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语决》 楔子 【楔子】 七心海棠,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奇花,能够炼制天下第一奇毒,七年开花七年结果。 其气味,如酒香醇。 其形状,如鲜果诱人。 所得之花孪生,本无毒素,摘取其中一朵,让活人服之,以其血供之养之,如是七年,方可结果,其色碧绿无比,再以此炼之,得天下第一奇毒。 又名,七色罗刹。 ——《飞花密录》七色罗刹篇前传 白雪皑皑。 茫茫的荒原之上,寥寥的树,枝丫是光秃秃的苍凉,而漫天飞舞的雪,如尘埃般,张牙舞爪地洒砸而下。 放眼尽是白色的苍凉和灰蒙蒙的天地,已经十几天了,缺水缺粮已经够倒霉了,最让人烦躁的是这极度的严寒使得本来高昂的意志力也在悄悄地溃败。呼出去的气,腾出卷卷的白烟,模糊了披着火狐皮裘的白衣少女那小小的脸蛋。然而,就在那视线不经意的流转间,竟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之上有一株色彩斑斓的花儿傲然生长在那! 眼睛眯了眯。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七片!一共是七片花瓣! 紧紧拽住火狐皮裘取暖的白衣少女,疲惫的眼在这一刹滑过了喜悦之色。 步履艰难间,细白的小手迫不及待地探向那小小的花儿,然而,细长的指尖才碰到那花冠,幼细的手腕便突然一紧! “沙啦啦!” 一阵雪响。 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肩膀一紧,白衣少女已经被人给狠狠地按在软软的雪里,无瑕的白散落在飞红的火狐皮裘上,而卷曲的长发也惊乱了一地! 细细的脸,细致的五官! 雕琢一般的轮廓,虽不算什么绝色,只是中上之姿,却是怎生的可爱,小家碧玉般的雅致! 然而那被惊动而绯红的脸颊,还有无助地被压在雪地上的姿态,红与白的交错衬托之下,却显得异样的妩媚!在雪上,竟生出一种震慑感官的凄绝之色! 先是短暂的迷惘。 “你是谁?” 咬着花梗,男子的目光显然已经无法集中到一点,然而还是状似锐利地眯了眯,如饥饿的猎鹰终于碰到了猎物,声音显得沙哑生涩,如同久未开口已经忘记该如何说话一般。 反观这边,被粗鲁地按在雪地上的少女,明亮清澈的眼儿飞快地眨动着,与其说是惊慌失措,不如说正在汇聚着愤怒!而所有的愤怒,无视于那狠狠抵住自己脖子的利刃,反倒集中在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嘴上咬着的那株无根的花儿之上! “你……到底是谁?” 那名男子,脸上尽是数不清的狰狞血口,随着他开口说话,伤口竟又绽出那种湿湿的血肉模糊,是刀伤!但那分布纵乱交错得根本无法辨清何时受的伤,如何受的伤!再加之嘴唇之下新须满脸,除了他自己,外人实在很难看出他的表情是如何! 而那株无根的花儿随着男子说话掉落在少女身边的雪上。 少女飞快地看向那掉落在雪上的花儿,只是一刹,颜色绚烂的花瓣竟就呈现出一派的枯灰! 目光霎时回到男子的脸上,绽放出汹涌的愤怒,让人错觉身下的不是一名弱女子,而是一头猛兽——虽然连对方长得如何他都已经看不真切了,但那种感觉是如此的明显强烈——如果手里有刀,他怀疑这名少女会毫不迟疑地在他的脸上多添几道口子! 不过,纵使是那样,他也已经无力做些什么了。 身体的虚弱,掳劫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双手一软,眼一黑,他直直跌在那名少女的身上! 硬实宽大的胸膛在措手不及的一刹压过来,鼻息间充盈了陌生的气味,还有虚弱的心跳之声。 脸上一热,她细眉深锁,用力一推! 瞪着那个昏迷在雪地上的家伙,她心慌意乱地拽住自己胸前的襟子,而手中的淡淡湿意警觉了她的目光。低头,瞪着胸前那一片不知何时染上的殷红血迹,想起方才那陌生的接触,她的脸再次不争气地红透。可是,当注意到那名男子胸前的某处时,她脸色一变,瞳孔紧紧一缩,眼里露出了残忍的味道。 小小的身子往前凑过去,右手上银光一闪,那本是戴在手上的银饰从中指位置飞快地弹出了五根锋利的银针,被她纯熟地反手接住并扣在五指之间…… 第一章 【第一章】 灯残如豆。 鼓着香腮坐在可以闻到腐朽味道的方桌前,披着火狐皮裘的白衣少女左手无意识地旋扭着手中那枯竭干脆的疑似花的残骸的什么,被油灯的烛火映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此刻躺睡在小石屋里唯一的炕上的家伙,右手也没闲着,五指飞快地旋玩着五根格外细长的银针。 眼神,越发的纳闷窝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因为胸前的伤势低吟了一声。 轻哼一声,白衣少女拉紧了身上的火狐皮裘,往床边走去,右手把玩银针的速度是越发的加快了。 可才走过去,白衣少女就纳闷地皱了皱眉。 除了一声低吟,床上的人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 只见他身上搭着打了许多补丁的棉被,被下裸露着蜂蜜一般颜色的肤色,浑身几乎都缠上了绷带,就连脸上,也被技巧地敷了药,整个看起来活像木乃伊一般,要不是眼皮动了动,掀开,真会以为他刚刚低吟过后就咽气挂了。 这时,有人端着热汤掀帘子进来。 “小姑娘,热汤煮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是一名眉扇眼慈的嫂子,胖嘟嘟的身型却不显臃肿,只觉得人十分和善。 正要开口道谢,那名嫂子又开口:“你家相公不要紧吧?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 “大嫂,谢谢你。” 似乎是深思了一下,被唤作睨儿的白衣少女淡淡一笑,小家碧玉般的脸颊却忍不住润红润红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话来:“幸亏大嫂好心收留,不然在这荒山野地的,相公又无法行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在他们误会她与那家伙的关系时解释说两人是兄妹好了。 想到这里,睨儿的脸更红了。 “说到这个就奇怪了,我们这里一向没事,怎么会遇到山贼呢?” 听到那位大嫂这么说,睨儿急忙低下头来,免得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心虚。 “啊!瞧我都忘记了!” 那位大嫂突然大叫一声吓了睨儿一跳,只见她,突然冲了出去,但睨儿尚未反应过来,她又已经风风火火地端着满满一盘热水走了进来。 “啪”地把腾着暖气的脸盆放在方桌上后,一条看不出是干净还是脏的灰布被塞到了睨儿的手里,“来,你要好好替你家相公擦擦身子,不然伤口会感染的!如果你忙不过来,就唤我家杀千刀的过来帮你吧!” “真的……” “好了,我去准备晚饭了!” “可以吗……呃……” 话还没有说全,人家倒已经走了出去! 睨儿瞪着那被掀起又落下的厚重帘子,垂头丧气地用手打了打自己的额心。 看着手中不知道是干净还是脏的布,叹气再叹气,丢开,从怀里抽出自家宝贝的素色香帕。 她天知道她干吗为自己扛上这个大麻烦呢? 心不在焉地扭了水,转身来到炕边,她开始解开那些染着淡淡血印的纱布,为那名尚不知道是谁却被误会成是她相公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蜜色的肌理,是锻炼过的,既结实又有弹性,然而,此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而且每一道口子上都带黑,显然是中毒的特征!想到毒,就必然联想到常年盘踞在这一带的百花教,估计又是哪里冒出的热血少侠想要闯一番名堂,便跑来人家百花教的地盘来挑战了! 再看他右胸前的那道深入骨髓的旧伤口,是一道再入肉几分就会要了他的命的伤口,看样子,看那愈合的程度估计也有十年左右了,可他的年纪不过双十,推算下,当年不过半大不小,到底是谁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如此的心狠手辣? 不仅如此,除了这些,他身上还有好几道深刻的爪痕,像是被什么野兽抓过似的。 左肩上更有一处被深度烧伤过的痕迹,肉都焦黑干枯了,硬得没有一线生机,像是刻意要掩藏什么似的……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谁? 火狐皮裘虽保暖,却碍着她的动作,于是随手把火狐皮裘丢到床上去,她轻轻地为他把纱布缠回去,转身换洗了一下香帕,正要为他处理脸上的伤口,却意外地看到一双写满了疑惑与打量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看。 “你是谁?” 迷糊的视线之中,只见一个模糊的白影在晃动,他努力地眯了眯眼,试图看清楚那人什么长相,然而,香帕瞬时丢到了他的脸上。才意外着要拉开那湿热的香帕,睨儿手间的五根银针已经飞出,正中他身上的几大穴位。 疼痛霎时尖锐了整个脑袋!叫嚣着身上每一寸的神经! 动作停下,他疼得失去了意识。 而那边,满意地看着他再次昏睡过去,睨儿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拿掉覆在他脸上的香帕,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脸上的邋遢须根很碍眼! 唇边,突然浮现出一抹深笑。 她从腰间抽出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小皮袋,摊开第一层,里面尽是些银针,再摊开,小小的指头游移在那些尺寸不一的大小银器之上,突然顿住,抽出一块小巧的刀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那道即使在昏睡中依然很不甘心地皱紧了的眉,她竟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有点跑调的曲子来。 就在这时,厚重的帘子又被掀开,那名亲切的大嫂走进来,带着满脸的歉意。 “姑娘,我家杀千刀的刚刚从祠堂回来,说族长决定了,今晚村里的男人都要上山打猎,女人们则要去祠堂准备春节祭奠的食物,所以……” 睨儿愣了愣,脸色有点难看,“能让我们多留一会吗?” 主人不在,身为借宿的客人,又怎能厚着脸皮住下?但……这里可是荒僻之地,虽说有村子有祠堂的,可每一户都相隔甚远,即使是最相近的城镇,距离这条偏僻的村子也有三座山五个森林的路程…… 自然,如果只有她只身一人,这些都不成问题,问题在于…… 她身边正有某只长得树般高大状态却是行动不能进行时的男子,而且重点在于……她刚刚下的银针正中他身上各大痛穴,武功再好的人,内力再深厚,中此招的无不因为疼痛导致神经麻痹,瘫软半天,更何况还是个负伤虚脱的倒霉蛋? “真的,就一个时辰,可以吗?” 看着她的紧张,那位大嫂却突然“噗嗤”一笑,“我也知道你家相公身体这样实在不便,所以,你们就留下来吧。只是,按照我们村里的习俗,男人打猎是要在山上待个十天半月的,女人们在这段时间也只能留在祠堂里干活张罗,所以,起居方面,姑娘你就得自个儿打理了。” 说罢,迎着她错愕的停顿又是“噗嗤”一笑,很暧昧的那种,“想当初,我跟我家杀千刀的刚成亲,也是你们这股亲热劲儿。” 杏眼圆瞪。 直到大嫂笑呵呵地离开,睨儿仍然没有从“亲热劲儿”这几个字带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 回神,发现自己的手正好放在那家伙精瘦的颈窝上,她的脸,腾地热得像被火烧,连忙跳开到离他三丈的地方。 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亲热? 她不过是一时鸡婆罢了! 等着瞧,大嫂前脚离开,她后脚就溜!管他是死是活呢! 然而…… 所谓人算不如老天玩。 一天,两天,三天…… 她竟被突然而来的大风雪给困住了! 小碳炉里烧得火红,噼里啪啦地闷响着,使得睨儿的心情更加郁卒。 而眼前,是那张眉头深锁紧紧皱着的睡脸。 一边擦拭着刚刚行凶过的银针,一边瞪着那在睡梦中也因为疼痛无法睡个安稳的倒霉蛋,又望了望外面一直下个不停的暴雪——纳闷加八级。 突然,收拾的手顿了顿。 低头往自己的袖子、身上嗅了嗅,眉心一皱,睨儿赶紧走了出去。 另一边,冷汗渐渐地湿濡了躺在床上的他额前的刘海,而粗黑的眉,狠狠地拧了两下后,“啪”地他张开了双眼。 霎时,咬牙切齿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却又因为身体的虚弱和伤势无力地跌跪在地上。 眼前,是简陋的小石屋。 陌生的环境,还有窗外传来的狂风怒吼让他警觉地记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在印象里最后停留住的模糊身影。 想到这里,浑身的神经竟然一阵反射性的疼痛! 他努力地深呼吸着,试图在尚未明朗处境的小屋里控制住自己的气息。 这时,外面传来了水波荡漾的声音。 他连忙运功调戏,虽然意外于气血的畅通,但也没有多加注意,内力稍一回复,便放轻了脚步,往水源的地方走去。 小心翼翼地掀了帘子走出去,经过同样简陋的小厅子,在西侧放着简单贡品的矮柜边,有三个垂着厚帘子的房间,他闭眼,又瞬即张开,然后十分笃定地往最左面的房间轻步走去。每一步,他都走得极小心,尽量地贴墙而行。 果不其然,水的味道与淡淡的暖意正隐隐地飘散出来。 目光飞快地环顾四周,然后在看到身边的矮柜上的某一点时顿了顿。 他的身形极快,只见衣袖如黑影一般地掠过矮柜的那一点,厚重的帘子上下一晃,人已经闯入了暖烟寥寥的房间里头! “说!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二章 脖子上猛地被架了冰凉的什么,冷得睨儿条件反射地一缩,却被对方的大手以极快的手法给扣住了下巴,逼着她只能以背抵住澡桶。 “说!” 脑袋顿时连接上了什么,睨儿诧异地开口:“你……醒了?” 然而,他的手扣得很紧,每说一个字,都被他的指头给掐得老痛老痛的,几乎要以为下颌要碎了,就像是在为这三天数度醒来又被她数度封了穴道,以疼痛禁锢了他的行动所做出的报复一般。而且,十分肯定的是,他对她的答非所问高度不满意! 感觉,下颌痛得就要崩溃了! 她只好艰难地开口:“花睨,我叫花睨……”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跟踪我?为什么暗算我?” 拜托,能不能先放开她再说? 她很想给他提个意见,然而,一个会单凭匹夫之勇扛上江湖有名的邪派百花教的少年侠客,她不奢望他会讲理! 而且,以她此刻的状态如果再跟他纠缠下去…… 【第二章】 情况,的确变得有点诡异和暧昧。 似乎,她的不安,透过声音与肌肤的接触,传递到他的心里——又或许,因为她的声音过于尖细明显不会是属于男子的,而他又从小饱读四书五经,深受儒学教化,反正,不管如何他终究是松开了她,在她背后飞快一点。下一秒,就当她意识到自己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时,本来被她搁置在旁边小方凳上的衣裙被摔落在她的头上。 看着衣服沾水变湿,自己被点的穴道也没有被解开来,一切的一切让她沮丧地明白到,他并非好意让她先把衣服穿上,只是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负上什么不该负的责任。 不过,既然能够意识到这点,相信他早已经看到什么不该他看的东西了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咬住了唇。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悄悄地深呼吸。 “这位公子……” 她的声音本来就偏属甜美尖细的,如今刻意地放轻放柔,更叫人心生怜惜,“小女子那日经过救了你,甚至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几天几夜,难道,这……”故意顿了顿,细细听着身后那微不可闻的吸气声,她撇唇暗笑佯装出微怒来,“难道,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你……救了我?” 身后的声音虽然冷漠,却显然透露出迟疑。 “难道公子已经忘记了,当日在雪原之上的事情吗?” 那委屈欲泣的声线,让他愣了愣,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双倔强的眼眸,也没有深思,便绕到了她的面前。 果然,隔着袅袅的蒸汽,看到的就是那日所见的眸子! 虽然,在看到的一刹她的目光委屈可怜,却又不知为何在与他对望的刹那改变了,愤怒就像是要从那明亮的眼珠子间迸发出来的岩浆一般,紧紧地,分毫不离他。 那眼神,真的很像潜伏在夜色之中的山猫。 下意识地拽紧了拳头,他扯出一抹嗤笑的弧度,“你的意思是、是你把我救了?”他身上所中的毒,岂是简单能解的?在那片荒凉的雪原之上,这姑娘就像是凭空冒出的,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没有半点武艺傍身,会出现在那里么?至少,她给人一种很安定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儒雅,从她的谈吐,从她的目光去打量她,她的身份,实在可疑得叫人不得不在意! 而且,她…… “包括……为我解毒?”这句话,他问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不过,她只是看着他,明显没有回答的欲 望。 “我知道鬼医白愁有一名女徒弟,莫非姑娘就是……” 鬼医白愁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仅收了两名徒弟,大徒弟姓慕容,小徒弟身份成谜,世人只道是名医术比鬼医白愁都要更胜数分的小女娃,被鬼医白愁和他的大徒弟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未有人见过其真貌! 那边,睨儿目光沉了沉,唇边突然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公子问题若是已经问完,请为我解开穴道。” 他愣了愣,出神地看着她,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意外之色,更多的,应该是好奇。 “姑娘的意思是,你就是……” “水变冷了。”她没好气地提醒,然后闭上双眼不看他,“还有,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公子请回避。” 原来是鬼医白愁的徒儿!怪不得能够解开他身上的毒了! 不过…… 防心才降低,目光就注意到不该注意的曲线,他尴尬得干咳两声,飞快地解开了她的穴道,并在同时腼腆地说道:“得罪了,姑娘。” 话音落罢,帘子已经晃动了几下。 睨儿回头,望着帘子外像是因为不安而来回踱着方步的黑靴,没好气地拉掉覆在头上的衣服。 空气中的干冷,使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姑娘,你受寒了?” 帘子外,那家伙倒是对她紧张起来了。 只是一层身份,竟然就可以使他对她的态度改变那么多?!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勉强地套上半湿的衣服,紧咬着唇走出去,而那家伙见了,连忙迎过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是想要向她致谢,又像是想要向她道歉。那张脸的表情,精彩莫名,让与男子没有什么接触经验的她,不由得感到有趣地笑了出来。 那笑,极是可爱。 看着,他竟然有那么一刹脑袋空白。 而她,发觉他失神地看着自己,连忙收回笑容。 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捏紧衣襟,往嫂子安排他们住下的房间里跑过去。 “姑娘!” 身后,脚步声起,又顿了顿,他此刻的蹉跎与上一刻的冷漠残忍简直是让人无法适应,或许该说,连他自己也意外于这一改变,所以才会在她回眸的瞬间,失策地让她看见了他脸上的懊恼与迷惘。 “我很冷。”她难得在人前骄傲地抬起下巴,像个意气风发的女王一般下达指令,“有话,到房里说去。” 他愣了愣。 “你到底来不来?”见他毫无所动,像是要详细思考一翻的温吞,她因为寒冷抖了抖,心里不知为何很是不快,“随你!” 而他,望着她跺脚,扁扁细唇,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天气太冷的关系小脸上嫣红嫣红的,竟一时又看得失了神。 “讨厌!”说罢,她转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至于他,即使心里一再想到在这屋里他们是男女有别不该独处一室,却忍不住地,提起脚步,随她而去。 这个感觉很特别,从来未曾有过。 “你到底是谁?” 当她反过来追问他的身份时,他的心思仍然飘在九天之外。 猛地回过神来,他略略沉思,看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 她的目光倔强有力,瞧她个子小小的,脸也小小的,他真的很意外为什么她看上去是如此的有活力。 像是又沉吟了一下,他才表露身份,“在下是非语决,家师独孤战,与鬼医谷也颇有些渊源……花姑娘,你……” “睨儿!” 又不是烟花之地的姑娘,被叫作“花姑娘”对她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睨儿姑娘。” 不懂她为何打断,并且还气得浑身发抖,他只好顿住,改口。见她面色稍稍缓和,他才道:“不知姑娘为何出现在这里?” 花睨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碎剑门门下弟子?”