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巴阡古堡+牛博士》 第1页 [科幻探险] 《喀尔巴阡古堡+牛博士》作者:[法]儒勒·凡尔纳【完结】 《喀尔巴阡古堡》 第一章 这个故事富于浪漫的传奇色彩,但绝非无聊的杜撰。但是否因它描述的并非真情实物,就可能得出结论,说这个故事不是真的呢?如果那样想就大错而特错了。我们生活的时代什么都可能发生,甚至有理由认为一切都已发生在这个时代。如果这个故事在今天看来太过玄妙,但明天它必成为真实。科学的发展保证了现在和未来的繁荣昌盛,没人会简单地把本故事与一般的传说等同起来。况且处在这个重实际、讲实效的19世纪末,神怪传说早已不吃香了。布列塔尼不再是兇恶的矮妖横行的土地,苏格兰也不盛传善良的小精灵和地精,挪威也无谓阿则、厄尔弗、西贝弗、瓦尔甚男诸神的故土,甚至特兰西瓦尼亚的神秘幽深的喀尔巴阡山脉中也不再是鬼影憧憧了。但还得注意的是,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人还是对远古时代的各种迷信传说深信不疑。 对这些欧洲的边远省份,德瑞朗多先生曾在其着作中提到过,埃利塞、雷克占斯也曾亲身游歷过。可二人对本小说赖以依存的奇闻轶事只字未提。他们了解吗?或许了解吧,不过,他们是不会相信真有其事的。这真是太遗憾了。因为两人都能妙笔生花,一个记载事件像编年史家一样的精确,一个写的游记总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既然他们二人都没讲叙过这段故事,我就勉为其难代笔吧。 那年的5月29日,在累底埃扎脱山脚下,在绿草如茵的高原边,一位牧羊人正放牧着他的羊群。山下肥沃的峡谷里,生长着枝干修挺的繁茂树木,农作物长势喜人。高原空旷无际,没什么遮挡。冬季,凛冽的西北风像刮须刀似地扫过地面。据说,这里的人即使蓄鬚,也只是一簇很短小的鬍子茬。 这位牧羊人既没有穿着阿尔卡迪人的装束,举止中又缺乏田园诗般的翩翩风采。他既非达莱妮、阿曼达、蒂蒂尔、丽希达,又非梅利贝。从他穿着木履的脚下流过的不是利尼翁河,而是瓦拉几亚的希尔河,河水清澈见底,风景甜美如画,既便写进《阿斯特集》的令人盪气迴肠的情节中,也丝毫不见逊色。 这个粗俗的牧人,人称魏尔斯特村的弗里克。他的人和他的牲口一样邋里邋遢。他住在村口的破房子里,既骯脏,又潮湿。猪羊拥挤在一块,臭气熏天。的确,只有“其臭无比”这个从古语中借用来的词,才能恰如其分地形容这一带乡间的牲口圈。 羊群驯服地吃着草。弗里克躺在小丘的绿草丛中,一只眼闭着,只用一只眼注视着羊群,嘴里还叼着只大菸斗,有时一只母羊走远了,他就吹口哨或牛角猎号向牧羊狗示意,号角声迴荡在山峦间,绵延不绝。 午后4时了,太阳西斜,照亮了东边几座山峰,而山脚下却依旧云遮雾绕。西南方,一束夕阳斜射进两座山樑间,好似从虚掩的门缝里透过来的一条明晃晃的光带。 这条山系属于特兰西瓦尼亚最荒凉的部分,它位于克罗斯瓦尔县,又名克劳桑堡县的腹地。 特兰西瓦尼亚是奥地利帝国的一个奇特的地区,匈牙利语称之为“埃尔德利”,意即“森林之国”。它北靠匈牙利,南抵瓦拉几亚,西达摩尔达维亚。占地6万平方公里,即600万公顷,相当于法国本土的九分之一,有点像瑞士,但比瑞士大一半,人口却不如瑞士密集。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拥有适宜耕作的高原和肥美的草原,山谷曲折幽深,山峦高耸入云。喀尔巴阡山脉支脉纵横交错,河流也很多,都注入蒂萨河和美丽的多瑙河。南部几千米处的“铁门”镇住了匈牙利和奥托曼帝国交界处的巴尔干山口。 这就是基督教时代的第一个世纪被特拉扬征服的达契亚国旧址。在让·扎波利王朝的统治下,它一直享有独立的主权,直至利奥波德一世把它併入奥地利的版图。但是,不管此地的政体如何变化,它始终是各种人种杂居之所:瓦拉几亚人,罗马尼亚人,匈牙利人,以及祖籍摩尔达瓦的茨冈人。这些人并没有实现民族大融合,只有撒克逊人随着时代的变迁、环境的转换而最终被“匈牙利化”了,这对特兰西瓦尼亚实现统一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个牧羊人弗里克属于哪一种族呢?是古老的达契亚人退化了的后裔吗?实在难测。他一头乱髮,脸膛胖乎乎的,鬍子拉煞,两道浓眉像两把淡红色的马尾刷,眼珠是介于蓝与绿之间的蓝绿色,湿湿的眼窝外有一圈老年人的皱纹。他有65岁,至少看上去理应如此。他高个、干瘦,穿着件暗黄色的外套,腰板挺直,胸膛的毛比外套上的还浓密。头戴一顶破草帽,真不如说是缠了一堆乱草。他靠在乌鸦喙形的牧羊棍上,似尊岩石,静立不动。眼前这幅肖像也能吸引住画家的目光,把他的侧影勾勒在画布上。 阳光从西边的山口射过来,弗里克转过身去;他手搭凉棚——宛如他平常把手作成喇叭筒放在嘴上喊话那样——仔细地凝望着。 千米之外的一隅蓝天下,呈现出一座城堡的轮廓,只是因为相隔太远而没显得那么高大。这座古堡屹立在奥尔加勒高地离浮尔康山口不远的一座圆形山丘上。在耀目的强光照射下,它的轮廓清晰可见,立体感强烈。但是,要想分辨清楚这座远方建筑物上的细小饰物,牧羊人得有多好的视力啊!
第2页 突然,牧羊人摇着头喊起来: “古堡!……古堡!……别看你现在大摇大摆地蹲在山冈上!你的山毛榉只剩下三个枝杈了。你也只有三年活头了!” 这株山毛榉生长在古堡的一个堡垒顶上,黑色的剪影落在遥远的天幕上。这么远,也只有弗里克能看见。如何理解牧羊人刚才那番话呢?鑑于这跟古堡的一段传闻有关,笔者将选择适当时机加以说明。 “是的!”他反覆地唠叨着,“只剩三根杈了……昨天还是四根,昨晚又掉了一个……就剩下截树干……我数了数,只有三个树杈了……古堡,只有三个年头了……只有三个年头了!” 当人们把牧羊人理想化时,常常容易把他想像成一个沉思冥想的人物:他与日月星辰交谈;领悟上苍的旨意。但其实他不过是个愚昧无知的笨汉。但是公众迷信的心理赋予他超自然的本领。他精通巫术,可以随心所欲地为人们祈福或者把灾祸降于人畜身上——这对他都同样的轻而易举。他出售无害的粉剂,人们向他购买春药和药方。有朝一日,他是不是会把施过咒语的石子扔进田地,令庄稼颗粒无收;用左眼斜睨一下母羊,令它们断子绝孙了呢?这种迷信思想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存在,即使在较为文明开化的村落,人们路遇一名牧羊人,也得向他致意,称他为“巴斯特”,因为他对此是很介意的。看见牧羊人向他脱帽致敬,据说可以消灾避祸。尤其在特兰西瓦尼亚,比起别处来,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弗里克被当作巫师,人们说他有唿神唤鬼的能耐。有人说吸血鬼对他都俯首贴耳,又有人说多次看见他在闰月月黑风高的夜晚,骑在磨房的闸门上,或与狼群窃窃私语,或对星辰沉思遐想。 弗里克任人评论,不加理睬,因为这对他是有利。他可以既卖春药又售解药。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本人和被他愚弄的人一样迷信,尽管他并不相信自己那套煳弄人的鬼把戏,但对流行于当地的传说却深信不疑。 所以,他根据山毛榉上只剩下三个枝杈预测古堡即将坍塌的命运,并迫不及待地想在魏尔斯特村大肆宣扬,人们也就不必感到意外了。 弗里克使劲吹起白木长角号,聚拢羊群,踏上回乡的小路。牧羊狗赶着群羊紧随其后——这是两条半鬈毛的杂种狗,性子暴躁而兇狠。它们看上去不是在看护羊群,而是似乎想贪婪地吞噬几只下去。这群羊大约有母羊和公羊100来只,其中有12只当年的奶羔,其余的出生了三四年,即长了四至六颗乳牙的小羊羔。 羊群的主人是魏尔斯特村的法官兼村长科尔兹。他付给村里一大笔放牧税。他很赏识他的牧羊人弗里克,因为他知道,弗里克是剪羊毛的能手,同时又能治疗羊群诸多疑难怪症。 一群羊撞撞跌跌地前进,头羊在队首,旁边是母羊。一路上咩咩的叫声,混杂着颈铃叮噹声,不绝于耳。 走出牧场,弗里克捡了条很宽的小道,大路两旁是广阔的田野。这边种的是高秆小麦,麦穗修长,麦浪翻滚;路那边则种着本地玉米,“库乌鲁兹”。道路尽头是一片松树、枫树林,林中空气清爽,高木蔽日,一片昏暗。再下去就是滚滚流淌的希尔河,河面波光粼粼,河底砾石清冽可见,水面上漂浮着从上游锯木厂冲来的碎木片。 猎狗和羊群在河右岸停下来,撩开乱蓬蓬的芦苇,把嘴伸进齐岸的水里,贪婪地饮水。 魏尔斯特村位于三枪射程外的地方,再远处是一片浓密的柳树林。林子里生长的都是高大的树木,而不是仅几尺高的小树林。这片柳树林一直延伸至浮尔康山口的斜坡处。与山口同名的浮尔康村在普莱扎山南山坡上一块突出地方上。 这时候,路上空寂无人。一般夜幕降临时农民才返家,所以,弗里克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和他打招唿。羊群饮完水,弗里克领着它们正要拐进曲折的山坳时,看见希尔河下游五十步开外的拐弯处出现一个人。 “嗨!朋友!”那人朝牧羊人打招唿。 这是个奔走于乡间集市的货郎。这种人城里、小镇上都可以碰见,甚至偏僻的山村也少不了他们的踪迹。要让人听懂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他们能讲各国语言。这位货郎是义大利人、萨克逊人,亦或瓦拉几亚人?没人知道。他其实是犹太人,波兰籍犹太人,瘦高个儿和鹰钩鼻,蓄着一撮山羊鬍须,前额高高凸出,两眼炯炯有神。 这个小贩卖望远镜、温度计、气压表及形形色色的小钟錶。东西太多了,没办法全部塞进扛在肩上,用结实的带子系在紧紧的鼓鼓囊囊的大包里,有的只好挂在脖子上,系在腰带上。真是一个货摊,一个流动的杂货铺。 或许出于对牧羊人的尊敬,或许出于戒备,他举手向弗里克致意,随后操着一口拉丁语和斯拉夫语混成的罗马尼亚语,带着外国腔说道: “一切都顺心如意吧,朋友?” “还行……这得看天气。”弗里克回答道。 “那您今天一定不错了,因为天气很好。” “如果明天下雨,我就触霉头了。” “明天会下雨?”小贩叫起来,“你们这地方没云也能下雨?”
第3页 “今晚就会起云的……从那边……从山那边过来。” “您怎么知道?” “看羊身上的毛嘛,它又干又硬,就像鞣制过的皮革。” “赶路的人可就倒霉了……” “对留在家里的人未尝不好。” “得有个家才行呀,巴斯特。” “你有孩子吗?”弗里克问。 “没有。” “你结婚了吗?” “没有。” 弗里克这样问,完全出于当地的习惯。两人初次见面,无非就聊这些话题。 他又问: “你从哪里来,货郎哥?” “爱尔芝斯塔德。” 爱尔芝斯塔德是特兰西瓦尼亚的重镇。出了小镇,可以看见流向匈牙利境内的希尔河河谷,顺流而下可抵达佩特香尼镇。 “你去哪儿?” “去克罗斯瓦尔。” 只需顺马罗斯河溯流而上,就可到克罗斯瓦尔,再沿比哈尔山头的几道山坡,经卡尔茨堡,就到了县政府驻地。这段路最多有20来公里。 说真的,这些卖温度表、气压计和旧钟錶的商人总让人觉得古里古怪的,使人想起霍夫曼小说中的某个人物,这离不开他们的职业。他们出售报时的钟表,预报天气的温度计,反正离不开天气与时间,如同其他货郎总是卖篮子、针织物品和棉布这类东西。人们常挪揄地称他们是以“金沙漏壶”作标记的土星公司的流动推销员。大概弗里克对这个犹太人就是这种印象。他惊诧地盯着眼前的货摊子,满心好奇,实在不懂那些玩意儿有何用。 “哦!货郎哥,”他伸长胳膊问,“你腰带上叮叮噹噹作响的东西就像吊死鬼似的,它是干什么用的?” “那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小贩回答道,“大家都用得着。” “大家都用得着,”弗里克眨巴着眼睛,惊讶地叫起来,“对牧羊人也有用?” “对,对牧羊人也有用。” “那个呢?” “这,”犹太人手里摆弄着一个温度计,“它可以告诉你今天是冷还是热。” “呀!朋友,这有什么难的!我穿短袖褂子还出汗,穿厚外套还冻得发抖,明摆着嘛。” 显然,这点常识对一个牧羊人来说已足够了,他才不管什么科学不科学的。 “那个粗大的带指针的破东西干啥呀?”他指着无液气压计问。 “这可不是啥破烂,这是件仪器,可以告诉你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 “真的?……” “真的。” “嘿!”弗里克回驳道,“这东西就是卖一个克罗泽尔我也不希罕。只要看看云是在山腰盘旋还是在山顶翻滚,我不是就知道第二天的天气了吗?喂,你瞧见没有,眼前雾气沉沉,好像从地底涌出来的?……我告诉你,明天准下雨。” 牧羊人弗里克的确是位不错的气象观测员,完全用不着气压计。 “还没问您要不要只钟錶?”小贩又问。 “钟錶?……我有只自动的,正在头顶上走春呢,那就是天上的太阳。你看,朋友,当太阳正射在罗杜克山顶上,就到了正午了,当它横照到艾热尔特山口时,就是下午六点。我的羊群,我的猎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破烂,你自己留着吧。” “哦,”小贩不服气地说,“要是我的买主都是像你这样的牧羊人,我要赚钱可比登天还难!那么说,你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 何况,俗话不是说“自古便宜没好货”嘛。气压计不准,钟錶走得不是快就是慢,牧羊人可能早就明白这点,所以根本不愿上当。他正重要拾牧羊棍准备离开时,却碰着小贩背带上挂着的一根管子,他好奇地问: “你这管子干嘛用的?” “这不是什么管子。” “那是枪?” 牧羊人言下之意指的是一种大枪口的老式手枪。 “不是,”犹太人回答道,“这是望远镜。” 这是支普通的单筒望远镜,可以把物体放大五六倍,也可以缩短相同倍数的距离,效果都很好。 弗里克取下望远镜,看着,摸着,翻来覆去的摆弄,把套筒一会儿拉出来,一会儿又缩进去。 他摇晃着脑袋,问: “望远镜?” “对,牧羊人,这可是上等货呢。用它您可以看得很远。” “哦!朋友,我视力很好。天好时我可以看到累底埃扎脱山头最远的岩石,能望见浮尔康山口深处最远的树木。” “眼睛都不眨一下?” “对,连眼都不眨一下。是露水使我视力这么好。夜晚,我常露宿在美丽的星空下,露珠滋养了我的眼眸,洗亮了我的双目。” “什么……露水?”小贩困惑不解,“它只会弄瞎人的眼睛。” “对牧羊人可不会的。”
第4页 “就算是这样!但您视力再好,可比不过我双眼凑在望远镜前时看得远。” “不见得吧。” “你不妨把眼睛凑近一点看看……” “我?……” “试试。” “不花钱吧?”弗里克问,此人天性多疑。 “一个子不要……除非您买。” 得到这个保证,弗里克拿起小贩已经调好了距离的望远镜。他闭上左眼,把目镜放在右眼前。 他顺着普扎莱山朝浮尔康山口看去。然后又放低镜头,向魏尔斯特村观望。 “呃!呃!”他惊讶地叫起来,“真的哟……它看得可比我双眼远得多……瞧那是大街……我认出那些人了……嘿,那是护林人尼克·戴克,刚巡逻回来,背着背包,肩上还扛着枪……” “我不是早告诉您了!”小贩提醒他。 “对……对……正是尼克!”牧羊人又说,“从科尔兹法官家出来的少女是谁,她穿着红裙子,黑色上衣,像是去接他?” “好好看看吧,牧羊人,您能认出小伙子啊,就能认出姑娘来 “哦!对了!……是米柳达……漂亮的米柳达!……啊!……一对恋人……恋人!……这回,他们可得规规矩矩的,我这管子下对着他们呢,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您觉得我这望远镜怎么样?” “哦!哦!……它看得可真远!” 弗里克以前从未见到望远镜这种东西,由此完全可看出魏尔斯特村是克劳桑堡县最落后的村落了。这点,诸位很快就会明白。 “怎样,巴斯特,”小贩又说,“再瞄瞄……看看比魏尔斯村更远的地方……这村子太近了……瞄那边,瞄那边,听我的!……” “还是不收钱?” “当然不要。” “好吧!……那我就瞧瞧匈牙利那头的希尔河!……看到了,那是里伐杰尔教堂的钟楼……我看见了缺条胳膊的十字架……再远点,河谷里、树林中,我望见了佩特香尼教堂的钟楼,它那只白铁公鸡不正张着嘴,像是在唤它的鸡婆子……那边林子里耸立座塔楼……一定是背特里亚塔了……可是,我想,货郎哥,横竖一个价,就再等等吧……” “都一个价,牧羊人。” 弗里克视线转向奥尔加勒高地;随后,又移到普扎莱山顶那片黑黝黝的森林帷幕上,最后远方的古堡轮廓出现在镜头上。 “是的!”他叫起来,“第四根树杈已掉了……我没看错!……谁也不会去拾起它来点燃圣约翰的圣火……不,谁也不会……我也不会!……这可是拿肉体和灵魂去冒险……但你不必为此操心!……今晚总有人把它扔进地狱的火炉里……那就是肖尔特了!” 这里的人提到的肖尔特,就是魔鬼的代名词。 对既非魏尔斯特村的人,他不住在周遭地区的人,这串话莫名其妙,令人费解。犹太人大概正想问个清楚,弗里克正好叫起来,惊异的声调里充满恐怖: “古堡塔楼里冒出气!……是雾吗?……不对!……可能是烟……怎么可能!……城堡烟囱好多年就不冒烟了!” “巴斯特老兄,您看见了那边冒烟了,准是雾上气升了。” “不……货郎哥,不对!可能是镜上的玻璃模煳了。” “擦擦。” “要是擦完还这样……” 弗里克调过望远镜,用袖子把玻璃擦干净,又放在眼前。 培楼顶上飘出来的的确是烟。烟柱冉冉升空,和苍天中的云雾交织成一片。 弗里克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他目不转睛,凝视着古堡,那股烟雾徐徐上升,盘旋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空。 突然,他放下望远镜,把手伸进挂在上衣下面的褡裢里: “你的管子卖多少钱?”他问。 “一个半弗洛林。”小贩回答道。 只要弗里克稍要还价,他准备把价钱降到一个弗洛林。但是,牧羊人丝毫没有犹豫。显然他还陷在突如其来、不可名状的惊愕中。他把手伸进褡裢,掏出钱。 “您是给自己买的吗?”小贩问他。 “不是……这是给我主人科尔兹法官的。” “这么说他会还你钱了……” “当然……我得要两个弗洛林……” “什么……两个弗洛林?……” “哦!很可能吧!……这个嘛,再见,朋友。” “再见,巴斯特。” 弗里克吹着口哨唤回猎狗,赶着羊群,匆匆赶往魏尔斯特村。 犹太人看着他走远,摇摇头,觉得自己在跟个疯子打交道:
第5页 “我要早知道,”他喃喃自语道,“我就把价码再抬高些!” 他收拾好腰带上、肩上的货物,沿希尔河右岸往下走,朝卡尔茨堡方向继续赶路。 他去哪里?这点无关紧要。他在本故事中只不过是一匆匆过客。诸位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影踪了。 第二章 这些岩石都是地质年代最近几次地壳大变动中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斧凿而成,这都无关紧要。随着时光流逝,从远处望去,岩石的表面毫无区别。未经凿饰的岩石与人工雕琢过的浑然一体。远望,颜色一样,轮廓雷同;远方峰迴路转,布局小异,色泽都灰暗泛绿,必然经受了若干世纪的日晒雨淋。 这座古堡,又称喀尔巴阡城堡,大抵如此。它像尊王冠镶嵌在奥尔加勒高地上,位于浮比康山口左侧。城堡轮廓隐没在远方山峦中,模煳难辨。人们看到的塔楼,可能只是块色泽昏暗的岩石。以为是护墙的齿形雉堞,原不过一列普通的石峰。整座古堡扑朔迷离,若隐若现。不少慕名前来的旅游者大失所望,认为喀尔巴阡古堡不过是人们凭空捏造出来的。 显然,要想弄清真相,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出钱找个浮尔康村或魏尔斯特村的村民作嚮导,爬过山隘,登上圆形山头,就近观察城堡的全貌。只不过找名嚮导比找条通往古堡的路还费劲。希尔河流域一带绝没有人愿意领旅游者到喀尔巴阡古堡去,不管出的酬金有多诱人。 但不管怎样,要是有架望远镜,——当然不是牧羊人弗里克买给科尔兹法官的那种蹩脚货,而是优质、高倍数的望远镜,那你就会观察到如下景象: 浮尔康山口后耸立着一段陶土色的围墙,高约六八百尺,上面爬满爬山虎之类的藤葛,呈圆形,周长约四五百瓦兹,随着地势起伏不平;围墙两边各有一角楼,那颗大名鼎鼎的山毛榉就长在右边的角楼上,角楼上还立着一尖顶瞭望亭;左边,几条透孔的扶垛支撑着数截高墙,上有一小教堂,大风一刮,那口有裂缝的钟就左右摇晃,发出的声音令当地人惊恐不安;中间是城堡的古塔,塔上开了三排铁窗,塔顶上有一带齿形雉堞的平台。塔楼第二层四週游廊环绕,塔顶平台上竖着根长长的金属杆,装饰有彩色金属环,类似风信标,杆上锈迹斑斑,不知是哪股风把它定在东南方向。 这座多处坍塌的围墙里到底藏着什么,是否有住人的房屋,是否有吊桥、暗门通往堡里,这些,好多年以来就无人知晓了。实际上,喀尔巴阡古堡内部要比外观保存得好得多。人们对它怀有的畏惧心理,加之迷信思想作祟,对城堡起了不小的保护作用,甚至比当年城堡里配备的枪炮威力还勐。 但喀尔巴阡古堡确实值得旅行者与古玩商到此赏游。城堡位于奥尔加勒高地之巅,景色奇特壮美。从高楼的塔楼顶端的平台望去,远方重峦叠蟑,视野开阔。古堡后面,山峦连绵起伏,支脉横生,那就到了瓦拉西亚公园边境了。前面,蜿蜒曲折的浮尔康隘口是连接邻近各省的唯一一条通道。 顺希尔河河谷而上,依次经过里伐杰尔镇、洛尼埃镇、佩特香尼镇、贝特里亚镇。它们位于煤矿附近,要知道那一带可是个富饶的煤田。再远处,山峦叠嶂,令人惊嘆。山脚下树木繁茂,山腰也郁郁葱葱,山顶则是一片不毛之地。陡峭的累底埃扎脱峰与帕林峰雄踞群山之巅。最后,跨过哈茨克山谷的马斯河,在迷雾中隐约可见特兰西瓦尼亚境内远方的阿尔卑斯山的轮廓。 群山环抱着一个小盆地,以前曾是湖泊,两条希尔河流入其中,又穿过山峦夺路而出。现在,小盆地中蕴藏着丰富的煤矿资源,这利敝兼有。高耸的砖砌烟囱混在杨树、枞树、山毛榉的枝干中;浓浓黑烟使以前充满鸟语花香的纯净空气变得污浊不堪。但在本故事发生的年代,尽管工业的巨手已伸入了这个矿区,但它粗犷的原始风貌还没有丧失殆尽。 喀尔巴阡古堡始建于12、13世纪。那时,处在王公贵族的统治下,寺院、教堂、宫廷、城堡与城镇、乡村一样悉心经营城防工事。贵族和农民相互照应,防备各种外来侵略。这足以说明为什么古堡的城壁、堡垒和塔楼具有封建防御工事的特点。又是哪位建筑师把它建在悬崖峭壁的高地上?没人知道,那位非凡伟大的大师湮没无闻,除非他就是流传在瓦拉西亚民间而深为人称道的那位罗马尼亚人马诺利,他在尼尔戴、达尔吉斯修建了着名的鲁道夫黑色城堡。 虽然大家对城堡的建筑者有着干般猜测,但谁拥有这座古堡,却清楚明了。德戈尔兹家族歷代男爵自古以来就是本地的领主。他们参加过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歷次血腥战役;他们抗击过入侵者的匈牙利人、萨克逊人,以及泽克莱尔族人;他们的姓名凭此载入了“冈底斯人”和“多依那人”的战争史册,后人对那段残酷的岁月永生难忘;有句着名的瓦拉西亚谚语是他们的座右铭:“战斗至死”(da pe maoete),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独立而战,——这鲜血承继于他们的罗马尼亚先民。 众所周知,他们歷尽艰辛,无限忠诚,勇于献身,但这支勇毅民族的后代却沦落为奴,丧失了政治地位。他们蒙受过三代贵族的蹂躏。然而,这些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西亚人誓不低头,试图打破套在脖子上的枷锁,未来属于他们。他们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反覆重申这句凝聚了他们全部追求的誓言:“罗马尼亚民族永生!”(roman on pere!)
第6页 19世纪中叶,德戈尔兹男爵家族只剩下一根独苗鲁道夫男爵。他出生在喀尔巴阡古堡里,年纪轻轻就目睹了整个家族的衰落。22岁时,他在世上已是孑然一身。他所有的亲人相继辞世,就像那株百年老山毛榉的枝杈,一年年掉落,外人盛传这株山毛榉与古堡的兴衰荣辱休戚相关。鲁道夫男爵没有亲朋好友,他如何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的孤寂中打发单调乏味的时光呢?他有何情趣、秉性、特长呢?人们只知他对音乐有着无法克制的激情,尤其喜欢听当代伟大歌唱家的演唱。除此,人们别无所知。一天,他把残破不堪的古堡扔给几位老僕人打理,自己消失了踪迹。后来,人们才听说,他携带着巨大的家财,游遍了欧洲主要的浪漫之都,出入德、法、意的剧院,以满足他对音乐无止境的爱好。他是位狂人,说轻点,怪人。他诡谲的行经不能不令人这么想。 但是,年轻的戈尔兹男爵深深眷恋着故土。他在远方的异乡途中,故乡特兰西瓦尼亚始终令他魂牵梦绕。因此,他返回家乡,参加了一次罗马尼亚农民反抗匈牙利人压迫的浴血战斗。 达契亚先民的子孙被击败,他们的土地被征服者瓜分。 那次起义惨遭镇压后,鲁道夫男爵永远离开了已部分坍塌的喀尔巴阡古堡。当城堡里的僕人一个个死去,这座古堡就完全被废弃了。至于德戈尔兹男爵,据传,他抱着一腔爱国热忱,参加了着名的罗扎·桑多尔的队伍。罗扎·桑多尔最初是名绿林好汉,独立战争把他塑造成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幸运的是,这次起义失败后,鲁道夫·德戈尔兹脱离了会连累人的“匪帮”,他这样做很明智。后来昔日的强盗又重聚人马操起响马旧业,最终落入警察手中,被关进了扎莫斯——于伐尔监狱。 但是,当地还盛行这种说法:据说,鲁道夫男爵在一次罗扎·桑多尔的队伍与关卡武装交火的战斗中被打死了。尽管自那时起,德戈尔兹男爵的确没在古堡露过面,尽管无人怀疑他早已死亡,但对这种说法最好还是谨慎些,不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从轻信谣传的居民口中传出的这些消息。 喀尔巴阡古堡成了一座荒芜人烟、幽灵出没、鬼影憧憧的场所。人们把城堡吹得神乎其神,说里面妖气缠绕,鬼怪作乱。这类事情在当今欧洲一些迷信地区还时有发生,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当推第一。 试想,魏尔斯特村又怎能摆脱这种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呢?神甫与乡村教师,前者指导宗教生活,后者负责教育儿童,他们两位不仅对此深信不疑,还添油加醋公开宣扬,他们有根有据地说狼人在荒郊野林奔跑;发出夜鸟般嘶鸣的吸血鬼在喝人血;斯塔夫鬼徘徊在废墟堆里,每晚都得给它们送去吃的、喝的,要是哪天忘了,准会出事。星斯二和星期五是一周里最不吉利的日子,这两天里,人们得小心提防,不要撞上仙女、精灵、“巴贝”什么的。在神秘幽深的魔林里,隐藏着巨龙“巴劳里”,它们嘴一张牙床就插进云层里。还有身长巨翅的怪兽“兹梅”,专门掳掠王室少女,平民女子只要稍有几分姿色,也难逃它的魔掌!瞧,世上有如此多凶神恶鬼,善良的老百姓又想出什么好招来对付它们呢?只有一种,即家蛇爷,它住在壁炉里,农民用最好的牛奶供奉它,以图吉利。 如果说哪座古堡是罗马尼亚神话传说中的那群妖魔鬼怪最佳庇护地,则喀尔巴阡古堡当仁不让。它四周悬崖峭壁,只能从浮尔康山口左侧爬上去。毫无疑问,古堡里藏着巨龙、女仙,还有吸血鬼,甚至德戈尔兹男爵家族的几个亡灵也在其中游荡。于是,城堡自然而然就出名了。至于说冒险光顾一下,没有这么大胆子。它恐怖的名声像瘟疫一样越传越远,就如从污秽不堪的沼泽里冒出熏天臭气。只要你走到离城堡只200多米的地方,你的性命就难保,到了阴间也难以救赎。乡村教师海尔莫德在课堂上经常唠叨的就是这类东西。 只要德戈尔兹男爵家的古堡完全垮掉,这类传闻也该烟消云散了。但这儿鬼神传说又起了作用。 据魏尔斯特村的权威人士讲,古堡的命运与古堡左角楼上的那株老山毛榉有直接关联。 自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弃堡而去——村里人,特别是牧羊人弗里克观察到每年这株老树的主枝都要掉一根。鲁道夫男爵最后一次站在塔楼平台上时,树上还有十八根树杈,现在却只剩下三根了。即每掉一根树杈,古堡就减一年寿。树枝掉光,古堡也就不存在了。到那时,你在奥尔加勒高地上就再也看不见喀尔巴阡古堡的遗蹟了。 其实,这也只是罗马尼亚人想像出来的。首先,这株山毛榉真是每年掉一个枝杈?这就很值得怀疑,尽管牧羊人弗里克竭力加以证实。因为每次他在希尔河畔放羊时,能望见古堡。尽管弗里克的话是否可靠还有待商榷,但魏尔斯特村下至普通老百姓上至村长,没人怀疑古堡只有三年活头了,既然它的“监护神山毛榉”只剩三个枝杈了。 牧羊人大步流星,想赶快把他在望远镜里观察到的那件大事带回村子。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新发现!塔楼竟然冒烟……牧羊人虽然肉眼看不见,但他用小贩的望远镜看得清楚明白……那绝非水气,是一股烟正冉冉上升,和天空中的云彩交织在一起……但是,古堡里可没人住……长久以来,绝无人穿过那道紧闭的暗门,通过那架肯定拉起来的吊桥。要是里面有动静,肯定是些精灵鬼怪……可是精灵为何要在培楼房间里生火呢?……为了取暖还是做饭?实在令人费解。
第7页 弗里克急忙把羊群赶向羊圈。听到他的吆喝,牧羊狗使劲逼着羊群爬坡,弄得尘土飞扬,又裹着夜晚的露气缓缓落到地上。 几个晚归的农民路过时向他致意,他勉强回了回礼。这实在引起他们的不安,因为要想驱邪避祸,光向牧羊人问好还不够,必须他也还礼。但看来弗里克一点都不想还礼。他眼神恐慌、神态奇怪,举止失常,好像狼熊叼走了他一半羊群,一定大事不好。他带回什么坏消息了? 第一个得知坏消息的人是科尔兹法官。老远望见他,弗里克大喊: “老爷,城堡冒烟了!” “你说什么呀,弗里克?” “我说的可是实话。” “你是不是疯了?” 这个乱石嶙峋的破山冈上怎么能起火呢?这岂不是说喀尔巴阡山脉的主峰内戈伊峰被烈火吞噬了?再没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了。 “你说,弗里克,你说古堡真的着火了?……”科尔兹村长又问。 “不是着火,是冒烟。” “可能是水气罢。” “不,是烟……过来瞧瞧。” 两人走到村里大街中间,又到了山口沟壑边的一个平台上,从那儿可以清楚地望见城堡。 到了平台,弗里克把望远镜递给科尔兹法官。显然,他摆弄这架仪器远不如他的牧羊人熟练。 “这是啥东西?”他问。 “这是我花了两个弗洛林买给您的,老爷,它本来值四个弗洛林!” “向谁买的?” “一个小贩。” “干嘛用?” “您把它放在眼前,对着对面的古堡看过去。您会看见的。” 法官把望远镜对准城堡方向,打量良久。 不错!的确有股烟从塔楼的烟囱里飘出来。这时吹过来一阵微风,把烟压向山腰。 “是烟!”科尔兹村长惊恐万分。 此时到家好一会儿的米柳达和护林人尼克·戴克走了过来。 “这是干什么用的?”年轻人拿过望远镜,问道。 “可以看见远处的东西。”牧羊人答道。 “你开什么玩笑,弗里克。” “我没开玩笑,护林人。大约一小时前,你回村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们,你和……” 他话没说完,米柳达羞红了脸,赶紧低下了漂亮的眼睛。其实,谁也无意阻止一位正派女孩子去和她未婚夫约会。 他们二人相继拿起望远镜观看远处的城堡。 这会儿功夫,平台上又来了五六位邻居,听说古堡里冒烟,他们也轮流拿起望远镜观察。 “烟!古堡里冒着烟!……”一个人惊唿。 “或许雷击中了塔楼吧?……”一人猜测。 “最近打过雷吗?……”科尔兹村长问弗里克。 “已经一星期没响过雷了!”牧羊人回答道。 要是这时有人告诉这群老好人,累底埃扎脱山刚刚火山爆发,从地底喷出大量水汽,他们或许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第三章 魏尔斯特村的地位实在微不足道,大部分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位置。在行政区划里,它的名气甚至不及邻近的浮尔康村,尽管两者同时高踞地普扎莱山的浮尔康山段。 目前,由于盆地矿藏的开发,使佩特香尼镇、里伐杰尔镇和附近的其他几个村镇商业发展起来,只有浮尔康和魏尔斯特两村并未因为靠近工业中心沾上半点便宜。这地方50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仍然如此,半个世纪后仍不会有任何改变。据埃利塞·雷克吕斯记载,浮尔康村半数以上的村民是“监守边界的职员、边防人员、宪兵、税务员及检疫员”。魏尔斯特村没有宪兵、税务人员,种田的多些,共计四五百人。 魏尔斯特村只有一条街道比较宽点,路上还有好几个陡坡,使得上下很不方便。它是瓦拉几亚和特兰西瓦尼亚边境间的自然甬道。牛群、羊群、猪群,还有卖肉的、卖水果、粮食的小贩就从这儿过,此外为数甚少的旅行者,由于不愿乘坐科洛斯伐乐和马罗斯河谷间的火车,也取道山隘,从此路经过。 比哈尔山、累底埃扎脱峰和帕林峰围绕着一个盆地,它是大自然慷慨的赠品。盆地里土壤肥沃,地下蕴藏也很丰富:托尔达的岩盐年产量达两万多吨,方圆7公里的巴拉吉德山盐量也颇丰富;托罗齐科盛产铝、方铝矿及水银,特别是铁,从10世纪起这里就已开始开採铁矿石;而伐伊达、于尼亚德矿井开採出来的铁矿石质地更好,可以提炼出高品质的钢;哈茨格县的里伐杰尔和佩特香尼煤矿区,地处古代湖泊底层,煤层浅,易採掘,就像个储煤的大口袋,据估计储量有2.5亿吨;托邦发尔瓦地区的奥芬巴尼亚镇盛产黄金,淘金者在有“特兰西瓦尼亚聚宝盆”的韦雷斯——巴塔的沙滩上,架起一座座风车,用简易的工具沙里淘金。每年仅出口这种贵重金属就可获利200万法郎。 看起来,这个县似乎得到了老天的特别眷顾,但这笔财富并没使它的人民获利。如果说几个重要的工矿区如托罗齐科镇、佩特香尼镇和洛尼埃镇里还有几个现代工业相联繫的设施,还有几座像样的建筑,如库房、商店、带阳台、围廊的工人住宅区。在浮尔康村和魏尔斯特村,你别期望能找到它们的半点影踪。
第8页 村里唯一的街道两旁,零零星星散布着六十来座房屋,屋顶很怪,屋嵴高出土墙,房前是花园,带天窗的粮仓独占一层,屋子两旁是破烂不堪的储蓄室,还有顶棚上盖着茅草的倾斜欲倒的牲口圈,再有一口水井,木架子上挂着一只水桶。两三口水塘,下暴雨时,水会溢出来,顺着蜿蜒的车辙流走,这就是建在街道两侧,山口斜坡上的魏尔斯特村。然而,村子里的景致却清新诱人:门口、窗前鲜花盛开,围墙头缀满绿茸茸的帷幕,枯草丛中冒出根根绿芽,与金黄色的茅草相映成辉,杨树、榆树、山毛榉、枞树、槭树参天蔽日。村外,山峦叠嶂起伏;远方蔚蓝色的天际,异峰突兀,耸入天际,隐入苍茫的天空中。 魏尔斯特人不说德语、匈牙利语,而讲罗马尼亚语,整个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都这样。甚至一些茨冈人家庭也讲罗马尼亚语。他们并非在沿途村落缩营的流浪者,他们已定居下来,这些外来户不仅操着当地的语言,也改奉本地宗教。他们在世袭头人的管辖下,形成一个小部落。他们住在简陋的窝棚里,或被称为“巴拉卡斯”的卡顶帐篷里,身边一大群小孩。他们的风俗习惯和规矩的生活方式与他们在欧洲各地迁移漂泊的同族人迥然不同。他们甚至服从于定居地的基督教,遵循希腊正教的宗教仪式。魏尔斯特村的宗教头领是住在浮尔康村的一个神甫,他兼管相距不过几里的两个村庄的宗教事务。 文明就像空气或水,无孔不入,哪怕只有一道缝隙,它也能挤进去,改变地区面目。可是不得不承认,喀尔巴阡山脉南部这片土地上没有纹丝裂缝。要不然埃利塞·雷克吕斯在提到浮尔康村时会说“它是瓦拉几亚希尔河河谷地区文明进程中的最后驿站”。人们也不必对魏尔斯特村是科洛斯伐尔县最最后的村庄之一感到莫名惊诧了。你想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从未见过外面广阔天地的村民能又如何呢! 但魏尔斯特村不是有位教师和法官吗?是的,此点毫无疑问。不过,海尔莫德教师只能教点说、写、算。他本人肚里也就不过这点墨水。谈到科学、歷史、地理、文学方面的造诣,他只知道方圆一带的民歌传说。在这方面,他罕见的记忆力可帮了他不少忙。他特别擅长讲鬼故事。村子里那几位上学的孩童从他课上学到的无非这些。 说到法官,——村里人这样称唿他们的首席行政长官,也有必要为他正正名。 科尔兹老师,约莫55到60岁之间,身材矮小,罗马尼亚人后裔,头髮花白,剃得很短,鬍鬚仍黑黑的,目光温和但依旧炯炯有神,身子像山里人一样敦实,头带顶宽大的毡帽,腰上繫着扣环上饰有花纹的宽皮带,上身一件坎肩,下穿条稍嫌肥大的灯笼裤,裤脚掖进高统皮靴里。尽管他职责在身,不得不调解邻里纠纷,但他主要忙于管理村子,大权在手,这对他的腰包不无好处。事实上,所有交易,无论买卖,都得向他纳税,——更不必说过路税了,外国人、旅游者、掮客纷纷把他的腰包塞得胀鼓鼓的。 这一有利可图的职位令科尔兹村长日子过得很是舒坦。那时,村里大多数农民深受高利贷者的盘剥,不得已向以色列人借债,以田地作抵押,不久这些债主就成了土地的真正主人。科尔兹村子自有妙法摆脱这伙贪婪的以色列人。他的产业全由他亲自打理,即当地人所说的“没有债务问题”。他宁可放债,也绝不借钱,也从不敲穷人的竹槓。他拥有几座牧场,几处肥美的草场。尽管他不屑于採用新耕法,他的庄稼仍然长势喜人。他漫步在葡萄园里,看着枝头硕果纍纍,心里不由得洋洋自得。这些葡萄除留出相当部分作自家消费外,其余都以有利的价格出售。 不用说,科尔兹村长的房子是村里最漂亮的了。它位于斜上坡长长的街道拐弯处的平地上。这是座石头房子,正面朝着花园,门开在第三四扇窗户之间,小橡树细枝上绿叶青翠欲滴,给屋檐镶上一道绿边。两棵高大的山毛榉在鲜花盛开的屋顶上伸枝展叶。屋后是座美丽的果园,那一畦畦的蔬菜像张棋盘、一排排果树一直延伸到山口斜坡上面。屋内整洁舒适,有餐厅、卧室,里面摆放着色泽鲜艷夺目的家具,有桌子、床、长凳、短凳,一应俱有。碗橱里瓶瓶罐罐,盘碗碟子,光亮可鑑。屋顶房樑上悬挂着饰以彩带的瓶子和色彩艷丽的布料,粗笨的箱子外罩着布套,用作衣柜和橱子。雪白的墙壁上挂着罗马尼亚爱国志士的重彩肖像画。15世纪的英雄人物,家喻户晓的代伊达·于尼亚德大公的画像也在列。 这座迷人的住宅,一个单身汉来住,显得太大了。但是科尔兹村长并非一人。他十几年前丧妻,孤家寡人至今,膝下只一女,即漂亮的米柳达,她的美不仅闻名于魏尔斯特村,连浮尔康、甚至更远的地方都知道。她本应取个异教徒的古怪名字,如弗洛里卡、多伊娜或杜里霞,一般瓦拉几亚家庭都喜欢给女孩取这样的名,可村长偏不!他叫女儿米柳达,意即:“小绵羊”。现在这只小绵羊长大了,出落成一位婷婷玉立的20岁大姑娘了。金黄色美发下一对褐色妙目传情,目光温情脉脉,体态轻盈,端庄大方。她身穿一件领口、袖口、肩上绣着红色刺绣的上衣,裙外繫着条银扣腰带,外罩一种称为“卡弹萨”的蓝红相间的带条纹的双层围裙。脚登黄色小皮靴,头系一块柔软的纱巾,辫子上扎着彩带或金属发卡,微风吹动髮丝飘扬,真是魅力无穷。
第9页 是的!米柳达·科尔兹,在这个坐落在喀尔巴阡山脉深处的村庄里,美丽而且富有,——这毫不夸张。但她会料理家务吗?……没问题。既然她把父亲的房屋整理得井井有条。她受过教育吗?……哦!她在海德莫尔的课堂上学会了读写算;她也仅会正确地算读写了,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她并没有进一步提高。相反,对于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流传的神话传说,她无师自通,知道得并不比老师少。她熟知贞女石莱阿尼·柯的传奇,那位富于幻想的年轻公主如何逃脱鞑靼人的追捕;会讲述“龙王坡”山谷龙穴的故事;及“仙女时代”修建的狄瓦要塞的传说;还有那狄那达雷岭的传奇,这座有名的玄武岩山脉像一把巨大的石琴,每逢雷雨交加的夜晚,魔鬼犹奏响琴弦,所以又称“雷电霹雳”。累底埃扎脱山的山峰怎样被一位女巫削掉;圣拉迪斯拉斯又如何用利剑噼开托尔达隘口。这些她都能讲得绘声绘色。很显然,她对这些神话传说深信不疑,但仍不失是位妩媚的姑娘。 其实不必多想她是科尔兹村长、本村最高行政长官的独生爱女,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就她本身条件引起不少小伙子对她倾慕不已。但向她百般讨好,献殷勤也没用了。她不是已成了尼克·戴克的未婚妻子吗? 这个尼克拉,或叫尼克·戴克,是位英俊的罗马尼亚小伙:25岁,高个,体格魁伟;一表人材,器宇不凡,头髮乌黑,戴一顶白帽,目光坦诚,身穿绣花羊羔皮袄,举止豁达。一双飞毛腿,可谓站如钟、行如风,动静之间无不透露出一股刚毅的男子汉气概。他是护林员,那是一种亦军亦民的差使。他在魏尔斯特村附近有几块耕地,很讨姑娘父亲的欢心。他在姑娘面前也殷勤周到,又不失一股傲气,因此姑娘也不讨厌他。既然这样,他完全没必要时而和姑娘斗两句嘴,有时又靠太近打量姑娘丰满的身体。何苦呢,没人想和他去争。 戴克·尼克和米柳达·科尔兹的婚礼定于半月后,即下月中旬举行。那时,全村就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科尔兹村长届时会把一切事务安排得妥妥贴贴的。他一点都不吝啬。他喜欢赚钱,也不吝惜适时花销,成婚后,尼克·戴克成了村长家的上门女婿,村长百年后,这个家就是他的了。而且米柳达感觉他在身边,就再不会在漫长冬夜里耳闻门板叽嘎叽嘎,家具噼噼啪啪了,心惊肉跳,就怕看到从那些神话里跑出某个精灵鬼怪。 在魏尔斯特村显要人物名单上,还要提到两位:乡村教师和医生。他们在村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乡村教师海尔莫德,肥乎乎的,戴副眼镜,55岁。嘴里老叼着曲嘴瓷菸斗,稀疏的几根头髮散乱地披在扁平的脑门上,鬍鬚剃得干干净净,左部面颊肌肉不时抽搐,平时他的大事就是替学生削铅笔,他禁止他们使用钢笔,——这是他的原则。当他拿起那把磨得锋利的旧折刀把铅笔削得尖尖的时候,感觉多么畅快啊!他眯缝双眼,最后一刀下得何等准确,一下就把笔头削得挺尖的!学生最重要的是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体,作为一名严格认真的老师,就应该朝这个方面努力,督促学生,这才不辱使命。传授知识只是次要的了。因此可以看出,海尔莫德老师在课堂上都讲些什么,村里一代代的男孩,女孩坐在教室板凳上又学到些什么! 现在,再来介绍一下巴塔克医生。 什么,魏尔斯特村有医生,村民如何还迷信神灵鬼怪的事儿? 问得很好!但有必要为巴塔克的“医生”头衔正正名,就像前面为科尔兹法官所作的一样。 巴塔克其人,矮胖个,挺着个啤酒肚,45左右,在魏尔斯特村及邻近地区行医还小有名气,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再加之花言巧语,着实令人信服。在这点上,他与牧羊人弗里克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既开方又卖药,但疗效甚微,治不好病人小病小痛,幸亏他们靠自身体质不久就会愈了。何况,浮尔康山口空气清新,很少流行病。在特兰西瓦尼亚这个好地方,要是有人死了,那是他命该绝了。 至于巴塔克医生——是的!大家称他医生!——尽管人们都请他看病,可实际上,他没有任何医学常识,无论在医学、医药学,亦或别的方面,他以前只是名检疫员,他的职责是看管在边境上没有检疫证书而被扣留在边防检疫站的旅客,仅此而已。他这点本事足以应付并不挑剔的魏尔斯特村的老百姓。还得补充一句——免得以后让人摸不着头脑——巴塔克和他的同行们一样,有着坚强的性格。因此,他丝毫不相信流行于喀尔巴阡一带的迷信,甚至有关古堡的传说。他嗤之一笑,不以为然。要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到从没人敢走近那座城堡: “是不是要我哪天去拜访你们那座破房子!”他逢人便吹。 但因为没人向他挑战,人们也当心不惹恼他,所以巴塔克医生一直没去古堡。在谣传推波助澜下,喀尔巴阡古堡始终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幕布中。 第四章 牧羊人带回的消息很快传遍整座村庄。科尔兹村长手里拿着那架宝贝望远镜回家了,后面跟着尼克·戴克和米柳达。平地上只剩弗里克和簇拥着他的二十来位男女老幼,其中有几个茨冈人,他们和魏尔斯特村民一样忧心如焚。人们围着弗里克,连珠炮地向他发问。牧羊人得意洋洋地回答着,宛似刚瞧见什么了不起的事。
