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校园的江湖岁月》 第1页 [侦探推理] 《葬礼之后(波洛系列)》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完结】 1 老蓝斯坎伯拖着蹒跚的脚步,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逐一拉起房里的百叶窗。他那粘湿的双眼,不时地望向窗外,挤出了满脸的皱纹。 他们就快要从火葬场回来了。他老迈的脚步加快了些。窗子这么多。 “思德比府邸”是一幢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哥德式大建筑。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是豪华锦缎或天鹅绒,有些墙面上仍旧系挂着丝绸,尽管这些都已年久褪色。老主僕来到了绿色调的客厅,抬头看了壁炉架上那帧老葛尼路斯.亚伯尼瑟的肖像一眼,“思德比府邸”就是为他而建的。葛尼路斯.亚伯尼瑟褐色的鬍鬚气势汹汹的向前弯翘,一只手搁在一个地球仪上,不知是出于他自己的要求,或是画家的象徵手法。 一位外观非常强烈的绅士,老蓝斯坎伯总是这么认为,同时庆幸自己没见过他本人。他心目中的绅士是理查先生。理查先生是一位好主人,却猝然被天主召去,当然医生是诊治他一段短时间,不过他还是去了。 唉,小莫提墨先生的去世给主人很大的打击,使他一蹶不起。老人摇了摇头,急急穿过门廊,走进白色调的闺房。悲惨,那真是一大悲剧。那么年轻有为的一位绅士,那么强壮、健康,你做梦也想不到那种事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可怜,真是可怜。而哥登先生又在战争中丧生,不幸的事一件件接踵而来,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让主人承受不了。然而,一个星期以前,他看起来还是好端端的。 白色闺房的第三扇百叶窗拉不上去了,拉上一点就卡住了。弹簧无力――就是这样――太老旧了,这些百叶窗,就像房子里其他每一样东西一样。而你没有办法找到人来修好,“太老式了”,他们会这样说,同时轻视地摇摇头――好象老东西一点也没新东西好!他可以告诉他们,老东西比新东西好得太多了!时下的新玩意儿,多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一拿到手上就完了。材质不好,手艺也强不到那里。啊,是的他是可以这样告诉他们。 除非搬个梯子来,否则真奈何不了这扇百叶窗。这些日子来,他不喜欢爬梯子,那会让他头晕眼花。就让它卡在那里好了,这没什么关系,反正白色闺房又不是朝向屋子的正面,从葬礼回来的车辆上的人看不到――而且现在这间卧房似乎也从没用过。这是间淑女闺房,而恩德比已经许久没见过一个淑女了。可惜莫提墨先生没结婚。老是跑去挪威垂钓,苏格兰打猎,或是去瑞士做冬季运动,而不是娶位温柔贤淑的好小姐,安定下来,在家里看着孩子满屋子里跑,享受天伦之乐。这幢房子已经很久没见着小孩的影子了。 蓝斯坎伯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起过去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比过去的二十年左右的时光,更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过去的二十年,是一片模煳混乱,他不太记得谁来过,或来人长得什么样子。可是他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二十年之前的老日子。 对那些年轻的弟妹来说,理查先生不像是位兄长,而比较像是父亲。 他父亲去世时,他二十四岁,立刻接掌了他父亲的事业,每天像时钟一般准时出外工作,让一家大小继续过着富裕充足的生活。一个有着成长中的小淑女和小绅士,非常快乐的家庭。不时的争吵打架当然是免不了的,那些女家庭教师可真是不太好过!可怜的女家庭教师,蓝斯坎伯总是瞧不起她们。那些小淑女的精力真是非常旺盛,特别是吉乐丁小姐,还有柯娜小姐,虽然她的年纪小很多。而如今里奥先生已死了,萝拉小姐也去了。提莫西先生成了个叫人伤心的废人。吉乐丁小姐死在海外。 哥登先生死在战争中。虽然理查先生是年纪最大的,却成了兄弟姐妹中最强壮的一个,比他们都活得久――虽然不能算是最长命的,因为提莫西先生还活着,还有嫁给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艺术家的小柯娜小姐,他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见过她了,她跟那个傢伙出走时是位漂亮的小女孩,而如今他几乎认不出她来,变得那么痴胖――而且穿得那么做作,装出一付艺术家的气派!她丈夫是法国人,或是法国种――嫁给他们那种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过柯娜小姐一向都有点――哦,幼稚,或是“老实”,讲好听一点的话。一个家庭总是会出这么一个。 她是还记得他的。“唷,这可不是蓝斯坎伯!”她似乎很高兴见到他。啊,在那段老日子里,他们都喜欢他。每当有宴会的时候,他们总是爬到餐具室,他会从餐厅里拿出来的菜盘里,拿出水果冻或是乳蛋饼给他们。他们都认识老蓝斯坎伯,而现在已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了。他真无法记住这些年轻的一代,而他们也只是把他当一个长年在此的主僕看待。他们刚来参加葬礼时,他想他所看到的是一群陌生人――一群令人不愉快的陌生人! 这不包括里奥太太――她跟他们不同。她跟里奥结婚之后,便断断续续来过这里。她是位好女士,里奥太太――一位真正的淑女。穿着得体,髮型优雅,看起来与她的身份地位十分配称。主人一向都喜欢她。 可惜她和里奥先生没有孩子…… 蓝斯坎伯把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他站在那里想着那些老日子干什么?楼下的百叶窗都已经拉好,他该叫珍妮上楼去整理卧房。他和珍妮还有厨娘都去参加了教堂的丧礼,不过没继续跟着去火葬场。他们回来拉开居丧时拉上的百叶窗和准备午餐。午餐当然必须是冷食:火腿、鸡肉、牛舌和沙拉,随后是柠檬奶酥和苹果馅饼。
第2页 先上热汤――他最好还是去看看玛娇娜准备好了没有,他们再过一两分钟一定会回来了。 蓝斯坎伯突然加快脚步,越过房间。他空茫茫的目光正好扫射到壁炉架上的肖像――跟客厅那帧配成一对的画像。画中的白绸衣服和珍珠画得很好,画中的人物则被这些穿着佩戴抢尽了风头。温顺的容貌,玫瑰蓓蕾般的嘴,中分的头髮。一个谦虚淑静的女人。葛尼路斯.亚伯尼瑟太太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名字――加洛里。 自从他们发迹以来,六十多年来,加洛里麦粉家族企业,以及他们的联合鞋业公司一直盛名不衰。没有人说得出他们家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他们成了大众遐思的对象。这幢有着几英亩大花园的新哥德式豪华建筑,就是在加洛里家族的捐助之下才造成的。同时按期发放给七个子女的金钱也使得三天前去世的理查.亚伯尼瑟成了一个非常富裕的人。 蓝斯坎伯探头进厨房,警告里头的人快把午餐准备好,被玛娇娜厨娘骂了一句,砰的一声迎面关上厨房的门。玛娇娜还年轻,才二十七岁,一直是蓝斯坎伯的眼中钉,因为她不是他心目中的厨娘。她不懂得尊重他的职位。她经常说这幢房子是“阴森森的古老大厦”,同时抱怨厨房太大,又是洗涤区,又是贮藏室的,说什么“从头到尾走一遍就得化一天的工夫”。她在恩德比两年了,而她之所以待下来一则是薪水不错,二则是因为亚伯尼瑟太太真的很欣赏她的烹调手艺。她的菜作得非常好。 坐在厨桌旁喝茶休息的珍妮是一位老女僕,她虽然经常以跟蓝斯坎伯斗嘴为乐,不过通常还是跟他採取联合阵线,对抗以玛娇娜为代表的年轻的一代。另外一位在厨房里的是贾克斯太太,她在厨房里需要帮手时才进来,她觉得葬礼很有意思。 “好美,”她再倒满一杯茶,高雅地闻一闻,说:“十九部车,满教堂的人,牧师念的祷告词真美,我想。举行葬礼的好日子。啊,可怜的亚伯尼瑟先生,世界上像他这种好人并不多了。大家都尊敬他。”一声汽车喇叭声传过来,贾克斯太太放下茶杯叫了一声:“他们回来了。” 玛娇娜打开一大锅奶油鸡汤下的瓦斯炉。那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大炉灶被冷落在一旁,有如一座过去的祭坛。 车子一部接一部地停下来,穿着黑色的人们一个个下车,有点不安地穿过大厅,进入绿色调的大客厅。不锈钢大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意图驱散初秋的凉意,进而挥走葬礼的凄凉气氛。 蓝斯坎伯走进来,托着一银盘的雪利酒,一杯杯地分发给客厅里的人。 安惠所先生,歷史悠久、信誉良好的伯纳德安惠所公司的股东之一,背向着壁炉站在那里取暖。他接过一杯雪利酒,用他精明的律师眼光打量着客厅里的人。并不是每一个人他都认识,而他有必要弄清楚他们。葬礼之前的介绍匆忙而草率。 首先评估老蓝斯坎伯,安惠所先生心想,“变得非常虚弱,可怜的老傢伙――快九十岁了,我想。嗯,他就将得到一笔不少的养老金。他没什么好烦恼的。什么帮佣,临时保姆,上帝助我们!悲惨的世界。也许可怜的理查没活足岁数还好些,没什么好让他再活下去的。” 对七十二岁的安惠所先生来说,理查.亚伯尼瑟六十八岁就死去,的确是死在天年之前。安惠所先生两年前就已经半退休,不过身为理查.亚伯尼瑟遗嘱的执行人,也为了一个多年的老顾客和老朋友,他不惜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他一面回想着遗嘱里的条款,一面评估着家族成员。 里奥太太海伦,当然,他熟识她。一个他又喜欢又尊敬,非常迷人的女人。他的目光现在正赞许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站在一扇窗户旁边。黑色适合她。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他喜欢她那线条分明的面貌,那从太阳穴两边向后梳拢的灰发,那一对一度像矢车菊一般的眼睛,仍然相当亮蓝。 海伦现在几岁了?大约五十一、二,他想。奇怪她在里奥去世之后未再改嫁。一个迷人的妇人。啊,不过他们夫妇非常恩爱。 他的眼睛移向提莫西太太。他不太了解她。黑色不适合她――她穿着乡下斜纹软呢服。一个高大明理、一付能干模样的妇人。她一直是提莫西忠心的好太太。照顾他的健康,为他焦急担忧――也许是太过担忧了一点。 提莫西真的有毛病吗?只不过是臆想症而已,安惠所先生怀疑。理查.亚伯尼瑟也这样怀疑。“心肺衰弱,当然,他小时候,”他说。“可是我决不认为他现在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当然啦,每个人都得有种嗜好。提莫西的嗜好是沉溺在他自己的健康上。提莫西太太是不是受他骗了?也许没有――不过女人家是从不会承认自己受骗的。提莫西一定过得相当舒适。 他从来就不是个节减的人。然而,附加税是逃不了的――在时下的税制之下,也许他从战后以来,不得不大大的撙节他的生活用度。 安惠所先生把注意力转移到萝拉的儿子,乔治.柯罗斯菲尔德身上。 萝拉嫁给了一个可疑的人物。没有人能了解他多少。他自称是股票经纪人。 乔治在一家律师事务公司工作――声誉不是很好的公司。年轻英俊――不过有点不老实。他的生活不可能太好过。萝拉是个愚蠢的投资人。五年前她去世时几乎没留下分文。她是个漂亮浪漫的女孩,不过不懂的应用金钱。
第3页 安惠所先生的目光转离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再下去的两个女孩那一个是那一个?啊对了,注视着孔雀石桌上的蜡制花的那个,是吉乐丁的女儿罗莎蒙。好看的女孩,事实上是美丽――有点愚蠢的脸孔。从事演艺工作。 一家有固定剧团上演,短期间便更换戏码的戏院之类荒诞不经的地方。也嫁给了一个男演员,英俊的傢伙。“而且自知英俊,”对从事演艺工作的人有偏见的安惠所先生心想。“真怀疑他从何处而来,有什么样的背景。”他不以为然地注视着一头金髮,有着病态魅力的麦克.雪安。 现在落入他视线里的苏珊,哥登的女儿,如果上舞台,一定比罗莎蒙强多了,比较有个性。也许在日常生活中,是太过于有个性了一点。她离他相当近,因此他偷偷地研究她。黑髮,淡褐――几近于金黄色――的眼睛,一张忧郁迷人的嘴。她身旁是她新婚的丈夫――据他的了解是个药剂师助理。真是的,药剂师助理!在安惠所先生的信念里,女孩子是不嫁给在柜檯后服务的年轻人的。不过,当然啦,现在她们是什么人都嫁!这个有着一张苍白、没有特徵的脸孔和沙色头髮的年轻人,似乎非常不安。安惠所先生怀疑他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最后还是慈悲地把他当作是因为见到他太太这么多的亲戚,过度紧张而造成的。 最后一位他观察的对象是柯娜.蓝斯贵尼特。他把她留到最后一位是公平的因为柯娜是这个家庭的老么,是她的双亲在决定不再生育之后,事后想想才再生的一个女儿。她是理查最小的妹妹,在她母亲刚好五十岁时生下的,而那个温顺的女人并没有安然渡过这第十次的生产(其他三个孩子都在幼儿期夭折)。可怜的小柯娜!一生都是尴尴尬尬的――长得高大痴呆,而且总是突然冒出一些不该说出来的话。她的哥哥姐姐都对她非常好,帮她弥补她的不足,掩饰她的社交过失。没有人想到柯娜会结婚。她不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女孩,而她有点过于明显的主动接近年轻男人,常常使得他们警觉地退避。后来,安惠所先生想,蓝斯贵尼特的事就发生了――皮尔瑞.蓝斯贵尼特,半法国人,她在一家艺术学校学习水彩花卉画时偶然认识的。她改选了生活指导课程,在那里遇见了皮尔瑞.蓝斯贵尼特,然后回家宣布她打算嫁给他的消息。理查.亚伯尼瑟断然反对――他不喜欢他看到的皮尔瑞.蓝斯贵尼特,同时怀疑他只是想追求到一个有钱的太太。 可是正当他在调查蓝斯贵尼特的过去经歷时,柯娜跟那傢伙出奔,嫁给了他。他们婚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布列丹尼和康华尔以及其他的画家惯常聚居的地方度过。蓝斯贵尼特是个非常糟的画家,而且也不是个多好的男人,可是柯娜还是一心一意向着他,而且从不原谅她的家人对待他的态度。理查慷慨地给了他这个小妹妹一份津贴,安惠所先生相信他们就靠这份津贴过日子。他怀疑蓝斯贵尼特是否曾经赚过一毛钱。如今他该死去十二年了,安惠所先生心想。现在他的遗孀就在这里,体态有点像是一块垫枕,穿着艺术镂空、饰有黑玉珠子的黑色衣裳,回到她童年的家,四处走动,东摸西摸,想起童年的事时便高兴地叫起来。她并没怎么为他哥哥的死装出哀伤的样子。不过安惠所先生后来回想起,柯娜向来就不会伪装。 蓝斯坎伯再度进入客厅,以喑哑的声音适时地低声说道:“午餐准备好了” 2 在可口的鸡汤、丰盛的冷食以及上好的白葡萄酒下肚之后,葬礼的气氛沖淡了不少。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到深深的哀恸,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跟理查.亚伯尼瑟有任何亲密的感情。他们的行为举止都一直保持适度的端庄和自制(除了无法自制的柯娜,她显然很开心),不过现在他们都感到表现端庄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以回到正常的交谈上。安惠所先生鼓励这种态度。他经歷了不少葬礼,知道如何控制葬礼的节奏气氛。 午餐过后,蓝斯坎伯引导他们到书房喝咖啡。这是他的感觉机敏之处。是时候了,是讨论正事的时候了――换句话说,是讨论遗嘱的时候了。书房里有着满书架的书和厚重的红色天鹅绒窗帘,气氛正好适合讨论。他送咖啡进去给他们,然后退出来,关上门。 在一阵散漫的谈话之后,每个人都开始试探性地注视着安惠所先生。他看了一眼腕錶,很快地有了反应。 "我得赶上三点半的火车,"他开始说。 似乎其他的人也都得赶上这班火车。 "你们都知道,"安惠所先生说,"我是理查.亚伯尼瑟遗嘱的执行人――" 他被打断了话。 "我不知道,"柯娜.蓝斯贵尼特愉快地说。"你是吗?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 这并不是安惠所先生第一次感到柯娜在不该讲话的时候开口。 他以镇压的眼光瞄了她一眼,继续说: "一年以前,理查.亚伯尼瑟的遗嘱非常简单。除了某些遗产之外,他把其他的一切都留给他儿子莫提墨。" "可怜的莫提墨,"柯娜说。"小儿麻痹症真叫我心寒。" "莫提墨的死,来得那么突然而且悲惨,对理查是一大打击,使他几个月后才恢復过来。我向他解说,他最好还是重新立下新遗嘱。" 摩迪.亚伯尼瑟以她低沉的嗓音问: "如果他没立下新遗嘱那会怎样?――会不会――会不会就全部归提莫西――他的最近亲?"
第4页 安惠所先生开口要给他们上一课,课目是"最近亲",想想还是算了,简洁有力地说: "在我的忠告下,理查决定立下新遗嘱。然而,他决定要先多熟悉一下年轻的一代。" "他要先看看货色再决定,把我们都列入他的看货单上,"苏珊突然大笑说。 "先是乔治再来葛瑞格和我,然后是罗莎蒙和麦克。" 葛瑞格.班克斯瘦削的脸一阵泛红,突然尖刻地说: "我不认为你该这么说,苏珊。先看货色再决定,真是的!"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安惠所先生?" "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柯娜重复说。 安惠所先生咳了一声,有点冷淡地说: "我准备每个人给你们一份遗嘱副本,如果你们喜欢,我现在可以全部念一遍给你们听,不过一些法律专用语你们可能听得迷迷煳煳的。简单来说是这样的:除了一些小的遗赠物和一笔实质上的遗产给蓝斯坎伯作为养老金之外,其余的全部遗产――相当大的一笔――分成六等份:其中四份,在税后留给理查的弟弟提莫西,他的甥儿乔治.柯罗斯菲尔德,他的侄女苏珊.班克斯,以及他的甥女罗莎蒙.雪安。另外的两份保留存入信託基金,收入归他弟弟里奥的遗孀海伦.亚伯尼瑟太太,和他的妹妹柯娜.蓝斯贵尼特太太,在她们有生之年都保持如此。她们死后由其他的四位受益人或是她们的后代均分。" "那太好了!"柯娜.蓝斯贵尼特衷心感激地说。"一份收入!多少?" "我――呃――目前无法明确说出来。遗产税,当然很重,而且――" "你没有办法给我个大概的数字?" 安惠所先生知道必须满足一下柯娜。 "也许每年三到四千英镑之间。" "这实在太好了!"柯娜说。"我可以到客普里岛去了。" 海伦.亚伯尼瑟轻柔地说: "理查真是仁慈大方。我实在感激他对我的情义。" "他非常喜欢你,"安惠所先生说。"里奥是他最喜爱的弟弟,而在里奥去世之后,他很感激你还是去拜望他。" 海伦遗憾地说: "真希望我早知道他病得那么重――我在他去世前不久还上来看他,可是我虽然知道他病了,却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一直就很严重,"安惠所说,"但是他不想提起,我不相信有任何人料到他会去得这么快。我知道医生也感到相当意外。" "猝死自宅中,报纸上是这样说的,"柯娜点点头。"不过,我感到怀疑。" "那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大震惊,"摩迪.亚伯尼瑟说。"可怜的提莫西感到非常不安。这么突然,他一直说,这么突然。" "然而还是非常巧妙的掩饰过去了,不是吗?"柯娜说。 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她,她被看得有点心慌。 "我想你们都相当对,"她急忙说:"相当对。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好处――把它公开出去。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常不愉快。家丑不可外扬。" 转向她的每一张脸,表情显得更加茫然。 安惠所先生倾身向前: "真是的,柯娜,我恐怕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柯娜睁大眼睛,惊讶地环视家人。她像只小鸟般把头斜倾向一边。 "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她说。 3 往伦敦的火车上,安惠所先生坐在头等车厢的角落里,不安地想着柯娜.蓝斯贵尼特那句不寻常的话。当然,柯娜是个有点不平衡而且过于愚蠢的女人,甚至从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开始,大家都发现她总是会突然冒出一些令人难堪的实话来。不,他的意思不是说"实话"――这不妥切。应该说是"令人难堪的话"――这样说就好多了。 他在脑海里回想那句不祥的话说出来之前的情形。那么多对混含着惊吓和谴责的目光,让柯娜感到她说出那句话真是罪大恶极。 摩迪惊叫起来:"真是的,柯娜!"乔治说:"我的好姑妈柯娜,"另一个说:"你什么意思?" 立刻感到罪大恶极、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柯娜.蓝斯贵尼特,突然慌乱地改口。 "噢,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噢,不错,我是非常笨,不过从他所说的,我的确认为――噢,当然我知道这并没什么不对,不过他死得那么突然――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吧――我并非有意这么愚蠢――我知道我总是说错话……" 后来,那一时的不安气氛消失无踪,他们开始讨论实际的问题,关于理查.亚伯尼瑟一些私有家财的处置问题。那幢房子和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安惠所先生补充说明,将予以拍卖。 柯娜的失态已被忘得一干二净。毕竟,柯娜一向都是天真愚直得令人难堪,虽然她并不是低能儿。她从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未成年时这样还没什么大关系。大家会以"童言无忌"一笑置之,但是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说是"童言无忌"就太说不过去了。突然说出不受欢迎的实话―― 安惠所先生的思路突然中断,那令人不安的字眼二度出现。实话,为什么这两个字这么令人不安?当然是因为这种感觉总是深藏在柯娜的话语所造成的难堪之下。 因为她天真愚直的话语不是事实就是包含着某些事实,才会那么令人难堪!
第5页 虽然安惠所先生在那四十九岁的圆胖女人身上,看不出什么与那早年的痴呆女孩相似的地方,但是某些柯娜特有的怪僻还在――当她说出可恶的话时头部有点像小鸟般地斜倾向一边――一种愉快期盼的神态,柯娜有一次就曾这样批评过一个厨房女佣的身段:"茉莉几乎靠不近厨房的桌子,她的肚子那么突出。看起来好象怀胎八、九个月了。我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胖?" 柯娜很快便被人止住了嘴,亚伯尼瑟的家教是採用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方式。 那个厨房女佣第二天就失踪了,经过调查之后,一个园丁被下令跟她结婚,同时分配一间小房子给他们。 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过他们这样做有他们的道理在…… 安惠所先生更进一步探究他感到不安的原因。柯娜荒唐的话语到底有什么使他在潜意识里激起了涟漪?稍后他抽离出两句话来。"从他所说的我的确认为――"和"他死得那么突然……" 安惠所先生从第二句话探究起。不错,理查的死,大致上来说可以算是突然。 安惠所先生曾经跟理查本人还有他的医生谈论过理查的健康问题,医生坦白的说不能指望他长寿。要是亚伯尼瑟先生好好保重自己,可能再活二年甚至三年。也许更久些――不过不太可能。不管怎么样,医生并没预测短期的死亡。 嗯,医生判断错了――可是医生从没有把握确切知道每个病人对疾病的反应,这一点医生自己是第一个会承认的人。没有希望的病人,出乎预料的康復了。康復中的病人又恶化死去。关键在于病人的生命力,他内在求生的欲望。 六个月之前,他唯一倖存的儿子莫提墨,感染了小儿麻痹症,在一个星期之内死去。他的死有如晴天霹雳,他是那么强壮而且充满生命力。一个敏锐的冒险家,也是一个好运动家,他是一个据说从没生过一天病的年轻人。他那时正准备跟一个迷人的女孩订婚,他父亲未来的希望都完全寄托在这个令他十足满意的儿子身上。 然而希望落了空,取而代之的是悲剧。除了老年伤子之痛外,未来对理查.亚伯尼瑟来说已是了无生趣。一个儿子早夭,第二个儿子并没生下来,他没有孙子。 事实上,他已绝了子嗣。谁来承继他的财富和接管他的事业? 安惠所先生知道,这令那老人深深担忧。他唯一倖存的弟弟又几乎等于是个废人一样,剩下来的是年轻的一代。安律师心想,理查想从中挑出一个继承人来,虽然他并没这样说。无论如何,就安惠所所知,在他生前的最好半年内,他邀请他们跟他住在一起,依序是他的甥儿乔治,他的侄女苏珊和她的丈夫,他的甥女罗莎蒙和她的丈夫,以及他的弟媳里奥.亚伯尼瑟太太。安律师心想,他是想从前三位当中选出一位做他的继承人。海伦.亚伯尼瑟受他邀请是出自私人的感情,甚至可能是他想徵求她的意见,因为理查一向很看重她的辨别力和切合实际的判断力。安惠所先生也记得在那六个月内,理查曾经短期拜访过他弟弟提莫西。 最好的结果是安律师现在带在手提包里的遗嘱,财产平分。因此唯一的结论是,他对他的声甥儿、甥女和侄女都很失望――也许包括他的侄、甥女的先生。 就安惠所先生所知,他并没有邀请他的妹妹柯娜.蓝斯贵尼特――这令安律师回到了柯娜说漏嘴的一句令人不安而又事实不符的话――"可是从他所说的我的确认为――" 理查.亚伯尼瑟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说的?如果柯娜没到恩德比,那么一定是理查.亚伯尼瑟到她在柏克郡一个艺术家之村的一幢小别墅去找她。或是理查在给她的信上说了什么? 安惠所先生皱起眉头,柯娜当然是个非常愚蠢的女人。她很容易误解他信中的文字,歪曲它们的意思。不过他的确怀疑到底是什么样的文字…… 他十分不安,因而考虑到去找蓝斯贵尼特太太谈谈这件事,不能太快,最好装作没什么重要。不过他想要知道到底理查.亚伯尼瑟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她脱口说出那句可恶的话来: "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在同一班火车的一节车厢里,葛瑞格.班克斯对他太太说: "你那宝贝姑妈一定是个疯子!" "柯娜姑妈?"苏珊有点含煳地说。"啊,是的,我相信她一向都有点幼稚或什么的。" 坐在对面的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突然说: "应该阻止她到处说这种话,那可能引起别人的猜疑。" 正拿着口红准备勾划出她那爱神弓形搬嘴唇的罗莎蒙.雪安含煳地说: "我想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所说的话。那一身寒酸过时的衣服怪到了极点,又是什么珠珠串串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应该阻止,"乔治说。 "好吧,"罗莎蒙笑了出来,收起她的口红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你去阻止。" 她丈夫突然说: "我想乔治是对的,很容易引起人家的闲言碎语。" "就算是这样,那有什么关系?"罗莎蒙思索着这个问题。她那爱神弓形般的嘴唇向两边翘起,露出了微笑。"那可能蛮好玩的。" "好玩?"四个声音同时说。 "家里发生了谋杀案,"罗莎蒙说。"够惊险的,知道吧!"