对于碎剑门虽是早有所耳闻,但她没想到一向在江湖处于中立位置,以自持稳重闻于世的碎剑门竟会出了个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弟子,虽然他看起来并非什么容易冲动之人,“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百花教?” 各自问着无关重要的问题,像是在套近乎,眉目间却又显得戒备试探。而不管是谁,都没有收回与对方状似拉锯一般的对视,仿若在较劲。 虽然这种相处方式很新鲜,时间久了,便感觉很奇怪!例如……突然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觉得那目光太过明亮,又例如……脸上开始热了起来。 至于他,意外地盯着那红如樱桃的小脸蛋,明明从来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毛孩了,竟还失礼地脱口而出:“你的脸好红……” “霍”地,她的目光又从温驯的家猫变成凶残的山猫。 他错愕地看着她那越发嫣红醉人的脸、看着她指尖一动——明知道有异,却动也不动地,眼看着五根银针从她指间飞出,着魔了一般。 只觉浑身一麻,他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雪,依然在天空肆虐。 没看到她。 他走出去,只见淡淡烛火从厚重的棉毯帘子后透出来。 “睨儿姑娘……” 因为不是她在白天时沐浴的房间,所以他直接掀了帘子进去,然而…… 眼前,站在浴桶里正探手出来拿衣服的玉臂因为他的出现僵硬在半空。 “你知道的,这么冷的天气没有人会一天洗两次澡。”他,被那山猫一般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而她,贝齿咬唇,早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生气,使得呼吸更加用力,起伏的弧度总是莫名地引人注意,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他脸色刷白。 “……你,慢慢洗。”说罢,冲了出去。 当花睨纳闷地穿好衣服走出来,迎面寒风夹雪,冷得她喷嚏连连,定眼一看,只见木门大开,某人在雪里狂耍拳术,抽得像走火入魔一般。 第三章 素闻独孤战性格孤僻,不想徒弟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某人顿了顿,直觉看向身后。 睨儿侧头,正要警告他伤势未愈,不料他已经别开目光,沉吟一下,竟冲去打树! 怪人! 睨儿转身进房,殊不知转身的一刹,某人“啪”地倒在雪地中。 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不甘心的目光,她笑,“这不知道算不算活该?” 受伤的人就该有受伤的样子。 回答她的是很受伤的目光,明明昂长七尺,却因为一时的懊恼显得很孩子气,“我的胡子,你刮的?” 似乎,雪冰冷了脸,才让他发觉胡子被尽刮的事实。 “后知后觉。” 她抿唇一笑,眉目间润湿着难得的温柔,轻轻地,把他扶起。 “你不怕我的脸?” 两人的靠近,寒夜里的相偎,传递着温暖的信息,或许还有从她发间传来的淡淡药香,让他的戒心降到前所未有的位置。 而她,轻轻地睇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这样的回答,却比得过千言万语的安慰——他的脸,是因为小时候家道中落,遭人追杀,才会被生母狠心划花的,虽然心里明白正因为这一毁容才保全了性命,但周遭的目光,那些带着暗笑的嘴角,故意让他听到的嘲弄,却比直接拿刀捅他更痛! 纵然师傅偶尔递来关心,劝慰他不必介怀,但那种像是即兴般的关心以及没有意义的劝慰又算什么呢? 所以,他才会蓄起胡子,明明只是个年届双十年华的少年,却留着满脸凶神恶煞的胡子。不过,那样倒好。起码,把脸上的伤给遮住了,别人光是看到他的胡子就不敢接近,哪里还有闲工夫研究他的脸? 但是,如今胡子却…… “你虽不怕我,却不知我留这胡子要花多长的时间。” 忍不住喈叹,明明不该对身畔的她说起这些的。 然而,叹息的白烟尚不及飘散,鼻子就被狠狠地捏了一下。他错愕地震了震,想跳开,无奈身体根本无法使力,只能任着她捏完鼻子捏耳朵,这边玩玩,那边逗逗的。 “你烦不烦啊,我又要把你弄晕了喔!” 看他不躲也不避,只是傻了一般地看着自己,燥热的感觉悄悄地在心里滋生,又莫名地蔓延至脸上,她瞪他,想要他收回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收回,甚至还更加的专注。 “咳!” 她皱着眉,用力地干咳,想要他避讳,不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咳!咳!” 被看得心猿意马,干咳也无法唤回他的注意力,她的眉心几乎都打结了,只好开口:“看什么看!” “你……很容易脸红。”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要沙哑,“红得……让人……” 他看着她,说着,突然,狼狈地眨了眨眼,像是被什么震惊了一样,别开了脸,让本来为他的话感到心慌意乱的她,奇怪地侧着小脑袋。 “睨儿姑娘,你……还记得我家小师弟吗?” 什么跟什么啊? 望着她满脸的问号,他本来像是为着什么而紧皱着的眉心突然舒了开来。 “如果,你……” “嗯?” “还是没有了。” 非语决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心里暗骂,花睨瞪着那张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大石似的,在面前轻笑的脸,想开口去问他那没有说下去的询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突然,天边一亮。 两人一同转过身去,只见南边的天空一串红色的火焰直冲上天。 那显然是一种暗号。 本没有放在心上的,然而,要扶着进去的某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天边以及消失的焰火。 她看着他,而他,就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凝视过来。 这一刻,不管是谁,都觉得对方的目光格外的璀璨,舍不得……打破这奇特的魔咒。 “你要走了。”比他更快打破这一刻的沉默,她缓缓地说着,然后提醒道:“伤口暂时还不能沾水,自然,你的脸……” 顿了顿,私心地不把话说全,她迎着他那不知因何闪烁的目光改口道:“不必太介意别人的看法,我们,就此分手吧。” 他意外地看着她那张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的脸,就像是偶遇到的两个陌生人,彼此寒暄一翻,转过身去便潇洒离开——纵然,他们彼此间也没有什么交情,的确是这种陌生人间的萍水相逢。 才这般想着,本来扶住他的小手突然离开。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小手。 看过来的眸子,在夜里分外的明亮动人,却没有再露出那种山猫似的愤怒眼神。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 她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他的话,像是蕴含着别的含义,让她愣了愣,心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被他紧紧地拽住,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没法逃出他的禁锢。心里,意外地慌乱着,恼羞成怒地瞪向他,却发现他沉默地看着自己,她的脸,终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她戒备地看着他,抿紧唇。 “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很认真地,再三问道。 “不知道。” 其实,想要摆脱他,只要喂他几枚银针就好,无奈,被他捏住手腕的那一刹起,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为什么会那样,实在说不清楚。 尤其,当他问能否一直留在这个地方时,她的心里除了感到复杂竟然还意外的甜蜜! 只是一个…… 认识不到十天的家伙,连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而真正的相处时间连一天都没有! 心里才懊恼着,就听到他笑着说:“等我回来。” 瞧他那笃定的语气,那带笑的眉目,她又气又恼,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首先,我是会移动的!” “只要两个月。” 她瞪着那赖皮的笑,没好气道:“逾期不候……啊!” 猛地被他搂在怀里,鼻翼间尽是陌生的味道,带着药香以及…… “你好臭!” 忍不住抱怨,却连挣扎都没有,就那样让他抱紧。 “等我回来。” “能回来再说吧,伤势未愈还敢去逞强!估计不用两个月,我就能听到你的死……”突然被拉开,她对上他那双笑的十分温柔的眼,“又干吗?” “为了你,我会平安回来的。”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要为了我……” 所有的声音,止于唇与唇的亲昵。 很轻,很柔的吻。 软软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稍眉间,风,依然呼呼地吹着,然而,却未能减退这份浅尝即止的热情。 “等我。”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往她手心里硬塞了什么,然后转身便走。 这一夜,风雪很大。 很快地,就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然而,不能磨灭的身影,无论他走得多远,身影如何的模糊,却依然清晰地跃上了心田。 看着手心安静躺着的耳环,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碎玉所磨的珠子,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款式。然而,那一刻,她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拿起那耳环,往根本没有耳洞的耳珠子上狠狠一刺,戴上。 她,静静地站在寒冷的雪地之上,望着朦胧灰色的远方,始终无法理清心中的情感。 不过,这样的夜里,放任伤势未愈的他独自离开,真的可以吗? 方才…… 那人连站都站不稳吧? 漫不经心地,伸手接住轻轻飘落仿佛棉絮一般的雪,看着那白色的结晶在手里渐渐地化作了薄凉的水儿,她猛地合拢了手指,没有多想,返身回到屋里拿出油伞,沿着那忽轻忽浅的脚印寻觅而去。 “非语决,你不觉得你来得太晚了吗?难道……是为了剃光了脸上那邋遢的胡子好来与我相会?” 怎么也没想到,到达发放信号的地方时,看到的不是先他一步离开这个只有白茫茫一片雪的鬼地方的武林同道,而是当日暗算他的百花教妖女红姬。 看着那红色的衣袂在寒夜里翻飞着艳丽的弧度,他眯了眯眼,只是冷冷地道:“为何你还活着?” 凄艳的唇玩出了魅惑的弧度,红姬拍了拍手,身后戴着兽皮面具的手下粗鲁地推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些人禁不住那粗鲁地对待,相继被踹踢倒地,并被那些戴着兽皮面具的人给狠狠地踩在脚下。 非语决眼中一冷,双手禁不住暴现了青筋。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一同前来歼灭百花教的武林同道! “不求我吗?” 以魅惑大胆的色彩勾勒出妩媚线条的美眸充满了暗示性地眨了眨,可是,回答红姬的,却是非语决的沉默。 “只要你非语决非大侠一句话,我就把这些人给放了又如何?” 见非语决依然不说话,红姬向手下们打了个眼色,那些戴着兽皮面具的人纷纷起脚,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背上重重一踩,那些人嘴里塞了布团,只能发出阵阵的悲鸣,而那一双双禁不住折磨的眼睛,纷纷投以可悲的奢望。 非语决狠狠地,沉了沉眼。 “非语决,你别不识抬举,当日你我的情缘,难道就烟消云散了吗?我现在也不追究你利用我灭了百花教的事情,我只要你现在开口,哀求我原谅你、回到你的身边去,我就会原谅你,甚至跟你双宿双栖……” 第四章 红姬一窒,看着那突然指向自己的厉刃。 “非语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像我那样不嫌弃你的脸,只有我爱你,你居然还用剑指着我!” 一怒,红色的衣袂一甩,那些头戴兽皮面具的人纷纷蹲下,从兽皮长靴里一拔—— “慢着!你若敢……” “呜!” 呜咽声四起。 非语决冷冷地看着洒泼在雪地上的鲜血,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也不管体内气血异样的翻腾,腰间双刃齐出…… 雪,正大。 【第三章】 使得视线昏乱的雪,犹如鹅毛般地飘落,乱了东南西北。 花睨撑着越发沉重的油伞,瞪着眼前这名犹如刺猬遇到了危险一般把剑指向自己喉咙的男子,不觉害怕,只感懊恼生气。她不知道他刚刚是跟谁激战了到底几百个回合,她只看到他头发散乱,满身的伤口,并且有好几处都被喂了毒。 “不管你是谁……”那半眯的眼,仿佛已经无法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谁,他的声音,冷得跟四周的空气有得拼,“不想死,就给我离开。” 她不说话,只是瞪着他那明明虚弱却又假装残酷无情的脸。 好吧,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武林中人,谁虚张声势谁就天下无敌。 她向前去,可耳边一阵风动,霎时,几缕青丝从她的耳边徐徐飘落。 伸手接住,她懊恼地瞪着那分明已经颤抖得无法把剑身握紧的手,依然无法理清来到这里乍看到满地尸骸以及血污时心里的惊乱以及看到他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时心中的乍喜。 她一向寡情安静。 除了药草医理,没有什么会让她特别的感兴趣或关心。 如今,这样凄寒的夜里,她居然为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冒着大风雪孤身一人以身涉险,莫名操心,简直是疯了她。 “非语决,是我。” 不免,声音里泄露了隐隐的咬牙切齿。 但更让她咬牙切齿的,绝对是那霎时一皱的眉心以及那更加冷漠的语调,“谁?” 她以为,他到底该认得她的声音的。 前一刻钟才要求她无论如何要等自己回来的家伙,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能忘记她的声音,那么所谓的承诺,也不过是子虚乌有。 不了解江湖,她自然也不了解碎剑门的非语决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本以为,在江湖上名气极好的碎剑门的徒弟,必然是磊落光明一诺千金之辈,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所以,看着他因为终于耗尽心力倒在雪地,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去就走。 她从来不会自诩清高或是慈悲,纵然能医,对求医者却也是很挑剔的。 茫茫的雪,依然沉沉地砸落下来。 试着依循来时的方向寻回自己的脚印,却意外地发现前路渺渺,根本无迹可寻。 没走几步,停下。 她转过身去,徐徐地来到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的他的身边。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这是花睨第一次如此确定自己的性别。 油灯微弱的光晕映照在她出神的脸上,泛出一层淡淡的暧昧色泽。 而她,坐在床沿,一双明眸,此刻正紧紧地凝视着那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眉像是满心烦恼,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然无法得到解脱的脸。 其实,这人并不长得特别的秀色可餐,真要说,这人的五官虽然深邃分明,偏偏脸上纵横着任何人都会介意的烙印。 是刀疤,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旧伤了,但由于日前身重奇毒,使得伤口再次溃烂,即便已经被她悉心照料医治,如今仍然显红。 而从他刻意的不修边幅就可以推测他有多么介意这些伤痕。 仿佛,只要有这些伤痕在的一天,他就无法真心去笑。 好奇怪,她明明跟他相处不久,连交谈的次数也可以用十个指头数尽,偏偏越是看着他梦魇般的表情,越是觉得自己对他是了解的。 但或许,所谓的了解也不过是一种奇怪的执念,她对他的一种妄思。 想到这里,纤细的指头,飞快地一转,指间赫然出现了细尖的银针。 花睨目光一沉,腾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浅浅地按着,正要施针,孰料—— “喜……喜儿……” 是梦呓。 花睨的手僵硬在半空。 只觉得,他眉心比方才拧得又紧了些。 是梦。 梦中,是那个老爱笑的素衣少女。 偶然的相遇,意外的倾心感觉,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然后她成了他的小师妹。 甜蜜得仿佛在做梦的每一天,幸福得几乎无视身边一切的古怪迹象。终于,年少的他接到了师傅语重深长地交予的重要任务,拗不过她的泪水,偷偷骗了师傅,拜托七师弟隐瞒一切,把她也带下山去。 可就在那个红得仿佛要燃烧的枫叶林里,他们遇到了为数众多早已在那里埋伏的百花教教徒。 七师弟惨遭暗算,当场中毒身亡。 而他,一人之力根本敌不过蝼蚁般数目众多的妖教之徒,何况还要分心护她离开? 于是,他没有多想,把师傅千叮嘱万吩咐十分重要的密函交到了她的手里,打算拼死也要助只是武功平平的她安全离开。 可,就当书函到了她手中的一刹,天地变了。 永远不会忘记,那老爱傻乎乎地笑得很是温暖的脸,在那一刹如何在面前疯狂地扭曲,那种高高在上的魅态,还有那些为数众多的妖教是如何地齐刷刷地跪拜于她。 他曾经还奢望着幸福的单纯世界,就在那一刻彻底地毁了。 “非语决,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那些纠葛不会那么容易简单地完了。 看着她负伤离开的狼狈身影,他才放任着自己虚弱地倒地。 雪地,明明是冰冻森寒的。 可是,他居然毫无感觉了。 他知道他身上多处中了毒,然而又如何呢? 没有人会等他回去,没有人…… 脑海里瞬间恍惚过淡淡的身影,随即,又消散开去。 是了,或者会有一个人,那个——来自鬼医谷的姑娘,花睨。 那名姑娘,似乎很单纯,甚至未经情事,他不过是稍稍撩拨,简单的几句话,她看着他时,眼神就不再一样了。 虽然说不上是钟情,但那种迷惑就像是已经被他所蛊惑了心思。 那名姑娘啊…… 很想大笑几声。 那名姑娘,太单纯了,单纯得他动了歪念头想去染指,只要想到那名姑娘来自鬼医谷,老是被他的小师弟挂在唇边,一旦想起小师弟每每提起她时就不自觉地露出一副老幸福的表情来,妒忌就使得他很恼火。 所以他…… 旋即又懊恼地否决心里的别扭想法。 他,并不是真的单纯地想要破坏小师弟的好事。 其实,他真的对那名认识才不久的姑娘动了心,看着她为他腼腆却佯怒的表情,那娇红的脸……他,情不自禁。 所以,他把母亲唯一留给他的耳环给了她。 是信物。 也是他必然要回去寻她的决心。 但,还是算了吧…… 越发麻木的痛觉,还有越发迟缓的呼吸,他甚至已经开始感觉不到冷与暖的差别了。 是他快要死了吧? 为何脑海里安静得只能想起搂住她时的一幕又一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上天的眷顾? 真希望,可以再见见她,见见…… 花睨。 就当他想要放弃,闭上双眼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脚步的声音,很轻很浅的声音,仿佛属于女子。 空气里的血腥与冰冷,就在那名女子停在他跟前不远处时,被一种淡若似无的味道给凌乱了。 是什么味道呢? 他只记得自己以最后一口气站了起来,以剑阻吓她的前进。 喜儿方走不久,如若这名姑娘让负伤的喜儿碰上了,绝非好事。 虽然不清楚喜儿在百花教里练就的是何种邪功,单看分别不过两年就突飞猛进的功力,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并非没有听过百花教以人血修炼的传言啊!正因为近月来百花教附近老发生少女失踪的离奇事情,他才会受到武林同道的邀约,不顾师傅的反对,坚持参与歼灭百花教的行动。 但到底还是着了喜儿的道。 如今,算是全军覆没了吧? 他…… 茫然地看着意外熟悉的高粱瓦顶。 他没有死吗? 才想动,就被浑身火辣辣的抽搐感所累,跌回铺着软被的床上。 这时,清幽的粥香荡入鼻息间。 他吃力地转过头去,对上了那双写满了意外的明眸。 “睨儿。” 原来,呼唤她的名字并不困难。 话音落罢,他的唇畔泛出了一抹莫名的满足,因为身上的伤,又沉沉地睡去了,而花睨,僵硬地愣在原地,瞪着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而显得格外轻松的睡颜,为着那一声低哑的呼唤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本来,真的打算待他伤势好些便把他撇下不管的。 