走,还有一进屋子,两排屋子隔的距离比一般人家都要远一些,天井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不管是谁进来,对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中年男子做个手势,请贾琏过去,自己却停下了,弯着身子,一如荣国府里规矩最好的下人。 贾琏迈开步子大步往前,倒也不怕。 人这么能耐,要真想害他,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既然这么拐弯抹角的,那就肯定不会对他不利! 房门是虚掩着的,贾琏一把推开,一时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屋里的精致对比前面的简陋,简直天差地别,软榻摆设,红木家具长毛地毯,这都是轻的,最叫贾琏心惊的,却是屋子正中桌子上堆放的几件东西。 一样是镶彩宝楠木八音盒,打开来自动放音乐不说,上面还请能工巧匠雕了梁祝化蝶的整个场景,包括来抓人的下人,惊惶的迎亲队伍,愤怒的新郎,哀戚的祝英台……甚至花草坟茔还有化蝶而去的梁祝、蝴蝶……全一套,细数下来四十八个人,二十三株树,一对蝴蝶,无不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冯紫英低价一万五千两,被人竞价两万买走。 一样是纯白温润的顶级羊脂白玉,高三尺,宽两尺,被雕成了净瓶观音,慈眉善目——冯紫英作价三万,刚拿出来就被买走。 其余还有好几样东西,贾琏认出来,都是从自己这边卖出去的…… 冯紫英卖东西才一天的功夫,每一样无不是天价,这家主人,却能买到这么多,这身家,倒是丰厚! 贾琏还在愣神,突然听的后面传来一声带笑的男音:“苏州一别,贾琏,咱们又见面了。” 贾琏心头一跳,转过身来: “四王爷?!” 贾琏再怎么也没想到,用了手段把他弄到这宅子里的人,居然是在江苏那边有一面之缘的裴昭……也不算全对,贾琏也有嘀咕过会不过是裴昭,只是到底还是否决了。 人是冷面王爷,应该做不出这种强自绑人的事来…… 可没想到,还真是他! 等裴昭对贾琏示意一下桌上还给他备了醒酒汤,贾琏一时都有些晕晕乎乎了。 这四王爷不是对他冷冷淡淡的吗?当初在江苏那边,可是说走就走了,现在却用计把他带到这里,看样子,对他还颇有礼遇……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喝多了酒的脑袋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贾琏干脆光棍地豁了出去,裴昭让他喝醒酒汤他就喝,裴昭让坐他就坐,裴昭问起桌上那堆奢侈品,贾琏也很光棍的点头:“确实是我的商队带回京城的东西。” 不是他傻,而是这些东西都出现在他眼前了,裴昭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这时候再来撒谎说跟他没关,就忒没意思了。 裴昭笑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你倒是坦率。”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确切的说,裴昭认为,这位有点傻。 要不傻,他也不回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说了那么大个秘密,反而叫自己盯上了这个以前从不曾注意过的“琏二爷”。 贾琏一碗醒酒汤下去,胸口的憋闷去了大半,人也清爽了起来,见裴昭似笑非笑的模样,跟着嘿嘿笑了:“在四王爷面前,小的可不敢胡邹……还是说实话的好。” 要是他没猜错,这位*成可就是未来的皇帝了!贾琏还指望投奔他呢,可不想给人留下个坏印象。 裴昭不是傻子,他当然注意到了贾琏的示好。皇宫里出来的人,疑心病是通病,当下心里就翻转了起来,淡淡笑道:“琏二爷这般实诚,难怪生意做的这么大。我不过是听说有人在卖好东西,叫人过去一看,果然是好的,一件一件,都是无价之宝……琏二爷好能耐!” 贾琏摆着手,连连摇头:“这算什么能耐?天南地北走一遭,把南北的好东西换一换,顶多我就是卖个苦力的事,哪里敢说本事?王爷实在太夸奖我……要说本事,王爷为国效力,夙兴夜寐,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裴昭“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奇:“你对本王还有了解?” 贾琏才要说话,抬头对上了裴昭幽深的一双眸子,背脊一凉,神智猛然回笼,到了舌尖上的话就变成了:“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王爷您办差事必躬亲,处事公道,尽忠职守……小的虽然做着不入流的商贾事,倒也听亲朋说过您的事。” 裴昭听着冷笑:“你倒是会说话……难为你能把外头那斤斤计较、刻薄寡恩这些词换的这么好听。” 贾琏这才知道,这位对外头给他的评价,那是清清楚楚呢。想想也是,这位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还能身居高位,倍受皇帝器重,那能耐自然不小。他都能不动声色把自己劫到这里,外头对他的评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要说,这位四王爷在外头的风评还真不怎么好。老百姓对他接触不多,倒是无所谓,可这朝中文武,却是极不喜欢这位爷的。 要说原因,那也简单。这位爷,太较真了。 不管什么差事,一接手就较真的做,下面人粉饰太平的那些话,这位爷从来不信,非要一查到底,这处罚起来还铁面无私半点请不讲…… 就这样,要有人喜欢这位爷那就怪了。 贾琏看着裴昭那毫不掩饰的讽刺,突然肃容道: “小的不管外人怎么说,可小人所言,却字字出自肺腑!” 他斩钉截铁的道:“比起其余几位王爷,小人以为,四王爷处世为人,才是最值得追随效力之人!” 第74章 更新 裴昭最开始注意贾琏的时候,是下面人汇报给他的。 当时也没怎么着重提,就只是简单说了句“这人倒是交游广阔。” 裴昭看资料,对贾琏交朋友的能力确实赞赏,可等看到他一个荣国府嫡长孙,不说在仕途上积极进取,却挑着那不入流的商贾之事一头扎了进去……裴昭当即就对贾琏没了兴趣,不过是个分不清楚主次的人罢了! 在江苏遇见贾琏是意外。 韩佑明显上中立刚正,但事实上却早就是他的人了。韩佑守孝归乡,裴昭与他的联系就渐渐少了,这次乘着去江南办案,裴昭才会选择了路过韩家的路线,顺道去看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贾琏居然也会去看望朋友。 相隔几年,却依旧不忘故友,裴昭对贾琏的印象登时好了几分。在韩佑处听到贾琏不卑不亢的回答,却又是意外之喜。等到后面他的马被人算计,差点闹出人命,贾琏居然还赶上前,裴昭对他,倒是真的另眼相看了。 是了,其实当初那匹被动了手脚的马是裴昭的座骑,只是裴昭做事比较小心,临时又换了马,这才逃过了这一劫。 只是当时贾琏明明认得自己,明明也知道他遇到意外很可能心情不好——可他却还是迎了上来,跟他攀谈,甚至还提出那匪夷所思的、提供粮食给他…… 听到他的话的时候,裴昭的第一个反应是贾琏在说谎。 就算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的粮食!更何况据他所知,贾琏在荣国府里,并不算最得宠。 可是下一刻,裴昭看着贾琏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吃惊的发现,自己真的小看了他。 他是真的有那么多粮食才敢开口的。 裴昭当时心情就乱了,对贾琏这个名字也开始在意起来。 因为还要查证,因为京城里还有竟要差事在身,裴昭没有多停留就快马加鞭回到了京城。 正好赶上了朝臣弹劾苏州知府梁大人的事。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裴昭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同时他也被贾琏的能量吓了一跳。 不只是他,怕是京里很多人都以为,贾琏不过是会赚钱了一点,跟各家算是保持了个良好关系,这样流于表面的交好几乎每个没有没落的家族都会有——可谁也没想到,贾琏真遇到的事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愿意给他出头。 梁大人背后的,那是甄家。甄家背后的,那是三皇子! 可是就有那么多人一起出来,弹劾了梁大人。 确凿的证据被送到了御前,不断有人高喊着要名正典型——等他到京的时候,皇帝已经决定将梁大人收押待审。 三皇子当时的脸色,裴昭到现在还记得。 几乎没多加考虑的,裴昭就顺手又给推了一把,把自己在苏州的见闻稍稍说了一遍,皇帝震怒,快马加鞭地追了旨意出去,梁家抄家,一切从严处置…… 此后的日子,想到贾琏说的那么多的粮食,裴昭就一直就等他回京。 可却不料,贾琏这次回京,又给了他那么大的一个震撼。 冯紫英卫若兰韩奇等人在跟贾琏合伙做生意,京里人知道的有很多,人人都知道,贾琏就是财神爷附体,有双能点石成金的手,做的生意就没有一样不赚的——可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商队回京,冯紫英私下联系人卖货的时候,裴昭依旧被吓到了。 珠宝首饰,木料矿石、珍惜药材、顶级毛皮……能与各地贡品相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好东西被快速的推出,然而在人瞠目结舌的价格中快速被抢空。 底下人粗略估计了一下卖出去的总金额——得出来的庶子,连裴昭都忍不住心跳停了一排。 这何止是财神爷附体,贾琏这就是财神爷啊!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人。自己能查到,别人也就能查到。裴昭想起在江苏相遇时贾琏对自己的示好,没有犹豫,他就让人去“请”贾琏来。 方法是不招人喜欢了点,裴昭也瞪着贾琏的反应,可他没想到,贾琏却把他夸了一顿,还说,他才是最值得追随的人? 如此直白坦率的一句宣言啊,比所有的夸奖都叫裴昭来的触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你真这么认为?”