第6页 神色紧张、闷闷不乐的葛瑞格.班克斯突然觉得苏珊的表妹除了吸引人的外貌,可能多少有点跟她的姨妈相象之处,她再下去所说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是被人谋杀,"罗莎蒙说:"你们认为会是谁下的手?" 她若有所思地环视车厢里的人。 "他的死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有好处,"她说,"麦克和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麦克在怀沙那出戏里有一个很好的角色可演,如果他能捱到那个时候的话。 现在我们可富了,我们可以推出我们自己的戏,如果我们想要的话。事实上就有这么一齣戏,里面有个很棒的角色……" 没有人在听罗莎蒙如痴如醉的言论,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的未来上。 "好不容易就可以脱险了,"乔治心想。"现在我可以把那笔钱拨会去,没有人会知道……不过差一点就完了。" 葛瑞格闭上双眼躺回椅背上,避免受到旁人的干扰。 苏珊以她清晰而有点刺耳的声音说:"当然,我为可怜的理查伯伯感到非常难过。不过他年纪大了,而莫提墨又死了,他没什么好再活下去的,而且对他来说,一年又一年好象废人一般地活下去简直是太可怕的事,还不如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突然离去的好。" 她那年轻充满自信的锐利眼光,落在她丈夫那张全神贯注的脸上时,便变得温柔了起来。她极爱葛瑞格,她有种模煳的感觉,觉得葛瑞格并没有像她爱他一样地爱她――不过这样反而增强她的激情。葛瑞格是她的,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 留在恩德比过夜的摩迪.亚伯尼瑟换下了衣服,准备吃饭,她不知道该不该提议留下来帮忙海伦清理房子――一定都是些理查私人的东西……可能有些信件……所有重要的文件,她想,都已经被安惠所先生拿走了。可是她又真的必须尽快赶回提莫西的身边,她不在家照顾他的时候,他总是那么焦躁,她希望他会对遗嘱感到高兴而不是懊丧。她知道,他预料理查大部分的财产都将归他,毕竟他是唯一倖存的姓亚伯尼瑟的人,理查当然可以信任他照顾年轻的一代。不错,她怕提莫西会懊恼……那会大大妨碍他的消化。而且,在他懊丧的时候,会变得相当不讲理。有时候他还会因而失去平衡感……她不知道该不该跟巴顿医生谈论这件事……那些安眠药――提莫西近来吃得太多了――每当她想帮他保管那瓶药时,他总是那么生气。可是它们可能成为危险的东西――巴顿医生这样说过――你可能变得昏昏欲睡,忘掉你已经吃过了――然后又吃了。然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瓶子里应该是所剩不多了……提莫西真的非常恶劣,喜欢拿药开玩笑。他不听她的……有时候他真是难缠。 她嘆了口气――然后变得开朗起来――现在一切都将好办多了。不如说,花园―― 海伦.亚伯尼瑟坐在绿色调客厅的壁炉旁,等待摩迪下来吃晚饭。 她看看四周,忆起了跟里奥以及其他人在这里的那段老日子。这曾经是一幢快乐的房子,像这样的一幢房子需要人。需要孩子和僕人和大餐和冬天里熊熊的火光。这曾经是一幢悲伤的房子,住着一个老年丧子的老人…… 他不知道,谁会买下它?它会被改装成旅馆,或会馆,或专供年轻人使用的旅社?这是时下这些大房子的下场。没有人会买下自己住。也许会被拆掉,重新改建。想到这里,令她一阵心酸,不过她坚决地把这种心酸的感觉排除掉。留恋过去是没什么好处的。这幢房子,在这里的快乐时光,理查和里奥,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过都已成为了过去。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以及兴趣。是的,她自己的兴趣……如今,有了理查留给她的定期收入,她就可以留在赛普勒斯的那幢别墅里,做所有她计划要做的事。 近来她被金钱问题困扰死了――税金――所有的投资都出了差错……如今,感谢理查留给她的钱,这一切困扰都将过去……可怜的理查。像那样一睡不起也真是上天的一大慈悲……突然在二十二号――她想这就是让柯娜产生那个想法的原因。柯娜真是可恶!一向都是。海伦记得有一次在海外遇见她,在她跟皮尔瑞.蓝斯贵尼特婚后不久。那天她格外的愚蠢,简直是白痴一个,斜倾着头,独断地谈论着绘画,特别针对她丈夫的画妄下评论,他一定觉得非常不舒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忍受他的太太表现得那么愚蠢。柯娜真是个白痴!唉,可怜的东西,她也是没有办法不那样,她那宝贝丈夫对她也不怎么好。 海伦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孔雀石圆桌上的一束蜡制花上,视而不见。当大家都坐这里等着上教堂之时,柯娜就坐在那张圆桌旁。她兴高采烈地忆起了童年的趣事,每记起一件事就欢叫一声。显然她很高兴又回到了她的老家,高兴得忘了她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不过,"海伦想,"也许她只不过是不像我们一样虚伪而已……" 柯娜从来就不是个会注意习俗的人。看看她那突然发问的冒昧相:"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周围的每一张脸都突然变得惊吓,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她!那些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千变万化的……
第7页 那一幕清晰地重现在海伦的脑海里,她突然皱起眉头……那一幕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某样东西……?" "某个人……" 是不是某个人脸上的表情?是不是?某种――她该怎么说?――不该在那里的东西……? 她不知道……她找不出来……不过是有某种东西――某个地方――不对劲。 同一时间,在史温顿一家自助餐厅里,一个穿着饰有墨玉珠串镂空丧服的女士正在喝着茶,吃着圆面包,展望着未来。她没有哀恸的表情。她很快乐。 这种越乡的行程当然累人。经由伦敦回里契特.圣玛丽就轻松多了――而且花费也贵不到那里。啊,不过如今花费已是算不得什么了。可是她如果真那样做,就不得不跟家人同行――也许还得一路跟她们交谈。太费事了。 不,还是越乡的好。这些圆面包非常好吃。参加葬礼让人感到格外饿。恩德比的汤很可口――还有奶酪。 那些人那么装模作样――十足的伪君子!所有那些面孔――当她说到谋杀时!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样子! 嗯,那样说是对的。她自许地点点头。不错,那样做是对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她要搭的火车还有五分钟才开。她喝掉茶。不怎么好的茶。她作了个鬼脸。 她坐在那里作了一阵白日梦。梦见未来展现在她眼前……她笑得像个快乐的小孩。 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她忙着在心里计划着,走出餐厅,向支线上的一列小火车走去…… 4 安惠所先生度过了非常不安稳的一夜。他早上醒来感到很累,很不舒服,因而没有起床。 帮他料理家务的妹妹,替他把早餐带上来给他,同时严厉地责怪他这种年纪,身体状况又差,实在不应该老远跑到北英格兰去。 安惠所心满意足的说,理查.亚伯尼瑟是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他是心甘情愿去的。 "葬礼!"他妹妹非常不以为然地说。"葬礼对你这把年纪的人来说是不吉利的!要是你不多自保重,你也会像你那宝贝亚伯尼瑟先生一样突然被天主召去。" "突然"这两个字令安惠所先生畏缩了一下。也令他沉默下来。他没跟她争辩。 他很清楚"突然"这两个字为什么令他畏缩。 柯娜.蓝斯贵尼特!她所作的暗示确实是相当不可能的事,不过,无论如何,他要到里契特.圣玛丽去见她。他可以藉口是有关遗嘱查检的事,需要她的签名。不需要让她猜想他注意到她那愚蠢的言论。他要去见她――而且要快。 他用完早餐,躺回枕头上,看着泰晤士报。他发现泰晤士报非常讨人欢心。 那天傍晚差十五分六点时,他的电话响起。 他拿起听筒。电话中的声音是来自詹姆士.派拉特先生,目前伯纳德.安惠所公司第二个股东。 "听着,安惠所,"派拉特先生说,"我刚接到一个叫里契特.圣玛丽的地方警察打来的电话。" "里契特.圣玛丽?" "是的。好像――"派拉特先生暂停了一会儿。他似乎有点为难。"是关于一位柯娜.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事。她不就是亚伯尼瑟遗产的继承人之一吗?" "是的,当然。我昨天在葬礼上见过她。" "噢?她参加了葬礼,是吗?" "是的。她怎么啦?" "哦,"派拉特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抱歉的意味。"她――真是非常奇怪――她已经――哦――被谋杀了。" 派拉特先生极为痛恨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意味着那种字眼应该不会跟伯纳德.安惠所公司扯上关系才是。 "被谋杀?" "是的――是的――恐怕是这样,没错。哦,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好怀疑的。" "警方怎么找上我们的?" "她的伴从,或是管家,或是什么的――一个纪尔克莉斯小姐。警方问她她的近亲或是她的亲戚和他们的住址,不过她知道我们。所以他们立刻就打来了。" "他们为什么认为她是被人谋杀的?"安惠所先生问。 派拉特先生再度以道歉的语气说: "哦,是这样,似乎没有什么好怀疑――我是说用一把手斧之类的――非常暴戾的罪行。" "抢劫?" "他们是这样想。一扇窗被敲碎,丢了一些不值钱的小首饰,抽屉都被拉出来等等。不过警方后来似乎认为可能――呃――可能有点作假。" "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约今天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 "那个管家当时在什么地方?" "到瑞丁的图书馆去换书。她大约五点回家,发现蓝斯贵尼特太太死了。警方想知道我们是否知道有谁可能对她下毒手。我说,"派拉特先生声音显得十分愤慨。"我认为那是最最不可能的事。" "是的,当然。" "一定是某个当地的白痴――认为可能有什么东西可偷,然后失去理智对她下手。 一定是这样――呃,你不这样认为吗,安惠所先生?" "是的,是的……"安惠所先生心不在焉地说。 派拉特说的没错,他告诉自己。一定是那样发生的…… 但是他不安地听到柯娜愉快地说:
第8页 "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如此的一个白痴,柯娜。一向都是。急急投入天使不敢踏入的地方……突然冒出令人不愉快的实话来…… 实话! 又是那该死的字眼…… 安惠所先生和毛顿督察彼此对视打量着。 安惠所先生以严谨的态度,提供了这位督察一切有关柯娜.蓝斯贵尼特的资料。 她的出身,她的婚姻,她的守寡,她的财务状况,她的亲戚等。 "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是她唯一在世的哥哥和最近亲人,不过他是一个遁世者,一个病人,而且不能离家。他授权给我,作一切必要的安排。" 督察点点头。跟这个精明的老律师交涉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进一步希望这位律师能协助他解决这开始显得有点令人迷惑的问题。 他说: "纪尔克莉斯小姐告诉我,蓝斯贵尼特太太曾经在她死前一天北上参加她一位哥哥的葬礼是吗?" "不错,督察先生。我自己也在那里。" "她的态度没什么不寻常――没什么奇特――或担忧的样子?" 安惠所先生装出惊讶的样子,扬起了眉头。 "一个不久就会被谋杀的人通常态度上都会有点奇特吗?"他问。 督察苦笑。 "我所指的并不是她显出临终前的异常兴奋状态或是有什么徵兆。不,我只是想找出――呃,某些跟平常不同的地方。" "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督察先生,"安惠所先生说。 "这不是个容易了解的案子,安惠所先生。譬如说某一个人监视着那位纪尔克莉斯小姐,看到她大约在两点走出那幢房子,进入村子里到公车站牌下。然后这个人小心地拿起放在柴棚下的手斧,敲碎厨房的窗子,进入屋内,上楼,用那把手斧攻击蓝斯贵尼特太太――兇残地砍杀她。大约砍了六到八下。"安惠所先生畏缩了一下――"啊,是的,相当惨无人道。然后那位闯人者拉出一些抽屉,拿走一些不值钱的小首饰――总共也许只值十英镑,然后脱身离去。" "她在床上?" "是的。似乎她前一晚很晚才回到家,精疲力竭,精神却非常亢奋。据我的了解,她分到了一些遗产是吗?" "是的。" "她睡得很不好,醒来时头痛得很。她喝了几杯茶,吃了些头痛药,然后告诉纪尔克莉斯小姐,午餐之前不要打扰她。她还是感到不舒服,决定吃下两颗安眠药。然后她叫纪尔克莉斯小姐搭公车去图书馆帮她换几本书。那个人进去时,她即使没睡着,也已是昏昏沉沉的了。她大可威胁她,拿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大可轻易地塞住她的嘴巴。慎重地先从外头拿起一把手斧,似乎是太过分了。" "他可能只是想用它威胁她,"安惠所先生提示说。"如果她想反抗就――" "根据医学上的证据,她并没有反抗的迹象。一切似乎都显示她受到攻击时正安安稳稳地侧躺着睡觉。" 安惠所先生不安地换了下坐姿。 "是听说过这些惨无人道,有点没道路的谋杀案,"他指出。 "噢,是的,是的,这个案子也可能是这样。当然,任何可疑的人物,都已有了警戒心。本地人没有一个涉嫌,这一点我们相当确信。我们都过滤过了。大部分的人在那段时间里都正在工作。当然她的房子在村子外一条小巷的尽头,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别人的注意到那里去。村子里的小巷子就像迷津一样。那天天气很好,几天没有下雨了,因此没有车子开过的痕迹――如果有人开车经过的话。" "你认为是有人开车过去?"安惠所先生突然问。 督察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说这个案子有一些奇怪的特徵。譬如,这些――"他从桌面上丢过一把东西――一个饰有小珍珠的三叶形胸针,一个紫水晶胸针,一小串珍珠,和一个石榴石手镯。 "这些是从她的珠宝盒里拿走的东西。就丢在房外的树丛里。" "是的――是的,是有点奇怪。也许兇手事后很害怕――" "有可能。不过如果像你所说的一样,那么也许他会把它们留在楼上她的房间里……当然他要是会恐慌,应该是在卧室和前门之间。" 安惠所先生平静地说: "或者,如同你所暗示的,它们可能只是被用来做障眼物。" "是的,好几种可能……当然也可能是那个纪尔克莉斯小姐干的。两个女人住在一起――你不知道可能引起什么争执、怨恨或不正常的感情。啊,对了,我们也把这种可能性列入考虑。不过这似乎不太可能。从各方面来说,她们似乎相处十分融洽。 "他暂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根据你的说法,没有人能因蓝斯贵尼特头太太之死而得到好处?" 律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我并没有这样说。" 毛顿督察突然抬起头来。 "我想你是说过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收入来源是她哥哥给她的一份津贴,而且就你所知她没有任何个人的财产。" "不错。她丈夫死后一文不名,而且从她还是个小女孩开始,就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曾经存过一毛钱那就奇怪了。" "房子本身是租来的,不是她自己的,而且那几样家俱即使是在今天这种生活水准之下,也是不值一提。一些仿造的所谓别墅型橡木家俱和一些假艺术家气派的画。
第9页 不管她留给谁,都得不到多少钱――这也就是说,如果她曾立下遗嘱的话。" 安惠所先生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立下遗嘱的事。你要知道,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那么你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你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吧?" "是的。我是在想。我希望能说得精确。" "你是指你提到的遗产?她哥哥留给她的那份遗产?她是不是有权任意处理?" "不,不是你所想的,她没有权力处置本金,现在她死了,将由其他五个理查.亚伯尼瑟的受益人平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她一死,他们五个人就自动得到好处。" 督察一脸失望。 "噢,我还以为我们有了进展。这么看来,似乎没有任何人有动机跑来拿斧头砍她。看来好像是某个神经不正常的傢伙――也许是那些少年罪犯的一个――时下这种人不少。后来他吓破了胆,把那些不值钱的小首饰丢到矮树丛里然后跑掉……对了,一定是这样。除非是那很受尊敬的纪尔克莉斯小姐――我必须说这似乎不可能。" "她什么时候发现尸体?" "快五点的时候。她从图书馆搭四点五十分的那班公车回家,从前门进去,走到厨房,放壶水下去烧,准备泡茶。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房里没有动静,纪尔克莉斯小姐断定她还在睡觉。然后纪尔克莉斯小姐注意到厨房的窗子,满地都是碎玻璃。甚至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可能是某个小男孩用球或弹弓打破的。她上楼悄悄地看看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房间,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睡觉或是已经醒来要喝茶。然后,当然啦,她吓得尖叫起来,急急跑出去,到最靠近的邻居家。她的说辞似乎完全吻合,而且她的房间、浴室还有她的衣服,都没有血迹。不,我不认为纪尔克莉斯小姐有任何干系。医生五点半到达现场。他判断死亡时间最迟不超过四点――而且可能非常接近两点,所以看来好像不管那个人是谁,一定一直在附近等到纪尔克莉斯小姐离开。" 律师的脸有点抽动,毛顿督察继续:"我想,你要去见纪尔克莉斯小姐?" "我是想想见见她。" "那就好了。我想她已经把她所能告诉我们的都已告诉我们了,不过也很难说。 有时候在交谈中,可能再冒出一两点来。她是个微不足道的老小姐――不过相当明理务实――她真的很热心帮忙而且有效率。" 他暂停了一下然后说: "尸体在停尸间里,如果你想去看看――" 安惠所先生不热心地点点头。 几分钟之后他站在那里看着柯娜.蓝斯贵尼特遗留下来的凡躯。她受过残酷的攻击,伤口都凝结着红褐色的血块。安惠所先生咬紧双唇,呕心地把视线移向一旁。 可怜的小柯娜。前天她还那么热切的想知道她哥哥有没有留给她什么。她一定为未来编织了美好的梦。她原本可以用那些钱――做不少傻事――而且自得其乐。 可怜的柯娜……她的那些期望是多么地短暂。 没有人因她的死而得到什么――甚至那个逃走时把那些不值钱的小首饰丢掉的残忍兇手也是一无所得。有五个人可以多分到几千英镑本金――开始他们本来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他们没有足够的动机。 可笑的是"谋杀"这两个字竟然就在柯娜自己被谋杀的前一天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谋杀,不是吗?" 这么荒唐的话。荒唐!的确是荒唐!荒唐得不值向毛顿督察一提。 当然啦,她见过纪尔克莉斯小姐之后――假如纪尔克莉斯小姐――虽然这是不可能的――能透露一点理查对柯娜所说的话―― "从他所说的,我的确认为――"理查说了些什么? "我必须马上去见纪尔克莉斯小姐,"安惠所先生自言自语。 纪尔克莉斯小姐是个体弱苍老的女人,一头铁灰色的短髮。她有一张女人到了五十岁左右经常出现的脸孔。 她热情地迎接安惠所先生。 "我很高兴你来了,安惠所先生。我真的对蓝斯贵尼特太太的家人了解很少,而且当然了,以前我绝对没有碰过谋杀这种事。太可怕了!" 安惠所先生确信纪尔克莉斯小姐以前绝对没有碰过谋杀案。她的反应的确像他的股东一样。 "当然,人总是会在书上看过!"纪尔克莉斯小姐说,把罪行驱逐到他们的领土上去。"即使是在书上我也不太喜欢看。大部分都是那么龌龊。" 安惠所先生随她走入客厅,突然四周观看着。有一股强烈的油画颜料味道。屋内拥挤不堪,并不是以为家俱太多,那些家俱就如同毛顿督察所描绘的一样,而是因为有太多的画,墙面都被画遮满了,大部分都是非常暗而且脏的油画。不过也有一些水彩写生,其中一两张还栩栩如生,小一点的画都堆积在窗台上。 "蓝斯贵尼特太太常常去拍卖场上买画,"纪尔克莉斯小姐解释说。"这是她的一大兴趣,可怜的她。附近每一个拍卖场她都去。时下画价都很贱,不值半文钱。她从来没付出超过一镑,有时候只要几先令就可以买到,而且很有机会,她总是说,买到值钱的画。她常说这幅画是义大利文艺復兴前的作品,可能值不少钱。" 安惠所先生怀疑地看着她指给他的那幅义大利文艺復兴前的作品。柯娜,他回想,根本就不懂画。如果这些拙劣的作品有一幅能值上五英镑,他愿意把他的帽子吃掉!"当然,"纪尔克莉斯小姐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快地猜出他的反应。"我自己不太懂,虽然我父亲是画家――不太成功的一个,我恐怕得这样说。不过我自己小时候常画水彩,而且我听人谈过不少画,而且这对蓝斯贵尼特太太来说,也好有一个懂得画的人跟她谈谈。可怜的亲爱的,她那么喜欢艺术品。"
第10页 "你喜欢她?" 这个问题真笨,他告诉自己。她可能回答"不"?柯娜,他想,一定是个跟她住在一起会叫人累个半死的女人。 "噢,是的。"纪尔克莉斯小姐说。"我们非常处得来。就某些方面来说,你知道,蓝斯贵尼特谈谈就像个小孩。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没想到她的判断总是非常正确――" 没有人会这样说死人――"她根本就是个笨女人"――安惠所改口说,"她并不是个有知识的女人。" "不――不是――也许不是。不过她非常精明,安惠所先生。真的非常精明。有时候令我感到很惊讶――她怎么能一针见血。" 安惠所先生更有兴趣地注视着纪尔克莉斯小姐。他心想她自己也不傻。 "我想你跟蓝斯贵尼特太太在一起好几年了吧?" "三年半。" "你――呃――是她的伴从同时也做――呃――哦――料理家事?" 显然他触发了一个微妙的话题。纪尔克莉斯小姐有点脸红。 "噢,是的。大部分都是我做饭――我很喜欢做饭――而且做一些清扫的工作和一些轻松的家事。不做粗重的,当然。"纪尔克莉斯小姐的声调意味着一个坚定的原则。安惠所先生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粗重的",附和地哼哈一声。 "粗重的由村子里的潘德太太来做。一个礼拜固定来两次。你知道,安惠所先生,我并没有打算做佣人。我的小茶馆失败时――真是惨――都是战争害的,你知道。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我把它叫做柳屋,而且所有的瓷器都是蓝然印柳的式样――美极了――而且蛋糕真的做的很好,然后战争来了,物资缺乏,一切都完了――一项战争引起的损失,我总是这么说,也试着让自己这么想。我赔掉了我父亲留给我的一点钱,我把那一点钱全部都投资在上面,后来当然我不得不找个工作做。我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训练。所以我去帮一位女士做,可是这根本行不通――她那么粗鲁傲慢,然后我坐过办公室――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然后我就来蓝斯贵尼特太太这里,我们一开始就彼此投缘――她先生是个艺术家。"纪尔克莉斯小姐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伤感地说:"可是我多么多么的喜爱我那可爱的茶馆。常到那里的客人是多么的高尚。" 安惠所先生注视着纪尔克莉斯小姐,突然兴起了一种孰识的感觉――他的眼前浮现出几百个贵妇人般的人物,在无数叫"海湾"、"红猫"、"蓝鹦鹉"、"柳屋"、"逸屋"等等之类的茶馆里,清一色穿着蓝色、紫色或桔黄色的工作服,接待客人使用细瓷盛装的茶点。纪尔克莉斯小姐拥有过一家"心灵之屋"――一家雍容华贵、聚集古老社会一切的茶馆,有着合适、上流的固定顾客。他想,这个国家里一定到处都有很多像纪尔克莉斯小姐一样的女士,她们看起来都很相象,有着一张温顺耐心的脸,固执的上唇和有点稀疏的灰发。 纪尔克莉斯小姐继续说: "可是我实在不该一直说我自己。警方非常和善、谅解。真的非常友善。有一位毛顿督察从总局过来,他真的非常体谅人。他甚至安排我到巷底的雷克太太家去过夜,可是我说不。我觉得留在这里是我的责任,房里有这么多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东西。 他们把――把――"纪尔克莉斯小姐吞了一口气――"把尸体移走了,当然,房间也上了锁,那位督察告诉我有一位警官会在厨房值夜――因为窗户破了――我很高兴今天早上已经修好了――我刚刚说到那里?――噢,对了,所以我说我留在我的房间里没什么关系,虽然我必须坦白承认我搬了座五斗橱抵住门而且放了一大罐水在窗台上。 这种事很难说――而且要是万一是个疯子――是听说过这种事……" 纪尔克莉斯小姐到此停了下来。安惠所先生很快地说: "我已经知道了大致的过程。毛顿督察告诉过我了。不过如果你不觉得太难堪的话,我想听听你的――?" "当然,安惠所先生。我很了解你的感受。警方说的太没有人情味了,不是吗?当然这样说没错。" "蓝斯贵尼特太太前天晚上参加葬礼回来,"安惠所先生赶快起了个头说。 "是的,她搭的那班火车很晚才到。我照她的吩咐叫了部计程车去接她。她非常累,可怜的――那是自然的现象――不过大体上看起来,她的情绪相当好。" "是的,是的,她有没有谈起葬礼的事?" "只谈了一点点。我替她沖了一杯阿华田――她不想要其他的任何东西――她告诉我教堂里挤满了人,还有很多很多的花――噢!她说她遗憾没有见到她另外一位哥哥――提莫西――是不是?" "是的,是提莫西。" "她说她已经二十几年没见过他了,而且她真希望他在场,不过她相当了解他会认为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不去的好,不过他太太在那里,而且她一向就很受不了摩迪――噢,天啊,请你务必原谅,安惠所先生――我说漏了嘴――我决不是有意――"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安惠所先生鼓励她说下去。"我不是他们的亲戚,你知道。而且我相信柯娜和她嫂嫂向来就处得不怎么好。"
第11页 "哦,她差不多也就是这么说。我就知道摩迪会是个专横霸道、爱管闲事的女人,这就是她说的。后来她很累,她说她要立刻上床――我已经帮她备好了热水袋――她就上楼去了。" "你还有没有特别记得她说过其他什么话?" "她并没有什么遇害的徵兆,安惠所先生,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很确信。她真的,你知道,情绪很好――除了疲累和――有点伤感,谈到伤心事的时候。她问我喜不喜欢到客普里岛去。到客普里岛!当然我说那太好了――那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能去的地方――然后她说,我们就要去了!就是这样。我猜想――当然她并没有提起――她哥哥留给她一笔养老金之类的。" 安惠所先生点点头。 "可怜的亲爱的,哦,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她至少已享受到了计划的乐趣。"纪尔克莉斯小姐嘆了口气,同时想望地喃喃说到:"我想我现在是去不了客普里岛――" "那第二天早上呢?"安惠所先生不顾纪尔克莉斯小姐的失望,很快的又起了个话头。 "第二天早上蓝斯贵尼特太太非常不舒服,她的脸色真是难看极了。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她告诉我。做噩梦。那是因为你昨天太累了。我对她说,她说也许是吧。 她在床上吃早餐,整个上午都没起来,可是到午饭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还是没有办法睡着。我感到很不安宁,她说,我一直在胡思乱想。后来她说她要吃些安眠药,试试看下午能不能好好睡一觉。然后她要我坐车到图书馆去帮她换两本书,因为两本书她看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因此我刚好两点过后离开,而那――那――是最后一次――"纪尔克莉斯小姐鼻子开始不通。"她一定还在睡觉,你知道。她一定什么都没听到,督察向我保证她并没受苦……他认为第一斧就杀死了她。噢,天啊,想起来就让我非常难受!" "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伤心。我并不想要你再告诉我下去的情形。我只想听听你可能告诉我的有关蓝斯贵尼特太太在悲剧发生之前的情形。" "非常正常,我确信。请务必告诉她的亲戚,除了一夜睡不好外,她真的非常快乐而且期待着未来。" 安惠所先生在问第二个问题之前暂停了一下。他想要小心质问以免有套取证据之嫌。 "她没有特别提到她任何一个亲戚吗?" "没有,没有我想是没有。"纪尔克莉斯小姐想了想。"除了她说遗憾没有见到她哥哥提莫西。" "她一点都没提到她哥哥去世的事?他的――呃――死因?像这一类的话?" "没有。" 纪尔克莉斯小姐的脸上没有警觉的迹象。安惠所先生确信如果柯娜曾经向她提过谋杀的事,她的脸上应该有警觉的表情才是。 "他病了一段时间,我想,"纪尔克莉斯小姐含煳的说,"尽管我得说,我听到他死掉时感到意外。他看起来那么强健。" 安惠所先生很快地说: "你见过他――" "他来看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时候。我想想看――大概三个礼拜以前。" "他在这里过夜吗?" "噢――没有――只是来吃午饭。他来的相当意外。蓝斯贵尼特太太没料到他会来。我猜他们之间可能不和。她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她告诉我。" "不错,是这样。" "她相当不安――又见到他――也许知道他病得很重――" "她知道他病了?" "噢,是的,我记得相当清楚。因为我怀疑――只是在我自己心里,没说出来,你知道――亚伯尼瑟先生可能受了脑软化症的折磨。我有一个姑妈――" 安惠所先生敏捷地引开她姑妈的话题。 "是不是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了什么让你想起了脑软化症?" "是的。蓝斯贵尼特太太好像是说可怜的理查。莫提墨死掉一定让他一下子老了很多。他的话听起来相当苍老。幻想着什么迫害啦,还有什么某一个人想要毒死他啦。 老年人都会变得那样。就我所知,她说的对极了。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我的姑妈――深信她的佣人想要在她的食物里下毒,搞到后来她只吃煮蛋――因为,她说,你没有办法在煮蛋里下毒。我们常开她玩笑,不过如果换作是在现在,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蛋这么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进口的,所以即使是用煮的也总是冒险。"安惠所先生对纪尔克莉斯小姐姑妈的歷险记充耳不闻。他非常不安。 纪尔克莉斯小姐终于静下来时,他说: "我想蓝斯贵尼特太太说那些话不太当真吧?" "噢,不,安惠所先生,她相当了解。" 安惠所先生发现这句话也令他不安,虽然他所想的跟纪尔克莉斯小姐的意思不太一样。 柯娜.蓝斯贵尼特真的了解?不是那个时候,也许,但是稍后就了解了。她非常了解吗? 安惠所先生知道理查.亚伯尼瑟并不衰老。理查的身体各项机能都还完全在他自己的控制之下。他不是那种会患任何一种迫害妄想症的人。他是――如同他一向都是――一个头脑冷静的生意人――他的病并没有改变他。 他会那样跟他妹妹说似乎是异常的现象。不过也许像小孩子一般精灵古怪的柯娜,听出了弦外之音,小心仔细的从理查.亚伯尼瑟实际上所说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第12页 安惠所先生心想,就各方面来说,柯娜一直都是个十足的傻瓜。她没有判断力,身心不平衡,而且只有小孩子般粗糙、幼稚的观点,不过她也有小孩子惊人神秘的窍门,有时候会一针见血让人相当震惊。 安惠所先生美育在这条思路上继续下去。他想,纪尔克莉斯小姐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了。他问她是否知道柯娜.蓝斯贵尼特有没有留下遗嘱,纪尔克莉斯小姐很快地回答说,蓝斯贵尼特太太的遗嘱在银行里。 问完了这个问题,同时又作了一些进一步的安排之后他告辞离去。他坚持要纪尔克莉斯小姐收下一小笔现金作为目前开支之用,告诉她他会再跟她联络,同时如果在她找到新工作之前她能留在原屋子里,他会感激她。纪尔克莉斯小姐说,那真是一大方便,还有她真的一点也不神经质,不怕留在原屋子里。 他无法逃避纪尔克莉斯小姐带着屋里四处参观了一遍,还被介绍了挤在小餐厅里的皮尔瑞。蓝斯贵尼特的画作,那些画直看得安惠所先生心惊胆战――大多是一些缺乏技巧却忠于实体的裸体画。他还被迫欣赏柯娜自己画的一些渔港小油画写生。 "波尔贝罗,"纪尔克莉斯小姐得意地说,"我们去年到那里,蓝斯贵尼特太太为它的美感到很兴奋。" 安惠所先生看着从各个角度入画的波尔贝罗,同意她的说法,蓝斯贵尼特太太的确是热心的在画它。 "蓝斯贵尼特太太答应把她的写生画留给我,"纪尔克莉斯小姐渴望地说。"我很欣赏它们。这一幅的海浪真是栩栩如生,不是吗?即使她忘了,我也许可以留下一幅当作纪念品吧,你觉得呢?" "我相信这是可以安排的,"安惠所先生亲切地说。 他做了一些进一步的安排后离去,到银行去见经理,然后再去跟毛顿督察作一些进一步的商谈。 5 "这下可累坏了吧,"安惠所小姐心疼又气愤的说。"你这一大把年纪实在不应该再这样。我倒真想知道,那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下你可真累倒了,不是吗?" 安惠所先生柔和地说理查.亚伯尼瑟是他的老朋友。 "或许是吧。可是理查.亚伯尼瑟已经死了,不是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捲入跟你无关的事里,而且在那鬼火车里感染到要命的感冒。还有谋杀案!我真不明白他们找你干什么。" "他们联络上我是因为在那幢房子里有一封我要柯娜参加葬礼的信。" "葬礼?一个接一个的葬礼,这倒使我想起来了,另外一位宝贝亚伯尼瑟打过电话给你――提莫西,我想他是这样说的。从约克郡某个地方打来的――也是有关葬礼的事!他说晚一点会再打来。" 那天晚上电话铃响起,是找安惠所先生的叫人长途电话。他接过电话,马上听到摩迪.亚伯尼瑟的声音。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提莫西先生情况糟透了。柯娜的事令他担心死了。" "那可想而知,"安惠所先生说。 "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想也是。"摩迪的语气十分怀疑。"你是说那真的是谋杀?" ("是谋杀,不是吗?"柯娜说过。但是这次答案绝对是肯定的,毫无怀疑的余地。) "不错,是谋杀。"安惠所先生说。 "用一把手斧,报上这样说的?" "不错。" "在我看来似乎不可思议,"摩迪说,"提莫西的妹妹――他的亲妹妹――竟然被人用手斧谋杀掉!" 在安惠所先生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提莫西先生的生活圈子是那么远离暴力范围,不禁令人觉得他的亲戚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恐怕得面对现实,"安惠所先生和善地说。 "我真的非常担心提莫西。那对他可真不好!我现在已经把他弄上床了,但是他坚持要我说服你上来看他。他想知道的事太多――有没有侦查庭,谁应该参加,还有侦查庭过后多久才能举行葬礼,还有在什么地方举行,还有费用要动用什么基金,还有柯娜有没有表示过要火葬或什么意思,还有她有没有立遗嘱――" 安惠所先生打断她的话,免得没完没了。 "有,有遗嘱。她选定提莫西做她的遗嘱执行人。 "噢天啊,提莫西恐怕没有办法担当――" "我们公司会负责一切。遗嘱相当简单。她把她的写生画和一个石榴胸针留给她的伴从纪尔克莉斯小姐,其余的都留给苏珊。" "苏珊?我可奇怪为什么给苏珊?我相信她根本没见过苏珊――打从她还是个小婴儿开始就没见过。" "我想那是因为一家人都不满意苏珊的婚姻。" 摩迪哼了一声。 "即使是葛瑞格也比皮尔瑞.蓝斯贵尼特强多了!当然嫁给一个男店员是我那个年代听都没听过的事――不过一家药房总比杂货店好多了――而且至少葛瑞格好像还蛮值得尊重的。"她暂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这是不是说苏珊也得到了理查留给柯娜的那份收入?" "噢不。她的那份将依照理查的遗嘱指示分配。不,可怜的柯娜只留下几百英镑和一些家俱。等该还的债还掉,家俱卖掉之后,我怀疑全部加起来最多有没有五百英镑。"他继续:"当然,会有侦查庭。已经订在下个星期四。要是提莫西同意,我们会派年轻的罗伊德代表去参加。"他抱歉地加上一句话:"这件事恐怕会引起非议,由于――呃――那种情况。"
第13页 "真是非常令人感到不愉快!他们逮到兇手了吗?" "还没有。" "我想可能是某个不大不小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干的。警方也太无能了。" "不,不,"安惠所先生说。"警方一点也不无能。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 "唉,在我看来似乎很不寻常。对提莫西的健康很不好。我想你不可能来吧,安惠所先生?如果你能,我会非常感谢尼。如果你来这里我想提莫西就会安心多了。" 安惠所先生沉默了一下。这并不是项不受欢迎的邀请。 "你说的有理,"他承认。"而且我也需要提莫西在一些文件上签名。好,我想这可能是件可行的事。" "那太好了。我心情轻松多了。明天来?在这里过夜?最好的一班火车是十一点二十分从圣潘可拉斯开出。" "恐怕得搭下午的火车。我――"安惠所先生说,"上午还有其他的事……"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热忱地欢迎安惠所先生,不过显得有一点惊讶。 安惠所先生有点像是在解释,虽然适时事实上是什么也没解释地说: "我刚从里契特.圣玛丽来。" "这么说那真的是柯娜阿姨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而我根本无法相信是她。我以为一定是某个跟她同名的人。" "蓝斯贵尼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不,当然不是。我想不相信自己的家人会被人谋杀也是很自然的反应。在我看来有点像上个月在达特摩尔发生的那个案子。" "是吗?" "是的。情况一样。孤立的小屋子。两个老妇人住在一起。而被抢走的现金数目小得让人不禁觉得很不值得。" "钱的价值向来都是相对的,"安惠所先生说。"重要的是看你当时的需要。" "是的――是的,我想你说的对。" "如果你非常需要十英镑――那么十五英镑就绰绰有余了。反之亦然。如果你需要的是一百英镑,那么有了四十五英镑比没有还糟糕。而且如果你需要的是几千英镑,那么几百英镑就差得更远了。" 乔治突然眼睛一亮说:"我敢说时下任何一块钱都有用。每个人的日子都很难过。" "可是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安惠所先生指出。"人只有到绝望的时候才会无所不为。" "你这话是不是有数目特别的意思?" "哦没有,绝对没有。"他暂停了下来,然后继续说:"遗嘱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处理好,你需不需要先预支一点比较方便?" "老实说,我正想提这件事。然而,我今天上午到银行去向他们提起你,他们相当不乐意让我透支。" 乔治的眼睛又是一闪,安惠所先生经验老到地看出了其中的意味。他确信,乔治即使还没到绝望的地步,也是非常需要钱。他立即知道他一直在潜意识里感觉到的,他绝对在金钱方面信不过乔治。他不知道同样对看人很有经验的老理查.亚伯尼瑟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看法。安惠所先生相当确信莫提墨死后,理查.亚伯尼瑟曾经有意选出乔治当他的继承人。乔治并不姓亚伯尼瑟,不过他是年轻一代唯一的男性。他是莫提墨的当然接班人。理查.亚伯尼瑟找过乔治,让他在家里住了几天。很可能后来那个老人对他不满意。他是不是像安惠所先生一样,直觉的感到乔治不正直?一家人都认为萝拉嫁给乔治的父亲是错误的选择。一个还有其他神秘活动的股票经纪人。乔治像他父亲而不像是个亚伯尼瑟家族的人。 也许是误解了老律师的意思,乔治不安的笑笑说: "老实说,我最近的投资运气不是很好。我冒了点风险结果很不顺利,几乎把我所有的钱都赔光了。不过我现在就可以东山再起了。一个人所需要的只是一点资金。阿登斯联合公司的股票行情相当看好,你不觉得吗?" 安惠所先生不表意见。他正在想乔治可不可能挪用客户的钱去作投机的事?如果乔治面临被控诉的危险―― 安惠所先生单刀直入地说: "葬礼过后第二天我试着打电话给你,不过我想你并不在公司里。" "是吗?他们并没告诉我。老实说,在听过那个好消息之后,我想我值得为它休一天假!" "好消息?" 乔治脸红了起来。 "噢,听我说,我不是指理查舅舅去世。不过知道有了一笔钱是会让人有点兴奋,让人感到必须庆祝一下。老实说我到哈斯特公园去,买了两张马票,结果都是赢家。不下雨则已,一下就是倾盆大雨!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只不过小赢了五十英镑,却挺好用的。" "噢是的,"安惠所先生说。"是挺管用的。而且现在你柯娜姨妈死了,你又可以多分一点了。" 乔治一付不安的样子。 "可怜的老女孩,"他说,"看来真是倒霉透了,不是吗?就在她也许正准备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 "但愿警方能找到该为她的死负责的人,"安惠所享受先生说。 "我想他们会逮到他的。他们不错,我们的警察。他们把附近所有的不良分子都包围起来,一个个过滤――叫他们说出事情发生时的行踪。" "如果稍微耽搁一点时间就不容易为了,"安惠所先生说。他冷冷地微微一笑,这表示他正要开个玩笑。"事情发生的那天三点半时我自己是在哈契德书局里。如果过了十天警方问我我会不会还记得?这我倒很怀疑。而你,乔治,你是在哈斯特公园。你会不会还记得你是在那一天去赛马――比如说――过了一个月后?"