然而此刻,心里忽喜忽恼,甚不是滋味。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疯子,若非如此,心情何故会因他无心的一句呢喃大起大落?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也从来不曾被谁左右过心思,一向独来独往的她,第一次有了无法解答的疑惑。 然而叫她更疑惑的,居然有一个名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喜儿。 那一夜,当她赶到的时候,她根本没能看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对决,她只看到,一抹鲜艳的红在眼前掠去,而他,颓然倒地。 第五章 或许,那就是他口中的喜儿吧。 想到这里,细细地端看着沉睡中的他,心里居然百感交集,莫名的烦躁,却又理不清个所以然来。 而这种奇怪的心情,伴随着他日渐好转的身体越发的植根心中。 他对于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只字不提,也不曾主动去问她为何出现在那里,仿佛那天夜里并没有召集他离开的烟火,他们根本不曾有过短暂的分离。 相处,是一种细水长流的平和融洽。 或者一切皆是表面,他或她都十分的清楚,也很有默契地不去捅破那薄薄的一层。 至于那一夜有过的承诺,也仿佛不曾有过。 他待她,谦谦有礼,越发的客气。 她待他,亲远得宜,仿佛单纯的医者身份。 直到,某一天,当她端着早点走进屋子里,看到他一身远行的装束。 “要走了吗?”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食盘,望着窗外宁静的雪景,树上新绿的翠芽,花睨心里不禁一阵恍惚,原来不经意间,已是春临大地。 时间仿佛在指间飞闪。 因为住在这屋里的大娘一直没回来,她就一直忘记了这时间的流动。 又或者,奢望可以跟他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念头悄然滋生,让她选择了去忘记——虽然,明明不该如此,对待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不应该有此类的想法。 听到脚步声停在身后,她的脖子不免僵硬了一下。 “你……睨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浅浅一愣。 “你的毒素未清,凡事不要强出头。” “就只有这些吗?” “就只有这些。”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以一名大夫的身份面对他还能如何。 因为心底里莫名的紧张,手,不自觉地拨弄了一下发絮,在不经意的时候碰到了挂在耳垂上的冰凉。 蓦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抓住那冰凉的小饰物,轻巧地拿下来,递还给他,“这是你的东西,还你。” 没有抬头去看他,所以,她没有看到他眼里霎时闪过的失望。 “我以为……” 哑声开了个头,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伸出手心来。 看着他布着大小伤疤的黝黑手心,她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再次递前,把他当日所送的耳环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就当她要把手缩回,他却飞快地合拢五指,把她的小手包入其中。 她触电般地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他那双越发内敛的眼睛,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 “我以为,我替这个耳环找到了适合的主人。” 她愣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睨儿……姑娘,这段日子谢谢你的一直照顾。他日……非语决必定感恩图报。” 说罢,他放开了手,提了配剑便要离开。 “喂……”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那么的颤抖,叫住他也并非本意,只是,他面带错愕地转过来时,她深呼吸,当着他那总是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去,并且,伸出冰凉的手指,拉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他转过来,而她尴尬得红了脸,慌忙松掉手中的衫角,“你要去哪里?我……”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暗暗深呼吸,“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你若是真要报恩的话……陪我一同去找好不好?” 【第四章】 花睨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恩情”这种渺茫的东西去留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 不过,不管过程如何,她成功地把这个男人留住了。 但虽然留住,却一再地懊悔当日的冲动。 看着那永远在身前五步之遥的背影,只觉得背上的药箩又重了些。 走不并肩,吃不同台,话不投机。 她怀疑他为什么要留下。 恩情吗? 谁真在乎那种缥缈抓不住的东西? 好多次,她忍不住追上去,打破了五步的距离,问清楚他为什么既然如此不愿意与她相处还要留下,想对他说如果是为了那些不值几个钱的恩情承诺倒不如早点离去,可是,话打滚在喉头,每每被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的时候,什么念头都弃她而去了。 非语决是个怪人。 真的很怪。 当日,明明是他挑逗她接近她给她承诺,但回过头来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那个曾经交到她手里的耳环吧!还给他时,他分明说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去乱了她的心,可如今,他把耳环藏得老紧老紧的,只字不提把耳环再送她的事,仿佛只有她为了那些子虚乌有坐立难安。 这种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想着,叹息着,突然一头撞到硬实的胸膛,她连忙退开,看着不知因何停下来的他。 “前面有一条小村庄。” 她侧头,猜不透他的用意。 “再前进就是洛阳,你还是改装一番比较妥当。” 看着他转身再度前行,心里不免一阵失望。 事隔三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了这个无聊的事情。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并无不妥的打扮,衣服是在上一条村落里买来的成衣,虽然跟她之前穿的从气质上就有着天壤之别,可也总算是干净利落方便上路,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方面做文章。 不过,还是尾随着沉默的他去到了村落里唯一的一家裁缝店。 但才走进去,先到的他已经指了指柜面上的一套衣服。 她不疑有他地换上,却意外地发现那衣服分明是书童才穿的麻布衣。分不清是蓝是白或是灰色的长衣外面是灰黑色的麻布长褂,用黑色的腰带缠上后,衣服还是松垮垮的,害她不管怎么看怎么像个发育不全的小伙子。而且,如今这种装扮无论如何不再适合佩戴珠钗头饰。浅浅一叹,她把一头秀发放下,在堆放在角落里的碎布里头随便拿起一条墨绿色的小布条,随便往脑后一绑,把一头卷曲的长发利落地束到脑后。 基本上,当花睨再次出现时,非语决彻底地愣住了。 让她变装,本意是为了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她不会遭到别人的评论,毕竟即使是在儿女情长的江湖,云英未嫁的姑娘跟在男人的身边总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所以即使多么娇纵的江湖女儿,基本都被禁足在各自的门派里,如非必要断然不会抛头露脸。 自然,邪道的妖女们除外。 但,这些全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既然她此行是为了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能不吸引旁人的目光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显然,事与愿违。 看着眼前的她,娇俏干净地出现在眼前,只觉得那种男女莫辨的稚气只怕…… “这不是碎剑门的叛徒吗?好大的胆,居然出现在我们仓海派的地盘!” 猛地一声吆喝从后传来,打断了非语决的深思。 转过头去,望着不知道打哪来的小派小眼小人物,还有那已经高高亮起的兵器,他只是一阵疑惑。 碎剑门的叛徒? 他何时成了师门叛徒了? 这时,又见对方视线擦过他身侧的花睨,一窒,突然叫道:“小兄弟莫怕,我乃仓海派大弟子,必定将你从这恶名昭天的恶贼手里救出来!看招……” 果然,才想着她的装扮必然会更加引人注意,随便跑来一号路人甲都忍不住要为她出头了,只怕到时候真进入了龙蛇混杂、大小帮派不下数十的洛阳,招惹来的麻烦会更多! 懊恼地想到这里,看到迎面刀光一闪,他只是轻轻地闪身,手腕凌厉一翻,用手刀往那聒噪的人的脖子上只是轻轻一砍,那人便如同遭受什么重创,呜咽一声倒了地。 从容地从腰带间摸出了铜板,准确无误地砸向柜台,就当那裁缝店的小老板吓得抱头缩下去时,他伸手一拉,把花睨匆匆带走。 路过无人的村屋,他又闪身而进,丢下碎银,抄起人家随意搭放在门边的草织帽子便往头上带去。 一路施展轻功离开那小小的村落,他全程沉默着,只有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越发的紧窒。 很痛。 不过她没有哼半声。 入夜时分,终于在一间破庙里停下。 他放开她后,便瘫坐在角落里,寂静里,他的喘息声十分的明显。 她,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自然知道他的疲惫是因为伤势未愈却过度虚耗真气之故。回头看看手边的药箩,她伸手取出药草,来到他的面前。 不想才走近,他就反射地抬起眼来,手更是紧张地推出了剑刃。 两人都是一窒。 对望里,他别过脸去,徐徐地把手移开了腰间的兵器。 而她,沉默数秒,才把手里的药草递到他的面前来。 他抬头。 “试药。” 她的话很简短很干脆,就像她此刻的表情一般,简单得只有冷淡疏离。 而他,点了点头。 于是,她把药草放下,从指间退出银针,开始在他的脸上施针。 不管多少次,仍然觉得他的忍耐度惊人。 她深知每一针扎入他的经脉时所带来的痛楚,可他,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一双眼,只是仿佛失神地直视前方。 有时候不禁会想,他对她到底是信任或是其他。 除了第一次对他说要试药他曾露出过一刹那的迟疑,此后每一晚,她对他说出“试药”这两个字后,他就木偶一般地随她舞摆,根本不在乎她所谓的试药是什么意图,对他又会有什么影响。 第六章 即使发现她所做的一切使他的脸上的伤疤越发的鲜红明显,他也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抱怨的话都没有说。 明明他不该这样的。 曾经让她知道他有多么介意自己脸上痕迹的他,为何如今又表现得如此的漫不经心呢? 才这般想着,手猛地被抓住,她手里的药汁差点泼了出来。 “你的手……” 她眨了眨眼,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那深刻着五个印的手腕。 那是早前被他抓出来的痕迹。 再抬头,正好对上他莫名锐利的眼,她心里一惊,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把本来挽起的衣袖顺下来,遮住那本不想让他发现的痕迹。 他没有再说话,任着她细细地往自己的脸上涂抹药汁。 只是,他那锐利的眼,一直一直地纠缠在她的身上,无论如何也不离开,就像是要从她的身上看透什么,分析什么,害她紧张得手心汗湿。 只好寻找话题。 “你不问……我要你陪我去寻什么吗?” 其实,这也是她一直介意的事情,为什么他可以什么都不问,就一直这样没有目的地跟着她从这个小村逃跑到那个小城镇,又从那个小城镇来到这个小村庄? 要去往洛阳,都是她主动说起他才知道。 是他认为她的事情根本不重要,还是笃定了什么?例如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先行离开把她丢下? 而就在她为着那沉默的一直不肯告诉她的答案感觉泄气的时候,才要转身收拾残局准备弄点吃的,却被他猛地拉住了。 意外的转头,却看到他难得的笑容。 “《鬼医小札》。” 他笑,笑得漫不经心,但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她莫名地,感觉心里乱了乱。 “鬼医谷的两名传人为了继承鬼医的名号一同下山寻觅《鬼医小札》,这事现在在江湖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自然,不早前在茶楼里,连说书先生也对这件事情了如指掌了,何况是有特殊情报的江湖派别?而对于他的笃定,她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才徐徐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不是。” 看过来的目光似乎顿了顿,意外于她的答案。 “《鬼医小札》固然要找,但我要的却是里面的秘密。” “宝藏?” 她沉吟,转看着他,而他,也正好目不转睛地看过来。 是否…… 可以把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对他坦白? “我要的是……” 心中的顾忌让她的话顿了顿,就在这时,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浅浅的失望,似乎是因为她对他的有所保留。于是,莫名其妙地,她连不能说的话也都对他言明了:“我要的是……鬼……我师傅,鬼医白愁亲笔添录的关于‘七色罗刹’的秘密以及……” 当着他越发意外的眼神,她徐徐地说出了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的话:“寻得《飞花密录》的线索。” 说罢,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相信只要身在武林这个大染缸,没有谁会对“七色罗刹”甚至是《飞花密录》感觉陌生。 被誉为“天下第一奇毒”的“七色罗刹”以及传言中使得辉煌一时的情报世家花语门一夜灭门的《飞花密录》,不管是哪一个的背后,都隐藏着足以颠覆现在这个武林局势的巨大秘密。 于是,对于正派或邪教,不论是“七色罗刹”或是《飞花密录》,都是禁忌的字眼。 可是,他站了起来,当着她错愕的目光,徐徐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 她慌乱着站了起来,他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料想之中。 “饿了,捕猎。” 简单的一句话,他的身影已经没入了静得窒息的夜色之中。 而她,傻愣在原地,为着他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反应黯然失神着,为什么自从那一夜他重伤昏迷被她再次救回以后,他的态度总是如此的难以捉摸?是因为她到达以前发生了什么使他心境变化的事吗? 跟一个摇摆不定无法捉摸的人相处是件苦差事,可纵然如此,依然还是不愿意不告而别。 这种心情,或许就是舍不得? “啪”的一声轻响,是踩到了干草的声音。 她猛地回过神去,看着不知道为何又去而复返的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至于他,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边走边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一同来吧。” 走了几步,察觉她没有跟上,他只好回过头来,发现她正错愕地看过来,于是挑了挑眉,“到底来不来?” 夜色朦胧,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他脸上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是否代表了什么特别的含义? “你……” 就当他不耐烦地想要转身离开时,却见她迟疑地开口:“你……是在担心我吗?” 猛地反应过来,他高深莫测地又挑了一下眉,直接转身离开。她见了,只好连忙跟过去,可是,他却越走越快。 天黑路歪,山野荒地,重重树阴,还伴着不知打哪传来的狼啸之声,她心里一惊,小碎步变成小跑步,猛地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当视线不经意地接触到他的时候,她脸一红,连忙放开,却…… 而他更快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半句话,他就那样牵着她的手走在幽暗的栈道之上,而她,片刻的失神后,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却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殊不知道,笑容也是可以传染的。 走在前面的他,暗暗留意着她的反应,唇上也悄悄地泛起了温柔的弧度。 只可惜,难得的窝心与温馨,越想留住越是留不住。 幽暗的栈道上,火影一动,突然从林间蹿出了数人,来者服饰有点眼熟,眼熟得有点像是那号自称仓海派的人的身上所穿! 那些人,凶神恶刹,双目暴瞪尽充满了红丝。 “非语决,你这个碎剑门的叛徒!杀我仓海派的大师兄,今天,我们就要你以命抵命,以祭我大师兄在天之灵!” 【第五章】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 浓厚的云,把天空的一切藏得紧紧的,而大地之上,山野之间,神情激动狂怒的脸,在火光下魅影幢幢,让人不禁为那种压倒性的愤怒所畏缩。 感觉手中的小手震了震,非语决没有说什么,只是突然收紧了手,把身后的花睨扯到了背后去。 纵然没有半句的抚慰,可这样无言的保护却仿佛胜于一切。 涉世未深,虽然为眼前的场面感到害怕,但一旦靠在他的背后,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却觉得即使天要踏下来,也无所谓了。 “非语决,现在就要你为我们的大师兄下跪求赎!” 齐刷刷亮出的剑,无不坚定地指过来。 面对面前的一切,他沉着一张脸,“我没有杀人。” 白天遇到那个自称仓海派大师兄的男人时,明明只是把他给击昏了,手刀劈下去,顶多就脖子痛个两三天就没事了,如何会说他杀了人? “还狡辩!” “别跟他说那么多了,谁擒住了他谁就是下一任的掌门继承人!” 非语决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就说,这些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忠肝义胆之辈,如今纠结起来讨公道,果然还是有着最根本的利益打算。 自然,解决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以一敌众,又不能出杀着去伤人,他的身上也多少负了一点伤就是了。不过自从下山以来,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兵器不长眼的生活了。 “你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才愈合的!” 让他适应不良的,只有她的关心与唠叨。 潸潸的溪流边,她二话不说就把他按在树下,亲自给他清理伤口。 他定眼看着她,试图在幽暗中看清楚她的表情,但徒劳的是眼前只有模糊的漆黑一片,倒是她,摸着黑,却仿佛可以看清楚一切似的,一双小手,绞着打湿的手帕,准确无误地为他清理伤口。 这个时候,其实他该去细细地分析当前的形势,例如为何白天的时候那个仓海派的大师兄会说他是碎剑门的叛徒,那个人的死为何又赖到了他的头上?然而,他此刻最想知道却是她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有火折子吗?” 正为他清理的手顿了顿,她狐疑地抬起了眼来,在漆黑中看着他越发显得深思的脸。 她的夜视能力极好,他的表情根本逃不过她的双眼。 所以,他此刻的表情,让她疑惑,“要火折子做什么?” 边说边用力地撕了身上本来就过长的衣摆,故意用力地绑住他身上的伤口。那边,一声低得几步可闻的呻 吟,让她满意地挑了挑眉。 “知道痛就别逞强,打不过就该跑。” 他身上的刀疤可不少,之前为他治疗的时候看到那纵横交错的痕迹就已经让她眉心打了好几个结了,如今再添新伤完全是因为他对别人的手下留情,简直就是自找的!想到这里她就有气——虽然,她并不赞成以暴制暴,但起码,要权充好人,他也该先做到全身而退才是! 猛地,脸被他伸手捧住,她一下子僵硬在那里。 只感到,他那粗粗的指头,正细细地描绘着她的脸,从脸颊到唇,又到眼角眉梢,不知道是想干啥! 