说完了,才有些后悔,不动声色的说下去,“本王做事,严苛死板,有过必究有错必罚,人人都道我刻薄寡恩……你却觉得,我这种处事之道,值得人追随?” 裴昭一贯太高冷,片刻的情绪激动只是叫贾琏有些惊讶,原来这裴昭也不全是冰山一块,其他的却没有察觉,听他这般问,很直接地点点头:“小人以为,国家若要兴旺,法度必须严谨——若是国家立身的法度都可以被无视践踏,那这些法度,要之何用?殿下处事公正严明,定然是能带领国家繁荣的贤明之主!” 如今朝廷的问题就是太不把律法当回事了。什么都是特权主义。只要有权有钱,什么道理法律,都可以被随意践踏。贾琏自己要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别说如今现在的身家,早不知道被人生吞活剥几次了。 裴昭看着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打量了他许久,幽幽道:“我竟不知,贾琏你居然崇敬的是法家之道!” 贾琏迷惘地眨眨眼睛,打着哈哈。什么法家?法律高于一切,依法办事,这不是每个现代人都知道的事吗?这还有法家一说? 上辈子学渣——这辈子、也差不多的贾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误解了,还傻乎乎的跟人笑得开心,倒是裴昭,见他这般反应,认定了他师从法家,这颗心却是渐渐放了下来。 当朝以儒治国,但内里却也重视法家之道,毕竟法制才是国家制度安稳的根基。 裴昭来自天下最富贵也最混乱的皇宫,从小就见惯了宫廷内权钱交易的黑暗并吃了不少这些苦,裴昭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依仗权势便将规矩视若无物的人。 说穿了,裴昭自己也是尊崇法家的,朝中那些清流每天上蹿下跳的说他苛刻,做事太过,裴昭听着都嫌烦,他怎么苛刻了,他做事都是按着律法来的好不好?他是不会减轻刑罚,可他也每增加啊。不想挨罚受罪,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做人,那不就得了? 做错事,就该有接受惩罚的觉悟! 裴昭只是没想到,那么喜欢经商的贾琏,居然也是法家的支持者——不过这也就说得清他为什么愿意追随自己了。 裴昭对贾琏的印象还算不错,既然人家给出了理由,也说得过去,那他自然也愿意接纳这个聚宝盆一般的人才。 “上次时间匆忙,都没仔细听你计划,你现在就跟我好好说说,你的粮食的事吧。”裴昭冷峻的脸上露出和缓的笑容,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了。 贾琏有些惊讶,这是信任自己的节奏了? “回禀殿下,其实筹措粮食并不难。”裴昭既然给出了诚意,贾琏又是打定主意追随他的,有些事他还真没想瞒着,“从广州出海一路往西南走,不几天就会看到无数岛屿,再往前走,就有陆地,那里土壤肥沃,多为上等田,且终年气候湿热,稻米可达一年三熟!” 裴昭倒抽口气,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般不可思议之事。 江南为何会成为国之粮仓?就是因为那里能一年两熟,如今,竟还有一年三熟之地? 这些话,要不是从贾琏嘴里说出来,裴昭都会认为人在开玩笑。可既然是贾琏说得,裴昭就愿意听一听。 说到底,贾琏被人盛赞可以点石成金,这名声也不是全都是白得的。 贾琏知道裴昭吃惊,如今朝廷奉行闭关锁国政策,根本不理会外界,整个国家只有广州一地可以出海对外贸易,也从没有派遣船队去发现世界,自然也不知道,在他们生活的国家大陆之外,还有那般广阔的天地。 “不紧当地有一年三熟的稻米,而且那些地方盛产香料,名贵树木成片生长,且地广人稀,生活却比我朝艰苦的多。我派去的人在当地略微施恩,很快就立稳了脚,播撒良种,开荒种植,一两年功夫,收货的粮食不计其数。”贾琏说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当年也是钻了空子,借着外商的名头出的海,认真说起来,其实是钻了朝廷法令的空子,前头才说了要遵纪守法,这马上就露馅了,贾琏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撑不住。 裴昭此刻却顾不得这点,他心神早就被贾琏嘴里所说的沃土彻底吸引了:“可是周围难道就没有国家?他们就没有来管?” 贾琏摇头:“这自然是有的,所以小人并不敢往深处走,所派遣的人都是去那些边缘地带,地广人稀之处开发种植,同时假作商人与人交易……”说完,他也有些感叹,“我朝地大物博不假,可是人数众多,若是遇上天灾,总会有百姓流离失所,海外却又沃土珍藏,地广人稀,每年随手播种,都不需如何精心种植便可收货足够粮食……若朝廷能广开门户,与之互通往来,我朝何愁再有干旱水灾,百姓食不果腹?” 国内出产不足,就该大力进口。放着国外那么肥沃的土地不去占领,任由国内百姓遇到灾年饿殍遍野——闭关锁国的政策啊~ 裴昭怔怔听着,已然是有些呆了…… 第75章 那一天,裴昭留了贾琏许久,说了很多,还是贾琏自己看着时间不早,怕再不回去惹出什么事来,坚持要走,裴昭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人。 临走时,裴昭高深莫测的让贾琏在家把他告诉自己的事好好整理整理留待后用。贾琏听得一头雾水,回到家的时候,赶上程怀旭周瑾几个发现他人不见了差点急疯了,忙着安抚他们,就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谁知道,没几天,他就收到了裴昭砸下来的一份“惊喜”。 差点没把他吓死的一份“惊喜”! 却是今上建元帝召见。 传谕的太监来到荣国府的时候,满府上下都轰动了,等听说是来找贾琏的,王夫人看着贾琏的眼神都淬上了毒液,恨不能弄死他。 贾琏心底直犯嘀咕,只好一个厚厚的荷包塞进了人公公手里,才打听到,原来是裴昭在建元帝跟前说了什么,才有了这次的召见。 贾琏总算心底有了数,也顾不得别的,请公公稍等,自己去书房拿了些东西塞进怀里,一路跟着传谕太监进了宫。 宽广的宫廷集聚了当朝最好的能工巧匠,其华美精致叫人叹为观止。 可一路走来,贾琏却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前途为明,他只能谨慎小心再谨慎小心! 建元帝并没有在上书房召见贾琏,而是在一个小花园的凉亭里让贾琏过来的。临湖而立的八角飞檐凉亭,建元帝静坐着喝茶,裴昭束手立在一旁,看不出喜怒来。 贾琏心又忐忑地行礼请安,可是许久,也没等到建元帝的平身…… 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贾琏心头怦然打着鼓,面试却意思不露,只是更加恭敬的垂着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突然听见建元帝笑起来,是那种很爽朗的大笑,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又似在夸贾琏,道:“这就是贾代善的孙子贾琏?不错,沉得住气!” 贾琏忙把背更弯低了几分,因为不知道建元帝到底什么意思,也不敢随便开口,等听到皇帝说了起来,他才连忙谢道:“谢吾皇万岁。” 建元帝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琏,止不住也叫了一声好。不得不说,贾琏是个很俊美的少年。今年才十六岁的他,身高却已有一米七八,穿着一身蓝色镶边暗绣儒衫,俊美、斯文,还有已经历练出来的沉稳——这是个哪怕万人丛中,也叫人难以忽视的人才。 建元帝止不住又赞了一声:“代善生的好孙子,着实一表人才!” 贾琏半低着头,不敢说话。 建元帝看出他的拘谨,笑道:“你祖父是朕亲信,可惜却早早离世,叫朕痛失栋梁……”说着,他倒果然有几分伤感,叹了口气,道,“你在朕跟前也不必很拘束。” 贾琏赶忙谢恩:“谢皇上。”可那模样,哪里是不拘束的。 建元帝也知道贾琏不可能就那么放开——要他真的那么蠢,建元帝接下去也就不必理会他了——不过贾琏虽然恭敬,却倒没小家子气的畏畏缩缩,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鉴于裴昭给自己说过的这个少年的才能,建元帝对他的印象却是渐渐好起来。 不过,有些事,他却还是很介意…… 建元帝突然笑眯眯地问起来:“四皇子昨儿跟我提起来,说是你亲口跟皇儿说,你手里有大批粮食,可比国库存量,可供几省百姓用度……这可是真的啊?” 贾琏心头一跳,急忙跪倒道:“回皇上,小人不敢,小人手中却有一批粮食,但比之国库却如萤火比之月光,却是微不足道,勉强供几省百姓十几日用度已是极限,这还需不断调用,一切顺利的情况。” 比国库存粮还多,谁疯了会堆积那么多粮食?又不是打着别的什么心思——建元帝问出这些话来,那心思…… 贾琏更加小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裴昭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建元帝瞟了他一眼,他也面无表情。建元帝就瞅着贾琏,问道:“……哦?是吗?那就是皇儿夸大其词了?” 裴昭出列,还想说些什么,贾琏却已抢先叩首说道:“这却是小人的错,小人有心为国效一份绵薄之力,当日找四殿下述说此事之事,怕殿下不信,便没有细致解说,这才造成了误会——小人罪该万死!” 建元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倒实诚!”摆摆手,“得了,起来吧,朕也没说怪你!” 裴昭的说辞其实跟贾琏的并无多大区别,不过是建元帝不信贾琏,故意说出来讽刺贾琏而已——只是看贾琏现在的模样,倒像是手里果真有粮一般。 建元帝收起了自听说这消息就一直不当回事的漫不经心,肃容喝问道:“贾琏,你手中,果然有这样大批粮食?”建元帝信贾琏有粮食,但可供几省百姓十几天用度——那可不是几万石几十万石的事,那说得,可是几百万石粮食,堆起来,能淹没整座皇宫的量。 贾琏低着头:“回皇上,小人出生荣国府,祖母常训斥小人,虽人小位卑,但当时刻牢记家国二字。在皇上跟前,小人万不敢撒谎。小人多年行走南北,在南海之南,发现于那蛮荒之地却有沃土无数,几年与其蛮夷交涉经营,所得粮食数目,足有五百万石!”说着,从袖中掏出自己临走时带过来的几本册子图纸,恭敬高举过顶。 