第14页 "噢,我会从葬礼想起――葬礼后第二天。" "不错――不错。而且你买了两个赢家。这也能帮你记起来。很少有人会忘掉替他赢钱的马的名字。顺便一问,是那两匹?" "我想想看。格马克和弗若格第二。不错。我不会这么快忘记它们。" 安惠所先生干笑了一声,告辞离去。 "见到你真好,当然啦,"罗莎蒙不太热忱地说。"不过现在还这么早。" 她打了个大哈欠。 "已经十一点了,"安惠所先生说。 罗莎蒙又打了个哈欠。她道歉地说: "我们昨晚开了个舞会疯了一夜,酒喝太多了。麦克还宿醉未醒呢。" 这时麦克出现了,也是连打着哈欠。他手中端着杯浓咖啡,穿着一件很帅的外袍。 他看起来一脸病容,却很吸引人――他的笑就像往常一般迷人。罗莎蒙穿着一件黑裙子,一件有点脏的黄色套头衫,安惠所先生判断里面一定是空空如也。 这位严谨、挑剔的大律师一点也不贊同这对年轻夫妇的生活方式。这伦敦西南区的公寓一楼――酒瓶、玻璃杯和菸蒂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一股陈腐的味道,到处都是灰尘,零乱不堪。 在这种叫人提不起精神的环境里,罗莎蒙和麦克美丽的容貌像两朵盛开的花朵。他们确是非常漂亮的一对,而且他们似乎,安惠所先生心想,彼此非常喜欢对方。罗莎蒙的确是非常喜欢麦克。 "亲爱的,"她说,"你想不想喝一点香槟?只是用来提提神同时向未来致敬。啊,安惠所先生,理查舅舅留给我们那些可爱的钱,实在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安惠所先生注意到麦克很快地,近乎阴晦地皱了一下眉头,可是罗莎蒙并没注意到,她继续沉着说: "因为有一齣戏很有希望成功。麦克有优先权买下来。他可以演一个最好的角色,甚至我也有个小角色可演。是有关一个年轻罪犯的故事,你知道,他真是圣人――充满了最摩登的创意。" "也许是吧,"安惠所先生僵硬地说。 "他抢劫,你知道,他杀人,警方还有整个社会都在追捕他――然后到了最后结尾时,他创造了奇蹟。" 安惠所先生愤愤地默默坐着。这些年轻的白痴散播的荒谬、有毒的言论!而且竟然还写成剧本。 麦克.雪安话很少。他的脸仍然有点阴沉沉的。 "安惠所先生并不想听我们的狂想曲,罗莎蒙,"他说。"你闭闭嘴好让他告诉我们为什么他来找我们。" "只有一两件小事,"安惠所先生说。"我刚从里契特.圣玛丽回来。" "这么说来被谋杀的真是柯娜阿姨?我们在报纸上看过。我就说一定是,因为那是一个很稀有的名字。可怜的老柯娜阿姨。葬礼那天我看着她,心想她真是没见过世面,如果像她那样还不如死了好――而现在她真的死了。昨天晚上我告诉他们报上登的斧头谋杀案死者就是我的姨妈,他们还一点都不相信!他们只是大笑,不是吗,麦克?" 麦克.雪安没有回答,而罗莎蒙兴高采烈地说: "两件谋杀案接踵而来。简直太过分了,不是吗?" "别傻了,罗莎蒙,你的理查舅舅并不是被谋杀的。" "哦,柯娜认为他是。" 安惠所先生插嘴问: "你们葬礼过后就回伦敦来。是吧?" "是的,我们跟你搭同一班火车。" "当然……当然。我问你们因为我打过电话给你们,"他快速瞄了电话一眼――"葬礼过后第二天――事实上我找了几次,都没有人接。" "噢,真是抱歉。那天我们在干什么?前天。我们在这里一直到快十二点,不是吗?然后你出去找罗森汉,然后你去跟奥斯卡一起吃午饭,而我出去看看能不能买些尼龙袜同时逛逛商店。我本来跟珍妮约好了,可是我们彼此错开了。对了,我逛了一下午的街――然后我们一起在卡斯提尔餐厅吃晚饭。我们大概十点回到这里,我想。" "差不多,"麦克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安惠所先生。"你打电话给我们有什么事,先生?" "噢,只是几点有关理查.亚伯尼瑟遗产的小事情――文件要签名――等等。" 罗莎蒙问: "我们现在就可以拿到钱,或是还早得很?" "我想,"安惠所先生说,"恐怕法律程序上总是会耽搁。" "可是我们可以预支吧,不行吗?"罗莎蒙紧张地说,"麦克说可以。老实说这非常重要。因为那出戏。" 麦克愉快地说: "噢,其实也不急。问题只是要不要优先买下来而已。" "先付给你们一些钱相当容易,"安惠所先生说,"你们需要多少就先付多少。 "那就好了,"罗莎蒙松了一口气。她想起来加上句说: "柯娜阿姨有没有留下任何钱?" "一点点。她留给了你表姐苏珊。" "为什么给苏珊,我倒真想知道!钱多吗?" "几百英镑和一些家俱。" "好家俱?" "不,"安惠所先生说。 罗莎蒙失去兴趣。"真是非常奇怪,不是吗?"她说。"葬礼过后,柯娜还在那里,突然冒出他是被谋杀的!然后,就在第二天,她自己就被谋杀了!我是说,很奇怪,不是吗?"
第15页 在安惠所先生开口之前,有一阵令人有点不舒服的沉默,他平静地说: "是的,的确非常奇怪……" 安惠所先生暗自研究着苏珊.班克斯,她正生气勃勃地倾身过桌面讲话。 没有罗莎蒙的美丽。不过这是一张吸引人的脸,安惠所先生认为,它的魅力来自她的活力。唇线丰腴,这是一张很有女人味的嘴,而且她的身体更是女人味十足――绝对是如此。然而在许多方面,苏珊都令他想起了她的伯父,理查.亚伯尼瑟。她的头形,她的下巴轮廓,她深邃闪亮的眼睛。她具有理查一样支配人的个性,一样充沛的精力,一样正确、有远见的判断力。在年轻一代三个人当中,她似乎是唯一具有使亚伯尼瑟家族致富的那种气魄的人。理查是否曾经在这位侄女身上看出跟他类似的气质?安惠所先生心想他一定看出来了。理查一向就很精于判断人的个性。这位当然正是他要找的。然而,在他遗嘱里,理查.亚伯尼瑟并没有特别优惠她。安惠所相信,他不信任乔治,略过那美丽的傻瓜罗莎蒙不提――难道他不能在苏珊身上发现他要找的――一个具有他一样气质的继承人?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原因一定是――对了,合乎逻辑――她的丈夫…… 安惠所先生的目光轻柔得扫过苏珊的肩头落在葛瑞格.班克斯的身上,他心不在焉的站在那里削着一支铅笔。 一个有着一头红黄色头髮、瘦长、脸色苍白、没有什么特色的年轻人。在苏珊色彩浓厚的个性掩盖之下实在很难了解他本人是个怎么样的人。难以捉摸的傢伙――相当怡人,随时准备附和――一个唯唯诺诺的"是"先生。然而这样的描述似乎还不尽人意。葛瑞格.班克斯的谦逊之中带着某种暧昧的不安。他不是一个匹配的对象――然而苏珊坚持嫁给他――不顾一切反对――为什么?她看中他什么? 如今,婚后六个月――"她为这傢伙疯狂,"安惠所先生在心里自言自语。他看得出来。很多婚姻出问题的太太都去找过伯纳德.安惠所公司。狂爱着先生后来才发现根本不值得一爱的太太,对表面上看起来很有魅力、完美无瑕的先生感到厌烦、噁心的太太。 女人到底看中了某些特别的男人什么,是超出具有一般智能的男人理解范围之外的。就是这样。一个在其他每一方面都很聪明的女人,在碰上了某些特别的男人时,都可能变成一个十足的傻瓜。苏珊,安惠所先生心想,就是这种女人之一。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是绕着葛瑞格而转,而这是非常危险的现象。 苏珊加重语气,愤慨地说着。 "――因为这太丢脸了。你记得去年在约克郡被谋杀的那个女人吧?连个兇手的影子都没捉到。还有在糖果店里被黑鬼杀害的老妇人,他们拘留了某个人,然后又放他走了!" "要有证据才行,我的好女孩,"安惠所先生说。 苏珊没听他的。"还有一个案子――一个退休护士――用一把小手斧或大斧头――就像柯娜姑妈一样。" "老天,你好像对这些罪案相当有研究,苏珊,"安惠所先生和气地说。 "自然会记得这些事――而且在有某一个自家人被杀害――又是非常相似的方式时――我是说,这显示一定有很多那种人在乡间游荡,破门而入,攻击孤单的妇女――而警方竟然不闻不问!" 安惠所显示摇摇头。 "不要小看警方,苏珊。他们是一帮非常精明、有耐心的人――而且执着。只是因为报纸上没有再提起,并不表示一个案子了结。差太远了。" "然而每年还是有几百件没破的案子。" "几百件?"安惠所先生一脸怀疑。"是有几件没错。不过有很多时候警方知道谁犯了罪却苦于证据不足无法起诉。" "我不相信,"苏珊说。"我相信如果你确切知道谁犯了罪你总是能找到证据。" "我怀疑。"安惠所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非常怀疑……" "他们有没有任何概念――柯娜姑妈的案子――可能是谁干的?" "这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他们也不会告诉我――而且时候还早――你得记住,这件谋杀案前天才发生的。" "一定是某一种人,"苏珊感慨地说,"一个惨无人道,也许有点痴呆的类型――一个退伍军人或是监狱逃犯。我是说竟然用斧头那样――" 安惠所先生表情有点滑稽,扬起眉头喃喃念道: "丽姬.波登拿斧头 砍她父亲四十下 当她看到她的杰作 又砍了她母亲四十一下" "噢,"苏珊气得脸色涨红,"柯娜又没有亲戚跟她住在一起――除非你指的是她的伴从。而且不管怎么样,丽姬.波登后来被释放了。没有人确实知道她沙了她的父亲和继母。" "这确是一首相当损人名节的歪诗,"安惠所先生说。 "你的意思是真的是那个伴从下的手?柯娜有没有留给她任何东西?" "一个不值什么钱的石榴石胸针和一些只有纪念价值的渔村写生画。" "除非是白痴――谋杀总得有个动机。" 安惠所先生低声轻笑几声。 "就目前所知,唯一有动机的人是你,我的好苏珊。" "这是什么话?"葛瑞格突然走向前来。他有如大梦初醒。他的眼睛露出凶光。他突然不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背景人物。"苏珊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说这种话?"
第16页 苏珊突然说: "住嘴,葛瑞格,安惠所先生并没有任何意思――" "只是开个玩笑,"安惠所先生道歉地说。"恐怕不怎么高明。柯娜把她的财产,悉数遗留给你,苏珊。不过对一位刚刚继承了几十万英镑的年轻女士来说,一份最多不过几百英镑的遗产,恐怕不足以构成谋杀的动机。" "她把她的钱留给我?"苏珊语气惊讶。"真是奇怪。她甚至可以说不认识我。你想,她为什么这样做?" "我想她听说你的婚姻――呃――有点困难。"葛瑞格回去继续削他的铅笔,一脸阴沉。"她自己的婚姻也曾出过一些麻烦――我想她有同病相怜之感。" 苏珊蛮有兴趣地问: "她嫁给了一个一家人都不中意的艺术家,是吧?他是不是个好艺术家?" 安惠所先生断然地摇头。 "她住的地方还有没有他的画?" "有。" "那么我会自己判断,"苏珊说。 安惠所先生对着苏珊坚毅的下巴微微一笑。 "就这么办吧。无疑的,我是个老古板,对艺术的看法十足的守旧,不可救药,不过我真的不认为你能驳倒我的看法。" "我想我该到那里去一趟,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现在那里有人吗?" "我已安排纪尔克莉斯小姐留在那里,直到我进一步的通知。" 葛瑞格说:"她的胆子一定不小――留在谋杀案的房子里。" "我该说,纪尔克莉斯小姐是个相当明理的女人。此外,"律师冷淡地加上一句,"我不认为在她找到新工作之前她有其他任何地方可去。" "这么说柯娜姑妈一死就让她放单了?她――她和柯娜姑妈――亲密吗――" 安惠所先生好奇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还算亲密,我想,"他说。"她从没把纪尔克莉斯小姐当佣人看待。" "也许对待她比那样糟糕,"苏珊说,"时下这些可怜的所谓淑女们是被社会遗弃的一群。我会试看看帮她找个高尚的工作。这不难办。任何愿意做点家事和做做饭的人都像黄金一样值钱――她做饭吧?" "噢是的。我想她不愿意做她所谓的――呃――粗重的。我恐怕不太明白什么是粗重的。" 苏珊的表情显得更加有兴趣。 安惠所先生看下腕錶说: "你姑妈指定提莫西做她的遗嘱执行人。" "提莫西,"苏珊不屑地说。"提莫西伯伯真是一个谜。没有人曾经见过他。" "可以这么说。"安惠所先生又瞄了一眼腕錶。"我今天下午要去看他。我会告诉他你决定到你姑妈住的地方去一趟。" "我只去一两天的时间,我想。我不想离开伦敦太久。我的事情很忙。我准备做生意。" 安惠所先生看看这小公寓里的狭窄客厅。显然葛瑞格和苏珊日子并不好过。他知道,她父亲把大部分钱都花光了。他没有照顾到他女儿。 "你的未来计划是什么,但愿你不介意我问这个问题?" "我看中了卡迪根街的某一处房地产。我想,如果必要,你可以预付我一些钱吧?我可能得先付人家订金。" "这可以安排,"安惠所先生说。"葬礼过后第二天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你――可是都没有人接。我想也许你想预支一点钱。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可能出去了。" "噢没有,"苏珊很快地说。"我们整天都在。两个人都在。我们根本没出去。" 葛瑞格轻声说: "你知道,苏珊,我想我们的电话那天一定出故障了。你还记得那天下午我想打到哈德公司去一直都打不通吧?我本来想找电信局来修,可是第二天早上就自己通了。" "电话,"安惠所先生说,"有时候非常靠不住。" 苏珊突然说: "柯娜姑妈怎么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我们是公证结婚的,而且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后来――" "我想可能是理查告诉她的。她大概三个星期前才改立遗嘱。(旧遗嘱是把一切留给神智学学会)――差不多就在他去看她的时候。" 苏珊一脸惊吓。 "理查伯伯去看她?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安惠所先生说。 "那么是――" "是什么?" "没什么,"苏珊说。 (6) “你来的真好,”摩迪站在拜汉坎普顿车站的月台上迎接安惠所先生,粗声粗气地说。“我和提莫西都很感激你。当然理查的去世确实给提莫西很大的打击。” 安惠所先生还没有从这个特别的角度来看过他朋友的死。可是,他知道,这是提莫西.亚伯尼瑟太太唯一採取的角度。 他们向出口走去,摩迪继续发展这个主题。 “首先,这是一大震惊--提莫西真的非常依赖理查。再来是提莫西开始想起了死亡。身为那样的病人,他开始担心起自己,他知道他是兄弟几个唯一还活着的--他开始说再来是轮到他了--而且不会多久--都是些非常不吉利的话,我告诉他。” 他们走出火车站,摩迪领头走到一部破烂的老爷车前。 “抱歉让你坐这辆破车,”她说。“我们早就想要换部新车,可是我们真的负担不起。这部已经换过两次引擎了--这些老车可真耐用--”
第17页 “但愿发得动,”她加上一句。“有时候得转一转马达。” 她启动了几次,但是都只喘了几下并没发动,一辈子从没动过车的安惠所先生感到有点担心,不过摩迪泰然地下车,扳下起动杆,用力转了几下把马达唤醒过来。安惠所先生心想,幸好摩迪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 “就是这样,”她说。“这老畜生最近老是找我麻烦。上次葬礼过后我回家路上也是这样。害我走了一两里路才找到一家修车厂。他们不怎么行--只是些乡下手脚。我不得不投宿在当地旅馆。他们笨手笨脚、东摸西摸的搞了半天还没修好,那当然让提莫西很不安心。我不得不打长途电话告诉他,我当天没有办法回到家里。他担心死了。我什么事情都是尽可能不让他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就没有办法了--譬如,柯娜被谋杀,害得我不得不赶紧找巴顿医生给他开镇静剂。谋杀这种事对提莫西那种健康情况的人来说是承受不了的。我想柯娜真的一向就是白痴一个。” 安惠所先生默不作声,她这话所指的是那一方面他不太明白。 “我想我们结婚后我就一直没见过柯娜,”摩迪说。“我当时不忍心对提莫西说:‘你最小的那个妹妹神经不正常,’她并不真的那样,不过我是这样想。她老是说那种非常奇怪的话!叫人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我想是因为她活在她自己的想像世界里--充满了对别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戏剧性想法。唉,可怜的东西,她现在可得到报应了。她没有门徒吧?” “门徒?什么意思?” “我只是好奇。某个年轻行乞的画家,或是音乐家--或是这一类的人。某个那天她可能让他进门的人,这个人为了她些许现金而杀了她。或许是个青春期的青少年--他们有时候在那段时期非常古怪--尤其是神经过敏,装艺术家气派那一类型的。我的意思是说大白天里闯进门去谋杀她好像很奇怪。如果你想破门而入当然你会选在晚上。” “如果像你说的在晚上,那么屋子里就会有两个女人而不是只有她一个。” “哦,是的,那个伴从。可是我真的无法相信有任何人会那么耐心地等到她离开后才闯进去攻击柯娜。为了什么?他总不会是认为她有钱或有什么值得一偷的东西吧,再说即使是这样,多的是她们两个一起出门屋子里没有人在的时候。这不是安全多了?除非是非常必要,否则犯不着那么傻犯下谋杀的大罪。” “那么柯娜被谋杀,你觉得,是没有必要?” “在我看来是太笨了。” 谋杀要有道理吗?安惠所先生怀疑。理论上来说,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纪录上却有很多完全没有道理的案例。安惠所先生心想,这取决于兇手的心理状态。 他到底懂得什么杀人兇手以及他们的心理过程?非常少。他的公司从没接过谋杀案。他自己也从没学过犯罪学。杀人兇手,就他所能判断的来说,似乎是各种类型都有。有些是受过度虚荣心的驱使,有些是贪慕权力,有些,像薛登,是贪婪下贱,其他的像史密斯和罗西则是对女人存有不可思议的奇想;有些,像阿姆斯壮,则是面目友善的人物。艾迪丝.汤普生活在暴戾的虚幻世界里,华汀顿护士则好像服勤一般愉快地把她的老病人干掉。 摩迪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思。 “如果我当时能把报纸藏起来不让提莫西看到就没事了!但是他坚持要看报纸--然后,当然啦,他看到了,心里乱糟糟的。你知道,安惠所先生,提莫西绝不可能去参加侦查庭的,不是吗?如果必要,巴顿医生可以开张证明或什么的。” “这你尽管放心。” “谢天谢地!” 他们的车子开进史坦斯菲子德农场的大门,沿着一条荒芜的车道前进。这里曾经是一个吸引人的小产业--但是如今已是满目疮痍。摩迪嘆了口气说: “战时我们不得不让它荒废下去。我们的两个园丁都被召集去了。如今我们只有一个老人--他并不怎么行。工资上涨得这么吓人,我必须说想到我们就可以在这上面花一点钱改变一下心里就畅快多了。我们两个人都很喜欢这个农场。我真的担心我们不得不卖掉它……我并没有这样跟提莫西提起过,那会让他担心死的。” 他们的车子在一幢非常古老可爱,但却非常需要重新粉刷的乔治王时代风格的房子门廊前停下来。 “没有佣人,”摩迪难堪地说,带头走了进去。“只有几个来帮忙的妇人。一个月以前我们还有一个住在这里的女佣--有点驼背,严重的腺状肿而且各方面都不太灵光,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而且她家常菜烧得相当好。但是你信不信,她辞职跑到一个家里养了六条北京狗(房子比这里大而且工作又多)的傻女人家去做,因为她‘非常喜欢小狗’,她说。小狗,真是的!这些女孩子真是神经病!所以我们就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要是我不得不出去,提莫西就的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而且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找人帮忙?尽管我把电话机放在他的椅子旁边,如果他感到不舒服,他可以马上打电话找巴顿医生。” 摩迪引他进入客厅,茶叶已经准备好搁在壁炉旁,她请安惠所先生就坐,退下去不见人影,想是回内院去了。几分钟之内她回到客厅,手里提着一支茶壶和一支银制水壶,开始徵求安惠所先生的所好,为他泡茶。茶很好,还有自制的蛋糕和新鲜的面包卷。安惠所先生低声说:
第18页 “提莫西呢?” 摩迪精神勃勃地说她在出发到火车站之前已经帮他准备好一份放在托盘里带进去给他了。 “现在,”摩迪说,“他该小睡过了,这是让他见你的最好时刻。请务必尽量不要让他太激动。” 安惠所先生向她保证他会非常小心。 他在跳跃的火光下审视着她,心中兴起一股怜悯之情。这个高大结实、平凡的妇人,这么健康,这么有活力,这么富有常识,却这么奇怪地,在某一方面那么脆弱。她对她先生的爱是母性的爱,安惠所先生心里明白。摩迪.亚伯尼瑟没有生过孩子,而她是个天生的母亲。她病弱的先生变成了她的孩子,需要庇护、看顾。而且也许就由于她较强的个性,在不知不觉之下,使她先生更加的病弱无能。 “可怜的提莫西太太,”安惠所先生心想。 “你来得好,安惠所。” 提莫西身子站离椅子,伸出手来。 他是一个跟他哥哥理查很象的高大男子。不过理查有的是力量,而提莫西则是虚弱,嘴形优柔寡断,下巴相当后缩,眼睛缺乏深度感,前额显现出暴躁的线条。 他膝关覆盖着的一条毯子和左手边一张桌子上瓶瓶罐罐的各种药品强调出他的病状。 “我不可以太用力气,”他说。“医生禁止。一直叫我不要担忧!担忧!如果他家出了谋杀案他一定担忧死了,我敢打赌!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受不了--先是理查去世--然后听说他的葬礼和他的遗嘱--真是好遗嘱--而最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可怜的小柯娜被人用一把手斧砍死。手斧!哎呀!这个国家现在多的是歹徒--兇手--战争留下来的产物!到处游荡杀害毫无防御能力的妇道人家。没有人有魄力剷除这些败类--採取强硬手段。这个国家会成什么样子?我倒真想知道,这个国家他妈的会成什么样子?” 安惠所先生对这个话题很熟悉。这是个在过去二十年当中他的客户迟早都问过的问题,而他有他一套例行的回答。他那些不表示确定意见的回答话语可以归类为只是些安慰的声音。 “都是从那该死的工党政府开始,”提莫西说。“把整个国家带进地狱里,而现在的政府也好不到那去。巧言令色,软弱无能的社会主义者!看看我们的处境!找不到高尚的园丁,找不到僕人--可怜的摩迪不得不在厨房里忙得一塌煳涂--(对了,亲爱的,我想今晚软布丁配主菜应该不错--还有,先来道清汤吧?)我得保持体力--巴顿医生说的--我想想看,我刚刚讲到那里?噢对了,柯娜,一大震惊,我可以告诉你,对一个男人来说,当他听到他妹妹--他的亲妹妹--竟然被人谋杀时!我足足心悸了二十分钟!你得帮我处理一切,安惠所。我没有办法出席侦查庭或处理任何柯娜遗产的事情。我要忘掉这件事。对了,柯娜分到的那份理查的遗产怎么样了?归我,我想?” 摩迪喃喃地说着,好像是要把茶点收拾收拾,离开了房间。 提莫西身子躺回椅背上说: “没有女人家在场好多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不会受到任何无谓的干扰。” “柯娜分到的那份存在信託基金里的钱,”安惠所先生说,“由你和你的侄女、甥儿甥女平分。” “可是你听我说,”提莫西的脸颊泛起愤慨的红晕。“我当然是她的最近亲吧?唯一在世的哥哥。” 安惠所先生相当小心地解释理查.亚伯尼瑟遗嘱的条款,温和得提醒提莫西,他已经寄了一份副本给他。 “你不会指望我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法律名词吧?”提莫西一点也不感激地说。“你们这些律师!老实说,摩迪回来把要点告诉我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认为她一定听错了。女人家头脑从来就不清晰。摩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可是女人毕竟不懂得理财。我甚至相信摩迪并不知道如果不是理查去世,我们可能得搬离这里。这是事实!” “当然如果你向理查求助--” 提莫西有如狗吠地冷冷短笑几声。 “那不是我的作风。我们父亲留给我们每个人一份非常合理的钱财--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想接管家传事业的话。我不想。我看不上面粉事业,安惠所!理查对我的态度不满。好啦,扣掉税金,货币贬值,接二连三的--要维持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得不变卖很多财产换成现金,时下的最好变通方法。我曾经一度向理查暗示过这个地方有点难以继续下去。他表示他的态度,认为我们换个小一点的地方就好过多了。摩迪会比较轻松,他说,省掉不少劳力--节省劳力,什么话嘛!噢,不,我绝不会求理查帮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安惠所,这项担忧影响我的健康很大。一个像我一样处在这种健康情况下的人是不能担忧的。然后理查死了,我当然是感到心痛--他是我的哥哥--但是我不禁对未来的远景松了口气。是的,如今是一帆风顺了--而且是一大解脱。重新粉刷这幢房子--找一两个好园丁--出个好价钱还是可以找到。把玫瑰花园完全重建起来。而且--我刚刚讲到那里--” “详述你的未来计划。” “是的,是的--可是我不应该拿这些来烦你。让我感到受伤害的--严重受到伤害的--是理查的遗嘱条款。”
第19页 “真的吗?”安惠所先生一脸询问的表情。“它们不是--如你所期望的?” “不错,我要这样说!莫提墨死后,我料想理查自然会把一切留给我。” “啊--他有没有--曾经对你表示过?” “他从没这样说过--没有说得那么明显,理查是个沉默寡言的傢伙。不过他在这里问过--莫提墨死后不久。想要通盘跟我谈谈家里的事。我们谈论过乔治--还有那些女孩和她们的丈夫。想要知道我的看法--我没多少可以告诉他的。我是个病人,我没有到处走动,而且摩迪和我又几乎与世隔绝。如果你问我,我会说那两个女孩的婚姻选择都笨透了。嗯,我问你,安惠所,他跟我谈这些,是不是当然地让我认为他是在跟我磋商,把我看作是他去世后的一家之主,而且自然我会认为财产的控制权应该操在我的手里。理查当然信得过我会善待年轻的一代。而且,好好照顾可怜的老柯娜。真是他妈的,安惠所,我姓亚伯尼瑟--最后一个姓亚伯尼瑟的。全部控制权应该操在我的手里。” 提莫西激动得踢掉毛毯,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一点也没有病弱的样子。他看起来,安惠所心想,是个十足健康的大男人,虽然是个有点冲动型的。老律师非常清楚,提莫西一直在暗自嫉妒他哥哥理查。他们两个长得很像,提莫西不满他哥哥的坚强个性和紧紧抓住实权。理查一死,提莫西便跃跃欲试的想在晚年继承他掌握控制其他家人命运的大权。 理查.亚伯尼瑟没有赐给他那种权力。他是不是曾经想过给他然后又决定不给? 花园里传来一阵突然的猫叫使得提莫西站离了他的座椅。他冲到窗前,大叫“不要吵!”然后抓起一本大书丢向猫群。 “死猫,”他低吼一声,走回原位。“把花床都破坏了,我受不了那该死的鬼叫声。” 他坐下来,问: “要不要喝一杯,安惠所?” “不,这么早。摩迪刚给我喝了杯好茶。” 提莫西说: “能干的女人,摩迪。不过她事情做得太多了。甚至还得为我们那部老爷车大费手脚--她修车蛮有她一套的,你知道。” “我听说她从葬礼回来时路上车子抛锚了?” “是的。引擎出了毛病。她还记得打个电话给我,怕我担心,不过我们那个帮佣的老笨驴留下了一张让人莫名其妙的字条。我出去唿吸一点新鲜空气--医生建议尽可能做些运动--我散步回来发现一张狗爬式的字条:‘太太抱歉车子出错不得不过夜。’我一看自然以为她还在恩德比。拨了个电话过去才知道摩迪一早就离开了。可能在半路上任何一个地方抛锚!真是一团糟!那个笨帮佣只留给我一团酪粉通心面当晚餐。我还得自己下厨热一热--还有沖一杯茶--更不用提得自己升火了。我可能心脏病发作--可是那种水准的女人会在乎吗?她才不会。如果她有一点点高尚的感情她就会那天晚上赶回来照顾我。低水准的人已不再忠心了--” 他的神色悲伤。 “不知道摩迪告诉了你多少关于葬礼和亲戚的事,”安惠所先生说。“柯娜说了一句有点令人难堪的话。漫不经心地说什么理查是被人谋杀的,不是吗?也许摩迪已经告诉过你了。” 提莫西格格发笑。 “噢!是的,我听说了。每个人都低下头来假装吓了一大跳。那正是柯娜会说得出口的话!你知道打从她还是个小女孩开始她就一向是这样,不是吗,安惠所?我记得在我们的婚礼上,她也说了些令摩迪很不高兴的话。摩迪从来就不太喜欢她。对了,摩迪在葬礼过后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好好的,还有琼斯太太有没有来帮我做晚饭,然后她告诉我那里一切都很好,我说‘遗嘱怎么样?’她有点想避而不谈,不过当然我还是让她照实说了出来。我真无法相信,我说她一定听错了,但是她言之确凿,那伤害到我,安惠所--那真的伤害到我,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要是你问我,我会说理查真是可恨。我知道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可是,我发誓--” 提莫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一段时间。 然后摩迪回到房里来坚决地说: “我想,亲爱的,安惠所先生已经跟你谈得够久了。你真的该休息了。如果你们已经谈妥了一切--” “噢,我们已经谈妥了。一切看你了,安惠所。他们逮到那个傢伙时让我知道一下--如果他们能逮到的话。我对现在的警察没有信心--警察署长根本不得其人。你会处理--呃--埋葬的事--是吧?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去。不过要订购一个最贵的花圈--还有必须立个像样的墓碑--我想,她要在当地埋葬吧?没有道理要把她带到北方而且我也不知道蓝斯贵尼特的人都埋葬在什么地方,法国某一个地方,我想。我不知道一个被谋杀的人墓碑上该写些什么……‘进入安息乡’不太好。得好好选个恰当的文句。‘安息’?不,只有天主教徒才用这个。” “噢,主啊,你已看到我的冤屈。你替我作个主吧,”安惠所先生喃喃说道。 提莫西惊吓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笑了起来。 “摘自耶利米哀歌,”他说。“虽然有点戏剧化,不过似乎蛮恰当的。不管怎么样,离立墓碑的时候还有一段日子。呃--墓地要先安排好,你知道。你不用操心,我们会处理,而且随时跟你联络。”
第20页 安惠所先生搭第二天早上的火车回伦敦。 回到家后,犹豫了一阵子,他打电话给他一个朋友。 (7) “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的邀请。” 安惠所先生热情地紧紧握住主人的手。 赫邱里.波洛热忱地请他在壁炉旁的一张椅子上就坐。 安惠所先生嘆了口气坐下来。 房内的一边摆着一张两个座的餐桌。 “我今天上午才从乡下回来,”他说。 “你有事要跟我商量?” “是的。恐怕说来是个冗长散漫的故事。” “那么我们吃过饭再说吧。乔治!” 办事很有效率的乔治围着围兜,端着一些肥鹅肝饼和热吐丝出来。 “我们先在这里吃肥肝饼,”波洛说。“然后再上桌。” 一个半小时后安惠所小时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满足地嘆了一口气。 “你真是会享受,波洛。不愧是法国人。” “我是比利时人。不过其他的你说对了。在我这个年纪最大的乐趣,几乎是剩下来的唯一乐趣,就是口腹之乐。幸好我有一个上等的胃。” “啊,”安惠所先生低声说。 他们吃了义大利板鱼,接着是米兰生菜海扇,然后是甜冰淇淋。 他们先喝开胃酒,然后是“可腾”酒,现在一杯非常好的葡萄牙葡萄酒正摆在安惠所先生手旁的茶几上。不喜欢红葡萄酒的波洛,正啜饮着一杯可可。 “我不知道,”安惠所先生回味地说,“你怎么弄到那样的海扇!入口即化!” “我有一个朋友是欧洲名厨。我替他解决了一件小家务事。他很感激--从此以后他一直很照顾我的胃。” “一件家务事。”安惠所先生嘆了口气说。“真希望你没有提醒我……这么美好的时刻……” “等下再说吧,朋友。我们先来一小杯咖啡和上好的白兰地,然后,等消化得差不多了,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你需要我的忠告。” 一直到时钟敲打着九点三十分,安惠所先生开始显得坐立不安。他的心理状态已经成熟,他不再为提出他的困惑感到为难--他急于提出来。 “我不知道,”他说,“我是不是在庸人自扰。无论如何,我看不出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把事实经过告诉你,同时听听你的看法。” 他停顿了一阵子,然后平实、精确地叙述着。他受过法律训练的头脑,使他能清晰地说出事实,没有任何挂一漏万之处,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地方。他十分平实简明的叙述,受到了那坐在那儿静静听着,蛋形头的矮小老人的激赏。 他叙述完了之后,停顿了下来,安惠所先生准备回答问题,可是有阵子并没有任何问题出现。赫邱里.波洛正在回想他的话语。 他终于开口: “这似乎非常明显。你在心里怀疑你的朋友理查.亚伯尼瑟可能是被谋害的,不是吗?这项怀疑,或是猜测,只有一个根据--那就是柯娜.蓝斯贵尼特在理查.亚伯尼瑟的葬礼上所说的话。除了这个--便毫无根据了。她在第二天自己被人谋害,可能纯粹是巧合,理查.亚伯尼瑟是死得很突然没错,不过他的医生声誉很好,而且对他很了解,而且那个医生没有任何怀疑,便开出了死亡证明。理查是土葬或火葬?” “火葬--依照他自己的要求。” “嗯,依法是该这样。那么这表示需要第二个医生签发证明--不过这也不难办。这么一来我们再回到根本的一点,柯娜.蓝斯贵尼特所说的话。你在场而且你也听到她所说的话。她说:‘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不错。” “而重要的是--你相信她说的是事实。” 律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不错,我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安惠所先生复述了一遍,有点不解。 “不错,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在内心里你早已对理查的死感到怀疑?” 律师摇摇头。”不,不,一点也没有。” “那么是因为她--柯娜。你跟她很熟吗?” “我有--噢--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 “如果你在街上碰到她,你能认出她吗?” 安惠所先生想了想。 “我可能认不出她。我以前见过的她是瘦瘦的小女孩,现在她已经变成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不过我想跟她面对面说话时还是认得出来是她。她的髮型还是一样,前额留着一绺刘海,她习惯像只害羞的动物一样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你,而且她很喜欢插嘴,头一倾,突然说出很令人讨厌的话来。她有怪僻,你知道,而怪僻总是人人不同的。” “事实上,她还是你几年前所认识的柯娜。而且她还是说出令人讨厌的话!那些话,令人讨厌的话,她过去所说的--是不是通常都--是事实?” “那正是柯娜一向都叫人难堪的地方。一些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的事实,她总是脱口而出。” “那么她的个性一点都没有改变。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谋杀的--所以柯娜马上提到这个事实。” 安惠所先生吓了一跳。 “你认为他被人谋害?” “噢,不,不,朋友,我们不能这么快下定论。我们只能说--柯娜认为他是被人谋杀的。她相当确信他是被人谋杀而死的。对她来说,这是确信的事,而不是臆测。因此,我们得到一个结论,她一定有什么理由这样相信。根据你对她的了解,我们可以说,她那样说并不是恶作剧。告诉我--她那样一说,当场便立刻受到一致的抗议--对不对?”