第10页 “是的!”他不停地说,“古堡冒烟了,它还在冒,只要它还是一块石头垒着一块石头,以后还会冒烟。” “谁那么大本事点燃这火的?……”一位老妇人双手合十,问他。 “肖尔特,”弗里克回答道,“你们想这个魔鬼既把火点燃,又怎么会熄灭它呢!” 听了他这番说辞,每个人都使劲往塔楼顶的烟柱望去。最后,大多数人都说清楚地看见了烟,其实这么远的距离,肉眼根本无法看见。 这个奇特现象引起的反响完全超乎人们的想像。在此有必要强调这一点。诸位要是站在村民们的地位,替他们设身处地想想,那就会对以后发生的事不会感到费解了。我并不是求读者也相信这种超自然的神力,只不过想提醒大家,愚昧的山里人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一切。本来人们以为喀尔巴阡城堡是荒无人迹的,这就足以可疑,此刻又骤闻里面有人,天,那会是什么呀!此后城堡又要披上一层多么恐怖的外衣啊! 魏尔斯特村有个饮酒人聚会的场所,甚至有些不饮酒的,在一天辛苦劳作后,也喜欢来此叙叙家常——后一种人自然人数有限。这地方对所有人开放,它是村里主要的、说清楚点,也是唯一一家旅店。 这家旅店的老闆是谁呢?是个叫若纳斯的犹太人。他年约六十,心地善良,外表和善。他有副典型的犹太人长相:黑眼睛,鹰钩鼻,厚唇,头髮低平,蓄着传统的山羊须。他为人热情,待人殷勤周到;乐于借点钱给这人或那人,对抵押的要求不严,索取利息也不像高利贷者那么贪婪,但他仍规定借债人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还清钱财。但愿特兰西瓦尼亚的犹太人都像魏尔斯特村的这位客店老闆那样,遇事好商量、好说话! 可不幸的是,好心的若纳斯只有一位。他那些回教同行——因为这些犹太人不是开酒铺的,就是卖油盐酱醋——都是些贪婪的高利贷者,这颇使人为罗马尼亚农民的未来担忧。人们会看到土地逐渐会从当地人手里转到这些外来户手中。由于借债人无法偿还借款,这些犹太人一跃而成为被抵押的肥沃田地的主人。如今,犹太人的乐土显然不在如德,有朝一日,他们的天堂可能出现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版图上。 “马蒂亚斯国王旅馆”——它就是这么叫的——位于村里那条大街穿过的平台一角上,科尔兹老爷家对面。这是座半砖木结构的老房子,虽一些地方经过修修补补,但墙上爬满绿色藤蔓,一片青翠,颇为诱人。旅店只有层低楼,玻璃门开向平台方向。里面,先是间大厅,摆着喝酒用的桌凳,一个虫蛀了的橡木碗橱,里面放着杯盘碗盏,擦得锃亮,还有个发黑的木柜檯,若纳斯就站在后面忙碌地招待客人。 现在看看大厅如何採光的:朝街的墙壁上开了两扇窗户,另两扇在对面的内壁上。其中一扇外面植物攀援交错,形成厚厚一道帷幕,把外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漏进点滴光线。打开另一扇,极目远眺,整个浮尔康山谷景色尽收眼底。窗洞下几尺深处尼亚德溪水喧嚣着奔腾而过。这条溪流发源于古堡耸立的奥尔加勒高地。顺着山口的陡坡流下来,一路上接纳了许多山涧小溪,所以夏季水量也很充足。最后它喧嚣着注入瓦拉几亚的希尔河。 右边,大厅旁边有六七间小房间,足以安置在过境前想稍稍休息的过往旅客,因为这种人为数不多。他们肯定会受到酒店老闆的盛情款待,这儿价格公道,还常年供应他亲自弄来的上等菸草,若纳斯本人睡在小阁楼里,一个奇形怪状的天窗开在铺满鲜花的屋顶上,朝着村中的平地。 5月29日晚,魏尔斯特村的显要人物在这家旅店里聚会,有科尔兹村长、海德莫尔教师、护林人尼克·戴克及十二名主要村民,以及牧羊人弗里克,他在这群人中并非无足轻重。巴塔克医生没出席这次会议,因为他被一名老病号十万火急地召去,后者只等他去才撒手人世呢。说好等确实不需要他的照顾时,他马上赶来。 等待这位前检疫员来的时候,大家吃吃喝喝,聊着当前这个严重的事件。若纳斯忙着给一些人端上汤水,或一种叫“玛玛里卡”的玉米糕点,这种糕,浸泡在刚挤出来的牛奶里,味道鲜美可口。给那些人奉上烈酒,罗马尼亚人像喝凉水似的开怀畅饮,他们还饮每杯半个苏的“施纳普斯”酒,特别是“拉基乌”,这是一种劲烈的李子酒,其销售量在喀尔巴阡地区是很可观的。 这里必须提到酒店的一个规矩,由于若纳斯发现坐着喝酒的顾客比站的多,所以只侍候“坐客”。但那天晚上,生意委实太好了,顾客们争抢板凳。因此,若纳斯也就破例了。他手提酒壶,穿行在桌缝间,不停地斟满不知喝干了多少回的酒杯。 晚上8点半了。从黄昏时起,人们就在不停地高谈阔论,到这时还没商量出什么结果。但是这群老好人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要是喀尔巴阡古堡真的被一些陌生人或什么东西占据着,这就跟城门前放着包炸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事态太严重了!”科尔兹法官说道。 “太严重了!”乡村教师抽了几口不离嘴的菸斗,也说道。 “太严重了!”在座的人异口同声。
第11页 “有件事完全可以肯定,”若纳斯补充说,“这就是古堡恐怖的名声已极大地损害了本地区。” “现在将是另一回事!”海尔莫德大声惊唿。 “外来游客本来就少。”科尔兹村长嘆息着说。 “现在他们更不来了!”若纳斯附和着村长的话,嘆了口气。 “许多村民已经在考虑搬家了!”一位酒客不无担心地指出。 “我就想第一个走,”住在附近的一位农民说,“等我的葡萄卖掉就走……” “老兄,你把葡萄卖给谁!”酒店老闆驳道。 从这些尊敬的头面人物的谈话中,诸位可以了解他们在担忧什么。喀尔巴阡古堡的怪事令他们心神不宁,同时又惋惜自己的利益受损。没有游客,若纳斯旅店的收入会受影响。缺少外地人经过,科尔兹村长本来每况愈下的过路税,恐怕更难徵收到了。没有人来买浮尔康山口的土地,地主即便以低廉的价格抛售,也很难找到买主。本来,这种令人沮丧的情况已持续多年,现在这么一闹,只会进一步恶化。 古堡里的精灵安分守己,呆在里面,不让人察觉到,情况已是这般;现在,大家清楚地看见了它们的踪迹,那又将是何等状况啊! 这时,牧羊人弗里克觉得该说点什么,但他的声音显得犹豫不决: “也许应该?……” “应该什么?”科尔兹老爷问。 “村长,去那边看看。”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垂下眼睛,没有敢搭话。 若纳斯对科尔兹村长说道: “您的牧羊人刚刚指出目前应做的唯一一件事。”他语调坚定。 “去古堡……” “是的,诸位,”旅店老闆回答道,“塔楼烟囱冒烟,说明有人生火,既有人生火,那总是用手点的吧……” “手……我看是只爪子吧!”一个老农摇头反驳他。 “不管是手还是爪子,这都无关紧要,”若纳斯说道,“重要的是弄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这可是自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走后,塔楼第一次冒烟……” “但很可能以前就冒过烟,只是没人看见。”科尔兹村长提醒道。 “我可不这样想!”海尔莫德大声说。 “为什么,这完全有可能,”村长又说,“我们过去可没远望镜,看不清楚。” 村长言之有理。城堡可能早就冒烟了,它甚至逃过牧羊人弗里克的眼睛,不管他有多好的视力,也看不到那么远。但置这一现象是以前就有还是最近才发生的不理睬,有一事实无可辩驳,即:目前有人占据着古堡。可想而知,有这么个邻居作伴,浮尔康村和魏尔斯特村的百姓该有多么恐慌。 海尔莫德老师认为该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真的是人吗,朋友们?……我可不信。为什么有人想到躲进古堡,出于什么动机,又怎么进去的?……” “那你说那些侵入者是什么?”科尔兹村长提高了嗓门。 “肯定是些精灵鬼神,”海尔莫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为什么不会是些幽灵、鬼魂,各种兇恶妖怪,甚至那些人面蛇身女妖呢?” 当教师一口气说出一大堆鬼怪时,每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扫向“马蒂亚斯国王旅店”大厅的门、窗、烟囱。大家心里直嘀咕,是不是会瞧见这个或那个幽灵。 “但是,朋友们,”若纳斯大着胆子说道,“如说里面住着精灵,我就不明白它们生火干嘛,它们又不需要做饭……” “它们在施巫术吧!……”牧羊人猜测着,“难道你们忘了它们必须点火才能做法吗?” “显而易见嘛!”海尔莫德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一判决没人反对,而且据大伙看来,里面毫无疑问住着的不是人,肯定是超自然的鬼神,他们挑中喀尔巴阡古堡来施展他们的小把戏。 到这时为止,尼克·戴克还没有加入到这场讨论中来。护林人只是留神倾听大家说的。古老的喀尔巴阡古堡,它那神秘的围墙,悠久的歷史,封建时代的建筑风格,一直刺激着他的好奇心,令他肃然起敬。尽管他跟其他人一样迷信,但他勇敢无畏,不止一次流露出想翻进城堡,一探究竟。 人们猜想,可能是米柳达坚决打消了他那个冒险的念头。当一个人独身时,自由自在,可以凭意气用事!但订过婚的男人却无权涉险,否则,他不是疯子,就是放荡不羁的浪子。尽管美丽的姑娘不断祈祷,可仍担心他哪天真的去实施他的计划。让人稍微心安的是,尼克·戴克并没有郑重其事公开宣布他要去古堡,因为如果他执意前往,谁能无法劝阻他,米柳达也不行。她很清楚,尼克是个固执、意志坚强的年轻人,对许下的诺言从不反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是米柳达此刻猜到年轻人脑子里想什么,恐怕又要惊恐不安了。 但是,由于尼克·戴克缄默不语,牧羊人的提议没得到任何人的响应。去探查闹鬼的喀尔巴阡古堡,谁胆大包天,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所以,各人都找不出最好的理由开托……村长已过了冒险爬坎坷山路的年龄,海尔莫德得照管学生,若纳斯离不开店铺,弗里克要放羊,别的村民也得忙着畏牲口,割收草。
第12页 决不去!没有一个人敢自告奋勇,心中都暗自捉摸着。 “谁敢去古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 这时,旅店的门突然开了,令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进来的原来是巴塔克医生,可很难把他当成海尔莫德说的那种迷人的美女蛇。 病人咽气了,——虽然这无法证明他医术高明,可至少说明他很有先见之明——巴塔克医生才匆匆赶来参加会议。 “他终于来了!”科尔兹村长叫起来。 巴塔克医生忙着和在座的各位握手,就像平时给病人发药一样,他用略带嘲讽的口吻大声说: “天,朋友们,又是古堡……肖尔特的古堡,它真让你们操心!……哦!一群胆小鬼!……如果它愿意冒烟,这座古堡,那让由它去吧!……我们的学者海尔莫德不是成天抽菸吗?……现在这一带提到古堡,简直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我整天出诊看病,就听人议论这事!……幽灵在那边点火?……为什么不呢,要是它们害个伤风感冒什么的!……看来5月份塔楼里也要结冰吧……不然就是有人给死者烤面包!……要是里面真有人死而復生,也得让上边过日子嘛!……可能是天上的面包师傅来那边烤面包呢……” 末了,他又讲了一通笑话,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是没人感兴趣。 大家由他说去。 这时村长问他: “那么说,医生,你就一点不重视古堡里发生的事?……” “一点也不,科尔兹村长。” “你是说过要去古堡……假如有人向你挑战的话?……” “我!……”老检疫员回答道,对别人叫他回想起自己夸下的豪言壮语流露出厌烦的情绪。 “嘿……你明明说过,还一再重申嘛?”乡村教师紧追不捨。 “我说过没错……可能……的确……那不过说说而已……” “关键得拿出实际行动。”海尔莫德又说。 “实际行动?” “对……我们不是激你去,而是请你去。”科尔兹老爷又补充说。 “你们得明白……朋友们……一定……这样的建议……” “算了吧,既然你这么犹豫,我们不请你去了……我们向你挑战!”旅店老闆大叫。 “你们向我挑战?……” “对,医生!” “若纳斯,你别扯远了。”村长又说,“别激巴塔克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个说话算数的男子汉……他说过要做的事一定会去做的……为了全村,为了全区,他一定会去的。” “什么,你们当真?……你们想我去喀尔巴阡古堡?”医生红润的脸庞顿时变得剎白。 “你无法推託。”科尔兹村长毫不含煳地说。 “求你们了……朋友们……求求你们了!……请讲讲道理吧!” “道理早讲明白了。”若纳斯答道。 “请你们公正些……我去那里干嘛……又能发现什么?……又能发现什么?……可能就是几个正直的人躲进了古堡……他们又没妨碍任何人……” “那更好,”海尔莫德回敬道,“要是些正直的人,你更无需害怕了。还可以趁此机会给他们看看病。” “要是他们需要的话,”巴塔克医生回答道,“如果他们请我去,我会毫不犹豫前往的……请相信……我会去城堡的。但没得到邀请,我可不去。况且,我出诊也不是免费的……” “会有人按时付钱给你的。”科尔兹村长说。 “谁付?……” “我……我们大家……你要多少都行!”若纳斯的绝大部分顾客都回答道。 显然,尽管医生平日老夸海口,其实跟他的老乡们一样都是胆小鬼。巴塔克医生常冒充好汉,嘲笑地方上的神鬼传说,现在很难推拒掉人们的要求。可答应去喀尔巴阡古堡,即便有人愿意出钱,他也绝不答应。因此,他千方百计想说服大伙,此行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村子也会因为派他去探访古堡成为笑柄的……一切不过是白费唇舌罢了。 “喂,医生,我觉得你绝不会冒什么险,”海尔莫德又说,“既然你不信鬼神……” “是的……我不相信。” “那不就得了,城堡里住的不是妖魔鬼怪,而住的是些人,你正好和他们结交一下。” 乡村教师的推理极具逻辑性,实在很难辩驳。 “就算你说得对,海尔莫德,”巴塔克说,“但我可能被抛在古堡里……” “你会得到款待的,”若纳斯刺了他一句。 “可能吧;可如果我老不在,村里有人病了找我……”
第13页 “我们大家身体都健康得很,”科尔兹村长说,“自从你最后一个病人归西,村里一个病人都没有了。” “说实话……你到底打不打算去?”旅馆老闆不耐烦地问。 “天,就不去!”医生顶嘴道。“这可不是因为我害怕……你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这人向来不信巫术一说……只不过我觉得那太荒唐了。我再重复一次,荒唐……就因为塔楼烟囱冒烟……一股可能不是烟的什么……显然……不!……我不会去喀尔巴阡古堡……” “我去,我!”护林人戴克·尼克这时说话了。 “你去……尼克!”科尔兹材长惊唿。 “我去……条件是巴塔克必须陪我一起去。” 后句话是直接对医生讲的。巴塔克跳了起来,想摆脱窘境。 “你想去,护林人?”他惊疑不定,“要我……陪你去?……当然……散散步挺好的……两个人……不过这得看有用没用……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得了,尼克,你很清楚连去古堡的路都没有……我们到不了……” “我说过我要去古堡,”尼克·戴克回答道,“既然我说了,我就要去。” “但我……我没说去!……”医生大叫,好似有人扯住他的衣领,他正极力想挣脱出来。 “如果……你说过要去呢!……”若纳斯反驳他。 “是的,你说过!……你说过!”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嚷起来。 老检疫员被你推我揉,难以招架。啊!他多么后悔当初夸海口,一下小心就给绊住了。他从没想到会有人较真,现在真是自作自受,逃也逃不掉。否则,只有变成村民们的笑料,整个浮尔康地区就会无情地嗤笑他。因此,他只好自认倒霉,吞下这枚苦果。 “好吧……既然你们大家都愿意,”他无可奈何地说道,“那我就陪尼克·戴克走一遭,管它有用没用!” “太好了……巴塔克医生,太好了!”“马蒂亚斯国王旅店”里的人全都欢唿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护林人?”巴塔克医生问道,语气里显得漠然,但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胆怯。 “明天上午。”尼克·戴克回答道。 最后几句话说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显示了科尔兹村长和其他人心情多么激动不安。酒杯碗碟早已空了。尽管天色已晚、但没人起身离开大厅返家。若纳斯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又上了一巡土豆酒和阿拉伯酒…… 突然,死一般的寂静中清楚地响起一个声音,它一字一顿地说道: “尼克·戴克,明天不要去古堡!……不要去……否则你会大祸临头!” 这话谁说的?……这陌生的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它好像出自一张无形的口?……可能是鬼魂的声音,超自然生物的声音,来自另一世界的声音…… 恐怖达到了极限。没人敢看别人一眼,没人敢说一句话。 连最勇敢的人——无疑指的是尼克·戴克——那时都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了。可以肯定声音来自室内。护林人大着胆子走进酒柜,打开柜门…… 没人。 他又去察看了楼底连着大厅的房间。 也没人。 一会儿功夫,科尔兹村长、海尔莫德教师、巴塔克医生、尼克·戴克、牧羊人弗里克和其他人都离开了旅店,只剩若纳斯一人,他赶紧把门加上两道锁,关死了。 那晚,魏尔斯特村人好像面临鬼怪显灵的威胁,各家都紧闭门窗。 恐怖气氛笼罩着整座村子。 第五章 次日9时,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准备上路。护林人打算爬上浮尔康山口,抄最近的路去包围在重重疑云的古堡。 可想而知,看见古堡塔楼冒烟,听到“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神秘声音,全区人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几家茨冈人已经在谈论搬家的事。家家户户都在议论这事——而且还是窃窃私语的。连年轻的护林人都受到恐吓,谁还敢说不存在魔鬼肖尔特呢。在若纳斯旅馆听到那个神秘话音的十五人全是全村最信得过的人。要说他们全都产生了幻觉,显然靠不住。这点毫无疑问;尼克·戴克被指名带姓地警告,如果他执意去喀尔巴阡城堡探险,必然遭致大祸。 尽管没人强迫他去,年轻的护林人仍决定前往。不管弄清真相对科尔兹村长有多大好处,对本村有多重要,大家还是费尽心机打消尼克·戴克的冒险念头。美丽的米柳达满面忧愁,灰心绝望,双目噙着泪水,恳求他不要意气用事。在神秘的嗓音发出警告前,这样做已是万分危险。警告发出后,仍执意前往,简直是头脑发昏。婚期始近,尼克·戴克却冒生命危险涉身险境,他的未婚妻即使拖住他双腿,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不管是朋友的劝阻,还是米柳达的眼泪,谁也不能影响护林人。没人对此觉得意外。大家了解他那不驯服的性格,他的执拗,或者说他部固执的脾气,他说了要去喀尔巴阡古堡,谁也阻止不了他——哪怕遭来陌生声音的恐吓。是的!他要去古堡,哪怕此去不復返。
第14页 出发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尼克·戴克最后一次拥抱米柳达,可怜的女孩,按罗马尼亚的风俗,用拇指、食指、中指划十字架,以表示对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尊崇。 巴塔克医生呢?……呃,已塔克医生,被迫答应陪同护林人,绞尽脑汁要脱身,但都没有成功。他费尽唇舌!想尽招数!……他藉口说许多人清楚听到了那道命令:不准去古堡…… “这个威胁只是针对我的。”尼克·戴克淡淡地回答他说。 “要是你发生不测,护林人,难道我还能全身而退吗?”巴塔克医生答道。 “不管你是否会平安无事,你已经答应陪我探访古堡,你必须去,因为我要去!” 魏尔斯特村的居民既明白无法打消他的念头,那就认为护林人坚持要求医生陪他很有道理。这总比让尼克·戴克一人去闯要好。这样,医生垂头丧气,清楚他不能再推脱了,否则会危及他在村里的威望,夸下海口却食言,会受到别人的奚落。于是他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心里忐忑不安。他打定主意,只要路上遇到什么阻碍,就非逼同伴回村不可。 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出发了。科尔兹法官、海尔莫德、弗里克和若纳斯直把他们送至大路拐弯处。 科尔兹村长从这儿又拿出望远镜看了下城堡(这仪器现在和他形影不离)。塔楼烟囱没再冒烟。透过春日明朗的天空,清澄的地平线,要是有烟的话,应该很容易发现。难道城堡里的人或精灵看到护林人不理会他们的威胁,都逃走了?有人这样想,因而,更应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大家握手告别,尼克·戴克拖着医生,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口拐弯处。 年轻的护林人身穿巡逻服,头戴宽舌帽,腰间皮带上挎着带鞘的大刀。下穿条灯笼裤,脚踏带马刺的皮靴,肩扛一柄长枪,腰间繫着子弹袋。他是当地有名的枪手,枪法如神。这副装束,如果没碰到鬼怪,也可以对付边境上流窜的强盗。即使撞不上强盗,如果遭遇到几头兇狠的熊,也足以用来防身自卫。 医生呢,他也认为应该带上那柄老式的火石手枪,此枪打五枪就有三枪不响。他拿着同伴交给他的一柄小斧,在穿越普扎莱山茂密的丛林时,可以用来开路。他头戴顶乡下人的宽沿帽,脚穿一双带粗大马刺的长统靴,身披厚实的旅行披风,但如果发生什么情况,这套笨重的行头绝不会阻碍他拔脚开熘的。 尼克·戴克和医生还带了些干粮,装在褡裢里,以备可能延长探险时所需。 拐过大路弯,二人沿尼亚德河右岸激流而上,走了几百步。如果沿山里七弯八拐的通道走,那就太偏西了。但要继续沿激流而上,可减少三分之一的路程,这更有利了,因为尼亚德河发源于奥尔加勒高地间。开始,陡峭的河岸还能通行,但后来沟壑纵横,巨石林立,连步行攀援都很难。他们穿过普扎莱山森林甫部后,这时必须向左斜插过去,才又回到通往古堡的道上来。 而且,这是唯一可以到达城堡的路。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还在时,魏尔斯特村、浮尔康山口、瓦拉几亚的希尔河河谷之间朝这边开闢了一条羊肠小道。但20年过去了,野草丛生,荆棘遍野,再也难寻那条小路的痕迹了。 尼亚德河两岸悬崖峭壁,水声雷动,必须另寻通路了。尼克·戴克停下来确定方向。城堡此时消失了影踪。低矮的山坡上树木层层叠叠——喀尔巴阡山系的森林大都这样排列。走出这道帷帐,又能重见城堡。缺乏标记,确定方位会比较困难。只能依据太阳的位置来判定,阳光正洒满东南方的远峰。 “你看,护林人,”医生说道,“你看!……连路都没有了……或说没路了!” “会找到的。”尼克·戴克回答道。 “说得容易,尼克。” “做也简单,巴塔克。” “那你仍然坚持要去?……” 护林人只是做了个肯定的手势,又在丛林中寻路。 医生此刻产生了要回村的强烈愿望,但他的同伴,迴转身,那坚毅的目光使得胆怯的巴塔克也不好意思赖在后头。 巴塔克医生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就是尼克·戴克会很快在这座迷宫似的林子里迷失方向。护林人平日巡逻时可从不会跑到这儿来。他虽然没有动物敏锐的嗅觉,但他凭藉职业本能这种“动物”禀赋,能靠很少的标记寻找到方向,如树枝的投影、起伏不平的地面、树皮的色泽、青苔因风向不同显示出来的细微差别。尼克·戴克太精通本行了,善于观察,从不迷路,哪怕在陌生的环境中,他完全可以跟柯柏地区着名的猎手伯德居尔和申加克古科一较高低。 但要穿过这片林区,实在无比困难。林中长满榆树、山毛榉,几株被称作桐叶槭的械树,高大茂盛的橡树。山口右边的山丘顶上覆盖着桦树、枞树及松树。这些树木树干挺拔,枝繁叶茂,像顶绿色帐篷挡住了阳光。 躬身钻过这些低枝,相对来说要容易些。可要知道地上长着些什么,得小心提防碰到浑身长刺的荨麻,免得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尼克·戴克对此毫不在心,只要能穿过丛林,即使被刺伤也在所不惜。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走得实在太慢了——令人心烦意乱,因为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打算下午到达古堡。那样的话,还有时间进古堡里探探,——然后天黑之前赶回魏尔斯特村。
第15页 护林人手握斧头,在丛林中披荆斩棘,脚下时常碰到树根、树桩,还有厚厚一层湿漉漉的树叶,从来没有风把它们颳走。无数的豆荚噼里啪啦爆裂开,就像炒豌豆时的声音,令医生惊恐万状,东瞧西盼,偶尔树枝、蔓藤挂住了他的衣角,他觉得好像一只手爪勾住了他,害怕地转身看看。是的!可怜的人,他提心弔胆,心惊肉跳。现在,他可不敢一人落在后面,拼命赶上他那执拗伙伴的脚步。 有时,林中会勐然出现一片不规则的空地。雨露般的阳光洒满空地。一对对黑色鹳鸟,在静寂中受到惊扰,唿拉拉拍着翅膀,飞离枝头,飞上蓝天。而穿过这些林地更使人疲惫不堪。地上横七竖八躺满被暴风雨掀倒或老死的树木,看上去就像是代木工给了它们致命一击。巨大的树干不可能拉进锯木厂锯成片片木板,也不可能用马车拉到瓦拉几亚,扔进希尔河水中,只有任其虫蛀腐烂下去。面临这些难以克服、有时甚至不可能战胜的障碍,尼克·戴克和同伴必须经受严格考验。年轻的护林人身手灵活,强壮有力,战胜困难没问题;可巴塔克医生,两条矮粗腿,大腹便便,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时不时绊倒在地,害得护林人回头照顾他。 “你看,尼克,我终会摔断胳膊折断腿的!”他一路埋怨个不停。 “你不就是医生,自己可以接好的。” “得了,尼克,理智些……别头脑发热,异想开天了!” 啊!尼克·戴克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医生什么回答都没得到,赶紧跟了下去。 他们这时前进的方向可以直走到古堡对面吗?实在很难说。但既然地势不断升高,总会走出林子的。下午3点,他们终于走到了森林边缘。 从那儿一直到奥尔加勒高地,又是一片绿色帐幕,随着山势增高,树木越来越稀疏。 尼亚德河又从岩石间奔涌而出。或许它流向西北方,或许尼克·戴克朝着河流拐去。既然小河看起来是从奥尔加勒高地上流下来,年轻护林人确信他们走对了。 尼克·戴克无法拒绝医生要求在水边休息一小时。再者,两腿实在疲软无力,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医生和护林人的褡裢里塞满了干粮,小壶里也灌满了茴香酒。而且几步之遥的地方,一股清泉从岩缝里冒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了?刚才已经消耗太多,该吃点东西,养养精神了。 自从两人上路,医生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尼克·戴克说会话,因为护林人老走在前面。但这时他们坐在尼亚德溪边,医生可逮到了机会。这二人,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多嘴多舌。一个老是啰里啰嗦问个不停,另一个总是闷哼几声就不理了,这并不令人奇怪。 “护林人,咱们得谈谈,好好谈谈。”医生说道。 “我听着。”尼克·戴克答道。 “我想我们在这儿歇息一会儿,是养精蓄锐吧。” “再正确不过了。” “然后回村……” “不……去古堡。” “天啦!尼克,我们走了6个小时,才走到半途……” “这不过提醒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 “等我们到达城堡,天都黑了。护林人,我想你该不会疯狂到看不清就想冒险吧,怎么说也要等到天亮……” “我们会等到天亮的。” “这么说你还是不愿放弃这项毫无意义的计划?……” “当然不。” “天!我们现在疲惫不堪,多么需要坐在温馨的餐厅里美美吃上一顿,多么需要躺在温暖的房间里好好睡一觉。难道你想躺在露天过夜?” “对,如果我们被挡在城墙外。” “如果被挡在城外?……” “我们去塔楼里睡觉。” “塔楼!”医生惊唿,“你以为,护林人,我会同意去那座该死的古堡里过夜……” “很可能,除非你宁愿独自一人呆在外面。” “护林人,独自一人!……那可不行,如果我们非得分手,我觉得此地比较好,还能回村!” “巴塔克医生,最稳当的还是我走哪儿,你跟到哪儿……” “白天,可以!……晚上,绝不!” “那好吧,随你便,你要走就走,小心别在林子里迷路。” 迷路,这使医生惴惴不安。留他一人,他可不熟悉普莱扎山树林里的曲里拐弯。他实在无此确信能找到回村的道路。再说,一个人,要是天黑了——可能夜太暗了——,爬下陡坡,万一掉进万丈深渊,他可不愿这样。当太阳西斜,如果护林人还坚持的话,只要他答应不翻进围墙里去,最好还是跟着他到围墙脚下。但医生还想作最后一次尝试,阻止他的同伴。 “你很清楚,亲爱的尼克,”他补充道,“我绝不会离开你……既然你执意去古堡,我也不会让你只身赴险。” “说得好,巴塔克医生!我想你会说到做到。” “喂,尼克,再说一句。如果天黑我们才到古堡,答应我,不要想着进堡里去……”
第16页 “医生,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进去。只要我没法查明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绝不打退堂鼓。” “里面发生的事,护林人!”巴塔克医生叫嚷起来,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想里面会发生什么?……” “我一无所知,但我一定要搞清楚,我总会弄明白的……” “但必须得到那座该死的城堡!”医生已理屈词穷,驳道,“照目前我们遇到的困难,我们穿越普莱扎山脉的丛林低花费的时间,天黑了我们都望不见古堡的影子。” “我可不这样想,”尼克·戴克对他说,“山上的冷枫林可不像榆树、槭树和山毛榉底下荆棘丛生。” “但上山的路不好走!”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爬上去就不错了。” “我的意思是说奥尔加勒高地附近有熊出没。” “我有猎枪,你也有枪在手可以自卫,医生。” “但如果天黑了,我们可能会迷路!” “不会,因为现在我们有个嚮导,我想,它不会再抛弃我们。” “嚮导!”医生叫起来。 他勐然站起来,惊恐地四处张望。 “是的,”尼克·戴克回答道,“这个嚮导就是尼古德河的激流。只要沿右岸溯流而上,就可以抵达它的发源地高地顶峰。所以我想,两小时后,要是没在路上耽搁,我们应该能到城堡。” “两小时,该不会六个小时吧!” “走吧,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尼克,又要走了!……我们刚歇了几分钟!” “几个几分钟就是半个钟头。最后说一遍,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我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你很清楚我可没你们护林人那双飞毛腿,尼克·戴克!……我脚都肿了,还硬逼我跟你走,简直太残酷了……” “巴塔克,你让我烦透了!随你便,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旅途顺利!” 尼克·戴克站起来。 “看在上帝分上,护林人。”巴塔克医生喊道,“再听我一言!” “听你讲些废活!” “喂,既然天晚了,我们为什么不留在这儿,为什么不在树下睡一觉,明天天一亮,我们再动身,整整一上午时间够我们到城堡的。” “医生,”尼克·戴克说道,“我再重申一次,我要在古堡里过夜。” “不!”医生叫起来,“不……尼克,你不会的!……我一定要阻止你……” “你?……” “我要抓住你……拖住你!……必要时打你……” 可怜的巴塔克,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尼克·戴克懒得搭理他,把枪重新斜挂在肩头,朝尼亚德河岸走去。 “等等……等等!……”医生可怜巴巴地叫着,“这个该死的!……稍等一会儿!……我两腿僵硬……关节酸痛,走不动道……” 但是他的关节很快恢復了功能。老检疫员绞着两条短腿赶了上去,护林人一直连头都没回。 午后4点了。阳光洒满普莱扎山嵴上。这道屏障挡不住的光线,似一口斜着喷射而出的山泉,闪烁在冷杉木的高枝上。尼克·戴克急着赶路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太阳一落山,林子里就阴暗下来。 阿尔卑斯山里树木林立,粗犷而又古朴,具有奇特有趣的景观。树林里长的不是歪歪扭扭,盘根错节的树木,相反,树干挺拔参天,排列有序,根部之上五六十尺处树干裸露,绝无节瘤,顶部绿叶伸展,似一把绿色大伞。树下也不是荆棘丛生,杂草混芜。长长的树根匍伏在地,似条条冻僵的蛇。地面铺着层浅浅的暗黄色青苔。间或几根枯枝、果实,脚踩上去,噼噼啪啪一阵响。陡坡上堆着些水晶白石,坚硬的稜角锋利得足以切割最厚实的皮革。因此穿越这片200来米的冷杉林也颇艰难,必须腰肢灵活,足下有力,四肢矫健,巴塔克医生实在难以做到。如果只有尼克·戴克一人,他只需一小时就够了,但拖着医生这个累赘,时而停下来等他,还得把他拽上他两条小短腿跨不上去的高高的岩石上。这样,足足花了三个钟头。现在,医生只怕一样:一个人被丢在这阴森惨怖的人迹罕至的地方。 越往上爬越难,但山上的树也越来越稀疏。它们这儿一丛,那儿一簇,零星散布在山坡上。群山的轮廓在树缝里若隐若现。 这时,尼克·戴克一直沿岸行的尼亚德河变成了一股涓涓细流,看来离它源头不远了。 在最后几道山樑以上,几百尺处,奥尔加勒高地逐渐开阔,而古堡就耸立在上面。 尼克·戴克鼓足最后一口气,登上了高地。医生已瘫成一堆烂泥,连再走20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像屠夫重击之下的一头牛栽在地上。 尼克·戴克经过这次艰难的跋涉,稍觉疲倦。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这座他从未靠近过的喀尔巴阡古堡。
第17页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带着雉堞的蜿蜒的围墙,墙外挖了一条深深的护城壕沟,沟上唯一的吊桥已经拉起,靠在一圈石头围成的暗门上。 围墙外,奥尔加勒高地一片寂静,令人触目惊心。 借着夕阳的余辉,还可以饱览古堡笼罩在夜色中的模煳的影子。堡垒上没人,塔楼平台上也没人,二层的环形游廊上同样无人。铁锈斑斑的古怪的风信标上,也没有一丝烟雾缠绕。 “喂,护林人,”巴塔克医生开腔了,“你该承认没法过这条沟渠了吧,吊桥没法放下,暗门也打不开。” 尼克·戴克没理睬他。他意识到应该在城堡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四周漆黑一片,他怎么能爬到沟底,再爬到围墙上,进入古堡呢?显然,最明智的做法是等到明天早晨再採取行动。 这令护林人懊恼不已,但医生却心满意足。 第六章 太阳落山后,银镰般纤细的月牙儿也不见了。从西边飘过来一团乌云,遮住了黄昏最后一丝光明。从地下升起来的暮色慢慢占据了整个宇宙。山谷笼罩在茫茫夜色中,最后连古堡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尽管那晚夜色浓重,但没有任何徵兆会下流星雨、暴风雨什么的。这对露宿的尼克·戴克和他同伴来说还是比较幸运的。 干燥的奥尔加勒高地上没有一丛树木。地上只看得见这儿一簇,那儿一簇的矮灌木。没法在下面寻找躲避夜晚寒气侵蚀的藏身之所。岩石倒是要多少有多少,一些半截埋在土里,一些悬在半空中,只需轻轻一推,就会滚到山下的枞树林里。 实际上,在这块遍地石子的地方,只有一种称为“俄国刺条”的粗大荆棘长得比较茂盛。据埃利塞·雷克吕斯讲,这种植物的种子是从莫斯科马匹的皮毛里带过来的——这是俄国人趾高气扬征服了特兰西瓦尼亚后送给当地的礼物。 现在得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以待天明,也好抵御寒气,因为在这种海拔高度,夜晚气温下降得很低。 “现在可好,随便挑挑……哪样不舒服都是明摆着的!”巴塔克医生又嘀咕开了。 “你又在抱怨!”尼克·戴克说他。 “我当然要抱怨了!多么舒适的地方,患上感冒或风湿,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检疫员说的倒是大实话。啊!他多么想念魏尔斯特村里他舒适的卧室,门关得严严的,躺在铺着两层垫子的床上、躲在温暖的被窝里! 奥尔加勒高地上到处都是大石头,但总得挑个朝向好的避风地,挡住刺骨的西南风的吹袭。尼克·戴克选了个这样的地方,不久医生也凑到这块表面平坦,像张小桌子的巨石后面。 这块岩石原来是张石凳,掩在草丛中。这种石凳在瓦拉几亚省的路边经常可以见到,过路人可以坐,上面还放了罐水可以解渴,农民每天都来换水。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在时,这张石凳上也放着水罐,僕人精心照管,及时添上水。可目前这个水罐脏乎乎的,长着一层暗绿色的青苔,哪怕只轻轻一震,它就会碎成粉屑。 石凳一头竖着一根花岗石柱,原来是个十字架,双臂不见了,只留下原来装双臂的槽,但也模煳不清了。因为医生平素不信鬼神,他此时也不愿承认这个十字架可以保护他免受鬼怪的侵扰。可他也有许多不信神者的共同的毛病,害怕幽灵显现。因而,在巴塔克看来,魔鬼肖尔特定距此地不远,就是它在古堡里兴风作浪,无论是暗门紧闭,吊桥拉起,城墙高耸,壕沟深深,都不足以阻止它跑出来,只要它一心想掐断他们二人的脖子。 当医生想到要在这种恐怖情形下度过一夜,不由吓得瑟瑟发抖。不!这对人这种造物来讲太苛刻了,何况最坚强的人都无法忍受这一切折磨。 他突然想起一事,但太晚了,怎么离村时就没想到呢?今天是星期二的夜晚,乡里人在这个日子一般太阳下山后都闭门不出。众所周知,星期二是闹鬼的日子。据传,那天出门定会撞上妖魔鬼怪。所以,星期二日暮西山后,没人敢在大街小巷里乱逛。可现在巴塔克医生不仅出门在外,而且就在离村两三千米远的闹鬼的古堡旁边!在这个鬼地方,他得呆到天亮……再说啰,天究竟何时会亮!这真是以身试鬼嘛! 医生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却见护林人呷了口酒,不慌不忙地从褡裢里取出一块冷肉。他想,最好还是学护林人那样吧。于是也吃起来,一条鹅腿,一大块面包片,还有阿拉伯烧酒,不吃那么多是恢復不了体力的。虽说他填饱了肚子,精神上依旧惊恐不安。 “现在咱们睡觉吧,”尼克·戴克说道,他已经把褡裢搁在石头下面了。 “睡觉,护林人!” “晚安,医生。” “晚安,说倒容易,我看今晚会很糟……” 尼克·戴克没情绪跟他说话。由于职业缘故,他早已习惯在树林里睡觉。他尽量倚靠着石凳,很快进入了梦乡。医生听到同伴有规律的鼾声传来,也只能一个人嘴里低声抱怨个不停。 对医生来说,要他塞住耳朵,闭上眼睛,哪怕只几分钟,都是办不到的。由于失眠的困扰,他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各种古怪的幻影。他盯着浓重的夜幕想看见什么?什么都看见了,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四周模煳的影子,天上风捲残云,几乎辨认不出的城堡的轮廓。高地上的石头像在跳一种萨拉班德舞,勐烈地旋转起来。万一晃动的岩石滚下山坡,砸在两个冒失鬼身上,就在古堡城门前把他们碾个粉身碎骨。谁叫他们妄图潜入古堡,这是绝不允许的!