建元帝呼吸都有些乱了,真的有这么多粮食?! 他打个眼色,自有宫人去取,裴昭却抢先一步,将那些东西夺过恭敬地交予建元帝。 建元帝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注意力全被那册子吸引住了,他随手翻了翻,就叫里面庞大的数目给惊住了。 大米两百万石,黍米六十万石,糙米百万石,高粱、小麦百万石…… 这些五谷杂粮加在一起,数目何止五百万石? 建元帝心跳猛然加速,脸上潮红一片,他突然把那册子扣在身前石桌之上,沉目喝道:“贾琏,你可知道,欺君之罪,罪当诛九族?!” 贾琏俯首赌咒:“小人万死不敢期满陛下!” 那就是确确实实有这么一大笔的粮食了? 建元帝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不可思议的庞大的数目,心头有狂喜不可抑制的散开来。 多少年了,天灾*加贪污*,多少年,建元帝在户部粮食造册的时候都很少能看到这么多的粮食,可如今,在江南粮食已然欠收的情况下,在眼看着百姓就要遭难的情况下,朝廷却突然多出了这名一大笔的粮食…… 要是按照老四裴昭的想法,能好好利用了这批粮食,这一次江南的旱情,也许,就能够轻易度过去…… 建元帝勉力收回自己四散开的想法,郑重再次喝问贾琏:“贾琏,朕给你再一次机会,你若是敢骗朕,那朕可就顾不得贾代善对朕的忠心了!” 贾琏重重给建元帝叩首,斩钉截铁道:“小人敢以性命发誓,这笔粮食,只多、不少!” 建元帝一拍掌:“好!”他再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悦,“贾琏,你若果然能拿出粮食,便是立了一功,朕必大大赏赐于你!若你拿不出来……” 贾琏毫不犹豫地说道:“臣愿万死以谢皇恩!” 此事,就此拍板。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是裴昭送贾琏出来的。 在宫门的时候,裴昭本想让贾琏先走,可贾琏却婉拒了:“今日多亏殿下,小人才有面见陛下之机会,若殿下不嫌弃,荣国府内小人还有珍藏好茶,敢邀殿下一尝。” 裴昭挑高了眉头:“你想请我去荣国府喝茶?”你确定? 贾琏想起方才在御花园,建元帝对他和蔼若长辈的态度,还有他兴致勃勃听自己介绍海外诸国情况的场景,脸上笑容更加真挚热情几分:“自然是真的……若是殿下有空的话!” 裴昭直直望进了贾琏的眼底深处,可贾琏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许久,裴昭终于笑了起来:“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当日,荣国府惊诧地迎来了京中有名的冷面王裴昭,到晚饭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荣国府嫡长孙贾琏、跟四皇子裴昭在荣国府内畅谈嬉笑,彼此极为热络…… 一座座深宅大院之内,有人快速吩咐底下人: “去查,贾琏是怎么跟裴昭扯上关系的?” “贾琏是投靠裴昭了吗?那荣国府呢?” “四王八公是不是都投诚了?这是谁的意思?” “贾琏跟裴昭来往多久了?为什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及至此,贾琏投靠裴昭的事,已然是人尽皆知。 贾琏悠哉躲在自己屋子里,翻看着自己的账本,任由外界猜度不断,他自逍遥自在。 他既然选定了跟随之人,自然要昭告天下,否则,怎么敢走那一直想往他身上吸血的虫子? 第76章 贾琏拿着商队的账本去裴昭府上跟他商讨粮食的事。那么大批的粮食自然不可能都放在一块地方。事实上,当初贾琏是想拿来卖的,所以几大城市都给存了一些,如今要用,自然要有人护送,这就要裴昭来操心了。 裴昭绝对是个做事认真至极的人,所有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排演,确定了没有任何一点问题才算完,本来两个时辰足够完成的任务,愣是被他拖到了饭点还没完。 “留下用午膳吧。” 裴昭主动开口,贾琏这才从文件里抬起头,往外一看,时间还真不早了,再一看左右,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屋里多了这么多人? 贾琏定定神,倒也没拒绝。一群人很快入了座,裴昭这才给贾琏介绍其余人,大多都是还有裴昭的下属,户部的人,比如郎中颜承义、许祟全,主簿张解等——看得出,都是他的人,桌上吃饭的时候,裴昭说话并没有忌讳他们。 贾琏虽然没混过官场,可也知道,不管什么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墙头草两边倒,他既然打定主意跟随裴昭,自然也要放出诚意来。面对着这些官品并不算高的人,他一点也没有拿捏荣国府嫡长孙的架子,跟人打招呼寒暄,说起公事,也是尽心尽责,一顿饭下来,大家的关系确是拉近了很多。 裴昭一路都没说话,下午照常办公,只是等所有事情都完了,他亲自送了贾琏出二门,贾琏人都要走了,他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你府里老太太突然生病了?可没有大碍吧?” 贾琏吃惊片刻,跟着笑起来:“没什么大碍,上了年纪,偶感风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他还以为裴昭不会问了呢,没想到,也忍不住了吗? 裴昭点点头:“我府里还有宫里赏赐下来的贡品官燕,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也给老太君补补身子。” 贾琏却也不客气,欣然收了:“那就多谢四殿下了!” 裴昭脸上笑容更真了几分,看着贾琏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回了屋。 书房里只剩了颜承义,见到裴昭,他先行了礼,接着就说起了贾琏:“以属下愚见,这位小贾公子对殿下态度恭敬而又诚挚,倒确实是一派投诚之心。” 裴昭坐在椅子上,磋磨着手指尖,心底也赞同颜承义的说法:“我试探过,这个贾琏,人聪明是聪明,能力也有,心机却不很深,他更多的,是一力降十会,凭着手里自己的才能和地位才压住了所有人……他投诚于我,交的投名状,前前后后,着实没有一丝破绽。”所以,除非他贾琏是真的心机深沉到他裴昭完全看走了眼,否则,贾琏就是真的有心跟随他。 颜承义想起今天看到了那么庞大的数目的粮食,摇头道:“但凭他手中的钱粮,不管是追随谁,都是一大助力……小人一早就听说了贾琏跟随主子的事,小贾公子对此事却无一丝遮掩之意,如今京城消息灵通之辈都已然知道小贾公子跟随主子办差……今日荣国府老太君蓦然‘病了’,小贾公子却还能按时来府上办公,且言语间无一丝隐瞒,小人以为,小贾公子确实有诚意!”说罢脸上带起了笑容,“恭喜殿下,得一臂膀。” 裴昭冷然的脸上不自禁绽开抹笑来,可不是得了一左膀右臂?! 那个翩翩公子、惊采绝艳的少年郎…… 贾琏马车在回府的半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贾琏也没惊诧,跟随着前来传话的小厮走上酒楼的包间,一进门,就见冯紫英卫若兰韩奇等人面色难看的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视线齐刷刷都转了过来。 “这么齐?”贾琏笑了一声,转身关门,却见好几个眼熟的侍卫守住了楼梯口,整个二楼一个闲杂人都没有,手上动作顿了顿,转身笑道,“大手笔啊?今儿是包场了?谁买的单子啊?” 冯紫英双眉紧锁,哪里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听着他打趣的声音,只觉心头跟火烧似的,脱口就道:“你别跟我们打哈哈,没心情跟你闹。我问你,外面人都说你跟了四皇子,是不是真的?” 卫若兰韩奇等人眼神直直盯着贾琏,有些难耐地等着他的回答。 贾琏也光棍,双手一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是真的……我已经跟四皇子效忠了!” “啪!” 冯紫英身子一下跳了起来,拍着桌子怒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自己决定了?你还把我们当朋友吗?” 卫若兰赶紧上前拦他,秦珂在旁低声道:“你先消消气,贾琏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韩奇脸色铁青,冷嘲热讽的道:“什么理由?哼,他是压根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才对,天大的事,自己说做就做了,我们反而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 其余几人听着脸色更是不好,就连平日最簇拥贾琏的秦珂止不住也低声道:“二爷,你这突然追随四皇子,到底为什么啊?” 贾琏本来也是要找他们好好聊聊的,也没打算瞒着,提壶给所有人倒了杯茶,示意道:“你们别急,我绝不瞒着你们不行?”可见众人还是冷着张脸,根本不吃这套,他便也收起了笑容,肃容给他们解释起来: “我这次再苏州被人刁难的事,你们知道吧?”冯紫英等人点头,贾琏叹口气,“商队越做越大,这块肥肉也越来越多人觊觎。这次出门我就感觉,一路上我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多,我荣国府一个秀才少爷的身份越来越不好用……苏州知府背后的人是谁,我不说,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那他为什么盯着我?你们说?” 冯紫英等人没说话。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皇帝年岁渐大,身子骨也越来越不好,底下几个皇子都已成年,早就争得跟乌眼鸡一样。贾琏生财有道,手里捧着的金鸡蛋分量重的叫人侧目,谁心里不痒痒?不过是甄家仗着自己跟荣国府关系好率先杀熟而已…… 贾琏冷笑一声:“我现在还有得选,凑上门去,谁都得对我高看一眼。可我要是再晚点,头上压力越来越重,在投靠过去,谁会把我当回事?最多不过是门下一个掌柜的而已!