第21页 “对。” “然后她变得慌乱、羞愧,找台阶--说--就你所记得的--说什么‘可是从他所告诉我的--我认为’。” 律师点点头。 “真希望我能记得清楚一点。不过我相当确信,她说‘他告诉我’或是‘他说’--” “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大家都开始谈起别的话题。你想想看,看能不能记得有没有任何人脸上有特别的表情?任何还留在你的记忆里的--我们不妨说--不寻常的表情?” “没有。” “而就在第二天,柯娜遇害--而你自问:‘这件事有没有因果关系?’” 律师显得不安。 “我想你觉得那是捕风捉影?” “一点也不,”波洛说。“如果原先的假定是正确的,那么你的想法是合乎逻辑的。干净利落的谋杀,理查.亚伯尼瑟的谋杀,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然而突然之间,好象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知道实情的人!当然必须尽快把这个人的嘴巴封住。” “那么你真的认为--是谋杀?” 波洛语重心长地说: “我认为是的,我的朋友,正如你所认为的一样--这是一个需要调查一番的案子。你有没有採取任何行动?有没有向警方报案?” “没有。”安惠所先生摇摇头。“在我看来,那似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是他们家的代表人。如果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谋杀的,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能办到。” “下毒?” “正是。而且尸体已被火化。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不过我想,我自己一定要就这一点弄个水落石出,我才甘心。这也就是,波洛,为什么我来找你的原因。” “他死的时候谁在家里?” “一个跟了他好几年的老主僕,一个厨娘和一个女佣。看来应该一定是这三个人之中的一个--” “啊!不要企图蒙蔽我。那个柯娜,她知道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谋害死的,然而她却勉强闭住了嘴没继续说下去。她说‘我想你们是对的’。可见一定是某一个在场的家人下的手,某一个连死者本人也不愿意他被当众指控的人。否则,由于柯娜喜欢她哥哥,她一定不会甘心让兇手逍遥法外。这一点,你同意吧?” “那正是我想的--是的,”安惠所坦白地说。“虽然怎么可能有任何一个家人--” 波洛打断他的话。 “就下毒来说有很多种可能性。假定来说,如果他是在睡眠中死去,而且如果表面上看来没有异样,那一定是某种麻醉剂。也许他的药剂里本来就有麻醉剂在内。” “不管怎么说,”安惠所先生说,“如何下的手并不重要。我们永远没有办法证明什么。” “就理查.亚伯尼瑟这件案子来说,是没有办法。不过柯娜.蓝斯贵尼特被谋杀这个案子就不同了。一旦我们知道了是谁下的手,证据就应该有可能找到。”他以锐利的眼光看了安惠所一眼:“也许,你已经有所行动了。” “很少。我想,我的目的主要是过滤排除。我很不愿意认为亚伯尼瑟家人当中有一个是杀人兇手。我还是相当无法相信。我希望藉着一些不怎么高明的问题,可以澄清某些家人的罪嫌。也许他们都没有嫌疑,谁知道?柯娜的判断可能是错的,而她自己遇害身死可能只是某个小偷临时起意破门而入下的毒手。毕竟,问题非常简单。我问他们的问题是柯娜.蓝斯贵尼特遇害的那个下午他们在干什么?” “不错,”波洛说:“他们在干什么?”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在哈斯特公园赌马。罗莎蒙.雪安到伦敦逛街买东西。她先生--因为必须把先生考虑在内--” “当然。” “她先生正在谈优先购买一齣戏的生意。苏珊和葛瑞格.班克斯那一天整天都在家里。提莫西.亚伯尼瑟是个病人,那时正在约克郡自家里,而他太太正在开车从恩德比回家的路上。” 他停了下来。 赫邱里.波洛看着他,明白地点点头。 “嗯,那是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吗?” “我就是不知道,波洛。那些说词有些可以查证--不过要这样做而不让对方知道你的底牌是不容易的事。事实上这样做就等于是指控。我只能告诉你我所得到的一些结论。乔治可能是在哈斯特公园赌马,不过我不认为他是在那里。他弄巧成拙吹说他买下了两匹赢家。根据我的经验,犯法的人总是话说太多了而自露马脚。我问他那两匹赢家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两匹马的名字。我发现那两匹马在那天下它们赌注的很多,而有一匹是赢了。另外一匹,虽然被看好,却连个名次都没排上。” “有意思。这位乔治在他舅舅去世时,有没有急需钱用?” “我的印象是他非常需要。我没有证据这样说,不过我非常怀疑他挪用客户的钱而处于被控诉的危机中。这只是我的印象,不过我对这种事有点经验。怠忽职守的律师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我很遗憾的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把我的钱托给乔治,而且我怀疑理查.亚伯尼瑟,一个非常精于判断人的人,对他的甥儿不满意,而且不信任他。” “他母亲,”律师继续说,“是个漂亮却有点傻的女孩,她嫁给了一个我该称之为个性可疑的人。”他嘆了口气。“亚伯尼瑟家的女孩子都没有好眼光。”
第22页 他暂停了一下,然后继续。 “至于罗莎蒙,她是个可爱的傻子,我真的无法想像她能用手斧砍烂柯娜的头!她先生,麦克.雪安,有点像是莫测高深--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我该说也是一个虚荣心过度的人--不过我真的对他了解很少。我没有理由怀疑他犯下滔天大罪或是小心地计划下毒,不过在我弄清楚他那天的行踪真的是他自己所说的之前,我没有办法把他排除。” “可是你不怀疑他太太?” “不--不--她是无情得令人害怕……不过不,我真的无法想像她会用手斧--她是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女人。” “而且漂亮!”波洛有点讥讽地微微一笑说。“那个侄女呢?” “苏珊?她是跟罗莎蒙非常不同的类型--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孩,我该这么说。她和她先生那天都在家里。我假装说我那天下午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们。葛瑞格马上说那天电话整天都坏了。他试着打电话给某人,结果都打不通。” “这么说这也未成定论……你不能如你所愿的排除他们。她先生长得什么样子?” “我发现很难描述他。他的个性有点郁郁寡欢,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会给人这种印象。至于苏珊--” “怎么样?” “苏珊令我想起了她伯伯。她有精力,有冲劲,有智慧,跟她伯伯一样。不过缺乏我的老朋友所有的仁慈和热情。” “女人从不仁慈,”波洛说,“尽管她们有时候可能亲切。她爱她丈夫?” “死心塌地,我该这么说。不过说真的,波洛,我无法相信--我不会相信苏珊--” “你认为乔治较有可能?”波洛说。“这很自然!至于我,我不像你一样对年轻漂亮的女士那么有好感。现在告诉我你去拜访老的一代的情形吧?” 安惠所先生花了一段时间叙述他去看提莫西和摩迪的情形。波洛归纳出要点。 “这么说亚伯尼瑟太太对机械蛮内行的。她知道汽车的全部内部构造。而亚伯尼瑟先生也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病弱。他出外散步而且照你所说的能作费力的活动。他同时也有点自大狂,而且他不满他哥哥的成功和超人一等的个性。” “他提及柯娜时充满着感情。” “却讪笑她在葬礼过后所说的傻话。第六个受益人呢?” “海伦?里奥太太?我一点都没怀疑过她。无论如何,很容易证明她的清白。她当时是在恩德比,跟三个佣人一起在那幢屋子里。” “好,我的朋友,”波洛说。“让我们讲求实际,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知道真相,波洛。” “不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而你是能为我找出真相的人。我知道你已不再接案子,但是我请你接下这个案子。这是公事,我负责付你费用。接下吧,钱总是很管用的。” 波洛咧嘴一笑。 “要是全部归入税金就没什么用了!不过我承认,你的问题让我感到有兴趣!因为这不容易……一切都这么捉摸不定……有一件事,我的朋友,还是你来办比较好。在你办完这件事后,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办。不过我想最好还是由你自己去调查一下医治理查.亚伯尼瑟先生的那位医生。你认识他吧?” “有一点。” “他人怎么样?” “相当能干的中年全科医生。跟理查非常友好。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那么设法问问他吧。你去跟他谈他比较不会有所顾忌。问他亚伯尼瑟先生的病情,查出亚伯尼瑟先生死时及死前所用的药物。查出理查.亚伯尼瑟是否曾经对他医生提过他幻想有人要毒害他的事。对了,那个纪尔克斯特小姐确信他在跟他妹妹谈话时用的是‘下毒’这个字眼吗?” 安惠所先生回想了一下。 “那是她用的字眼--不过她是那种会经常改变实际所用字眼的见证人,因为她自信她抓住了那些字眼的含义。如果理查说他害怕某一个人会杀害他,纪尔克斯特小姐可能断定为毒害,因为她把他的恐惧跟她一个姑妈联想在一起,她那姑妈认为她的食物被动了手脚。我再找个时间跟她谈一谈这点。” “好,或是由我来。”他暂停了一下,然后改变语气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朋友,你的纪尔克斯特小姐本身可能处在某种危险之中?” 安惠所先生一脸惊讶。 “我没想到。” “不过,她是有危险。柯娜在葬礼那天说出了她心中的怀疑。兇手心中会产生一个疑问:她听到理查死去的消息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她心中的怀疑?而她最可能说的对象是纪尔克斯特小姐。我认为,我的朋友,她还是不要单独留在那幢别墅里的好。” “我相信苏珊会到那里去的。” “啊,原来是班克斯太太要去那里。” “她要去整理柯娜的东西。” “我明白……我明白……好吧,我的朋友,照我的去做。你同时也可先给亚伯尼瑟太太--里奥.亚伯尼瑟太太一个心理准备,说我可能会到那幢房子去。再说吧。从现在开始,一切交给我来办。” 波洛浑身是劲,捋了捋他的鬍鬚。
第23页 (8) 安惠所先生满腹心思地注视着赖拉比医生。他有一辈子打量人的经验。经常碰过困难的情况或微妙的话题。如今他已是精于应用恰当手法的高手。现在该用什么手法来对付赖拉比医生最好?他面临的是一个困难的话题,一个医生很可能会认为是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因而大怒的话题? 坦白,安惠所先生心想--至少是修饰过的坦白。就说有人对理查的死因产生怀疑,因为有一个傻女孩偶尔作了这种暗示,如此一来对他的声誉恐怕不太好。赖拉比医生不认识柯娜。 安惠所先生清了清喉咙,大胆地开口。 “我想请教你一件非常微妙的事,”他说。“也许会冒犯到你,不过我衷心希望不会如此。你是个明理的人而且我相信你会了解,对于一个--呃--荒谬的暗示最好是採取正面合理的回答而不是一味的生气诅咒。这件事有关我的客户,死去的亚伯尼瑟先生。我想直率的问你一个问题。你确信,完全确信他是自然死亡?” 赖拉比医生一张和善透红的中年人的脸,一下子满布惊愕地转向发问者。 “你究竟是--当然他是自然死亡。我开了证明,不是吗?如果我没有把握--” 安惠所先生巧妙地打断他的话: “当然,当然。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什么相反的意见。不过我只是想得到你的正面肯定--在谣言满天飞的时候。” “谣言?什么谣言?” “不知道这种事是怎么开始的,”安惠所先生撒了个谎说,“不过我个人觉得应该予以制止--诉诸权威,如果可能的话。” “亚伯尼瑟是个病人。他饱受一种经证明无法痊癒的致命之症的折磨,我敢说,最快两年就会死。,也可能快些。他儿子的死削弱了他生存的意志,和他对疾病的抵抗力。我承认我没料到他死得那么快,或那么突然,不过是有前例--多的是前例。任何一个准确预测病人什么时候会死,或他会活多久的医生,都是在自欺欺人。人为的因素是不可预料的。弱者经常具有出人意料抵抗力,而强者却有时候撒手归西。” “我了解。我并非怀疑你的诊断。亚伯尼瑟先生是,我们不妨先这样说--(恐怕有点戏剧化)--被判了死刑。我只是问你,一个自知或怀疑自己已是回生乏力的人,是不是完全不可能自己缩短自己的生命?或有别人可能替他这样做?” 赖拉比医生皱起眉头。 “你是说,自杀?亚伯尼瑟不是一个自杀类型的人。” “我明白。你可以向我保证,就医学上的观点,这种事不可能。” 医生显得不安。 “我不会用‘不可能’这种字眼。在他儿子死后,生活对亚伯尼瑟来说已是了无兴味。我当然不觉得自杀是可能的事--不过我也无法说完全不可能。” “你是就心理学的观点而说的。我说就医学上来说时,我真正的意思是就他死亡的情况来说,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吗?” “不,噢不。不,我不能这样说。他在睡眠中死亡,人们常常这样。没有理由怀疑是自杀,就他的心态来说,没有证据。如果每一个病重的人在睡眠中死亡都要验尸,那--” 医生的脸越来越红。安惠所先生急忙插嘴。 “当然,当然。可是如果有证据--你自己不知道的证据呢?比方说,如果他对某人说什么--” “表示他想要自杀?他说过吗?我必须说这令我感到惊讶。”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我纯粹是假设--你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吗?” 赖拉比医生缓缓地说: “不--不--我无法这样做。不过我再说一遍,我会感到非常惊讶。” 安惠所先生紧紧抓住这个有利的机会。“那么,如果我们假定他不是自然死亡--(这纯粹只是假定)--那可能是什么造成的?我是说,什么药物?” “有几种,可能是某种麻醉剂。没有黄萎缩的迹象,死态相当安祥。” “他服用安眠药之类的吧?” “是的。我开了一种安眠药--一种非常安全可靠的催眠药。他不用每天晚上都吃,而且每次只给他一小瓶。即使是一次服用我所开药量的三、四倍都不足以致死。事实上他死后,我看到他盥洗台上的药瓶几乎还是满满的。” “你还开什么药给他?” “好几种--一种含有少量吗啡的药,给他感到疼痛时服用的,一些维他命胶囊,一种帮助消化的药。” 安惠所先生插嘴说: “维他命胶囊?我想我曾经服用过,小小的圆形胶囊。” “不错,含有维他命b6。” “可不可能其中有一颗含有其他的东西?” “你是指,某种致命的东西?”医生越来越显得惊讶。“但是当然没有人会--听我说,安惠所,你到底是何居心?我的天,你,你是在暗示谋杀?” “我不太知道我在暗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是可能的。” “但是你有什么证据作这种暗示?” “我没有任何证据,”安惠所先生疲累地说。“亚伯尼瑟先生死了--听他提过这件事的人也死了。这件事只是谣传--暧昧、令人不满的谣传,我要尽可能扼杀它。如果你能告诉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有人可能毒害亚伯尼瑟,那我会很高兴!那会减轻我心里的一大负担,我可以向你保证。”
第24页 赖拉比医生站起来,来回地走动。 “我无法告诉你你想要我告诉你的,”他终于说,“我真希望我能这样说。当然,那是可能做到的事。任何人都可能抽出胶囊里的油脂然后换成--比如说--纯尼古丁或半打以上的其他东西。或是可能在他的食物饮料里放进某种东西,这不是更可能吗?” “也许。不过你知道他死时只有佣人在家--而我不认为是佣人--事实上我相当确信不是他们。因此我要找的是一种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发作的。我想,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了,一个星期之后才死吧?” “这是个很方便的主意--不过恐怕靠不住。”医生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尽责的人,安惠所,不过是谁在作这种暗示?在我看来简直是太牵强附会了。” “亚伯尼瑟没有向你说过什么?从没暗示过他的亲戚可能想要除掉他?” 医生一脸惊愕地注视着他。 “没有,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安惠所,你确信这不是有人故意在--呃,制造耸人听闻的事端?你知道,有些歇斯底里症的人表面上看起来相当正常、理智。” “我希望是这样,也可能真的是这样。” “我想想看。有人宣称亚伯尼瑟告诉她--是个女的吧,我想?” “噢,是的,是个女人。” “--告诉她有人想杀害他?” 安惠所先生被逼到了死角,勉强地告诉他柯娜在葬礼上所说的话,赖拉比医生脸色开朗了起来。 “我的好安惠所。我会置之不理!道理相当简单。女人到了某一个阶段--会变得心情不稳,身心不平衡、不可靠--什么话都可能说出来。她们真是这样,你要知道!” 安惠所先生对医生这种轻易的断定感到很愤慨。他自己就曾经应付过太多追求刺激、歇斯底里的女人。 “你说的可能不错,”他站起来说。“可惜她自己也被人谋杀了,我们没有办法求证。” “什么--被人谋杀?”赖拉比医生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他非常怀疑安惠所先生自己也不正常一样。 “你也许在报纸上看过,住在柏克郡里契特.圣玛丽的蓝斯贵尼特太太。” “当然--我想不到她是理查.亚伯尼瑟的亲戚!”赖拉比医生相当震惊。 安惠所先生感到已报復了医生的专业优越感,同时为自己白跑一趟,心中的疑团没有得到澄清而感到不悦,告辞离去。 安惠所先生回到恩德比,决定跟蓝斯坎伯谈谈。 他以问那老主僕将来有什么计划作为开端。 “里奥太太要我留在这里直到房子卖出去,先生,我确信我乐于听从她的吩咐,我们都非常喜欢里奥太太。”他嘆了口气。“我深深感到遗憾,先生,如果你能原谅我这么说,这幢房子不得不卖出去。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看到所有年轻的淑女和绅士在这里长大。我经常想莫提墨先生会继承他父亲,也许也在这里组成一个新家庭。都已经安排好了,先生,我退休以后要住到北面的小屋去。一间非常好的小屋子--我非常盼望这一天来到,可是如今我想都已成为了过去。” “恐怕是的,蓝斯坎伯,全部都不得不卖出去。不过你分到的那份遗产--” “噢,我并不是在抱怨,先生,而且我很感激亚伯尼瑟先生的慷慨。他给我的养老金很优厚,不过现在不容易买到小房子,而且虽然我已经出嫁的侄女要我跟她们住在一起,可是这跟住在这里不太一样。” “我知道,”安惠所先生说。“对我们老一辈的人来说,这是个冷酷的新世界,我真希望我能在我的老朋友走掉前多见见他。他生前最后几个月里看起来怎么样?” “哦,他跟以前不太一样,先生,自从莫提墨先生去世之后。” “不,他事实上是整个人崩溃了。然后他就成了一个病人--病人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我想亚伯尼瑟先生在最后几天里一直饱受这种折磨。他有时提到仇人,提到有人想伤害他--也许吧?他甚至可能以为他的食物被动了手脚?”老蓝斯坎伯一脸惊讶--惊讶而且被触怒了。 “我想不起来有这种事,先生。” 安惠所先生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僕人,蓝斯坎伯。不过亚伯尼瑟先生有这种幻觉--呃--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是--呃--某些病的自然症状。” “真的吗,先生?我只能说亚伯尼瑟先生从没对我说过那种话,我也没听说。” 安惠所先生悄悄转入另一个话题。 “在他去世之前,他找了一些家人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吗?他的甥儿,他的甥侄女和她们的先生?” “是的,先生,是这样没错。” “他对他们的来访满意吗?或是失望?” 蓝斯坎伯的双眼变得细眯,背嵴发僵。 “我真的不能说,先生。” “我认为你能,你知道,”安惠所先生温和地说。“依你的身分你不能说--这是你真正的意思,不过有时候一个人得权宜变通一下,我是你主人的老朋友,我非常关心他,你也一样。因此我才把你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主僕,来徵求你的意见。” 蓝斯坎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以平淡的语气说:
第25页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先生?” 安惠所先生据实以答。 “我不知道,”他说。“我希望没有,我想确定一下,你自己有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在葬礼之后,而且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不过里奥太太和提莫西太太,他们那天晚上在其他人走了以后,也跟往常不太一样。” “你知道遗嘱的内容吧?” “知道,先生。里奥太太认为我想知道一下,所以告诉了我。如果我可以置评的话,在我看来,那是非常公平的遗嘱。” “不错,是公平,利益均分。不过,我说那不是亚伯尼瑟先生在他儿子去世之后,原本想要立下的遗嘱。现在你要不要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就我个人的观点--” “是的,是的,这我已说过。” “主人在乔治先生来过这里之后非常失望,先生……他本人希望,我想,乔治先生能像莫提墨先生一样。乔治先生,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并不够标准。萝拉小姐的先生向来就不令人满意,我恐怕乔治先生也跟他一样。”蓝斯坎伯暂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然后那两位年轻淑女和她们的先生来了。他先见苏珊小姐--一位非常有精神、漂亮的年轻女士,不过我的看法是他无法忍受她先生。时下的年轻女士选的丈夫都很可笑,先生。” “另外一位呢?” “这我能说的就不多了,一对漂亮、讨人喜欢的年轻夫妇。我想主人很高兴他们在这里--不过我认为--”老人犹豫了起来。 “怎么样,蓝斯坎伯?” “哦,主人从来就不太和舞台打交道。他有一天对我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以舞台为生,那是种傻瓜的生活,似乎把人所有的一点感觉都剥夺了。我不知道这对你的道德感有什么影响,不过你当然会因而失掉你的均衡感,’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指--” “没有,没有,我知道。在他们都来过之后,亚伯尼瑟先生自己离开了--先到他弟弟那里,然后到他妹妹蓝斯贵尼特太太那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我的意思是他跟我提过他要去找提莫西先生然后到一个叫什么圣玛丽地方去。” “不错,你记不记得他回来之后说过什么?” 蓝斯坎伯回想了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没什么直接有关的,他说他很高兴回到家里, 出外住在别人的家里让他感到非常累--我是记得他这样说过。” “没有其他的?没有提起他们任何一个?” 蓝斯坎伯皱起眉头。 “主人习惯--呃,喃喃自言自语,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好像在对我说,又更象是自言自语--几乎没注意到我在场--因为他对我那么了解……” “了解你而且信任你,是的。” “不过我对他所说的印象非常模煳--好像是他不知道他的钱都到那里去了--他指的是提莫西先生,我想。然后说什么‘女人可能当九十九次傻瓜,但是第一百次却可能非常精明’,噢对了,他还说,‘你只能对你同一辈的人说出你心里真正所想的。他们不会像年轻的一辈一样,认为你是在胡思乱想。’后来他又说--不过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诱人入彀不太好,不过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不过我想,先生,可能他当时想的是那个园丁--偷尝禁果的问题。” 但是安惠所先生并不认为理查.亚伯尼瑟当时所想的是那个园丁的事。再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比便放过了蓝斯坎伯,回想他所问到的资料。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换句话说,没有什么是他以前没推想过的,然而是有几点具有暗示性的。在他说到女人是傻瓜却又可能是很精明时,他所想的是他的妹妹柯娜,而不是他的弟媳摩迪。他倾诉他的“幻想”的对象是她,他说过设下圈套。为谁设下圈套? 安惠所先生已经仔细考虑过到底该告诉海伦多少,最后他决定完全信任她。 他先谢谢她整理好了理查的东西同时料理了各种家务。房子出售已经登广告出去了,而且有一两个可能的买主很快就会来看房子。 “私人买主?” “恐怕不是。基督教女青年会在考虑,还有一个年轻人的俱乐部,杰弗逊信託基金会的受託人也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收存珍藏的地方。” “想到这幢房子不再作为住家似乎令人难过,不过这在现在当然是不切实际的。” “我正想问你在房子卖出去之前,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或是这对你来说是一大不便?” “不--实际上这非常适合我。在五月之前我不想去赛普勒斯,而且我倒宁可留在这里而不是如我原先所计划的到伦敦去。我喜爱这幢房子,你知道,里奥也喜爱,而且我们以前大家都在这里时,一直过得很快乐。” “如果你留在这里,我还有另外一个感激你的理由。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叫赫邱里.波洛--” 海伦突然尖声说:“赫邱时.波洛?那么你认为--” “你认识他?” “是的。我的一些朋友--不过我以为他早已去世了。” “他还活得好好的。当然,已不年轻。”
第26页 “是的,他不可能年轻。” 她机械似地说。她的脸色转白,肌肉紧张。她费劲地说: “你认为--柯娜说的没错?理查真的是--被人谋杀?” 安惠所先生如释重担地把一切告诉了海伦。把那个心理重担交给头脑清醒的海伦是一大快慰。 等他说完之后,她说: “我应该觉得那是不可思议的--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摩迪和我,在葬礼之后的那天晚上--我相信,我们都有同样的想法。我们各自在心里对自己说柯娜真是个笨女人--却又感到内心不安。然后--柯娜遇害--我对自己说那只是巧合--当然可能--或是,噢!要是能确定就好了。这太难了。” “不错,是很难。不过波洛是个很有创意的人,而且他真的很接近天才。他十分了解我们的需要--保证说一切只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呢?” “你怎么会这样说?”安惠所先生尖刻地说。 “我不知道。我一直感到不安……不只是因为柯娜那天所说的--还有其他的。我当时感到不对劲的。”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就只是不对劲。我也不知道。” “你是说当时在场的某一个人有某个地方不对劲。” “是的,是的--这一类的。不过我不知道是谁或是什么……噢,这听起来很荒谬--” “一点也不。这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你并不傻,海伦。如果你注意到了什么,那必定具有意义。” “是的,可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我越想就越--” “不要想。这样想是错的。不要管它。迟早它会出现在你脑海里。它一出现--马上让我知道。” “我会的。” (9)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稳稳戴上她的黑毡帽,把一小绺掉落出来的灰发塞进帽子里。侦查庭定在中午十二点,现在才将近十一点二十分。她的灰色裙子和外套看起来相当不错,她想,而且她买了一件黑色宽松的上衣。她真希望能全身都穿上黑色的,可是这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她环视整洁的小卧房,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些写生画,布列克汉港、柯克京顿港、安斯特伊港湾、基兰斯港湾、波尔佛列生港、巴贝坎比港湾等等,所有的画上都有柯娜.蓝斯贵尼特龙飞凤舞的签名。衣柜门上挂着一张褪色的“柳屋茶馆”照片,细心地装在像框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珍爱地注视着那张照片,嘆了一口气。 楼下的门铃响起,惊动了她的梦想。 “哎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喃喃地说:“不知道谁--” 她走出房间,沿着有点摇晃的楼梯走下去。门铃再次响起而且带着急促的敲门声。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为了某种原因觉得紧张。她的脚步有一阵子慢了下来,然后有点不情愿地走向门去,强迫自己不要瞎紧张。 一个穿着黑衣的俊俏小妇提着小手提箱站在门前台阶上。她发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脸上警觉的表情,迅即说: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我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侄女--苏珊.班克斯。” “唷,是的,当然。我不知道。请快进来,班克斯太太。小心厅台--有点突出来。进来这里,对了。我不知道你要来参加侦查庭。我去弄点喝的--咖啡或什么的。” 苏珊.班克斯精神勃勃地说: “我不想喝什么。我很抱歉,如果我吓到了你。” “哦,你知道你是吓到了我,有一点。我实在很傻。我通常都不会紧张的。事实上。我告诉那个律师说我不会紧张,而且我不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真的不是神经质的人。只是--也许只是因为侦查庭和--正想着事情,不过我整个上午都神经线绷得紧紧的。就在大概半个钟头前门铃响了而我几乎没有办法去开门--这真是傻到了极点,再说这种时候兇手也不会回来--再说为什么他要回到这里?--而且事实上是一个修女,来为孤儿募捐--我松了一大口气,所以给了她两先令。虽然我不是罗马天主教徒,但是我相信这位穷人的姐妹真的是在做好事。请务必坐下来,班--班--” “班克斯。” “对了,当然,班克斯太太。你坐火车来的?” “不,开车来的。这里的巷道这么窄我开过头一点才找到一处旧採石场把车子开进去。” “这条巷子是非常窄,不过也几乎没有车子来过这里,这是条有点冷清的巷道。”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身子有点颤抖起来。 苏珊.班克斯正在观看着室内。 “可怜的老柯娜姑妈,”她说。“她把她所有的都留给我,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安惠所先生告诉过我。我预料你会为这些家具感到高兴。你刚结婚不久,我知道,而如今添购家具是很花钱的事。蓝斯贵尼特太太有一些非常好的货色。” 苏珊不表同意。柯娜对古董的品味很差。屋子里所有的都是一些介于“现代”和“假艺术”的货色。 “我不想要这里的任何一样家具,”她说。“我自己已经有了,你知道。我想把它们拍卖掉。除非--有没有任何一件你喜欢的?我乐于--”