而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看到她一般地,聚精会神地半眯着。 第七章 “干、干什么?”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居然令她双颊一红。 “你的脸好热。” 她一听,连忙往后退开,可是他却像是已经料及她的下一步,手一紧,死死地捧住了她的脸,害她只能狼狈地跌跪在他的跟前,头皮发麻地任着他的一双手继续在她的脸上游移着。 心情的紧张,竟然使得手心冒汗。 她不知道这些都代表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 偏偏,他还是那样的莫名其妙,以那种缓慢得令她快要崩溃的速度,用那十个粗粗的指头,不住地抚触着她已经烫得不能再烫的脸。 “非、非语决,你……” 猛地,被他拉入了怀里。 她惊得不敢喘气,空白的脑海里,只能意识到他的双臂多么的有力,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体内一般。 这人,又想做什么? 分明已经刻意地疏远了她,分明已经摆出一副承诺作废的态度,现在却…… 才慌乱着,又猛地被他拉开了去,她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的莫名其妙,脑子心里都是糨糊一团,完全无法思考。 而就在这时,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拉了她的手,放进她的手心里。 冰凉的触感,让她意外地愣了愣。 是那个耳环! 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个耳环! 可…… “非语决,你到底……” 他的双手,再一次抚上她的脸,害她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而他的表情,意外认真地看过来,虽然她很清楚他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的,可还是被那样专注的神情给慑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是我的手指描绘出来了。” 听着他那比往日显得低哑的声线,她的心脏几乎险些跳出了喉咙。 “你现在,很紧张。” 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咬唇,本想忍住心中的慌乱,可他的指头却像是长了眼睛般直摸了过来,细细地,揉着她那饱满的唇珠,烫得她的唇仿佛要着火似的。 手,忍不住拽紧了五指。 耳环明明是冰凉的,可不知道为何此刻却格外的烫手,害她的心跳免不得又快了几拍。 实在不愿意被他影响至此,她指间一晃,银针直往他的手背扎去,并趁着他吃痛迟疑之际,连忙抽身。 退开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脚跟一时扑空,她狼狈地跌坐在浅浅的溪水间,弄了一身的狼狈。 “睨儿!” 幽暗里,只见他慌乱地站起来寻她。 她傻傻地看着他那紧张的表情,本来过快的心跳这时终于徐徐地正常了下来。 “我没事。” 她轻轻地说着,傻坐在溪水间,而他听了她那安然无恙的声音后,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下来。 好奇怪…… “非语决,你为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问不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却又不敢直接问他,觉得如果错失了机会就可能再没有机会去知道答案,却又偏偏还是害怕听到答案。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拖泥带水的呢? “为什么什么?” 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深深地凝视着越发走近的他。 “耳环……耳环为什么给我?” 见他顿住,她连忙补充:“你不是打算赠予旁人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循着她的声音来到了她的跟前,半跪下来,伸出了手。 犹豫了一下,她把手递过去。 他那粗粗的手指合拢,就当使力把她拉上来的同时,用一种在她听来格外动听的声音说道:“我以为我说过,我为这个耳环找到了主人,那个人就是你。” 是巧合还是老天在耍她? 就当听到他的这番话,她的小脸忍不住又再红透时,天上密云恰好散去,露出了皎洁的明月。 月下华光虽然并不明亮,可是她却分明见到他眼中抹过了什么,继而,他的唇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叫她心动的微笑来。 他的目光,越发的紧腻。 仿佛回到了给出承诺的那一夜。 而她,傻傻地注视着这样的他,仿佛被他的目光吸住了灵魂,无法动弹,只能继续傻傻地看着他俯下身来。 弯弯的新月,倒影在潸潸的溪流上。 一阵风吹来,在溪面泛起了粼粼波光,模糊了形状美好的新月,也模糊了水中那越发贴近的脸。 待风止住,溪面上的倒影,只看到在月下紧紧相偎的两人。 他,把下巴枕在她那卷曲的香发间,脸上本是紧绷的线条刹是柔软。 她呢,耳朵贴近着他的心房,细细地凝听着那有力浑厚的心跳。 其实,她本想问,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冷淡,可她的手心里安然躺着他赠予的耳环,似乎一切的疑问都不再重要。 而且,唇上暖暖的,依然沾着他的味道呢! 很想很想,就这样一直地待在他的怀抱里。 她从不知道,拥抱可以如此的美好 舒服。 他的硬朗,她的柔软,为何会如此的契合呢? 这一刹,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好傻,与他相处的珍贵时间里,居然为了莫名其妙的疑惑以及那个或者根本不重要的“喜儿”蹉跎了时间…… “好一个郎情妾意啊,非语决非师兄!” 猛地,一个声音响起。 她才疑惑着,本来搂住她的臂弯突然一僵,竟然在这个时候松开。 踉跄了一步,抬起眼帘,发现他满脸的僵硬瞪着她的身后,双目中尽是震惊。她心里一惊,转过身去,只见漆黑的夜里,一抹鲜艳的红影盛放于月下。 妆容魅惑,五官突出,即使是负了伤,芳唇绽血,左臂以极不自然的方式垂于身侧,这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依然在这样的夜里给人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或许,让花睨把她此刻的容颜深深记忆的,是那双分明带着怨怼的眼眸。 还有…… 非语决不自然的反应。 虽然,此刻的非语决依然站在她的身边,就在咫尺,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那双刻意冷淡的眼眸,僵硬的身躯,她感觉到的只有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非师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那名红衣女子,看上去纵然虚弱,但边说边瞪过来。她不禁在那样的凌厉注视下后退了一步,而几乎是同时,身边的他上前一步,本来让她依偎的胸膛霎时成空。 “红姬。” 不知名的风悄然而起,天上浓云随风拂走,让那难得露脸的月牙忽隐忽现,而交替的华光暗影,掠过他的脸,交错出难以辨认的阴霾。 至于那冷淡却隐约着在意的语调,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不管是她,或是那名被唤作红姬的女子。 “非师兄,在你害得自己的师妹惨遭人暗算身受重伤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边跟别的姑娘谈情……” 顿了顿,那名名唤红姬的女子突然捂住唇,像是在极力隐忍着喉咙翻滚的甜意——好倔强的女子,分明身受重伤,还一直骄傲地挺直腰干,可眼神中的柔弱又是如此鲜明地惹人怜惜……花睨如此感叹着,也相信冷着一张脸的非语决有着类似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在那名女子——在红姬身子一软,昏厥之前赶了过去,紧紧地搂住了那软弱无力的身子吧? 银华之下,因为非语决高速前去,衣摆翻起的草碎杂根伴在回旋的两人之间,又悄然地飘落。 月下,他们彼此凝视。 这样的画面,是该如何形容? 而,到底要多么的专注在一个人的身上,才能像非语决这般提前做出反应? 花睨不知道。 她只知道,非语决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红姬。 至于她,则是相反。 无来由地,第一次没有因由地讨厌一个陌生的人。 清理伤口,包扎,熬药,喂药,拭汗…… 花睨纳闷地瞪着那张仿佛永远不会醒过来的脸,恼恨着自己无端成了照顾别人的小厮。 好吧,她承认是自己心软。 人家非语决非大爷连恳求的话都没有,只是突然回望了她一眼,她就没有骨气地自动请缨,甚至保证在十天半月内还人家一个完好无缺活蹦乱跳的红姬。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是着了魔,还是被人下了蛊? 她哪来的撑船肚量,帮着自己在意的人去照顾自己介意的人? 边想边把刚熬好的药倒进大碗里。 “姑娘,又熬药了?” 因为红姬受伤不便远行,目前他们正借住在距离洛阳不远的山林里的一间简陋的小屋院里。屋主是一对年老的夫妇,以祖产维生,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故事。 “嗯。” 看着那对年老的夫妇手上挽着食盒,便知道两人又要前去后山的无名青坟祭拜。 “姑娘,上天会保佑你家嫂子的。” 似乎,他们一直误会了她、非语决以及红姬的关系,不过,实在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必要。 第八章 面对那两张无害又亲切的脸,她只是无力地笑了笑,目送了他们,她端了药便走进屋里。 放下帘子,转身,眼前,非语决正沉默地坐在床沿,安静地注视着依然昏睡不醒的红姬。那种失神或专注,即使是在她的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种深情? 也难怪那对老人家会误会。 又或者,分明不是误会吧? 自从那个红姬出现,他就像是完全把她给遗忘了去。 即使在难得独处,为他治理脸上印记的时候,他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 略略失神地注视着他那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的脸,她轻轻地收拾了摆开的工具,走到了晒满了菜干的小天井。 空气里飘荡着菜干的浓香。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走进借给红姬休养的屋子。 其实都五六天了,按照用药估算,依着红姬所受的伤,高烧也退了,应该这两天就会醒来,不过,真的看到红姬坐在床上,并且以一种莫名的打量目光看过来时,她还是愣了愣,感到有点意外。 默默地走过去,本欲为红姬把脉,不料红姬却反擒住她的气门,害她一个踉跄跌跪在床前,膝盖撞上冰冷坚硬的石床,疼痛害她几乎低呼了出来,但还好,忍了过去。 其实痛了会叫痛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反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这个红姬的面前示弱。 而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非语决很快就出现了。 发现红姬醒来,他像是一阵欣喜,但很快又压抑了下去。 她默默地看着,感觉本来要挟着她的手悄然松开,于是站直身子,飞快地与红姬对望了一眼。 红姬的眼里,是深不可测的计算。 她微微一惊。 而就像是应了她心里不好的预感,红姬突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急喘着气,一副很难过的表情。 “你怎么了?” 非语决果然一个箭步上前。 不经意地,撞开了就站在红姬身边的她,并焦急地扶住了红姬那看起来格外瘦弱的肩膀。 眉啊眼的,尽是骗不了人的紧张。 他到底在穷紧张什么? 正值失神,却听他飞快地转过来喝道:“睨儿,你发什么呆,快过来诊断!” 不禁僵住,她瞪着他。 可他像是完全没有发觉,大手一伸,直把她扯到了床沿,让她坐到了他本来坐着的位置,自己则往床上一挤,仿佛完全契合般地扶住了红姬,让红姬的头枕在他的胸膛里。 “睨儿!” 他的紧张,使得她的心里凉了又凉。 伸出去把脉的手,冰凉的指头按到了红姬的脉动之处,然而,她的眉心却皱了皱。 这时,红姬那表现得格外虚弱的唇畔,漾起了狡猾的弧度,可却又飞快地压下,快得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非语决一见,慌忙去抹。 “怎么吐血了?是恶化了吗?她到底怎么了?好不容易醒过来,为什么又这么痛苦?你不是说只是单纯的剑伤和内伤吗?” 真需要这么紧张吗? 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她淡淡地开口:“没事,只是有点气息不顺罢了,我这就去采药。” 说罢,丢下他和红姬孤男寡女地独处,她独自冒着夜里的雾气,走进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雾气带着浓浓的湿意,可林间的空气却澄清分明。 但也,突显心跳的凌乱。 抬头望着冷清的银月,璀璨的星星正俏皮地眨着眼儿,居然感觉那样的亮光刺眼。 其实,大半夜的,在这漆黑的环境里根本不适合采药。何况,刚刚把脉便知,红姬的痛苦不过佯装,估计是想要驱赶她离开的手段吧? 然而叫她离开的,却是非语决的态度。 他的紧张摆明了他只需要身为医师的她。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不知道为什么,打从遇到这个男人以后,她的快乐她的自在似乎都遗失了。就连她的世界,也变得不再单纯。 起码,以前她不会诅咒别人永远昏迷,期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可那个人存在,并且巨大地存在于她和她所在意的人中间,而偏偏,在那个人危难之时,她还得尽心尽力地去看顾,甚至介意稍有怠慢就会换来她所在意的人的气恼目光。 越想心里越是难过。 模糊的视线里,手下的药草,无论如何用镰刀去割,就是无法割取。 暗暗咬了咬唇,她弃了镰刀,徒手去拔。 药草的梗带刺,而盲力在拉拔的时候使得双手又热又痛,可是这样的灼热和痛,却使得她凌乱的心情稍稍地缓和了过来。 是那种自己仿佛已经不再存在的感觉,因痛变得单薄了。 “啪”的一声,药草被连根拔起。 原来根部之处缠绕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硬石,怪不得方才无论如何也割不断。 狼狈地跌坐在带着浅浅湿意的草地上,回头,望着静得让人心痛的来时之路,这么晚了,她独自一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在这盛传偶有流氓流窜的山野之地里采药,居然没有人会想到她的处境是危险的。 蓦然忆起就在几天以前,同样的深夜里,某人因为担心她而特地折返又不好意思的一幕,现在记起,倒像是春梦一场。想到这里,眼眶越发的干涩。掏出一直深藏怀里的方帕,小心翼翼地摊开,凝视着安躺着的耳环,在这一刻,只觉得一切的在乎都变得可笑。 哭不出来的感觉,她总算知道了。 可是,纵然知道了,还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第六章】 灯残如豆。 端着药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的还是红姬头枕在他的胸膛上,一副小鸟伊人好不娇弱惹人怜惜的姿态。 他转过头来,似乎是因为察觉到她的进入。 非语决的反应向来敏锐,她是知道的。 所以,在他默然的注视下,她低着头,仿佛单纯的送药小厮一般,把药递到他的手里便转身离开。 走出天井的一刹,为空气中的冷冽轻轻地缩了缩。 灭了熬药的柴火,她直接走到非语决暂住的小屋子。 小屋子原是柴房,气味刺鼻。 本来,这对年老的夫妇的屋子房间就不多,所以只能腾出一个房间给他们,而为了方便她照顾受伤昏迷的红姬,她一直是睡在红姬的房里的。而非语决呢,则是草草收拾了柴房,将就着睡在几块简陋的床板之上。 她轻轻地躺下,躺在他已经睡了好几个晚上的简陋床板上,鼻息间仿佛闻到了属于他的独有气味。 想到离开红姬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心里不禁又是一阵烦躁。 身体是疲惫不堪的,然而眼睛却干涩得无法合上。 终于还是决定到天井去透透气。 但怎么也没想到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非语决端着空药碗走出来。 看到她从他所居住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似乎愕然了一下。 “药碗给我就好。” 她走过去,淡淡地说着,伸出手去,才拈及药碗的边沿,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心里难免还是为他的碰触浅浅地一乱,但她目光略一沉淀,恢复了自若,抽回手,拿了药碗便想离开。 “你的手心怎么了?” 她脚步稍稍一乱,回头,淡然一笑,“没事。” “你有事。” 看着他走近,她在那依然锐利的目光里别开了脸。 “是的,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说出这句话,不仅自己愣了愣,也看到他意外地愣了愣。 低下头,察觉他的黑靴停在跟前,她悄然深呼吸,抬头,“那位姑娘已无大碍,我想……应该也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所以……”他的目光似乎沉了沉,不知因何故带着点凶巴巴的味道。她暗骂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花心思揣测他的心意,继续未完的话,“我想,我该跟你告辞了。” 就在她话音落罢,沉默蔓延开来。 被他越发沉默的目光看着,她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了起来,“我……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师妹身体不好,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她吧,至于我……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干吗要多费唇舌去解释自己的离开,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谁要求她解释什么的经验。 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他开口表示什么,虽然已经是意料之中,但心底依然难免失望。 她就知道,他又把给她的承诺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她的眼眶在这个时候热了热,吓得她连忙转过身去,可就在她转过身去的一刹,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被拉住的地方,很热。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拉住了她,她只是直觉地要甩开他的手。 可是,他的手越发的收紧,拉扯间,药碗错手落在地上,应声碎了一地,而她只觉得腰身突然一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居然已经被他带到了天井边的老树之上,并且还教他以暧昧的方式抱着,极不合时宜地,坐在他的腿上! 心里一惊,她连忙用手推拒他的接近,可是这一推,树梢晃动了一下,她吓得僵硬在他的怀里。 眼前,是他带着懊恼的眼睛。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他的质问,使得她的心瞬间凉透。 “我、我要下去。” 她从不知道她的声音可以如此的委屈。 第九章 是的,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心情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老是跟着他的意念去转,他靠近她就紧张,他疏远她就难过,好像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说清楚再下去。”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随时掉出眼泪来的眼睛,心里微微诧异着,但更多的还是懊恼,“为什么突然要告别,不是说好了我陪你去找你要的东西吗?” “你忙。” 她咬唇,他的质问让她觉得自己越发的委屈,双眼更是微微地发红着。 “我哪里忙?我……” 不知为何,他突然顿了顿,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久久地不说话。