他们想把我逼上绝路,那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贾琏也不等几人开口,直白的说道:“苏州的事虽然是三皇子的势力,可大皇子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们也知道。我追随过去,他们身边那么多人,还能轮到我?”他换了个坐姿,“再说了,他们现在争得厉害,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我可还有一大家子呢,便是我愿意豁出条命去,家里人可怎么好?但四皇子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是中立的,态度摆在那儿,威胁最小,便是其余几位对他不放心,也不好做得太过,我跟着他,最少没偏任何一方,最多刁难我一些,还不会下死手对付我!” 贾琏眼神有些发冷,咬牙道:“四皇子处事公正,这些年在外名声虽不好,可仔细一查,跟随他的人虽不能说加官进爵步步高升,但只要安分守己别起小心思,有事之时这位绝不袖手旁观……若是别人,哼,我钱粮进去,你们说,多久,那些东西就不姓贾了?” 就比如甄家,三皇子要拉拢他,可他真投靠过去了,手里的商队,甄家能忍着不插手?三皇子在他和甄家之间,难道会舍甄家选他? “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的东西,我岂能叫它白白跟了别人的姓?”贾琏一拍桌子,低声咆哮。 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年轻人,贾琏的心情他们都明白,一时俱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还是冯紫英道:“……可你如今这样,等于是站了队,四皇子明面中立,可暗地如何,谁也不知道,几位皇子都防着他呢……他们不会明面对付四皇子,可刁难你,却绝不会手软的。” 卫家跟荣国府也算有亲,卫若兰一早就得到了消息:“而且你家老太太好像说是病了?你家里,能支持你这么做吗?” 贾琏挑挑眉:“所以我才说四皇子是个值得跟随之人……他已经让我在皇上跟前露了面,如今朝廷钱粮短缺还指着我呢,一时半会儿我不会有事的……至于以后,再说吧。”他差事越办越好,在皇帝跟前越来越受重视,其余人要对付他,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而且,贾琏心底,还有个想法…… 冯紫英等人说不过他,只好都沉默了。 贾琏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家里各有情况,你们在商队的份子,看你们,想要走的,我把银子补足了给你们,要放着的,我保证,每年绝不少你们一分。” 冯紫英等人气急:“谁在乎这些钱?”他们是关心朋友。 贾琏心中多了几分暖意,认真道:“我知道……但你们也要好好考虑。”顿顿,“如今四皇子毕竟是中立,你们回去请告诉伯父,以后到底怎么办……如果你们要与我绝交,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其余人倒是想反驳,可最后,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底这件事,不单只有他们,还有他们背后的家族…… 一场聚会就这样沉重的结束了,谁心里都不高兴,各自散开回家,贾琏心底也有些失落,偏事情就赶在一块儿了,他才进门,小厮就上前低声回禀道: “琏二爷,王家亲家老爷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吩咐,让你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第77章 王子腾来了? 贾琏挑挑眉,还真给他面子呢! 他从善如流地调转脚步,往正厅走去。 果然,一进门,就见王子腾有贾政贾赦作陪,正在那儿说笑喝茶呢! “琏儿拜见舅父。”王贾两家通家之好,以王夫人这边的关系论,贾琏一直喊的王子腾为舅舅。 王子腾见着贾琏也很亲热:“琏儿回来了?来,叫我看看,可是许久没见了。”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一下,随后就跟贾赦笑起来,“恩侯生的好儿子,龙章凤质,这是越来越风度翩翩了。” 贾赦皱着眉道:“你莫要夸他,什么龙章凤质,他不气死我,已经是我的福气了!”转过头板着张脸,张嘴就喝骂道,“又去哪里野了?你舅父上门,找都找不到你,你这心事越来越野了,哪天能好好安安生生的呆在家里?!” 贾琏安之若素地听着,低头做恭敬状,只等贾赦骂完了,才悠悠道:“前日觐见陛下,陛下给儿子了个差事,帮着四殿下处理钱粮一事……儿子今日便是去了四皇子府,临出门前,交代了小厮若是有事只管来找我……想来,该是错过了。” 我是去办正事去了,可不是出去玩,而且也留了人说明情况,所以别说什么找不到人,是你们压根没怎么找吧! 贾琏态度虽恭敬,可话里的不客气谁听不出来?贾赦眉头紧皱,脸色铁青,喘口粗气就要发火,被王子腾一把拦住了。 这位京营节度使对贾琏的态度可比他亲爹贾赦好了不止十倍,笑眯眯地道:“琏儿今天去四皇子府了?”他看着很惊讶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是才知道贾琏今天去了裴昭那里一样,“皇上交代了你差事?钱粮又是什么?来,你给舅父好好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也给你出个主意!” 贾琏也不拒绝,在王子腾下方落座,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在裴昭那里做的事——这种事,隐瞒反而叫人误解,贾琏就大大方方地把事情都摊开,要怎么看怎么想,随便他们去! “说起来,也是四殿下看重,居然还为我争取了机会面圣!”贾琏憋了口气,叫自己脸上发红,看着激动的模样,“这本是我对朝廷的一份心,是我该做的,却不想还能得到陛下面见……我必全心全力办差,为皇上,为殿下,鞠躬尽瘁!” 王子腾看着贾琏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吞不下又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 这个油滑的臭小子! 眯起眼睛,他心思翻转着。要说贾琏,他也是许久未见了。从前也知道这是个聪明孩子,为人处事很有一套,可却不想,他竟有这般大的本事。 想起贾琏说的他手里捏着的钱粮,那数字,叫王子腾都不由得为之瞠目,他还转头就搭上了四皇子裴昭,甚至还能进宫面见建元帝——看样子,皇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还交代了差事给他…… 想着想着,王子腾心底的惋惜和遗憾就越没有办法遮掩——如果早知道贾琏手里有这么大一张牌,他好好运作的话,贾家王家都可以再上一层楼——偏如今,得益的,只有一个贾琏罢了。 王子腾瞄眼贾琏,差点维持不住自己和蔼的面具:“琏儿长大了,有心了!”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贾琏做都已经做了,他只是人拐着弯的亲戚,又不是人亲爹,还能指责人不拿出好处来所有人共享吗?“小小年纪,已然如此聪慧,很好,很好!” 他嘴里夸着,面上表情却总叫人觉得有些违和。贾赦贾政两兄弟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反而是贾琏,仿佛一无所觉一般的起身道谢:“不敢当舅父的夸奖。” 王子腾对这小子倒有些另眼相看了,顿了顿,问道:“那你今天和四殿下相处的可还好?四殿下是京里有名的冷面王,有时办事严苛些,你可要谨记君臣之别,别耍年轻人脾气。” 贾琏轻笑道:“舅父有所不知,四殿下虽然做事认真些,但只要做好份内事,还是很好说话的。今儿殿下还留了我吃饭,言谈间也是颇为礼遇……外界传言多有夸大,小侄寻思着,四殿下、人挺好的!” 王子腾挑起了眉:“怎么,你对四皇子这般推崇?” 贾琏淡淡道:“不过是觉得这是个可堪效力之人罢了。” 王子腾就严肃了神色,郑重道:“琏儿,你可别是犯了糊涂,打算跟随四皇子吧?”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琏儿,你身为贾家嫡长孙,代表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有些事,你做之前,最好多想想清楚!” 贾琏知道他的意思,四王八公关系向来亲近,跟甄家关系也不错,这些年,王子腾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暗地里支持的却是三皇子……可惜了,那却不是他想要效忠的。 “舅父的担忧小侄明白。”贾琏态度还是很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寸步不让,“小侄就是知道身为荣国府嫡长孙,未来将接掌府内,所以小侄做事才更要仔细……”贾政听着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表情微妙。 “小侄无能,科举上不必珠大哥有天赋,会的不过是些杂学而已。”贾琏说话很客气,“这些年在京城里,也多亏亲朋世交给脸面开后门,做事这才一帆风顺。小侄便是为了这些人,也要好好做事做人,不敢惹上麻烦牵连了他们……四皇子处事公正严明,小侄寻思,跟随这位,虽不能说有大富贵,但想来,只要我勤恳做事,应该也不至于惹来什么麻烦才对~” 四皇子现在是中立的,只要他做事小心,别人也没借口找他麻烦! 王子腾眯起眼睛:“琏儿说话太过颓丧了……你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合该好好奋进,如何却说出这样一番老气横秋的话来?你是荣国府长房独子,你不奋进,日后荣国府兴衰,又得靠谁?”你不寻思着找好皇子跟随拿个从龙之功,就想着安稳到死?忒没出息! 贾琏也直白,笑道:“小侄做生意,最知道一个道理,回报越丰厚,这冒的风险就越大……做生意就罢了,亏不过是银钱。一府上下老小的安慰,小侄私以为,还是安稳些的好。”从龙之功是那么好得的吗?一个弄不好,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王子腾定定看着他,贾琏就随便他瞅,自岿然不动。 