第18页 可怜的医生,他站起来竖起耳朵听着迴荡在山谷的响声,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声,既像潺潺流水声,又像呻吟、嘆息。他听到了夜猫子翅膀勐烈地扑打岩石声,半狗半女人的吸血鬼出来巡行者,两三对忧伤的灰林鹃如泣如诉的唏嘘声,医生全身肌肉紧缩,身体发抖,直冒冷汗。 漫长的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终于熬到了午夜!如果巴塔克医生能不时说说话,发发牢骚,他就不会感到那么害怕了。但尼克·戴克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 午夜——这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时间,是幽灵出没的时间,是鬼怪作乱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 医生刚刚站起来,暗自纳闷,自己是在做恶梦还是睡醒了呢。 天上,他以为看见了——不!是真的看见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体,被一束幽魅鬼火照得通体发亮,从天际一端飞向另一端,随着乌云一起浮沉。看来都是些蛇尾龙、巨翅马鹰、大海怪、大吸血鬼,它们似乎勐冲下来,要用巨爪抓住他,把他吞进肚子里去。 然后,奥尔加勒高地上的一切,包括岩石及下边的树通通动了起来。急促的钟声清楚地传入他耳中。 “钟声……”他低语着,“古堡里的钟声!” 是的!这钟声正是从古堡里那座破旧的小教堂里传出来的,决不是从浮尔康教堂里飘来的,风只会把钟声送到相反的方向。 眼下,钟声越敲越急……敲钟的这只手是在为死者鸣哀?不可能!这是警钟,急促的钟声迴荡在特兰西瓦尼亚边陲的绵延群山中。 听到这骇人的颤音,一种无法克制的担忧,无法抗拒的恐惧,无可名状的恐怖攫住了他,巴塔克医生全身抽搐,阵阵寒战袭遍全身。 护林人也被飞扬的可怕钟声惊醒。他勐然站了起来,医生此时早蜷缩成一团。 尼克·戴克竖起耳朵,双目试图刺破笼罩着古堡的厚实的夜幕。 “这钟声!……钟声!……”医生不停地唠叨着,“准是魔鬼肖尔特敲响的!……” 可见,可怜的巴塔克,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相信魔鬼,他真给吓破了胆! 护林人静立不动,没回答他。 突然,一阵尖厉的唿啸声惊天动地,像轮船进港时汽笛的嘶声长鸣。紧接着,一束强光射出来,照得天地间一片雪亮,宇宙在震耳欲聋的叫声中似乎快坍塌了。 随后,从中央塔楼射出一道光,非常刺眼。这道光柱划破夜空,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什么样的光源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光,照得奥尔加勒高地有如白昼。从哪座大火炉里射出这道光源,把岩石烤得通红,又染上一层吓人的青白色? “尼克……尼克……”医生大叫,“看我!……我是不是和你一样像具殭尸?……” 真的,护林人和他看上去就像具死尸,面色死白,两眼无光,眼窝深陷,面颊暗绿,还夹杂着灰白斑点,头髮就似传说中吊死鬼头颅上长出来的青苔…… 所见所闻令尼克·戴克目瞪口呆。医生早给吓傻了,全身肌肉紧缩,毫毛直竖,瞳孔放大,身体僵直痉挛,就如《静观集》的作者雨果写道,他“唿吸到了恐惧的的气味!” 一分钟,这个可怕的现象又持续了一分钟。然后奇怪的光逐渐暗淡下去,咆哮声消失了。奥尔加勒高地又恢復了宁静,隐在深深夜色中。 两人睡意顿消。医生呆若木鸡,护林人倚着石凳立着,等候天亮。 尼克·戴克对眼前出现的如此明显属于超自然的现象想些什么呢?这会动摇他的决心吗?他还会固执地进行他莽撞的冒险吗?当然,他说过要进古堡塔楼……可来到这座无法翻越的墙前,引起了精灵鬼怪的愤怒,招致了刚才那场混乱,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如果他返回村子,谁会因为他没履行诺言,没进入这座魔鬼城堡把昏头事干到底而责备他呢? 突然,医生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使劲拉他,嗡声嗡气地反覆说道: “走!……走!……” “不!”尼克·戴克回答。 这回他拉住医生,医生因最后这一折腾气力耗尽颓然瘫倒在地。 黑夜终于结束了。护林人和医生谁都没有意识到,时间哗哗熘走,已迎来了日出。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出现以前的漫长时光他们是怎样度过的,他们头脑里一片空白。 剎那间,希尔河对面森林边际的帕里山嵴上浮现出一条玫瑰色彩带。天边泛起鱼白肚色,远方的天穹似斑马皮明暗相间。 尼克·戴克转向城堡。城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雾向浮尔康山口涌去,雾海中浮出现塔楼的影子。教堂、游廊、围墙也露出身影。最后,角楼上的那株山毛榉也看清楚了,树叶在轻柔的东风中沙沙作响。 古堡仍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大钟和封建时代的风信标都静立不动。塔楼上没有烟雾缭绕,装着铁栅栏的窗户仍固执地关得死死的。 平台上空几只小乌自由地飞翔,发出几声清脆的啼叫。 尼克·戴克将视线转向城门。吊桥拉起来支在门洞里,封死了暗门。暗门两边的石柱上雕刻有德戈尔兹男爵家族的徽记。
第19页 护林人仍决心把此次探险进行到底吗,是的,他的决定断不会因昨夜发生的怪事而改变。言出必行,众所周知,这是他的信条。“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对他发出人身警告的声音和夜间他亲耳聆听到的令人费解的声音及看见的那道刺目的光柱,都不能阻止他翻越古堡围墙。只需花上一小时就能走遍游廊,参观主塔楼,届时,他既已兑现许下的承诺,他就会重踏回乡的道路,估计午夜前就能到家了。 巴塔克医生早已变成架散架的机器,既没力气抗拒也无所意志。完全任人摆布。要是他一跤跌倒,自己是爬不起来的。昨夜的惊恐使他变得呆滞。当护林人指着城堡,对他说: “走吧!” 他也没表示反对。 天亮了,医生本可以返回村里,不必担心会在普莱扎山的树林里迷路。大家也不必感激他留下来陪尼克·戴克。他没扔下同伴回去,只不过因为他此刻完全丧失了判断力,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于是,他任由护林人拖着走向护城壕沟。 除去暗门,是否可能从别处进入古堡?这正是尼克·戴克首先要搞清的问题。 城墙没有任何缺口,也没坍塌或裂缝可以钻过去。这些古老的城墙保存得如此完好,实在令护林人颇为吃惊,可能是城墙很厚的缘故吧。 从城墙爬到顶上的雉堞,看上去也不现实,因为城墙离沟底有四十多尺高。看来,护林人在喀尔巴阡古堡脚下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难。 暗门上端有枪眼,确切地说是炮眼,以前是用来架火炮的。这对尼克·戴克来说既幸运又不幸运。但如果抓住吊桥上垂到地上的一根铁索爬到炮眼处,对一个身手灵活敏捷、强健有力的人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炮眼的宽度完全可以容身钻过去,除非里面有铁条挡住了。用这种办法尼克·戴克就可以进入古堡里。 护林人一眼看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是他拉着痴呆的医生,二人爬下壕沟的斜坡。 两人很快到了沟底,发现杂草中躺满石头。简直不知如何落脚,或许湿漉漉的草丛中潜伏着无数毒蛇勐兽。 和城墙平行处有条以前挖的水沟,现在差不多全干了。只一步就跨过去了。 尼克·戴克仍然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医生只是机械地跟着他,像头用绳牵着的牲口。过了水沟,护林人沿墙角走了二十来步,停在暗门下方,那里垂下来一段铁索。如果他手脚并用,应该很容易爬到炮眼下那个向外凸出的石头饰物处。 显然,尼克·戴克无意强迫已塔克医生与他一起爬墙。这么个蠢笨的人根本爬不上去。他只是勐摇了医牛几下,让他明白,嘱咐他呆在下面别动。 但当医生发觉自己一人时,马上恢復了一点知觉。他明白了,他看着,瞥见同伴已经离地十二来尺,这时他叫了起来,声音吓得直打颤: “别爬了……尼克……别爬了!” 护林人根本不听他的。 “回来……回来……不然我走了!”医生呻吟着,努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 “你走吧!”尼克·戴克回答道。 他抓着铁索继续向上攀援。 巴塔克医生害怕到了极点,当即就想走,以为爬上斜坡,爬到高地上,赶忙回村…… 天,怪事,昨晚的与之相比小菜一碟!——他居然动不了……双脚像被老虎钳夹住了,死死地钉在地上……他可以先移一只再动另一只吗?……不行!……靴子的鞋跟和鞋掌都粘到了一块儿……医生踩中了陷阱的机关?……他惊慌失措,自己也搞不明白……说不准是他鞋上的钉把他绊住了。 不管原因究竟如何,反正这个可怜的人被牢牢定住,动不了身……他被铆在地上……他甚至都无力叫喊;只是绝望地挥舞着双手……好像要挣脱塔拉斯各龙的困缚,仿佛它的血盆大嘴冒出地面…… 尼克·戴克已爬到暗门处了,他刚抓住吊桥上端的吊钩…… 突然他惨叫一声,像被雷击了,一下向后仰去,最后一点模煳的意识没让他扔掉铁索,他就顺着它哧熘熘滑下来,滚到沟底。 “那声音早就警告过,我会大祸临头!”他咕哝着,晕了过去。 第七章 如何描述自年轻的护林人与巴塔克医生动身后村民们的焦灼心情呢?时间流逝,可仿佛怎么也没有尽头,大家越来越提心弔胆。 科尔兹村长、若纳斯、海尔莫德和另外几人一直站在那块平地上。大家执意地注视着古堡远方的身影,想看看塔楼上是否又有烟雾。没有任何烟——这是用始终朝着古堡方向的望远镜观察到的结果。用两个弗洛林买到的那架望远镜真是排上大用场了。虽说科尔兹法官这个人精打细算,一向把钱袋看得紧紧的,但对这笔花销一点都不觉后悔。 正午12点钟,牧羊人弗里克放牧归来,大家七嘴八舌问他。有新情况吗?又有什么怪事?又有什么超自然现象? 弗里克说他刚在瓦拉几亚的希尔河谷转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处。 吃过午饭后,大约两点,各人又回到自己的观察位置。没人愿意呆在家里,没人想再踏过“马蒂亚斯国王旅馆”,因为那恐怖的声音总在人们耳边迴响,俗话说,隔墙有耳……现在可成了隔墙有嘴!……
第20页 可敬的旅店老闆因而担心他的客店门庭冷落,没什么比这更让他难受了。没有顾客光顾,难道要他关门大吉,吃老本吗?为了让魏尔斯特村的老百姓放心,他曾经大举搜查过旅馆,把房间都翻遍了,连床底都没放过,翻箱倒柜,仔细盘查大厅、酒窖、阁楼各处。某处坏东西可能在这些地方故弄玄虚。但什么都没找到!……朝尼亚德河的正门也没发现异常。墙面削得笔直,俯临湍急的溪流,窗户开得很高,不可能从下面爬到窗洞处。这样做又干事何补呢?人们害怕起来是无须原因的。看起来,要老主顾重新光顾旅店,再来品尝他的德国米酒和茵香酒,恐怕得等很长一段时间。 真的要等很久?……不见得,那就走着瞧好了,这种悲观的预测不见得准确。 实际上12天后,经歷了一系列意外事件后,村里的显要人物重聚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大口品着美酒,谈笑风生。 让我们再回头看看年轻的护林人和他的同伴巴塔克医生的情况。 诸位想必还记得尼克·戴克离村时,曾答应忧伤的米柳达,保证看完喀尔巴阡古堡后,马上赶回来。如果他没出什么意外,如果对他的威胁只是句空话,估计他当晚就能返回。于是,大伙都心急如焚地等着。可无论姑娘,她父亲,还有乡村教师,谁都没想到他俩在路途中遇到那么多艰难险阻,担搁了行程,使他未能在天黑前爬上高地。 这时,村民们清晰地听到浮尔康教堂的钟声敲响8点,不安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尼克·戴克和医生出了什么事,一天了,还没回来?没见到他们平安归来,谁也不愿回屋休息。人们每时每刻都以为看见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山道的拐角处。 科尔兹父女直走到街尽头,走到牧羊人放羊的地方。多少次,他们以为看见了远方的树林间的空地出现两个人影……只不过是幻觉罢了!山口和平常一样空旷荒凉,因为边界一带的居民很少在夜间出去瞎逛。况且,今天还是星期二——星期二,可是闹鬼的日子——那天,当地人在太阳落山后,都自觉地不出门。尼克·戴克拣这样一个日子拜访古堡,简直发疯了。实际上只不过是护林人,还有村里其他所有人当时都没想到这点。 此时,米柳达脑海里无数念头翻腾着。眼前浮出现一幅多么恐怖的画面!她一直想像着自己伴着未婚夫,陪他穿过普莱扎山脉茂盛的树林,攀登奥尔加勒高地……现在,天黑了,她似乎看见未婚夫困在古堡里,正试图摆脱喀尔巴阡城堡的幽灵的缠扰……他成了它们作弄的玩偶……是它们復仇的对象……他被关进某个地窖里……也许已经死了…… 心碎的姑娘,她宁愿抛弃一切寻找未婚夫!但既然她无法这样做,至少她要整夜守在平地,等候他的归来。可她父亲一定要她回去。于是只留下牧羊人候着,父女二人回到家中。一旦她一人呆在小屋里,她就号啕痛哭起来。她看他,以整个灵魂,整个身心爱着勇敢的尼克,尤其因为年轻的护林人没有依照特兰西瓦尼亚农村的一种奇特的方式选定他的新娘。 每逢圣·皮埃尔瞻礼节时,村里都要举行“定亲大会”。那天,村里的年轻姑娘聚在一起。她们坐在高头大马拉着的漂亮马车里,带着嫁妆,即她们亲手织、缝、绣的新装,放在色彩艷丽的箱里。家人、朋友或邻居陪伴着她们。年轻小伙们也穿着漂亮的衣服,腰间束着丝带,在“定亲大会”上得意洋洋地逛来逛去。他们挑中喜欢的姑娘,把戒指、手绢送给她们作为定亲信物,等节日过后就择吉日完婚。 尼克·戴克可不是在这种定亲会上选中米柳达的。他们这种亲密的关系不是偶然的。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从懂得爱的年龄就彼此倾心相许。年轻的护林人没上集市找来一位姑娘当他的伴侣,米柳达为此感激他。啊!为什么尼克·戴克的性格如此坚毅、倔强,非要去实现一个显然不谨慎的诺言!可他爱她,他爱她,她却没有足够影响力阻止他去那座该诅咒的古堡! 悲伤的米柳达在焦虑和泪水中度过了怎样一个夜晚啊!她根本不愿合眼。她倚在窗前,目光凝视着那条上坡路,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低语: “尼克·戴克无视神灵的警告!……米柳达失去了未婚夫了!” 这只是她极度烦恼中产生的错觉。寂静的夜晚依然默然无声。“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无法解释的现象没有发生在科尔兹村长家。 次日黎明时分,人们又涌到屋外。从平地到山口拐角处,一些人在大街来来回回,——前者是去打探消息,后者是带回消息。人们议论纷纷,说牧羊人弗里克走到前面去了,离村子好远,他没有穿过普莱扎丛林,只是沿着林边走了走,他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的。 必须等他回来,以便及时了解情况。科尔兹村长、米柳达和若纳斯一直站在村头。 半个钟头后,弗里克出现在几百步远的山路上方。 他看起来并不着急,大家猜测他没带回什么好消息。 “怎样,弗里克,你知道什么了?……你发现了什么?……”牧羊人一走近,科尔兹村长就问他。
第21页 “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打听到!”弗里克回答道。 “什么消息都没有!”姑娘低语着,眼眶里溢满泪水。 “出太阳那会儿,”牧羊人又说,“我看见离这一里远的地方走来两个人。开始我以为是尼克·戴克和医生……但不是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若纳斯问。 “两个外地过路人,他们刚翻过瓦拉几亚边界。” “你问过他们?” “问过。” “他们来我们村吗?” “不来,他们是朝累底埃扎脱山走去的,他们想攀登上山峰。” “是旅游者吗?” “看上去是,科尔兹老爷。” “昨晚他们路过浮尔康山口时,没看见城堡那边有什么情况?” “没有……他们那时还在边界那边呢。”弗里克回答道。 “那么说,你没有尼克·戴克的任何消息了?” “没有。” “天啦!……”可怜的米柳达哀嘆着。 “过几天,您可以亲自问问他们,”弗里克又说,“因为他们打算在魏尔斯特村歇歇脚,再去克罗斯瓦尔。” “但愿没人说我旅店的坏话!”若纳斯惴惴不安地想着,“如果他们知道实情,绝不会住我的店。” 一天半以来,善良的旅店老闆担心以后没有旅客敢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吃饭住宿,心中忐忑不安。 总之,牧羊入和他主人之间的一答一问一点没使情况明朗化。既然上午8点了,年轻的护林人和巴塔克医生还没露面,谁还敢企望他们会回来呢?……靠近古堡的人不会不受到惩罚! 由于前夜心情激盪,彻夜未眠,米柳达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精神萎靡,连走路都很勉强。她父亲不得不把她扶回家。一进屋,眼泪又哗哗掉了下来……她悽苦地唿唤着尼克的名字……她想出去找他……这幅情景真让人心酸,不由得为她幢康担忧。 必须马上作个决定。得立即前去搭救护林人和医生,这已刻不容缓。无论冒多大风险,无论会遭受占据城堡的人或物的报復,这都无关紧要。关键是要弄清楚尼克·戴克和医生目前的处境。这是他们的朋友,村民们无可推卸的义务。村中最勇敢的人不会推託穿过丛林,攀登古堡。 经过几轮讨论、商量,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三个最勇敢的人是科尔兹村长、牧羊人弗里克及旅店老闆若纳斯,——没别人了。至于海尔莫德老师,他突觉腿关节疼痛,不得不躺在教室的两张椅子上。 大约9点,科尔兹法官带着两个伙伴,核枪实弹,踏上了去浮尔康山口的道路。他们走到上次和尼克·戴克分手的地方,然后钻进了浓密的丛林中。 他们不无道理地分析,如果护林人和医生要回村的话,应该沿普莱扎山的原路返回。照此,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应该不难,事实的确如此,他们走进林子后,不久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先放下他们不表,再看看村子里吧。人们目送他们离开,马上又后悔不迭。他们以前认为应该派几个好心人去搭救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现在看见他们走了,又反觉这样做太过鲁莽。其结果只会是乱上加乱!护林人和医生既已成为冒失行动的牺牲品,——没人怀疑这点,再要科尔兹村长、弗里克、若纳斯出于忠诚去冒险又干事何补呢?想想可怜的米柳达正为未婚夫哭泣,须臾又得为失去老父落泪,牧羊人和旅店老闆的朋友也会因他们有个什么闪失而愧疚自责的,那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村里一片愁云惨雾,看样子不会马上过去。就算他们三人没发生意外,人们也不指望科尔兹村长和两个同伴天黑前赶回村子。 因此,当午后两点,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大路上时,人们是多么喜出望外啊!米柳达一得知消息,马上跑去迎接他们。 他们不是三个,而是四人,第四个人好像是医生。 “尼克……可怜的尼克!……”姑娘叫起来。“尼克不在吗?啊……” 不……尼克在,他躺在用树枝搭成的担架上,若纳斯和牧羊人正吃力地抬着。 米柳达扑到未婚夫面前,俯下身,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他死了……”她嚷着,“他死了!” “没有……他没死。”巴塔克医生回答道,“但他本该死的……我也是!” 年轻的护林人只是丧失了知觉。他四肢僵硬,面无血色,唿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医生的脸色没有他同伴那样苍白,只是因为走路使他恢復了以前红砖似的面色。 米柳达如此温柔,如此令人心碎的声音也没能把尼克·戴克从昏迷中唤醒。他就这样子被抬进村,放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双眼。当他看见年轻姑娘俯在他床头,一丝微笑掠过他嘴唇;他想坐起来,但失败了。他一部分躯体麻木不堪,不能挪动,就像患了偏瘫似的。可为了安慰米柳达,他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
第22页 “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 “尼克……可怜的尼克!”姑娘不停地唿唤着。 “只是有点累,亲爱的米柳达,有点激动……很快就会过去……有你的照料……” 病人需要安静和休息。所以科尔兹村长离开了,留下米柳达照顾护林人,也再难比她更勤快、更温柔的看护了。 这时,若纳斯正对众多的听众讲述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嗓门很大,以使所有人都能听清。 科尔兹村长、牧羊人和他找到以前尼克·戴克和医生走的那条小道,于是就沿这条路朝喀尔巴阡古堡行进。他们用了两小时爬过普莱扎山的陡坡,离林边仅半里之遥时,发现了两个人影。正是医生和护林人,一人两腿已挪不动了,另一个精疲力尽,刚好栽倒在一棵树下。 他们跑上去问医生出了什么事,但一个字都没得到,因为医生早吓傻了,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于是,他们用树枝绑了副担架,把尼克·戴克放在上面,连拖带拽地让医生站起来。科尔兹村长、牧羊人和若纳斯三人轮流担着担架,慢慢地走回村。 但究竟为什么尼克·戴克目前这副模样,他进入古堡废墟了吗?旅店老闆若纳斯不比牧羊人弗里克、科尔兹村长知道得更多,医生也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无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如果巴塔克那时没讲什么,现在他可以放心说话了。见鬼去吧!他周围都是朋友,他的老主顾,他安全了!……他不必再害怕城堡里的精灵鬼怪!……即使它们要求他发誓保持沉默,不把他看见的泄露出去,但公众的利益为重,他也会食前言的。 “好了,振作起来吧,医生,”科尔兹村长说道,“好好想想!” “你们要我说……” “以魏尔斯特村的村民的名义,为了保证村庄的安全,我命令你讲!” 若纳斯端来一杯阿拉伯酒让医生润润嗓子,他饮后断断续续他讲起来: “我们俩人上路了……尼克和我……疯子……疯子!……穿越那些倒霉的树林用了几乎整个白天的时间……晚上才到古堡……想起来我还心有余悸……我这辈子都会发抖!……尼克想进去……是的!他想到塔楼里过夜……这不就跟在魔鬼贝尔泽布特的房里睡觉一样嘛!……” 巴塔克医生追忆往事,声调低沉,令人一听不由寒毛直竖。 “我不同意……”他又说,“不行……我没同意!……谁知会发生什么事……要是我让步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毛骨悚然!” 医生脑门上的头髮竖起来,那是因为他一只手木然地使劲扯的结果。 “尼克最后答应就在高地上歇息……怎样可怕的一夜呀……朋友们,多么可怕的一夜啊!……想睡觉,可妖魔鬼怪一刻都不让你安静……不,一刻都不!……突然天空上层里出现了火妖,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它们扑下来想吞噬我们……”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天空,看看空中是否有幽灵在飞舞乱窜。 “过了一会儿,小教堂里的钟声响起!”医生接着讲了下去。 所有的耳朵都竖起来,不止一人说他隐约听到了远方的钟声,因为医生的讲述实在令听众们印象深刻。 “突然,”他叫起来,“天地间都充塞了可怕的怒吼咆哮……可能是野兽的嗥叫……这时,一道亮光从塔楼的窗户里射了出来……地狱之火顿时照亮了整个山头和枞树林……尼克和我,我们面面相觑……天!太恐怖了!……我们就像两具殭尸……两具殭尸,灰白的光照过来,我们一副奇形怪状,样子疼人!……” 看到巴塔克医生面部肌肉抽搐,目光狂乱、迷离,真以为他是否从另一世界归来。作为医生,他曾亲手送走了多少人! 必须让他歇口气,因为他已经讲不下去了。若纳斯又端来一杯阿拉伯酒,医生喝了下去,看起来恢復了部分神智。 “可说到底,可怜的尼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科尔兹村长问。村长这么重视这个问题不无道理,因为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幽灵的警告就是针对护林人的。 “我只记得这些事。”医生回答道,“天亮了……我请求尼克·戴克放弃他的计划……但你们知道……这么个固执的人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他爬到沟底……我被迫跟着他,因为他拽着我不放……我自己在干些什么,我也意识不到……他抓住吊桥上的一根铁索,就爬城墙……这时,我清醒过来……该阻止这个冒失鬼……我还要说,这个亵渎圣物的人!……我最后一次命令他下来,向后转,和我一起回村去……‘不!’他朝我吼道……我想逃……是的……朋友们……我承认自己想逃跑……我想跑……你们当中没人能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可我根本动不了……我双脚钉在地上……像被螺钉拧紧了……生根了……我想拔出来……不动……我用力挣扎……没用。”
第23页 巴塔克医生模仿着一个人双腿被缚住时那种绝望无助的动作,就像只掉进陷阱里的狐狸。 他继续讲了下去: “这时,”他说,“传来一声惨叫……怎样的惨叫声啊!……是尼克·戴克发出的……他抓住铁索的手松开了,掉到沟底,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勐给了他一拳!” 毫无疑问,医生如实讲述了发生的事。尽管他头昏脑胀,但并没有添油加醋。他讲的就是前夜发生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的怪事。 尼克·戴克摔下来以后的情况是:护林人晕了过去,巴塔克医生没办法过去救护他,因为他的靴子钉在地上,他双脚肿胀,也脱不下靴子……突然,那股拽住他的无形力量消失了……他的双腿重获自由……他急忙奔向同伴,——这是人引以为豪的勇敢行为……他把手帕在水沟里浸湿,摸尼克·戴克的脸……护林人甦醒过来,但他左臂和身体的一部分由于受到巨大的震盪,麻木了……但在医生搀扶下,他站了起来,两人爬上壕沟护墙,回到山头……踏上回村的路……走了一个小时,胳膊和身体上疼痛无比,不得不停了下来……医生正准备一个人回村搬救兵,恰好科尔兹村长、若纳斯和弗里克赶到了。 护林人呢,只知他被重重击了一下,至于伤势是否严重,巴塔克医生避而不谈。但平时,他诊断病情时,总是很自信的。 “如果光普通的疾病,就很严重了!”他用不容分辩的语气说道,“他现在还中了肖尔特的巫术,恐怕只有魔鬼肖尔特才治得好!” 由于无法确诊尼克·戴克患了什么病,也就无从预测他病情的发展。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话并非出自《圣经》。再说,自名医伊波卡尔特和加兰以来,医生误诊的事不计其数。现在每天,不知比巴塔克医生高明多少的医生也免不了误诊。年轻护林入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体质很好——甚至无须任何神鬼的保佑——只要不太听从老检疫员开的药方,还是有望好转起来。 =============================================================================== 本作品来源于网络 由.iloveread收集整理并提供免费下载 仅做文学交流之用 请在下载浏览后自觉删除 如需要更多文学作品 请访问.iloveread 特别为手机和pda用户提供读物 =============================================================================== 第八章 这些事件令魏尔斯特村的居民惊恐难安。现在毫无疑问,“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如诗人所言,从“无形的嘴”里发出的警告并非只限于口头威胁。尼克·戴克就因为违反神旨,鲁莽从事,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这是他受到的惩罚。难道这不是对所有想仿效他的人发出的警告吗?它正式声明,不要企图闯进喀尔巴阡古堡,从这次可悲的尝试中可以得出:谁妄想进入古堡,谁就有性命之忧。如果护林人翻进了城墙,他休想活着回村了。 这样,恐怖的气氛迷漫整个魏尔斯特村,甚至浮尔康地区、希尔河谷。人们议论纷纷,都打算离开这儿;有几家茨冈人搬到邻村,说是避风头,其实是永久搬走了。现在,这里变成了妖魔鬼怪与歹徒的庇护所,这是公众感情难以接受的。如果匈牙利政府不调兵遣将一举剿灭这座难以靠近的魔穴,人们只有背井离乡。可仅靠人力就能摧毁掉喀尔巴阡古堡? 6月的第一个星期里,无人敢冒险走出村庄,甚至去地里干活也不敢。轻轻一铲子下去,怕会招惹出地底下的幽灵?……铁铧哗哗犁过,难道不飞出一群鬼魂、吸血鬼?……撒下的麦种不怕结出一伙魔鬼? “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牧羊人弗里克肯定地说。 他自己也小心避开希尔河畔的草地,再不上那儿放羊了。 因此,全村都笼罩在一片阴霆中。田地都荒芜了。村民呆在家里,门窗紧闭。科尔兹村长不知该怎样恢復他的村民们的信心,问题于他自己也缺乏勇气。显然,唯一的办法只有去科鲁里,请求当局出面干预此事。 塔楼烟囱又冒过烟吗?……是的。好几次,人们透过望远镜,看见缕缕烟从游荡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的雾气中升腾而出。 夜晚时分,天上的云彩是否仍被燃烧的熊熊火焰映得通红?……是的,城堡上空总像有螺旋形的火舌跳动不已。 曾吓得巴塔克医生魂不附体的咆哮嗥号声,穿过普莱扎重重山峦,传到了村民耳中,令他们寝食难安吗?……是的,只是声音由于相隔遥远减弱了些,西南风颳来的可怕的轰隆声,迴荡在山谷间。 据这些惊恐的人讲,大地似乎在颤抖,可能是喀尔巴阡山脉那座沉睡的火山甦醒过来了。但魏尔斯特村人自以为所见、所闻与所感,其中有很大程度的夸张。但不管怎样,有些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可以肯定,人们再也无法生活在这个到处充满陷阱的地方。 “马蒂亚斯国王旅馆”自然没人光顾。流行病传播时的检疫站都没这般门庭冷落。谁也不敢跨进门槛。若纳斯心想,再没顾客上门,他不久就要关门大吉了。恰逢此时,两位旅客的造访扭转了局势。
第24页 6月9日晚,大约8点,有人从外面取下了旅店的门闩,但由于里面插了销,所以打不开。 若纳斯已经回到小阁楼,听到响动,又赶忙下楼了。他既希望有客人住店,又担心外面是个面目可憎的妖怪,那他可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它。 若纳斯没开门,只是隔着门小心地问。 “谁在外面?”他问道。 “两个过路人。” “活人吗?” “活得好端端的。” “你们能肯定?……” “活得要有多好就有多好。可你要是狠心把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就快饿死了。” 若纳斯打定主意,抽下门闩,两个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屋,就每人要了间房,说打算在魏尔斯特村住24小时。 若纳斯借着灯光,仔细打量面前的两位陌生来客,确信跟他打交道的是人。这对“马蒂亚斯国王旅馆”来说,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较年轻的那位约莫32岁。身材高挑,脸庞高雅俊秀,双目漆黑。深褐色头髮,棕色鬍鬚经过了精心修剪,面容神态略显忧伤,又不乏高傲,一切都说明这是位贵族,像若纳斯这样一位旅店老闆善于观察,是绝不会弄错的。 他问两位客人名字,以填写旅客登记表。 “弗朗兹·德戴雷克伯爵和他的随从罗兹科。”年轻人答道。 “从哪儿来?……” “从克拉约瓦。” 克拉若瓦是罗马尼亚的一重镇,它毗邻喀尔巴阡山脉南部的特兰西瓦尼亚高原的省份。弗朗兹·德戴雷克是罗马尼亚血统——这点,若纳斯一照面就看了出来。 罗兹科呢,他40来岁,高大魁梧,毫毛粗重,举止看上去像个军人。他肩上背着一个军用袋,手里拎着一个轻便旅行箱。这就是年轻伯爵的全部行李。从他的装束可以看出他经常徒步旅游。他肩披大衣,头戴一顶羊毛风雪帽,上身穿件宽大的短上衣,腰着繫着皮带,上面挂着一柄瓦拉西亚匕首的刀鞘,脚穿双肥大的厚底鞋,外面还套着鞋罩。 这两位旅客正是十来天前,牧羊人弗里克在山口遇到的人。当时他们正朝累底埃扎脱山走去。他们游完累底埃扎脱山区,一直走到马罗斯县境,又爬上山,来到魏尔斯特村,打算稍事休息,再继续沿希尔河河谷往上走。 “你有几个房间?”弗朗兹·德戴雷克问。 “二间……三间……四间……您要多少有多少。”若纳斯答道。 “两间足够了,”罗兹科说,“只要是挨着。” “这两间你们满意吗?”若纳斯说着打开大厅尽头的两间客房。 “很好。”弗朗兹·德戴雷克说道。 显然,若纳斯不害怕他的房客。他们不是幽灵,不是幻化成人的精灵鬼怪。不是!这位绅士行为举止处处体现出一位高贵的上流人士受到的教养,旅店老闆非常乐意为之效劳。这对“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重新振兴可是个好兆头。 “我们离克鲁日有多远?”年轻人问。 “沿大路,经过佩特罗沙尼和卡尔茨堡,大约要走50英里。”若纳斯答道。 “路难走吗?” “对步行者来说,太难走了。我觉得伯爵先生应该多休息几天……” “我们可以开饭了吗?”弗朗兹·德戴雷克打断了旅店老闆的热情劝说。 “请等半个钟头,我会为伯爵先生献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今晚我们只要面包、酒、牛肉和鸡蛋。” “愿为您效劳。” “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 若纳斯正要进厨房,这时伯爵的问话使他停住了脚步。 “你这儿好像客人不多?……”弗朗兹·德戴雷克问。 “呃……这时间人少,伯爵先生。” “村里人不在这个时间来喝杯酒、抽根烟吗?” “时间已经过了……伯爵先生……我们这儿一般母鸡进窝,大家也上床睡觉了。” 他绝不会说出为什么旅店里没一个客人。 “你们村子大概有四五百号人吧?” “差不多,伯爵先生。” “但是,我们路上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这是因为……今天……今天星期六……是周日的前夜……” 幸运弗朗兹·德戴雷克不再追问下去,否则,若纳斯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无论如何他不会自断后路。这些外地人要是知道真相,谁担保他们不会立即拔腿逃出这座鬼名远播的村子! “但愿他们吃饭时那个声音别来捣乱!”若纳斯一边想,一边把桌子支在大厅中央。 很快,年轻人要的便餐就摆放在洁白的桌布上。弗朗兹。德戴雷克入席,罗兹科按照旅行时的习惯坐在他对面。两人狼吞虎咽,饭后,各自回屋休息。 饭桌上,年轻伯爵和罗兹科连十句话都没说到,所以,若纳斯也无从探听到什么,这让他很不高兴。何况,弗朗兹·德戴雷克看上去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据旅店老闆观察,他也别想从罗兹科那儿套出有关他主人家世的话来。