第27页 她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点也不感到难堪。她微微一笑。 “真的,你真是太好了,班克斯太太--是的,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很感激。不过实际上,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了。我把它们贮藏起来以备万一--有一天--我需要用到。还有一些我父亲留下来的画。我曾经有过一家小茶馆,你知道--不过后来战争来了--非常倒霉。不过我并没把所有的东西都转卖掉,因为我的确希望有一天能再度拥有自己小小的一个家,所以我把最好的东西和我父亲的一些画还有一些我们老家的遗宝一起贮藏起来。不过我会非常喜欢,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那张亲爱的蓝斯贵尼特太太的小茶几,这么漂亮的小东西,我们常坐在它旁边喝茶。” 苏珊有点战慄地看着一张绿色、绘有紫色大铁线莲的小桌子,很快地说她乐于送给她。 “非常感谢你,班克斯太太。我真有点贪心。我已经得到了她那些漂亮的写生画,你知道,还有一个可爱的石榴石胸针,不过我觉得也许我应该把那个胸针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 “你要看看她所有的东西?侦查庭完后,也许吧?” “我想我会留在这里一两天,看看她的东西,清理一下。” “你是说,睡在这里?” “是的。有困难吗?” “噢没有,班克斯太太,当然是没有。我会在我的床上铺上新床单,我可以睡在这长沙发上没问题。” “可是,不是有柯娜姑妈的房间吗?我可以睡在她房里。” “你--你不忌讳?” “你是说因为她是在那里被谋杀的?噢不,我不忌讳。我非常大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房间已经--我是说--已经没问题了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了解这个问题。 “噢是的,班克斯太太。所有的毯子都已经送去洗衣店而且潘特太太和我把整个房间都彻底清洗过了。而且还多的是毯子。不过你自己上来看看吧。” 她带路上楼,苏珊跟着她。 柯娜.蓝斯贵尼特死去的房里清爽干净,而且奇怪的是一点都没有罪恶的气息。就像客厅一样,里面都是些“现代”和精心绘制的家具,显示出柯娜愉悦却缺乏审美的个性。壁炉架上挂着一幅胸部丰满的少妇正要入浴的油画。 苏珊看得有点心惊,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那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先生画的。楼下餐厅里还有很多他的画。” “真是可怕。” “哦,我自己也不太喜欢那种风格的画--不过蓝斯贵尼特太太深深以她先生为画家而感到骄傲,而且认为他的作品没受到激赏是很可悲的事。” “柯娜姑妈自己的画在什么地方?” “在我房里。你想看一看?”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骄傲地展示她的珍藏。 苏珊表示她的意见说,柯娜姑妈好像对海边风光特别有好感。 “噢是的。你知道,她和蓝斯贵尼特先生在布列丹尼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了好几年。小渔船一向都很入画,不是吗?” “显然是,”苏珊喃喃说道。她想,柯娜.蓝斯贵尼特这些描绘入微、色彩鲜艷的写生画可以做成一系列的风景卡。这些画让人产生怀疑,怀疑实际上可能就是照风景卡画下来的。 但是她冒险说出这个观感时,却引来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愤慨:“蓝斯贵尼特太太一向都是即景写生!事实上有一次她还曾经苦苦守候着,为的是捕捉阳光的味道,好让正确的光线呈现在画面上。” “蓝斯贵尼特太太是位真正的画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带着谴责意味说。 她看了看腕錶,苏珊很快地说: “对了,我们该出发去参加侦查庭了。路远吗?要不要我去开车过来?” 走路只要五分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向她保证。因此她们一起步行过去。坐火车来的安惠所先生遇见她们,陪她们一起走进村公所。 好像有大量的陌生人出席,侦查庭并不耸人听闻。死者身分证词。医学检验报告。没有挣扎的迹象。死者受到攻击时可能正在麻醉状态中,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死亡的时间不可能在四点三十分之后。最接近的估计是介于两点和四点三十分之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庭作证发现尸体。一位巡官和毛顿督察各自出庭作证。验尸官作了简明的报告。“被某人或某些人谋杀”,陪审团对这个判决没有异议。 侦查庭结束。她们走回阳光里。几架摄像机咔喳作响。安惠所先生护送苏珊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进“金武士”饭店,他预订了一个隐秘的午餐房间。 “恐怕不会是太好的午餐,”他抱歉说。 不过午餐也并不怎么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有点鼻酸,喃喃地说“太可怕了”,但是马上又轻松了起来,在安惠所先生坚持之下,喝了一杯雪利酒,然后胃口大开地吃起爱尔兰炖肉。安惠所先生对苏珊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苏珊,要不然我们就可以一道。”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出庭。不过那样一来就没有任何家人出庭了。我打过电话给乔治,可是他说他很忙不可能来,而罗莎蒙要试演,提莫西伯伯当然更不可能,他是个废人。所以我只好来了。”
第28页 “你先生没跟你一起来?” “葛瑞格不得不到那累人的店里去。” 苏珊看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吃惊的眼神,说:“我先生在一家药房工作。” 一个从事零售工作的先生似乎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印象中聪明的苏珊不怎么相配,不过她勇敢地说: “噢是的,就像济慈(註:英国名诗人)。” “葛瑞格不是诗人,”苏珊说。 她又说: “我们未来有很好的计划--一幢双并的建筑--化妆品和美容院,还有特别处方实验室。” “那就好多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贊同地说。“就好像伊莉莎白.阿登她其实是个女爵,我听说是这样--还是海伦娜.鲁宾斯坦?不管是谁,”她和善地又说,“一家药房绝不像普普通通的商店--比如说布料店,或杂货店。” “你开过一家茶馆,你说过,不是吗?” “是的,我是开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容光焕发。她从没觉得“柳屋”所做的生意跟一般的商店意味相同。在她心目中,开一家茶馆是上流的行业。她开始向苏珊诉说她的“柳屋”。 以前已经听过的安惠所先生让心思转向其他的事上。苏珊向他说过两次话都没有回答,他急忙向她道歉。 “原谅我,亲爱的,老实说,我正在想你伯伯提莫西。我有点担心。” “担心提莫西伯伯?我才不会。我不相信他真的有什么毛病。他只不过是患了臆想症。” “是的--是的,你也许对。我坦白说我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体健康。是提莫西太太。显然她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摔断了脚踝。她躺在床上不能动,而你伯伯的情况糟透了。” “因为他这下不得不换过来照顾她?这对他很有好处,”苏珊说。 “是的--是的,也许吧。可是你可怜的婶婶真的能得到照顾吗?这真是个问题。家里一个僕人都没有。” “生活对老年人来说真是苦不堪言,”苏珊说。“他们住在一幢乔治王时代的领主宅邸里,不是吗?” 安惠所先生点点头。 他们有点机警地走出“金武士”饭店,不过记者似乎都已散开离去。 有几个记者躺在别墅门口等苏珊。在安惠所先生的护送之下,她说了几句必要而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她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进门去,而安惠所先生回到“金武士”饭店,他已订了一个房间。葬礼将在第二天举行。 “我的车子还停在採石场里,”苏珊说。“我忘了。我等一下开到村子里去。”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焦急地说: “可不要太晚。你不会天黑才出去吧?” 苏珊看看她,笑了起来。 “你不会认为兇手还在这附近吧?” “不--不,我想是不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尴尬。 “她心里正是这样想的,”苏珊心想,“真是有趣!”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向厨房。 “我相信你会喜欢提早喝下午茶。大概再半个钟头怎么样,班克斯太太?” 苏珊认为三点半就喝下午茶是太过分了,不过她能体会出“一杯好茶”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为恢復紧张而出的点子,而且她也有她自己乐于取悦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理由,因此她说: “随你意吧,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高高兴兴的在厨房里忙着,苏珊走进客厅。她坐不到几分钟,门铃响起,伴随着一阵非常规律的“咚咚”声。 苏珊走到大厅,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现在厨房门口,身上穿着一件围兜,双手粘满面粉在上面擦着。 “天啊,你想会是谁?” “又是记者,我想,”苏珊说。 “哎呀,真是烦人,班克斯太太。” “噢,没关系,我去应付。” “我正要做些圆饼下茶。” 苏珊走到门前,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不安地踌躇着。苏珊怀疑她是否认为一个拿着手斧的男人正等在门外。 然而,访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绅士,苏珊打开门时他举起帽子,朝他微微一笑,就像伯叔辈的人一样,说: “我想你就是班克斯太太?” “是的。” “我叫顾斯瑞--亚歷山大.顾斯瑞,我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你,我想,是她的侄女,以前的苏珊.亚伯尼瑟小姐?” “不错。” “那么既然我们彼此已经知道对方是谁,我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 顾斯瑞先生仔细地在踏板上擦擦鞋底,走进门,脱下大衣,跟帽子一起放在一只橡木箱上,随着苏珊走入客厅。 “这是个哀伤的时候,”顾瑞斯先生说,对他来说,哀伤似乎显得不自然,他的习惯是微笑。“是的,非常哀伤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我觉得至少我可以出席侦查庭--当然还有葬礼。可怜的柯娜--可怜的傻柯娜。她刚结婚不久我就认识她了,我亲爱的班克斯太太。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孩--而且对艺术非常认真--对皮尔瑞.蓝斯贵尼特也是一样--我是说,把他看作是个画家。综合来说,他待她还不坏。他误入歧途,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是的,他误入歧途--不过幸好柯娜把这看作是艺术家气质的一部分。他是个艺术家因此得以不朽!事实上,我不敢确定她不会更进一步认为他永垂不朽因此他一定是个艺术家!可怜的柯娜,一点都没有艺术感--尽管我得说,她在其他方面,感性很够--是的,令人惊讶的感性。”
第29页 “好像每一个人都这样说,”苏珊说。“我并不真的了解她。” “是的,是的,她跟家人断绝往来,因为他们不欣赏她的宝贝皮尔瑞。她不是个漂亮的女孩--不过她有某种特质。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从不知道她接下去会说什么,而且你决不知道她的天真无知是真的或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她总是惹我们大笑。永恆的孩子--我们一向都觉得她是这样。而且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皮尔瑞死后我偶尔来看她)她还是让我感到惊异的是个十足的小孩子。” 苏珊抽出一根烟递给他,但是这位老绅士摇摇头。 “不,谢谢你,亲爱的,我不抽菸。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来?老实告诉你,我觉得有点良心不安,我答应柯娜几个星期以前来看她。通常我是一年来看她一次,然而最近她养成了在本地拍卖场买画的嗜好,要我来看一些她买的画。我的职业是艺术评论,你知道。当然柯娜大部分买进来的都是一些拙劣品,不过大体来说,这不失为一项不太坏的投机。在这些乡下拍卖场上出售的画几乎不值一文钱,光是画框就不只值你付出的那一点钱。当然任何一个重要的拍卖会都有行家在场,你不可能买到杰作。不过,就在几天前,一张邱伊普的小号油画在一次农庄拍卖会上被以几镑的价钱卖出去。这幅画的来歷很有意思。有一人家把它送给了一个在他家忠实地服务了好几年的老护士--他们不知道它的价值。老护士把它送给了一个耕田的甥儿,他喜欢画中的那匹马可是嫌它太脏!是的,是的,这种事有时候是会发生,而柯娜自信对画很有眼光。当然事实上她并没有。要我来看一幅她去年买的雷姆布兰特的画。一幅雷姆布兰特的画!甚至算不得是幅好翻版!不过她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买过一幅很好的巴陀若济的版画--可惜受潮了。我替她卖到了三十磅,当然这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写信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说她买到了一幅义大利復兴前的作品,我答应过她我会过来看看。” “就是那边那一幅吧,我猜想,”苏珊指着他背后的一面墙说。 顾斯瑞先生站起来,戴上一付眼镜,走过去看那一幅画。 “可怜的柯娜,”他终于说。 “还有很多,”苏珊说。 顾斯瑞随意地巡视一下满怀希望的蓝斯贵尼特太太的珍藏,偶尔啧啧作声,偶尔嘆气。最后他拿下眼镜。 “灰尘,”他说,“是种奇妙的东西,班克斯太太!它可以为糟透了的伪画蒙上一层古雅的浪漫的气息。恐怕那幅巴陀若济的版画纯粹是碰运气买到的。可怜的柯娜。然而这为她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乐趣,我真的很庆幸没有揭穿她的妄想。” “餐厅里还有一些画,”苏珊说,“不过我想都是一些她先生的作品。” 顾斯瑞先生有点发抖,举起手来直摇着。 “不要强迫我再看那些。那不适合我这种阶层的胃口!我一向尽力不要伤到柯娜的感情。一个死心塌地的妻子--非常死心塌地。好了,亲爱的班克斯太太,我不该再耽误你的时间。” “噢,请务必留下来喝口茶。我想快好了。” “你真是太好了。”顾斯瑞先生很快的又坐下来。 “我去看看。” 厨房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正从烤箱里拿出最后一个圆饼。茶具都已准备好了,茶壶的盖子正被蒸气掀起。 “有一位顾斯瑞先生在这里,我请他留下来喝杯茶。” “顾斯瑞先生?噢对了,他是亲爱的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一个好朋友。他是有名的艺术评论家。真是凑巧;我多做了不少圆饼而且还有一些自制的草莓酱,我刚又做了一些小蛋糕。我来泡茶--茶壶已经温过了。噢,班克斯太太,不要拿那么重的茶盘。我来就好了。” 然而苏珊还是托起茶盘走进客厅,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拿着茶壶和热水壶跟在后面,跟顾斯瑞打了个招唿,然后三个人坐下来开始喝茶吃点心。 “热饼,太好了,”顾斯瑞先生说,“还有这么可口的果酱!时下能买到的货色真是没得比。”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高兴、脸红。小蛋糕做得好极了,小圆饼也不同凡响,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柳屋”氛围重现,显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真是得其所哉。 “哦,谢谢,也许我还吃得下,”顾斯瑞先生接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塞给他的最后一块蛋糕说。“虽然我真的感到有点惭愧--在可怜的柯娜被残酷地谋杀掉的地方享受茶点。”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人意料地表示出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风格的反应。 “噢,不过蓝斯贵尼特太太如果还在世,也会希望你喝杯好茶,吃点点心。你得保持你的体力。” “是的,是的,也许你说对了。不过事实上,你知道,一个人真的无法相信他认识--真正认识的人--会被谋杀掉!” “我有同感,”苏珊说。“这真的好像--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当然不是被某一个偶然闯进来的流浪汉杀害的。我能想像,你知道,为什么柯娜会被人谋杀--” 苏珊迅即说,“你能?什么原因?” “哦,她太不小心了,”顾斯瑞先生说。“柯娜从来就不小心,而且她喜欢--我该怎么说--表现她有多精明?就像一个保有别人秘密的小孩子。如果柯娜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她会想说出来。即使她答应过不说,她还是会说。她是身不由己。”
第30页 苏珊默默无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也是。她表情担忧。顾斯瑞先生继续说。 “是的,在一杯茶里加上一点砒霜--这我不会感到意外,或是邮寄一盒巧克力。可是卑鄙地抢劫杀人--似乎非常不合适。我可能错了,不过我的确认为她没有什么值得一偷的东西。她家里也没放多少钱,不是吗?”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非常少。” 顾斯瑞先生嘆了口气站起来。 “啊!不管怎么说,自从战后,目无法纪的人太多了。时代已经改变罗。” 他谢谢她们的茶点,礼貌地跟她们道别。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送他出去,帮他穿上大衣。苏珊从客厅的窗口,看着他轻松地走向大门。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回到客厅,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裹。 “我们去参加侦查庭时邮差一定来过。他把它从信箱塞进来,掉到门后面的角落里。我不知道--唷,当然,一定是结婚蛋糕。”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撕开包装纸,里头是个白色小纸盒,繫着一条银丝带。 “果然是!”她拉开丝带;里面是一块不大不小的楔形蛋糕,上面带有杏仁酱和白色的糖衣。“真是好!是谁--”她看了看上面的卡片。“约翰和玛丽--会是谁?怎么傻到没写出姓来。” 苏珊从沉思中站了起来,含煳地说: “有时候人们只用名而不带姓,实在难以辨认。我前几天收到一张署名琼安的卡片。我数了数,我认识八个叫琼安的--现在电话这么普遍,大家经常都认不出笔迹来了。”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高兴地想着她所认识的约翰或玛丽。 “可能是杜若丝的女儿--她的名字是玛丽,可是我没听说她订过婚,更不用说结婚了。还有一个小约翰.班菲尔德--我想他已长大到了结婚年龄了--或者是恩菲尔德的女儿--不是,她的名字是玛格蕾特。这上面又没有地址或什么的。噢,管它的,我敢说是寄给我的……” 她收拾起茶具,走回厨房去, 苏珊站起来说: “呃--我想我还是去找个地方停车的好。” (10) 苏珊从採石场把车子开入村子里。她看到了一个加油帮铺但是没有车库,有人告诉她停到“金武士”饭店去,他们那里有车库。她停在一部正要开出去的巨型“丹勒”高级汽车旁。开车的是个私家司机,车里坐着一位整个身子几乎全被衣服包住、留着大鬍子的外国老绅士。 苏珊--正在跟他谈论车子的那个技工出神地看着她,似乎听不进她所说的话。 最后他以肃然起敬的声音说: “你是她的侄女,不是吗?” “什么?” “你是死者的侄女,”服务生重复了一遍。 “哦--是的--是的,我是。” “啊!我好象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莫名其妙,”苏珊踏上别墅的门阶时心想。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迎接她说: “噢,你安全回来了,”解脱一般的语气更进一步令她感到心烦。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焦急地又说: “你吃通心面吧?我想今晚吃--” “噢,是的,什么都可以。我不太想吃。” “不是我自夸,我的乳酪通心面做得非常有味道。” 她真的不是盖的。苏珊心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真的是个优秀的厨师。苏珊提议帮忙洗碗盘,可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虽然很感激她提议帮忙,却向苏珊说没什么好忙的。 稍后她端着咖啡回到客厅。咖啡稍微差一点,不够浓。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拿一块结婚蛋糕给苏珊,苏珊没有接受。 “这真的是非常好的蛋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尝了一口说。她已经满意地认为这盒蛋糕是“亲爱的艾琳”的女儿的结婚蛋糕,“我知道她以前已经订过婚而且就要结婚了,不过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苏珊在开始自己的话题之前先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喋喋不休直到她自己静下来。这个时刻,吃过了晚餐,坐在壁炉前,是个随和的时刻。她终于开口说: “我伯伯理查在去世之前来过这里,不是吗?” “是的,他是来过。” “他是那一天来的?” “我想想看--一定是一,二--大概他的去世消息宣布之前三个星期。” “他看起来有没有--生病的样子?” “哦,没有,我不觉得他有什么生病的样子。他看起来精力充沛。蓝斯贵尼特太太见到他感到非常惊讶。她说,‘哎,真是的,理查,这么多年了!’而他说,‘我亲自来看看你怎么样。’然后蓝斯贵尼特太太说,‘我不错,’。我想你知道,她有点不高兴他那么随随便便就来了--在长久失和之后。‘无论如何,’亚伯尼瑟先生说,‘记恨是没有用的。你和我和提莫西是最后三个还活在世上的--而且没人能跟提莫西交谈,除非是谈自己的健康问题。’他还说,‘皮尔瑞好象让你过得快乐,所以看来我好象是错了。好了,这样你可满意了吧?’他说得非常动听。一个英俊的男人,虽然是老了一点,当然。” “他来这里多久?” “他留下来吃午饭。我做了橄榄牛肉。幸好那天正好是肉贩来的日子。”
第31页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记忆似乎都环绕在跟厨房有关的事情上。 “他们似乎在一起还蛮合得来的?” “噢,是的。” 苏珊顿了顿然后说: “柯娜姑妈有没有吓一跳--他去世的时候?” “噢,有,相当突然,不是吗?” “是的,是突然……我的意思是--她是吓了一跳。他没有跟她说他病得有多重?”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暂停了一会儿。“没有,没有,我想也许你说对了。她是说过他变得很老--我想她是说衰老……” “可是你不认为他衰老?” “哦,看起来不像。不过我没跟他说几句话。当然,我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苏珊看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深思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是不是那种会偷听人讲话的女人?她诚实,苏珊感到确定,她决不会欺骗或盗用家里的东西,或是偷拆信。不过好奇的人可能披上正人君子的外衣。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可能发现必要在靠近一扇开着的窗子附近做些园艺工作,或是清除大厅里的灰尘……这是在许可的距离之内。然后,当然,她就身不由己地听到了某些…… “你没有听到他们所谈的任何话吧?”苏珊问。 问得太鲁莽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听气得脸红。 “没有,真的,班克斯太太。我从来没有偷听人家谈话的习惯!” 这表示她有,苏珊心想,要不然她只会说:“没有。” 她提高嗓门大声说:“我很抱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有时候,在这么不坚固的小别墅里,你就是没办法不听到别人在说的话,再说如今他们两个人都去世了,对家人来说,知道他们见面时到底谈些什么,真的是件相当重要的事。” 这幢别墅根本不是如她所说的不坚固--它是在施工严谨的年代建造的,不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吞下了这个饵,对她的暗示起了反应。 “当然你所说的都相当正确,班克斯太太--这是个很小的地方,而且我的确了解你想知道他们之间说些什么,可是我真的恐怕帮不上多少忙。我想他们是在谈亚伯尼瑟先生的健康--和一些--呃,他的幻觉。他看起来不像,可是他一定是个病人而且这种病例常见,他把他的病归罪于外人。一种普遍的症状,我相信。我姑妈--”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描述她姑妈的情形。 苏珊,如同安惠所先生一样,引开她的话题。 “是的,”她说。“我们就是这样想。我伯伯的佣人都对他很忠心,当然他们对他的想法感到很不高兴--”她停顿了一下。 “噢,当然!佣人对这种事非常敏感。我记得我姑妈--” 苏珊再次打断她的话。 “他怀疑的是佣人,我想?我是说,怀疑他们下毒?” “我不知道……我--真的--” 苏珊注意到她的困惑。 “不是佣人。是不是某一个人?” “我不知道,班克斯太太。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她避开苏珊的眼光。苏珊心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知道的远比她愿意承认的多。 有可能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知道很多…… 苏珊决定暂时不要追问下去,她说: “你自己未来有什么计划,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这,真的,我正打算跟你提这件事,班克斯太太。我告诉过安惠所先生我愿意留下来直到一切都处理好。” “我知道。我非常感谢。” “我想问你这可能需要多久,因为,我必须开始找另外一个工作。” 苏珊想了想。 “这里真的也没有什么好清理的。只要一两天我就可以整理好,通知拍卖商。” “那么你决定把一切东西都卖掉?” “是的。我想这幢别墅租出去没什么困难吧?” “噢没有--想租的人大排长龙,我确信。能租到的别墅太少了。你总是非得用买的不可。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你知道。” 苏珊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想告诉你--我希望你收下三个月的薪水。” “你真是非常大方,班克斯太太。我真的感谢你。而且你准备--我是说我可不可以请你--如果必要时--帮--帮我写封推荐信?说我帮你一个亲戚做过--工作令人满意?” “噢,当然。”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作这个要求,”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双手开始发抖,而且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是能不能不要--不要提到这里的情况--甚至不要提到名字?” 苏珊瞪大眼睛看她。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没有想过,班克斯太太。这是谋杀。报纸上登过的谋杀案,而且每个人都看过。你不明白吗?人们可能会想:‘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其中一个被杀害--也许是另外一个干的。’你不明白吗?班克斯太太?我相信如果是我要请人,我会--哦,我会事前多想一想--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因为这很难说!这叫我永远找不到另外的工作--找不到这一类的工作。除了这种工作,其他的我还能做什么?”