许久,王子腾冷笑一声:“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便罢了……你好好替四殿下办差就是。”说完,他便不开口了,任贾琏谢他告诫,他也只冷淡的笑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不高兴了。 贾政少不得替自家大舅子鸣不平:“琏儿,你到底还年轻,为人处事都不周到,你舅父阅历足,才干高,他能指点你,是你的福气,你可要认真听!” 贾琏只一派虚心接受的模样:“二叔说的是。”又郑重给王子腾行礼:“舅父的话,小侄定铭记于心。”至于照不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座的见他那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子腾贾政不好多说,贾赦却是连连骂道:“孽子!” 等贾政带着王子腾一走,贾赦直接叫人关了门,就要喊打喊杀。 “不肖子,你这是要拖着全家人一起去死。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祸胎,当日你出生时我就该掐死你!”贾赦面色扭曲地吼着,愤怒呵斥,“赶紧的给我跟四皇子撇清关系!亏你还是长房的人,你不知道咱们家跟甄家什么关系?老太太今儿都生病了,你可真好,还去四皇子府!” 贾赦想起自己今儿一天受的贾母贾政的冷嘲热讽,真恨不能打死贾琏算了! 私底下,贾琏对贾赦可没有多少恭敬,冷笑道:“甄家跟咱们家什么关系?哼,背地里动手脚想夺我手里的银子,小人行径,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可有把我们荣国府放在眼里?凭什么现在要因为他们毁了前程?” 贾赦冲上前就要扇他:“你还敢说?” 贾琏可忍不下,躲了开去,皱着眉道:“我说的又没错……老爷你不是在老太太二叔那里受了气,就那我撒气吧?你看今天王子腾巴巴跑过来就知道,人才是跟三皇子甄家交往密切的,咱不过是附庸着人家的可有可无的人罢了……二房跟王子腾那才是正经的亲戚,我凑上去干什么,给人当垫脚的?我现在给自己找条出路,你还不高兴了?” 贾赦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见他还敢躲,吹胡子瞪眼的,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快拿家法,拿家法来!” 贾琏来了气:“怎么你就不明白?难道你要一辈子被二房压在底下不成?三皇子压根只看重了我手里的银子,等我钱都交上去了,我能落个什么好?二房贾珠才是会读书的,那以后升官进爵的,是他还是我?我是会位列一品呢还是去给人当掌柜赚银子?你怎么想不透呢?” 贾赦冷笑:“那你跟着四皇子就有前途了?人现在底下根本没多人跟随他,名声更不好听!” 贾琏一句顶了回去:“这不更好?那位置是好争的吗?一不小心就是个死。跟着四皇子老老实实过日子怎么了?别的不说,四皇子一通安排,我就进了宫面了圣,搁别人,我有这待遇吗?” 贾赦被噎了一下,竟有些无话可说,可随即贾母贾政等人的唉声叹气,还有王子腾的暗示,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哼道:“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美,跟着四皇子,三皇子那头,你可就得罪死了,人家要刁难你,你怎么办?”贾赦这么多年因为那件事虽然对贾琏冷淡非常,可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少不得也劝两句,“你不就是担心跟着三皇子以后,王家会向着二房嘛?这你就放心吧,王家那边,已经打算跟你结亲了!” 贾琏不妨他会说起这个,楞了一下。 贾赦只当他不知道,告诉他:“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聪明漂亮,配你,便宜你了!”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贾赦这意思,竟是非常赞同他跟王家联姻?贾琏气的都笑了:“老爷,那不过是王子腾的侄女,又不是亲生女儿,你就这么把我卖了?以我的身家,就只配他王家一个失去父亲的孤女?” 贾赦还当他定然满意这婚事的,没想到他还这么挑,一时都气的笑了:“你还嫌人家?呵,你以为你多好?王家的女儿你不想要,那你想娶谁家的?郡主啊还是公主啊?!” 面对着贾赦的冷嘲热讽,贾琏突然笑了:“为什么不行?” 贾赦疑惑地看着他,贾琏直直望着他,重复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娶个公主回来?” “什么?” 贾琏摊开手,眼睛有一刻在闪闪发亮:“我洁身自好,模样出身都不差,虽然读书不行,好歹也有个秀才的功名,赚钱办差不说最好,可也不会出纰漏……我为什么就不能去个郡主公主回来?” 贾赦听的都笑起来:“就凭你?”他捂着肚子,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做的白日梦。勋贵家的子弟,不好好读书求上进,每天做那些商贾贱事,还敢这般痴心妄想?!你可真有脸!” 话不投机半句多!贾琏冷然一笑,“既然老爷这般想,那就算了……不过王家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说完,也不等贾赦回神,甩了袖子就走,门口还遇见拿了家法来的小厮,对着人惊疑的眼神,他冷笑着大步离开。 老远了,还能听到后面贾赦暴跳如雷的叫骂声: “逆子~!” 哈,看死他娶不到个好女人? 贾琏咬着牙跟,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去裴昭那里办差,找了个无人的时间,支支吾吾跟人谈起来: “不知道……殿下可能给小人保一门好亲?” “啊?” 第78章 皇帝召了商议裴昭部署江南米粮之事,主要是江南那边需要有个人能出去主持大局,如今的情况,虽然贾琏信誓旦旦有足够的粮食——但皇帝在没亲眼看见之前,还是有些怀疑。 “人既然是你带回来的,那这件事就由你负责。”皇帝的表情冷漠而又残酷,似乎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朝臣,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任何温情地盯着裴昭,命令道,“江南乃是国之基石,若是动荡,则国家不安……这次贾琏是你举荐的,若他果然能拿出粮食平定江南之患,朕算你一功,若不然……” 裴昭倏然跪下:“若有差错,儿臣愿负全责!” 皇帝冷冷看着他,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裴昭从勤政殿出来,迎面就赶上了二皇子裴晗,这位最受皇帝恩宠的皇子笑嘻嘻冲着他打招呼:“四弟,这是刚见了父皇出来?” 裴昭跟他交情并不好,被他喊住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只淡淡行礼叫了声二哥,其余只沉默如金。 裴晗却好像没看到他的冷脸一样,笑呵呵地道:“我听说四弟你如今看重那个荣国府的小子?叫贾琏是吧?这好像才十六,都还没成家。你就信他手里有大笔粮食能够平定江南粮食的短缺?”他一副尉裴昭担忧的模样,“我说四弟,你做事可要仔细点,别随便被什么人糊弄了。” 裴晗压根就不信贾琏有这能耐。荣国府算什么,这些年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贾琏又不是当家人,只是个没成家的小子,身为勋贵子弟去经商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还敢这般信口开河——裴晗信贾琏手里有粮,但绝不相信,私人手里,能拿出朝廷都拿不出的粮食来。 但是裴昭却又信誓旦旦地接下了去江南的差事——裴晗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裴昭手里,难道还有什么王牌不成? “我说四弟,瞧你这信心满满的样子,该不会,你还有后手在吧?”裴晗试探地问道。 裴昭笑笑:“二哥说笑了,弟弟我哪里有什么后手,我只是信贾琏而已!他是个好的。” “还请殿下爱做主。”裴昭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贾琏当天来见他时束手束脚脸红彤彤说的那番话,“我知道自己不争气,喜欢经商,也不求以后能多显贵……不过要是我办好了差事,殿下可能做主,给我找门好亲事?” 他羞涩的笑,第一次没有了平日的机灵,在那儿赌咒发誓的:“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对人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拈花惹草,绝对衷心爱护她,一辈子不欺负她……”天知道,他看着就像是个从没有过女人的纯情男,“我会对她好一辈子的……殿下,要是我差事办好了,你能帮我找一门好亲事吗?” 裴昭后来去查过,这个贾琏,别看风流倜傥的,到现在,居然还是个童子鸡,在荣国府那种地方,居然到现在也没个伺候的(在现代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的贾琏实在做不到随便糟蹋人姑娘),而且跟拈花惹草的贾赦完全相反,贾琏从不轻易招惹女人…… 出乎意料的、纯情……裴昭的眉眼不由自主的弯了下来。 要这小子真能办好差事,给他找门好亲事,倒也无不可!裴昭想着,对贾琏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裴昭难得的柔软叫裴晗看着一怔,待要细看,裴昭已然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只当裴昭是故弄玄虚,心中虽不信,倒也不好再问,随便跟着寒暄两句,转身走了。 裴昭留在原地,看着裴晗走近勤政殿,建元帝身边的太监看见他,谄媚的迎上来,也不通报,直接引人进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利落的转身,大踏步出宫而去。 