第25页 若纳斯只得向客人道声晚安。他上阁楼前又扫了一眼大厅,竖起耳朵倾听屋里外有什么动静,不停地念叨着: “但愿他们睡觉时,那个该死的声音别把他们吵醒!” 一夜平安无事。 次日天一亮,两名旅客下榻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涌到旅馆门前。 由于前夜的远行,弗朗兹·德戴雷克和罗兹科都很疲惫,睡得正香。看来,他们不到七八点钟是不会起床的。 看热闹的人群等得心急难捺。可客人没起床,他们也没勇气贸然闯进大厅。 两人终于在8点钟时露面了。 他们看上去没撞到什么麻烦。人们看见两人在旅馆里走来走去,然后坐下来吃早餐。但这并不能让人放心。 若纳斯站在门口,神态和蔼,笑容可掬,似乎在请他的老主顾们相信他。既然光临旅馆的是位贵人——而且是罗马尼亚最古老的家族的后代——有了他的大驾光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后来,科尔兹村长突然觉得应该带头,决心冒险进去瞧瞧。 大约9点钟,村长犹豫片刻,终于进去了。马上,海尔莫德、牧羊人弗里克以及另外三四个常客也跟了进去。至于巴塔克医生,他早发誓死也不再进去。 “去若纳斯那里,”他说过,“绝不,就是白给我10个弗洛林也不去!” 这里需要补充一句,这并非多余:如果科尔兹村长同意重返旅馆,不是只想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也不是想与弗朗兹·德戴雷克套套近乎。都不是!很大程度上,他是考虑到自身利益才痛下决心的。 作为旅客,年轻伯爵必须为他自己和随从支付过路税。诸位还没忘记吧,按惯例这些税收直接落入了村里这位最高行政长官的腰包。 村长措辞委婉,提出交税的事,弗朗兹·德戴雷克尽管有点吃惊,但还是赶紧付了。 他还邀请科尔兹村长和乡村教师坐一会儿。他们看到对方如此客气邀请,也不好拒绝,就坐了下来。 若纳斯赶忙把酒窖里各种上好的甜烧酒拿出来。村长几人都要三杯。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以前一席散落的老主顾不久又会重聚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 付完过路税,弗朗兹·德戴雷克问这税是不是法律规定的。 “现在还不是,但我们希望以后能,伯爵先生。”科尔兹村长答道。 “外地人很少来特兰西瓦尼亚一带吗?” “的确不多,”村长说道,“但这地方还是值得游览的。” “我也这样认为,”年轻人说道,“我看到的风景是能吸引来游客的。站在累底埃扎脱山的顶峰,眺望美丽的希尔河河谷、东边的村镇,还有喀尔巴阡山脉的崇山峻屿。” “真是太美了,伯爵先生,太美了。”海尔莫德说道,“您还可以登上帕林峰看看。” “恐怕我没时间了。”弗朗兹·德戴雷克说。 “一天就够了。” “也是,可我要去卡尔茨堡,明早就走。” “什么,伯爵先生这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若纳斯惊讶地说道,神态很亲热。 他才希望两位客人可以多住些时日。 “我必须走,”德戴雷克伯爵答道,“何况,我留在魏尔斯特村干什么呢?……” “请相信,我们村值得游客逗留一阵子的!”科尔兹村长又说道。 “可似乎来这儿参观的人很少,”年轻伯爵反驳道,“可能因为它附近没什么好看的……” “是啊,没什么看头……”村长说着,却不由得想到了古堡。 “没有……没有稀奇的东西……”乡村教师反覆念叨着。 “哦!……哦!……”牧羊人弗里克无意间漏出言外之音。 科尔兹村长、其他几人,尤其是旅店老闆,同时瞪了他一眼!其含义就是,你干嘛急着把这地区的秘密泄露给过路人?告诉他奥尔加勒高地上发生的怪事,把喀尔巴阡古堡指给他看,这不是会吓坏他,叫他想离开村子吗?以后,还会有哪个旅客愿意走浮尔康山口大道到特兰西瓦尼亚来呢? 这个牧羊人不比他羊群里最笨的那头聪明多少。 “住嘴,白痴,住嘴!”科尔兹老爷低声喝斥他。 但年轻人的胃口已被吊起来了。他直接间弗里克,他刚才“哦!哦!”是什么意思。 牧羊人不是个轻易屈服的人。此外,他大概觉得弗朗兹·德戴雷以替他们想个法子。 “伯爵先生,我是哦哦了,我不赖帐。” “魏尔斯特村附近还真有什么奇观值得观赏吗?”年轻人又追问。 “没什么奇观……”科尔兹村长抢先说道。 “没有!……没有!……”在座所有人全都异口同声嚷起来。 一想到可能又有人想进古堡,那必然会招致新的灾难,他们就不觉惊慌失措。 弗朗兹·德戴雷克有点吃惊地看着这些老好人,他们脸上流露出各种恐怖神情,但其意义都显而易见。
第26页 “到底有什么?……”他问道。 “有什么,主人?”罗兹科答道,“此地好像有座喀尔巴阡古堡。” “喀尔巴阡古堡?……” “是的!……那个牧羊人刚才悄悄告诉我的。” 他边说边指着弗里克,牧羊人赶紧勐摇头,不敢正眼看村长。 现在,既然这个迷信的村子里的秘密已透了一丝风声,那别的所有事都瞒不住了。 科尔兹村长决定亲自告诉伯爵,他把有关喀尔巴阡古堡的一切故事全都说了。 显然,这个故事令弗朗兹·德戴雷克感到很惊奇。尽管像处在他那种身份地位的许多青年贵族一样,他隐居在瓦拉西亚偏僻乡下,生活在城堡里,对科学知识不甚不解。但他毕竟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并不信什么鬼神显灵,自觉自然地嘲讽那引起闹鬼的传闻。一座鬼怪出没的城堡,对此,他只会嗤之一鼻。在他看来,科尔兹村长特别讲的什么精彩之处,不过是些过时新闻罢了,魏尔斯特村人却想成是鬼神捣蛋。塔楼顶的烟雾,飞扬的钟声,都极易解释清楚。至于城堡里射出的闪光,发出的吼叫,纯属幻觉作祟。 弗朗兹·德戴雷克很不客气地阐述了上述看法,还开了个玩笑,令在座诸位备感尴尬。 “可,伯爵先生,”村长说,“还有呢。” “还有?……” “对!绝不可能闯进喀尔巴阡古堡。” “真的?……” “几天前,我们村的护林人和医生为了本村的安全,想到古堡里查看一下,结果他们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他们怎么了?……”弗朗兹·德戴雷克用嘲讽的口吻问。 科尔兹村长详细地讲述了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的歷险。 “所以,”年轻伯爵说道,“当医生想离开壕沟时,他双脚被牢牢贴在地面,根本无法向前迈步?……” “向前不行,向后也动不了!”海尔莫德补充道。 “这不过是你们的医生这般以为罢了,”弗朗兹·德戴雷克驳道,“他太害怕了……结果动不了!” “就算如此,伯爵先生,”科尔兹村长又说,“可如何解释尼克·戴克把手放在吊桥上的铁环时感受到的强烈震盪呢……” “他遭人暗算了……” “即使他遭人暗算了,”村长又说,“他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没有生命危险吧?”年轻伯爵急切地询问。 “没有……还算幸运。” 眼前事实俱在,不容否认,科尔兹村长就看着年轻伯爵如何解释了。 他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 “我刚才听到的那些传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再重申一次,都太简单了。我一点不怀疑,目前肯定有人占据着喀尔巴阡古堡。可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但怎么说都不可能是鬼怪,是些人,他们找了那地方作为避难所……也许是歹徒强盗……” “歹徒强盗?……”科尔兹村长叫起来。 “很可能,因为他们不愿意行迹败露,受到追捕,就一定设法使人相信城堡里闹鬼。” “哦,伯爵先生,您以为?……”海尔莫德问。 “我认为这地区很迷信,城堡里的人也清楚这点,所以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防止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事实似乎的确如此,但毫不奇怪,村民们没人愿意接受这一说法。年轻伯爵很清楚他根本没有说服这群人,他们也不愿被人说服。末了,他只得说: “既然诸们不愿相信我说的,各位先生,那就请继续相信喀尔巴阡古堡的传说吧。” “我们相信耳闻目睹的事实,伯爵先生。”科尔兹村长争辩道。 “事实的确如此。”老师又补充了一句。“算了,真遗憾,要是我和罗兹科能抽出一天时间,去参观你们那有名的古堡,我向你们保证,我们此去一定可以了解到真相……” “去参观城堡!……”科尔兹村长大叫起来。 “只要我们意志坚定,就是魔鬼也无法阻止我们翻过城墙。” 听到弗朗兹·德戴雷克说得这般坚定,甚至还有点玩世不恭,每个人都被另一种恐怖攫住了。城堡里的精灵这般大逆不敬,这是给村子惹祸吗?……不知道它们是否听见了“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的谈话?……那神秘的声音是否又会响起? 想到这儿,科尔兹村长又告诉了年轻伯爵,那天护林人怎样被指名道姓施以警告,如果他胆敢刺探城堡的秘密,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弗朗兹·德戴雷克耸了耸肩;他站起来,说哪能听到什么声音。那一切,他肯定地说,不过是客人们想像出来的,他们过于轻信鬼怪,又多喝了几杯旅店里的希那泼斯酒。 听了他的话,有儿人已起身朝门外走去,害怕再和这个无神论者呆在一起,他竟敢这么说。
第27页 弗朗兹·德戴雷克做了个手势,请他们留步。 “先生们,显然,我明白魏尔斯特村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他说。 “言之有理,伯爵先生。”科尔兹村长答道。 “那好吧,我有办法揭穿城堡里的阴谋诡计。后天,我要去卡尔茨堡,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把此地发生的事情禀告市政当局。他们会派来一中队宪兵和警察,我向你们保证,这些勇敢的战士会冲进城堡,或赶走让你们疑神疑鬼的搞恶作剧的人,或逮捕那些图谋不轨的歹徒。” 这条建议还比较能让人接受,但它仍不符合村里显要人物的胃口。他们认为,无论宪兵、警察,还是军队,都无法制服这些能唿风唤雨、兴风作浪的鬼怪。 “先生们,我想起来,你们还没告诉我喀尔巴阡古堡是谁的产业?”伯爵问道。 “是本地一个古老的家族,德戈尔兹男爵家的。”科尔兹村长回答道。 “德戈尔兹家族?……”弗朗兹·德戴雷克叫起来。 “就是他家!” “是鲁道夫男爵家族吗?” “正是,伯爵先生。” “你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德戈尔兹男爵已多年没有在城堡里露面了。” 弗朗兹·德戴雷克脸色苍白,他呆呆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都变了: “鲁道夫·德戈尔兹!” 第九章 德戴雷克伯爵家族是罗马尼亚最古老、最有名望的一个家族,早在16世纪初国家获得独立之前,就声名卓着。这个家族参加了罗马尼亚各省份歷史上的一切政治事件,它的名字因而也名垂青史。 现在,德戴雷克家族比德戈尔兹家族还要凋零。喀尔巴阡古堡顶上那株有名的山毛榉仍有三根枝杈,德戴雷克家却只剩下一支了,即克拉约瓦的德戴雷克,这一支的最后一代就是刚到魏尔斯特村的年轻伯爵。 童年时代,弗朗兹从未离开过伯爵夫妇居住的祖宅。这个家族的后代享有很高声誉,他们生活富足,乐善好施。他们在乡间过着舒适宽裕的贵族生活,一年只离开一次,也只为家族生意而不得不去克拉约瓦镇,尽管此镇离城堡只几里之遥。 这种生活必然会影响对他们独生爱子的教育,以后的岁月,弗朗兹长久地感受到他青年时代的生活遗留下的影响。只有一位老义大利教士是他的家庭教师,这位教士所知也极有限,弗朗兹没学到什么东西。所以,从童年乃至青年时代。他对科学、艺术、当代文学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年轻伯爵平常的时间都消耗在打猎的兴趣上。他不分昼夜,奔跑在树林里、平原上,追逐鹿群和野猪,手握匕首,攻击野兽。在这些事上,他英勇无畏,意志坚强,在残酷的斗争中树立了卓越的功勋。 他刚15岁时,德戴雷克伯爵夫人去世了,他不满21岁,伯爵又在一次打猎的事故中丧生。只几年功夫,双亲都撒手人寰。过去,他全部的温存和心中激盪的柔情都体现在对父母的孝敬上,使他青少年时代的感情得以寄託。而此后,他既没朋友,家庭老师也故去,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存在世间。 年轻伯爵在克拉约瓦城堡又住了三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孤身一人,从不试图与外界建立联繫。他去过一、两次布加勒斯特,只因为事务使然,而且也只是短暂的出访,他总是急着赶回领地。 然而,这种生活总不能持久。后来,弗朗兹感到有必要走出罗马尼亚的群山怀抱,去外界展翅高飞,扩大视野。 年轻伯爵决定出游,那时他大约23岁。家族积累的财富足以满足他这个新的嗜好。一天,他留下老家人看管克拉约瓦城堡,离开了瓦拉西亚家乡。他带着罗兹科随行。此人是位罗马尼亚老兵,已在德戴雷克家服务了整整十年。他每次都陪着年轻伯爵外出打猎。他坚强、勇敢,对主人忠心耿耿。 年轻伯爵计划先游歷欧洲,在欧洲大陆的首都和重要城市盘桓数月。他认为他在克拉约瓦城堡里受的只是启蒙教育,应该在游歷途中完成对自身的丰富和充实。因而,他拟定了详尽的计划。他这样做不无道理。 弗朗兹·德戴雷克决定第一站参观义大利,因为老教士教会他一口流利的义大利语。那边迷人的土地上遍布文物古蹟,强烈地吸引着年轻人。他在那个国度一呆就是四年。他离开威尼斯去佛罗伦斯,离开罗马去那不勒斯,不停地拜访这些艺术之都,割捨不下满心的喜爱之情。至于法、德、西班牙、俄、英这些国家,大可等他年龄稍大,思想成熟再去游访,那时可能受益更多。相反,青春的激情应该用来品味义大利各大城市的魅力。 弗朗兹·德戴雷克27岁那年,最后一次去那不勒斯。他原本打算在那里只住几天,然后去西西里岛,探访岛上的特纳克利亚古蹟,以此结束义大利之行,随之回到克拉约瓦城堡休息一年。 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不久使他改变了安排,甚至决定了他的一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义大利生活的那几年,虽然年轻伯爵在科学方面无多大进展,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那个方面资歷愚鲁,但至少,就像瞎子突然看到灯火,他获得了审美情趣。面对光辉灿烂的文化艺术,他的灵魂欣悦不已。他参观了那不勒斯、威尼斯、罗马和佛罗伦斯的博物馆,在杰出的绘画作品前流连忘返。同时,他经常出入歌剧院,观赏当时流行的抒情剧,对大师们的表演如痴如迷。
第28页 也就是这最后一次那不勒斯之行中,在后文中要叙述到的特殊情况下,一种感情,无比亲密,无比强烈,侵占了他的心田。 那时,在圣卡罗剧院有位着名的女歌唱家,她叫拉斯蒂拉。她嗓音淳厚,演唱技巧娴熟,表演精彩,征服了无数音乐爱好者的心。拉斯蒂拉当时并未谋求去国外发展,她只演唱义大利歌曲,因为那时义大利音乐的作曲在造诣上又重登巅峰。都灵的卡里尼昂剧场、米兰的斯卡拉剧场、威尼斯的费尼斯剧院、佛罗伦斯的阿尔费那里剧院、罗马的阿波罗剧院、那不勒斯的圣卡罗剧院轮流请她演出。她在舞台上取得眩目的成功,因而,她并不遗憾没有去欧洲其他剧院演唱。 拉斯蒂拉那时25岁,容貌倾国倾城:漂亮迷人的金色长髮,深邃的黑眼睛里燃烧着热情的火焰,纯洁无瑕的脸庞,肤色红润,还有连布拉克斯岱勒也无法塑造出的优美身段。这位女子身上流露出一种杰出的艺术家气质,是谬斯歌唱的另一个玛丽布朗: “你的歌声飘荡在天国,带走了痛苦!” 最为人们所钟爱的这位诗人在不朽的诗作中吟唱这个嗓音: “只有出自心灵的歌才能感动人们的心。” 这个声音,不就是拉斯蒂拉那委婉动听,余音绕樑而三日不绝的甜美嗓音吗? 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全副身心投入歌唱事业中,她以温柔的情感吟唱着温情脉脉的旋律,尽现出灵魂深处汹涌澎湃的感情。但据说,她的一颗芳心从未为谁感动。她从未爱过任何人,站在舞台上,在千百双爱慕的目光中,她从未对谁独送秋波。她似乎只愿生活在艺术中,只为艺术而生。 伯爵看到拉斯蒂拉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初恋那种不可抑制的冲动。他不打算参观完西西里岛后就离开义大利,决定在那不勒斯一直呆到这个季节末。似乎有一条他无法挣脱的无形纽带把他与女歌唱家连接起来,这条纽带就是她所有的演出。观众热情高涨,充分说明她取得了名副其实的成功。好几次,弗朗兹难以控制住心中的激情,设法想接近她。可是,拉斯蒂拉的门无情地关着,对他和对她别的狂热的崇拜者一样。 由此可以看出,年轻伯爵不久就成了最让人怜悯的人。他只想念着拉斯蒂拉,活着只为看她的演出,听她优美的歌声,他无心出入上流社会。整日,心灵和精神高度紧张。他的健康受到严重影响,不久身体就垮了。如果有个情敌,他该有多痛苦。但他知道没有,没人使他不安——哪怕那个古怪的人物也不能。考虑到本故事发展中的众多波折,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怪人的外貌和性格。 此人年纪在50至55岁之间,——至少弗朗兹·德戴雷克最后那次逗留那不勒斯时是这样的。那人让人捉摸不透,他行事古怪,深居简出,似乎有意迴避上流社会的那套陈规陋习。他的家庭、地位、过去,没人知道。今天他在罗马,明天他去佛罗伦斯,这里得申明一点,这完全依拉斯蒂拉的行程而定。他实际上只有一种迷恋:聆听歌剧艺术界的头牌明星,享有盛誉的女歌唱家拉斯蒂拉的演出。 自从弗朗兹·德戴雷克在那不勒斯剧院里看见拉斯蒂拉那天起,他只为她而生;然而,这位古怪的崇拜者却只为听她演唱而活,这已达六年之久,女歌唱家的歌声对于他,就似空气对于唿吸必不可少。除了在舞台上,他从没想法结识她,也没去她家登门拜访或给她写信。但每次无论拉斯蒂拉去义大利哪家剧院演唱,人们准能在检票口碰见一位高个人,他裹着件深色的长外套,一顶大檐帽遮住了脸。他匆匆坐进带栅栏的包厢角落。整场演出中,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呆着,沉默不语。拉斯蒂拉一唱完结束曲,他立即离开。任何别的男女歌唱家都无法吸引住他;他甚至不听他们的演唱。 这位如此忠心的观众是谁?拉斯蒂拉无从打听。但她生性胆小,最后,只要那个怪人一人到场,她就害怕,——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但总归是真实的。尽管她看不见躲在包厢角的他,因为此人从不拉开栅栏,但她感觉得到那双恶的眼睛正盯着她,令她惶惶不安,以至于观众欢迎她出场的雷鸣般的掌声都听不到了。 前面讲过,那个怪人从没被引见给拉斯蒂拉。但如果说他从不设法结识女歌唱家——我们特别强调这点,可是,凡涉及女艺术家的事,他都格外留心。正因为如此,他高价购买了大画家米歇尔·格莱戈里奥所绘的女歌唱家最漂亮的一幅肖像。画中的她热情、激动、高雅,扮演着她最美丽的角色。这幅她的崇拜者巨资购买的画确系珍品。 虽然这个古怪的傢伙每次去剧院看拉斯蒂拉的演出,总是一人孤独地坐在包厢里,而且除了去剧院,他平时从不出门,但并不能因此而得出结论,说他完全孤身一人生活。不,他有一个同伴,和他一样性格怪诞,分享着他的生活。 此人叫奥尔伐尼克。他中等身材,瘦弱,面色苍白,套句老话讲,“面无四两肉”。他有个很特别的特徵,右眼上带着黑色眼罩,可能是在哪次物理或化学实验中弄瞎的。他的鼻樑上架了一副厚厚的眼镜,左眼上从唯一的一块近视镜片中闪烁着暗绿色的幽光。他经常独自散步,一路上不住地指手画脚,好像在跟某个从不答腔的隐形人交谈。
第29页 这二人,一个奇怪的音乐迷,一个同样怪异的奥尔伐尼克,名声远播,至少在义大利城市里情况如此。每逢歌剧演出季节,他们就出现了。他们能刺激起公众的好奇心,虽然拉斯蒂拉的这位崇拜者总是迴避、拒绝记者和他们冒失的採访,但人们最终还是打听到他的姓名与国籍。这人祖籍在罗马尼亚。后来,弗朗兹·德载雷克打听到他叫“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 年轻伯爵刚到那不勒斯时,情况就是这般。两个月以来,圣卡罗剧院场场爆满。拉斯蒂拉的演出一天比一天成功。她扮演的各种角色从未像现在这样逼真动人,观众的喝彩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热烈。 每次演出,弗朗兹总是坐在正厅前座,德戈尔兹男爵躲在包厢角落里,沐浴在优美的歌声中,陶醉在醉人的乐曲中。缺了它,他几乎难以生存下去。 正在这时,那不勒斯流传着一个消息,——起初公众都不愿相信,但后来终于引起了音乐爱好者们的警惕。 据说,这个演出季节一结束,拉斯蒂拉就要离开舞台了。什么!她才华横溢,风华正茂,事业正处于巅峰时期,怎么可能考虑引退呢? 不管这消息听来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但却千真万确。毋庸置疑,德戈尔兹男爵是原因之一。 这个神秘诡异的听众,总是如影随形,跟着拉斯蒂拉,尽管他躲在包厢的栅栏后面,看不见他的人,但终于使拉斯蒂拉的神经紧张,情绪激动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只要一登台,她就烦躁不安,这么明显,连观众都觉察出来,这逐渐毁坏了她的身体。离开那布勒斯,逃到罗马、威尼斯、义大利半岛所有的其他城市,她知道都无法摆脱德戈尔兹男爵的追踪。即使放弃义大利,去德、俄、法,她也躲不开他的影子。她去哪里演出,他就会跟到哪里。要彻底摆脱这个幽灵的纠缠,唯一办法就是离开舞台。 在她决定引退的消息传出之前的两个月,弗朗兹·德戴雷克决心向女歌唱家吐露心曲。不幸的是,结果却造成了无可弥补的灾难。他尚无妻子,又腰缠巨资,完全可以让拉斯蒂拉接纳他,答应做德戴雷克伯爵夫人。 拉斯蒂拉清楚,很长时间以来,年轻伯爵为她神魂颠倒。她自知这是位贵族,任何女人,即便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都会很乐意把幸福交託给他。因为她曾考虑过此事,所以,当伯爵上门通名报姓后,她以不加掩饰的好感接待了她。她接受了伯爵的一片深情,同意作伯爵的妻子,并且毫无遗憾地离开歌唱舞台。 消息确切,等在圣卡罗剧院的演出季节一结束,拉斯蒂拉将不再登台献艺。她即将结婚了,以前人们对此还有所保留,现在已确信无疑了。 可想而知,这件事不仅在艺术界,而且在义大利的上流社会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公众先是拒绝相信这个事实,继而对年轻伯爵心生嫉妒、愤怒,是他夺走了拉斯蒂拉的艺术与成就,抢走了义大利音乐爱好者崇拜的偶像,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女歌唱家。弗朗兹·德戴雷克遭受到人身威胁,但年轻伯爵对此不屑一顾。 此事在一般公众中引起的反响已是如此强烈,大家可以想像得到,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一想到拉斯蒂拉将被人从他身边夺走,他将失去和生活的一切联繫,他又该是怎样一番感受。据说他想自杀了事。这可能是真的,因为从那天起,人们再也看不见奥尔伐尼克在那不勒斯街头熘达。他寸步不离男爵左右,甚至好几次陪他去圣保罗剧院,和男爵一起关在男爵每场必到的包厢里,——这在他可说是前所未有的事,像许多其他学者,他本人对音乐的魅力绝对无动于衷。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抚平人们内心的骚动,这种激情在拉斯蒂拉的告别演出会那晚达到了顶峰。那场告别晚会演出的是阿尔科纳蒂大师的杰作《奥尔朗多》,拉斯蒂拉扮演昂吉丽卡这一精彩的角色,以此向观众告别。 那晚,圣卡罗剧院即使再扩大十倍,也容纳不下那么多观众,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只得站在广场上。人们担心会发生反对德戴雷克伯爵的示威游行,即使拉斯蒂拉在台上表演时不会,但当歌剧第五幕谢幕时总免不了会发生骚乱。 德戈尔兹男爵早已坐在包厢里,奥尔伐尼克陪在他身边。 拉斯蒂拉出现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动;但她镇静下来,全身心投入了表演。她唱得那么完美无瑕,展示了她那绝世无双的艺术天赋,简直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现场的观众情绪高涨,陷入了狂热之中。 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年轻伯爵躲在幕后,急不可捺,难以平静,他诅咒这漫长的演出,恼怒一次次的掌声和欢唿声延误了时间。啊!他多么想马上冲上舞台,带走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的她,把她带得很远,很远,如此远,让她永远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人! 女主人公昂吉利卡死去的那幕戏终于到了。阿尔科纳蒂动人的音乐从未这么沁人心脾,拉斯蒂拉的演出从未这么高亢激昂。她整个灵魂仿佛通过双唇裸露出来……可是这个声音,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即将消失,人们以后永远也听不到了。 这时,德戈尔兹男爵的包厢栅栏拉开了。一个奇怪的脑袋,披着花白长发,双目喷火,伸了出来。那张脸神情惘然,苍白得吓人。在后台,在耀眼的灯光照射下,弗朗兹还是第一次把这个怪人看得如此清楚。
第30页 拉斯蒂拉正满怀激情,沤歌尾曲令人盪气迴肠的那段……她充满着崇高的感情吟唱着: innamorata,mio cuore tremante,voglio morire…… (恋人啊,我的心在颤抖,我要为爱情而献身……) 突然,她停止了演唱…… 德戈尔兹男爵吓坏了她……不可名状的恐怖使她全身瘫软……她急速用手捂住嘴,嘴边染红了鲜血……她急促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观众们站了起来,心绪悸动,惊慌失措,焦虑到了极点…… 从德戈尔兹男爵包厢里发出了一声尖叫…… 弗朗兹刚刚冲上舞台,他扶起拉斯蒂拉,把她抱在怀中……他注视着她……唿唤着她…… “她死了!……她死了……”他叫了起来,“她死了!……” 拉斯蒂拉死了,她胸腔里的一根血管破了……她的歌声随着她最后一口气戛然而止! 年轻伯爵被人扶回旅馆,人们都担心他神志不清,会丧失理智。他没能出席拉斯蒂拉的葬礼。她的葬礼是在那不勒斯的市民们大力协助下举行的。 女歌唱家埋葬在圣新营公墓,洁白的大理石石碑上铭刻着这个姓名:拉斯蒂拉。 拉斯蒂拉下葬的那晚,一个男人来到圣新营公墓。他眼神惊恐不安,头低垂着,双唇紧闭。他久久地凝视着拉斯蒂拉的坟墓。他似乎竖起耳朵,宛如那位杰出的女艺术家的歌声即将最后一次从墓里飘出来…… 此人就是鲁道夫·德戈尔兹。 当晚,德戈尔兹男爵在奥尔伐尼克陪同下,离开了那不勒斯。自他走后,再没人获知他的音信下落。 次日,一封致年轻伯爵的信到了。 信中寥寥数行,简单地写着这几句恐吓话语: 是你杀了她!……让灾难降临到你头上吧,德戴雷克伯爵! 鲁道夫·德戈尔兹 第十章 这就是这个哀怨的悲剧故事。 一个月里,弗朗兹·德戴雷克生命垂危。他不认识任何人——包括他的随从罗兹科。他高烧得迷迷煳煳,随时都可能咽气,他嘴里不停地念着拉斯蒂拉的名字。 年轻伯爵终于死里逃生。由于医生的精心治疗,罗兹科的细心照顾,再加之他年轻力强,最后活了过来。经过这次可怕的打击,他的理智依然完好无损。当他回想起《奥尔朗多》一剧最后悲惨的结局,女艺术家香消玉殒。 “拉斯蒂拉!……我的拉斯蒂拉!……”他唿喊着,伸出双手,像是为她鼓掌喝彩。 等主人一能离开病床,罗兹科说服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克拉约瓦城堡。但年轻伯爵在离开那不勒斯之前,想到死者的墓前致哀,向她作深沉的、永恆的告别。 罗兹科陪他来到圣新营公墓。弗朗兹一头扑在冰冷的坟上,用指甲使劲抠土,想和她埋葬在一起……罗兹科用尽力气把他拖到远处,离开那个葬送了他一生幸福的坟墓。 几天后,弗朗兹·德戴雷克回到偏远的瓦拉西亚乡间,重新回到他家古老的宅第克拉约瓦城堡。他在城堡里深居简出,与世隔绝,一住就是五年。时间的流逝,空间的转移,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伤痛,他本应忘记一切,但谈何容易。记忆中的拉斯蒂拉与他第一次看见的一样,鲜明生动,陪伴在他身边。这些伤口,即使到死,也无法癒合。 但是,在本故事开始的时候,年轻伯爵已离开城堡好几周了。罗兹科多费唇舌,锲而不捨,才说服主人结束这种使他萎靡下去的孤寂生活,尽管弗朗兹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法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但作为僕人,他至少应该想法分散他的痛苦。 于是,他们拟定了一个旅行日程,先去游歷特兰西瓦尼亚各省份。以后,——罗兹科希望如此,年轻伯爵会同意重新开始由于发生那不勒斯的悲剧而中断的欧洲之行。 弗朗兹·德戴雷克就这样上路了,这次只是个旅客,而且仅作短暂的探访。他们二人从瓦拉西亚平原出发,走进喀尔巴阡群山环抱之中;他们穿过浮尔康山口的峡谷地区,又攀登上了累底埃扎脱山,再经马罗斯河河谷,来到魏尔斯特村,投宿在“马蒂亚斯国王旅馆”。 各位已经了解到,当弗朗兹·德戴雷克到达时村民们的思想状态如何,他怎样得知到古堡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怪事。刚才他又知道喀尔巴阡古堡属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所有。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伯爵神色大变,科尔兹村长及村里其他重要人物不可能注意不到。罗兹科赶紧支走科尔兹村长,是他倒霉地提到这个名字,还有那些荒唐事。为什么弗朗兹·德戴雷克偏偏时运乘运,跑到喀尔巴阡城堡附近的这个魏尔斯特村来! 年轻伯爵沉默不语。他的目光游移不动,看得出,他内心深处极为慌乱,实在无力抑制。 科尔兹村长和他的朋友们明白德戴雷克伯爵与德戈尔兹男爵之间恐怕有着神秘的纠葛;但不管他们多么好奇,还得保持分寸、得体的态度,不能再深究下去。至于将来,那只待以后再说。
第31页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离开了旅店,心中对发生的一桩桩冒失的言行困惑万分,觉得这对村子不是个好兆头。 现在伯爵知道了古堡是谁的,他还会履行诺言?他到卡尔茨堡后,会报告市政当局,要求出兵干预吗?村长、老师、巴塔克医生、其他人心里都嘀咕着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假如伯爵撒手不干的话,科尔兹村长决定亲自去当局搬请救兵。警方知晓事态后,会闯进城堡,一探究竟,看看里面是幽灵还是歹徒。村里的人不可能长久地忍受这样的困扰。 其实,绝大部分村民认为这只不过是无益的举措。和鬼神对抗!……宪兵们的刺刀就像玻璃一样被击碎,他们射出的子弹别想命中目标! 弗朗兹·德戴雷克坐在大厅里,刚才无意间听到的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的名字又勾起了他多少的痛苦回忆。 他就这样沮丧地坐了一个小时,才站起来,走出旅店,来到村里平地边,注视着远方。 喀尔巴阡古堡仁立在普莱扎山顶。那里,就是那个怪人,圣卡罗剧院的常客,使可怜的拉斯蒂拉产生不可遏制的恐惧情绪的那个怪客曾经居住之所。现在,这座城堡已残破不堪,德戈尔兹男爵离开那不勒斯后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很可能在伟大的女歌唱家魂魄散后,他也了结了生命。 弗郎兹浮想联翩,最后连自己也晕头转向,不知哪种猜测才对。 另一方面,护林人尼克·戴克的经歷也令他有点放心不下,他很乐意揭开古堡的神秘面纱,哪怕只为使村里人安下心来。 因为年轻人毫不怀疑是一伙歹徒躲进了城堡,因而,他决定履行诺言,报告卡尔茨堡警局,挫败歹徒的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可在行动前,弗朗兹想更详尽地了解一些细节。最好就是亲自和年轻的护林人谈谈。所以,大约午后3点,他在返回旅馆之前,先去了村长家。 科尔兹村长很荣幸地接待他——一位像德戴雷克先生的绅士……罗马尼亚贵族世家以后裔,全村人都会为重获安宁与繁荣,对他会感恩戴德……因为这一事件平息后,外地游客又会纷沓而至……交付过路税,再不必担心喀尔巴阡古堡里的神鬼作乱……如此云云。 弗朗兹·德戴雷克感谢科尔兹村长的这一番敬辞,井问他想见见尼克·戴克,这不会有何不妥吧。 “没有,伯爵先生,”村长答道,“这个勇敢的小伙子身体棒着呢,不久他就能重新干他的老本行了。” 他转过身: “是吧,米柳达?”他叫着刚进门的女儿,又说道: “愿上帝保佑他,爸爸!”米柳达心情激动地说。 年轻姑娘优雅的问候使弗朗兹心情愉快。看见她还在为未婚夫的病情担心,他赶忙安慰她。 “我听说尼克·戴克的伤势不重……”他说。 “是的,伯爵先生,”米柳达答道,“上帝保佑!” “魏尔斯特村有好的医生吗?” “哼!”科尔兹村长嘿了一声,语气中对老检疫员颇为不敬。 “我们村有巴塔克医生。”米柳达说。 “就是和尼克·戴克一起去古堡的那人?” “对,伯爵先生。” “米柳达小姐,”弗朗兹说,“为你未婚夫着想,我想见见他,详细地问一下那次经歷。” “他会很乐意的,累点也没关系……” “哦!我不会谈太久,米柳达小姐,我也不会做有损尼克·戴克的事。” “我知道,伯爵先生。” “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半个月后。”村长答道。 “如果科尔兹村长邀请我的话,我会很高兴参加你们的婚礼……” “伯爵先生,您真是太赏脸了……” “说定了,半月后,我肯定,只要他能挽着漂亮的未婚妻出去散步,一定会痊癒的。” “愿上帝保佑他,伯爵先生!”年轻姑娘羞红了脸。 这时,姑娘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担忧,于是弗朗兹问她为什么: “哦!上帝保佑他,”米柳达答道,“因为他无视魔鬼的警告,硬闯古堡,惹恼了那些妖怪!……准知道它们会不会终生缠住他……” “天!就为这,米柳达小姐,”弗朗兹答道,“我们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我向你保证。” “可怜的尼克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不会了。有了警察,再过几天,人们就可以到古堡里随心所欲地逛逛,在那里和在村里广场上一样安全!” 年轻伯爵认为不适合与这些有成见的人讨论鬼神的问题,他请米柳达带他去见护林人。 姑娘立刻带伯爵前往。然后她离开房间,留下弗朗兹单独和未婚夫在一起。 尼克·戴克早知道“马蒂亚斯国王旅馆”来了两位旅客。他坐在一把大得像岗亭的老式座椅里。他站起身,迎接客人。他曾瘫痪的躯体已基本復原,现在他可以回答德戴雷克伯爵的问题。