第32页 这个问题带着潜在的悲怆感。苏珊突然感到苦恼。她了解到这位依僱主的一念之差而生存、谈吐愉人的平凡妇人的绝望感。而且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所说的也多是实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会聘请一个曾经涉身谋杀案的妇人帮你做家务事,不管她再怎么无辜。 苏珊说:“但是如果他们捉到了下手的人--” “噢,那当然就没事了。不过他们捉得住吗?我个人就不认为警方有任何概念。而且如果兇手没有捉住--那,那就剩下不是非常可能,但是还是可能下手的我。” 苏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柯娜.蓝斯贵尼特死掉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并没有什么好处,这是事实--但是又有谁知道呢?而且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的故事--丑陋的故事--两个住在一起的女人之间产生了憎恨--因奇怪的病态动机而突然发生暴力行为。不认识她们的人可能想像柯娜.蓝斯贵尼特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之间就是如此…… 苏珊如往常一般果断地说: “不要操心,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她活泼轻快地说。“我确信我能帮你在我朋友那里找个工作。这没什么困难。” “我恐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恢復了些往常的态度说,“我不能承担任何真正粗重的工作,只能烧烧家常菜和做做家事--” 电话铃声响起,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应声跳了起来。 “天啊,会是谁打来的?” “我想是我先生,”苏珊跳起来说,“他说今晚要打电话给我。” 她过去接电话。 “餵?--是的,我是班克斯太太……” 暂停了一下,然后她的语气改变,变得温柔热情。“喂,亲爱的--是的,是我……噢,相当好……不知名的某一个人谋杀的……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安惠所先生……什么?……很难说,不过我想是这样……是的,正如我们所想的。……一切按照计划……我会卖掉。没有什么我们想要的……一两天的事……真的可怕极了……不要大惊小怪。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葛瑞格,你不……你已经小心……没有,没什么。没什么事。晚安,亲爱的。” 她挂段电话。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人在附近,有点妨碍到她。虽然她有意地退回厨房里,但是还是可能听到她的话。她想要问葛瑞格一些什么,但是她没有问。 她站在电话机旁,心神恍惚地皱起眉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 “当然,”她喃喃自语。“就这么办。” 她拿起电话,拨通长途电话交换台。 十几分钟之后交换台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恐怕是没有人接。” “请继续试试。” 苏珊霸道地说。她听到遥远的电话铃“嘟--嘟--”声。然后,突然声音中断,传来了一个暴躁、有点气愤的男人声音: “喂,喂,是谁?” “提莫西伯伯吗?” “什么?我听不见。” “提莫西伯伯吗?我是苏珊.班克斯。” “苏珊什么?” “班克斯。以前是亚伯尼瑟。你的侄女苏珊。” “噢,你是苏珊,是吗?有什么事?你这么晚了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还相当早嘛。” “不早了。我已经上床了。” “你一定很早就上床。摩迪婶婶好吗?” “你打电话来就问这个?你婶婶痛得要命什么事都不能做。一点点事都不能做。她无助得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里简直是一团糟。那个笨医生连个特别护士也找不到。他想要把摩迪送到医院去。我坚决反对。他正在想办法帮我们找个人来。我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试试都不敢。今晚村子里有个呆瓜来这里过夜帮忙--可是她唠唠叨叨的说什么要回到她丈夫身边。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打电话给你。你中不中意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她是谁?从来没听过。” “柯娜姑妈的伴从。人非常好而且非常能干。” “她会做菜吗?” “会,她做得非常好,而且她能照顾摩迪婶婶。” “那太好了,可是她什么时候能来?我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只有不定时来帮忙的一些乡下土包子,而且这对我可不好。我的心脏在跟我过不去。” “我会安排让她尽快过去。也许是后天吧,怎么样?” “噢,非常谢谢,”声音有点不情愿。“你是个乖女孩,苏珊--呃--谢谢你。” 苏珊挂断电话,走进厨房。 “你愿不愿意北上到约克郡去照顾我婶婶?她摔了一跤跌断了脚踝而我伯伯又相当没用。他有点叫人受不了,不过摩迪婶婶人非常好。他们有从村子里去的人做帮手,不过你可以做做饭和照顾摩迪婶婶。”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兴奋得丢下咖啡壶。 “噢谢谢你,谢谢你--你真好。我想我可以说我照顾病人真的很有一手,而且我相信我应付得了你伯伯而且帮他烧些可口的小菜。你真的非常好,班克斯太太,我真的感激不尽。”
第33页 (11) 苏珊躺在床上等着睡神来临。过了长长的一天,她是累了。她相信她立即就会睡着。然而她躺在床上,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却没睡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不停地想着。 她说过她不忌讳睡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这张床是柯娜.亚伯尼瑟-- 不,不,她必须把这一切抛开。她一向以自己的冷静自傲。为什么要想起不到一个星期之前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往前想--想想未来的事。她和葛瑞格的未来。在卡迪根的那些房地产--正是她们想要的。楼下作生意,楼上是可爱的住家,后面另外的一个房间划给葛瑞格作实验室。这样的安排非常好,可以节省不少所得税。葛瑞格会恢復平静正常,不再会有那些令人提心弔胆的突然的精神错乱发生。想想他好像不知道她是谁那样地看着她的神情,有一两次令她十分害怕……而且老柯里先生--他暗示过--威胁过:“如果再发生这种事--”而事实上是可能再发生--是会再发生。要不是理查伯伯适时去世…… 理查伯伯--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那样想?他没有什么好再活下去的。老了,累了而且有病。他的儿子死了。这真是一大解脱。像那样平静地在睡眠中去世。平静地……在睡眠中……要是她能睡着就好了。没道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地在这里睡不着……听着家具辗轧声,风吹树枝和矮树篱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奇怪、悲怆的枭叫声--猫头鹰的声音,她想,乡下地方有点阴森森的。跟嘈杂、冷漠的城镇大不相同,人在那里感到那么安全--为人们所围绕着--从不会感到是单独一个人。 而在这里…… 有时候发生兇杀案的房子会有鬼魂出现。也许这幢别墅会以鬼屋闻名。柯娜.蓝斯贵尼特的鬼魂驻守的地方……柯娜姑妈。真是奇怪,怎么从她一到这里她就觉得好像柯娜姑妈就一直在她身边……伸手可及。都是些无谓的幻想和神经过敏。柯娜.蓝斯贵尼特已经死了,明天就会被埋葬。屋子里除了苏珊她自己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之外,别无他人。那么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房间里有某一个人,某一个就在她身旁的人…… 斧头砍下来时她正躺在这张床上……正躺着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斧头落下……而现在她不让苏珊睡着…… 家具的辗轧声再度传来……那是不是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苏珊打开电灯。什么都没有。神经过敏,只是神经过敏……闭上你的眼睛…… 那确实是呻吟声--呻吟声或是细微的悲嘆声……某人在痛苦中--某人垂死…… “我不该想像,不该,不该,” 苏珊轻声自言自语。 死亡是终结--死后一切都不再存在,绝不可能再回来。或是她正在使过去的那一幕活生生地重现--一个垂死呻吟的妇人…… 又来了……更大声……有人剧痛呻吟…… 但是--这是真的。苏珊再度打开灯,坐在床上仔细听着。真实的呻吟声,她听出来是来自隔壁房。 苏珊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袍,沖向门去。他冲出去到楼梯口,敲了敲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房门然后进去。房内的灯亮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坐在床上,形容恐怖,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怎么啦?你病了?” “是的。我不知道怎么--我--”她试着想下床,突然呕吐了一阵以后瘫回枕头上。 她喃喃说道:““请--打电话找医生。一定是吃了什么……” “我帮你拿些小苏打水来。如果明天早上你没好点我们再找医生。”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摇头。 “不,现在就找医生。我--感到难过死了。” “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或是要找电话簿?”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告诉她电话号码,说了一半又呕了一阵。 苏珊拨通电话,接的是个似醒未醒的男声。 “谁?纪尔克莉斯特?米德港。好,我知道,我马上来。” 他真的马上就到。十分钟之后苏珊听到他的车子停在外面的声音,她下去帮他开门。 她一面带他上楼一面向他说明。“我想,“她说,“她一定吃坏了什么东西。可是她看起来很严重。” 医生的样子看起来是个脾气不错的人,而且有过半夜三更被叫出诊结果没必要出诊的经验。不过他一检查过那苦苦呻吟的妇人之后,态度马上改变。他简略地下了几道命令给苏珊随即下楼打电话。然后跟苏珊一起到客厅。 “我已经叫了一部救护车。必须把她送到医院去。” “那么她是真的很严重?” “不错。我替她打了一针吗啡减轻痛苦。但是看来……” 他中断没再说下去。““她吃了什么?” “我们晚餐吃乳酪通心面和软布丁。后来又喝咖啡。” “你也吃一样的东西?” “是的。” “而你却没事?没有疼痛或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 “她没再吃其他的东西?鱼罐头?或是香肠?” “没有。我们午餐是在金武士饭店吃的--侦查庭过后。”
第34页 “是的,当然。你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侄女?” “是的。” “那是件极为卑鄙的事。希望他们逮到下毒手的人。” “是的。” 救护车来了。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被送上车,医生跟她一起离去。他告诉苏珊明天上午会打电话给她。 他离去后,她上楼回到床上。 这一次她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葬礼参加的人不少。大部分的村人都参加了。苏珊和安惠所先生是仅有的两个哀悼者,不过其他的家人都送来了花圈花环。安惠所先生问说,怎么不见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苏珊低声快速地把经过情形说明给他听。安惠所先生扬起眉头。 “有点奇怪吧?” “噢,她今天上午好多了。他们从医院打电话给我。人总会碰上胆汁异常的时候。有些人比较大惊小怪。” 安惠所先生不再吭声。葬礼过后他立即转回伦敦。 苏珊回到别墅去。她找了几个蛋,做了个煎蛋卷。然后她回到柯娜的房里,开始整理死去的妇人的东西。医生的来到打断了她的整理工作。 医生一脸担忧。他回答苏珊的询问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好多了。 “她再过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说。“不过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差点没命。” 苏珊睁大眼睛。““她真的那么严重?” “班克斯太太,再告诉我一次,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昨天确实吃过喝过的东西。每一样东西。” 苏珊想了想,一样样仔细说出来。医生不满意地摇摇头。 “一定有某种东西她吃了而你没吃吧?” “我不这样认为……蛋糕、圆饼、果酱、茶--然后是晚餐吃的东西。没有,我不记得有什么。” 医生摸摸鼻子,来回走动。 “是不是确实是她吃坏了什么?确实是食物中毒?” 医生以锐利的眼光瞄了她一眼。然后似乎下了决心。 “砒霜,” 他说。 “砒霜?” 苏珊两眼圆睁。““你是说有人给她吃砒霜?” “看来是这样没错。” “会不会是她自己吃的?我是说,故意的?” “自杀?她说不是而且神志非常清醒。再说如果她想自杀她不可能选择用砒霜。这屋子里有安眠药。 她可以多吃一点安眠药就成了。” “会不会是砒霜凑巧掉进什么东西里去了。” “我是这样怀疑,似乎非常不可能,不过这种事是发生过。但是你和她吃同样的东西--” 苏珊点点头。她说,“看起来是很不可能--” 然后她突然叫了一声。““哎,当然,结婚蛋糕!” “什么?结婚蛋糕?” 苏珊说明。医生仔细地听着。 “奇怪。你说她不能确定是谁送的?还有没有剩下的?或是包装盒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我找找看。” 他们一起动手找,终于发现还留有一点蛋糕屑的那个白纸盒方在厨房的柜子上。医生小心地用纸把它包起来。 “我来保管。知不知道原来的包装纸可能在什么地方?” 这次他们失败了,苏珊说可能已被丢进炉子里烧掉了。 “你还不会离开这里吧,班克斯太太?” 他的语气温和,不过这句话令苏珊感到有点不舒服。 “不会,我还得整理我姑妈的东西。我会留在这里几天。” “好。你知道警方很可能想问些问题,你不知道有任何一个人--呃,可能恨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吧?” 苏珊摇摇头。 “我其实不太了解她。我只知道--她跟了我姑妈几年。” “是的,是的。一向看起来是个温顺的妇人--相当平凡。你会说,不是那种会有仇的女人,或戏剧化的那种。邮寄的结婚蛋糕。听起来好像是某个嫉妒的女人--但是谁会嫉妒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似乎讲不通。” “是讲不通。” “哦,我该走了。我不知道我们这平静的小地方到底怎么了。先是一件残暴的兇杀案,现在又是企图毒害。奇怪,--件跟着一件。” 他沿着小径走向他的车子。室内空气不太好,苏珊让门开着,慢慢上楼去,回到她原先的工作上。 柯娜.蓝斯贵尼特不是个整洁、有条理的女人。她的抽屉里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各种东西都有。 有一个抽屉里挤满了化妆用品、信件和旧手帕、画笔等。一些旧信件和帐单塞在挤满内衣的抽屉里。在另外一个抽屉里的一些毛线背心底下有一个硬纸盒装着两绺假刘海。还有另外一个抽屉里放满了一些旧照片和素描簿。苏珊浏览着一张显然是好几年前在法国某地拍摄的团体照,照片中的柯娜苗条多了,挽着一个高大瘦弱、留着稀疏的鬍子、穿着一件好像是天鹅绒外衣的男人的手臂,这个男人苏珊判定是已去世的皮尔瑞.蓝斯贵尼特。 这些照片引起了苏珊的兴趣,不过她还是把它们摆到一边去,她把找出来的所有文件摆成一堆后有条不紊地加以整理。大约整理了四分之一她看到了一封信。她看过了两遍,仍然盯着它,这时她身后的讲话声让她吓得尖叫了起来。 “你找到什么了,苏珊?喂,怎么啦?” 苏珊不安地脸红了起来。她的尖叫不是出于自愿的,她觉得惭愧,急于解释。
第35页 “乔治!你可把我吓坏了!” 她表弟懒散地微微一笑。 “看来是这样。” “你怎么来的?” “哦,楼下的门开着,所以我就走进来了。楼下好像没有半个人,所以我就上来了。如果你问的是我怎么来这里的,我今天一早就出发来参加葬礼。” “我并没有在葬礼上见到你?” “我那部老爷车摆了我一道,油路似乎卡住了。我搞了个半天它终于自己通了。所以我就赶不上葬礼了,不过我想我还是可以过来这里。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 “老实说,我打过电话给你--葛瑞格告诉我说你来这里‘接收财产’,可以这么说。我想我可以帮你一下忙。”苏珊说:“你不用上班吗?或是你随时高兴都可以自动请假?” “葬礼总是不上班的好藉口。而这个葬礼又是如假包换的。再说兇杀案总是会引起人们的遐想。不管怎么说,我将来也不怎么需要上班了--如今我是个有办法的人。我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就像葛瑞格一样,”他说。 苏珊满腹心思地看着乔治。她很少见过她这位表弟,当他们见面时,她总是发现他有点难以捉摸。 她问到:“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乔治?” “我不敢确定我不少来客串一下侦探的工作。我们上次参加的葬礼让我想了很多。柯娜姨妈那天可真是一鸣惊人。我一直怀疑她到底纯粹是不负责任、开个玩笑增添一点乐趣,或是她真的言之有物。我进来时你看得那么专注的那封信上到底写些什么?” 苏珊缓缓地说:“这是理查伯伯来这里见她之后写给柯娜的信。” 乔治的眼睛真是非常的黑。她以为是褐色的但却是黑色的,而黑眼睛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它掩盖住了藏在它们后面的思想。 乔治懒洋洋地说: “上面有什么有趣的吗?” “没有,没什么……” “我可以看看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信放入他伸出来的手中。 他看着信,以低沉单调的声音大略念出内容。 “很高兴过了这么多年后又见到你……看起来很好……归途愉快回到家并不太累……” 他的声音突然改变,尖锐了起来: “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所告诉你的。那可能是个错误。你亲爱的哥哥,理查。” 他抬起头看着苏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可能……也可能只是关于他的健康。或者可能是有关他们都认识的朋友的闲话。” “噢,是的,可能的意思很多。没有办法下定论--不过却具有暗示性……他告诉柯娜什么?有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告诉她什么?”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可能知道,”苏珊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她听到了。” “噢,是的,那个伴从。对了,她人呢?” “在医院里,砒霜中毒。” 乔治睁大双眼。 “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是说真的。有人送给她一块下过毒的结婚蛋糕。” 乔治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同时吹了一声口哨。 “看来,”他说,“好像理查舅舅并没有错。” 第二天上午,毛顿督察来到别墅里。 他是个安静的中年人,说话带着一点乡下的喉音。他的态度平静沉着,一对精明的眼睛。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班克斯太太?”他说。“布若克特医生已经告诉了你有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事。他从这里带走的那些结婚蛋糕屑已经化验过了,有砒霜的反应。” “原来是有人蓄意要毒死她?” “看来是这样没有错。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本人似乎不能帮我们的忙。她一直重复说那是不可能的--说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可是是有人这样做了。你能不能指点我们一下?” 苏珊摇摇头。 “我实在哑口无言,”她说。“你们不能从邮戳上找到什么线索吗?或是笔迹?” “你忘了--包装纸想来是已经被烧掉了。而且是不是经由邮寄的也有点可疑。小安德鲁斯,开邮车送信的邮差,似乎不记得曾经送过那个邮包。他要绕一大圈,而且他不能确定--不过邮包确实是在--有点可疑。” “但是--另外一种可能是什么?” “另外一种可能,班克斯太太,是利用一张上面已经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姓名地址还有邮戳的土黄色旧包装纸,而且包裹是由信箱口塞进来的或是亲手放置在门内,让人产生是由邮差送来的印象。” 他冷静地又说: “相当聪明的点子,你知道,选择结婚蛋糕。结婚蛋糕可以打动孤单的中年妇女的心,让她高兴自己还被人记得。一盒糖果之类的就可能会引起怀疑。” 苏珊缓缓地说: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花了不少心思想是谁送的,但是她一点都没起疑心--正如你所说的,她很高兴而且对了--受宠若惊。” 她又说:“下的毒是不是足以--致命?” “这在我们得到剂量分析报告之前很难说。这取决于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是否把整块蛋糕都吃下去了。
第36页 她好像说没有。你记不记得?” “不--不,我不能确定。她要我吃我拒绝了,然后她吃了一些而且说那是非常好的蛋糕,可是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全部吃掉。”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上楼去,班克斯太太。” “当然不介意。” 她跟他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房里。她道歉说: “这里恐怕是一团糟,可是我没有时间整理,我姑妈的葬礼等等,后来布若克特医生来过之后,我想也许应该保持现状不要乱动的好。” “你真是非常聪明,班克斯太太。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有见识。” 他走向床去,手滑进枕头底下小心地把枕头抬起来。一抹笑意慢慢地在他脸上扩散。 “有了,”他说。 一小块蛋糕躺在看来有点破旧的床单上。 “真是奇特,”苏珊说。 “噢,不,这不奇特。也许你们这一代不会这样。时下的少女对结婚也许不会这么看重。但是,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放一块结婚蛋糕在你的枕头下,你就会梦见你未来的丈夫。” “可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当然--” “她不想告诉我们,因为她觉得在她那种年龄还做这种事很傻。可是我知道这个风俗,猜想可能是这样。”他的表情恢復严肃。“而且要不是因为老处女的傻念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 “可是有谁可能会毒害她呢?” 他跟她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带着一种奇怪、深思的意味令苏珊感到不自在。 “你不知道?”他问道。 “不--当然我不知道。” “那么看来好像我们得去找出答案来,”毛顿督察说。 (12) 两个老年人一起坐在一个装潢现代的房间里。房里没有任何曲线。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几乎可以说唯一例外的是本人全身充满了曲线的赫邱里.波洛。他的肚子是讨人喜欢的圆形,他的头形像颗蛋,而他的鬍鬚华丽夸耀地往上弯翘。 他啜饮着一杯糖浆,若有所思地看着哥比先生。 哥比先生瘦瘦小小的好像是缩了水一样。他的外表一向都是清清爽爽地没有什么特徵,而现在他更是特别地难以名状,有如他根本就不在场一样。他并没有看着波洛,因为哥比先生从来就不看任何人。 正在说着话的他,好像是在对着他左手边的镀铬壁炉栅栏的一角说一样。 哥比先生是有名的搜集资料高手。很少人知道他也很少人僱佣他--但是认识他和僱佣他的那极少数人通常都极为富有。他们不得不是有钱人,因为哥比先生的收费高昂。他的专长是快速搜集资料。在哥比先生的麾下,有数百名孜孜不倦、富有耐心的男女老少、遍布社会各阶层的人物替他工作,进行探询、调查,同时获取成果。 哥比先生如今实际上已退休,不过偶尔还是碍于情面,难以推辞几个老主顾的请託。赫邱里.波洛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已尽我所能的替你搜集到了,”他以轻柔自信的细语对着壁炉栅栏说。“我派那些小男孩出去。他们尽了力--好孩子--他们都不错,不过已大不如前了。如今他们已不再像以往的一样。不愿意虚心学习,就是这个毛病。做了一两年就以为什么都懂了。而且他们不愿意加班。多一分钟都不干,真是叫人震惊。” 他伤感地摇摇头,把目光移到一个插座上。 “都是政府,”他对插座说。“和不正当的教育,造成了他们这种观念。他们受完教育回来,倒过来告诉我们他们的想法。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动大脑,大部分都是。他们知道的全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在我们这一行并不管用。找出答案--这就成了--不用思考。” 哥比先生勐然靠回椅背上,对着一个灯罩眨眨眼。“不过,也不应该苛责政府!没有政府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告诉你,时下你可以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到几乎任何一个地方去,穿着体面,冒充英国广播公司的採访记者,问人们有关他们日常生活的细节,以及他们的背景一切,和他们在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吃些什么,因为这一天是中产阶级收入的考验日子--或随便找个藉口(给他们打个高分数、花言巧语巴结巴结他们!)--随便你问他们什么;他们百分之九十都会说出来,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身份--或政府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你问的那些--完全令人难以理解!我可以告诉你,波洛先生,”哥比先生仍然对着灯罩说,“这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大好时机;比假装抄电錶或修电话的时期好太多了--是的,或是比假扮修女、男女童子军去募捐--虽然这些手法我们也用到。不错,政府的好管闲事对我们调查员来说是上帝赐与的礼物,愿它永远如此继续下去!” 波洛没有作声。哥比先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有点喋喋不休,不过他自会在他自己认为适当的时机谈到正题。 “啊,”哥比先生说着拿出一本非常难看的小记事本。他舔了舔手指,翻阅着。“有了。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先生。我们先从他说起。只说出事实。你并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弄到的。他住在奇奇街已有相当一段日子了。赌博--大部分是赌马--在女人方面不太吃香。时常到法国去,还有蒙地卡罗。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娱乐场里。太精明了,不在那里兑换支票,不过手头拥有远比旅行准予结汇多的现金。我对这个没有加以调查,因为这不是你想知道的。不过他毫无顾忌地钻法律漏洞--身为一个律师他知道该怎么钻。有理由相信他挪用客户的信託金。近来盲目地投机--把大笔钱投入股票和赛马场上。判断错误,运气不佳。三个月来三餐不继。在公司里心情烦闷,脾气暴躁,动辄大发脾气。但是他舅舅死后,一切改观。就像早餐桌上的煎蛋一样(如果我们时下还吃得到的话),亮出了光鲜丽透的一面。
第37页 再来是关于你所要的特别资料。他在哈特斯公园赌马的说词可以说几近于谎言。他几乎一成不变的通过一两个掮客下赌注。那天他们并没见到他的人影。可能是搭火车从派丁顿到某一地方去。载他到派丁顿去的计程车司机,看了他的照片后,不太确定是他。不过司机的话靠不住。他是个一般类型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可供辨认的地方。问过了派丁顿的行李搬运工等等,没有所获。显然没在乔西站下车--离里契特.圣玛丽最近的一站。小车站,陌生人会引人注意。可能在瑞丁站下车,然后搭公车。那里的公车班次很多,乘客拥挤,有几条路线可达里契特.圣玛丽附近方圆一英里的地方,也有公车直达村子里。他不会搭这条直达线--如果他玩真的。总而言之,他是个精明的小子。 如果他那天到过村子里,一定经过乔装,不同于平日的打扮。我把他保留下来,好吗?我想继续追查他的黑市活动。” “好,保留。”赫邱里.波洛说。 哥比先生舔舔手指头,翻过另外一页。 “麦克.雪安先生。他的事业心很重。很有自知之明。想要成名,一步登天,成为大明星。喜好金钱,生活阔绰。对女人非常有魅力。她们紧随他的左右。他自己也乐此不疲--不过还是事业第一,可以这么说。他搭上了苏瑞儿.丹顿,他参演的上一部戏的女主角。他只是演一个小角色,不过演得相当出色,丹顿小姐的先生不喜欢他。他太太不知道他和丹顿小姐的事。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得不多。不太像是做女演员的料子,我想,不过让人看了蛮顺眼。深爱她先生。谣传不久以前她们夫妇濒临破产,不过现在似乎危机已经解除,自从理查.亚伯尼瑟先生去世以来。” 哥比先生加强最后一句的语气,对着一块沙发垫勐点头。 “在关键的那一天,雪安先生说他跟一个罗生汉先生和一个奥斯卡.路易士先生见面洽谈舞台剧的事。他并没有跟他们见面。打电话告诉他们说他很抱歉无法赴约。他到艾墨拉杜租车公司去,租了一部车,大约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出去。那天傍晚大约六点还车。照里程数来看,大约跟到圣玛丽来回的里程相合。不过里契特.圣玛丽方面没有证实。似乎那天在那里并没有人看到陌生的车子进出。但是附近一英里左右可停车不让人注意到的地方很多。而且在别墅那条小巷子约几百码的尽头就有一个废弃的採石场可以停车。在步行可及的地方有三个商店区,可以路边停车,警察不会过问。好了,我们也保留雪安先生吧?” “那当然。” “再来是雪安太太。”哥比先生摸摸鼻子,对着他的左袖口谈起雪安太太!“她说她去逛街--都像疯了一样,她们就是这样。再说她前一天知道她发了一笔财,当然照道理说应该更是买起东西来肆无忌惮才是。她有一两张签帐卡,不过透支过多被人催着要钱,所以没有再用过。她的确是东逛西逛,试衣服,看珠宝,讨价还价的--但是却什么都没买?她很容易对付--我敢说。我派了应该对舞台界非常了解的年轻女士去套她的话。在一家餐厅跟她搭讪说:‘亲爱的,自从《暗度陈仓》那出戏后我便一直没见过你了。你演得真好!你最近有没有再见过哈伯特?’哈伯特是制作人,雪安太太在那出戏里演得一塌煳涂--不过这样的搭讪效果很好。她们立刻热络地谈起舞台经来,我的那位女孩露了几手。然后她说,我相信我在某某时候在某个地方见过你,提起关键的那一天--大部分女人都会否认说,‘噢,不会是我,那天我--’管她是在干什么。但是雪安太太例外。她只是茫然地说,‘噢,也许吧。’你能拿这样的女人怎么样?”哥比先生对着暖气机勐摇头。 “是拿她没办法,”赫邱里.波洛颇有感触地说。“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不是吗?我永远忘不了爱吉威尔爵士遇害的案子(扫校者註:此案详见阿加莎的小说《人性记录》)。我差点被击败了--不错,我,赫邱里.波洛--差一点斗不过一个极为单纯空洞的头脑。最为单纯率直的人常常具有干下单纯的罪案而逍遥法外的天分。但愿我们这位兇手--如果有兇手的话--是个聪明绝顶,自视甚高,无法抗拒自信心的驱使,因而会干出欲盖弥彰的事来的人。这是题外话--继续吧。” 哥比先生再次翻过笔记本。 “班克斯夫妇--他们说他们那天整天都在家里。然而,她并不在家!她到车库去,开出她的车子,大约一点左右离去。去什么地方不知道。约五电左右回家。不知道她跑了多少里程,因为她每天都把里程表调过一次,这又不犯法。” “至于班克斯先生,我们查出了一些奇怪的资料。首先我想提一下,那一天他干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他没去上班。好像他已经为葬礼请了几天假。后来放弃了那个工作--一点也不为公司想想。一家规模相当不错的药剂商店。他们对班克斯大师不怎么中意。好像是他脾气古怪,常常激动。” “唔,如同我所说的,蓝太太死的那一天,我们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他没跟他太太一起出门。 有可能是他整天呆在家里。他们住的公寓没有门房,没有人知道房客在家或外出。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的背景。直到大约四个月前--就在他遇见他太太之前,他一直在一家精神病院理。没有医生证明--只是所谓的精神崩溃。似乎是他不小心配错了一帖药(他那时是在麦菲尔公司上班),吃下那帖药的女人后来痊癒了,公司没命地向她致歉,结果她没控诉。毕竟,这种事是会发生,而且大部分高尚的人士都会原谅一个不小心犯错的年轻小伙子--也就是说,只要没有造成永久的伤害。公司没有开除他,不过他自己辞职了--说他神经受到刺激。但是后来好像他情况非常严重而且对医生说他自感罪孽深重--说那是他故意的--那个女人走进药房时对他态度恶劣,傲慢自大,抱怨说他上次帮她配的药很糟糕--他感到气愤,因此故意加了一点几乎足以致命的药或什么的。他说:‘她胆敢那样对我说话,该受一点教训!’然后他哭泣了起来,说他罪孽太深,活不下去了等等之类的话。医生说这种叫做--‘罪恶情结’或什么的--不相信他是蓄意的,只是不小心,他只不过是把事态看得太严重了。”