四皇子府中,谋臣早就等在书房,裴昭说完了再勤政殿的一切,谋臣们有喜有忧: “此次差事,若能办好,殿下在江南之威望,将无人可比……只是小人也担忧,这贾琏到底能不能办好这差事?”说穿了,这人对贾琏能不能拿出那么多粮食还是有疑虑。 裴昭摩挲着手指,打断他:“我既然信了贾琏,就不怀疑他。这是个聪明人,欺瞒朝廷是什么结果他不会不知道……这些怀疑的话,不必再说。” 在场诸人果然不再纠结此事,又有人担心道:“即便粮食够用,殿下要果然办成此事,怕是有人不愿意见到殿下声名鹊起……” 裴昭在京城的名声一般,所以几个皇子对他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但要是这次江南的差事办好了,裴昭在江南的地位也就不同了——江南如此重地,哪个皇子会安坐看裴昭风光? 裴昭眯起眼:“这点自然是不得不防……” 压低了声音,屋内诸人沉声议论,屋外,甲胄侍卫层层把守,肃容护卫…… 听说要去江南,贾琏毫不犹豫地收拾了东西,任凭贾母突然又加重了病情、贾政连番劝说也没用,时间一到,包袱款款就走了。气得贾政也顾不得面子直接指责起了贾赦:“大哥,你好歹也说说琏儿,他这样做,把我们荣国府致于何地?咱们家跟甄家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贾赦抬抬眼皮,凉凉道:“你不知道那个逆子吗?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我说的,就有用了?” 贾政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满荣国府上下,谁不知道,这大房的父子,也就个面子情,实际上,谁也不待见谁——以前贾政只觉得这点好,可如今,却是懊恼不已。 贾琏连自己亲爹的话都不听,满府上下,更是没一个劝得了他。他如今胆大妄为,到时候闯出祸来,却是要满府上下承担! 果然,贾琏前脚刚名目堂皇地跟着裴昭走了,后脚王子腾就开始放出风声给王熙凤说亲——荣国府哪还有不知道的,王子腾这是动了真火,贾琏和王家这门亲事,是再不可能了! 贾政气得直跌足,贾赦面上不说,背地也犯嘀咕:贾琏那小子,真有本事娶个公主回来?别鸡飞蛋打了才好! 不说贾政贾赦如何,贾琏跟着裴昭出行江南,去的路上,却是一帆风顺。 贾琏的商队在各大城市都有据点,裴昭一路跟着他走,却是见识不少。 就没见过比贾琏还会钻营的! 裴昭每到一地,就发现贾琏的商队看着不起眼,但各地都有人,当地风土人情,势力分布,贾琏都可以尽掌握手中。而且贾琏基本每地都藏了粮——可就在人眼皮子底下,当地府衙愣是半点不知道。 “你就不怕我知道这些,对你不利?” 裴昭有些疑惑,贾琏怎么敢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出来? 贾琏却是光棍,没有半点遮掩道:“小人知道自己,这买卖还行,可这做臣子,却还有的学。如今既然选择跟随殿下,一切自然不敢隐瞒——小人深以为殿下是明主,只要我安分做事,殿下总不会亏待我!” 裴昭深深看了他,没看出什么来,最后也只得罢了。 日久见人心,贾琏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以后自然知道! 可裴昭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 托贾琏多年商队经营,一个月时间,一行人一路匆匆从京城赶到杭州,却没有半点疲惫,反而精神抖擞。 各地粮食已经暗中调动,裴昭在明处吸引人视线,免得那些暗中想搞破坏的发现粮食。 那可是天文数字的粮食,抢了占了,变成银子,得是多少钱? 这要走漏了风声,鸟为财死的人绝对是前仆后继。 因此裴昭下令,一切暗中进行,行到半道从水路往南,五大艘船满满当当地行进,一路上不知道打退了多少宵小,终于在杭州安然落地。 此刻,江南的米价已经翻了两番。 听闻裴昭带了粮食来,江南震动,老百姓相互簇拥在城外迎接裴昭——饶是裴昭冷情冷性,瞧见这些人,也不由得心情激荡起来。 “但凡有我一日,定不叫百姓为米粮受苦!” 城门之上,裴昭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行人落塌杭州知府府,好一通晚宴,回屋睡下,人还迷糊呢,突然感觉远处好像有什么不对…… 屋外面安静一片,才十月,却已不闻任何虫鸟之声,安静的近乎死寂。 有难闻的气味从空中传来,明明是深秋的天气,却无端叫人感觉到炙热。 贾琏才睁开眼睛,就听见屋外有重物落地之声轻轻响起……不对劲! 贾琏才一激灵,屋外头有人高声大喊起来: “来人啊、有词客!” 喊声未歇,又是一番疾声大呼:“来人啊,起火了,快救火!” 第七十九章 贾琏刚睡下去不久,突然就听见外面喧嚣震天,起身侧耳一听,只听外头有人高声疾呼有刺客,忙穿了件外衣起来,才冲出门口,就听外面又有人惊叫起来:“起火了,起火了!” 杀人放火? 四皇子! 贾琏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往主院跑去。 陈怀旭匆忙跑来,看见他,长呼口气:“二爷!还好你没事!” 贾琏脚下不停,带着匆匆往前赶,越到主院人就越多,四皇子所居住的院落,远远的是火光熊熊,亮如白昼,不时还有金戈之声传来,喧嚣非凡。 陈怀旭忙拦住贾琏往前的脚步,担忧道:“二爷,危险!” 四皇子的安危确实重要,但在陈怀旭心里,自然还是贾琏最紧要。 陈怀旭跟随贾琏多年,陪同一起读书打理贾琏商队事宜,见识远超普通人。他自然知道,皇家争斗历来最是残酷,但同时,这些人掌握着王国内最强大的力量。敢来刺杀四皇子,那些人绝不是普通人。四皇子身边自有高人护卫,可贾琏和他可没有这么好的护卫,万一被连累了,可是冤枉死…… 最紧要的一点,陈怀旭心里也没底,这一路跟着四皇子,一路不知道遇到了多少追杀,虽说四皇子如今一切安好,但在这样连绵的刺杀下,要真出点什么事,这一行跟着出来的人,都得吃挂落……到时候要真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不在四皇子身边的,责任怎么也该小一点吧? 贾琏自然知道陈怀旭的心思,可他心底也有考量。按原著来看,这个四皇子可是最后的赢家,怎么也不可能死了,想来这些刺杀对他来说应该没大碍。而且最重要的,贾琏在这个朝代,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一位愿意支持他梦想的人。 彼此的想法如此的切合,愿意相信他,支持他的人! 跟随着这位,自己心底所有的梦想,可能都有实现的一天吧! “不用说了,既然我打定了主意跟随四皇子,遇到事情,我怎么能逃避?”打断还要说什么的陈怀旭,贾琏快步往主院冲去。 主院里正是一片杀声震天。贾琏悄步在门口张望一下,就见一个高大黑衣的身影扑通一声倒下,发出闷闷一声响,那被黑布蒙住的脸刚好冲着贾琏的方向,还自张开的双眼死死得瞪着贾琏。 贾琏浑身不由一哆嗦,但很快就强子镇定下来。这些日子跟随四皇子,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了,可到底心里还是不能习惯。 再往前走,才发现,院子里的情况远比他想像的要好,刺客是有,不过已经被处置了大半,只有院子里被侍卫们围堵起来的几个还在负隅顽抗,四皇子被护卫守住站在院子门口,冷着一张脸喝道:“捉活的!” 第80章 章 声势浩大的一场刺杀,到最后死的死伤的伤,虽然来的个个是死士,但是依然有几个被侍卫眼疾手快的卸掉下巴制服了。混乱的院子,不过片刻马上又是安静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贾琏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不该来,白占了个地儿,结果什么事儿也帮不上忙,不过是个摆设。 倒是四皇子看见他,面上带上了欣慰的笑容:“琏二来了。”见他脸色有些泛白,笑笑,说:“怎么,被吓着了?” 贾琏也不遮掩,说道:“确实少见这些,让殿下见笑了。” 四皇子笑一声,道:“也难为你,平日哪会见着这些险恶的事,跟着我这一路,怕叫你瞧了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凶险。”他眼中精光闪过,面上不自觉摆出些冷色。 这一路从京城到江南,刺杀,埋伏,下毒,没有一路消停的,那些人也真是够用心良苦的了。 贾琏低下头,沉默不语。哪怕这是事实,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个下属可以附和的。 四皇子也没有再多说,毕竟经过一场刺杀,想起暗里的那些纷争,那些人现在做的事越来越明显了,竟然都敢光明正大地派人出来,刺杀他,还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呢! 心里怒气勃发,四皇子勉强耐着性子跟贾琏说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贾琏瞧着,不断往四皇子院子里进出的人就知道后面四皇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也不打扰,自己先走了。 一路上想起满地的鲜血,贾琏心头还是有止不住的恶心。不过往好点想,最少自己跟的主子是有能力的,现在看,四皇子还占着上风…… 一路迷迷糊糊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明明什么也没做,贾琏却是说不出的疲惫,高声喊着:“来人啊,给我倒杯水!”自己在座位上坐下,揉揉脖子,又喊道:“给我备个热水,我要沐浴。” 见了那一地的血,虽然没碰上什么,贾琏就是觉得哪里不干净。 原谅他哪怕过两辈子,还是那小市民的心理,直面死亡这种事儿,不管见多少次,心里总是不舒坦。 满脑子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没见有人端茶来,不由皱起眉头,喊道:“怀旭?” 屋子里一片寂静。 贾琏无端的背后一阵发毛,这才恍然回神,自然他进院子,一路走来,却是没有看到半个下人,不说,这院子里本来伺候的下人,单只他身边带的人,也不该这么久了半点动静都没有,连个守门的也不见…… 猛然从座位上跳起,贾琏刚想走,背后一阵大力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 贾琏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后脑勺传来的痛楚,让他止不住□□出声,才想去摸一摸,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住了。