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她心里终于一急,用双手捂住他的眼,拒绝再被他的视线左右心跳的频率。 可是,虽然捂住了他的眼,心跳的速度依然为他所左右着,她既恼又急,腰身突然又是一紧,感觉被他用力地一推,失去平衡的刹那,她吓得改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不料因为跳跃而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后,却沦陷在他仿佛想要燃烧什么的目光之中。 看着他的脸贴近。 她本该躲开的,却傻傻地任由他轻啃细啄,而他的目光,始终与她的在半空中交融着,仿佛如胶似漆的浓稠。 然后,湿濡的什么试探地敲开了她细致的牙齿。 因为无法思考,她软弱地放行,而那湿濡的什么,仿佛得到了鼓励,开始在她的小嘴里放肆——陌生的纠缠,使得她的心里微微一震,脑海里尽是一片空白,只有他的目光,那突然变得性感温柔的眼神,始终深刻地浮现在眼前,烙印在心田。 直到被放开,被搂在他的怀里,耳贴紧了他的心房,听着那不知因何加快的有力心跳,依然久久地无法回神。 只有那句仿佛天籁般的话语透过耳膜,在心里萌芽,“糊涂的小笨蛋,你难道忘记她唤我什么了吗?” 是的,红姬唤他“非师兄”。 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是解释也不是挽留,只是一句取笑她的揶揄,她,又为他留下来了。 情人的私语,温柔的呢喃还有那深深的吻,这一切都成为了蛊惑她、迷乱她的毒药。 明明感觉这个男人很危险,心里抗拒却又无法拒绝他的接近他偶尔给予的缠绵,只消目光的接触,心跳也被左右,脸颊也不受控制地发烫。 严格来说,他不是美男子。 尤其他那张脸,在她的治疗下,那些伤痕越发的鲜红,其实算是吓人的了。而为了掩饰这些伤痕,他老是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说实在,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身上的哪一部分所吸引。 但无论想得再多再细,结论只有一个,她为他所吸引,完全没有缘由。 而仿佛是察觉到她心里的不安,夜里,喂了药,待红姬入睡后,他便会专心地陪在她的身边,偶然会说些什么江湖见识,师门趣事,又或许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数星星。 他许诺,待红姬可以下床行走,他们便出发去寻她所要的,再不耽搁。 未知的每一步,在他的唇下被规划得让人无法不去憧憬,她喜欢偎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感受着微风中带来的淡淡花香。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真是天真。” 思绪,为红姬那忍俊不禁的声音说打断。 她沉默着,把药端到红姬的面前,红姬半躺在床上,女王似的边喝着药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睨视过来。 碎剑门居然有这种门人,说实在,花睨感到有点失望。 只觉得江湖传闻,实在把碎剑门形容得过于崇高。 “要不要打赌?” 她愣住,看着红姬越发笑得妩媚的脸。 “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不被他信任的人就马上离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和他可不是单纯的师兄妹。” 红姬的话让她浅浅地一愣。 但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红姬手一举,猛地把手中的药碗丢到地上去。 “啪啷”一响,药碗落地开花,而在天井帮着那对年老的夫妇劈柴的非语决猛地冲进来。 “好痛!” 痛苦的呻 吟响起。 她转过头来,意外地瞪着在床上抱着小腹,突然抽搐着蜷缩成一团的红姬。 耳边一阵风动,回过神来,只见非语决已经紧张地搂住了红姬。 “你怎么了?” “有毒……” 蓦然抬起的脸,苍白着,并且满满是汗,而娇艳的唇,随着话语滚出喉咙,一滴触目惊心的黑色液 体,徐徐地顺着嘴角滑下来。 而那抖得不能再抖的指头,坚定无比地指了过来,“师兄……她……” 猛地,他转过头来。 那眼神,先是惊疑,随后一冷,没有说话,却紧紧地,一直一直地看着她,锐利得让人无法喘气。 花睨顿感头晕目眩。 耳边嗡嗡作响着,视野里,一切都随着急剧的心跳频率在跳动。 他……虽然没有质问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可是,他的目光却好比利刃,残忍地直逼她的喉咙。 这时,红姬那颤抖的手紧紧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头,枕到了专属她的位置。 而他,当着她的面回过头去,紧张地上下察看红姬的状况。 “噗!” 鲜血,猛地从红姬口中喷出,湿了他一身,而红姬身体一软,瘫倒在他的怀里。 他一震。 先是失神,猛地,紧紧地捏住了红姬的肩膀,眼眶微微红了,失声叫道:“喜儿!喜儿,你怎么了?喜儿……” 喜儿! 花睨踉跄地退后了一步,脚跟踩在药碗的碎片上,一滑,跌坐在地上。 眼前,他依然紧张地摇动着红姬仿佛已经失去知觉的身子,声音忽然变得好遥远好遥远,只有手心,莫名地刺痛着。 迟钝地抬起手心,迟钝地看着砸进肉里的药碗碎片,更是迟钝得无法辨清疼痛的感觉,是来自手心还是心里?只知道那痛,抽搐着抽搐着。 “喜儿?” 突然,听到他惊喜的轻叫。 她回过神来,看着床上的红姬徐徐地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逸满的深深笑意。 “你输了。” 是的,她输了。 她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只是深深地看了非语决一眼,把他脸上的错愕用力再用力地记住。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些甜蜜或心动,甚至认识他后就一直只增不减的苦涩与挫败。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狼狈还是坚强或是冷漠? 她只记得,当把一直珍藏得好好的耳环当着非语决的目光轻轻地放在桌上时,他似乎开口说了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呢? 唤她睨儿?或是再次指责她误会了什么? 她记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她离开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追过来,所以,那条路很长很远,分外的难走,而所有的景色,皆是模糊一片。 通往洛阳的路,原来好远好漫长…… 【第七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依稀记得童年时念过的诗中就有这么两句,却早已经遗忘到底是谁的诗。 忆何故,昨日何人故? 歌姬的一曲动听,虽然不合时宜却绕梁三日,也使得狼狈的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回顾眼前,不禁感叹起深墙厚院,落樱缤纷,磬音不断,舞艺流光,灯酬交错,奢华如梦。 洛阳,不愧是个繁华的古城,因四季不断的牡丹盛宴广聚于此的皇宫贵胄、达官贵人们多不胜数,而花睨,悄悄地离开了热闹的牡丹夜宴,退到了偏僻的一隅。 望着满塘的青莲,巧手轻拈,拉近含苞的花蕾一朵,细细闻着那淡淡的幽清,举目,月已高挂,纵然圆满却显冷清,尤其是在这热闹的背景衬托之下。 不禁失神,下意识地触摸着右耳上的那个曾经戴过什么的小小耳洞,连有人走近了也没有发现,直到一件披风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 心里一窒,她飞快地转过身去,身上的披风刷地落在她的脚边,而眼前,是一名身穿高贵华服的公子,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但仪表清俊,对于她的反应略显诧异,但才眨眼,眼里面已经尽是暖暖的笑意。 “睨儿。” 就连声音,也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眼前的人,并非旁人,正是曾被巫师预言活不过双十,从小体弱多病,被当今皇帝宠爱有嘉的胞弟,六王爷岁。 意外于岁的落单,花睨悄然留意着暗角,不知道那一直以命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如今藏身何处。 “这山里入夜凄寒,睨儿你可要小心身体。” 说罢,便弯身把地上的暖色披风捞起,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尘埃,再次递到她的面前来。 花睨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披风,却是直接往岁的身上裹去。 “睨儿,你……” “六王爷身子要紧,大病初愈,可不能再惹风寒了。” 不知道是觉得她的话可听或是分了心,岁没有拒绝,任着她为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轻轻地整理。 “睨儿,你瞧,我欠你的是越来越多了。” 偶然地,没有半点王亲架子,温文儒雅的岁会说些埋怨孩子气的话,一如现在,或者他的亲切也是很挑对象的,例如眼前的花睨——毕竟,不管是谁,处于对自己的以后看不到希望而绝望的境地时,突然有人伸出手来愿意拉你一把,对于这个助你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是会有种特别的滋味,尤其,当对象是一名长相清雅,品行不俗的年轻姑娘。 第十章 如果要挑剔,那么只能挑剔她没有显赫的家族,光耀的血统。 可作为一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一不图名声二不图权势地位,并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身份背景来助他获得什么,以往是因为拖着一身赶不走治不完的病,所以无心拖累无辜的女子,也就没有成家的打算,但如今老天安排眼前的她出现并给了他新生,让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与蓝图,自然,也合该为自己挑选王妃共享他的一切。 至于人选,最适合不过的,无疑就是眼前的她了。 “成亲以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双忙碌的小手,而她,安静地听着,任着他以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心。 看着她乖顺恬静的脸,他越发觉得自己不顾皇帝哥哥的反对,坚持娶花睨为妻是这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然而也正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在两人共谐白首以前忍受皇帝哥哥那名美其名曰为“考验品德操行”的分离安排,“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她默默地听着,不赞成也不反对。 其实不管明天等着她的是什么都不重要,就算回来以后就要嫁予他从此折翼高墙深锁重院之中也无所谓,她要的,从一开始就是…… 这时,一直跟随岁的小太监匆匆而来,附耳细细地说了几句,岁点了点头,把小太监打发了去,才又笑着牵起她的手,“睨儿,小路子这就去把那名高手带过来,虽然那名高手性情有点古怪,不过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但眼前的岁,从小就在温室里呵护着,终日被药与无数医者所包围,往日除了服侍左右的家仆丫鬟,本来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经验,如今大病得愈,才千求万拜地讨来了好不容易的一次出门机会,根本来不及去了解世间的险恶人心的叵测。 但这样的岁,实在像极了半年前的她。 所以,不同于岁的热衷,她的冷淡直达眼底,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一笑。 这时,远远地来了一行四人。 依稀记得走在前面身穿红色官服大腹便便的便是洛阳的督军,成品字形跟在督军身后亦步亦驱地则是记不住名字的地方官员,而在这些人的身后,有人沉默地低头行走着,那人,长得魁梧,一头长发不修边幅地乱在脸上,被夜风轻轻拂起。 很遥远。 但即使是如此模糊的轮廓外形,也刺痛了她的眼。 岁口中的“高手”,自然不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人。 “睨儿,比起艳压群芳的牡丹,你是否更喜欢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莲花?” 蓦地又听到岁的声音,她迟钝地转过来,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而这时,岁走近池塘,伸手一拉,就当她察觉他想做的事时,他已经把一朵含苞待放的清幽双手递来。望着那沾着夜雾顿时失去生机的花蕾,她心里虽然深感惋惜,但当着那双殷切的眼,她不好拒绝,只好浅浅一笑,伸手去接。 岁,真的很温柔,只是那份温柔…… 把花收入怀里的同时,只听有人朗声拜道:“六王爷,臣下参见!” “免礼。” 在岁的示意下,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转过身去面对来人。 目光,不经意地从那名高大的“高手”身上擦了过去,本也无心去注意对方长的是怎生的模样,可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却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那轮廓带着七分的熟悉,可那容貌她分明从未见过,但对方的目光,却仿佛与她曾经结怨,凌厉得叫人心跳加速。 花睨悄悄地捂着自己那不正常的心率。 她是怎么了? 狐疑地看着那边的“高手”,与他的视线再次在半空中遇上,只觉得那种仿佛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实在尖锐得可怕,却又,因为想知道他如此看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于是,强迫自己迎视过去。 不知道那几位“大官”又跟岁说了什么,待她回过神来时,其中一名官员向她恭敬地拜礼,并把那位高手请到了她的面前来如此介绍:“六王爷,姑娘,这位就是张逆风张大侠,将会保护姑娘远赴边境。” 她听着,看了看身边一直笑吟吟的岁。 似乎,岁很满意这位张姓高手。 “张大侠,快来见过六王爷和姑娘。” 这时,又听到那位官员讨好地催促,似乎那位张姓高手是一名连高官厚禄的他也不敢轻易开罪的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 才想着,只见那张逆风冷冷地看过来,沉默着。 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使得岁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习惯了众人奉承的生活,即使是皇帝也从没有在岁的面前端出过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脾气再好,岁自然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无礼。 顿时,邀功变成活受罪,想劝那张逆风劝不动,六王爷那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最后,其中一人靠前来,压低着声线惶恐地说道:“六、六王爷,下官也说过,这张大侠的脾气……” 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张逆风一眼。 “行了,张大侠随本王到书房吧,本王有事要跟张大侠好好交代。” 说罢,牵了她的手,便径自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岁在人前端出了王爷的架子。 看着岁僵直的侧脸,她不禁悄悄地往后看去,只见那张逆风不碑不吭地正尾随而来,至于那双刀子般的眼睛,依然追逐着她的身影,当目光与目光碰上,他眼一沉,刻意地看了看她被牵着的小手,又看向她的眼。 古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例如她再不把手抽回,他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他以为他是谁? 花睨回过身去,轻轻地,把头枕到了岁的手臂上。 “睨儿?” 岁错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淡淡一笑,又当着岁那仿佛惊喜的目光把头再次枕在岁的手臂上,可是,肩膀突然一紧,她被人狠狠地拉后。就在一片倒抽气声中,她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把她给扛到了肩上。待视线恢复过来,只看到岁一脸诧异地瞪过来,而在岁的身后,那几名官员面无血色地追过来,而一直藏在暗处伺机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则在这个时候不知打哪冲出来,重重地挡在岁的面前。 不过,到此为止。 那个把她扛在肩膀上的人,突然施展轻功点地离开。 而奇怪的是,身后纵然传来了岁命令把她追回来的声音,却不见有人采取行动。 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脑海里恍惚过一直端坐在珠帘后的太后的身影,花睨不笨,自然已经想通了一直反对岁提出要娶她为王妃的太后为何突然答应了并帮着一起说服皇帝的原因。 而这场牡丹夜宴本来就设在洛阳城外的行宫里,行宫外尽是高树深山,方圆百里禁止百姓居住随意进入,如若在此地发生什么事情,只怕尸身溃烂也未必有人发现,的确是一方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比起皇帝要她远赴边疆的缓兵之计,太后这一着显得更无后顾之忧。 看来,这张逆风也是太后暗中旨意,要洛阳的督军配合找来的杀手,怪不得方才一直用那种叫她心跳加速的眼神直看过来。 原来不是怒气,是杀气。 想到这里,心反倒踏实了许多。 花睨指间一旋,银针徐徐地抵住了张逆风那毫无防备的脑后死穴。果然,张逆风停在原地,虽然没有把她放下来,却也忌惮地僵直了身体。 夜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山风正狂乱着心跳。 被吹皱的衣袂“沙沙”作响,而长长的发,也乱了视线。 或许,正因为风的放肆,才凸显了她与张逆风之间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暧昧紧张。 “放开我,不然,我只好对不住你了。” 她喘息着,被长时间地倒挂着,血气聚在脑袋过久,使得她四肢开始发软,就连说出口的语调,也变得哆嗦无力,再加上山风极盛,也不知道张逆风到底有没有把她所说的话听进去。 紧捏住银针的两个指头开始抖了抖。 深知自己的情况不妙,花睨深呼吸,本要开口却突然摔到了地上。 狼狈地想要撑起身子,熟料,张逆风居然猛地分跪在她的身子两侧,十分不合礼仪地俯身逼视过来。 还是那种刀子般的目光。 她不敢肯定,自己在那目光里头看到的确实是愠怒。待她想起自己的情况,想要拿银针刺过去逼退他时,已经让他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只是指间稍稍用力,她已经痛得放掉了手中的银针。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张逆风开口。 第十一章 那声音,那腔调,让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但看着那张脸,又随即摇头。 “我不认识你。” 她屏息着,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对她做什么。 “是的,你不知道张逆风。” 张逆风突然放开了她,离开,站了起来,她忐忑地瞪着他毫无防备地转过去的背影,暗暗留意着任何可以逃生的可能。 “碎剑门,你可知道?” 突然一愣,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好半晌地,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碎剑门,天下无人不知。尤其……最近不是还出了号声名狼藉的采花贼吗?” “张逆风乃非语决的小师弟。” 似乎,张逆风甚是不满她评论碎剑门的污点,连带地语调都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小师弟? 恍惚间,似乎对这个小师弟有点什么印象,但她还是满不在乎地开口:“我不认识你。” “自然。” 张逆风徐徐地转过来,看着她的目光怒得发亮,心里莫名一惊,却不知道是因何故。 “认识张逆风的,只有鬼医谷的洛敏。” 她听着,愣了愣,徐后浅浅一笑——原来,她的身份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洞破了?