第32页 “戴克先生,”弗朗兹友好地同护林人握了握手,问,“首先,我想请问您是否相信喀尔巴阡城堡里有鬼?” “我现在不得不相信,伯爵先生。”尼克·戴克回答道。 “是它们阻止您翻过城墙?” “对。” “为什么?……” “如果不是妖怪,我所遭遇到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您能再详细讲讲吗,别漏下任何细节?” “很乐意,伯爵先生。” 尼克·戴克详细讲了事件发生的经过。他只不过证实了弗朗兹在旅店里所了解到的,在伯爵看来,这些纯属自然现象。 总之,如果有人占据了古堡,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肯定有套机器设备,可以制造出各种魔幻般的效果,如此,那晚发生的怪事就不难解释了。至于巴塔克医生声称他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在地上动不了,这只是他一时的幻觉。他都吓傻了,两腿发软,动弹不了。这就是弗朗兹向那村人所作的解释。 “可是,伯爵先生,”尼克·戴克答道,“为什么就在他想逃跑的时候,那个胆小鬼双腿就动不了了?这不太可能吧,您说是不是……” “可能他双脚被藏在沟底野草丛中的机关夹住了。”弗朗兹又说。 “如果中了机关,那还不皮开肉绽;而巴塔克医生腿上没有任何伤痕。”护林人反驳道。 “您说得不错,尼克·戴克,但请相信我,如果医生真的动不了,他的腿只能是那样被困住了……” “我再请问您,伯爵先生,机关又怎会自动打开,让医生恢復行动自由呢?” 弗朗兹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了,伯爵先生,”护林人说道,“我们不谈医生了,说说我碰到的奇事吧。” “好吧……咱们暂把医生的事搁一边去,说说发生在您身上的事,尼克·戴克。”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很清楚。我肯定受到了勐烈的震动,这决非力能办到的。” “您身上没留下任何明显的伤痕吗?”弗朗兹问他。 “没有,伯爵先生。但我被一股非常强的力弹了一下……” “就在您把手放在吊桥的铁环上时?……” “是的,伯爵先生。我刚碰到铁环,全身就麻痹了。走运的是,我另一手还拽着铁索,没有松开,就这样拉着铁索滑到沟底。医生扶起我时,我已不省人事了。” 弗朗兹摇摇头,看来并不信服。 “哦,伯爵先生,”尼克·戴克又说,“我讲的都是实情,我没做梦。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手脚都动不了。如说我累成那样,怎么也说不通吧!” “我没这么说,您肯定受到了突然的震动……” “突如其来,像遇到魔鬼的袭击!” “不,在这点上我不同于您的看法,尼克·戴克。”年轻伯爵答道,“您以为被鬼打了,我想不是,因为世上本来没鬼,好鬼、恶鬼都没有。” “那么,伯爵先生,你能对我发生的一切作出合理的解释吗?” “目前还不能,尼克·戴克,但请相信最后一切终将真相大白,这并不很难。” “但愿如此!”护林人说。 “告诉我,这城堡一直以来就属于德戈尔兹男爵家族吗?”弗朗兹又问。 “是的,伯爵先生,这是他家的祖址,尽管最后一代传人鲁道夫男爵失踪了。” “他失踪多长时间了?” “大约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 “是的,伯爵先生。一天,鲁道夫男爵离开了城堡,几个月后,城堡里最后一个僕人也死了。人们再没有见过男爵……” “从那以后,没人再去过古堡?” “没人。” “当地人怎么想的?” “他们认为鲁道夫男爵一定死在国外了,而且是失踪后不久死的。” “他们错了,尼克·戴克,男爵还活着,至少五年前还健在人世。” “他活着,伯爵先生?……” “对……在义大利……那不勒斯。” “您见过他?……” “我见过。” “那这五年?……” “这几年我没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护林人陷入了沉思中,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但一时还不能确定。最后他下定决定,他抬起头,皱皱眉头。 “难道不能假设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回到故里,想在古堡里隐居吗?……”他说。 “不可能……这假设无法成立,尼克·戴克。” “他为什么躲进古堡?……不愿让外人前去打扰呢?……” “没有。”弗朗兹·德戴雷克回答道。
第33页 但是,这种想法开始盘旋在伯爵脑海中。这个形迹诡秘的怪人离开那不勒斯后,为什么不可能回到古堡里隐居起来?再者,他很了解当地人都很迷信,如果他想与世隔绝,躲避外面的侵扰,在他来说,这不是易如反掌吗? 但是弗朗兹觉得告诉魏尔斯特村民在这种想法也没用。此外,这还牵涉到他本人的隐私。何况,他很清楚他难以说服村里人。这时尼克·戴克又说道: “如果鲁道夫男爵藏在古堡里,他肯定是魔鬼肖尔特的化身,因为只有肖尔特才会用那种方式对待我!” 弗朗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了别的。他千方百计安抚护林人,他擅闯古堡的企图不会再带来别的后果,但又劝他以后别再蛮干了。何况,此事也与他无关,卡尔茨堡的警方一定能揭开喀尔巴阡古堡的秘密。 他特地嘱咐护林人要及早养好身体,不要延误了他与美丽的米柳达的婚礼。届时,他一定亲来道贺,然后他告辞离开了。 弗朗兹一路上昏昏沉沉,回到旅馆后,一整天都没出门。 6点,他在大厅用晚餐。出于对他的尊敬,科尔兹村长和村里其他人没来打扰他的清静。 大约8点,罗兹科问年轻伯爵: “您需要我吗,主人?” “不需要,罗兹科。” “那我去平地上抽会儿烟。” “去吧,罗兹科,去吧。” 他半躺在椅子上,不可磨灭的往事又歷歷在目。他仿佛亲临拿不勒斯的圣卡罗剧院,观看拉斯蒂拉的最后一次登台表演……他仿佛又看见了德戈尔兹男爵,他把头伸出包厢,狂热的目光盯着女艺术家,那副吓人的模样好像要把女歌唱家吞下去。 随后,他又想起那封怪人写的信,信中指着他,弗朗兹·德戴雷克害死了拉斯蒂拉。 弗朗兹沉浸在往事中,慢慢地陷入了梦乡。他虽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但仍十分警觉,稍有动静,他都能觉察到。 空中似乎传来一个声音,抑扬顿挫,温柔而又甜蜜,传进大厅。可大厅里只有弗朗兹一人。 弗朗兹也没弄清他是否在作梦,他勐地站了起来,侧耳细听。 是的!好像有张嘴贴近他耳边,一张无形的嘴唇吟唱着斯捷潘诺乐曲的优美的旋律: nel giardino de mille riori,andiamo,mio cuore…… (我心爱的人儿啊,让我们一齐到那百花盛开的花园去吧……) 这首浪漫曲弗朗兹听来很耳熟,拉斯蒂拉在圣卡罗举行告别演出时唱过这首充溢着不可言喻的芬香甜蜜的浪漫乐曲。 弗朗兹再次陶醉在优美的歌声中,他像个孩子听着摇篮曲,心灵得到了慰藉。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了,歌声慢慢减弱,随着气流柔和的振盪逐渐消失。 弗朗兹摆脱掉昏沉沉的迷煳状态……他勐地站了起来……屏住唿吸,想抓住刺入他心灵的那个声音在空气中留下的空旷回音……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是她的歌声!……”他喃喃自语,“是的!……是她在唱歌……我深深为之痴迷的歌声!” 他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中: “我睡着了……我在做梦!”他说。 第十一章 次日,年轻伯爵天刚亮就醒了,昨夜的幻觉还在脑中索绕,困扰着他。 上午,他应该离开魏尔斯特村,动身去卡尔茨堡。 参观完佩特香尼和利瓦择勒两个工业小镇后,弗朗兹原计划去卡尔茨堡逗留一日,再去特兰西瓦尼亚的首府盘桓数日。最后,再乘火车参观匈牙利中部的几个省份,那将是他此次旅程的最后驿站。 弗朗兹走出旅馆,来到空地上,拿着一副小型望远镜,心绪激动地注视着古堡。初升的太阳清楚地把古堡的轮廓映照在奥尔加勒高地上。 此时,他正在想:到了卡尔茨堡,他是否守约呢?把喀尔巴阡古堡发生的事报告给市政警方吗? 以前年轻伯爵答应此事,使村子恢復安宁,那时他坚信古堡里藏着一伙歹徒,至少可能是一群可疑分子,他们不愿被人发现想方设法阻止人们靠近古堡。 但昨晚他经过仔细考虑,改变了主意,心中犹豫不定。 德戈尔兹男爵家族的最后一代鲁道夫男爵失踪已整五年。他怎样了,没人知道。有人说他离开那不勒斯后不久就死了,真的吗?有何证据?德戈尔兹男爵很可能活着。假如他仍在世,为何不会回到祖先遗留下来的古堡里?人们知道的他的唯一亲信可靠之人奥尔伐尼克为什么不会陪他回到这里?为什么不会是这名古怪的物理学家编排和导演了这种种怪事,以扰乱四邻不安?这些问题正是弗朗兹所考虑的。 如果事实真是那样,年轻伯爵又该如何行事呢?他干涉德戈尔兹男爵的私事合适吗?当罗兹科找到他时,他正权衡利弊,反覆考虑着。 他认为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兹科。 “主人,”罗兹科回答道,“很有可能是德戈尔兹男爵搞的这套鬼把戏。嗨?如果确实如此,我们就不必掺和进去。让魏尔斯特村的胆小鬼们自己想法去。随他们怎样,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必瞎操心。”
第34页 “也好,”弗朗兹贊同道,“我翻来覆去地想过了,还是你说的对,罗兹科。” “想啥说啥嘛。”老兵简单地说了句。 “科尔兹村长和别的人在这个时候知道该怎么去了结古堡里所谓的鬼怪。” “其实,他们只需报告卡尔茨堡方面,主人。” “我们吃过午饭后就上路,罗兹科。” “一切都会准备妥当。” “沿希尔河河谷往下走前,我们先绕道去普莱扎山。” “为什么,主人。” “我想从近处仔细看看那座奇特的喀尔巴阡古堡。” “何苦呢!” “心血来潮而已,罗兹科,半天时间都用不了。” 罗兹科很不高兴主人的这个决定,他认为无此必要。凡能强烈刺激伯爵回忆起往事的事物,他都尽量使他避开。但这次,他无法改变主人的坚定不移的决心。 弗朗兹好像受到了某种不可抵挡的诱惑,他感到古堡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没有意识到这种吸引力可能源自他梦中听到了拉斯蒂拉吟唱斯捷潘诺幽怨的旋律。 他真怕在做梦?……难说!他想起人们说在旅馆里听到一个声音,而尼克·戴克胆敢无视它的警告,鲁莽地冒犯它。看到伯爵这样的心绪,人们也就不必奇怪他突然要去喀尔巴阡古堡,而且只停留在古老的城墙下,决心进去。 当然,弗朗兹决定不向村里人透露他这一意图。那些人完全可能联合罗兹科,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他嘱咐随从不要向外人提起。别人看到他朝希尔沙河谷走去,不会怀疑到他确实是去卡尔茨堡。但他从平地上注意到另有一条路,可以沿着累底埃扎脱山角直通到浮尔康山口,从那里可以爬到普莱扎山上去,不必再穿过村子,因此,也就不会被科尔兹村长或其他人看见了。 正午时分,弗朗兹接过若纳斯满面堆笑递给他的帐单,稍微多要了点,他没介意,付完帐,准备上路了。 科尔兹老爷、美丽的米柳达、海尔莫德、巴塔克医生、牧羊人弗里克和许多别的村民都前来送行。 年轻的护林人也走出了房间。看来他很快就能重新走路了,——老检疫员洋洋自得,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 “祝贺您,尼克·戴克,”弗朗兹对他说道,“祝贺您以及您的未婚妻。” “非常感谢,”姑娘回答道,由于幸福,她整个人容光焕发。 “旅途愉快,伯爵先生。”护林人说道。 “是呀……但愿如此!”弗朗兹回答道,他眉头一直愁云满布。 “伯爵先生,”科尔兹老爷提醒他,“请您不要忘记您答应到卡尔茨堡后,报告这儿发生的事。” “我会记得的,科尔茨村长。可万一我中途耽搁了,您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摆脱掉这个令人不安的邻居。城堡很快就不会让魏尔斯特村善良的乡民恐慌了。” “说得容易……”老师嘟哝着。 “做也简单,”弗朗兹回敬他,“只要你们愿意,四十八小时后,不管什么人躲在古堡里,宪警都能迫使他们就范。” “只除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如果里面是魔鬼的话。”牧羊人弗里克说道。 “那又怎样。”弗朗兹答道,微微耸了耸肩。 “伯爵先生,”巴塔克医生说道,“如果您陪尼克·戴克和我去过古堡,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医生,如果我像你那样双脚被奇怪地粘在地上,那才叫我吃惊呢。”弗朗兹嘲讽道。 “双脚……是的,伯爵先生,确切地说是靴子!您该不是以为我白日作梦吧……” “我什么都没说,先生。”弗朗兹答道,“我也不会劳神向你解释一些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宪警去古堡,他们的靴子一向服从纪律,绝不会像你那样生根不动了。” 他对医生说完这番话后,再一次接受了旅店老闆的敬意,说他非常荣幸能接待尊贵的弗朗兹·德戴雷克伯爵,等等。他向聚集在广场上的科尔兹村长、尼克·戴克、米柳达和村民们一一道别后,向罗兹科做了个手势,然后两人大步流星朝山口的大路走去。 不到一小时,弗朗兹主僕二人就到了河右岸,然后顺河流而上,沿累底埃扎脱山的南坡往上爬。 罗兹科顺从了主人的意图,没再劝说:说也是白搭。服从命令是他作为军人的天职,如果年轻伯爵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会设法救出他。 又走了两小时,两人停下来休息片刻。 瓦拉西亚的希尔河一直稍微向右拐去,在这个地方,它勐地又折了回来。另一面,约4公里处,奥尔加勒高地浑圆的山顶盘踞在普莱扎山顶。应该在这里弃河爬山了,因为弗朗兹想翻过山口去古堡。 很明显,这样一拐弯,可以不经过魏尔斯特村,但却多绕了古堡与村庄的距离的一倍。弗朗兹和罗兹科爬上山顶时,天还应该大亮。伯爵还有时间从外观看古堡。晚上,再下山,走通往魏尔斯特村的道路,这样肯定不会被人瞧见。弗朗兹打算到两条希尔河汇合处的利瓦特采尔镇过夜,第二天,再去卡尔茨堡。
第35页 他们休息了半小时。弗朗兹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一想到德戈尔兹男爵可能躲在古堡里,就激动不安。但他一言未发。 罗兹科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没说: “走得再远也没用,主人!……别去那座该诅咒的城堡,回去吧!” 两人继续沿谷底前进。他们必须先穿过一片树林,林中没有一条小路。地面上一些地方被沖刷出深深的沟壑,因为雨季时,希尔河有时泛滥成灾,河水喧嚣着淹没于周围的土地,使其变成泥塘。这样,行走就比较困难,所以路上多耽误了点时间。他们花了整整一个小时,5点钟时,才又回到浮尔康山口的大路上。 他们在普莱扎山的右山坡上没有碰到荆棘丛生的密林。那时,尼克·戴克只有用斧头噼开一条道来。他们却遇到了另一种麻烦。山坡上铺满山崩时滚下来的巨石,穿行其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面高低起伏不平,还有深深的断层,摇摇欲坠的石块,就像阿尔卑斯山区的冰柱那样竖立着。以前泥石流从山顶冲下山的巨大岩石就这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放眼望去,一片真正的石海,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种条件下,吃力地爬陡坡,得需要整整一个小时。说真的,喀尔巴阡古堡只凭其道路的险峻就足以防御外来侵犯,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罗兹科可能出现一个完全不可逾越的障碍,但始终没有发现。 他们穿过乱石堆和坑洼地带,终于到达了奥尔加勒高地的前峰。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眺望到古堡的轮廓,它孤零零地仁立在阴森森的荒原中。多年以来,恐惧一直使附近的村民避而远之。 应该提请读者注意的是,弗朗兹和罗兹科要绕古堡的北边围墙靠近城堡。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是沿普莱扎山的左侧,离开右边的尼亚德急流和山口那条道,到达古堡东边的围墙。这两个方向恰好构成一个很大的尖角,角尖就是主塔楼顶。北边的围墙无法翻越,因为那边既没暗门,也无吊桥,只有随着地势起伏的高高的城墙。 即使这边根本没路,这都无所谓,因为伯爵不打算进入城堡。 弗朗兹·德戴雷克和罗兹科爬上奥尔加勒高地的边缘时,已经七点半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像头勐兽躲在暗处,与普莱扎山上岩石的陈旧色泽浑然一体。左边,城墙勐地拐弯,拐弯处耸立着角楼。角楼的土台周围围着冠以齿形雉堞的护栏,角楼顶上那株大名鼎鼎的山毛榉张牙舞爪,枝干扭曲,说明了这个高度经常刮着勐烈的西南风。 牧羊人弗里克确实没有看锗。如果根据传说,德戈尔兹男爵家的古堡真的只有三年寿命了。 弗朗兹默然注视着以敦实的塔楼为中心的建筑群。它就像马扎尔人的堡垒,在这堆杂乱的建筑物下面隐藏着宽敞、有回声的大厅,错综复杂的长廊,埋在地底的内堡。再没有比这座古老的宅邸更适合德戈尔兹家族最后一代人鲁道夫男爵居住了。他就躲藏在里面,让世人遗忘,没人知道真相。年轻伯爵越起越觉得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一定隐居在此,在这座孤寂的城堡中。 但城堡塔楼里未见任何人烟。烟囱里没有缕缕烟雾溢出,紧闭的窗户里也听不到一丝响动,没有——连一声鸟叫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来打破这座阴郁的城堡的隐秘。 弗朗兹一时间贪婪地凝视着古堡。想当年,里面充满了节日的欢声笑语和武器的乒桌球乓的撞击声。他默言无语,但却思绪万千,又沉浸在往事中。 罗兹科退至一边,任伯爵遐思默想,一句话都没说,以免打扰主人。但当太阳西斜落到普莱扎山后面,希尔河河谷开始罩在阴影中时,他说话了。 “主人,”他说,“天黑了……快8点钟了。” 弗朗兹似下没听见他说话。 “该走了,”罗兹科又劝他,“如果我们想在旅馆关门前到达利瓦特采尔。” “罗兹科……再等会儿……是……再等会儿……我们就走。”弗朗兹说道。 “主人,我们到山口那条道要走一个小时,那时天就黑了,穿过大路,谁也瞧不见我们。” “再等会儿,”弗朗兹说,“我们就下山去村子。” 年轻伯爵自到达奥尔加勒高地山顶,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主人,别忘了天黑了穿过乱石岗很危险……天亮时,我们走得都那么辛苦……请原谅我啰嗦……” “是的……走吧……罗兹科……我听你的……” 弗朗兹牢牢地站在古堡前面,内心似乎有某种预感。难道他也如巴塔克医生,双脚在古堡墙角下被死死拽住了?……不是!他双腿活动自如,没受到任何羁绊……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高地上走来走去,什么都无法阻止他自由自在地绕墙根在城堡周围转上一圈。 他可能正想这样做? 罗兹科也料到了,决定再劝一次: “走吧,主人?……” “好……好……”弗朗兹答应着。 但他依然没动。
第36页 奥尔加勒高地上已经暗下来了。群山的阴影向南蔓延开,吞没了整座古堡,只隐约可见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不久,要是塔楼的窄窗里没射出任何光线,那什么都看不见了。 “主人……走吧!”罗兹科不停地请求着。 弗朗兹终于要跟他走了。突然,长着那株富有传奇色彩的山毛榉的塔楼顶上出现了一个模煳的形体…… 弗朗兹停下脚步,注视着,它越来越清晰。 那是个女人,长发披散,双手朝前伸着,披着一件白色长袍。 这件服装不正是在《奥尔朗多》的最后一幕中,弗朗兹最后一次看见拉斯蒂拉穿的那件吗? 对!她正是拉斯蒂拉,她默然站在角楼顶上,朝年轻伯爵伸出双臂,她目光深邃,热切地看着他…… “是她!……是她!……”他高声喊着。 他扑了过去,要不是罗兹科及时拉住他,他就滚到墙下的壕沟里去了。 拉斯蒂拉突然不见了。前后仅仅一分钟的时间…… 这又有何关系!即使只一秒钟,弗朗兹也能认出他,他唿喊着: “她……她……还活着!” 第十二章 可能吗?弗朗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拉斯蒂拉,她刚刚出现在楼上!……这绝不是幻觉,罗兹科和他一样也看见了!……正是那位伟大的女歌唱家,她穿着昂吉丽卡的戏服,就像五年前她在圣卡罗剧院的告别演出时那样,出现在观众面前! 可怕的真相不容置疑。是的,那位受人爱戴的女子,那位即将成为德戴雷克伯爵夫人的姑娘,五年来,一直被囚禁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群山峻岭中!是的,弗朗兹看到倒在舞台上香消玉殒的她竟还活着!是的,当他要死不活被人送回旅馆时,鲁道夫男爵潜进拉斯蒂拉的房间,挟持了她,回到喀尔巴阡古堡,第二天人们尾随送至圣新营公墓的棺材竟是空的! 按常理,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不能接受。除非出现奇蹟。这不是真的,弗朗兹本来也固执地这样认为……是的……但存在一个事实,不容争辩:既然拉斯蒂拉出现在古堡里,她必是被德戈尔兹男爵劫持到此!……既然他刚刚看见她出现在角楼上,那她一定还活着!……他确信无疑。 年轻伯爵试图理清大脑里纷乱的头绪,最后集中为一点: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中夺回五年来囚禁在喀尔巴阡古堡的拉斯蒂拉! “罗兹科,”弗朗兹声音急促,“听我说……特别要理解我……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理智……” “主人……亲爱的主人!”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一定要找到她!……就在今晚……” “不……等明天吧……”“今晚,我告诉你!……她在里面……她看见了我,正像我看见了她……她在等我……” “好吧……我跟您去……” “不!……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 “对。” “连尼克·戴克都进不去,您又怎么进去?” “我能进去,我告诉你。” “暗门关了。” “那有什么……我会找到一处缺口……从那里进去……” “您真不愿意我陪您去……主人……您真不同意吗?……” “是的!……我们就此分手,我们分开你才能帮我忙……” “我在这里等您?……” “不,罗兹科。” “那我去哪里?……” “去魏尔斯特村……或……不……不要去魏尔斯特村……”弗朗兹又说,“那些人知道了也没用……你去浮尔康村,今晚你就呆在那里……如果明天不见我回去,一大早你就离开……也就是……不……再等几小时……然后去卡尔茨堡……把情况告诉警察局长……全盘托出……带警察来古堡……如果有必要,就对城堡发动进攻!……解救她!……啊!上帝……她……还活着……被鲁道夫控制了!……” 年轻伯爵说话断断续续的,罗兹科看到主人越来越激动,神智陷入迷煳中,无法控制住自己。 “走吧……罗兹科!”他最后一次下令。 “您真的要我走?……” “是!” 主人发出这道正式命令以前,罗兹科也只有服从的份。何况弗朗兹已走远了,黑夜吞没了他的背影。 罗兹科呆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走。他想弗朗兹可能白费心机,根本进不去古堡,那他只能回到浮尔康村……或许明天……或许今晚……然后两人再去卡尔茨堡。护林人和弗朗兹作不到的事,靠政府当局必能办到……他们会制服那个鲁道夫·德戈尔兹……从他手里救出不幸的拉斯蒂拉……他们会彻底地搜查古堡……如有必要,就让城堡片甲不留……就算地狱里所有的恶魔涌出来保护它!
第37页 罗兹科爬下山坡,回到浮尔康山口的大路上。 弗朗兹正沿墙根,绕过左侧的角楼。 他思索万千。既然拉斯蒂拉被幽闭在此,毫无疑问,德戈尔兹男爵就在城堡里……拉斯蒂拉肯定还活着!……但弗朗兹怎样才能接近她?……他不知道,但一定要想方设法……会有办法的……尼克·戴克不能克服的障碍,他定能战胜……不是好奇心,而是激情,驱使他走进这堆废墟;是对他发现还活着的那位女人的爱,是的!她还活着!……以前以为她死了,现在他要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中夺回她! 弗朗兹暗自考虑,只有往南墙走,因为那边有吊桥、暗门。他很清楚,不必白费力气去爬高墙,因此他转过角楼,仍然绕着山头往前走。 要在白天,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现在四周一片漆黑,月亮也没有升起——山间雾霭沉沉,夜色浓重——可就危险之至。很可能一脚踏空,滚到沟底,或者碰动岩石,引起巨石流。 弗朗兹手脚并用,紧贴蜿蜒曲折的围墙,以免偏离方向。一股超人的力量支撑着他,一种非凡的本领指引着他。 拐过角楼,来到南墙。这边吊桥如果放下来,就能连通城堡内外。 但此刻开始困难重重。满地乱石,已经无法再沿城墙前进了,必须离开它。请大家设想一下,一个人孤身闯进面目狰狞的乱石岗,既没有路标能确定方位,黑暗中塔楼的塔尖上也没射出一丝灯光照路,就好像在卡纳克废墟的石桌、石柱中盲目穿行一样,其艰难可想而知。 弗朗兹勇往直前。他爬上挡住去路的巨石,在石缝里匍匐前进,双手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偶尔几对受到惊吓的白尾海雕发出刺耳的尖叫,从他头顶一掠而过。 啊!为什么曾为尼克·戴克和医生鸣响的古老小教堂的钟此时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出现那刺目的灯光照亮塔楼?那样,他可以向着钟声,朝着灯光奔去,就像水手循着报警汽笛的鸣叫声或灯塔的光芒把船行驶。 不,没有钟声,没有灯光!……只有漆黑的夜色,他只能看清眼前几步远的地方。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小时。地面好像向左倾斜,弗朗兹觉得迷失了方向。他走到比暗门还低的地方,还是已经过了吊桥? 他停下来,跺跺脚,搓了搓手。他该往哪方走?他想到不得不等到天亮,他就生气!……他要是被古堡里的人发觉了……那就无法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鲁道夫·德戈尔兹会有所戒备的…… 要紧的是趁夜色,就在今晚潜进古堡。可现在,弗朗兹被困在夜幕里,无法找到前进的方向! 一个叫声,绝望的叫声,脱口而出。 “拉斯蒂拉……”他唿喊着,“我的拉斯蒂拉!……” 他是否期望被囚禁的女人能听见他的唿唤,回答他呢?…… 不管他喊了多少遍“拉斯蒂拉”,远山只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突然,他眼前一亮,一道光刺破黑暗——光非常亮,光源放在一定的高度。 “古堡在那……那儿!”他心中默语。 从灯光发出的位置判断,它肯定是从主塔楼里发出的。 弗朗兹十分激动,相信这是拉斯蒂拉在指引他。在角楼上他认出她时,她肯定也认出了他。现在就是她给他发出这道信号,是她给他指引出通往暗门处的道路。 弗朗兹朝这道光奔去,他越近,光线越强。他先前走得太靠左了,这时只得向右走了二十来步,几番摸索,终于回到墙脚根。 灯光就在他对面闪烁,从它的高度看,应该是从塔楼的某扇窗户里透出来的。 弗朗兹面临的最后一关,可能是无法攀越的困难! 因为暗门锁着,吊桥也拉起来了,那只有爬到墙脚下……然后呢,面对着一堵足有50尺高的城墙,他该怎么办? 弗朗兹朝吊桥方向走去,发现暗门开着…… 吊桥也放下来了。 弗朗兹没费时间多想,踏上摇摇晃晃的桥面,把手放在门上…… 门竟自动开了。 弗朗兹马上冲进黑洞洞的拱门。他刚走几步,只听得后面吱嘎一声,吊桥拉上了,靠在暗门上。 弗朗兹·德戴雷克就这样成了喀尔巴阡古堡的俘虏。 第十三章 当地人与穿越浮尔康山口的外地旅客只看到了古堡的外观。再者道路艰难,恐惧的心理令魏尔斯特村和附近的最勇敢的人也望而止步。在大家眼中,这不过是一堆残破不堪的乱石而已。 可城堡内部真如人们想像中的那样破烂不堪吗?决非如此。在坚实的围墙保护下,封建堡垒式的建筑群完好无损,足以安置整整一营的士兵。 巨大的拱形大门,深深的地窖,众多的走廊,乱草蓬生的院落,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镶嵌在厚墙里的晴梯,从城墙上的狭小枪眼採光的地堡。中央塔楼共分四层,里面有住人的卧室,顶上是饰以齿形雉堞的平台。堡内走廊错综复杂,上可通角楼顶,下可达城堡的最低层。还有几个蓄水他,下雨时雨水滴落在内,他满后溢出的水流进尼亚德溪。还有长长的隧道,并不像人们以为的封死了,它可通到浮尔康山口的大道上,——这就是喀尔巴阡城堡的总体构造。它的实测平面图形跟古希腊波尔塞纳王修建的迷宫,莱诺斯或克里特岛上的迷宫相比丝毫不逊色。
第38页 就像提塞为征服米诺斯之女一样,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感情驱使年轻伯爵穿行于古堡的幽深曲折的游廊中。他能找到那根指引古希腊英雄的亚里安娜的线吗? 弗朗兹原来只有一个念头:进入古堡,他成功了。也许他本该好好想想:一直拉起来的吊桥好像有意放下来让他通过!……也许他本应担心为什么他身后的暗门突然关上了!……但他根本无暇细想。他终于进入古堡,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囚禁了拉斯蒂拉,他甘冒生命危险也要见到她。 弗朗兹走进一个宽敞、高大的扁圆形拱顶的长廊,四周一片漆黑,石坡地面坑坑洼洼,走起来要格外小心。 弗朗兹贴近左边的墙壁,手扶住墙面朝前摸索。手一碰墙,墙上的石灰纷纷剥落下来。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去的脚步的走声。一股温热的、散发着腐朽难闻气味的气流从背后吹来,宛似有人在走廊的另一端抽空气。 他走过一根支撑着左边最后拐角处的石柱,来到一个明显变窄了不少的走廊入口。他只要伸出胳膊,就能够着墙壁。 他猫着腰,手脚摸索着向前进,极力想弄清楚这条走廊是否笔直朝前的。 走了两百多步,弗朗兹觉得走廊向右拐去,又走了五十多步,却又折向右边。这条过道是通向古堡城墙,还是塔楼底的? 弗朗兹想加快脚步;但,有时他发现地面凸出一块,有时不得不拐弯。他经常发现走廊西侧有别的洞口,可通往边角处。周围一片黑暗,深不可测,就像条鼹鼠打出的地道,真正的迷宫。他想确定方向,也只是自费力气。 好几次,他觉得拐进了死胡同,只得再析回去。他担心踩中陷阱,掉进地牢,那他就永远出不来了。所以,当他踏中某块木板,发出粗沉的声音时,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他仍然满腔热诚往前走,根本无暇细想。 但是,因为弗朗兹始终平着走,没上没下,所以他总是处在城堡院落的平面上,这样,这条长廊有望通达主塔楼,甚至接上楼梯口。 暗门与城堡里必定有条更为近捷的通道。的确如此,德戈尔兹男爵居住时,人们无需穿越永无止境的走廊。第一条走廊对面,和暗面遥遥相对,又有一道门,进去后就是练兵场,练兵场中间耸立着高高的塔楼;但现在这扇门已被堵死,弗朗兹甚至没有辨认出门开的地方。 年轻伯爵顺着蜿蜒曲折的走廊,东碰西撞,走了一个小时。他聆听着远处是否有声响。他不敢唿唤拉斯蒂拉的名字,因为回声可能传到塔楼里。他毫不气馁,不屈不挠。只要还有气力,只要没有出现任何不可克服的障碍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就要前进。 不知不觉,他已精疲力尽了。自从离开魏尔斯特村,他还没吃过东西。他饥渴交加,脚步也不稳了,双腿发软。通道里又湿又闷,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心怦怦直跳。 大约9点时,弗朗兹伸出左脚,没碰着地面。 他躬下身,手摸着下面有一台阶,往下,又有一级。 这是楼梯。它通向城堡底层,难道不会有出口吗? 弗朗兹毫不犹豫地踏上去,他一边还数着台阶数。楼梯是从走廊倾斜着拐下去的。 他向下走了七十七级台阶,来到一条平平的小径,小径拐来拐去,伸手不见手指。 弗朗兹走了半个钟头,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前方两三百步远处出现一道亮光。 这道光来自哪里?仅仅是自然现象吗,这么深的地底会有闪烁不定的磷火吗?还是古堡里的人点燃的手提灯呢? “会是她吗?”弗朗兹喃喃自语着。 他突然想起当他迷失在奥尔加勒高地上的乱石丛中时,就有一道灯光指引他走向城门口。如果那是拉斯蒂拉在塔楼窗户前点亮了那盏灯,难道此刻不正是她又在为他引路,穿越蜿蜒盘旋的地下建筑吗? 弗朗兹定了定神,弯下腰,注视着那点亮光,没动。 这不是一个亮点,而是扩散开的亮光,映出了通道尽头的一座坟墓。 弗朗兹双腿无力,再也走不动了。他决定爬着过去,这样会快一点。刚爬过一个狭窄的道口,他就倒在一间地下室的门槛上。 这间地下室保存完好。它高约12尺,直径也差不多12尺。八根胀鼓鼓的柱头支撑着地下室的圆形拱顶,拱顶的一根根肋骨像射线一样向中心聚拢,中间挂着一盏玻璃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扇门开在两根柱子之间,对面还有一道门关闭着,从上面一颗颗生锈的大钉头,可以判断出门外边被门闩拴住了。 弗朗兹直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这扇门前,他使劲摇晃着门上沉重的槌子,但没用。 室内摆放着几件破旧家具:一张床,其实只是张用老橡树的心材搭成的一个木榻,上面胡乱扔着几件床上用品;一张矮凳,脚腿弯来拐去;一张用铁钉固定在墙上的桌子,桌上放着各种器皿,罐里装满水,盘中装着肉,一块大圆面包,有点像船上吃的那种饼干。角落处有股涓涓细流注入水缸,水已经满了,溢出来的水流到一根柱子底下。 这些准备,难道不是为了在地下室招待一位客人,更确切地说把一位囚犯关在牢狱里!这个犯人不就是被设计骗来的弗朗兹吗?