心头一惊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顿时惊住了。 眼前是个阴暗的房间,四周门窗紧闭,唯有墙角两处烛台照射出昏黄的灯光,他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手脚俱备麻绳绑住,嘴里还塞了块破布,饶是他如今惊骇莫名,却发不得一点声音。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两个黑衣蒙面的壮汉,笔直站在那里,也不错的盯着他,谁看不清面容,但那样的静寂无声,却更叫人心里发毛。 贾琏心头打鼓,知道自己这是遭人劫持了,时间掐的这么准,四皇子那边刚刚有人刺杀后叫自己这边,就被人劫持,再往深里想,他回院子的时候,下人一个不在显然,劫持他的人已经来了,可见,如果不是他当时去了四皇子那里,怕早被人绑了来。 不过还是没逃过这一劫。贾琏心底苦笑一声看着那两个盯着他沉默不语的黑衣蒙面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管为什么劫持了他来,没有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可见是有事情要找他。如今惊慌也没有办法,倒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想到这里,贾琏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试着活动手腕,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在椅背后面,两条粗糙的麻绳紧紧系在他手腕上,稍一动弹粗糙的麻绳磨得他皮肉发疼。双脚更是被一左一右绑在了椅子腿上,根本动弹不得。 好歹你也弄条牛皮筋来! 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贾琏苦笑一声,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养得他一身细皮嫩肉,反而吃不得苦了。 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子臭味儿,贾琏皱起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看着屋子摆设,似乎是久不用的废弃厢房,带着久不住人的霉味儿,还有不知哪儿传过来的臭气,亏得那两个劫匪还能不动如山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他们该不会是嗅觉失灵了吧!贾琏恶意的想着,脸上稍稍露出点笑容,耳朵边敏锐的抓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才稍稍松懈的贾琏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到底是谁抓了他来,有什么目的?! 门被打开,随后走进一行人来。总共5个人,都黑衣蒙面,打头的那个明显是领头,看眼角皮肤,该有些年纪了,不比后面的几个身材威猛,倒像是个斯文读书人。 他进了房间也不说话,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先落座,打个手势,就有人上前,对着贾琏说道:“这边偏僻无人烟,便是你在喊,也是没人听见的,你最好识相点,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是乱喊乱叫,吃苦的是你!” 这下属的声音贾琏从未听过,想要通过声音猜测到底是谁是做不到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贾琏就不是那不识趣的人,点点头,表示答应。 那黑人见状,抽出了他嘴里塞了抹布,贾琏呸了两声,苦笑:“不知是哪位好汉找了我来,有什么事只管好好说,何苦带我来这一遭?” 对方却不跟他寒暄,开门见山便问道:“你那粮食都从哪里来?从哪里运进,收获有多少?渠道为何?你一五一十说来,免得你受皮肉之苦。” 果然是为了那批粮食?不仅是为了粮食?而且还看中了他手里的商路。 贾琏眼底冷光闪烁,面上只笑道:“好汉貌似也是同道中人,怎么也对粮食感兴趣,若是你要做生意,我们大可互通有无,天下商机那么多,我一个人赚不来这么多钱,我很乐意找人合伙……” 话还没说完,那领头之人一个眼色,旁边黑衣人一拳便击中了贾琏肚子。 剧痛从肚子蔓延到全身,贾琏只觉得都感觉不到肚子那一块了,全身冷汗直冒,只有抽气的份儿,再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黑衣人对他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仅是干脆利落一个字都没多的。 贾琏恍然想起,荣国府里,当年跟着贾代善一起出征的老人肯跟他说过,有那些被精心训练过的死士,行动说话不带一丝人气儿,除执行命令半字多余的话都没有,可不就是眼前这人的模样。 到底是谁抓了他? 脑海里思绪翻转,面上将脸也阴沉下来,狠狠盯着那些黑衣人,抽口气,冷笑一声:“我贾琏在怕死,也是堂堂国公府嫡长子,阁下藏头露脸,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我绑来这里,还指望着我有问必答?你帮我贾琏当成什么人?” 领头之人没说话,只看了看手下,黑衣人也不多说,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打的贾琏头都偏了过去,疼是次要,更多的是羞辱。 “主子问你话,你只要回答。” 贾琏这人,自来便是吃软不吃硬,今天这些人把他绑来,早已触怒了他,如今这一巴掌,但是叫他怒从心头起,对人冷笑一声,他干脆闭上眼,紧闭双唇,一个字儿都不说了。 这举动明显触怒了对面之人,很快贾琏就迎来了一顿狠揍,脸上身上,连脚都被踢了好几下,贾琏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翻出来了,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痛呼出来。 只是贾琏这人吧,哪怕真是怕死,有人这般欺凌他,他却是宁愿死,也是不肯示弱的! “有能耐你就打死我,真当我贾琏是吓大的!” 冷哼着,贾琏呸道。 那人被激怒了,抬手挥了挥,后面就有人拍了一箱子东西来,打开箱盖,露出的,却是鞭子刀子还有贾琏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怎么看,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琏紧皱眉头,早有黑衣人拿起了刀子,对着他心口比划。 “说,你的粮食是从哪儿进的?!” 第81章 章 发现贾琏失踪已经是天色拂晓的时候了,粗使下人提着水过来,叫了老半天也没交开院门,起了疑心,回去跟管事的叨念了积聚,管事忙喊了侍卫破开门,一进门,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大声喊了几句,也不闻得半点声响。奔入房中一看,贾琏床上被褥凌乱,床边还有一双鞋子,架子上还有贾琏昨日穿的外套——只不见正主贾琏的身影。 侍卫首领一身白毛汗都出了来,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忙叫人再去看贾琏身边伺候的人,房门一间间被打开,所有人都吓到了。 一屋伺候的下人和侍卫死了三个,重伤昏迷了四个,瞧着是在没防备的时候叫人给偷袭的。最严重的是陈怀旭,叫人从背后一刀捅进了胸口,屋里桌上的水杯撒到了地上,大概当时是意识到了什么,伤虽然严重,但还有气,侍卫头领叫让人赶紧去请大夫,再一探查,别看陈怀旭只是一介下人,现场却是唯一有挣扎痕迹的。 说不得陈怀旭看见了绑走贾琏的人! 侍卫心头一激灵,再三嘱咐一定要找最好大夫给陈怀旭看诊,一边赶紧去回禀四皇子。 四皇子前一晚处理那些刺客晚了,彼时才将将起来,在下人伺候下梳洗毕,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听得消息,脸马上阴沉下来,看也没看桌上精心摆放的一桌早膳,迈开步子直往贾琏院子走去。 边走边问:“满院子侍卫都是死人吗?不是叫多安排人手在贾琏身边,怎么人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而且居然还是现在才发现。四皇子面沉如水,若不是他一贯克制,这会儿真恨不能把办事不利的侍卫全拖出去了。 这一路江南之行,说是安抚乱民,赈灾百姓,可一路若没有贾琏的粮食,四皇子如何能安抚人心?真说穿了,这趟钦差之旅,若是没有贾琏,四皇子也不用在继续了,直接打道回京才是真的。满院子上上下下,真说重要性,也不过贾琏一人!四皇子一路就怕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派了侍卫守卫在贾琏身边,谁知,到底还是出了事! 侍卫首领低下头不敢为自己狡辩,本就是他们护卫不利,只是后悔道:“昨晚刺客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好一通乱,当时还好,只后来好容易平息了这一场乱,想着该没事了……便松懈了!是小人办事不利!” 也不怪他们,这一路来他们自然是竭心尽力保护贾琏,路上也不是没有人行刺贾琏,可都被他们打退了,只是这次,敌人来了个声东击西,刺客来时侍卫们怕出意外,一个个都绷紧了神经,生怕贾琏出点什么事,可后边刺客都被捉完了,眼看扫尾都差不多了,侍卫们的心神都忍不住松了松,谁能想到敌人居然乘着这时机潜伏在贾琏的院子里捉走了人…… 话虽如此的,到底是自己失职了,侍卫首领惭愧低头,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这也是自己心腹,四皇子最知道他的为人,这会儿也着实不是追究的时候,来到贾琏屋里,看着屋里整整齐齐只有床上稍微有些凌乱的被褥,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 “看来,是从我那里才回来就被捉走了!”