但他到底又洞破了什么? “所以?你把我劫走不为杀人,是为了你口中的洛敏讨回公道?因为我冒充鬼医谷传人?” “你何以认为我不杀你?” “要杀,何必多费唇舌?” 彼此飞快的抢话后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个张逆风到底是敌是友,但终究,他把她劫走是事实,对她充满愤怒也是事实。 “要杀你的,是六王爷的生母,当今的太后。” 看着突然舒缓过来的表情,还有似乎带着善意递来的手,花睨沉吟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他见了,紧紧一握,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突然撞进陌生的怀抱,她连忙后退几步,拉远彼此的距离,对方倒好,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表情,甚至毫不避嫌地一直紧紧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主谋的身份。” “敢问这位张大侠,你把小女子带到此处,到底是何目的?” “莫非你到现在还执意要嫁给那个一事无成的病痨子六王爷?” “如果没有要事,请恕睨儿失陪。” 明明,彼此各说各的,却意外地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 同时顿住,发现他瞪过来的目光带着恼怒,她狐疑地侧了头,完全不知道这个张逆风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似乎不会加害于她。 而沉默里,彼此对视着。 他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软了起来,带着说不清楚的熟悉。 “姑娘已经听说非语决的事情了?” 她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姑娘?” “非语决……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回,是他顿了顿。 只见,他转过身去,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话语,低低沉沉地响起:“非语决在碎剑门里排行第五,近半年由于女祸缠身,被外界盛传为‘蝴蝶郎君’。” 说罢,张逆风转过来,紧紧地看着她。 她只是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侧头,“所以?” 似乎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外,因此,张逆风沉吟着,并不说话。 “张大侠,夜深了,请恕睨儿失陪。” 说罢,她转过身去,眼底冷冷的,心也冷冷的。 什么蝴蝶郎君,不过就是个采花贼。 采花贼啊…… 现在不管是在哪里,听到的话题里,几乎都在议论着一直高傲不驯,不把江湖放在眼里独善其身的碎剑门里出了个江湖败类,非但以极凶残的手段杀了几个地方小帮派的门徒,竟然胆大妄为地抢去了宰相千金,行尽下流轻薄的事后却拒婚潜逃的丑事…… 猛地,眼前人影一晃,她顿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一脸沉默的张逆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行为。 “你就这么急着回到那个六王爷的身边去?” “你特地施展轻功拦着我,就是为了问我这种问题?” 他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回答。 秀气的眉挑了挑,她绕过他就要离开,却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 意外地转过头去,她正要把手抽回来,不料眼前一晃,腰身一紧,熟悉的天旋地转袭来,她惊圆了眼,紧紧地揪着张逆风胸前的衣服,瞪着那双沉默的眼。 他,坐在树丫上,而她,被不合时宜地按坐在他的腿上。 熟悉得叫人心底抽痛的一幕! 她想都没想,飞快地伸手去抓他的脸——果然!抓到了微不可见的细微接口! 狠狠一撕! 露出了假脸皮底下那微微发红的真面目! 本来错综着刀疤的地方,如今那痕迹已经淡得几不可见,唯一熟悉的,只有那桀骜不驯的五官! 而他的沉默,使得她更沉默。 什么张逆风…… 分明就是非语决! 那个,莫名其妙地跑来招惹了她,又彻底地伤害她的男人! 然而…… “睨儿,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 似乎,他老爱问她——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想到这里,她收回了目光,再看他时,是以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坦然,“麻烦你送我回去……非语决,非大侠。” 仿佛,两人初识。 而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方才松了口:“好,我送你回去。” 然而,搂住她的手臂,却收紧了。 被强迫地贴近,她只是平静地瞪着他看,而那种从容,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他,想到这里,非语决暗一咬牙,终于把她带到了树下。 “我这就送你回去。” 说罢,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大步地走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睨是如何的表情。 不过,即便他注意到了,也无法改变后来的事情。 冷月寂照,位于深山的别院行馆却乱作了一团。 灯火的通明,映红了半边的天。 没有在意里面的吵闹,非语决只是细听着身后浅浅的脚步声,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儿停顿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正琢磨着是否要对她说些什么,不料,却见一抹粉影掠过,诧异地看着那笔直通往行馆大门的娇影,仿佛真与他只是萍水相逢般的洒脱,心里一恼,他举步追了上去。 注意到他故意尾随而来,花睨只是沉默着,望着居然没有人看守的大门,举手推门而进。 “吖”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的一刹,只觉得眼前火把一晃,红影一闪,视线尚未适应,就听到耳边“啦啦啦”的一阵齐刷刷地怪响。 “小心!” 只听非语决的声音惊起。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风响,右耳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高速划了过去,带点迟钝地伸手去摸,却被人紧紧一拥,旋飞而起,待脚落地,只感到脚下一阵奇怪的感觉,滑滑地站不稳,只能紧紧地依附着身边的人,定眼一看,才知道那是瓦片。 但…… “把那妖女还有她的同伙给射下来!” 吆喝声响起。 那种非男非女的怪调奇腔,熟悉得叫花睨错愕地低下头去,只见,底下弓箭手一字排开,在火把下越发锋利的箭头无不是正对着她,而站在这些弓箭手身后的人,正是那个整天守在六王爷岁身边,说话阴阳怪气的小太监,小路子。 不过,就到这里。 花睨没有办法再看得更多,例如这群人里面有没有六王爷岁。 因为,就当那声怪里怪气的吆喝再次响起,号令放箭前,她已经被人抱在怀里施展轻功带走了。 自然,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那个不知道为何又出现在她眼前的非语决。 注意到的时候,抵在他胸前的手一用力,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停在树枝之上,脚下顿时失去重心,她直往下摔去,心里还来不及害怕,就见他急白了脸地纵身跃下来,大手一伸,紧紧地搂住了她,只感到双臂一紧,眼前一晃,注意到他把自己转到了背朝天的位置,几乎是同时,她也没有多想,挣开了他的怀抱,用行动拒绝了他那动机不明的保护。 可…… 就当坠落地上的瞬间,他的大手又拉住了她。 “沙啦啦!” 树下的落叶因为突然受重,发出了干脆的响声,当中,还夹杂着一声闷响。 而她,惊魂不定地被紧搂在他的怀抱里,看着他的右臂极不自然地颓然松开,跌躺在枯叶之上,只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他的身上跳坐起来,正细细地用指头去按他右臂的骨骼。 指下一僵,霎时进退维谷。 但终究,还是在他那带着深深疑惑的目光底下继续细细地检查下去。 细细的指头游移到胳膊附近的时候,他突然紧绷了身体,喉咙剧烈地重复了吞咽的动作。可是除此以外,他又紧紧地抿了唇,沉默了下来。 瞪着那张看像满不在乎的脸,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望着指下的胳膊,突然…… “你……” 他倒抽一口气,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在明知道他的手受了伤的情况下这么大力地往他痛的地方用力一按! “痛的时候就该说痛,别以为人家夸你几句你就是高手很耐打。” 第十二章 花睨皱着眉头去撕掉他的袖子,用唇用力一咬,把撕下来的袖子弄成一条条的细长布条,就在说话之际,已经简单地给他那微有骨折的胳膊做了最基本的包扎。可是,头抬起,不经意地对望里,发现他那格外出神的注视,她这才醒觉到自己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现得,像是很关心很关心他一般。 想到这里,刷地站起来,在他那让人浑身不自然的目光底下,左顾右盼着。 荒郊野地,夜深无人,深秋了,如今又没有风,除了彼此的呼吸还是彼此的呼吸之声,感觉格外的忐忑。 尤其,独处之人乃是…… 忍不住咬唇,斥眉。 如何想到,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又会出现在面前? “沙啦啦”的一阵响声,猛然又是一声闷哼,打乱了花睨混乱的心跳,回头去看,只见非语决狼狈地跌坐着,以手撑地,却错用了负伤的右臂,正疼得眉心打结。 粉拳紧了紧。 她深呼吸,终于还是走过去,弯身去扶。 可是,他却猛地用左手拉住她的肩膀,心里一惊,她为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抽身,却被他的手牢牢抓住,只能满身狼狈地几乎跌在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见他的脸不合时宜地贴近过来,她心里一乱,屏住了呼吸。 “睨儿,你真的没有话要问我吗?” 她惊乱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把你自己的伤也忘记了,却为我包扎得那么仔细……你,真的没有话要问我?” 感觉,他的指头松了开来,可是她却没能抽身。 或者不是她不能抽身,而是,她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与他暧昧靠近的困境。直到,他那粗粗的指头,轻轻地绕过了她的脖子,她心里一跳,被他的手一拉,终于跌撞在他的怀里。而他的气息,贴近到她的耳边,竟然细细地舔吻了起来。 耳朵上顿时一阵刺痛。 她这才想起,方才遭到暗算,箭似乎划破了她的耳。 猛地,使尽全身的气力推开了他,她慌忙抽离,可惊慌转身看他之际,发现他吃痛地捂住右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又硬生生地顿在原地。 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或清算旧账的时候。 “非大侠,我现在一心只想赶回我的六王爷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话要问你。” “但如果我有话要问你呢?” 那边,非语决霎时冷了脸冷了一切的目光。 不过,她不在乎,“要问什么,请待我确认六王爷安好以后。” 感觉,他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不过,她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别院行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小路子口口声声斥她妖女还带着人要置她于死地,六王爷岁又去了哪里…… 她,没有聪明到可以洞察一切的地步。 这些,都必须回到别院行馆才能得到答案。 所以,她命令自己,现在只能在乎这些,而不是身后那一双冷冰冰的利眼。 但…… 腰身突然一紧,双脚一下子旋空,她惊得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这人…… “用走的太慢了。” “你放开……” “我说了,我有事要问你。” 他沉声说罢便施展轻功,不理她的反对,两人飞快地没入夜的漆黑里。 行馆别院,如今漆黑一片,但戒备极是森严。 半刻钟以前仍在举行的牡丹夜宴,现在只剩下狼藉的席座,那些达官贵人们似乎已经散尽,而守卫们则是一队又一队地交替着巡逻的位置,至于方才在大门守株待兔的弓箭手们则隐蔽在岁所居住的别院里,绕着院落的四个角,贴墙而防,一旦有人从天而降,只怕就是瓮中之鳖,势必被射成蜂窝鸟巢。 至于岁的厢房,里面灯火通明,就像是为了告诉别人岁的所在。 看来,要见岁,简直比登天还难,也可以想象,此行的凶险。然而,潜伏在身边的他却一话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分析着下面的情况,也让她,得以悄悄地打量而不必担心被他所发现。 被搂住的肩膀紧了紧。 她回过神来,顺着他警惕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从西苑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蒙着面纱的姑娘,一身的轻纱缥缈,在夜里也白得霎时朦胧叫人恍惚,而在这名姑娘的身后,尾随着的是年纪相仿的年轻少女有十人,分两列随行,每个人的长相都相当不错,或清丽或小家碧玉各有特色,但每个人的玉臂上都轻挽着一个精致的竹篮,竹篮上皆用高等红绸所覆。再后面的,则是四名手持大刀,神情木然却走路生风的侍卫,每个人都显得神气不凡。 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岁的厢房门前。 蒙着面纱的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身后的两名少女连忙上前去敲门,不消多久,里面有人把门开了,蒙着面纱的姑娘轻移莲步,带着十名少女进入了厢房,只留那四名侍卫把手在外。 很大的排场。 望着人影晃动的纸窗,花睨细细想着那位蒙面姑娘的身份,这时,腰身一紧,非语决居然二话不说就带着她离开。 碎剑门的轻功果然了得,来去并无惊动任何人。 一路掠至洛阳城的城门外,他才放开了她。 他的刻意回避,使得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走前去的背影。 “明天再去打听。” 自然,那样森严的戒备,即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或是所谓的武林第一高手,也不会贸然犯险,何况,非语决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她? 在那简单的结语后,他径自迈步离开,她见了,默默地跟上。 夜寂寥人寂寥。 依然是五步的距离,不知是他的无心或是她的刻意,不过,她一直可以走在他的影子里。 【第八章】 江湖,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至少,在许多老百姓的眼里就是那样。 这不,前一阵子才听说一群武林莽汉要在黄山群殴,没过几天,又老是看到一群人无视一切地点,在郊外、市集里、瓦顶上、浴堂里,甚至是人家难得丰盛的饭桌上高来高去大打出手,再然后,靠说书混饭吃的家伙们也没闲着,开始了新的口水战争夺地盘争夺人气,故事是高潮迭起,那个精彩啊! 是什么人精彩了故事? 纸扇一转,那些混饭吃的几乎异口同声地装腔作势道:鬼医谷的两名传人。 “这两人,为了那隐藏着巨大宝藏秘密的《鬼医小札》,把自黄山之战后难得平静下来的江湖搞了个天翻地覆!不久前,那名自称鬼医谷传人的年轻姑娘,才到洛阳便救得皇上最宠爱的幺弟六王爷的性命,甚至还以准王妃的身份住进了城外的行馆别院!” 洛阳醉月楼里,年过半白的说书先生正口水花喷喷着,话题吸引了无数百姓! “但那个高潮迭起啊!没想到,就在昨夜盛大的牡丹夜宴上,此女伙同了冒充碎剑门关门弟子的相好,一同毒害了六王爷,要不是真正的鬼医谷传人为了查清楚身份被盗而潜伏在宴会之上,这六王爷啊,恐怕……” 倒茶的手,终究僵硬在那里,滚烫的茶水,逸过了杯沿,直泡湿了另一只搁置在桌上不经意成拳的手。然而,那名坐在暗处身穿残旧布衣头发凌乱披肩随意以疑似杂草的什么束在脑后的男子,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瞧他,不过二十上下,脸上似乎有点怪异,细看之下竟是淡印着大小刀疤细痕怪是恐怖,再加之他腰间那两管比寻常见到的剑还要长尺许的样子有点像东瀛刀的兵器,实在让人有点不敢轻易接近。 店小二本想缩缩脑袋假装看不到,然而一转身,一道凌厉的目光瞪过来。 只见那头,年轻的掌柜手抓算盘,笑得跟狐狸似的灿烂,拼命往手心敲呀敲的。 扣工钱的暗号! 店小二冷汗直飚,连忙冲过去一把抢过那名男子手中的茶壶,也不顾手都被烫得起水泡了,心里拼命骂着掌柜的没良心。还来不及一鼓作气地开口,只觉得眼前银光一现,下一秒,左耳一凉,店小二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只见飘絮似的断发落在那湿湿的桌上,而对面,那名让人不敢接近的男子错愕地睇过来,左手上,握着形状削长通体玄黑却反射着异样银光的长剑。 店小二吓得手中茶壶一抛,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以夸张的姿态跳起抓住,弄出很大的响声。而本来盘踞在小小茶廖里的江湖中人们一见那剑,脸色皆是一变,有趣的是,他们随即又默默地眯了眯眼,纷纷装出一副很深高莫测的表情来。 至于那名让人不敢接近的男子,默默地收回剑,拿起茶盅细细地喝着。 说台上,说书先生照样说得欲罢不能,台下,那些江湖人氏自以为压低了声线,聊得口水花喷喷。 这时,一名黄衫少年刚好步入,店小二连忙躲开掌柜的笑容,跑过去招呼。 “切,不过是碎剑门的叛徒。” 少年人的眉心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没有理会那些惊奇的视线,笔直地往角落里走去,并坐到了那名让人不敢接近的男子身边。 这名少年人的容貌精致清俊,甚至可以说俊俏得有点娇气,明眸粉鳃嫩唇细瓣,若不是穿着男装坐姿随意率性,旁人真会以为这少年人是女娃的易容。 第十三章 不过,江湖人们的注意力到底还是集中在与少年人同桌的那名年轻男子身上。 “看到他的脸没有!什么玉面蝴蝶,笑死人了!” 蓦地听到那些闲言碎语,那少年人感觉到同桌的视线,为自己倒茶的手顿了顿,放下茶壶,看过去,“我们什么时候去打听消息?”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 是的,这名少年人其实真是女娃易容,并非旁人,正是花睨。 “已经打听了。” 手中的茶壶被抢了过去,听着身后的那些刻意高声说着的闲言碎语,看着对面的人一脸无动于衷地为自己未满的茶盅倒茶,花睨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打听到什么了?” “你不必知道。” 花睨愣了愣。 “非语决,你不要敷衍我。” “没有人要敷衍你,吃过早点就启程吧。” 话音落罢,店小二正好送上阳春面两碗。看着非语决漫不经心地举筷,她忍不住抄起筷子挡住他的。 “我说了,不要敷衍我,你到底是如何打听的消息,又打听到了什么?” “喜欢这碗就拿去吧。” 他竟然径自更换了彼此面前的阳春面! 这样的态度,难道还不是敷衍吗?而且,方才一早就支使她去裁缝店换上这套男装,要她学会了怎样才像个男子才许她走上这茶楼来与他会合,莫非一切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耍她? 越想心里越纳闷。 又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他闹翻,她只好低着头,拼命地把碗里的面条往嘴里塞,泄愤一般地吃得香腮鼓鼓,那种狼吞虎咽的吃相,就连来奉水的店小二都看得双眼暴瞪,身后更是传来了其他人的讪笑。 “又没有人跟你抢。” 那头,传来了事不关己的冷言冷语。 抬头,正要瞪他一眼泄愤,不料,正好听到台上传来了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说到那位冒认鬼医谷传人深得六王爷错爱的准王妃,原来竟是大有来头!那小姑娘,原是竟是邪教魅宫里最为江湖人所忌惮的青萍——旦见玉手一翻,方圆十里不见生还。说到这魅宫……” 那头还在口水泛滥,这头花睨已经被呛得满脸通红,就连本来立定主意不把她当作一回事的非语决,也连忙跑到她的身后去为她顺气。那大大的掌心,抚在单薄的背上,力度不敢过猛,却又怕太轻无法助她,显得有点狼狈。 