第39页 弗朗兹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怀疑到这点上。他又累又饿,拿起桌上的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喝着罐中的水,然后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或许休息一会儿,他就可以稍微恢復一点体力。 他想理理思绪,却发现思绪早逃逸出去,就像用手抓水似的挽留不住。 他应该等到天亮再继续寻找?他的意识已经麻木不堪,甚至无法指挥自己的行动了?…… “不!”他想,“我不能等待!……去塔楼……我今晚就要去塔迷!……” 突然,吊在圆形搭顶中央的灯熄灭了,地牢剎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弗朗兹想站起来……但最终没能站起来,他的思想睡着了,或者说突然停止活动了,就像弹簧断了的钟表的指针。这是一种奇怪的睡眠,一种难以置信,难以忍受的昏迷,人的一种绝对精疲力尽,但绝非由于精神上的松弛。 他醒了过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他无从得知。他的錶停了,不知道时间。但地牢又沐浴在灯光中。 弗朗兹下了床,朝第一扇门走了几步:它开着;又朝第二扇门走去,它仍关着。 他想仔细考虑一下,但这对他来说很费劲。 他的身体已经从前夜的劳顿中恢復过来,可脑子却沉甸甸的,一片空白。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思忖着,“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地牢里的灯又亮了,食物也添新的了,罐中新注满了水,别的没有任何变动。 弗朗兹沉睡时有人进来过?有人知道他到了古堡底下?……他落入了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里……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繫被割断了? 不能泄气,要逃出去,穿过那条长廊,走到暗口,逃离这古堡…… 出去?……他这时才想起他刚进堡里,暗门就关了…… 那好吧!他会想方设法摸索到围墙边,找个缺口,从那儿熘出去……不借任何代价,一小时后,他应该逃出了古堡…… 但拉斯蒂拉呢……他放弃营救她的计划吗?……他不把她从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手中夺回来,一起远走高飞吗?…… 不是!他个人无法做到,可藉助罗兹科从卡尔茨堡搬来的警察,那就能救出她……要立即对古堡发动进攻……要把城堡翻个底朝天!…… 他打定主意,现在刻不容缓,应该马上行动。 弗朗兹站起来,朝他来时的那条过道走去。正在那时,从地牢的第二道门后传来一种物体滑动的声音。 一定是脚步声,它越来越近一一轻轻地。 弗朗兹把耳朵贴近门后,屏住唿吸,倾听着…… 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似乎在上一级级台阶。肯定另有楼梯连接地牢和城堡里的庭院。 为以防万一,弗朗兹抽出插在皮带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如果进来的是德戈尔兹男爵的僕人,他会扑上去,夺下钥匙,使他不能跟随他,然后他再从这个新的路口出去,想法到达塔楼。 如果进来的正是男爵本人——那张脸,他在拉斯蒂拉倒在圣卡罗剧院舞台上时瞥见的那张脸,他永世难忘——,他要狠狠揍他一顿,决不留情。 但那人走到外面门槛处就停了下来。 弗朗兹没动,等待着门被推开…… 门没打开,一个无比柔美的声音传到年轻伯爵耳中。 是拉斯蒂拉在唱歌……是的!……虽然声音比以前弱了些,但仍充满难以言喻的魅力,温柔婉转,盪人心魄,这令人利羡的绝妙艺术,人们以为随着女艺术家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 拉斯蒂拉反覆吟唱一段如泣如诉的旋律,弗朗兹在魏尔斯特村的旅馆大厅里打盹时,正是它,像摇篮曲般把他带入梦乡。 nel giardino de’mille riori,andiamo,mio cuore…… 歌声飘进弗朗兹心田,像空气、像圣水,弗朗兹贪婪地吮吸着,痛饮着。拉斯蒂拉像是在邀请他跟她而去,她不停地吟唱着: andiamo,mio cuore……andiamo…… 门始终没开!……他无法靠近她,把她拥入怀里,带她逃出古堡!…… “拉斯蒂拉……我的拉斯蒂拉……”他唿唤着。 他扑到门上,使劲摇晃,但门纹丝不动。 歌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脚步声远去了…… 弗朗兹双膝跪地,拼命摇晃着门板,用手抠那铁锁,不停地叫着拉斯蒂拉。她的歌声只留下些微余音在空气中。 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疯了!……”他叫喊着,“她疯了,她没有认出我……她没有回答我!……五年了,关在这里……被控制在那个男人手中……可怜的拉斯蒂拉……她丧失了理智……” 他站了起来,目光呆滞,惘然若失,脑子里火烧火燎一片…… “我也疯了……我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智!……”他不停地说着。“我觉得我也要疯了……像她一样疯了……”
第40页 他在地牢里转来转去,像只关在笼中的野兽,烦躁不安…… “不!”他不停地说,“不!……我不能头脑发昏!……我必须逃出古堡……我要逃出去!” 他朝开着的那道门沖了过去…… 它刚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锁上了。 弗朗兹那时正在听拉斯蒂拉的歌声,根本没注意到……他本来已经被困在古堡里,此刻又被关进了地牢。 第十四章 弗朗兹惊骇万分。他以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逐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对事物的理解力,失去了进行逻辑推理的能力。唯一的感觉即是对拉斯蒂拉的刻骨思念,即是记忆中存留的早已消失的她的歌声。 他成了幻觉的玩物?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的确听到了拉斯蒂拉在唱歌,他的确亲眼目睹她站在角楼顶。 这时他又想起来,拉斯蒂拉疯了。这对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又一次失去了她。 “疯了!”他喃喃自语,“是的!……疯了……她听不出我的声音……她没有回答我……疯了……疯了!” 看来,拉斯蒂拉是真的疯了! 啊!要是他能带她离开古堡,回到克拉约瓦他自己的家,全心全意照顾她。他的关心,他的爱定能唤醒她的理智! 弗朗兹陷入可怕的狂热之中,他嘟哝着这些话语,几小时过去了,还没有清醒过来。 他试图冷静下来,理清纷乱的头绪。 “我必须逃出去……”他想,“怎么逃?……等门打开!……对!……我睡觉时,有人进来换食物……我等着……我假装睡着了……” 他心中剎时掠过一丝疑云:水罐里的水肯定放了安眠药……他睡得那么沉,完全不省人事,忘记了时间,绝对是喝了水罐里的水……嘿!他不会喝了……他甚至也不碰桌上的食物……古堡里的人很快就会来了,很快…… 很快?……谁知道?……这时该是正午,还是黄昏?……是白天还是黑夜? 弗朗兹侧着耳朵细听两道门外是否传来脚步声……没有,他在墙壁下爬着……脑子里像有把火特别难受,他目光迷离,耳朵里嗡嗡直响,唿吸急促,屋子里沉闷不堪,只从门缝里透进来些须新鲜空气。 突然,从右边的一根柱子边,吹来一丝清新的微风。 那地方是不是有个洞口,外面的空气能流进来? 不错……柱子的影子遮住了一条通道。 他马上爬了进去,朝着那块可能从上面射下来的模煳的亮光爬过去。 那是块圆形的小院子,宽约五、六步,高约百来尺,像是个井底,作了地牢放风之用。从上面射来一点亮光与空气。 弗朗兹肯定天还亮着,因为有束光斜照在井栏上。 太阳至少己走完白天的一半路程,因为太阳光射入的角度越来越小。 此时大约下午5点。 由此推断,弗朗兹起码睡了40多个钟头,他毫不怀疑,这是喝了放了安眠药的水的缘故。 年轻伯爵和罗兹科于6月11日离开魏尔斯特村,现在应是13日,快天黑了。 井里的空气很潮湿,弗朗兹大口吸了几口,觉得胸口好受了些。但他先前打算从这个深深的石笼中逃出去,看来是不现实的。想沿墙壁往上爬,而四壁光滑,没有任何突出可以放脚,显然也不可行。 弗朗兹回到地牢。既然他只能从两扇门中逃出去,他得仔细研究一番。 第一道门——他从那门进来的——很结实,很厚,外面肯定给拴死了:撞破它逃出去,不可能。 第二道门——那扇门后传来了她的歌声——看上去不是很牢固,木板有些地方已经朽烂了……从这边闯出去应该不会太难吧。 “是的……从这边……从这边!……”弗朗兹早已冷静下来,想着。 必须抓紧时间,因为外面的人以为他喝了放药的水早睡着了,随时都可能进来。 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料的要快,挨着铁门栓的木头朽透了。他用匕首抠了一个圆孔,注意不弄出响声,还不时停下来,听听外面,看有什么动静。 三小时后,门栓被拔下来了,门吱嘎嘎地开了。 弗朗兹又走进小天井,唿吸点新鲜空气。 这时井口处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大概太阳已经落到累底埃扎脱山那边去了。天井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几颗星星闪烁在椭圆形的井栏口,感觉就像从长筒望远镜望见的那样。夜空中吹来丝丝清凉的微风,吹散了天上的云彩,半轮明月已从东边的山峦处升起来了。 此刻大约晚上9点钟。 弗朗兹回去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池里的水,又倒掉水罐的水。他把刀插回腰带,走出门,再小心掩上门。 也许他可能碰到在地道里游荡的可怜的拉斯蒂拉?……一想到此,他的心怦怦地狂跳。 他没走几步,脚下碰着一个台阶。正如他以前猜测的,这里有楼梯,他边爬边数——只有六十级,他下到地牢里的楼梯有七十七级台阶。再走8尺左右,应该回到了地面。
第41页 他想,最好顺着黑暗的走廊走。于是,他双手扶墙,摸索着前进。 走了有半个钟头,前面既没碰到门,也没有栏杆。由于拐弯太多,他也弄不清奥尔加勒高地对面的城墙在什么方向了。 他停下来歇口气,又往前走。这条通道仿佛无止境似的,这时,他碰着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堵砖墙。 他用手上下摸了摸,没找到任何洞口。 这边没路。 弗朗兹不禁嘆息一声。他的希望被撕得粉碎。他双膝发软,脚底一软,倒在墙边。 他发现地面与墙壁接合处有道狭窄的裂缝,砖块不紧,用手一挖砖就动了…… “从这儿出去……对!……从这儿!……”弗朗兹惊喜地叫起来。 他开始把砖头一块块拔出来,勐然,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弗朗兹停住了。 这声音没有消失,砖缝中透进来一丝亮光。 弗朗兹从砖缝间望过去。 那边是古堡的小教堂。由于年久失修,它已经破烂不堪:拱顶快垮了,只剩几根弯曲的柱子勉力支撑着上面几片弧形的天花板,两三个尖顶的拱窗也快掉了;绘有彩色图案的玻璃窗残破不全,歌特式的窗棂七零八落:一块扑满灰尘的大理石下埋葬着不知哪位男爵家的先祖;圆室里只剩了祭台的一块残片,后面的雕花屏与残存的前檐遮住了堂内半圆形的后堂的上方,使其免受大风的侵袭。大门顶上悬挂着一口钟,钟绳垂到地上,有时钟声叮叮噹噹,引起魏尔斯特村人无言的恐惧。 这座小教堂废弄不用已多年了,它经受了喀尔巴阡山里的风吹雨打。这时,一个人手提一盏灯走了进来,灯光映亮了他的脸。 弗朗兹马上认出此人。 他就是奥尔伐尼克,男爵留连义大利各城市时的唯一陪伴,那个经常走在大街上,手舞足蹈,自言自语的怪人,一个不可理喻的学者,一个异想开天的发明家,他的发明创造肯定为德戈尔兹男爵眼前! 以前,弗朗兹看见了拉斯蒂拉的身影,仍对男爵是否在城堡里抱有怀疑,现在对此深信不疑了,因为奥尔伐尼克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他跑到这个破烂教堂里来干什么? 弗朗兹想弄明白。他看得一清二楚。 奥尔伐尼克弯腰从地上搬起几根铁棍,在上面缠上一根线,线是从教堂角落的线轴上牵过来的。他专心致志,即使伯爵走到他身边,他也不会察觉。 哎!什么砖缝没有那么大,他可以钻过去!他就可以爬进教堂,朝那个人扑过去,强迫他带路去塔楼…… 他应该庆幸没法这么干,因为他万一失败了,鲁道夫男爵非要了他的命,以防他泄露古堡的秘密! 奥尔伐尼克进来后几分钟,又来了一人。 他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 那张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脸依旧没变。灯光从下面映亮了一张苍白的马脸,脑后披散着一头花白长发,眼眶深陷,目光熠熠发光。 鲁道夫走上前去,查看奥尔伐尼克干得怎样了。 以下就是两人之间的简单对话。 第十五章 “与教堂的线接好了吗,奥尔伐尼克?” “刚接完。” “地堡里一切准备就绪了吗?” “都准备好了。” “地堡和教堂都与塔楼连上了?” “对” “等仪器拉上闸,接通电流,我们还有时间离开这儿吗?” “有时间。” “你检查过通往浮尔康山口那道大路的隧道畅通无阻吗?” “检查过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奥尔伐尼克提起灯笼,往教堂深处照了照。 “哦,我的古堡,”男爵喊着,“谁想闯进来,都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鲁道夫说话的语气令年轻伯爵不寒而慄。 “你听见魏尔斯特村在议论什么吗?”他问奥尔伐尼克。 “五十分钟前,连接‘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线传来了他们的谈话。” “就在今晚发生进攻?” “不,黎明时分。” “那个罗兹科几时回到魏尔斯特村?” “两小时前,带来了卡尔茨堡的警察。” “那好吧!既然城堡保不住了,”德戈尔兹男爵不停地说,“至少可以使它与那个弗朗兹·德戴雷克和想救他的人同归于尽吧。” 过了一会儿: “那根线怎么办,奥尔伐尼克?”他又问,“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用这根线与村子保持联繫。” “不会有人知道;我会毁掉它。” 我觉得现在有必要就故事中出现的一些现象作番解释,它们不久也即将真相大白了。 那个时代——我们要特别指出,这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电,今日被喻为“宇宙灵魂”的电的运用,已处于相当完善的阶段,着名的科学家爱迪生与他门下弟子们业已大功告成了。 在各种电器中,首推电话最为发达。它靠磁碟吸入声音,再传到对方耳中,无须依赖助听器。不管相隔多远,人们说的、唱的、窃窃私语的都能听见,两人哪怕相隔万水千山,使用电话,也如两人面对面促膝交谈一般。
第42页 鲁道夫·德戈尔兹的影子——奥尔伐尼克,在电的实际运用方面,早在多年以前,他就是一位一流的发明家。但众所周知,他杰出的发明没有受到人们应有的承认和重视。学术界把他当成疯子,而不是电学方面的天才。由于遭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冷遇,他变得愤世嫉俗。 德戈尔兹男爵就在此种情况下结识了厄运缠身的奥尔伐尼克。他鼓励他的研究工作,向他提供金钱资助。最后,学者答应跟随他,把发明所得归于男爵,但除男爵外别人不得分得他的利益。 总之,这两位怪人,各有特色,却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人一拍即合。他们相识后再也没分开过,哪怕德戈尔兹男爵穿行于义大利各大城市追逐拉斯蒂拉脚步时也没有。 当那个音乐迷陶醉在举世无双的女歌唱家的歌声中时,奥尔伐尼克埋头于研究前人的发现,不断完善与提高电的应用,以达到最出色的效果。 发生了拉斯蒂拉的悲剧事件后,德戈尔兹男爵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其实,离开那不勒斯后,他带着奥尔伐克躲进了喀尔巴阡古堡,后者也很乐意跟随他。 男爵决定在城堡里终其一生,他不愿让村里人知道他回来了,不愿意任何人的来访。奥尔伐尼克与他自然有办法生活在古堡里而衣食无忧。其实,城堡里有条秘道直通向浮尔康山口的大道,男爵的一个没人认识的心腹家僕定期把男爵二人所需的生活用品送进去。 城堡内部,特别是中央塔楼,并不像人们想像中的那么破烂。在居住条件方面,满足两位怪人还绰绰有余。所以,奥尔伐尼克拥有一切条件从事研究,他可以利用物理和化学提供的成果搞他那些奇妙的实验。他还想利用这些研究成果驱赶走不识趣的人。 德戈尔兹男爵很欣赏他的主意。于是,奥尔伐尼克安装了一台特殊机器,它可以制造出魔幻般的现象以惊吓世人,不知内情的人只以为是鬼怪在此作乱。 但首要比较重要的是要了解村子里的动静。是否可有办法听到别人的谈话又不被察觉?有,只需在魏尔斯特村显要人物每晚聚会的“马蒂亚斯国王旅馆”的大厅和城堡里装上电话即可。 奥尔伐尼克的做法很简单,但隐秘而又不失独具匠心。用一根绝缘的铜丝,一端连在塔楼第二层上,再穿过尼亚德溪的水底,一直拉到魏尔斯特材。第一步完成后,奥尔伐尼克乔装打扮成一位游客,在旅馆供宿一晚,把铜丝连到大厅里。他从溪底捞起铜丝,拉到后面从不打开的窗户边,这并不难办。然后,他架了一台电话机,藏在厚厚的树叶堆里,再连上铜丝。这部电话奇妙无比,能发音也能收音,这样,德戈尔兹男爵不仅能听到“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的全部谈话,而且也能把要说的话传过去。 最初几年,古堡的宁静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它恐怖的名声令魏尔斯特村民望而却步。大家都知道男爵家的最后几位僕人死后,城堡就荒废了。可一天,就是本故事开头时,牧羊人弗里克从望远镜里发现塔楼烟囱在冒烟。从那时起,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以后发生的事,诸位也已清楚了。 这时,电话就发挥效力了,德戈尔兹和奥尔伐尼克对村子的情况了如指掌。通过电话线,他们知道尼克·戴克要闯古堡,通过电话线,“马蒂亚斯国王旅馆”里响起那个威胁的声音,想迫使他放弃。既然护林人不理会警告,仍执迷不悟,德戈尔兹男爵决心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此生别再作这妄想。那晚,奥尔伐尼克那台随时待命的机电制造出一系列纯属物理的现象,搅得邻里惊恐万分;教堂里钟声大作,喷射而出的烈焰,由于里面掺了海盐,因而光照在物体上冒出幽灵诡异的色彩;尖厉的叫声,是因为空气压缩而发出勐兽般可怕的嗥叫;用巨型的反光镜投射出重重鬼影,在护城壕沟的野草丛中装上金属片,一通上电流就紧紧吸住医生带铁钉的靴子,最后等护林人手抓住吊桥上的铁环时,又用实验室的电他放出电流击翻了他。 德戈尔兹男爵所料不差,自发生那一切无法解释的奇观现象后,自尼克·戴克惨败而归后,人们对古堡是谈虎色变,无论赏金还是赏银,没人敢靠近那座显然在闹鬼的废墟。 鲁道夫·德戈尔兹应该相当自信,这下子可不会再有人出于好奇心打探古堡了吧,不料,此时弗朗兹·德戴雷克来到了魏尔斯特村。 当弗朗兹向若纳斯、科尔兹村长和其他村民打探情况时,尼亚德溪底的电话线马上把他的到来报告了男爵。一想起那不勒斯旧事,男爵内心的仇恨又熊熊燃烧起来。况且,弗朗兹不仅就在隔古堡只几里远的村庄里,他还公然在那伙头面人物面前嘲笑他们愚昧的迷信,破坏保护古堡的神秘面纱,他甚至要通知卡尔茨堡警方,由他们出面澄清事情真相! 男爵决心把弗朗兹诱入古堡,读者已经了解到他用何种手段达到目的。从电话机里传入旅馆的拉斯蒂拉的歌声使年轻伯爵决定绕道去古堡,女歌唱家在角楼上的身影令弗朗兹强烈地想进入城堡;塔楼窗前的灯光把他引到开着的暗门处;弗朗兹在灯光照亮的地下室里隔着墙壁听到了拉斯蒂拉沁人心脾的歌声,在他昏昏沉睡时给他送去食物。如此,弗朗兹被关在城堡深处的地牢里,狱门紧闭,落入了男爵的手掌中。男爵想让他一辈子呆在那里,永世不见天日。
第43页 这就是男爵与同谋奥尔伐尼克密切合作取得的杰作。但男爵深为遗憾的是,罗兹科没有跟随主人进古堡,反而去卡尔茨堡报告了当局,他不得不加以提防。一小队警察已开进魏尔斯特村,德戈尔兹男爵面临着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奥尔伐尼克和他二人如何斗得过那么多人?吓唬尼克·戴克和巴塔克医生的方法此时多么微不足道,因为警察是不信鬼怪之说的。于是,他们决定彻底毁掉城堡,只等时机成熟就动手。塔楼、角楼、教堂下面都埋了炸药,起爆点火的导线也已接好。发生和输送电流的仪器使男爵和他的同伙有充足时间从隧道里逃出去。炸药一旦爆炸,青年伯爵与想闯入城堡的许多人都将成为陪葬品,那时,两人早已逃之夭夭,别想找到他们的踪迹。 弗朗兹从二人的谈话中了解到事情原委。他现在知道喀尔巴阡古堡与魏尔斯特村之间连了一根电话线。他也知道古堡即将被炸毁,将危及他和罗兹科带来的警察的性命,他还知道那两人有时间逃跑,——带着神志不清的拉斯蒂拉逃走。 啊!为什么弗朗兹不能闯进教堂朝那两个人扑过去!……他要狠狠揍他们一顿,打垮他们,让他们没法搞破坏。他要阻止可怕的毁灭! 但眼下这样做是不可能的,得再等等。等他们走出教堂,弗朗兹打算尾随他们到塔楼。老天有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男爵和奥尔伐尼克已经退到教堂祭坛的后面。弗朗兹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要从哪儿出去?是否有道门通到城堡的院落里,是否有暗道连接教堂与塔楼。因为看起来古堡里的所有建筑物互相都有暗道相通。只要伯爵不碰到无法克服的障碍,其他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德戈尔兹男爵又和奥尔伐尼克说了几句。 “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没有了。” “那我们分手吧。” “您还是想单独留在城堡里!……” “对,奥尔伐尼克,你一会儿就从隧道里离开。” “可您?……”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离开。” “那就照我们说好的,我到比斯特里茨等您。” “对,比斯特里茨见。” “那您就留下吧,男爵,既然这是您的心愿。” “对……我想再听听她的歌声……在城堡的最后一晚,我想再听听!” 过了一会儿,两人离开了教堂。 尽管谈话中没有提到拉斯蒂拉的名字,但弗朗兹明白鲁道夫男爵刚才说的就是她。 第十六章 一场灾难迫在眉睫。弗朗兹只有破坏德戈尔兹男爵的计划,才能阻止它的发生。 此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弗朗兹不必担心会被发现,他又开始了工作。墙砖容易抽出,但墙壁很厚实,他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挖出一个刚刚容身钻过去的洞口。 钻进四面透风的教堂,外面的清凉空气令他精神一爽。透过墙缝和没有玻璃的窗口,可以看见天空中朵朵薄云在微风中飘动。点点星光映衬出升上地平线的清冷月色。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德戈尔兹男爵和奥尔伐尼克刚才从哪个门出去的。所以,弗朗兹从边墙斜穿过大殿,径直奔向后殿。 后殿太黑了,透不进一丝月光,弗朗兹脚下不时碰到墓石的碎屑和从拱顶上掉下来的破砖碎瓦。 弗朗兹来到祭坛的装饰屏后的后殿尽头,他在那里摸到一扇年久已腐朽的木门,手一推就开了。 德戈尔兹男爵与奥尔伐尼克刚才就是由这道门进出教堂的。 弗朗兹踏进走廊,四周又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绕来绕去,但既没上也没下,估计还应在内庭园的平面上。 半小时后,夜色似乎没有那么浓厚了:从走廊两侧的洞口射进来微弱的光线。 弗朗兹走得比刚才快了,他跨入一个修在城墙左角楼平台下的宽敞的暗堡,暗堡壁上凿着些小枪眼,月光从那里射进堡里。 对面墙上开着一道门。弗朗兹凑近一个枪眼,迎着清凉的夜风,唿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 他正要离开,恍惚中看见对面奥尔加勒高地下方有两三个影子在移动。离地上月光如镜,一直照亮了山头下枞树林的边缘。 弗朗兹凝神注目。 在树丛前也有几人走来走去——可能是罗兹科从卡尔茨堡搬来的救兵。这么说,他们打算今晚行动,给古堡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是要等到天亮才动手? 弗朗兹费了多大的劲才控制住没叫罗兹科,后者一定能听见并认出他的声音!可叫声也会传到塔楼,警察还没发动进攻,鲁道夫·德戈尔兹就从容不迫地发动机关,从隧道里逃之夭夭了。 弗朗兹竭力控制住自己,离开沧眼。他穿过地堡,越过房门,继续沿走廊前进。 走了五百多步,来到楼梯口,楼梯沿厚厚的墙壁盘旋而上。 他终于到了耸立在练兵场中央的主塔楼?他觉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楼梯肯定不是通向各层楼的主楼梯,它只是由一系列环形的石级组成,在一个又狭窄又黑暗的楼井里像螺丝钉的螺纹一样盘旋上升。
第44页 弗朗兹悄悄地往上爬,边走边听,没听到什么响动,走了二十多级,他到了楼梯平台。那里开着一道门,从门出去是露天平台,平台在塔楼的第二层绕成圈。 弗朗兹沿着露天平台潜行,他小心谨慎地把身体隐在栏杆后,不时望望奥尔加勒高地。 又有几个人出现在枞树林边,但看不出他们是否打算靠近古堡。 弗朗兹决定去追踪男爵,不让他有机会从山口隧道里逃走。他绕着平台来到另一个门口,进门去,又是那螺旋式的楼梯。 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双手扶着墙,开始往上爬。 一切静悄悄的。 二楼的房间没人居住。 弗朗兹加快脚步,想早点到达上面几层楼的楼梯平台。 当他行至四楼的平台口时,脚碰不着台阶,楼梯中断了。这是塔楼最高层,房间顶就是带齿形雉堞的平台,昔日德戈尔兹男爵的战旗就在平台上迎风招展。 钥匙就挂在门上,锁孔里透出一道强烈的灯光。 弗朗兹侧耳倾听,房里没有动静。 他把眼睛贴近锁孔,看见屋的左半部分被照得通明,而右边却一片漆黑。 他轻轻旋动钥匙,推开门。 面前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它占据着塔楼的最高层。环形墙壁上是藻井穹顶,上面的肋拱向中心合拢后形成一个下垂的穹陷。墙壁上挂着厚厚的帷幔,以及饰有人像的古日挂毯。几样旧家具:衣柜、酒柜、靠椅、矮凳,整间大厅迷漫着浓郁的艺术气氛。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里面的光一丝都透不出去。地板上铺着一条高级羊毛地毯,脚踩上去寂然无声。 客厅的布置看上去很觉古怪,一走进去,半明半暗的强烈色调对比给弗朗兹以鲜明的印象。 门右边,大厅掩在黑暗之中,望不见尽头。 左边正相反,挂着黑布的讲台被照得通明,这光可能是前方的某个聚光镜照来的,但却看不见这镜子。 离讲台大约20尺处,放着一把古老的高背靠椅,一张齐肘高的布幔把它与讲台隔开。布幔使得靠椅周围沉浸在一片半明半暗的神秘氛围中。 椅子旁边放着一张小桌子,铺着桌布,桌上放着一长方形的盒子。 这个盒子长约十二至十五寸,宽五六寸,盒盖上镶嵌着宝石,里面装着一根金属圆棒。 弗朗兹走进大厅,发现椅子上坐着人。 那人一动不动,头仰靠在椅背上,两眼紧闭,右胳膊伸在小桌子上,手放在盒子前。 此人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 男爵想到塔楼顶度过在古堡的最后一夜,难道就是睡觉吗? 不!……根据弗朗兹听到他与奥尔伐尼克的谈话,事实绝非如此。 德戈尔兹男爵单独留在房间里,那他同伴一定已执行了他的命令,从隧道里离开了城堡。 可拉斯蒂拉呢?鲁道夫·德戈尔兹不是说他要在炸毁城堡前再最后一次聆听她的歌声吗?……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令他回到这间大厅里,难道不是拉斯蒂拉每晚用优美的歌声令他陶醉吗? 但拉斯蒂拉究竟在何处? 弗朗兹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没听见她的歌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鲁道夫·德戈尔兹已落入年轻伯爵的掌握中!……弗朗兹定能迫使他开口。然而,他目前心绪那么激动,他会不会扑到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身上揍扁他?正是他夺走了并逼疯了拉斯蒂拉…… 弗朗兹走到椅子后面。他只需再跨一步就可以抓住德戈尔兹男爵,他双眼充血,头脑昏胀,举起手…… 突然,拉斯蒂拉出现了。 弗朗兹的匕首掉在地毯上。 拉斯蒂拉卓然立于讲台上,全身沐浴在强烈的灯光中,她长髮披肩,双臂向前伸出,穿着《奥尔朗多》中昂吉丽卡的洁白长裙,美艷动人,就像上次她出现在古堡角楼上一样。一双美目深情款款,注视着年轻伯爵,似乎要看透他的灵魂深处…… 站在讲台上,她不可能看不见弗朗兹。但她没有向他作任何表示,也没有开口说话。天!她疯了! 弗朗兹要扑上讲台,搂她入怀,带她出去…… 拉斯蒂拉开始唱歌了。德戈尔兹男爵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前:这个音乐迷心醉神迷,似吮吸着芬芳的香味,似畅饮着琼浆玉露。这与他以前在义大利剧院里听唱的情景多么相似啊,此刻他孑然一身,孤独地坐在大厅中央。大厅位于塔楼最高层,可以俯瞰到整个特兰西瓦尼亚地区! 是的!拉斯蒂拉在演唱!……她在为他演唱……只为他一人!……一股气息流过她的双唇,尽管它看似没有翕动……但是,虽然理智抛弃了她,可至少整个艺术家的灵魂还属于她! 弗朗兹也沉浸在美妙的歌声;这声音,他足有漫长的五年时间没有听到过了……他如痴如狂,凝视着这个女子,他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了。此刻,她就站在眼前,活生生的,好似由于某种奇蹟,使她死而復生! 拉斯蒂拉演唱的不正是最能拨动弗朗兹心弦的那首曲子吗?是的!他听出了《奥尔朗多》中那悲惨一幕的终曲,女歌唱家唱到这句上便气绝身亡:
第45页 innamorata,mio cuore tremante,voglio morire…… 弗朗兹倾听着这句永不磨灭的歌词……他想这次不会像在圣卡罗剧院那样中途戛然而止吧!……不会!……它不会像那次告别演出中因女歌唱家的猝死而消失…… 弗朗兹屏住唿吸……他全部生命都维繫在这首歌上……再唱几拍,整首歌就完美无瑕地结束了…… 但女歌唱家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她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重复着: voglio morire…… 拉斯蒂拉又要倒在讲台上,如同上次倒在舞台上?…… 但她没有倒下去,只是歌声在跟圣卡罗剧院时的同一节拍、同一音节上停了下来……她尖叫一声……就是弗朗兹那晚听到的那声尖叫…… 拉斯蒂拉始终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目光温情脉脉,展示了她对年轻伯爵的全部柔情…… 弗朗兹冲上去……他要把她带出这间屋子,带出这座古堡…… 此时,男爵也站了起来,两个男人面对面对峙着。 “弗朗兹·德戴雷克!……”鲁道夫·德戈尔兹吼叫着,“弗朗兹,你竟然逃了出来……” 弗朗兹没理睬他,继续朝讲台扑了过去: “拉斯蒂拉……我亲爱的拉斯蒂拉;”他不停地唿唤着,“我又找到您了,你还活着……” “活着……拉斯蒂拉……活着!……”德戈尔兹男爵嚷着。 男爵哈哈大笑,说完这几句讽刺话,人们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愤怒。 “活着!……”鲁道夫·德戈尔兹又说,“哼!试试看,你能不能把她从我这儿夺走!” 拉斯蒂拉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弗朗兹,伯爵朝她伸出手臂…… 这时,鲁道夫·德戈尔兹弯下腰,拾起弗朗兹掉在地上的匕首,朝静立不动的拉斯蒂拉走了过去…… 弗朗兹朝男爵扑过去,要阻止他加害不幸的拉斯蒂拉…… 太迟了……匕首插进了她的心脏…… 突然,只听到有镜子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玻璃屑四溅,拉斯蒂拉消失无踪…… 弗朗兹惊愕不已……他不明白……他也疯了?…… 这时,鲁道夫·德戈尔兹叫着: “弗朗兹,你又失去了拉斯蒂拉!……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在我这里……她的声音只属于我……只属于我……她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弗朗兹想朝男爵扑过去,此时身子一软,倒在讲台下,不省人事。 鲁道夫·德戈尔兹没有理会伯爵。他抓起桌上的小盒子,冲出大厅,下到塔楼二层;他来到塔楼平台,绕着平台想找到另一扇门,突然响起清脆的枪声。 罗兹科躲在平台拐弯处,刚刚朝德戈尔兹开了一枪。 子弹没有击中男爵,却打碎了他紧抱着的盒子。 男爵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 “她的歌声,她的歌声!……”他不停地嚷着,“她的灵魂……拉斯蒂拉的灵魂……被打碎了……碎了……碎了!……” 只见男爵面目可惜,毛髮竖起,双手抽搐绕着平台发疯地奔跑,总是不停地叫着: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们打碎了她的声音!……那些该死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洞里,这时罗兹科和尼克·戴克没有等警察来,先行设法爬上城墙。 正在此刻,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普莱扎山脉。熊熊火光冲上云霄,石块如雨点般地倾泻在浮尔康的山路上。 角楼、城墙、塔楼、教堂烟消云散,整座喀尔巴阡古堡成为一堆废墟,残留在高地顶。 第十七章 诸位想必还清楚地记得男爵与奥尔伐尼克的谈话,鲁道夫男爵离开后才炸毁城堡。但在爆炸实际发生时,男爵不可能有时间逃生。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悲痛欲绝,神智昏迷,自己也不清楚在干什么,他引发了爆炸装置,成为第一个牺牲品?罗兹科一枪打碎了他挟的盒子后,他唿喊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疯话,他那时就决心葬身于古堡废墟中。 不管怎样,值得庆幸的是,警探们被罗兹科的枪声惊醒,爆炸声震山时,离城堡还有一段距离。山下几位过路人也差点被滚下山的碎石砸伤。当时只有罗兹科与护林人在墙角,他们没有被如雨的石块压扁,真是个奇蹟。 爆炸过后,城墙坍塌一壕沟被填平了一半。罗兹科、护林人和警察不怎么费劲地越过城墙,进入堡内。 离城墙五十步远的地方,在塔楼底的废砖残瓦里横卧着一具尸体。 那正是鲁道夫·德戈尔兹。本地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包括科尔兹村长一眼就认出他来。 罗兹科和尼克·戴克只想找到年轻伯爵。既然弗朗兹没能如约赴会,他一定没有逃出城堡。
第46页 罗兹科不敢指望主人还倖存于世,主人没有在爆炸中丧生。他号啕大哭。尼克·戴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经过半个小时的搜索,他们终于在塔楼二层找到了伯爵,他倒在墙壁的拱扶垛下,这使他倖免于难,没被压成肉酱。 “主人……可怜的主人……” “伯爵先生……” 他们俯下身,唿喊着,他们以为弗朗兹死了,其实他只是昏迷过去。 弗朗兹睁开眼睛,他目光散漫,好像不认识罗兹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尼克·戴克抱起年轻伯爵,对他说话,他也不回答。 他嘴里只是不时吐出拉斯蒂拉唱的那首歌的最后几句: innamorata……voglio morire…… 弗朗兹·德戴雷克疯了。 第十八章 年轻伯爵既已丧失了理智,喀尔巴阡城堡里发生的事情就永远没人知道了。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恐怕所有真相都将变成永恆之谜。 奥尔伐尼克按约定在布斯特里兹镇等德戈尔兹男爵前来。他等了四天,男爵一直没有露面,他心中暗自纳闷,男爵是否也死在古堡里。他既担心,又被好奇心驱使,于是离开小镇,回到魏尔斯特村,在古堡附近游荡。 警方根据与他是老相识的罗兹科提供的面貌特徵,很快逮捕了他。 奥尔伐尼克被带到卡尔茨堡,一旦面对法官,他很快就招认了这次爆炸事情的前因后果。 看来,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的悲惨结局并没使这位自私、怪异的学者感到伤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发明。 在罗兹科的催逼下,他先证实了拉斯蒂拉早死了——这就是他使用的表达——,她埋在,五年来一直好端端地埋葬在那不勒斯的圣新营公墓里。 这一披露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如果拉斯蒂拉早死了,弗朗兹怎么会在旅店客厅里听到她忧怨的歌声,又在角楼上看见她优美的身姿,当他被关在地下室时,还如痴如醉地聆听她的歌声?……他在塔楼顶的房间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她? 以下就是这种现象的解释,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 当人们议论纷纷,说拉斯蒂拉决心离开舞台,成为德戴雷克伯爵夫人,德戈尔兹男爵是多么地悲伤绝望啊!他将无法再欣赏到才华横溢的女歌唱家如火纯青的表演,他再也无法满足自己对音乐的种种爱好奢求。这阵儿,奥尔伐尼克向他建议,可用留声机把拉斯蒂拉告别晚会上的主要曲目收录下来。那个时代,留声机设备在技术上日趋完善,奥尔伐尼克又使它更加精巧,录下的声音决不失真,既保持了优美动听的声调,又不改变纯净的音色。 德戈尔兹男爵接受了物理学家的提议。他们在包厢里秘密安装了留声机。这样,歌剧、音乐会上的浪漫曲、斯捷潘诺曲子以及由于拉斯蒂拉的猝死而中断了的《奥尔朗多》的终曲都被收录到了唱盘上。 在这种情况下,男爵回到城堡,隐居其间。每晚,他都能欣赏到留声机播放的女歌唱家的歌声。他不仅能听到优美的歌声,如他在剧院包厢那样,而且,——这是最令人费解的——,他可以看见她活蹦乱跳站在眼前。 这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光学效果。 诸位没有忘记吧,德戈尔兹男爵曾高价购得女歌唱家的一副迷人肖像。画像中的她,穿着《奥尔朗多》的昂吉里卡的雪白长裙,披散着秀丽的长髮。奥尔伐尼克按精心计算出来的角度倾斜地摆放了一组镜子,再把这幅肖像放在一面镜子前,一束强光射来,由于折射关系,拉斯蒂拉出现了,同过去一样优雅动人,充满活力。鲁道夫·德戈尔兹把这套设备搬到角楼平台上,使拉斯蒂拉现身,从而把弗朗兹诱进城堡。也就是靠这套设备,在她疯狂的崇拜者沉浸在她美妙的歌声中时,年轻伯爵又在塔楼大厅里重见到拉斯蒂拉的绝美形象。 以上所述只是个梗概,在审讯中,奥尔伐尼克的供词比较详尽。必须说明的是,奥尔伐尼克无比骄傲地宣布这些天才发明都属于他,是他将其改善并使其完善。 如果说古怪的学者从物质方面阐述了种种奇特现象,或称之为“‘特技”的东西,他却无法说清楚为什么德戈尔兹男爵没有趁爆炸发生前从隧道里逃出古堡。但他后来得知一颗子弹打破了鲁道夫·德戈尔兹抱着的盒子,他恍然大悟。这个盒子就是收录着拉斯蒂拉终曲的留声机,就是鲁道夫·德戈尔兹想在古堡坍塌前在塔楼顶再听一遍的女歌唱家的绝唱。这个留声机被毁,德戈尔兹男爵的生命也宣告终结了。他绝望无所求,只一心想与古堡同归于尽。 鲁道夫·德戈尔兹男爵被依照这个古老家族的礼仪埋葬在魏尔斯特村的墓地里。他的死,断了男爵家族的香火。至于弗朗兹·德戴雷克伯爵呢?罗兹科把他送回克拉约瓦城堡,精心照顾他。 奥尔伐尼克自愿把录有拉斯蒂拉其他歌曲的留声唱片送给了他。弗朗兹听到伟大的女艺术家的歌声时,他似乎恢復了一些活力,神智也逐渐清醒过来,仿佛他的灵魂在对不可泯灭的过去回忆中重获新生。 几个月后,年轻伯爵恢復了理智,通过他之日,人们详细地了解到喀尔巴阡古堡里最后一晚发生的事件。
第47页 现在让我们谈谈迷人的米柳达与尼克·戴克,他们的婚礼在灾难过去的一周后举行的。小夫妻在浮尔康村的教堂里接受了神甫的祝福后,回到了科尔兹村长为他俩准备的漂亮温馨的新房。 可别以为古堡里的一切真相大白后,年轻女人米柳达就不再相信古堡里神出鬼没了。尼克·戴克费尽唇舌,若纳斯也如此,因为他得为“马蒂亚斯国王旅馆”招待顾客,米柳达根本没被说服,科尔兹村长、牧羊人弗里克、海尔莫德老师和其他村民也都心存疑窦。看来,要这些善良的民众不再迷信,恐怕还得需要许多年。 巴塔克医生现在又大吹其牛皮,逢人就说: “怎么样!我不是早就说过?……古堡闹鬼!……哪来什么鬼!” 没人理他,有时他把别人贬得太过火了,人们只好请他闭上他那张乌鸦嘴。 海尔莫德老师仍旧在课堂上鼓吹着特兰西瓦尼亚的鬼神传奇。看起来,魏尔斯特村年轻一代在以后长时间里仍会深信不疑:另一世界的幽灵在喀尔巴阡古堡的废墟里飘浮游荡。 《牛博士》 第一章 在最完善的地图上也找不到“基康东” 如果你想在任何一张以前的,或是现在的弗兰德斯地图上找到基康东小镇,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基康东是不是已经消失了?不是。一座想像中的城镇?更不是。尽管地理位置微不足道,基康东还是存在了八九百年了。它拥有 2,393 位居民。小镇位于弗兰德斯的心脏地带,处在奥德纳尔德西北13.5 公里与布鲁日东南 15.25 公里交界的地方。瓦赫河——斯凯尔特河的一条小支流——在三座桥下潺潺流过,桥上仍盖着古朴的中世纪的桥顶,一如土耳内的风格。 镇里的古堡让人赞不绝口,它的第一块奠基石是鲍德温伯爵于 1197 年铺下的,后来君士坦丁堡国王又进一步将它加工完善。这儿有个镇公所,哥德式的窗户,饰有串珠的雉堞式房顶,旁边还有一座高达 357 英尺的钟楼。每个钟头都可以听到大钟敲的 5 下 8 度音和飘扬出的一阵似梦如幻的轻音乐。基康东大钟比布鲁日大钟的名气还要大哩! 外地人——如果来到基康东的话——是不会离开这座古色古香的小镇的,除非他们已一一参观过这里的“执政厅”(执政厅里挂着一幅威廉·拿骚的全身画像和一个麦秆火把)。圣·马罗亚尔的楼厢(它当之无愧地是 16 世纪建筑艺术的杰作之一)、宽绰的圣·埃尼夫宫里的铸铁井(它的令人拍手称赞的装修得归功于能干的铁匠昆廷·梅茨)和以前曾与玛丽·伯贡底一样高的墓碑(玛丽是查理斯·博德的女儿,这会儿他正在布鲁日的巴黎圣母院教堂打瞌睡呢)等地方。 基康东的工业主要是大量酿造掼奶油。现在它归范·特里卡西家族打点管理,世代相传已经有好几个世纪。 而在弗兰德斯地图上竟然找不到基康东!地理学家是把它遗忘了,还是有意疏忽呢?这已无从知道。但基康东不是海市蜃楼,它的的确确存在着。镇中有窄窄的街道,厚厚的城墙,西班牙式的房子,还有集市和镇长,等等等等。近来这里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怪事,讲起来你可能有点不太相信,但却是真的,我绝无半点虚言。 当然,西弗兰德斯的佛兰芒人是没得说的。他们富裕。精明、谨慎、喜欢交际、脾气好、热情好客,但谈吐像他们脑子里所想的那样,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严肃。为什么,这座最有意思的城镇在现今的地图上连个影子都找不着?这始终是一个不解之谜。 这个疏忽确实令人遗憾。要是歷史不曾遗忘基康东就好了!哪怕是编年史或国别史对它一笔带过都行啊!可惜的是,没有一本地图册、一个路标、一条路线提到过它。可以推断,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势必会影响小镇的商业和工业的发展。说到这里我得赶紧补充一句:基康东既没有工业也没有商业,但它的日子照样过得不赖。它的大麦棒糖和掼奶油是即产即销的,从来不运到外地去。总而言之,基康东人完全自力更生。人们安分守己,性格温和,很少激动——一句话,他们是标准的佛兰芒人,你在斯凯尔特河和北海之间碰上的佛兰芒人就是这样。 第二章 镇长范·特里卡西与顾问尼克洛斯商讨小镇事务 “你真这么想?”镇长问。 “我想——是的。”顾问沉默了几分钟后回答。 “我们得马上採取行动。”镇长又说。 “这个重大问题,我们都讨论了 10 年了,”顾问尼克洛斯答道,“坦率地说,尊贵的范·特里卡西,我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哪!” “我很理解你这样难于决定,”镇长沉吟了足足 15 分钟才开口,“我理解。我和你一样。我们不能贸然行事,还是等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再说吧。” “毫无疑问,”尼克洛斯接茬,“在基康东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小镇里犯得着设高级警官这个职位吗?” “我们的祖先,”范·特里卡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的祖先从来没说过,也不敢说什么事情是十拿九稳的,他们一定要不厌其烦地反覆证明后才会下定论。”