第38页 赫邱里.波洛讲了个法文术语,哥比先生听不懂。 “什么?总之,他进了精神疗养院,他们替他诊疗,然后病好要他出院,然后一遇见了亚伯尼瑟小姐。然后他在这家偏僻的小药房找到了工作。对他们来说他离开英格兰一年半,问起他过去的工作,他告诉他们在东伯恩的一家药房。那家药房没有他什么不良记录,不过有个同事说他脾气非常古怪,而且有时候态度很奇特。有一次一个顾客开玩笑说,‘真希望你能卖我一些好毒死我太太的药,哈,哈!’而班克斯非常平静温和地对他说:‘我能……那得花你两百英镑。’那个顾客听了很不自在,一笑置之。 他也可能只是开玩笑,不过在我看来班克斯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我的好友,”赫邱里.波洛说。“你真是有一套!这么秘密的资料也弄到手了!” 哥比先生的眼睛四处转动着,最后落在门上,喃喃说道,“有的是方法……” “再来是乡间的部分,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他们住的地方非常好,不过很需要花钱整修一下。他们似乎非常穷困,非常穷困,税金,还有不幸的投资。亚伯尼瑟先生为自己的健康不佳而自得其乐,我要强调的是自得其乐。常常抱怨,对每个人唿来唤去的要东要西。胃口很好,看起来相当强健,白天帮佣的人离去后,屋子里便没有外人,而且他如果没有按叫人铃,任何人都不准进他的房间。葬礼过后第二天早上他脾气不好。咒骂琼斯太太,早餐只吃一点点而且说他不吃午餐--他前一晚睡得很不好。过了一天他脾气更糟,说她留给他的晚餐简直不是人吃的等等。他从那天早上九点三十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单独在屋子里,没有人见过他。” “亚伯尼瑟太太呢?” “她在你提过的那个时间开车离开恩德比。徒步走到一个叫卡斯石的地方一家小修理车厂,说她的车子在几里外抛锚了。” “一个技师开车跟她去抛锚的地方,检查了一下,说他们得拖回去修理而且修理起来很费工夫--不能保证那天就能修好。这位女士一筹莫展,只好到一家小旅馆过夜,叫了一些三明治,说她想欣赏一下乡下的风光--那是几近于荒凉的乡下地方。那天晚上她相当晚才回旅馆。我的线人说他不怀疑她。 那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地方!” “时间呢?” “她十一点叫了三明治。如果她走到大路去。约一里路,她可以搭便车到华尔卡斯特去,然后搭上南海岸特快车到瑞丁去。其他的搭公车等等就不必多说了。可以办得到,如果兇杀案发生的时间可能是在下午相当晚的话。” “我知道医生把可能的时间延伸到最晚四点半。” “你要知道,”哥比先生说,“我认为不太可能。她似乎是位好女士,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热爱她先生,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是的,是的,母性情结。” “她身强力壮,经常噼柴,一抱就是一大捆。对车子内部也很在行。” “我正想要问。她的车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你想听听细节吗,波洛先生?” “不必了,我没有机械头脑。” “要找出毛病很难,要修好也很难。而且可能是某人恶意破坏,某个对车子内部构造内行的人,不必费多少手脚。” “这下可好!”波洛讥讽地说。“所有人都很方便,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好傢伙,难道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个吗?那么,里奥.亚伯尼瑟太太呢?” “她也是一位很好的女士。死去的亚伯尼瑟先生非常喜欢她。在他死前,她到那里住了两个星期。” “在他到里契特.圣玛丽去看过他妹妹之后?” “不,就在那之前。自从战后,她的收入大减。她卖掉了英格兰的房子,买了伦敦一层公寓。她在塞普路斯有一幢别墅,每年有段时间住在别墅里。她供一个小侄儿受教育,而且好像不时资助一两个年轻的艺术家。” “圣女海伦一般无暇的生活,”波洛闭上眼睛说,“而且那天她不太可能离开恩德比而不让佣人知道吧?告诉我正是如此吧,我求你!” 哥比先生抱歉的眼光移到波洛的专利亮漆皮鞋上,这是他自始自终唯一眼光落到波洛最近的地方的一次,同时喃喃说道: “恐怕我不能这样说,波洛先生。亚伯尼瑟太太到伦敦去拿她一些私人衣物,因为她答应安惠所先生留下来照料恩德比。” “除了这点外,她是无懈可击的!”波洛感触良深地说。 (13) 赫邱里.波洛接过乔治递给他的伯克郡警察局毛顿督察的名片,眉毛上扬说: “请他进来,乔治,请他进来。还有拿--警察喜欢喝什么?” “我想是啤酒,先生。” “真可怕!不过倒是很合英国人的习惯。那么,就拿啤酒吧。” 毛顿督察进门后即单刀直入。 “我不得不到伦敦来,”他说,“我有你的地址,波洛先生。星期四的侦查庭上我看到了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原来你在那里看到了我?” “是的。我感到意外--而且,如同我所说的,感到有兴趣。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在潘邦那个案子见过你。”
第39页 “嗯,你跟那个案子有关?” “我那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已经很久了,不过我没有忘记你。” “你那天一眼就认出我?” “那并不难,先生。”毛顿督察强捺住一丝笑意。“你的外表--有点不凡。” 他的目光扫射着波洛一身完美无疵的衣着,最后落在他弯翘的鬍鬚上。 “你在乡下地方有如鹤立鸡群,”他说。 “有可能,有可能,”波洛得意地说。 “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你会到那里去。那种罪案--抢劫--杀人--通常并提不起你的兴趣。” “那是一般类型暴力罪案吗?” “这正是我感到怀疑的地方。” “你一开始就感到怀疑,是不是?” “是的,波洛先生。有些异常的特点。案发后我们便循例行的方式处理。找人来问话,不过每个人对案发时的行踪都交代得令人满意。那并不是所谓的一般罪案,波洛先生--这一点我们相当确信。警察署长也同意。是某人蓄意让它看起来像是一般抢劫杀人罪案。有可能是那个叫纪尔克莉丝特的妇人,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动机--也没有什么感情上的潜因。蓝斯贵尼特太太也许有点精神病--或是‘幼稚’,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也可以,但是她们之间纯粹只是主僕关系,没有任何狂热的同性友谊存在。那附近有不少像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样的妇人,她们一般都不是会犯谋杀罪的类型。” 他顿了顿。 “因此看起来我们似乎得从别的地方着手。我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你到那里去一定是有原因的,波洛先生。” “不错,是有原因。” “你有--情报?” “不是你所谓的情报。没有什么足以作为证据的。” “不过有些可以作为--线索?” “不错。” “你知道,波洛先生,是有进展了。” 他小心翼翼地详细把下过毒的结婚蛋糕事件告诉波洛。 波洛深吸了一口气。 “高明--真是高明……我警告过安惠所先生要留意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安全,她有可能受到攻击。不过我必须承认没料到会是下毒。我预测的是斧头事件的重演。我只是想到入黑以后她单独走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是不智之举。” “但是你为什么预测她会受到攻击?我想,波洛先生,你该告诉我。” 波洛缓缓地点点头。 “好,我告诉你,安惠所先生不会告诉你,因为他是个律师,而律师不喜欢谈假设的事。或是从一个死去的妇人的个性或一些不负责的言辞所作成的推论。但是他不会反对我告诉你--他反而会感到松了一口气。他不愿让自己显得愚蠢或被人认为是胡思乱想,但是他想要你知道一些可能--仅仅是可能--的事实。” 乔治端进来一大杯啤酒,波洛暂停了下来。 “先润润喉,督察先生。不要推辞,我坚持你先喝了再说。” “你不一起喝吗?” “我不喝啤酒。不过我会喝杯肉桂糖浆--英国人不喜欢,我注意过。” 毛顿督察满怀感激地看着他的那杯啤酒。 “这一切,是从葬礼开始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葬礼之后。” 他带着许多手势,生动地说出安惠所先生所告诉他的故事,由于他内涵丰富的天性,说来幽默有趣。让人觉得他有如身临其境一般。 毛顿督察头脑极为清晰。他一听立即抓住了不断飞跃的重点。 “这位亚伯尼瑟先生可能是被人毒死的?” “可能。” “而尸体已被火化而且毫无证据?” “正是。” 毛顿督察沉思着。 “有意思。这没我们的事。也就是说,理查.亚伯尼瑟的死没什么值得我们加以调查的。那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不错。” “但是那些人--那些在场的人--那些听到柯娜.蓝斯贵尼特说那句话的人,其中之一可能想到她可能会再说出来,而且说得更详细。” “毫无疑问的她会这样做。如同你所说的,督察先生,那些人。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出现在侦查庭,为什么我对这个案子有兴趣的原因了吧--因为,我一向都对人感兴趣。” “那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受人攻击--” “一直都有迹可循。理查.亚伯尼瑟到过那幢别墅。他跟柯娜谈过。也许他提到了一个人名。 唯一可能知道或偷听到的人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让柯娜永远闭上嘴之后,兇手可能还不安心。 另外一个女人知不知情?当然,要是兇手聪明的话,那他就会置之不理。但是兇手,督察先生,很少是够聪明的。对我们来说是一大幸运。他们细想,感到不确定,想要弄个明白--直到安心为止。他们自信很聪明。而这么一来,到最后,他们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毛顿督察微微一笑。 波洛继续说: “企图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也永远闭上嘴,这已经是一项错误。如今你调查的是两个案子。 蛋糕卡片上有笔迹。可惜包装纸已经烧掉了。” “不错,要不然我就可以确定是不是经由邮寄的。”
第40页 “照你这么说,你有理由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那只是邮差的想法--他不确定。如果那个包裹是经由村子里的邮局送的,那么邮局女局长八成会注意到,但是时下邮件都是由坎尼尔的邮车直接派送的,而那小伙子要绕一大圈而且派送的邮件又很多。他记得没有这件包裹--但是他又不能确定。事实上他正遭到女孩子方面的烦恼,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我试过他的记忆力,一点也不可靠。如果那个包裹的确是他送的,那在我看来似乎很奇怪,为什么一直没被注意到。直到那位--什么先生--顾斯瑞” “啊,顾斯瑞先生。” 毛顿督察微微一笑。 “是的,波洛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他。毕竟,要冒充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朋友,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吗?班克斯太太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可能丢下那个小包裹,你知道。要弄成是经由邮件的也是容易的事。把邮票放在灯上熏,就可以熏出象样的邮戳来。” 他顿了顿然后又说: “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波洛点点头。 “你认为--?”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先生去过那里--不过是在第二天,打算参加葬礼,可是路上车子出了点毛病,知不知道他,波洛先生?” “知道一点,不过还不够。” “是吗?据我的了解,有不少人对亚伯尼瑟先生的遗嘱感兴趣,我希望这不表示每个人都得调查一番。” “我搜集了一点资料,你可以用,当然我没有权力问这些人话,再说我如果真这样做也是不智之举。” “那我自己慢慢来进行,你不希望打草惊蛇,但是一旦你开始动手,想便一举成功。” “非常好的技巧,那么我的朋友,在你这方面,例行的工作--以你的人力物力去进行,虽然慢--但却确实,至于我自己--” “怎么样,波洛先生?” “我自己,我北上,如同我所告诉你的,我感兴趣的是人,不错--加上一点伪装--我就北上。” “我准备,”赫邱里.波洛又说:“为外籍难民购买一幢乡下的庄园,我代表u.n.a.r.c.o." “u.n.a.r.c.o是什么?” “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说起来蛮不错的,你认为怎么样?” 毛顿督察咧嘴一笑。 (14) 赫邱里.波洛对一脸不悦的珍妮说: “非常感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珍妮噘着嘴唇,走出房去,这些外国人!他们所问的问题,真是没规矩!说什么他是个专家,对没有人怀疑的亚伯尼瑟先生的心脏病感到兴趣,主人一定是心脏病突发死的--非常突然的就走了,医生也感到意外。但是这关这个外国医生什么事,跑来问东问西的? 里奥太太可好,说什么:“请回答潘达礼尔的问话,他有充足的理由问。” 问话,老是问话,有时候是要你尽可能回答一张表上的问题--到底政府或其他人要知道你的私事作什么?竟然在普查问卷中问你的年龄--真是没规矩,她也没老实告诉他们!她自己少报了五岁,有什么不可以?如果她觉得自己只有54岁,那她就可以自称54岁! 不过潘达礼尔先生倒是没问她年龄。他还算蛮高尚的,只是问主人吃些什么药,药放在什么地方,以及要是他觉得不太舒服,可不可能服用过量--或是他忘了已经吃过了又再吃,好像她应该记得这些芝麻小事似的--主人自己知道他在干什么!还问说他吃过的药还有没有剩下来,当然早就丢光了。心脏病--他还说了一些长长难懂的医学名词,总是想出些新名堂来,这些做医生的,看他们告诉老罗哲士说他嵴髓骨长了个什么奇奇怪怪的瘤之类的就知道了,其实他的毛病,根本就是腰痛而已。她父亲也是个园丁,就是常受腰痛的折磨。什么医生嘛! 自称为医生的男人嘆了一口气,下楼去找蓝斯坎伯。他没从珍妮身上问出多少来,不过他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查对一下海伦.亚伯尼瑟所提供给他的资料,而海伦.亚伯尼瑟所提供给他的资料也是来自同一源头--不过她比较容易得到,因为珍妮认为里奥太太有权问她,而且珍妮自己也喜欢对她主人最后几个星期的生活发表长篇大论,生病和死亡的话题很对她的胃口。 波洛心想,他是可以依赖海伦所提供给他的资料。他也真的这样做,不过基于他的本性和长久养成的习惯,他在印证之前是不信任任何人的。 不管怎么说,证据很少而且令人不满意。总之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理查.亚伯尼瑟的药方里有维他命胶囊,这些胶囊装在一个大药瓶里,到他死去时瓶子里的药已所剩无几,任何有心人,都可以在这些胶囊上动手脚,只要用一根皮下注射器就成了,而且可以重新安排一下药瓶里的胶囊,让那颗注射过致命毒剂的胶囊在动手脚的人离开几星期之后,才会被吃掉。或是某人可能在理查.亚伯尼瑟死去前一天熘进屋子里,在药瓶里放进一颗致命的胶囊--或者,更可能的是--掉换一颗放在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或者更直截了当的是在他的食物或饮料中动手脚。 赫邱里.波洛自己做过了实验,前门一直上锁,不过靠花园有道侧门,入晚之前不加锁。大约一点过一刻,园丁和所有的家人都去吃午饭时,波洛走进花园,来到侧门,上楼到理查.亚伯尼瑟的卧房,没有遇见任何人。他换另一种方式,推开一道纱门,熘进食物贮藏室,他听得到走道尽头厨房里有人讲话的声音,但是没有人看到他。
第41页 不错,是办得到,但是事实是不是这样?并没有任何线索显示事实就是如此,波洛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在找证据--他只是想印证一下各种可能性,理查.亚伯尼瑟被人谋杀可能仅仅是假设而已,真正需要证据的是柯娜.蓝斯贵尼特的谋杀案,他的目的在于研究那天聚集在葬礼上的那些人,然后归纳出自己的结论,他心中已有了腹案,不过他想先跟老蓝斯坎伯谈一谈。 蓝斯坎伯态度谦恭,但却保持相当距离,不像珍妮那样易怒,然而却把这位有如暴发户一般的外国人看成是圣经旧约但以理第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象化,看来真是在劫难逃! 他放下一块他用来擦拭一只乔治王时茶壶的皮革,挺直腰背。 “有事吗,先生?”他礼貌地说。 波洛慎重其事地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来。 “亚伯尼瑟太太告诉我你退休后希望住到北门那边的那幢小屋子里去?” “是这样没错,先生。当然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这里卖掉之后--” 波洛巧妙地打断他的话: “那还是有可能,园丁有小平房可住。那间小屋子用不上,还是可以设法安排一下。” “噢,谢谢你的提示,先生。但是我不敢想--未来住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是吧?” “是的,是外国人。大部分由欧洲其他地区逃奔这里的都是年老体弱的人。如果他们回到自己祖国去,不可能有前途,因为这些人,你知道,他们留在自己祖国的亲友都已死光了。他们在这里又无法像一般人一样谋生,因此便设立了一个基金会,由我所代表的机构来管理,到各地乡下去替他们找安身之所。我想,这个地方非常合适,这件事实际上已成定局。” 蓝斯坎伯嘆了一口气。 “你能了解,先生,我一想到这个地方不再是私人住家就感到伤心。不过我也知道时下的情况,没有人能担负得起住这么大的房子--而且我也不认为年轻的一代想住这种地方,时下佣人太难请了,而且即使请得到也很贵,而且水准令人不满意,我相当了解这些美好的大宅都该功成身退了。”蓝斯坎伯又嘆了一口气。“如果它不得不成为一种机构用地,我倒很高兴是你提到的那种。我们这个国家的人倖免于难,先生,是由于我们海空军的力量和我们勇敢的青年,还有幸好我们国家是个海岛。如果当年希特勒在这里登陆,我们早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的眼力不太好,开枪瞄不准,但是我会用草耙,先生,而且我当时也下定决心如果必要时要这样做,我们这个国家一向欢迎遭逢不幸的人,先生,这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会一直保持这样。” “谢谢你,蓝斯坎伯,”波洛和善地说:“你家主人去世对你来说一定是一大打击。” “是的,先生。我从我家主人还很年轻时就跟随他。我真是非常幸运,先生。没有人能服侍比他更好的主人。” “我跟我的朋友--呃--同事赖拉比医生说过。我们怀疑你家主人在去世前一天有没有可能有任何令他格外担心的事--或跟任何人有过不愉快的谈话?你不记得那天有任何访客来过吧?” “我想是没有,先生。我想不起来。” “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来访?” “那天牧师来喝过茶。其他的--一些修女来募捐--还有一个年轻人到后门去想卖给玛娇娜一些刷子和洗锅盘的用具。他非常缠人,除了这些人外便没有了。” 蓝斯坎伯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波洛没再追问下去,蓝斯坎伯已经把一切告诉安惠所先生了。他对赫邱里.波洛到底还是存有戒心。 波洛在玛娇娜方面倒是很成功。玛娇娜没有传统佣人的“死忠”。她是个一流的厨师而要打动她的心必须由烹调着手。波洛到厨房去找她。别具慧眼地赞赏她做的几道菜,这么一来,玛娇娜马上了解这是个言之有物的行家,倾心跟他交谈。他不必费多少工夫就问出了理查.亚伯尼瑟死前一晚吃的是些什么东西。玛娇娜一点也没怀疑他的居心,说“亚伯尼瑟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巧克力蛋白奶酥。我特地留了六个蛋,送奶品的是我的朋友,我也弄到了一些奶油。最好不要问是怎么弄到的。亚伯尼瑟先生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餐点也是描述得歷歷如绘。餐厅没吃完的都端回厨房里由厨房里的人吃完。玛娇娜话匣大开,波洛却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资料来。 他回去披上大衣和一条围巾,迎着北地的凉风,走出门去找正在剪下一些迟开的玫瑰的海伦.亚伯尼瑟。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鲜的?”她问道。 “没有。不过我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 “我知道。自从安惠所先生告诉我你要来的消息,我便一直到处探问,不过真的没什么成果。” 她顿了顿,然后满怀希望地说: “也许只是空穴来风?” “被斧头杀害会是空穴来风?” “我指的不是柯娜。” “但是我想的是柯娜。为什么有人非杀她不可?安惠所先生告诉过我,那一天,她突然说出那句语惊四座的话来的那一刻,你自己感到有某个地方不对劲。是这样没错吧?” “哦--是的,但是我不知道--”
第42页 波洛紧紧追问下去! “怎么不对劲?出人意料?惊讶?或是--我们该怎么说--不安?不祥?” “噢不,不是不祥?只是有某个地方不--噢,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而且这并不重要。” “但是你为什么记不起来--因为其他的事把它挤出了你的脑海--更重要的事?” “是的--是的--我想你说对了。我想,是提到谋杀的那些话,把其他的一切都扫除掉了。” “也许,是某一个人听到‘谋杀’时的反应吧?” “也许……但是我不记得当时我特别看着某一个人,我们大家都瞪着柯娜。” “也许是你听到什么--也许某一样东西掉了……或是破了……” 海伦皱起眉头尽力想着。 “不……我不认为是这样……” “啊,算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而且可能没有什么重要性。现在请告诉我,这里的人,谁跟柯娜最熟?” 海伦想了想。 “我想是蓝斯坎伯,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情形,珍妮是在她出嫁离去后才来的。” “再来呢?” 海伦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是我。摩迪几乎可以说不认识她。” “那么,姑且把你当作是最了解她的人,你认为她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海伦微微一笑。 “那跟柯娜的个性非常吻合!” “我的意思是,那是不是纯粹只是恶作剧?她是不假思索地就冒出那句话来?或是她心怀不轨--想要令每个人不安而自得其乐?” 海伦回想着。 “你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吗?我从不知道柯娜究竟是真的天真无邪--或是她有意制造某种效果。你的意思是指这个,不是吗?” “不错,我在想:假如这位柯娜太太对自己说,‘问他们理查是不是被人谋杀的,然后看看他们的表情该是多么有趣的事!’这像是她会做的事吗?” 海伦一脸疑惑。 “有可能。她的确具有孩子般顽皮的幽默感。但是这有什么不同?” “这强调了一点,那就是拿谋杀来开玩笑的话题是不智之举,”波洛冷冷地说。 海伦不寒而慄。 “可怜的柯娜。” 波洛改变话题。 “葬礼过后提莫西.亚伯尼瑟太太留下来过夜?” “是的。” “她有没有跟你谈过柯娜所说的话?” “有,她说那真是要不得,而且只有柯娜才会那样!” “她没把它当真?” “噢,没有。没有,我确信她不……” 第二句“没有”,波洛心想,让人听起来觉得她有点怀疑。但是,这不正是当你回想某件事时常有的现象吗? “你呢,你有没有把它当真?” 海伦.亚伯尼瑟在一头灰发下的双眼看起来湛蓝深邃,而且显得出奇的年轻,她满腹心思地说: “是的,波洛先生,我想我是把她的话当真。” “因为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也许。” 他等着--但是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他继续说: “蓝斯贵尼特太太和她娘家的人,疏远了好几年是吧?” “是的,我们没有人喜欢她先生,她很愤怒,所以就疏远了。” “然后,你大伯突然去见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他知道,或是猜测,他活不长久了,想要跟她和好--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 “是的。你在这里,跟他在一起,就在他去见她之前。他甚至没对你提过他的用意?” 他看出她的态度有所保留。 “他告诉我他要去见他弟弟提莫西--他真去了。他从没提过柯娜。我们进去吧?快吃午饭了。” 她捧着剪下来的花朵,走在他身旁。他们走进侧门时,波洛说: “你确信,十分确信,你来这里做客时,亚伯尼瑟没有对你提过任何可能有所关联的家人?” 海伦有点愤慨地说: “你的语气就像个警察一样。” “我是个警察--曾经是。我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质问你。但是你想知道真相--我有这种感觉,不是吗?” 他们进入绿色调的客厅。海伦嘆口气说: “理查对年轻人的一代感到失望。老一辈的人通常都是如此。他多方贬抑他们--但是并没有什么--完全没有,你知道吗--可能引起谋杀动机的。” “啊,”波洛说。她走到一只中国花盆前,开始插起玫瑰来。直到自认为满意后,她四周找寻摆置的地方。 “你的插花技术真令人羡慕,太太,”赫邱里说。“我想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尽善尽美。” “谢谢你。我喜欢花。我想这盆花摆在那张绿色孔雀石桌上会很好看。” 那张孔雀石桌原来有一束玻璃罩着的蜡制花。她把那束花移走时,波洛不经意地说: “有没有任何人告诉亚伯尼瑟先生说他的侄女苏珊的先生有一次差点配药毒死一个顾客?啊,真是对不起!” 他跃向前去。 那维多利亚时代的装饰品从海伦手中滑落。波洛动作不够快。那束蜡制花掉落到地上,玻璃罩破碎了。海伦一脸懊恼。
第43页 “我太不小心了。还好,花没伤到。我可以订做一个玻璃罩。我先把它放到楼梯底下的大橱子里去。” 波洛帮她把那束蜡花放进那个黝暗的壁橱里。回到客厅后,他说: “是我的错。我不该吓着了你。” “你刚刚问我什么?我忘了。” “噢,不需要重复我的问题。真的--我自己也忘了。” 海伦走向他,一只手搁在他臂上。 “波洛先生,有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真的经得起严密的调查?人们的私生活有必要被这样追根问底,在他们跟--跟--” “跟柯娜.蓝斯贵尼特之死毫无瓜葛时?不错。是有必要。因为不得不彻底调查。啊!没错--这是一个老格言--每个人都有所隐藏。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句实话--也许对你来说也是,太太。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什么可以忽视的。这就是我的朋友,安惠所先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因为我不是警察。我小心谨慎而且我所知道的跟我无关。但是我必须知道。而且既然这件事的主要证据是在于人--那么我就从人身上着手。我需要,太太,见葬礼那天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而且如果我能在这里见他们--那将是一大方便--而且符合我的策略。” “这,”海伦缓缓地说,“恐怕太难--” “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难。我已经想好一个办法。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安惠所先生可以对他们这样宣布。邀请他们聚集在这里,在家具摆设等等拍卖出去之前,各自挑选他们自己喜爱的东西。可以挑个大家方便的周末。” 他顿了顿然后说: “你看,这不是很容易吗?” 海伦注视着他。她的一对蓝眼显得冰冷--几近于结冻。 “你是在为某人设下圈套吗,波洛先生?” “啊呀!我真希望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我仍然在虚心求证中。” “可能,”赫邱里.波洛若有所思地说,“会作某些考验……” “考验?什么样的考验?” “我还没有想好。再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我才能也接受你的考验?” “你,太太,已经被剔除到幕后。现在有一点不能确定,我想,年轻的那些都会来,但是很难保证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一定会来,不是吗?我听说他从没离过家。” 海伦突然微微一笑。 “我想这一点你倒是很幸运,波洛先生。我昨天听摩迪说,她们家正有工人在油漆,而提莫西非常受不了油漆的味道。他说那很严重伤害到他的健康。我想他和摩迪会乐于到这里来--也许待个一两星期。摩迪还不太能走动--你知道她的脚踝断了?” “我没听说过。真是不幸。” “幸好他们有柯娜的伴从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帮忙。好像她已成了他们一项珍宝。” “那是怎么一回事?”波洛突然面向海伦。“他们要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去的?谁提议的?” “我想是苏珊安排的。苏珊.班克斯。” “啊哈,”波洛很有兴味地说,“原来是小苏珊出的点子。她倒很喜欢替人安排。” “苏珊是个非常能干的女孩,我很惊讶。” “不错。她是能干。你有没有听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差一点被一块下过毒的结婚蛋糕毒死?” “没有!”海伦一脸惊吓。“我现在想起来了,摩迪是在电话中说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刚出院,不过我没想到她为什么住院。中毒?可是,波洛先生--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海伦突然激动地说: “噢!把他们都找来这里!找出真相!不能再有任何谋杀了。” “这么说你愿意合作?” “是的--我愿意合作!” (15) “那块油毡布看起来不错,琼斯太太。你对挑油毡布真有一手,茶壶在厨房桌上,你自己先去喝吧。我把茶点送上去给亚伯尼瑟先生就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端着茶点,快步踏上楼梯。她轻敲提莫西的房门,房内传来一声咆哮,她精神勃勃地走进去。 “咖啡和饼干,亚伯尼瑟先生。我希望你今天感到开朗些。这么可爱的一天。” 提莫西咕噜几声,怀疑地说: “那杯牛奶上有没有浮脂?” “噢没有,亚伯尼瑟先生。我非常小心地撇掉了。再说我把小滤网带上来了,以防又结成油脂。有些人喜欢,你知道,他们说那是奶油,而事实上也是。” “白痴!”提莫西说。“那些是什么饼干?” “是可口的消化饼干。” “不值一吃的东西。只有姜汁饼干才值得一吃。” “恐怕这个星期天买不到姜汁饼干。不过那些真的非常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谢了,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你不能不动那些窗帘吗?” “我想你可能喜欢有一点阳光。这么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 “我要这个房间保持黑暗。我的头痛死了。都是油漆味,我一向对油漆很敏感,都快毒死我了。”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闻了闻,心情开朗地说: “这里并不太闻得到。工人是在另一头油漆。”