明明正因呼吸不顺而辛苦着,但茫茫然回头见着了他的眼,却莫名地…… 慌忙抓住他的手,她忍着咳嗽的欲 望,喃喃道:“没事了……” 瞪着她那越发红透的脸,真不知道是被面条呛到了或是其他,不过,他抽回被握得莫名发烫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嘿嘿,瞧,人家碎剑门的人就是不一样,不但好女色,还好男色……” 彼此正沉默着,身后又传来那些江湖人士的闲声漫语。 花睨悄悄抬起眼帘,虽然眼前的他依然是那副沉默的表情,但还是能从那紧绷的肌肉里看出他的介意。猛地,筷子一摔,她无视他诧异的目光,小流氓似的打了个呵欠,拍拍屁股便站起来往外走去。 说实在的,别说非语决了,连她这个事不关己的人都受不了那些仿佛母鸡转世的江湖中人。 出了醉月楼,静静地偎依着门外的红柱,待他走出来,见着了他那仿佛又紧绷了许多的脸,她指了指通往城门的方向。他没有回应,但却径自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摸摸鼻子,她连忙随后跟上。 头上,阳光炽烈着。 看得入了迷,虽然是秋末了,但依然感觉有点发晕。 低下头来,望着依然在五步以外的他,眩晕里,仿佛觉得回到了半年以前,只是往事历历在目,心境际遇却大不相同了。 思绪散漫间,已然行至城外。 栈道无人,林阴隐蔽,正合商谈。 而他,靠在树上,双手抱胸,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望着脚跟前的某一处,害她本已经有了腹案的话酝酿许久才能出口:“你所说的打探情报就是听那些说书先生说故事?他们说的话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真的可信?还有,你认为……事情是与魅宫的青萍有关吗?” 他深深地看过来,并不说话。 那目光,紧腻得让她心里忐忑,“看、看着我做什么?” 见他还是不说话,只有目光沉了沉,她连忙辩解:“你该不会认为被你劫持的我可以分身去毒害六王爷吧?” “我没有那么说。” 终于,他开口,却只是吝啬的几个字。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上前,摇散他一脸的漫不经心,却又坚持着两人间的五步距离,而他,看着她又是前进又是后退的奇怪举动,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 “非语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拖泥带水的?有话你就直说啊,何必对我拐弯抹角?” 对于她的懊恼,他倒是笑了笑。 “你笑什么?” “你被我逼急了?” 看着他那漾起了可恶弧度的唇角,她咬牙切齿,“我没有。” “没有吗……” 边说边走过来,她反射地要退后,却在同时听到他开口:“没有,你为什么害怕我的接近?你退后做什么?心虚了?” 他的眼神,仿佛把老鼠逼到了死角的猫。 “我没有。” 在那可恶的注视下,她只好硬着头皮,仰头迎视着那越发接近的脸。 可恶,明明理亏的人应该是他,负情的人也是他,为什么当两人再遇,高低立见,无论她再怎么武装自己,还是在他的面前矮一截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没有就好。” 这人靠得那么近,几乎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难道就为了说这句结语吗? 她气结,但更气结的是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太激动的情绪。 冷漠,她需要冷漠来武装自己! 还有,她不能转移视线,一旦别开脸去,就是她输了,所以,纵然心情再乱,她还是命令自己死死地看着他。 而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终于再次开口,缓和了她心里的紧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都赖在你的头上了。” “你不是说,有人很不满意我跟六王爷的亲事吗?” “我是这般说了,但至于吗?除了安排杀手杀你,还多使一计,营造出你毒杀六王爷的假象,甚至已经透过市井,把这一切绘声绘色地宣扬开去。即便它日你能洗脱冤屈,只怕跟六王爷的亲事也难以成事了。” 花睨沉默。 他分析的比她想的要细许多,只是…… “我的看法跟你不同。”她的回答换来他微微一愣,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下去,“的确有人安排杀手除掉我,可是,六王爷中毒之事,只怕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见你的六王爷?” 迎视着那看不清用意的目光,她点头。 “你就那么在意他么?即便是去了就有杀生之祸?”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让人感觉分外的可恶,或许,是因为他在笑的关系? “我非去不可。” “你非去不可。好。” 好? 什么好?! 她意外地看着他,却无法看懂他此刻的表情代表了什么,他的脸上,除了心不在焉的儿戏还是心不在焉的儿戏。 “如果我不奉陪,你仍然要去?” 他的意思是指,她不懂武功,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想一想昨天晚上那一字排开对着你的弓箭手们,还有你那尚未痊愈的伤口!你确定你仍然要去?” 她看着他,试图看清楚他的想法。 是担心她或是嘲笑她? 至于结论…… “非语决,你不要跟着我。” 说罢,她转身离开,独留他意外地瞪着她洒脱的背影,久久地失神。 【第九章】 其实,花睨知道自己的决定很荒谬。 昨夜,在夜色的保护下,有非语决那样的高手在身边她也不敢贸然去找六王爷,更何况如今是大白天的,四周已经刻意地散播了关于她是邪教妖女加害六王爷的事情,想必行馆别院的戒备将比昨夜更甚,单凭她这样一名不懂武艺的女子,要见六王爷一面,简直难于登天。 不过,她真的必须回去,回到六王爷的身边。 这般想着,连走路的步伐也变得快了。 说实在的,她很担心六王爷到底怎样了,那个传闻中的鬼医谷的女传人,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吗? 想起昨天夜里看到的排场,她的心里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没有了非语决在身边,只觉得一切的敏锐与智慧,终于归位了。 传闻中孤傲的鬼医谷的传人,如何会带着这么多的侍女在身边,还如此的讲究排场?不管怎么想,都事有蹊跷吧? 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里观察着行馆别院的动静,只见门外八名侍卫雄纠纠地站在那,警惕戒备,半点不见松懈,可想而知,行馆别院里又是如何的一番戒备森严——想要趁机混入,根本是异想天开。 摸摸身上,本来挂着挂包的地方空空的,方想起如今穿了一身的男装,心里不禁一阵泄气。 如今,她除了救人的银针,再无它物。 即便有吧,又能如何? 她不懂易容,不会使毒,要如何闯入这如龙潭一般的行馆别院,要如何去确认六王爷的安危? 第十四章 那句“非去不可”,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烦恼着,突然听到身后嗤地一笑。 错愕地转头,以为是非语决不放心她赶来,谁料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是喜儿。 花睨僵直着站起来,只见一身火红的喜儿一边用纤纤玉指把玩着自己胸前的发,一边走来,“你以为来的人是非师兄吗?” 那笑,很淡,却灿烂得刺眼。 “不过,不管来的是谁,你只要知道来到你面前的人有办法带你去见六王爷就好。” 她意外地看着喜儿唇上的自信笑容,看过去的目光变得迟疑了。 “你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六王爷的事情?喔,对了……” 终于,喜儿来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双手,搭在她僵硬的肩膀上,整个人柔弱无骨般地偎依过来,魅惑心跳的香气,盈于鼻,“你不知道吗,是我把你的下落告诉非师兄的,也是我暗中安排,让非师兄顶替那个冒充张师弟的杀手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视野一片僵直,只感到景色变得有点茫然。 “为什么?因为那个杀手正好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碰巧知道了有人要你死啊。”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下落告诉非语决?” 感觉那冰凉如蛇的指头在自己的脖子后游移,花睨目光沉了沉,忍住那不舒服的感觉。 “自然是因为你那一走,让我的非师兄心里起了疙瘩,为了让非师兄可以放下这个疙瘩跟我双宿双栖,你不认为让你们见上一面解开心结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吗?而且你瞧,我的想法没有错吧?非师兄如今连对你的最后一点眷恋都没有了,明知道你现在做的跟自杀没两样居然也冷着心不跟过来,所以,我又赢了。” 只觉得心里“哒”的一响,花睨紧紧地咬住唇。 “你看起来很不甘心?怎么了?你不是说了你非六王爷不可吗?” 花睨心里一震,原来,这喜儿一直就在他们的附近监视着?以非语决那种接近野生动物的警惕本能,不可能不知道喜儿的行藏,那么,答案是……这是非语决的默许? 这,比起让她知道非语决此行来的用意,更让她难过。 不,她不该感到难过,本来……就不会傻到认为他是为她而来,担心她而来。 根本,就不该奢望他是追来解释的。 “怎么了,你该不会还对我的非师兄有所期待吧?” 飞快地抽身,她瞪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喜儿,“如果话说完了,你就走吧。” “呵呵……” 喜儿掩嘴轻笑,再次偎依过来,“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让你见一见那六王爷。”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 喜儿的话,让她意外地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却觉得眼前一阵花白,眩晕的感觉使得呼吸变得急促,而乏力的四肢,使得她猛地跌跪在地上。 为什么…… 难道是喜儿身上的香味? 花睨紧紧地咬住唇,直到舌齿间尝到了腥甜,也无法唤回更多的清醒,心里忍不住暗恼,她从小被她的养母泡在药酒里长大,终年与药为伴,本来便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着了别人的道的! “蓝魅的迷药魅蓝,效果果然非同凡响。” 晕厥过去以前,只有这句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思绪,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你说,我现在该唤你哪个名字?睨儿吗?” 瘴气未散的林间,正在欣赏着日出美景的女子,一身的黑衫,姿态撩人地半躺在高树的树梢之上,蒙面的黑纱,随风荡起,若隐若现着那线条美丽的下巴。 而她,一身的白衣,背着行囊,沉默地举头望着那缭绕的背影。 “如果你真要下山,我确实不该阻止你,可是,睨儿,你要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像‘家’里这般的单纯,而且,你还立定了主意去寻找那本招惹欲 望沾染无数鲜血的《飞花密录》……” “请放心。”她倔强地打断。 那头忍不住笑叹一声,把玩起胸前的发,“那么,切记把以往的你埋藏掉,在你找到你想要的以前,你只能是花睨,懂我的意思吗?” 一番话说得语重深长,然而她却有着被算计的怀疑。 “我懂。” “你懂啊……” 又是一阵沉吟,那头才说道:“那么,先替我办一件事情吧。” 意外地愣了愣,她看着那懒散的背影。 “好。” 这时,一幅地图从树上抛下,仿佛早有准备,她弯身捡起,摊开那牛皮地图,看着里面所画,不禁皱了皱眉。 “我的一位故人在地图所标示的地方栽种了一棵七心海棠,算算时间也到了收获之日,你就前去替我取回吧。” “嗯。” 她收起地图,转身欲走。 “记住了,作为代价,埋藏你的一切,否则,我会不惜一切地把你找回来。” 代价…… 埋藏,一切…… 恍惚间,场景换掉,变成了雅致的厢房,而她,手里拿着银针,正聚精会神地为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治疗。 舒了一口气,她把银针收回针灸包里,正要离开,突然,瘦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睨儿,你当真不肯答应吗?” 她愣住,望着那弯着深情的眼眸。 “我知道我的身体的确不好,可是,你说过的,我将会好起来,那么,请你留在我身边吧,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的。” 不管她要什么? 脑海里,恍惚过一个冷傲的身影,她惊得沉了沉眼。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拜入,说是藏书楼走水了,烧毁了不少的书。那人一听,便命人扶了过去,而她,身为那人的大夫,只能尾随而去。 书楼烧得半黑,焦臭的味道冲天。 他一阵狂咳,她连忙为他施针,这时,那名小太监带着人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书搬到了他的面前来,他弯身,用瘦弱的手颤抖着逐一检视。 她本来也没有多在意,直到目光里不经意地看到了那四个字——《飞花密录》。 “你就那么在意他?即便是去了就有杀生之祸?”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埋藏心底,赶也赶不走的人老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我非去不可。” “你非去不可。好。” 那漫不经心的笑老是会刺痛她的心。 “怎么了,你该不会还对我的非师兄有所期待吧?” 还有那个老是在她面前说自己赢了的喜儿…… “我以为我说过,我为这个耳环找到了主人,那个人就是你。”他仿佛深情地说着。 “真是天真。” 是嗤笑,喜儿一脸的洋洋得意。 “糊涂的小笨蛋,你难道忘记她唤我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仿如天籁醉人,有力地双臂紧紧地环顾着她。 “我说,我和他可不是单纯的师兄妹。” 喜儿的声音席卷着地底深处的寒意,冻得她的心忍不住发抖。 声音在交错,画面也在重叠置换,她痛苦地伸手紧紧捂住双耳,可举手之时,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多处地方隐隐抽搐着,好几处都热热的,尤其是肩膀,她的左肩之上仿佛有一团火,从那里往身体的深处以至所有的角落蔓延扩散…… 脑海里交替的画面,似乎有些模糊了。 那个在树上,每天夜里抱着她,让她偎依在胸前倾听心跳,用细薄的唇诉衷着言语的那个很温柔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他…… 到底是谁? 喉咙深处一阵难过,她难受地咳嗽着,只感到自己吐出了什么稠腻的东西。 “快!快宣御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是谁在耳边吼叫? 只觉得周遭一团的混乱,然后,她又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待再次有了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模糊,只有右边传来一阵温馨的光。 她徐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穿华服面色稍白的男子正在灯下打着盹。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声音,那名男子张开双眼,转头望了过来,在看到她虚弱地眨着的眼时,欢喜地冲了过来,竟二话不说就把她搂入了怀里。 这男子的身上带着药香。 很熟悉的味道,却又…… 让她觉得有点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而这里,到底又是哪?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实在很累。 肩膀上隐隐作痛着。 终于,她体力不支,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与此同时,洛阳城城外林间,非语决焦虑地来回踱着方步,等啊望啊,就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垂头丧气地回来求他帮忙。 已经入夜了,为什么还没有看到花睨回来? 她除了医术了得,连处世的经验都少得可怜,不懂武艺,根本不可能单凭一人之力见到被森严保护着的六王爷。 可是…… 抬头望了望冷清的月,真的已经很晚了! 该死的,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她不笨的,不可能自己跑去敲门,直接从正门进入,自投罗网地要求去见上一见那病痨子六王爷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终于转过身去,本欲施展轻功火速前去行馆别院把她寻回来,不料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并且,还一副已经站在他身后很久很久的表情! “红姬。”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非师兄还是坚持着不肯唤我喜儿吗?” 第十五章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喜儿,以一种戒备的目光。 “非师兄在想什么事情?难得见你如此入迷,喜儿都在你背后站了好一会了,你居然没有发现,如果是以前,你早就……” “与你无关。” 匆匆收回视线,非语决绕过喜儿便走,孰料,却听喜儿突然叫了一声,他迟疑地转过身去,瞪着那张很是得意的小脸。 “如果你是要去找睨儿姑娘,我知道她的下落喔。” “不必。” 自从那一日花睨离开,他从沾沾自喜的喜儿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以后,其实,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对于眼前的喜儿,他无法不小心戒备。 毕竟,她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喜儿,而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妖女红姬。 尤其在听到了喜儿居然知道花睨的下落以后,心里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兆——他得赶快去把花睨找回来! “如果我说……我已经让你的睨儿回到了六王爷的身边?” 脚下一乱,他警觉地回头瞪她。 而她,徐徐地步近,“非师兄,人家睨儿姑娘好不容易得到了六王爷的谅解,看着六王爷又是疼又是怒地抱着满身鲜血的睨儿姑娘把那些伤害她的士兵们遣退,甚至扬言待睨儿姑娘伤好之后便举行大婚的那一幕,我实在好生感动……” “你说什么?” 猛地,肩膀被紧拽着,疼得喜儿皱了皱眉。 “我说,非师兄,睨儿姑娘找到了好归宿,你就莫去打搅了……” “我是问你,睨儿为什么会受伤的?” 喜儿听罢,眸子一沉,“是我把她打伤的,然后绑了送进行馆别院里。” 非语决怒瞪着喜儿。 “为什么要伤她?” “如果不是这样,如何捏造谎言,声称睨儿姑娘遇到了魅宫的青萍,受其重创受其陷害?” 他沉默。 “告诉你,这都是你那位睨儿姑娘拜托我做的!” 他沉吟着,好半晌才把她推开,转身离开。 “非师兄,你要去哪里!” 身后的厉声追问,他没有回答。 “一个为了奢华生活就甘愿放弃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连我都不耻的计谋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终于,他停住。 “因为她不会欺骗我。” “如果她骗了你呢?” 如果睨儿骗他? 脚下一阵迟疑,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步伐,施展轻功翩然而去。 【第十章】 其实,花睨曾经骗过他的。 潜伏在六王爷所居住的院落一隅,暗暗计算着侍卫们巡逻的路线与时间,不禁想起了当日花睨声称是鬼医谷传人之事。 然而,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却是他强把鬼医谷传人的身份加在她的身上,她只是没有否认,顺着他所认为的误导了他罢了。 而且,相对地,在他的记忆里,他记着的更多的不是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而是她那惟妙惟肖的表情,总是藏着情绪心事的眼睛,为他的脸施针时的专注,凝听他的心跳时的陶醉,还有更多更多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相处细节。 为了寻她,他仿佛盲头苍蝇般地走了很多地方。 