第48页 顾问点点头,表示贊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又不吭声了。这段时间里顾间和镇长像具泥塑一样坐在那儿没点动静。后来,尼克洛斯问范·特里卡西,他的前任——大概是 20 年前吧——是不是压根儿没想过要取消高级警官这个公职,它每年都要耗费小镇 1,375 法朗零几生丁的资财。 “他何尝没想过?”镇长回答,一只手故作庄严地搭上他光洁的额头,“但这位高贵的人到死都没有冒冒失失地下决心採取这项或那项行政措施。他真了不起。我怎么不学学他?” 顾问尼克洛斯表示,他深有同感。 “这个已故去的人,”范·特里卡西郑重其事地补充,“一生中从未决定过一件事情,他简直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 说到这里,镇长用小指头的末梢摁了一下铃。铃沉闷地响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谁在嘆了口气。立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即使是一只老鼠碎步跑过一层厚厚的地毯也不可能发出这么轻微的声响。房门开了,合页一一打开。一位长着金黄色长髮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门口。她就是苏泽·范·特里卡西,镇长的独生女儿。她一声不吭地递给她父亲一筒装得满满的菸斗和一个小小的铜制大钵,然后又像她进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尊贵的镇长点燃菸斗,很快地,周围蓝色烟雾缭绕,而顾问尼克洛斯呢,他正全神贯注地思索问题。 两位管理基康东的显要人物谈话的房子是间客厅,厅里摆满了深色木料制成的各式各样的雕刻品。一个高高的壁炉——里面大得足可以烧根橡树或烤头牛——占了房间的整整一面墙壁;对着它的是一扇格子窗户,污迹斑斑的玻璃使阳光显得不那么刺眼;壁炉台上的一个古老的画框里那张尊者的画像(据说是芒布兰),无疑是范·特里卡西的一位祖先,他的真正血统得追溯到 14 世纪,当时佛兰芒人和盖伊·当皮埃尔正与哈布斯堡王朝的鲁道夫酣战不休呢! 客厅在镇长家中,算得上是基康东最舒适惬意的客厅之一。镇上的人公认它是一座最别出心裁的建筑物:佛兰芒式的设计风格,建筑学上尖项式建筑所具有的突兀、离奇和生动等特点它都一应俱全。即使是加尔都西会隐修修道院,或是聋哑院,都不会比这所宅院更加死气沉沉。屋里没有一星半点声音。人们在这儿不是走动,而是滑行;不是说话,而是呢喃。 然而屋子里还是少不了女人。除镇长范·特里卡西外,这里还住着他的妻子梅尔芙·布丽日特·范·特里卡西,女儿苏泽·范·特里卡西和佣人洛谢·让瑟。对了,还得提一下镇长的妹妹埃尔芒斯姨妈,一个老处女,苏泽小时候曾亲昵地称她为“塔塔尼芒斯”,这个明称一直沿用到现在。镇长的房子如沙漠般寂静无比,这儿如果发生争论、吵嚷或闲聊,那才真叫出了鬼了。 镇长约摸 50 岁,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不老也不年轻,皮肤不红润也不苍白。他不快乐,但也不悲伤;不心满意足,但也不烦闷厌世;他不会精神饱满,但也不至于无精打采。他不好也不坏,不大方也不小气,不勇敢却也不怯懦,反正什么事情都不会走极端——一个标准化的人物——在各个方面都非常有节制。他做起事来总是那么慢条斯理。他的下巴有点下垂;眼睛总睁着;额头宽阔,光滑得像面铜盘,一丝皱纹都没有;但身上的肌肉却很松弛,相面师不费吹灰之力,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个麻木不仁的人。不论发怒还是激动,反正任何情绪都不能让他。心跳加速,他的脸甚至连红都不会红一下。无论怎样恼火,他的瞳孔都不会收缩,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收缩都不会。 他总是穿着得体,衣服不大也不小,似乎从未磨损过。他穿的那双大大的、方方的鞋子缝了三层鞋底,鞋扣是银制的,久用不坏,以至于他的补鞋匠都已对它们彻底绝瞭望。他戴的那顶帽子更是年代久远,那还是在弗兰德斯从荷兰分离出来时就做好了的,因此上面的头饰少说也有 40 年了。但你猜怎么着?这可是一种情感啊!正是基于这种情感,躯体像灵魂一样经受住了考验,衣服又像躯体一样也经受住了考验。我们这位尊贵的镇长漠然、懒散、满不在乎,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他半点兴致。他的任何东西都完好无缺,包括他自己在内。正因为这样,他想当然地认为基康东的事务和它安守本分的居民非得他来管理不可。 倒也是,小镇和范·特里卡西一样没有生气。在这所幽静的宅子里,镇长指望着能达到人类生活的最高境界。然而他并不是不知道,好心的梅尔芙·范·特里卡西——他的妻子——会比他先走一步。她在世上已活了 60 个年头,除了坟墓,还没找到一个更好的去处,好让她美美地睡上一觉呢! 这是需要解释一下。 出于以下原因,范·特里卡西家族也自称为“让诺家族”。 众所周知,这位独特人物的小刀和它的主人一样闻名遐迩,怎么样都用不坏,这是因为它不断得到加倍护理的缘故:刀柄损坏了,换上新的;刀片钝了,也换上新的。范·特里卡西家族自远古时候就保存了这个传统,这更助长了它的傲气。
第49页 从 1340 年起,事情就这么循环往復:一位范·特里卡西先生丧偶后,娶了位比他年轻的范·特里卡西太太;后来太太成了寡妇,但她接着又嫁给了另一位比她年轻的范·特里卡西先生;后来先生又成了鳏夫……如此这般,世世代代从未间断过。类似的情况周而復始。 因此,梅尔芙·布丽日特·范·特里卡西现在嫁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要是她守规矩的话,她就肯定会比她丈夫——他比她小 10 岁——先到另一个世界去,以腾出位置给新的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出于这一点,镇长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打错,家族的传统绝对不容许遭到破坏。这所住宅就是这样,安安静静,了无生机。门从来不会“嘎嘎”转动,窗户从不会“格格”作响,地板也不会“咚咚”发声,烟囱不会“隆隆”轰鸣,风向标不会“唿唿”划动,家具不会“砰砰”开合,锁不会“嘟嘟”响起,住在里面的人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哈波克利特神肯定会毫不迟疑地选它作“冷宫”。 第三章 高级警官帕索夫不期而至 这段有趣的对话始于下午 2 点 45 分。范·特里卡西点燃那根硕大无比的、能装下一品脱菸丝的菸斗时,时钟指针指向 4 点差一刻。他抽完烟时已是 5 点35 分。 这期间,两人都缄默不语。 6 点钟的时候,讲话一向言简意赅的顾问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 “那我们决定——” “别作什么决定。”——镇长的回答。 “我看,总的来说,你是对的,范·特里卡西。” “我也这么认为,尼克洛斯。我们是该当事情有点眉目的时候讨论讨论高级警官——但不是现在,下个月再说。” “或许还得等一年。”尼克洛斯接腔。他打开手帕,从容地揩揩鼻子。 接下来的 15 分钟两人又成了哑巴。无论什么事情,即使是那只看家狗朗托的出现都打破不了这种僵局。朗托像它的主人一样懒洋洋地,正走进客厅向人致意。高贵的狗!——它是它种族的一个杰出的榜样。假若它是纸板做的,爪子上安了轮子,呆在这儿也不会发出更轻微的声音。 快 8 点了。洛谢拿来一盏玻璃擦得锃亮的老爷灯。镇长问顾问: “还有别的要紧事讨论吗?” “没有了,范·特里卡西,就我所知没有。” “不是有人告诉过我,”镇长间道,“乌代那城门旁的塔楼快倒塌了?” “喔!”顾问答道,“如果哪天它真砸了一个过路人,我丝毫不会觉得讶异。” “唉!事故发生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就塔楼作出一项决议。” “我也希望如此,范·特里卡西。”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决定。” “一点不错。譬如说,有关皮货市场的问题。” “我们在会上不是决定把它烧掉吗?” “是的,范·特里卡西——是你提议的。” “难道这不是最可靠、最简单的处理方法?” “它的确是。” “好啊,我们等等看。就这些?” “就这些,”顾问答道,“听说了没有?水漏了,圣·雅克底端有被淹没的危险。” “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太遗憾了,漏水怎么没发生在皮货市场!要不然那场火可以被扑灭,也用不着我们耗心思地讨论来讨论去了。” “你认为如何,尼克洛斯?有什么东西会比事故更难以捉摸?它们没有规律可循,我们又不能指望着用一件事去补救另一件事。” 顾问颇费了一点脑筋才领会镇长这段精闢的见解。 “是的,可是,”顾问尼克洛斯顿了一下又说,“我们说到关键问题上来了。” “什么关键问题?我们还有关键问题?”镇长问。 “一点不错,就是给小镇发电的问题。” “噢,对了。如果我没弄错,你指的是牛博士的发电方案?” “对极了。” “哈,它还在实施中呢,尼克洛斯,”镇长道,“他们已经在铺设管道了。” “这件事是不是决定得过于仓促了点!”顾问摇摇头, “是仓促了点。但牛博士会负担这次实验的全部费用,我们一个子儿都不用掏。” “要不是这样,会让他于?看着办吧!如果实验成功了,基康东会是弗兰德斯第一个用氧气照明的小镇——对了,那种气体叫什么名字?” “氢氧气。” “没错,叫氢氧气。” 这时门开了,洛谢走进来,告诉镇长晚饭准备好了。 顾问尼克洛斯站起身来,打算告辞。范·特里卡西已经讨论和决定了够多的事情,因而胃口大开。我们也看到了,议会的头面人物好不容易才碰碰头,开个会,处理处理基康东城门即将倒塌这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两位尊贵的长官一前一后地朝大门走去。顾问出门时点上一盏小小的灯宠。当时已是 10 月,夜色漆黑就像被墨染过,基康东的街上一片昏暗,牛博士还没有为它带来光明,缕缕薄雾给小镇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50页 尼克洛斯的告别仪式起码花了一刻钟。点燃灯笼后,他穿上大牛皮鞋,戴上羊皮手套,接着又竖起大衣上毛茸茸的领子,拉下毡帽沿遮住眼睛,拿过那把沉甸甸的鸭嘴形雨伞,准备上路了。 可是当为主人掌灯的洛谢正要拨下门上的插销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声。 是的!怪事!喧譁声——千真万确的喧譁声,自 1513 年西班牙强占城堡古塔后就再没听到过这种声音——可怕的喧譁声,它使一向凛然不可侵犯的范·特里卡西大院蓦地从长时间的沉睡中甦醒过来了。 有人在重重地敲门,这扇门迄今为止还没有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过哩!敲门声越来越响,好像是用某种迟钝的器械,亦或是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挥舞着一根木棒砸在上面。其间夹杂着叫喊声,有些字可以听得真真切切—— “范·特里卡西先生!镇长先生!开门!快开门哪!” 镇长和顾问完全怔住了。他们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就算是用那杆一直放在宅子里的、自 1385 年以来未动用过的老式步枪在客厅里放上一枪,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目瞪口呆。 但敲门声和叫喊声更响了。洛谢缓过神来,鼓起勇气问: “谁啊?” “是我!我!我!” “你是谁?” “高级警官帕索夫!” 高级警官帕索夫!就是 10 年来他们一直蓄意取消其职务的那个人!出什么事了?难道勃良第人又像在 14 世纪时那样捲土重来,再度入侵基康东?不然高级警官帕索夫怎会这样惊慌失措?他可是一直和镇长一样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呀! 范·特里卡西打了个手势——这位尊贵的人一时语塞了——插销被勐地拔掉,门开了。 高级警官帕索夫像股旋风似的一下刮进客厅。 “怎么回事,警官?”洛谢间道。她是个挺勇敢的女人,形势再危急,她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乱方寸。 “怎么回事!”帕索夫答道,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激动不已,“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打牛博士家里来,他正举行一个招待会,在那——” “在那儿?” “在那儿我亲眼目睹了一场争论,就是——镇长先生,他们在谈论政治!” “政治!”范·特里卡西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后手指深深地插入假髮。 “政治!”高级警官帕索夫继续说,“基康东近百年来从没谈过这档于事。后来,争论越来越激烈,安德烈·舒特律师和多米尼克·屈斯托先生都动气了,差点吵起来!” “吵起来!”顾问惊叫,“吵架!基康东发生吵架!舒特律师和屈斯托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这样的:‘律师先生,’医生对他的对手说,‘我看,你太离谱了,你说话可要留点神哪!’” 镇长范·特里卡西十指交错,紧紧握在一起——顾问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灯笼也失手掉到地上——高级警官帕索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么激进的言辞居然会出自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之口! “这位屈斯托医生,”范·特里卡西哆嗦着嘴唇道,“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危险分子。跟我来,先生们!” 顾问尼克洛斯和高级警官帕索夫紧随着他走进客厅。 第四章 牛博士俨然是位一流的生理学家和英勇无畏的试验家 这位单名叫牛博士的人到底是何许人呢? 有一点你可以深信不疑:他是个极富创造力的人物。作为一名博学之士,他敢想敢做;作为生理学家,他的学识饮誉欧洲整个学术界。要知道,连戴维、道尔顿这类拥有睿见卓识的人都将生理学视为当代科学的尖端领域。他是最令他们发憷的竞争对手。 牛博士身材适中,不高不矮,年纪——我们弄不清楚他的确切岁数是多大,也不知道他来自哪个国家。但这不碍事,只需申明: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生性急躁,容易冲动,活脱脱一个从《霍夫曼故事选》里跑出来的怪人。他与遵纪守法的基康东人不啻有天壤之别。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他所奉行的教义,他都深深地、顽固地信任着,从不曾有过半分怀疑。他经常面带微笑,走路的时候头昂得高高的,肩膀一甩一甩,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鼻孔大大的,一张大嘴也总是大口大口地唿吸空气。他的长相併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他很可爱,可爱得要命。他体内每个器官都处于绝对均衡的状态。他血管里像有水银在流动着,脚上像长了尖钉,从没安安静静地呆过一下。他讲话常常不经大脑似的脱口而出。他还会不时作出种种手势,以表明他的不耐烦。 牛博士真这么家财万贯,可以自费为整个小镇发电?这倒有可能,既然他心甘情愿地捲入这项耗资巨大的工程——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解释。 牛博士是五个月前到的基康东。与他同来的还有他的助手热代翁·耶恩。这个小伙子身材颀长,瘦得像根竹竿,有点儿门缝里看人的味道,但和他牛博士一样,活跃极了。
第51页 话说回来,牛博士怎么会独力承担小镇发电的所有费用?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不去资助弗兰德斯的其他佛兰芒人,而单单看中了好静的基康东人,决定不惜资本,为他们安装一套前所未有的电力系统?莫非他想以此为藉口,企图在人体内做一项惊天动地的实验?简言之,这位满脑子古怪念头的人物到底有什么用意?谁都摸不透、猜不着,因为除了对他言听计从的耶恩外,其他人一概得不到他的信任。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牛博士已允诺要替小镇发电。小镇非常需要用电,“特别是在晚上,”高级警官帕索夫不失时机地补充。就这样,生产燃气的工事修筑起来了,储气器准备好了,埋在街道底下的主要管道过不多时也将在公共建筑中以燃烧器的形式与大众见面,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在与工程进度密切相关的某些私家宅邸里。像范·特里卡西和尼克洛斯这种身居要职的官员,就自认为将这套现代化的设施引进到他们家中是天经地义的。 从顾问与镇长马拉松式的长谈中可以得知,小镇很快就能用上电了,不是通过燃烧煤炭取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炭氢化合气体来实现,而是利用一种优于它 20 倍的、更为先进的氢氧气——氢气和氧气的混合体来实现。 博士不仅是位出色的生理学家,还是位天才的化学家。他自己发明了一种内含新元素的电池,通过它直接分解微带酸性的水,便可得到大量优质气体。因此,如果单是生产这两种气体,什么昂贵的材料啦、铂啦、蒸馏罐啦、燃料啦、精密的仪器啦等等,统统用不着。 将一股电流输入到一条巨大的引水道中,再将其中的水分解成氢气和氧气。氧气处在一端,体积是氧气两倍的氢气处在另一端。两种气体必须分别装在不同的蓄水池里,否则它们的混合体一经点燃便会发生可怕的爆炸。 之后,管道会将两种气体分别输入到不同的燃烧器中,以防爆炸。这样会产生一簇非常明亮的火焰,它的亮度可以和电光媲美,相当于 1,171 支蜡烛同时燃烧所发出的光亮。 于是,基康东小镇无疑会得到一套出色的电力系统,可牛博士和他的助手对这点想得倒不是太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高级警官勐然闯入镇长家的第二天,热代翁·耶恩和牛博士又在实验室里进行了一番谈话。实验室位于煤气厂主楼底层。 “我说,耶恩,”博士搓着手叫道,“你看到啦?昨天的招待会上,基康东的这些高傲的冷血动物,虽然不是来者不拒,但也不至于顽固不化呵!他们口里嚷着,手脚比划着名,互相不服气。他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了!这才刚起了一个头呢!走着瞧吧,我们要把他们搞得天翻地覆!” “一点不错,先生,”耶恩边说边摸他挺拔的鼻子,“实验的头开得挺不错。幸好我们及时切断了供应,否则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你听见舒特律师和屈斯托医生是怎么说的了?”博士又说,“他们所说的话本身倒不过分,但问题在于:它们是出自于一个基康东人之口,这就足以抵得上荷马英雄们拔剑前的厉声互骂。咳!这些佛兰芒人!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我们只会费力不讨好。”耶恩说话时的语气就像他在非常公允地评价别人。 “哎呀!”博士说,“只要实验成功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可是,”助手笑了,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在刺激他们唿吸器官的同时,我们会不会伤害到基康乐那部分好人的心肺?” “即使是这样,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是为了科学的利益。如果狗或者是青蛙拒绝加入活体解剖实验,你有什么话好说?” 假如徵询青蛙和狗的意见,它们百分之八十会提出抗议。可牛博士认为他的论证没有漏洞可钻,他满足地舒了口长气。 “先生,你毕竟是对的,”耶恩似乎被说服了,“但是,我们就非得用基康东人来进行这项实验不可吗?难道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 “我——们——找——不——到。”博士一字一顿地说。 “你测过他们的脉搏没有?” “有些人是几百次。” “一般人呢?” “每分钟不到 50 次。瞧——这座小镇一个世纪来从没发生过争论。这里的搬运工不会互相诅咒、马车夫不会互相辱骂,这儿的马不乱跑,狗不咬人,猫不抓人——在这座小镇里,治安法庭从年头到年尾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人们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冒,当然更别提会对艺术和商业萌发兴趣了——在这座小镇里,人们不知道警察有啥用处,百年来没一个人被指控过——一句话,在这座小镇里,整整三个世纪没有人动过别人一下拳头,扇过别人一个耳光!等着瞧吧,耶恩,好景不长了,他们就要改头换面了。” “好极了!真是太好了!”助手满腔热情地叫道,“先生,你对小镇的空气做过化学分析没有?” “这还用问!氢气占百分之十九,氧气占百分之二十一,还有一些浓度变化不定的碳酸化合气体。基康东的空气成分通常就是这个比例。”
第52页 “好,博士,太好了!”耶恩回答,“实验将大规模地展开,它的结果至关重要。” “如果成功了,”牛博士得意洋洋,“我们将改变整个世界。” 第五章 镇长与顾问拜访牛博士 顾问尼克洛斯和镇长范·特里卡西总算尝到彻夜不眠的滋味了。发生在牛博士家里的那桩重大事件折腾得他们够呛,弄得他们整整一个晚上没合眼。这件事后果会怎样?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要做一项决定吗?他们所代表的镇当局有没有必要插手过问一下此事?或者,干脆下道逮捕令,以防这类事再度重演?所有这些疑虑都于事无益,只使他们更加心烦意乱。那晚分手前,两位要人“决定”第二天再度晤面。 次日中午吃午饭前,镇长范·特里卡西亲自登门造访顾问尼克洛斯。镇长发现他的朋友比昨天冷静多了,而他自己也业已恢復往日的镇定自若。 “有新情况吗?”范·特里卡西间道。 “没有。”尼克洛斯回答。 “多米厄克·屈斯托医生呢?” “没听到一丝关于他和安德烈·舒特律师的消息。” 谈了一个钟头后(谈话的内容这里无须赘述),顾问与镇长决定去拜访拜访牛博士,以期能于不动声色之间获取些许线索。 做了这个决定后,两位小镇的要人一反常态,立刻付诸行动。他们离开顾问的家,举步朝牛博士的实验室走去。实验室位于小镇郊外的乌代那城门旁,城门的塔楼随时面临着倒塌的危险。 他们肩并肩而非手挽手地走着,步履从容,神色凝重,每秒钟只向前移动13 英寸。这是标准的基康东人步伐。打从他们记事时起,就想不出谁曾在基康东的街道上跑步而过。 两位贵人停停走走,时不时地在僻静的十字路口或街尾和擦肩而过的路人打声招唿。 “您好,镇长先生。”一人说。 “你好,我的朋友。”范·特里卡西答应着。 “有新情况吗?” “没有,”尼克洛斯接道。 他们脸上刻满了吃惊和疑问,这足以表明,昨晚的那场争论已传遍街头巷尾了。就算是感觉最迟钝的人,一看到范·特里卡西所走的路线,也猜得出他此行必将有所谋。屈斯托一舒特那件事弄得全镇沸沸扬扬,但人们还来不及分清谁对谁错。在这座律师与警察纯粹只是依照传统装装门面的小镇里,舒特律师从来就没有机会替谁辩护,当然更谈不上输掉一场官司了。至于屈斯托医生呢,他名望很高,脚踏实地。像他的其他同行一样,除了对将死的人无能为力外——这是人们的最后归宿,不论在哪个国度都无一例外——他曾治癒过所有病人的疾病。 在去乌代那城门的路上,顾问与镇长怕塔楼突然坍塌,便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块危险地,然后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我说它快倒了。”范·特里卡西说。 “我也觉得。”尼克洛斯附和。 “除非用东西支撑一下,”范·特里卡西补充,“但有这个必要吗?这可是个问题。” “那——确实——是个问题。” 片刻过后,他们来到煤气厂门口。 “牛博士在吗?”他们问。 牛博士经常受到小镇的头面人物的接见。两人没等多久便被领进大名鼎鼎的生理学家牛博士的书房。 恐怕两位显要人物还得等上一时半会儿。这么推断并不过分,因为镇长——他破天荒地产生了这种感觉——已有点不耐烦了。他的同伴和他一样,也快耐不住性子了。 牛博士终于走了进来,他说很抱歉让他们久等了,他得批准一项有关于储气罐的计划,还得修復一些仪器。但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管道铺好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用上电。两位要人现在甚至可以看到实验室里的最后一截管道。 然后,博士间他有何荣幸值得两位上门拜访。 “我们只是来看看你,博士,没别的意思,”范·特里卡西解释道,“好久不见。我们出来得不多,我们总是小心又小心。看到人们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和谐,我非常高兴。” 尼克洛斯望着特里卡西。他从没见过特里卡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至少,他不是不紧不慢地说,而是一句接一句,中间没有停顿。他看得出来,范·特里卡西正在那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呢,而平常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尼克洛斯也萌发出一种想开口的冲动。 牛博士狡黠地盯着镇长。 范·特里卡西直到舒服地躺进一把宽松的扶手椅里才住嘴。这时他站起身来。今天是怎么啦?一种莫名的兴奋紧紧攫住了他。他虽然还没手舞足蹈,但已露出了苗头。顾问呢,双腿擦来擦去,唿吸时而平静,时而急促。他表情越来越激动,如果“需要”的话,他“决定”不惜一切去助他的上级兼忠实的朋友——镇长先生以一臂之力。 范·特里卡西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在博士跟前站定。 “你说,”他加重语气,“要几个月才能完工?”
第53页 “三四个月,镇长先生。”牛博士回答。 “三四个月——这么久!”范·特里卡西叫道。 “对,太久了!”尼克洛斯跟着叫道,也站了起来。 “完成这项工程,非要这么长时间不可。”牛博士的话中充满火药味,“我们万不得已才选了些基康东人来于这活,但他们干得太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镇长将这话当作是对他的人身攻击。 “他们确实干得慢,镇长先生。”博士寸步不让,“干起活来,10 个基康东人还抵不上一个法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佛兰芒人!” “普通的佛兰芒人!”顾问惊叫,捏紧拳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我没别的意思呀!”牛博士沖他一笑。 “你给我听好了,博士,”镇长在房里踱来踱去,“我讨厌这些含沙射影的词儿!基康东工人的办事效率绝不会亚于其他任何城市的工人,这点你必须弄明白!我们难道还用得着去巴黎或伦敦找什么人来模仿吗?至于你的工程,我希望你加快点!街道被挖开了,用来搁置你们的地下线管。它阻碍了交通,连贸易都受到了影响。作为一镇之长,我不希望招致非议,尽管有些非议并不是空穴来风。” 尊贵的镇长!他提到贸易,提到交通,奇怪的是这些素日与他格格不入的言辞竟然没将他的嘴烧个窟窿!他的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且,”尼克洛斯补充,“小镇再也等不下去了。” “可是,”博士插话,‘小镇 900 年来一直没有电——” “所以现在更需要它!”镇长强调,“时代是变化的,我们会跟着变。世界在前进,我们又怎么能原地不动!跟你们一个月内装上电,否则你们就得按天为延期赔一大笔款项。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如果有人打起架来,怎么办?” “就是就是。”尼克洛斯打断他的朋友,“博士,警察的最高长官——警官帕索夫已向我们报告过了,昨晚在你的绘图室里发生了一场争论,并说那是场有关政治的争论,有这回事吗?” “是有这么回事,镇长先生。”牛博士答道,拼命压制自己想惬意地舒口气的欲望。 “那么,多米尼克·屈斯托和安德烈·舒托之间确实发生了一场争论啰?” “是的,顾问,但他们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镇长抗议,“当一个人警告别人说话留神时,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石头人吗,博士?难道你不知道,在基康东,区区这几句话就足以产生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博士,不管你,还是任何别的人敢这么放肆地对我说这些 “或者是对我说。”尼克洛斯又插一句。 这两位权势显赫的人讲话时不无恫吓的意味。他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站在牛博士面前。一个手势,甚至根本用不着手势,只需牛博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反对的意思,他们就会冲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博士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管怎么说,博士,”镇长咄咄逼人,“我给你提个醒,你房子里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得负全部责任!我会确保小镇平安无事,我不希望它有什么风吹草动。昨晚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我就只好例行公事了,先生!听到没有?回答我!” 镇长异乎寻常地激动,嗓音提高了 8 度。尊贵的范·特里卡西,他在发脾气呢,声音大得外面都能听到。后来他已完全不能自己,但当他注意到牛博士对他的挑衅不理不睬时,他只有悻悻地说了句:“咱们走,尼克洛斯!” 随后,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子似乎都震动了一下,镇长与他的朋友扬长而去。 走出大门 20 步时,两位要人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发热了。他们放慢脚步,不再那样行色匆匆,脸上的红潮也逐渐褪去,不似先前满面通红。 第六章 弗朗茨·尼克洛斯与苏泽·范·特里卡西着眼将来,定下计划 读者都知道,镇长有个叫苏泽的女儿,但读者做梦也料不到,顾问尼克洛斯有个儿子,叫弗朗茨。就算读者猜到了这一点,他们也绝对猜不出,弗朗茨与苏泽已定终身。附带说一句,这两个年轻人简直就是大生一对儿,他们深爱着对方,就像基康东的其他热恋中的情人一样。 别以为在这块独特的土地上,年轻人都心如止水,他们只是心里很少泛起波澜。这儿与别处一样,也有男婚女嫁,但有关人士对此类事情不慌不忙。订f 婚的双方在真正结为夫妇之前希望能彼此深入了解一下,而这种了解往往费时良久,少说也得花上十年八载,好比上次大学。如果谁能提前“毕业”,那可真是奇蹟! 是的,10 年!求婚期要拖 10 年!与终生结合在一起的时间相比,10 年是不是太长了点?一个人花上 10 年,会成为一位工程师或物理学家,会成为一名推销员或专业律师。那么,学会如何成为一位好丈夫用得着 10 年吗?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基康东人认为,不论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感情,他们的婚期就得拉这么长。在其他活跃而“前卫”的城市里,婚姻大事常常几个月内就可以一蹴而就,我们唯有耸耸肩,还是赶快将子女送到基康东的学校里去“受受教育”吧!
第54页 半个世纪来,基康东仅有一桩婚事是只经歷了两年的定婚期就定下来的,其结果呢?糟透了! 弗朗茨·尼克洛斯虽然深爱苏泽·范·特里卡西,但他爱得并不张扬,他爱得很深沉,因为要把他心爱的姑娘娶回家门,他得等 10 年。弗朗茨每周按约定时间接苏泽出来一次,两人消祥在瓦赫河边。他总记得带上他的钓具,而苏泽也不会忘记带上她的十字布,十字布上的花儿是她那双美丽修长的手绣出来的,但绣得很不如人意。 弗朗茨 22 岁,瘦削的脸隐隐泛出粉红。他皮肤细腻,讲话细声细气。 而苏泽则白里透红,金髮碧眼。她才 17 岁,对钓鱼有着浓厚的兴趣。和鱼斗智斗力是种很奇特的消遣活动,但弗朗茨偏偏喜欢这样。这种消遣正合他的胃口。他耐心极了,醉心地、出神地望着软木浮标在水面一起一伏。他知道该怎样静候战机。坐上六个小时后,鱼会动恻隐之心,主动上钩,他于是乐不可支——但他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天这对情人——或者说——这两个定了婚的人——坐在碧绿的河岸上,清澈的瓦赫河水在他们脚下们泊地流淌。苏泽娴静地拿起针,在她的十字布上又开始了刺绣,弗朗茨则下意识地左右挥动他的钓鱼线,继而任线顺流漂浮。鱼在水中作弄出变幻莫测的涟漪,一个接一个地在软木浮标周围形成一圈圈水纹,而鱼钩则垂在水底,纹丝不动。 弗朗茨间或说上一句,头也不抬: “鱼上钩了,苏泽。” “是真的吗,弗朗茨?”苏泽停下手中的活儿答道,眼睛热切地瞟向钓鱼线。 “嗯——没有,”弗朗茨又道,“我只是感觉到它在动,我判断错了。” “鱼是上钩了,弗朗茨,”苏泽给他打气,声音清脆悦耳,“记住,在适当的时候收线,你总是收得太迟,所以鱼就趁机熘走了。” “你愿意替我收线吗,苏泽?” “那还用说吗,弗朗茨。” “那把你那块布递给我。我们来瞧瞧,我到底是擅长于做针线活呢,还是擅长于摆弄钓鱼线。” 女孩的手抖抖索索地抓起钓鱼竿,她的情人则有板有眼地做起针线活来。几个钟头来,他们互相说着些体贴的话儿,心也随着浮浮沉沉的软木浮标七上八下。他们依偎而坐,共同倾听着小河轻言细语的诉说。你说,他们能忘记这些美好的时光吗? 夕阳西沉。尽管苏泽和弗朗茨同心协力,鱼还是一条也没有上钩。它们非但没来献殷勤,反而似乎在嘲笑这两个对它们积了一肚子怨气的年轻人。 “下次我们的运气会好些。”苏泽安慰弗朗茨,因为年轻人正气鼓鼓地将完好无损的鱼饵扔到一旁。 “但愿如此。”弗朗茨答道。 他们并肩走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像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的影子一样,默默无言。落日的余晖洒下来,苏泽显得格外的高,而弗朗茨则显得格外的瘦,酷似他手中那根长长的钓竿。 他们到了镇长的府邸。地面绿草丛生,谁也没想过要将它们连根拔掉,因为它们可以为踩在上面的脚步声消音。 正要开门,弗朗茨想起该对苏泽说了:“苏泽,你知道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是的吧,弗朗茨。”女孩答道,垂下眼睑。 “是的,”弗朗茨道,“再过五六年——” “再见,弗朗茨。”苏泽说。 “再见,苏泽。”弗朗茨答应道。 门关上了,年轻人稳步走向他父亲的住宅。 第七章 行板乐曲跃为快速乐曲,快速乐曲成了活泼乐曲 舒特—屈斯託事件引起的骚乱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渐渐波澜不兴了。它并没有带来严重后果,基康东人似乎又恢復了惯常的淡漠,虽然那件唯以预料的事曾一度打破过这种淡漠。 与此同时,将氢氧气引入小镇主要建筑物的管道的铺设速度却非常地快。电线与煤气管道在地面下一截截向前推进。但燃烧器还是不够用,因为它们的制作需要高超的技术,这样就只能到外面去找人。牛博士这儿瞅瞅,那儿瞧瞧,到处都少不了他。他与助手耶恩一刻不停地敦促工人制作煤气管的精密装置,敦促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赶制巨大的蓄电池,以利用其强大的电流将水分解。 是的,博士早已开始生产气体,虽然管道还没有完全铺好。这事看起来不那么不对劲,但要不了多久——至少我们有理由认为是这样——要不了多久牛博士就会将他的辉煌成果展示于小镇剧院。 基康东有一座剧院——一座名副其实的非凡的剧院——集建筑学上的各种风格于一身。它让人立刻想到拜占庭、罗马。哥特、文艺復兴等等建筑风格:半圆形的门,有尖拱的窗,火焰形的圆花窗,妙趣横生的钟楼——总之一句话,它是一切风格杂揉的产物,半像帕特依神庙,半像巴黎大酒吧。令人称奇的还不止于此,剧院于 1175 年路德维格·范·特里卡西镇长执政时破土动工,一直到 1837 年的纳塔莉·范·特里卡西镇长执政才兴修完毕,歷时 700 年之久。它依次反映出了各个时期盛行的建筑风格。撇开这一切不管,它确实起到了令人嘆为观止的效果:古罗马式的柱子、拜占庭式的拱门,用氢氧气为之照明是再恰当不过的。
第55页 基康东剧院里的一切表演都是顶哌哌的,而歌剧和喜剧更是倍受青睐。顺便说一句,这儿的作曲家从来都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作品,因此音乐的节奏总是一变再变。 简而言之,基康东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它的戏剧演出同样会与基康东人与众不同的性情套上节拍。虽然剧院 4 点钟开门,10 点钟散场,但在这 6个钟头内的演出绝不会超过两场。《恶魔罗伯特》、《胡格诺派教徒》或《纪尧姆轶事》这些经典之作演奏得慢慢悠悠,一般说来要花三个晚上才能演完。基康东剧院的“活泼的快板”拖拖拉拉的,和“慢板乐章”没有多大区别,所谓的“快板”也上演得如同推磨似地慢。32 分音符和寻常的外国全音符无异。投基康东人所好的最快的“急奏”,其调子与庄严的宗教格列高利圣咏不相上下。最欢快的颤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并且出奇地慢,即使是那些“半吊子”们也对之兴味索然。就拿菲格罗来说吧,他在《塞维亚的理髮师》的第一齣戏里演唱的过门持续了 58 分钟——演员表现得倒是极其活泼。 不难想像,凡是外面来的艺术家,都被勒令合上基康东的节拍。但既然待遇优厚,他们也就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地听凭指挥指挥,而在指挥指挥下演奏的快板一分钟内不会超过 8 拍。 然而,这些使基康东人如痴如醉、从不厌倦的艺术家们赢得了怎样的喝彩声!冗长的换场期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报纸把它描绘成“疯狂的掌声”,疯狂得仿佛只有用大量 12 世纪的砂浆和石块制成的大厅房顶才不至于被掀下来。 剧院每周只演出一次,因此这些热情澎湃的佛兰芒人不会过分激动,这也使得演员们能细緻而充分地研究各自的角色,观众也能更从容地欣赏这些杰作的绝妙之处。 基康东的戏剧长期来就是这样。当外地的艺术家在别处奔波劳苦后想放松放松时,他们习惯于与镇里的头面人物订立协议,这种习惯根深蒂固,没人更改。而舒特一屈斯託事件发生两个星期过后,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在小镇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天星期六,正值歌剧上演。应该想得到,那项新成果没有要展示于众,并没有。管道铺到了大厅,但我们前面提到过,燃烧器还没有安装好,照在人山人海的观众身上的,仍是柔和的烛光。1 点钟剧院就开门了,到 3 点钟时已有一半人入座。观众一度排成一条长龙,直延伸到若斯·莱昂曲克药店前面的圣·埃尼夫宫殿的最当头。他们心情这么迫切,已足以证明这场演出必将很吸引人。 “今晚你会去剧院吗?”那天早上顾问问镇长。 “我当然会去,”范·特里卡西作了肯定答覆,“我不但会带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去,而且要把苏泽和亲爱的塔塔尼芒斯也带上,她们酷爱优秀的音乐。” “朱弗鲁·苏泽也会去?” “当然啦,尼克洛斯。” “那我的儿子弗朗茨定会是第一个去排队的。”尼克洛斯笑着说。 “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尼克洛斯,”镇长一副说教的口气,“但容易冲动。他太缺乏耐心了!” =============================================================================== 本作品来源于网络 由.iloveread收集整理并提供免费下载 仅做文学交流之用 请在下载浏览后自觉删除 如需要更多文学作品 请访问.iloveread 特别为手机和pda用户提供读物 =============================================================================== “他在谈恋爱吶,范·特里卡西——在和你那位迷人的苏泽谈恋爱吶!” “咳,尼克洛斯,他是准备娶她。既然我们已同意了这桩婚事,他还要提什么要求?” “他没要求别的,范·特里卡西,他什么也没要求,可怜的孩子!但总而言之——我们再别说这个了——他绝不会是售票处最后一个买票的人!” “年轻人是多么生气勃勃和富有激情啊!”镇长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我们也曾这样,尊贵的顾问!我们也曾受过——我们也爱过!那时我们一样地去讨好过别人!直到今晚,直到今天晚上!顺便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菲奥瓦朗迪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他在我们这儿多受欢迎啊!我敢打包票,他忘不了基康东的掌声!” 真的是着名的男高音菲奥瓦朗迪准备引吭高歌了。菲奥瓦朗迪是位天才的歌唱家,他的嗓音无懈可击,似梦似幻,确实能让小镇的乐迷们为之神魂颠倒。 连续三个星期来,菲奥瓦朗迪的《胡格诺派教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第一齣戏是根据基康东人的嗜好改编而成的,在本月首次上演时占用了整整一晚上。第二个星期,演出那晚被无休无止的“行板乐曲”拉得老长,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又博得了一阵货真价实的、热烈的掌声。他的第三齣戏——演唱梅耶贝尔的经典作品——赢得了更强烈的轰动效应。现在,菲奥瓦朗迪又要在第四出戏中登台露面了,剧院里的观众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啊!拉乌尔与瓦伦丁的二重唱,两种声音交错更迭、哀婉幽怨的情歌,忽强忽弱,跌宕起伏的乐曲——所有这些,都缓缓地、简洁明了地、漫无尽头地吟唱着!啊,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哪!