四皇子冰冷的眼眸扫过侍卫,“贾琏乃父皇钦点协理赈灾,身负皇命,竟有人胆大包天违背圣命,做出此等绑架朝廷命官之事,你即刻去告诉知府,戒严全城,调动地方军,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查!” 侍卫统领点头答应,只是也有犹疑:“只这样,就怕万一到时候人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杀了贾琏呢? 四皇子冷哼:“没有直接杀了贾琏却把他掳走,看来人的目的并不在于破坏这次赈灾,更意在贾琏手里的粮食财富~没拿到手这些,不会马上杀人,我这边对贾琏越重视,贾琏的分量就越重,有价值的人,就不会轻易弄死他!” 只有人没价值了,才会被“处理”掉! 都肯花费那么大力气绑了贾琏走,如何舍得在没捞到好出前就把人弄死? 四皇子只怕贾琏忍不住刑讯,把自己的商路说个干净,他再不表示点对贾琏的重视,他怕是真要葬身此处了! 侍卫统领也想到了这一点,记起平日贾琏虽不能娇生惯养却也细皮嫩肉的模样,不由也是长叹口气~ 也不知道这琏二爷能撑多久…… 只是这主仆两这一遭却是猜错了,贾琏虽然过了好些年金尊玉贵的日子,可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吃尽了苦头的孤儿,这轻重缓急,生死大事,他看得清楚。这些绑架的人连脸都没遮,代表的什么,他更清楚! 自己手里只有那么点筹码,要是真说出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倒是忍住不说,哪怕苟延残喘,还能多活一些时间。 只盼着四皇子早点找到他~ 贾琏失神地想着,下一秒,直觉胸前一阵剧痛,险些就要昏过去,忙一咬舌头,好叫自己清醒些,抬眼看了身前拿着一条带倒钩鞭子施行的人,好叫他知道自己还没晕。否则,等待自己的,就将是一桶撒了盐的沁凉井水了。 想起之前盐水浸润伤口硬生生叫人疼醒的滋味,贾琏心底倒抽口气,再不敢想,哪怕眼前金星直冒,眼皮都要撑不开了,也硬生生叫自己挤出几句□□——哪怕这声音,比猫叫也响不了多少。 “说,你把粮食都藏在了哪里?你手里的粮食是从哪来?都是谁给运的?” 同样的问题已经问了很多遍,只是贾琏一直都不说,区别只在于之前贾琏还能鼓着气说出个完整句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是抬抬眼皮子,艰难地扯动嘴角了! 一如既往的,他这样不合作,换来的便是狠狠一鞭子!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哔哔啵啵的响声,屋里站着的几个黑衣死士,仿佛真如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情绪,除了问贾琏问题,多余一点声音都没有,贾琏痛呼□□声虽小,在这空挡寂静的房间里,便也仿佛晴天响雷一般叫人心头震颤。 贾琏开始意志力还算强,如今这会儿,却只恨不能干脆死了还痛快些。醒着要挨鞭子,昏过去要被盐水泼醒,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倒是死了还不用受这折磨。 “吱~” 轻轻一声推门声,贾琏用尽全身力气微抬起眼帘,还没看的清是谁进来了,一道黑影挥下来,剧痛之下,他再忍不住,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黑衣死士待要泼醒他,却听一人道:“好了!” 却是贾琏最开始见到的死士头领。 那人微微眯起眼,看着才进来的人:“你是说,四皇子为了他不顾知府劝阻,全城戒严,还大动干戈地找了地方军挨家挨户搜查?” 这动作也就大了。 本来百姓便因为之前官府贪污赈灾粮食心存怨怼,好容易四皇子靠着贾琏的粮食赈灾稳定了民心,这挨家挨户一搜查,如此惊扰百姓,百姓再对四皇子有好感,总免不了嘀咕。 四皇子居然如此重视这贾琏! 死士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思量片刻,把原先的火刑暂且扔一边,吩咐道:“把人拖下去,给他上点药,别让人死了,我去汇报主子。”之后怎样,到时再说! 此言一出,其余人忙安静快速地放下贾琏,一人微一用力便把贾琏扛了出去,另有人清理干净地上血迹,点上一支熏香,不过片刻,屋子里仅剩的血腥味也就没了。待到所有人离开,此处,便又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第82章 且说四皇子在城内大张旗鼓地挨家挨户搜查,希望能够找到贾琏,这动静引起了死士如何的猜度犹豫,只说贾琏从昏迷中醒的那一刻,真恨不得死了才好!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尤其是被施以鞭刑的地方,叫他恨不能自己就是块石头,无知无觉! 娘的,居然还有这么痛的时候!贾琏觉得哪怕是他上辈子的时候,也没这么痛过! 好一阵咬牙切齿之后,贾琏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换了个地方! 原本空空荡荡黑暗的房间里,居然有垃圾盏光束,那是上好的蜡烛,房间紧闭的那种霉味和那种让整个,气管都快要窒息的浓重灰尘的感觉都没有了,空气清新湿润,还有淡淡的香气,那是角落里香炉里发出的熏香的味道。 身子下面也不再是硬邦邦的木板,而是换上了柔软的棉被,躺在上面好歹是不磕骨头了。头上多了个床幔,黑暗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花色,可就这待遇,已经叫贾琏满意至极了! 突然把他从牢房弄到这里来,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贾琏猛地抽抽鼻子,这才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一股药味。再仔细一感觉,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干净清爽的衣服,不再黏着自己身上的血的感觉真好!至于那浓重的药味,却是从自己的伤口上传来的,看来那些人,不但给他换了个屋子,给她换了衣服,而且还给他的伤口换了药! 要不就有意思了,对于一个被他们被他们劫持的人,之前对他行刑时,那意思是如果他不配合,就要弄死他!可是,为什么现在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除非是有人改变了他的心理!他身上多了多了不一样的价值。鉴于他一直被关押在地牢里,被人用刑应该做不了什么事儿,所以原因不在他身上,那么就是在外面发生的事。 他身边的小厮没有这个力量能做成这件事,那么,可以想见,原因就在四皇子的身上了! 是不知道,四皇子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些死士背后的主子改变心意决定留下他的命! 贾琏思考了一阵,没有头绪,便吧,思路暂时放到眼下自己的身上来。短时间内,他的心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就不知道,这样的幸运能保持多久! 对方想要知道自己的商路来源,这就算对他再客气,这段时间也肯定会对他种种逼问,那么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贾琏都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定主意,宁死不屈,虽然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心底在滴血,可是想到自己之前已经支持了那么久,现在放弃,等于是前功尽弃,之前受的苦全白挨了。 更加重要的是,四皇子肯救他,肯定是冲着他的带来的好处来的,如果她把秘密全泄露了,到时候,四皇子还不一定愿意再救他。 倒不如拼一把,看看四皇子,能不能救他出去! “四皇子唉,我的小命可都捏在你手里了!”贾琏苦笑一声,手下意识一会,牵动伤口,一瞬间龇牙咧嘴的叫起来。 这之后,房间里一直没人来,贾琏被孤零零的扔在房间里,仿佛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贾琏一个人躺在床上,怕动了伤口,一动不敢动,身子都瘫软了,又没人理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反而更加累了。 不过,好在那些死士应该只是不想理他,可没有逼疯他的意思。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衣蒙面的人,端着各式盘走进来,把石盘往他面前一放,转身就走,连给贾琏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贾琏苦笑着摇头,只好强撑起身子,给自己扒了几口饭,复又躺在床上挺尸。 如此这般三次,贾琏大致也能估算出时间来,他被抓,最少已经过了两天,如今是白天,房间里的音乐是窗子被牢牢封死了,家里还不是在那些死士连送饭的时候看见过两次阳光! 真是,以前从来没觉得阳光是那么好看过!贾琏苦中作乐的想着,心却沉了下来,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被救的几率,有多大?现代人把发生绑架事件后的24小时称为黄金救援时间,那么它的黄金救援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倍了,更不要说在这没有高科技的古代,他真的能被救吗?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思绪纷飞着,原本还有几分理智的贾琏,越胡思乱想,整个人就越加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