本以为她离开时是那样的伤心,一副要与他永不相见的坚决,必然不会直接到洛阳,于是他也绕路洛阳,途中还惹了不少的麻烦事,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口中的采花贼,多了个落人口舌的名号——蝴蝶郎君。 而且,暗地里似乎有人要陷害他,不管是哪号江湖中人与他曾经发生过摩擦,不必多久就会传出那人死于非命的传闻赖到他的头上去。 本来也没有在意,但事情一旦累积,非但他名声受累,就连师门也蒙受屈辱。 江湖上甚至还传出了谣言,说师傅独孤战扬言要把他逐出师门。 名声狼藉,睨儿又百寻不见,当时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直到某天夜里有人以飞刀传书,告知了睨儿的下落以及太后杀人灭口的用心,他便马不停蹄地赶至洛阳,趁着那杀手独处之时,绑了取而代之。 “一个为了奢华生活就甘愿放弃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连我都不耻的计谋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蓦地想起了喜儿的话,他暗暗咬了咬牙。 他所知道的睨儿不是这样的人。 但…… 她坚决又倔强地对他说,她非得回到六王爷的身边不可。 那一夜,当他伪装成师弟张逆风的样子,随着那些官吏来到那名六王爷的面前时,一路行来,看着她与那名六王爷在月下的对望,拥抱,甚至在后来,她还当着他警告的目光把头枕在那位六王爷的手臂上…… 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无法静下来。 就在分离的半年间,她居然与别的男子有了婚约。 他们表现得浓情密意。 他就在她的身边,然而面前再多的障碍,她还是口口声声说着必须回到那名男子的身边。 他该如何是好? 虽然已经来了,却只因一时的冲动,对她的担心。 如若她真的爱上了别的男子…… 他宁愿,她真如喜儿所言,只是贪慕虚荣,并非动了真情。 那么,无论再难,他也会把她带走,带得远远的,到一个只有他和她的地方,从此远离一切,不问世事。 想到这里,刚好看到一名小太监去敲门。 不一会,门开了,一身华服面容苍白的六王爷步出。 果然是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看来传闻被毒害是确有其事了。 不知道那名小太监对六王爷说了什么,只见六王爷转身吩咐了一下,便留了两名侍卫把守门前,自己则带着那名小太监与一直把守在外的其他侍卫们匆匆离开了。 机会来了! 他暗暗捡起地上碎石,扔出去。 “谁!” 碎石落地,发出轻响,那两名侍卫才一分神,便被身形极快的他从后点了穴道。 推门而入,房内药香寥寥。 轻声走至床前,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他弯身,小心翼翼地横抱而起,目光触及那紧裹着纱布的两臂,还有隐隐看到血色的左肩,不禁心痛得拧紧了眉。 ——告诉你,这都是你那位睨儿姑娘拜托我做的! 想起喜儿所说,心里更恼。 即便是苦肉计,也不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睨儿可不是那种有心计的姑娘,只怕,一切都是喜儿所为。不由想起喜儿用计赶走睨儿的那天,居然不惜自己吞了毒药残害自己的身体以博他的同情,心里忍不住寒了寒,把头窝在她沾了药香的发间。 不管喜儿是何用心,还好,并没有取了睨儿性命。 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还有害怕的东西。 却无端地,为此感动了。 多少年没有感觉到害怕是什么滋味了?自从那一夜,母亲狠心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那可怕狰狞的伤口独自离开,把他遗弃在盘踞着野兽的山林以后…… 脸上突然一凉。 他震了震,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半醒的眼儿。 她迟钝地看着他,指尖依然细细地游移在他脸上那淡淡的凹凸不平上。 这个人,是谁?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是什么? 看着他出神地看着自己,她也禁不住出神地看着他,直到他徐徐地靠近,直到他的唇就要碰上她的,猛地,她紧皱了眉,痛苦地捂住了左肩。 为什么左肩会有种快要烧着的错觉? “睨儿,你怎么了?” 睨儿? 她迟疑地抬起眼睛,看着他的紧张,慌乱间,她已经被他放到了八仙桌上。 “睨儿,是哪里不舒服了?” “……肩膀。” “肩膀?” 看着他绕到自己的身后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左肩上一凉,没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就拉开了她的领子,她吓得连忙捂住衣襟,若不是痛得无力,必然要…… “你的肩膀上……” 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气,她不禁紧张地看着他。 “鲜花……烙印。” 他的话,让她彻底地愣住。 鲜花烙印,这四个字可是江湖的禁忌! 传言中了鲜花烙印之人,会受控于人,任人摆布,至于孰真孰假,当中的秘密,只记录在《飞花密录》里。 而关于“鲜花烙印”的传说,实在太久远了,必须追溯到朝廷初建国之时,当时担任武林盟主的上官恕身上,还牵涉到后来有名的某个古老的家族惨遭灭门的后来,枝节颇多…… 如今,她身上居然中了鲜花烙印?! 两人正震惊对望,突然,房外传来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回头,看到身后尾随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的六王爷僵硬在门外。 “走。” 还未反应过来,腰身便是一紧。 她瞪着他,而他纵身一跃,竟破瓦而出,然而双脚才落于瓦上,就听见身下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快!给我把那名采花贼给射下来!” 六王爷怒极,在屋下指挥着,不一会儿,弓箭手已经搭弓拉弦,畜势待发,可就当箭在弦上,那六王爷又急着去喊停:“慢着!都给我慢着,若射到了睨儿,就拿九族来赔!” 屋下,越来越多的侍卫赶到院子里。 屋上,她意外地看着那严阵以待的布军,又看着越发搂紧了自己的他。就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居然在这时候低下了头来。 目光对上,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他管你叫采花贼?” 这个男人,是采花贼?! “还有……他到底是谁?” 第十六章 非语决意外地看着她那疑惑的小脸,心中隐隐感到不对劲,却说不出所以然来,直到,她又问:“你……又是谁?” “你不知道我?” 明明身下危机四起,他却偏偏失神于她的话里。 难道,是因为鲜花烙印的影响,使得她忘记了他? 突然,一支流箭飞来,他连忙以掌风挡开,并顺势抓住她的肩膀,“除了忘记了我是谁,你还忘记了什么?” “都忘记了,还能想起来吗?” 她的回答理所当然得叫他气结,“那么,回答我,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我是……” 就当话出口,意外地看到他的身后银光闪过,她想都没想,指间退出了银针,飞快地射了出去,并把他拉到了背后,并踢出一脚,把已经被撞歪了轨迹的剑猛地踩于脚下。 霎时,四周静了下来。 “准王妃会武功……” 屋下,顿时窃窃私语。 六王爷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自然也看到了屋顶上的一幕。 不过这些都没有让花睨放在心上。 她此刻,正诧异地瞪着脚下的剑——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管软剑。 黯然的金属光泽,在月色下却刺痛了花睨的眼。 再抬头,瞪着那依稀带着点熟悉味道的身影,这个蒙着面纱的姑娘,面纱之后到底是谁? 不过,就当对方使力抽回了软剑,要再次攻过来时,她手臂一紧,已经被身后的非语决扛在肩上火速带着逃跑了。 “喂,你放开我!” 狼狈地倒吊在他的身上,她又急又乱,身后并无人追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就是放不下那名蒙面的姑娘。 可他没有理会,径自施展着轻功,在树与树间飞快地掠过去。 忍无可忍,她的指间退出了银针,可他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就当她打算以银针刺入他的麻穴时,他竟然猛地停住,并把她从肩上搂抱到怀里,她惊呼一声,已经被他紧紧地按在树干上。 脚下是脆弱的树枝,她不敢随便乱动,只能惊乱又气恼地瞪着他。 而他,猛地把脸贴近过来,她不禁为那过分接近倒抽了一口气。 “说。” 她没有会意过来,戒备地看着他,“说什么?” “说你到底是谁。” 她气结,“你特地拉着我逃跑,就为了问我这种无聊的话,我……” “不是。” 他突然斩钉截铁地开口,害她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只能直直地瞪着他看。 “不是什么……” “我拉着你逃跑,是因为你老是很生气地唠叨,说打不过就该逃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我……” 说她唠叨……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等着她去挥霍,他居然说她唠叨!她……可是,她在他那紧腻的注视下,满满的气势霎时泄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心虚,又莫名地多了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我们以前认识?” 他点头。 “然后,我们……很要好?” “很要好是指哪方面?” 他的反问,害她莫名地红了脸,怪了,“不是你说的吗,因为我说你,所以你就这样……” “怎样?” 为什么觉得他是在耍她呢? 而越发的贴近里,只觉得他的气息弄得她的脸好痒好痒,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挡住他越发贴近过来的胸口,不料却被他猛地抓了个满。才意外着要抽回,唇上突然被啄了一下,她呆呆地看着他那仿佛什么也没有做过的脸。 “你刚刚……” “嗯?” 他挑眉,那坦然的表情害她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即,下巴被他以指挑起,他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唇上一阵柔软的紧腻,她错愕地眨了眨眼,失神之际,只觉得唇被他细细地吮吸着,想要推拒,但他却更快一步地抽离。 他依然沉默着,只有那双锐利的眼,一直一直紧紧地凝望过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然后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因为方才的吻,顿时六神无主。 “我们……是……” 她迷惘地脱口而出,却又止住未完的话,咬着唇,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莫名其妙地,脸又红透了,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心跳那么快呢? 悄悄地抬眼看他,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下。 蓦地想起那个凌乱的梦境,脑海里乱糟糟的,她咬了咬唇,试探道:“你……就是那个老是枕在我肩膀上看星星的人?” 眼前,他挑了挑眉。 眼里,似乎有着被挑衅的愠怒。 “你……哇!” 腰身又是一紧,眼前一花,她已经教他搂坐在那脆弱的小小的树枝上,可是,本来害怕的感觉,却因为他的手把她的脑袋压到胸前,听到他的心跳声的一刹弥散了开去。 那宏厚有力的心跳声…… 左肩上又是一热,她浑身一缩,紧紧地捂住那灼热的地方,只觉得脑海里乱糟糟的,飞过了许多片段。 “肩膀又痛了么?” 痛到极致,只听他的声音急切的响起。 心里正莫名一暖,肩上却蓦然一冷,粗粗的指头游移在那灼热的位置,浑身霎时一阵发麻,她瞬即回过神来,想要阻止,却听他倒抽一口气。 “没了……” “没了?” 感觉他的手一松,她慌忙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烙印没了。” 意外地听着他的话,她骇然地回不过神来。 莫非,是因为她从小就被某人当实验品浸泡在药酒里,又终年与药为伍,所以…… 难道,是某人早预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对她们不利,所以早有防范? 她那位生性未定,把自己的名声当儿戏故意践踏的养母兼师傅有那么聪明有那么为她们着想么? 再瞧眼前人,一脸关切的目光,眼神柔柔的尽是担心…… “为什么烙印没了,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你是谁?” 不知道她的谎话他信了多少?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害得她心中一团混乱,无法理清,也不想再去考虑与他之间的事情了。他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与他的喜儿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又担心地赶来救她……要想的事情太多,可她不想去想了,现在,她只想一探那名蒙面姑娘的身份。 “那么,你是谁?” 他的问题,正好让她把彼此间的纠葛斩断。 “我是……” “不过,其实我也猜到你是谁了。” 然而,他打断了她。 那笃定的表情,害她愣在原地。 “好了,都别说了,咱们先离开这里。” 说罢,也不管她是如何的呆若木鸡,就那样抱着她回到地上,并二话不说地就拖着她的手往林间深处走去。 “慢、慢着,我是……” “行了,我说我知道了。” 哪有这样的!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只好两步并作一步,以前从来不曾有过与他并肩而行的经验,现在方知以前的奢望原来是如此的吃力不讨好,他倒好,那侧脸上勾勒着微笑,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一般。 但! 这都跟她的设想不一样! 她应该要先对他表明身份,然后他才会因为觉得被她欺骗了愤然离开,那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去行馆别院…… “想都别想。” 突然听到他开口说话,她意外地抬头看着他,并没有发现他放慢了行走的速度,只为了配合她的步调。 “我绝对不会放你回去跟那个六王爷朝夕相处的。” “我不是,我是要……” “我不管,从你收了我的耳环,你就是我非语决的女人。” “可是……” “即便你是魅宫的人。” 她一个踉跄,停在原地,而他,拉着她的手不曾松开,一直是那样的紧腻,发烫。 他不是应该……很有门派正邪的观念吗? 看着他用指背抚触自己的脸颊,被抚摩的地方麻麻的,她,实在是心跳不已。 到底,还是对这个男人…… 看着他再次俯身凑近,她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可是,就当他柔细地吻着她的时候,她心一沉,猛然一咬—— “你……” 他捂住被咬破了的下唇,意外地看着她那山猫一般的眼神,仿佛初遇的时候,害他不禁一阵恍惚。 “明知道人家是魅宫的人你还轻薄人家,哼。” 说罢,她往回走去,他见了,连忙追上,“你去哪里?” “去找六王爷……” 猛地,眼前一黑,她懊恼地瞪着已经闪身于前的他,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懊恼,“不要去。” “理由。” “我……” 她看着他一脸的迟疑,直接绕过他,却被他拦了个满怀。 “你……” “有些事情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 意外地看着他赧然的神情,她本来还要走,但…… 他突然俯身过来,凑到了她的耳边,飞快地动了动嘴皮子,然后,二话不说地就径自离开。 她愣在原地。 身后的步伐终于停住,只听他含糊地道:“睨儿,你还不跟过来?” 翻了个白眼。 “是,这不就来了吗?” 她转过身去,懊恼地瞪了他一眼,漾出了敷衍的笑容,跟过去。 不过,当她发现她走得老慢老慢,居然超过了他时,看着他赧然地把手递过来,她的心底终究忍不住一阵欢喜。 在月下拖得老长的影儿,手与手,轻轻地相握在一起,煞是温馨,如若不是传来了这样的一阵对话—— “你真的偷了《飞花密录》?” “你跟过来,到底是为了《飞花密录》还是我?” 答案嘛…… 谁知道呢! 尾声 【尾声】 是夜,红尘观银月楼内,一名红衣炫目、妆容冷艳的贵妇倚栏颦眺,任着细雨和着风,半湿了年华早退的灰色长发,而在她的身边,衣襟半敞,外披半系宽松道袍的中年男子,用显得阴柔的指尖拈起玉砌的酒杯,懒洋洋地送嘴边眯着,一双狐眼斜斜一看,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跪拜地上的红衫少女。 这时,另一名年轻的少女拜入,蒙面是白纱随着行走飘起,露出了可爱却冷淡的下巴。 “回来了?”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 蒙面女子上前,把一本书册放下。 中年男子看着那上面四个书写得龙飞凤舞的草楷字,指了指那名蒙面女子,“事情做得很好,你且下去休息吧。” 蒙面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恭了恭身,旋即离开,倒是在中年男子身边的红衣贵妇,转过头来,望着那名蒙面女子的背影黯然失神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随着蒙面女子的离开,整个空间霎时又安静得叫人窒息。 酒落玉杯,中年男子徐徐开口:“姑娘就是百花教的红姬?” “回观主,是的。” 跪拜地上的红衫少女连忙应道,但中年男子没有把话说下去,仿佛很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停顿。 估计也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中年男子居然二话不说便离席。 脚步声渐远,喜儿虽然奇怪着这中年男子的态度,却也不敢轻易地站起来,只好一直一直地跪在那里,直到红色的美丽裙摆来到她的跟前。 “能使计划按照我们的初衷,使得魅宫的青萍成了皇室的心头之恨,还把一直曲高和寡的碎剑门拖下水,完全是你的功劳。” 那声音冷冷的,半点听不出来是在称赞她,所以喜儿惶恐地回道:“不,夫人,红姬不敢居功。” “我只是好奇……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叫非语决的年轻人么,不惜杀了那么多人,挑起武林对他的公愤,不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堕入魔道好与你双宿双栖吗?但如今却回过头来一手促成了他与那魅宫妖女的好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见喜儿不说话,那贵妇沉声道:“抬起头来。” 喜儿领命地抬起了头来。 那贵妇端详着喜儿好一阵子,方摆了摆手,“下去吧,观主对你自有安排。” “是,红姬告退。” 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贵妇轻叹,转身望着楼外风雨,掏出了袖间长笛,低低地吹奏了起来。 方才那名少女的眼神,可真像啊,像极了多年以前的她…… 才这样想罢,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霎时回过神来,停了笛音,她转头望着不知为何折返的蒙面少女,目光如胶,几乎都粘在这名蒙面少女的身上。 “过来。” 那名蒙面少女,乖顺地步近。 “坐下。” 一个命令一个反应,蒙面少女乖顺得仿佛被牵着线的木偶,而贵妇轻轻地搂抱着这名蒙面少女,嘴里,禁不住哼起了久远的调子。 那调子,依稀是母亲哼给孩子听的民谣。 “我的月儿,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真好……” 喃喃说罢,调子再起。 细雨纷纷,烛光柔柔,屋内歌声陶醉,营造着一种温馨的味儿,只可惜,那名蒙面少女的目光直直地,仿若失去了灵魂…… 后记 【后记 咕噜】 大家好,我是咕噜。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啦啦啦,是不是有人要叫一声“我被骗”了呢? 是不是发觉,整个故事好像都是在阐述一名名唤“花睨”的姑娘的故事,而非“青萍”? 如果有人这么投诉,俺会掩嘴偷笑哒。 俺从头到尾,都在写青萍的故事喔,看不出来的人麻烦回头再瞄瞄,看清楚些。 言归正传,这篇青萍终于也落幕了,但是七色的伏笔却越发的扩大,俺不禁寒了寒,到最后,我是否能够完整地把整个故事交代出来? 望天一下,双手负后。 嗯,这个形象很好很好,好到可以无视你们的侧目。 好了,屁颠屁颠地闪走。 到这里,总算可以放下一块心头大石,奔去我美好的堕落世界——连续剧哇,游戏哇,咕噜来哒哒哒哒哒哒哒……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