第56页 4 点钟时座无虚席。包厢里,贵宾席上,正厅后座,到处都人山人海。镇长范·特里卡西,朱弗鲁·范·特里卡西,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坐在正厅前排,亲爱的塔塔尼芒斯戴了一顶绿色的童帽。不远处坐着尼克洛斯一家,其中当然少不了含情脉脉的弗朗茨。屈斯托医生。舒特律师、首席法官奥诺雷·森塔、民政长官诺尔伯、松芒、银行家科拉荷(他对德国音乐情有独钟,他本人也可以说是个艺术鑑赏家)、教师鲁普、学校校长热罗姆·雷什和高级警官等人,以及这地方其他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带着各自的家属前来观场。观看演出的人多得数不清,他们坐的坐着,站的站着,分散在剧院的各个角落。 基康东人安安静静地等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人阅报,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还有人不时向站在门口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人儿递去怯生生的一瞥。 但旁观者可能注意到了,幕布还没拉开之前,观众已变得焦躁不安,那些静不下来的人以前可不是这样。小姐们扇扇子的速度快得不正常。人们似乎正唿吸着一种更活跃的空气,他们无拘无束、畅快淋漓地唿吸着,眼睛闪耀生辉,折射出与蜡烛一样的光芒,而蜡烛也比往日更亮更有光辉了。虽然它们还是那个数,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但人们却从没看得像现在这样清楚过。哈,要是牛博士的设备可以试用一下就好了!可惜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乐师们终于各就各位。第一小提琴手走到舞台上,恭恭敬敬地拉了一下“啦”音。弦乐器、管乐器、鼓、钹都已调好音高。定好弦位,整装待发。指挥等铃声一响就会开始打拍子。 铃响了。第四出戏开始。“热情的快板”照例庄重、慢吞吞地演奏着。这种所谓的“庄重”虽然有可能使梅耶贝尔发疯,却深受基康东艺术爱好者的喜爱。 但不一会儿,指挥就意识到乐手们与他所指挥的内容完全脱了节。他发现,一向老实听话的乐师变得不那么老实了。管乐的演奏有加快的趋势,如果不用一只强有力的手压制住,它们就会比弦乐还要演奏得快,这在音乐上被视为大忌。就连低音管手自己——他是药剂师若斯·莱昂曲克的儿子,平时文质彬彬的——看来也快把持不住自己了。 与此同时,瓦伦丁开始吟诵:“我独自一人。”但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就说出口来的。 指挥以及所有乐师——也许是下意识地——附和着瓦伦丁演唱的节奏,这个节奏是缓慢的 12 / 8 拍。拉乌尔出现在舞台下面的一扇门口,从瓦伦丁走向他到她把自己藏在一间侧室之间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要在往常,依照基康东剧院的传统,这段 37 节的吟诵定会持续不多不少 37 分钟。 圣·布里斯、内瓦斯、卡瓦娜和天主教神职人员可能是预先就安排好了的,也出现在台上。作曲家已在总谱上标出“华丽的快板”。管弦乐队和神职人员的的确确在演奏快板,但根本不是所谓的“华丽的快板”。合唱唱到脍炙人口的《匕首的祝愿》那一段时,他们再也合不上原来的节拍。歌手们的节奏和乐师们的演奏完全套不上板。指挥甚至没打算阻止他们。观众没有起闹,恰恰相反,他们也很激动,都不由自主地蠢动起来,与他们心脏的跳动完全一致。 “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 将这块多灾多难之地从罪恶之手中拯救出来?” 他们答应着,发着誓。内瓦斯哪还顾得上表示抗议,更别提会有时间去唱什么“我的先人战士如林,却从没出过刺客”了。他被抓起来了。警察和镇里的议员们立马冲出来,嘴里高叫:“立刻推翻一切!”圣·布里斯将诵段以 2 /4 的节拍吼叫出来,号召大主教徒们起来復仇。尽管舞台指挥要他们缓缓前行,但这三位身披白色技巾的修道士却从内瓦斯的房子后门破门而入。所有的艺术家都抽出了刚被三位修道士奉为圣物的剑和匕首。次女高音们、男低音们、狂乱地应和着“热情的快板”,本应是 6 / 8 拍的戏剧被变成了 6 / 8 的夸德里尔舞曲。继而他们冲出来,嘴里吼着—— “深更半夜之时, 万籁俱寂, 上帝与我同在, 是的, 即使是在深更半夜之时。” 这时观众都站起来了。包厢里,正厅后座上,大门口——每个人都热血沸腾。观众似乎要一举冲上舞台。他们都唯镇长范·特里卡西马首是瞻,准备与造反派们会合,去把与他们信仰同一宗教的胡格诺派打个落花流水。他们拍着巴掌,喝着彩,让演员谢幕。塔塔尼芒斯狂舞着她那顶苹果绿的帽子。蜡烛迸射出的光芒令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拉乌尔没去将幕布徐徐拉起,而是发疯似地将它扯得稀烂。他面前站着瓦伦丁。 好了,“活泼的快板”标志着大二重唱正式开始了!拉乌尔等不及瓦伦丁的辩解,而瓦伦丁也等不及拉乌尔的回答。是那段着名的《危险已过,日月如梭》,是使奥芬巴赫成名的快速乐曲之一。柔情的“行板乐曲”《你匆匆说道,啊,我是你的至爱》成了不折不扣的“活泼的激烈乐曲”。小提琴大提琴不再按作曲家谱写的乐曲那样紧跟歌唱家抑扬顿挫的歌喉。拉乌尔在那儿瞎起劲地嚷着“说吧,让我的灵魂继续沉沉睡去”,可瓦伦丁没让他“继续”。显而易见,她心中正澎湃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她的高音超过了正常的音高,变成骇人的尖叫。她手舞足蹈,歇斯底里,仿佛着了魔。
第57页 警报响起,铃声迴荡,好一阵狂暴的铃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打铃人失去理智了。 终于,“结尾曲”标志着这场与往不同的演出要接近尾声了。它的开头是这样的:“爱情离我而去,内心不再沉醉,噢,我备感孤独户要依作曲者的本意,这是一段“活泼的快板”,而现在它却成了狂乱的“最急板乐段”。你可以联想到,一列特快列车在耳旁唿啸而过也不过如此。警钟又呜。瓦伦丁晕倒在地,拉乌尔扑向窗外。 够了。忘乎所以的管弦乐队闹够了。指挥棒成了棍于,成了断了的棍子,搁在提词机的底座上;小提琴的弦绷断了,琴颈绞成一团。鼓手一气之下砸烂了鼓。第二低音提琴手高高盘踞在他那把铿锵作响的、大得吓人的乐器上。当头的单簧管手咽下了管上的簧舌,第二位双簧管手正嚼着管上的键,长号手吹奏的乐曲听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后来,气急败坏的号手竟然无法将手从刚才被他推得远远的号角的喇叭口上移开! 观众呢?他们气喘吁吁,指手画脚,大喊大叫,脸红得仿佛体内有团烈焰在熊熊燃烧。他们你推我挤,吵吵嚷嚷地涌向外面——男人的帽子掉了,女人的披风也不见了。他们在过道里相互挤来挤去,在门口你撞我一下,我撞他一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起手来了!什么官员、镇长,都见鬼去吧!在这个乱糟糟的场面中管你是准! 过了几秒钟,他们走到街上,又一返往日的镇静,无声无息地各自回房,对刚发生过的一切只留下一串模煳的记忆。 第四出戏《胡格诺派教徒》以前得花六个小时才能演完,而今天晚上,它4 点半开始,5 点差 12 分结束。 整场戏只演出了 18 分钟! 第八章 庄重而歷史悠久的德国华尔兹成了疯狂的旋转 但是,就算这些观众离开剧院后又恢復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就算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回到各自的家中、事后只能迷里迷煳地重温一下逝去的情感,他们到底还是经歷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冲动。他们累得要命,又仿佛吃得过撑,回来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次日,每个基康东人对昨晚的事只有一个隐约的印象。混乱中,这个的帽子丢了,那个的上衣带子被扯破了;这个不见了做工精緻的鞋子,那个又四处找她最心爱的披风。这些尊贵的人的记忆慢慢復甦过来,并为他们出格的举止感到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稀里煳涂地放纵了一回。他们闭口不提此事,一想它就头疼得不行。 小镇里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镇长范·特里卡西了。第二天醒来后,他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假髮。洛谢四下找了一气,但一无所获。假髮留在昨日的战场上了。要让·米斯特拉尔将此昭示于众吗?——不,这不是办法。他宁肯不要假髮,也不愿意这样做——如果那样做了,他一镇之长的面子往哪儿搁哟! 尊贵的镇长仰面躺在床上,身上伤痕斑斑,头昏,脑胀,唇于,舌燥。他唿哧唿哧地喘着气,把事情的经过翻来覆去又想了几遍。他不想起床,那天早晨他的脑子转得奇快无比,40 年中他什么时候脑子转得这样快过!尊贵的镇长将思绪拉回到昨天发生的不可理喻的一切。他把它们与前一阵子在牛博士的招待会上发生的事情联繫起来了。他竭力想弄清镇里的显赫人物在两种场合一反常态的兴奋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安分的基康东居民鬼迷心窍了吗?我们是不是都发疯了?是不是得给小镇重建精神家园啦?昨天所有人都到齐了——权威人士、顾问、法官、律师、医生、校长。所有的人,如果我的记性没有偏差的话——所有的人都疯了!那可恶的音乐中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谁知道!不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都不至于煳涂到这种地步呀!不会的,昨天晚上我只吃了一片煮得很老的牛肉,几匙拌了糖和鸡蛋的菠菜叶子,只喝了两杯稀释过的啤酒——那又到不了我的脑子里去!不会的!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我非得做次调查不可,我要对我的居民负责。” 这次经镇议会表决通过的调查白搞了。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究其原因何在却使精明敏锐的官员们犯了愁。而且,公众又回到了从前的谐和宁静,把剧院里发生的奇怪的一幕又一幕统统忘在脑后。报纸对它们绝口不提,《基康东忆事》对全体观众行为举止的报导也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地方。 与此同时,即使小镇又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佛兰芒式,你还是可以觉察得到,人们的个性和性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你也许会和多米尼克·屈斯托医生一样,认为“他们的神经受到了触动”。 我来解释一下。这种毋庸置疑的改变只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产生。当基康东人穿过街道,绕过广场,走过瓦赫河岸时,他们仍然一副冷冰冰、慢腾腾的老样子。因此当他们身居家中时,有的人进行体力劳动,有的人进行脑力劳动——有的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他们的家庭生活是沉寂的、没有生气的,单调得像杯白开水一样,一如从前。他们不会争吵,不会与邻里之间发生口角。他们心跳不会加速,头脑不会发热。这些人通常的脉搏仍然是每分钟50 — 52 下。
第58页 这些古里古怪的现象,即使是当代最杰出的生理学家也说不清、道不明。诚然,基康东居民的家庭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们的社会生活和公共关系却确确实实变了。 他们在公共建筑物里打过交道没有?如果打过,那就像高级警官所说的,“情况不太妙”,换言之,正如在那些学者专家的讨论会上、镇公所里、学园的梯形楼座上、政务委员会会上,人人都难以名状地激动不安。一个小时接近尾声时,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两个小时后讨论变成了愤慨的争论。他们血压升高了,彼此挖苦嘲笑一番。甚至在教堂里,那些虔诚忠实的信徒都不能静下心来听范·斯泰贝布道。斯泰贝在布道坛上手舞足蹈,演讲时与平日的严肃拘谨迥然不同。唉!结果是使争论比屈斯托与舒特之间的争执更加激烈。他们没要求当局于涉,是因为当这些彼此敌对的人们一回到祥和的家中,就将自己对别人的冒犯和别人对自己的冲撞忘了个精光。 那些当事人对事态的严重性浑然不觉,他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镇里的一位至今仍于然一身的、政务委员会 30 年来一直蓄意取消其职位的麦可·帕索夫,注意到了那股兴奋不安的情绪已从私家住宅里迅速扩展到公共建筑物中。他有点担心,如果这种情绪在家庭裹扎根蔓延,如果这场瘟疫——他是这么说的——传播到小镇街上,那该如何是好?到那时,辱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任其去的,不会再有和平,到处都混乱不休,有的只是狂热、激动,它们必定会毁了基康东人。 “那时会怎样?”高级警官帕索夫惊恐万状,自言自语,“怎样才能制止这种骚乱?怎样才能使这些受了刺激的人冷静下来?我的工作现在可不是个挂名差使,政务委员会将付给我双倍薪水——除非我自己也被瘟疫传染上了,去破坏社会和平,扰乱社会秩序!” 他不幸言中了。可怕的《胡格诺派教徒》演出后不到两个星期,无论是交易所、剧院、教堂、镇公所、学校、集市等正规公共场所,还是私家住宅,全染上了“瘟疫”。 银行家科拉荷家里最先表现出这种症状。 这位阔佬邀集镇上的名门望族到家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或者至少可以说举行了一场舞会。几个月前他放出了 3 万法朗的贷款,其中的四分之三已正式签约。为庆祝他财政上的成功,他召集同乡们在客厅里欢聚一堂。 众所周知,佛兰芒式的社交聚会是简单、乏味的,聚会上通常只须几杯啤酒和果汁就可以将客人打发掉。所谈的大抵是关于天气的好坏、庄稼的长势、花园的良莠、花的料理、尤其是关于郁金香如何料理等等话题。间或还会来曲华尔兹,但依照基康东上流社会举行舞会的惯例,一曲德国华尔兹每分钟仅须转二分之一圈,跳舞者手能伸多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有多大。波尔卡舞曲已改成 4 拍,极力去配合华尔兹的节拍。但不论拍子多慢,跳舞的人都跟不上管弦乐队,结果总是不得不停下来。 这些少男少女热衷于参加的、能使他们开开心心玩一通的聚会还没被任何居心不良者破坏过。那么,今晚在科拉荷家里,为什么果汁像是变成了令人头昏脑胀的药酒,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香摈,变成了又浓又烈的潘趣?为什么晚会进行到一半时,客人们被一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包围了?什么米奴哀舞曲成了吉格舞曲?为什么管弦乐队加快了演奏速度?为什么这些蜡烛像剧院中的一样少有地明亮?是什么电流侵袭了银行家的客厅?舞伴与舞伴之间怎会挨得这么近?他们怎会如此失态地抓住对方的手?在那段田园曲中,他们踩着一种古怪的步子,跳着男子单舞式舞步,是那样的惹人注目。而以前,他们又是多么庄重,多么严肃,多么威风,多么一本正经啊! 唉!哪位俄狄蒲斯能回答这些无从解释的难题?高级警官也出席了舞会,他清楚得很,风暴就要来临了。但他想管管不了,想逃又逃不掉,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注人了一针兴奋剂,体内蠢蠢欲动,神经紧张兮兮。有人几次看见他朝一堆甜食勐扑过去,贪婪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仿佛节食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控制不住而食慾大开了。 舞会越来越有趣。每个人的嘴里都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嗡似的声音。他们在跳舞——真的舞起来了。他们的腿扭动得越来越厉害,脸红红的,几乎可以与酒神塞利纳斯媲美,眼睛如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人们深深地陶醉在其中,舞会气氛空前高涨起来。 当乐队轰轰烈烈地奏出许茨式的华尔兹,当这曲洋溢着德意志风格、本应缓缓演奏的华尔兹被乐师们狂舞着胳膊敲打出来时,啊,它再也不是什么华尔兹了!它是肆虐的旋风,是叫人头晕目眩的转动,只有一群魔鬼疯狂地打着拍子才弄得出来的旋转!紧接着,一股仿佛来自地狱的力量,急速旋转着颳了过来,绕过大厅、客厅、前厅,在楼梯间来迴转了几个圈后,又从这所富家大宅的内殿绕到顶楼,绕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绕过父亲母亲,绕过形形色色的人们,绕过胖乎乎的银行家科拉荷,绕过梅尔芙·科拉荷,绕过政务委员会委员,绕过地方官员。首席法官、镇长范·特里卡西和高级警官帕索夫都无一倖免,它整整持续了一个钟头,谁都无能为力。事后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在那个刺激的晚上自己和谁跳过舞。
第59页 但她忘不了!那天过后,她梦到火辣辣的高级警官一往情深地、用力地搂着她。这个“她”就是和蔼可亲的塔塔尼芒斯! 第九章牛博士与助手耶恩交谈了一阵子 “嗯,耶恩?” “先生,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管道也铺好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现在,我们要大规模地将它付诸实践!是的,大规模地!” 第十章 瘟疫席捲整个小镇,后果怎样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魔鬼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獗。瘟疫从私宅扩散到大街小巷,基康东小镇彻底地“改头换面”了。 更离谱的现象出现了,不仅动物受到冲击,就连植被也被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左右了。 按理说,瘟疫有局限性。人得了动物不会得,动物得了植物不会得。你什么时候见过马染上天花,人染上牛瘟,羊染上马铃薯黑斑病?但此时一切自然法则都翻了边。不仅镇民的性情。行为、想法发生了变化,就连家禽——猫啊狗啊、马啊牛啊,驴啊羊啊的——都染上了瘟疫。它们的平衡似乎已被打破。连植物都没有漏网,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花园里、菜园中、果园内都显现出了异常情况。攀藤类植物比以往更放肆地攀缘向上。丛生植物愈来愈茂密。灌木丛成了树林。很少照料的谷物也星星点点地冒出绿茸茸的头,要在以往,它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即使是在最有利的环境中,它们也只会一点一滴地、慢慢地生长。龙鬚菜有几尺高了,洋姜长得西瓜般大,南瓜长得葫芦般大,葫芦长得有教堂里的钟那样大,量起来——据我看——直径足足有 9 英尺。洋白菜有如灌木丛一般茂密,而蘑菇又如伞一般大。 水果同样长得劲头十足。一颗草莓两人才吃得完,而一只梨子得四个人分享才行。葡萄呢,简直有普桑在他的《特使归天》里所描述的那么大。 和他们相比,花儿也不甘落后,硕大的紫罗兰散发的芬芳随处可闻,大得吓人的玫瑰令人触目惊心,百合花短短几天内就繁衍成了一片萌生林,天竺葵花、雏菊花、山茶花、杜鹃花霸占了花园小路,谁也不服输地疯长一气。郁金香,这些佛兰芒人最钟爱的花儿,它们曾让多少情人们为之心动为之醉呵!尊贵的范·比斯琼有天在他的花园里看见一朵奇大无比的郁金香——它的花萼做成的巢足可以容纳所有的旅鸫鸟,当时,他差点晕厥过去。 镇里的人闻讯都赶来观看这朵奇葩,并美其名日,“基康东之郁金香”。 可是,唉!要是这些植物、水果、花朵大到令人不敢正视的地步,要是所有植被都不屈不挠地长下去,要是它们的色彩和芳香更薰人耳目,那它们很快就会凋谢。它们贪婪地、没有节制地吸人空气,不久,便会萎缩、衰颓、凋零,然后枯萎。 那朵远近闻名的郁金香就惨遭这种厄运:它只神气活现了几大,就消瘦下去,没有生气了。 家禽也是如此,小到看家狗,大到猪圈里的猪,小到笼子里的金丝雀,大到家畜栏里的火鸡,无一不落得和郁金香同样的下场。必须指出,这些家畜以往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萎靡不振,动都懒得动。猫和狗无精打采地像断了气。它们高兴时不会跳跃,发怒时不会嗥叫。它们的尾巴即使是铜做的,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摆动。什么咬人啦、抓人啦简直闻所未闻。至于疯狗,则被视为想像中的怪兽,如狮身鹰头兽或《启示录》里的珍稀动物等等。 但这几个月内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啊!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无一遗漏地被记载下来了。猫、狗开始龇牙咧嘴,面露狰狞。其中有几只因为不断惹是生非而遭惩罚。有人亲眼看见一匹马破天荒地咬起嚼子来,并在基康东大街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有人看见一头牛低头用角去顶自己的同类,还有人看见一头驴子在圣·埃尼夫宫殿里不停地打着滚,四脚在空中乱抖一气,并破口大叫;一只绵羊,没错,是一只绵羊——英勇地从屠夫的刀下死里逃生。 镇长范·特里卡西不得不制订若干治安条例,这些条例专门针对如何处治这些发了疯的家畜而定,它们闹得基康东不得安宁、乌烟瘴气。 但是,唉!如果说动物已经疯了,那么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无论是老的还是少的,都在劫难逃。曾几何时,小孩能轻而易举地被拉扯成人,并很快就能自食其力。而现在,奥诺雷·森塔法官第一次向他的小调皮举起了竹鞭。 学校里也隐隐露出一种叛逆的迹象,课堂上词典里描述的尽是些令人望而生畏的事物。学者专家不甘心被禁锢在这里。这种情绪连带传给了教师们,他们布置多得吓人的作业,并实行匪夷所思的惩罚制度,把学生压得喘不过气来。 还有呢!这些严肃的基康东人以前吃的不过是些掼奶油,如今呢,他们食量大如牛,掼奶油哪能填饱肚子?人们的肚子成了无底洞,得拼命地往里面塞东西。小镇的食物需求量增加了两倍,人们吃两餐饭解决不了问题,要吃六餐。消化不良的情况时有发生。顾问尼克洛斯一个劲地嚷饿,范·特里卡西怎么喝水都止不住渴,他经常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 总之,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日益增多。喝得醉醺醺的人们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这些人大多身居要职。
第60页 多米尼克·屈斯托医生门口挤满了患胃灼热、炎症和神经病的病人,由此可以想见他们所受的刺激之深。 基康东街道上大吵小吵不断。一度空旷的大街如今人满为患,谁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新的检察机关成立了,用以对付扰乱社会秩序的人。镇公所里新添了一座牢房。随着肇事者的不断增多,牢房也不断“充实”起来。高级警官帕索夫没辙了。 一桩婚事不到两个月就可以定下来——以前怎会发生这种事?不错,校长鲁普的儿子已经将奥古斯蒂娜·罗维尔的女儿迎娶过门,距他向她求婚的日子仅 57 天! 其他婚事也轻而易举地就给定了下来。要依往常的惯例,讨论来讨论去准会拖上好几年。镇长范·特里卡西发现他的女儿苏泽正一步步跳出他的手掌心。 至于亲爱的塔塔尼芒斯呢,她毫不扭。泥,问高级警官帕索夫是否愿意和她组合成一个家庭。在她看来,这种组合定会使她幸福和快乐,使她骄傲和年轻! 终于,令人深恶痛绝的决斗爆发了!——真正的决斗,是用枪——马枪——在 25 步时射出真正的子弹!是哪两个人?说出来读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弗朗茨,那位文质彬彬的垂钓者,和西蒙·科拉荷,阔绰的银行家的儿子。 导火线源于镇长的女儿苏泽。西蒙接受了炉火中烧的情敌的挑战,准备满腔怒火地打出一枪! 第十一章 基康东人作了一项英勇的决定 大家看到了,基康东人沦落到何种可悲可嘆的地步!他们方寸大乱,终日浑浑噩噩。你眼神里只要流露出一丝轻蔑,他们就会挺身而出,挑起争端。最乖觉的市民变了,变得好惹是非,好拌口角。有些人让鬍鬚恣意生长,其中还有几位——最好斗的那几位——还特地里让鬍子翘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小镇的管理机构江河日下,维持社会秩序变得十分艰难,这是因为政府没有组织起来,商量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的缘故。镇长——那位堂而皇之的范·特里卡西曾经是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麻木不仁,那样的难于拿个主意——现在心里窝着一团火,动不动就大发一通脾气。他刺耳的声音迴荡在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每天他要作 20 项决定,经常将他手下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并竭力强化他的管理制度。 啊,变化多大啊!镇长的那幢曾何其赏心说目、清静安谧的住宅,那个顶哌哌的佛兰芒式的家——往日的宁静跑到哪儿去了哟!家里发生了多么惊人的变化啊!梅尔芙·范·特里卡西变得尖酸、刻薄、反覆无常。她丈夫有时只有用更高的声音才能勉强压制住她的声音,可还是不能让她闭嘴。这位高贵的夫人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对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一番。一切都乱了套。佣人们老惹她生气,不论做什么事她都嫌他们手脚太慢。她叱骂洛谢,甚至对她的小姑子塔塔尼芒斯都不留一点情面。塔塔尼芒斯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她针锋相对地予以回敬,范·特里卡西自然站在洛谢这边,人之常情嘛!而这只会使矛盾不断升级。镇长夫人不停地叫啊嚷啊,和她丈夫之间的吵闹没完没了。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镇长愁眉苦脸,仰天长嘆,“我们中邪了?着魔了?咳,梅尔芙·范·特里卡西,梅尔芙·范·特里卡西,不把我置于死地,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那会使我们家族的传统毁于一旦啊!” 读者想必不会忘记他们家族的奇怪传统:范·特里卡西先生会成为鳏夫,接着再娶回一位新妻子。这个家族世世代代如此。 与此同时,它也给大众的心态造成了其他一些怪异的、不可忽略的效应。这种至今起因不明的兴奋状态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生理上的变化。到目前为止都没得到发现的才干在群众中被发掘出来了,能力突然得到发挥。二流的艺术家显示出新的才华。政界和文艺界一样,不断有新面孔出现。演说家们以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们在激烈的争辩中游刃有余。他们所提的每个问题无疑是给本已按捺不住的听众火上烧油。上至镇务委员会会议,下至公众政治性聚会都有这种倾向。当 20 家报纸,如《了不起的基康东》、《公正元私的基康东》、《激进的基康东》、《过激的基康东》等等,言辞颇富煽动性地提出至关重要的社会问题时,一个俱乐部在基康东应运而生了。 是些什么问题呢?什么问题都有,但说穿了又都不成问题。有关于摇摇欲坠的乌代那塔楼的,一些人主张拆掉它,而另一些人又建议维持原状,众说纷坛,莫衷一是;有关于镇务委员会颁布的管理条例的,几个性格暴躁的人扬言他们要坚决予以抵制;有关于打扫臭水沟、修补下水道的等等,人们为这个也争论不休。斗志昂扬的演说家们根本不把小镇的内部管理机构放在眼里。他们甚至变本加厉,挖空心思地挑动同乡们点燃战火。 基康东八九百年来一直很有理由打一仗,他们把这个理由看得很神圣,这个理由曾经一度已销声匿迹。 下面就是基康东要宣战的理由。 也许很多人还不知道,基康东——这座隐匿在弗兰德斯一个幽静宜人角落的小镇,与弗盖门小镇毗邻而居。两个小镇的土地是连在一块儿的。
第61页 1815 年,也就是鲍得温伯爵挥泪告别十字军的前一阵,弗盖门镇的一头牛——牛不是私有财产,而是公家的,你谨记在心就行了——胆大包天,居然闯到基康东的领地上吃起草来。这只可怜巴巴的畜牲才吃了三口,就落下了罪名——攻击、冒犯。罪过——随你怎么说都行,并被正式起诉了,因为当时的执法官已懂得如何进行记录。 “时候一到,我们就要报復他们,”本届镇长的第 32 代祖先纳塔莉·范 特里卡西如是说,“如果弗盖门人只是一味地等待,那他们不会蒙受任何损失。” 弗盖门人受到了警告。他们始终觉得,那次冒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慢慢淡忘,这并不是无稽之谈。而且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与邻居基康东人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 殊不知,天有不测风云,或者干脆说,在这场奇怪的瘟疫的影响下,基康东人今非昔比了。他们心中埋藏的復仇之火又燃烧起来。 就是在蒙斯特勒莱街的一家俱乐部里,好斗的演说家舒特突然提到此事。他旁敲侧击,满怀激情地煽风点火。他回想起基康东人以前所受的攻击和侮辱,认为一个“十分爱惜它自己的权利”的民族是绝不会眼巴巴地坐视不管的。他说侮辱怎么能忘记?伤口还滴着鲜血呢。他又提到弗盖门人几次点头示意时都居心叵测,这表明他们多么的瞧不起基康东人。他向他的长久以来,或许是不知不觉忍受这种精神侮辱的同胞们发出了号召。他恳求“古老小镇的后代们”去索回一笔相当数量的赔款。 上述基康东人从来没听到过的话引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有听众都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振臂高唿要打一仗。律师舒特从没像今天这样大获全胜。 与会的镇长、顾问和所有贵族眼看着群众的激情声势浩大地爆发出来,却束手无策,他们不想阻止。如果说他们嚷得不比其他人更凶,至少也是一样地凶: “到前线去!到前线去!” 前线离基康东城门仅两英里,弗盖门人大祸临头了,因为他们根本来不及往四下里去看一看,而基康东人进入他们的领地简直易如反掌。 这时,只有若斯·莱昂曲克——那位受人敬重的药剂师——在这个紧要关头没丧失理智,他企图使他的同胞们明白:他们没枪,没炮,也没将军。 可他们很不耐烦地打着手势告诉他:什么将军啊,枪炮啊,是可以临时拼凑起来的;凭着正义,凭着对自己领土的热爱,他们一定会锐不可挡,无坚不摧。 镇长随即冲到前面,慷慨陈词,说什么有些优柔寡断的人披着一层“谨慎小心’的面纱,骨子里却胆小如鼠,然后他的手充满爱国激情地一挥,表示他撕下了那层面纱。 雷鸣般的鼓掌声几乎要把大厅给震塌了。 一次表决势在必行,在阵阵欢唿声中它立即得以实施。 “到弗盖门去!到弗盖门去”的唿声此起彼伏。 于是镇长又不容辞地承担了动员军队的任务。他以小镇的名义保证,这次胜利获得的荣誉不会亚于罗马时代的将军胜利后获得的殊荣。 而执拗的若斯·莱昂曲克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他还想说几句。他指出,在罗马只有歼敌 5,000 的将军才能说打了胜仗,才能获得荣誉。 “那又怎样?”有人吼道。 “弗盖门小镇只有 2,393 个居民,所以这事不是那么容易,除非一个人被杀死几次——” 可这位不幸的智者话没说完,就被推了出去,他们拳脚交加,把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市民们,”帕尔马歇说道,往常他的身份是一家食品杂货零售店的店主,“别听这个胆小如鼠的药师瞎说,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命令,我保证杀死 5,000 个弗盖门人!” “5,500 个!”一个决心更大的爱国主义者嚷道。 “6,600!”杂货店店主寸步不让。 “7,000!”让·奥迪德克叫道。他是吕埃·赫姆朗的儿子。吕埃是个甜点师,靠生产掼奶油一步步走上了发迹的道路。 “好!”镇长范·特里卡西看到没人再下更高的“筹码”时,大声喊道。 这样,甜点师让·奥迪德克便成了基康东军队的总指挥。 第十二章 助手耶恩据理力争,牛博士却不理不睬 “好了,先生。”次日耶恩说道,他正把小口玻璃瓶里的硫酸倒进巨形电池的槽沟里。 “好了,”牛博士接口道,“我说的没错吧?瞧瞧,这个民族不仅仅在物质方面发展变化了,在道德观念、行为举止、聪明才干、政治觉悟哪个方面没发生变化!这只是‘分子’问题。” “毫无疑问,但是——” “但是什么?” “你不觉得有点过火吗?这些可怜人没道理变得这么激动吶!” “谁说的!”博士说道,“就是要他们这样激动!我会坚持到底的!”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先生,但我觉得实验可以收尾了,该——” “该怎么了?”
第62页 “关闭阀门。” “你敢!”牛博士咆哮起来,“如果你胆敢这样做,我不掐死你才怪!” 第十三章 事实又一次证明:在高处,人间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照你看……”镇长范·特里卡西问顾问尼克洛斯。 “照我看哪,战争已在所难免了,”尼克洛斯宣称,口气一点儿也不含煳,“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我说,”镇长刁蛮地说道,“如果基康东不抓住这个机会捍卫他们的权利,他们怎么配做基康东人!” “好吧,我宣布,我们立刻动员军队去进攻他们!” “就是就是。”范·特里卡西赶忙附和,“你在跟我说吗?” “正是,镇长先生。你应该听听真话,尽管它们有时不太中听。” “你自己倒是应该去听听,顾问,”范·特里卡西傲气十足,“这话应该由我来说,而不是你!没错,先生,没错,再耽搁下去就有点可耻了。基康东小镇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它等机会报仇等了 900 年!随你怎么说,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们反正得向敌军出击。” “假如你执意一意孤行的话,”尼克洛斯尖刻地回嘴,“那好,先生,用不着你参加,我们自己去。” “镇长的位置应该在前线,先生!” “先生,顾问的位置也一样。” “你这是在侮辱我,让我的希望全成泡影!”镇长叫道,他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给顾问几拳。 “你怀疑我的爱国心,就不是在侮辱我了?”尼克洛斯提高嗓门,同样作好了搏斗的准备。 “你给我听好了,先生,基康东军队必须在两天内整装待发!” “你也给我听好了,先生,不用 48 小时我们就会朝敌军进攻!” 从这段零零碎碎的对话中不难看出,两个谈话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俩人都想开仗,但他们太兴奋了,以至于吵了起来,尼克洛斯不买范·特里卡西的帐,而范·特里卡西更不会买尼克洛斯的帐。就算他们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意见相左,就算镇长希望发动战争而顾问坚持和平,争论也不会比现在更激烈。这两位一度是朋友的人现在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他们的心一阵扑扑乱跳,脸涨得鲜红绊红,双唇紧闭,浑身发抖,声音刺耳极了,显然他们要大打出手了。 幸而大钟恰是时候地响起来,及时制止了他们。 “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 “上钟楼的时候。” “真的,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先生,我可要上去了。” “我也是。” “那么走吧!” “好!” 最后几句话让人联想到:一场格斗将要发生,两个对手即将在塔顶上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但事实却不是这样。镇长和顾问这两位镇里公认的头面人物要到镇公所去,并爬上塔楼的顶层,俯瞰基康东。他们打算考察考察敌国的地形,为他们军队的进攻制订万无一失的作战方案。 尽管在这个问题上已达成一致意见,他们在路上还是喋喋不休,吵个没完。街上老远就传来他们大声说话的声音,但现在所有行人对此都已习以为常。两位要人的脸红脖子粗在他们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谁也没有去加以理会。这会儿谁要是心平气和,那准会被当个怪物。 镇长和顾问来到塔楼的入口处,心中怒气上涌,一阵接过一阵。他们脸上的红晕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虽然两个人想法并无差异,但那场可怕的争论已深入骨髓。大家都知道,苍白表示愤怒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在窄窄的塔楼楼梯口两个人又大动肝火。谁先上这七弯八拐的楼梯?说句实话,他们动手了。顾问尼克洛斯哪还顾得上他是自己的上级,是在镇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他勐地把范·特里卡西朝后面一推,自己一熘烟地沖向楼梯。 两人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对方的头一顿勐打勐击。在离人行道大约 357 英尺高的塔楼上,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就这样发生了。 然而,两个冤家对头很快就气喘咻咻了。爬到楼梯的第八级时,他们步子迈得更加沉重,同时“唿唿”地喘着粗气。 那么,这是因为他们精疲力竭了吗?如果说他们怒气还没有完全消失,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他们不吭声,并且,说不清楚为什么,似乎爬得越高,心里就越不那么激动。他们想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好比咖啡壶从火上移开后一样,他们脑子里也不再热血沸腾。 没有答案。事实上,到了距地面 266 英尺的楼层,两个对头坐下来,比原先冷静了许多。他们瞅着对方,眼里没有丝毫怒意。 “这么高!”镇长用手绢揩揩他那张红通通的脸。 “真的太高了!”顾问接腔,“知道吧?我们现在比德国汉堡州的圣·麦可教堂还要高出 14 英尺!” “我当然知道。”镇长说话时的口气非常自负,但这也难怪,他是基康东小镇的第一行政长官嘛!
第63页 几分钟后,两位要人又向上爬去,不时好奇地凑在塔楼四周墙壁上的透气孔向外望望。镇长走在前头,顾间没提出异议。到了塔楼第 304 级时,范·特里卡西累得不行,尼克洛斯居然还好心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镇长也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登上塔楼平台后,他由衷地说了句: “谢谢你,尼克洛斯,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对你的。” 几分钟前,在塔底时,他们犹如两头勐兽,恨不能将对方撕个粉碎;而现在到了塔顶,他们又俨然成了一对铁哥们。 天气好极了。当时正好是 5 月,阳光碟机散了所有的雾雹。空气是多么清新,多么纯净啊!远方,即使是最微小的东西也能一览无遗。弗盖门的雪白的城墙近在咫尺,红红的、凸出来的墙头和钟楼在闪闪发光。这就是那座小镇,那座命中注定要惨遭战火洗劫的小镇! 镇长和顾问如同两个高贵的、非常默契的人一般,并肩坐在一条小石凳上。等他们缓过气来时,他们便东瞅瞅,西看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这一切多美妙啊!”镇长叫道。 “是的,美极了!”顾问接口,“你不觉得吗?好样的范·特里卡西,人类就应该住在这么高的地方,而不是在地球表面上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 “说得对极了,坦率的尼克洛斯,”镇长回答,“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你深知我们心灵深处渴求的是怎样一种情感!我们全身心地、不遗余力地去获取这种情感!就是在这么高的地方,哲人深思,圣人长存,他们远离尘世的一切苦难!” “我们绕塔顶走一圈如何?”顾问问。 “就绕塔顶走一圈吧!”镇长同意了。 两位密友又像从前一样,手挽着手,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前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形。 “我至少有 17 年没来过塔楼了。”范·特里卡西说。 “我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尼克洛斯道,“太遗憾了!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风景真是妙不可言!看到没有,我的朋友?瓦赫河正在树林间弯弯曲曲地流着呢!” “再往上点,那是圣·赫尔曼达德高地啊!它在远处显得多么优雅哟!注意到那片绿色的树林带没有?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大自然啊大自然,尼克洛斯!人类哪有力量和它一比高低呢?” “这一切真使人心旷神怡,我的好朋友,”顾问答道,“看!成群结队的牛啊,羊啊,正悠然自得地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农夫到田里去了!我敢说他们就是阿卡迪亚的牧羊人,就差根笛子了!” “这片肥沃土地上空的美丽的蓝天,纯得连块云彩也没有!嘿,尼克洛斯,谁到了这里都可以成为一名诗人!我真弄不懂圣·西蒙·史蒂利特怎么没成为世界上最出色的诗人!” “也许是因为他的专栏还不够水准,”顾问微微一笑。 这时基康东的大钟又响了起来,清脆的钟声声声人耳,动听极了。两个好朋友聚精会神地聆听着。 然后,范·特里卡西平静地间:“可是,尼克洛斯朋友,咱们到塔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实际上,”顾问答道,“我们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咱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镇长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来这儿,”尼克洛斯解释,“是为了唿吸新鲜的空气,唿吸没被尘世污染的空气。” “那么,我们该下去了吧,尼克洛斯朋友?” “下去吧,范·特里卡西朋友。” 他们朝铺展在眼前的宜人景色恋恋不捨地看了一眼,然后镇长带头慢吞吞地稳步走下楼梯,顾问紧紧跟在后面。他们到了先头呆过的平台,脸又开始泛出红色。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后,他们接着往下走。 没过多久,范·特里卡西叫尼克洛斯走慢点,别再踩他的脚跟,这使他“不太高兴”。还不止于此。又向下走了 20 级后,他命令顾问在原地不动,以便他能顺顺噹噹地前进。 顾问的回答是,他可不想为了哄镇长开心而使自己像块木头似地立在那儿,说完后他迈开步子。 镇长又下了 20 级楼梯,警告尼克洛斯,他的忍耐力到了最大限度。 尼克洛斯说,无论如何他都得先下去。由于楼梯过道非常窄,而且黑魆魆地伸手不见五指,两个高贵的人撞到了一块。现在他们口里吐出来的最温和的词竟然是“笨蛋”和“白痴”! “我倒要看看,你这头蠢驴,”镇长吼道,“我倒要看看,在这次战争中你能杀掉谁,进军时你是什么军衔!” “军衔说什么也会排在你之上,你这个老不死的呆瓜!”尼克洛斯毫不让步。 尔后他们嚷得更凶了。两个人似乎骨碌碌地一起滚下了楼梯。怎么啦?他们怎么说变就变?塔顶上的温柔的绵羊为什么到下面 200 英尺时成了穷凶极恶的老虎? 管它什么原因,反正塔楼的守门人听到吵闹声后把门打开了。两个冤家遍体鳞伤,眼珠都快凸了出来,他们正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髮——幸而他们戴的是假髮。
第64页 “我要讨个公道!”镇长在对头的鼻子下晃晃拳头。 “随时奉陪!”顾问尼克洛斯还想用力踢他一脚。 自己也躁动不安的守门人——不知道为何——对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了。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也跃跃欲试,准备投入到这场战斗中去。但他总算稳住了自己,跑到外面通知左邻右舍:镇长范·特里卡西和顾问尼克洛斯要打起来了。 第十四章 说到这里,基康东居民、读者、甚至作者都企盼知道故事的结局 刚刚那件事表明,基康东人兴奋到了极点。瘟疫到来之前,镇里的两位交情最深、举止最有风度的人居然要刀刃相见!几分钟前他们的相互理解,和蔼可亲,他们惯于的深思熟虑,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塔顶。 获悉这些事后,牛博士掩饰不住自己的高兴劲儿。耶恩看到事情乱得一塌煳涂后,便在牛博士面前不断提出抗议,但一切抗议均告枉然,牛博士一概嗤之以鼻。并巳,他们比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同样暴跳如雷,结果往往以像镇长和顾问一样大闹一场而告终。 大家都忘了一件事:预期的决斗必须推迟到弗盖门的问题得以解决后才能进行。谁有权让鲜血白流?最后一滴血应属于他们危在旦夕的土地。还有什么事比这事更重要?谁又能置身度外,不闻不问呢? 镇长范·特里卡西尽管已箭在弦上,浑身充满战斗激情,但他还是认为,不事先给他们提个醒是不道德的,因此他派了奥特雷——一名乡间警察——去要求弗盖门为 1195 年那次擅自闯入基康东境地作出赔偿。 弗盖门当局起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特使到底在说些什么。后来,他们不管他好歹也是个官员,粗暴地将他撵了出去。 范·特里卡西又派甜点师将军的一名副手——市民伊德威尔·舒曼将纳塔莉·范·特里卡西镇长于回 195 年起草的起诉书原件送到弗盖门去。伊德威尔·舒曼是麦芽糖制造商,忠心耿耿,并且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弗盖门的当权者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如法炮制,把副手也赶了出去。 镇长一十万火急地召集镇里的高级官员。 他们郑重其事地、以最后通牒的形式起草了一封掷地有声的信件,信中明明白白地提出要打一仗,并限这座行将弥补它对基康东造成损失的小镇 24 小时内予以答覆。 信发出去了,几个小时后又被退回来,退回来时已被撕成碎片。这进一步激怒了基康东人。基康东人以往总是一副温和恭顺的模样,所以弗盖门人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最后通牒以及战争威胁都一笑了之,根本不当回事儿。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就是以武力来解决问题。基康东人只能祈求战争之神的庇护,并按普鲁士人的方式,趁弗盖门人还没作好充分准备之前,进攻! 这个决议是镇务委员们在一次煞有其事的秘密会议上定下来的。会间人们叫啊,嚷啊,信誓巳旦,张牙舞爪,那股疯劲即使是一群狂徒,一群魔鬼附体的人也会自嘆不如。 一旦公开宣战,将军让·奥迪德克就立即将小镇的 2,393 个居民一个不落地召集起来组成一支军队。女人、孩子、老人都加入到身强体壮的男人的行列中,能砍能打的东西全派上了用场,作武器使用。小镇里的枪自然也被徵用了。总共找到五支(其中两支的保险栓已不知所终),它们被分发给了尖兵。 大炮就是那些曾经装在城堡上的旧式火炮。这些大炮曾在 1339 年被用来攻打卡努瓦,当时是人类歷史上首次使用大炮,从那时起它们被闲置了五个世纪。被指派为炮手的人应该说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根本没有炮弹装填。但即使是这样,这个庞然大物仍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至于其他武器呢,它们是从古玩陈列室里找出来的——隧石斧、头盔、法兰克战斧、戟、投枪、双器轻剑等等,或是在家居——通常被称作“壁橱”或“厨房”——中找到的。但勇气、正义感、对外人的仇恨以及对復仇的渴望会比更先进的武器——机关枪和膛枪还要管用,至少基康东人是这么认为的。 军队列队经过检阅台,点名时没有一个居民缺席。骑在马背上的让·奥迪德克将军摇摇晃晃。他的座骑是匹老马,三次将他摔下来,但他却安然无恙,拍拍屁股又爬起来,这被视为一个好兆头。镇长、顾问、高级警官。首席法官、教师、银行家以及修道院院长——总之,镇上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走在队伍的前面。所有的母亲、姐妹和女儿都坚强极了,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们激励自己的丈夫、父亲和兄弟勇往直前。在范·特里卡西夫人的感召下,她们甚至紧紧跟在后面,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后卫部队。 号手让·米斯特拉尔吹响了军号。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吶喊声中,部队朝乌代那城门开去。 正当队伍要离开小镇城墙时,前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来。 “停下!停下!你们这群蠢货!”他高声大叫,“别开仗!我去关阀门!你们的本性没变!你们还是顶狐狐的好市民,安分守己的好市民!你们之所以这么冲动,全是由于我的导师牛博士一手造成的!这不过是次实验吶!他藉口要用氢气照亮街道,他灌给……”
第65页 助手情绪非常激动。他话没说完。就在博士的秘密即将大白于天下时,牛博士突然出现,怒不可遏地勐扑过来,一把抓住可怜的耶恩,对着他嘴巴就是几拳。 这成了一场厮打。耶恩的从天而降,使镇长、顾问和那些头面人物怔了半晌。他们怒从心起,一个个气急败坏地冲到那两个人跟前,不由分说将他们狠揍了一顿。 牛博士和他的助手被扎扎实实地捆了起来。镇长范·特里卡西下令将两人拖到牢房里去。这时—— 第十五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 这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基康东四周的空气仿佛着了火。一股烈焰腾空而起,像流星一样瞬息即逝。如果是晚上,火光在 10 里开外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整支部队都摔倒在地上,那样子活像一帮修道士。所幸没有人受伤,他们只擦破了一点皮。甜点师这次侥倖没从马背上掉下来,他头盔上的羽饰给烧焦了,仅此而已。 怎么回事?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是煤气厂爆炸了。由于牛博士和他的助手没到场,工人们肯定不小心出了点纰漏。谁都弄不明白装氧气的蓄水池怎么会和装氢气的混到一块儿去了。这两种气体一旦混合便会爆炸。祸不单行,这时一团火又凑巧卷了过来。 一切都变了样。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时,牛博士和助手耶恩却神秘地“不辞而别”了。 第十六章 作者设置了重重迷雾,但结果还是未出聪明的读者所料 爆炸过后,基康东小镇又恢復了往日的宁静。沉闷。小镇还是佛兰芒式的小镇,丁点也没改变。 这次实质上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强烈震动的爆炸过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机械地朝自己家中走去。镇长与顾问,律师舒特和医生屈斯托,弗朗茨·尼克洛斯和西蒙·科拉荷全都手挽着手,神态安祥地、无声地走着。刚发生的事在他们心中已荡然无存。他们把什么弗盖门啦,报仇啦忘得一干二净。将军回到他的甜食店,副手也回到自己的麦芽糖店。 和平重新降临了。日子又回到以前,依然是人、动物和植物的世界,甚至基康东大门旁的塔楼也由斜变正——这是那场爆炸带来的令人吃惊的后果。打那以后,基康东再也没有出现过高声说话、大声争论的现象,再也没有政治、俱乐部、审判甚至警察。高级警官帕索夫的职位再度成了挂名差使。他的薪水没有减少,那是因为镇长和顾问还没有下决心去处理这件事。 然而,他却时常闯入伤心欲绝的塔塔尼芒斯的梦境,可这事没人知道。 说到弗朗茨的情敌,他很慷慨地把迷人的苏泽拱手让给了她的情人。后者在五六年后就匆匆忙忙地将她娶过门来了。 再说到梅尔芙·范·特里卡西,10 年后她一命归西,死的正是时候。镇长又娶了她的表妹,朱弗鲁·贝拉吉·范·特里卡西,时机再成熟不过——心满意足的朱弗鲁照理说会比他晚见上帝。 第十七章瞧,牛博士的理论是这样的 那么,这位高深莫测的牛博士归根到底又完成了什么计划呢?他做了一次精彩绝伦的实验——仅此而已。 把气体管道全铺好以后,他首先将不含一点氢气的纯氧气灌人公共建筑,再灌人私人住宅,最后灌入基康东的街道。 无色无味的氧气在空气中通常会扩散。吸人纯氧气后,人体器官处于严重紊乱状态。谁要是在充满氧气的环境里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兴奋、暴躁,最后精疲力竭。 一旦回到正常空气的环境中,他会立刻恢復常态。因此,当镇长和顾问呆在塔顶时,他们又能唿吸自如了,因为氧气的比重大,一般位于空气的下层。 但如果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吸人肺部的是使人身心俱变的气体,人会迅速走向死亡,其结果会像一个疯子临终前会垂死挣扎一番一样。 上帝保佑,偶然的爆炸结束了这次危险的实验。爆炸使牛博士的煤气厂化为乌有。 结论是,美德、勇气、才华、智慧和想像力,难道所有这些气质和禀赋仅仅是氧气问题吗? 牛博士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们可不这么想。对我们来说,尽管这次不可思议的实验发生的地点是在受人敬重的、歷史悠久的基康东小镇,我们还是不敢苟同牛博士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