第44页 “你没有我敏感。有必要把我在看的书都放到我够不到的地方吗?” “对不起,亚伯尼瑟先生,我不知道那些书你都在看。” “我太太在什么地方?我有一个多钟头没见到她了。” “亚伯尼瑟太太在沙发上休息。” “叫她上来这里休息。” “我会告诉她,亚伯尼瑟先生。但是她可能睡着了。再过十五分钟如何?” “不行,告诉她我现在需要她。不要乱动那条毛毯。我喜欢它那样子。” “对不起,我以为它滑下去了。” “我喜欢它滑下去。去找摩迪,我要她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回到楼下,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摩迪.亚伯尼瑟正翘起脚看小说。 “真对不起,亚伯尼瑟太太。”她抱歉说。“亚伯尼瑟先生找你去。” 摩迪一脸惭愧地把小说丢到一边去。 “天啊,”她说,“我马上去。” 她拎起拐杖。 提莫西在她一进门就大吼: “你可终于来了!”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不知道你需要我。” “你找来的那个女人会把我逼疯掉。像只发狂的老母鸡一样,唠叨个不停,烦都烦死人了。真是典型的老处女。” “抱歉她吵了你。她只不过是热心想帮忙。” “我不要任何人帮忙。我不要一个讨厌的老处女老是对我喋喋不休。而且,她真他妈的会作弄人--。” “只有一点点,也许。” “把我当成是一个烦人的三岁小孩子看待!简直叫人发疯。” “我相信你说的没错。但是请务必,提莫西,请务必试着不要对她粗鲁。我的情况还是非常糟--而且你自己也说她菜烧得不错。” “她的菜烧得还可以,”亚伯尼瑟先生不情愿地承认说。“不错,她称得上是个好厨师。但是把她留在厨房里,我只要求这一点。不要让她上来烦我。” “当然,亲爱的,当然。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我想你最好还是找巴顿来看看我。这个油漆味影响到我的心脏。你摸摸我的脉搏--跳得这么不规律。” 摩迪不发一言地摸着。 “提莫西,我们住到旅馆去等油漆好了再回来好吗?” “那太浪费了。”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来说?” “你就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奢侈得不可救药!只因为我们得到了一小部分我哥哥的遗产,你就以为我们可以永远住到瑞滋饭店去。” “我并没有这样说,亲爱的。” “我可以告诉你,理查给我们的钱并不足以让我们的生活有什么改观。这个吸血的政府会吸得你一干二净。你记住我的话,扣掉遗产税便什么都没有了。” 亚伯尼瑟太太伤心地摇摇头。 “咖啡冷了,”他噁心地看了一眼他还没喝过的那杯咖啡。“我怎么老是喝不到热咖啡?” “我拿下去温一温。” 在厨房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正喝着茶,和蔼地跟琼斯太太交谈,态度有点谦虚。 “我急于尽我所能替亚伯尼瑟太太分劳,好让她休息,”她说,“楼上楼下爬来爬去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她无微不至地服侍他,”琼斯太太搅拌着咖啡说。 “像他这样的病人也够可怜的。” “也不是什么病人,”琼斯太太阴郁地说。“他好得很,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拉拉铃,叫人家楼上楼下来回服侍他。但是其实他可以起身走动。我还看过他走出去到村子里,她不在的时候。走起路来精神好得很。他需要的任何东西--像他的菸草或是邮票--他都可以自己去拿。所以她去参加葬礼,回家路上被耽搁了,他要我留下来过夜时,我拒绝了。 ‘对不起,先生,’我说,‘但是我得先替我先生想想。白天出来做事没关系,但是他下班回家我总得回去照顾他。’我毫不让步。我想,让他有机会走动走动,自己照顾自己,对他有好处。也许他会发现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所以我坚持不留下来,真的。他没什么办法。” 琼斯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大口甜浓茶。 “啊,”她满意地嘆了口气。 琼斯太太虽然深深怀疑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同时认为她是个吹毛求疵的傢伙,一个“典型大惊小怪的老处女”,但却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分配僱主的茶和糖的慷慨大方颇有好感。 她放下茶杯,殷勤地说: “我把厨房地板好好的刷一刷,然后再走。马铃薯的皮都削好了,亲爱的,放在洗涤槽旁边。”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虽然听她一声“亲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有点受到“侮辱”,但是倒能体会她的善意,一大堆的马铃薯皮都已去好了。 她正想开口时,电话铃声响起,她急忙走进大厅接听。五十多年前式样的电话,很不方便地安装在楼梯后一条通风走道上。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还在对着话筒讲话时,摩迪.亚伯尼瑟出现在楼梯顶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仰头朝她说: “是--里奥太太--是里奥吧?--里奥.亚伯尼瑟太太打来的。”
第45页 “告诉她我马上来听。” 摩迪痛苦、缓慢地下楼。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说道:“很抱歉你又得下楼来,亚伯尼瑟太太。亚伯尼瑟先生茶点用过了吧?我上去收拾收拾。”说完快步上楼。 亚伯尼瑟太太对着话筒说: “海伦吗?我是摩迪。” 楼上的病人用“敬鬼神而远之”的眼光看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当她收拾起茶盘时,他焦躁地问道: “谁打来的电话?” “里奥.亚伯尼瑟太太。” “噢?她们八成又要讲个把钟头。女人一讲起电话来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从没想到她们因此浪费掉的金钱。”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伶俐地回说该付钱的是里奥太太,提莫西听了嘀咕了几声。 “把那边的窗帘拉一拉好吗?不,不是那边,是另外一边。我不想让光线直接射到我的眼睛。这还差不多。没有理由因为我是病人就得整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他继续说: “还有那边书架上帮我找那本绿色--现在又是怎么啦?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干什么?” “有人在按门铃,亚伯尼瑟先生。” “我怎么没听到。楼下不是还有个妇人在吗?让她去就好了。” “是的,亚伯尼瑟先生。你要我找的是什么书?” 病人闭上眼睛。 “我想不起来。你把我搞忘了。你还是走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托起茶盘,急忙离去。把茶盘放回餐具室的桌上后,她又匆匆忙忙地走进前厅,经过还在打电话的亚伯尼瑟太太身旁。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以低哑的嗓音说: “很抱歉打断你的话。是个修女,来募捐的。我想她说的是玛丽爱心基金会。她拿着一本乐捐簿。大部分人捐的好像都是三五先令。” 摩迪.亚伯尼瑟说: “稍等一下,海伦,”然后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乐捐机构。”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又匆匆忙忙离去。 摩迪又讲了几分钟后,用一句话结束了电话交谈:“我跟提莫西商量一下。” 她放下听筒,走到前厅。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神地站在客厅门旁,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摩迪.亚伯尼瑟跟她说话,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噢,没有,亚伯尼瑟太太,我恐怕只是在发呆,实在不应该,那么多事情要做。”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恢復她老姑婆一般的忙碌状,摩迪.亚伯尼瑟痛苦缓慢地爬上楼梯,回到她先生的房里去。 “海伦打来的电话。房子好像卖定了--某个外籍难民机构--” 她暂停了下来,听着提莫西大谈他对外籍难民的观感,中间穿插着他生长的那幢房子的种种。“这个国家的高尚水准已经荡然无存了。那可是我的老家!想起来就叫人受不了。” 摩迪继续说。 “海伦很能体会你--我们--的感受。她提议我们在房子移交之前去住一阵子。她非常痛惜你的健康状况,以及油漆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她想也许你宁可住在恩德比去而不是住进旅馆。那里的佣人都还在,你可以受到好好的照顾。” 提莫西听得嘴巴大张,气得正想抗议,然后又闭上。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精明起来,同意地点点头。 “海伦真体贴,”他说。“非常体贴。我不知道,我相信,我得考虑一下……没有错,这油漆味都快把我毒死了--油漆含有砒素,我相信。我好像听说过。换一方面来说,长途跋涉我又可能受不了。很难决定怎么样才好。” “也许你宁可住进旅馆,亲爱的。”摩迪说。“好旅馆非常贵,但是为了你的健康--” 提莫西打断她的话。 “我真希望我能让你明白,摩迪,我们不是百万富翁。既然海伦非常善意地建议我们到恩德比去,为什么还要住旅馆?也并不是她建议我们才能去!那房子又不是她的。我不懂复杂的法律,不过我还知道那房子在买出去之前是平均属于我们大家的。什么外籍难民,老葛尼路斯听到了不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才怪。好,”他嘆了口气,“在我死前,我倒真想再看看那老地方。” 摩迪巧妙地推出她的最后一张王牌。 “我听说安惠所先生提议家人去挑选各人喜欢的几件家具或瓷器或什么的--趁那些还没有拍卖出去之前。”提莫西敏捷地坐直身子。 “我们一定得去。每个人所挑选的一定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那些女孩子所嫁的丈夫--从我所听来的,我一个都不信任他们。可能场面会相当尖锐。海伦太和善了。身为一家之主,我有义务在场!” 他站了起来,精力十足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不错,这是个上好的主意。写信给海伦,接受她的建议。我其实是在替你着想,亲爱的。对你来说,可以换个环境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实在太劳累了。我们走了,装潢工人还是可以继续粉刷的,而且那个叫纪尔莉斯皮的妇人可以留下来看房子。” “是纪尔克莉斯特,”摩迪说。 提莫西挥挥手说,“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我没有办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第46页 摩迪大感惊讶地看着她。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全身颤抖。她以哀求的眼光与摩迪对视。 “我知道,我是很傻……但是我就是办不到。我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有没有可能找一个人来,而且--也睡在这里?” 她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摩迪,但是摩迪摇摇头。摩迪.亚伯尼瑟非常了解要在附近找这样的一个人有多难。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声音带点绝望的意味继续说: “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胆小无知--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变得像这样子。我一向不是个神经紧张的人--也不会胡思乱想。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改变了。我吓坏了--是的,真的吓坏了--不敢单独一个人留在这里。” “当然,”摩迪说。“我也未免太笨了。在里契特.圣玛丽发生那些事情后。” “我想原因就在这里……我知道,这不合逻辑。而且起初我也没这样觉得。我那时并不在乎自己留在那别墅里--在事情发生之后。可是这种害怕的感觉渐渐形成。你会认为我不该这样,亚伯尼瑟太太,但是甚至打从我到这里开始,我就感觉到--害怕,你知道。并不是特别害怕什么--就只是害怕……是很可笑,我真的自己也感到惭愧。就好像我一直期待某种可怕的事情会发生……甚至连那个修女来敲门也吓我一大跳。噢,天啊,我糟透了……” “我想这是他们所谓的迟发性振盪,”摩迪含煳地说。 “是吗?我不知道。天啊,我真抱歉我这么--这么不知道感恩图报,你对我这么好。 你会认为--” 摩迪安慰她。 “我们必须想办法另作安排。”她说。 (16)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望着一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上,脚步不禁暂停了下来。然后他对自己点点头,追了过去。 那是一条有着双拼门面的商店走道--一家停止营业的商店。玻璃橱窗里空空如也。 店门关着,乔治敲打着。一个戴着眼镜,一脸迷煳相的年轻人打开门,瞪着乔治看。 “对不起,”乔治说。“不过我想我表妹刚走进里面。” 年轻人退后一步,乔治走进去。 “嗨,苏珊,”他说。 正拿着一把尺站在一个包装箱上的苏珊闻声转过头来,有点惊讶。 “嗨,乔治。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我看到你的背影。我确信一定是你。” “你真聪明。我想每个人的背部都各不相同,很好认出来。” “比脸部好认。只要加上一把鬍子,脸颊涂点东西,髮型改变一下,即使面对面也没人认得出你--可是当你转身离去时可就得当心了。” “我会记住你的话。我没空写下来,你帮我记下七尺十五寸好吗?” “没问题。这是什么尺寸,画架的?” “不,是立方空间。八尺十九--三尺十二……” 在一旁拘促不安的年轻人轻咳了一声。 “对不起,班克斯太太,要是你要在这里待段时间--” “是的,”苏珊说。“如果你把钥匙留下来,我会自己把门锁上,然后回去时顺路把钥匙送到公司去还给你。这样行吗?” “行,谢谢你。如果不是今天上午我们缺人手--” 苏珊点点头接受他这说了一半的致歉语,年轻人随即走出店去。 “很高兴我们摆脱了他,”苏珊说。“房屋经纪商真烦人。他们讲个不停害我都静不下心来算一下。” “啊,”乔治说。“空店谋杀。路过的行人看到一具漂亮的女尸陈列在玻璃窗内该有多刺激。他们的眼睛会睁得很大,就像金鱼一样。” “你没有任何理由谋杀我,乔治。” “哦,我可以多分到舅舅留给你的那份遗产的四分之一。要是一个人爱财如命,这足以构成一个理由。” 苏珊停止丈量,转身看着他。她眯起双眼。 “你看起来跟以往不一样,乔治。真的--不太寻常。”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就像一则广告上说的。‘这是你在次页所看到的同一个人,但是现在他吃了阿品顿健康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在包装盒上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你一定非常需要老理查留给你的那笔钱,是吧,乔治?” “时下没有一个老实人会说他不爱钱。” 乔治语气轻浮。 苏珊说:“你身陷困境,不是吗?” “不关你的事,是吗,苏珊?” “我只是好奇。” “你要租下这个店面做生意?” “我要整幢买下来。” “买下来?” “是的。上面两层是公寓。一层现在空着,跟这店面一样同属一个人的。另外一层有人住,我会买下来请他们搬出去。” “有钱真好,不是吗,苏珊?” 乔治语气带着不怀好意的意味。但是苏珊仅仅深吸一口气说: “在我看来,是太奇妙了。祈祷灵验。” “祈祷能干掉老亲戚吗?” 苏珊不加理会。 “这个地方恰到好处。是在建筑施工严谨时期盖的。楼上可以当住家,相当独特。
第47页 天花板造型可爱,房间格局更是漂亮。楼下这里已经出现裂痕的地方,我会完全加以现代化。” “你想做什么?服装生意吗?” “不。美容训练。药草调配。面膏面霜!” “全套包办?” “老行业,赚钱。一向都赚钱。你只要再加上一点特色。这我办得到。” 乔治激赏地注视着他表姐。他爱慕她那斜俏的脸型,那大方的嘴,那光彩耀人的肤色。总之是一张不凡、鲜活的脸。而且他看出苏珊那奇特、无法形容的气质,成功的气质。 “嗯,”他说。“我想该有的你都有了,苏珊。你会收回成本,而且你会有成就。” “这里地段正好,刚好在主要商店街旁,而且店门前就可以停车。” 乔治再度点点头。 “是的,苏珊,你会成功。你这个计划已经想了很久了吧?” “一年多了。” “为什么你没向老理查提出?他也许会贊助你?” “我是向他提过。” “他不觉得可行?我怀疑为什么。我以为他应该能在你身上看出跟他自己一样的性格。” 苏珊没有回答。乔治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一个瘦高,神经紧张,眼神狐疑的年轻人。 “那--他叫什么名字--葛瑞格--跟这个计划有什么关系?”他问道。“他会放弃原来的工作,不再一天到晚跟那些药丸药粉厮混了吧,我想?” “那当然。后面会建一个实验室。我们会有自己的面霜和美容药品配方。” 乔治忍住没笑出来。他想说:“这么一来小婴儿就有了游乐园了,”不过他没说出来。身为她的表弟,他并不在乎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苏珊对她先生的感情很特别,必须小心不要去触及这个敏感地带。她对他先生的感情具有危险的爆炸性。他怀疑,如同在葬礼那天一样怀疑,那个古怪的傢伙,葛瑞格。那个傢伙是有点古怪。外表那么难以名状--然而,就某一方面来说,又不尽如此…… 他再度注视着平静、精神焕发的苏珊。 “你深得亚伯尼瑟家族真传,”他说。“所有的家人中唯一得到真传的。就老理查来说,一定深深感到遗憾你是个女的。如果你是男的,我相信他会把全部家当都留给你。” 苏珊缓缓地说:“不错,我想他会这样做。”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 “他不喜欢葛瑞格,你知道……” “啊。”乔治扬起眉头。“他的错。” “是的。” “噢,不管怎么样,如今一切都很顺利--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他说完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这句话特别适用于苏珊。 一时之间,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有点不自在。 他并不真的喜欢这么冷静能干的女人。 他改变话题说: “对了,你有没有收到海伦的信?关于恩德比的?” “有,我收到了。今天上午。你呢?” “有。你打算怎么样?” “葛瑞格和我想下一个周末去--如果大家都方便的话。海伦好像要我们大家一起去。” 乔治精明地大笑。 “否则有人会挑选比其他人挑选的更值钱的东西?” 苏珊也笑了起来。 “噢,我想是有适当的估价的。不过遗产估计要比市面上的价格低多了。再说我也蛮想保存一些家族财富创始人的遗物。我想在这里摆上一两件真正维多利亚时代的荒谬而迷人的东西会相当有趣。利用它们来吸引顾客!那个时期的风尚现在又渐渐流行起来了,客厅里有一张绿色孔雀石桌。你可以利用它作为主色,设计出相当不错的色彩。也许我会要一双盒装的填充蜂鸟--或是一个蜡花冠。像这一类的东西--用来作为基调可能非常有效。” “我相信你的判断正确。” “我想你也会去吧?” “噢,我是会去--即使不为什么至少也要去看看分得公不公平。” 苏珊笑了起来。 “你是说会有一场架好吵?”她问道。 “罗莎蒙可能会想要你的那张绿色石桌作为舞台摆设之用!” 苏珊这下笑不出来了。相反,她皱起了眉头。 “你最近见过罗莎蒙?” “从上次我们一起在葬礼过后搭三等车回来,我就一直没见过美丽的罗莎蒙表姐。” “我见过她一两次……她--她似乎有点古怪……” “她怎么啦?有什么企图吗?” “不。她似乎--呃--心神不宁。” “为继承一大笔钱,有能力推出某部吓坏人的戏,好让麦克登台出丑而心神不宁?” “噢,这已经在进行。而且那出戏听起来也的确会吓坏人--不过还是有可能成功。 麦克不错,你知道。他上舞台满有一套的,并不像罗莎蒙只是个漂亮的傻蛋。” “可怜的漂亮的傻蛋罗莎蒙。” “不过罗莎蒙也并不真的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傻。有时候,她说的一些事相当精明。一些你想像不到她会注意的事情。这--相当令人困惑。” “很像柯娜姨妈--” “是的……”
第48页 一时之间,他们两人同时也为不安的阴影所笼罩着--似乎是因提及柯娜.蓝斯贵尼特而起的。 然后乔治有点故作轻松地说: “谈到柯娜--她那女伴从呢?我倒认为应该将她处理一下。” “将她处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哦,可以说这是家人的责任。我是说我一直在想柯娜是我的姨妈你的姑妈--我想这个妇人柯娜不容易找到新工作。” “你想到,是吗?” “是的,人们都那么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并不是说他们真的会认为这个叫纪尔克莉斯特的女人会用斧头对付他们--但是在他们内心深处,他们觉得僱佣她是不吉利的。人都会迷信。” “你会这样想真是奇怪,乔治。你怎么知道这些?” 乔治冷淡地说: “你忘了我是个律师。我看多了人们不合逻辑的古怪面。我要说的是,我认为我们可以将她处理一下,给她一点津贴或什么的,帮她度过难关,或是帮她找个办公室的工作,如果她能做这方面的事。我觉得好像我们应该跟她保持联繫。” “你不用操心,”苏珊说。她的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我已经办好了。她已经到提莫西和摩迪那里去了。” 乔治一脸惊吓。“我说苏珊--这是聪明之举吗?” “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安排--目前是如此。” 乔治表情奇怪地注视着她。 “你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不是吗,苏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而且你不--后悔。” 苏珊淡淡地说: “后悔--只是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 (17) 麦克把信扔过桌面给罗莎蒙。 “怎么样?” “噢,我们去。你不以为然?” 麦克缓缓地说:“去去也好。” “可能有些珠宝……当然屋子里的东西都相当令人不忍目睹--填充鸟和蜡制花--真呕心!” “是的。有点阴森森的。事实上我想画一两张素描--尤其是客厅。比如说,客厅里的壁炉,和那非常古怪的长沙发,正好适合‘男爵出巡’那出戏的场景--如果我们能重演的话。” 他站了起来,看看腕錶。 “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我得去见罗生汉。今天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不必等我。我要跟奥斯卡一起吃晚饭,商谈买下那出戏的事。” “亲爱的奥斯卡。他会很高兴见到你,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代我向他们问好。” 麦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露出了掠食动物般机警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任何人听了都会以为我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哦,你是没见过他,不是吗?”罗莎蒙低声说。 “什么话,我们一礼拜前才刚一起吃过中饭。” “真好笑。那他一定是忘了。他昨天打电话来说他从‘望西’那出戏上演的第一晚后,就一直没再见过你。” “这老傻子一定是昏了头了。” 麦克笑了起来。罗莎蒙睁大一双湛蓝的大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认为我是傻瓜,不是吗,麦克?” 麦克辩驳说: “亲爱的,我当然不这样认为。” “是的,你是这样认为。但是我并不是白痴。你那天根本没去找过奥斯卡。 我知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莎蒙亲爱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到什么地方……” 麦克一张漂亮的脸蛋露出不确定的表情,盯着他太太看。她回盯他,冷静、沉着。 他突然觉得,真正不带任何意味的凝视是多么令人困惑不解。 他有点言不由衷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追究什么……” “我的意思只是:对我撒那么多谎有点可笑。” “听我说,罗莎蒙--” 他正想虚张声势--但是他太太温柔的话语使他闭住了嘴: “我们是想利用优先购买权买下那出戏推出,不是吗?” “岂止是想,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角色。” “是的--我的意思也是。”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很值得,不是吗?不过也不能冒太多险。” 他凝视她,同时缓缓地说: “钱是你的--这我知道。如果你不想冒险--” “是我们的钱,亲爱的。”罗莎蒙强调“我们”。“我想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听着,亲爱的。艾琳那个角色--值得大书特书。” 罗莎蒙微微一笑。 “我不觉得--我真的--想演她。” “我的好女孩,”麦克大吃一惊。“你到底是怎么啦?” “没什么。” “不,是有什么。你最近不太一样--情绪不稳--神经紧张,什么原因?” “没什么。我只是要你--小心,麦克。” “小心什么?我一向都小心。” “不,我不认为你小心。你一直以为你能瞒天过海,每个人都会相信你要他相信的话。你那天说的奥斯卡的事就不高明。”
第49页 麦克面红过耳,恼羞成怒。 “那你呢?你说你跟珍妮去逛街。其实你并没有。珍妮人在美国,已经去了几个星期了。” “是的,”罗莎蒙说。“我也不高明。我其实只是去散步--去瑞京公园。” 麦克表情奇特地注视着她。 “瑞京公园?你一辈子都没去瑞京公园散过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了男朋友?不管你怎么说,罗莎蒙,你最近是不太一样。为什么?” “我在想一些事情。想该怎么做……” 麦克自然的绕过桌子急急走向她。他热情洋溢地大声说: “亲爱的--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发狂!” 她对他的拥抱起了令他满意的反应,但当他们分开时,他再度为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所包含的古怪的精明的神色感到震惊。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总是会原谅我,不是吗?”他问道。 “我想是的,”罗莎蒙含煳其辞地说。“问题不在这里。你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们不得不思考和计划。” “思考和计划什么?” 罗莎蒙皱起眉头说: “事情并不是在你做过了之后就过去了。这其实是一种开端,然后你得安排下一步该怎么做,想想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罗莎蒙……” 她坐了下来,表情错综复杂,她张大的双眼,显然目光并没投注在麦克身上。 麦克连叫了三声她的名字,她从失神状态中逐渐恢復了过来。 “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在想什么……” “噢?噢,是的,我在想我要不要南下到--那个地方叫什么?--里契特.圣玛丽,去见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小姐--跟柯娜姨妈住在一起的那个。” “为什么?” “哦,她不久就要离开了,不是吗?去找她亲戚或什么的。我不认为在我们问问她之前该让她走掉。” “问她什么?” “问她谁杀了柯娜姨妈。” 麦克两眼圆睁。 “你的意思--你认为她知道?” 罗莎蒙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噢是的,我猜是的……她住在那里,你知道。” “但是她应该已经告诉了警方。” “噢,我的意思并不是她知道是谁杀的--我只是认为也许她相当清楚。因为理查舅舅到那里去时所说的话。” “可是她不会听到他所说的话。” “噢会的,她会听到,亲爱的。”罗莎蒙的语气就好像是跟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争论一样。 “没有道理,我不太相信老理查.亚伯尼瑟会在外人面前谈论他对他家人的怀疑。” “哦,当然:她会是无意中听到的。” “你是说,偷听?” “我想是的--事实上我确信。两个女人关起大门住在一幢小屋子里,除了洗洗碗盘,把猫狗放出去散散步之类的事,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发生,一定非常沉闷乏味。当然她会偷听。还有偷拆信--任何人都会。” 麦克眼神有点恐慌地注视着她。 “你会吗?”他鲁莽地问。 “我不会到乡下去做人家的伴从。”罗莎蒙耸耸肩。“我宁可死掉。” “我是说--你会不会看人家的信--等等?” 罗莎蒙平静地说: “如果我想知道,会的。每个人都会,你不认为吗?” 她透明的目光迎向他的双眼。 “只是想知道一下,”罗莎蒙说:“并不想採取什么行动。我想她也是一样--我是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但是我确信她知道。” 麦克以僵硬的嗓音说: “罗莎蒙,你想是谁杀了柯娜?还有老理查?” 她透明的目光再度迎向他的双眼。 “亲爱的--不要这么荒谬了……你跟我一样知道。不过还是不要提起。所以我们不要提起。” (18) 赫邱里.波洛坐在书房壁炉旁的座位上,观看着聚集在那里的人。 他满腹心思地目光掠过坐得挺直、精神勃勃、活力十足的苏珊,掠过她的先生,坐在她一旁,表情空洞,手中玩弄着一圈线;移向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精神活泼、自得其乐,正在跟罗莎蒙谈大西洋海上航行时的纸牌老千的事,罗莎蒙机械式地说,“真是不寻常,亲爱的。但是,为什么?”声音了无兴趣;再移向具有非常个人化的病态美,和外表非常迷人的麦克;移向海伦,冷静而有点遥不可及;移向舒舒服服躺在最好的一张扶手椅上,背部外加一块垫枕的提莫西,和一旁矮胖结实、专注关照他的摩迪;最后他的目光移向一个带着歉疚的意味,坐在一家人圈子外的人身上--穿着一件有点太过“华丽”的宽松上衣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他判断,她不久即会起身,喃喃道声失陪,离开这家人的聚会,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他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晓得分寸。她吃过苦才学到的。 赫邱里.波洛啜饮着他的饭后咖啡,半合起眼皮,开始盘算着。 他要他们来这里--全部都来,如今他们都来了。他自己心想,现在他要拿他们怎么办?他突然感到一阵厌倦,不想继续下去。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怀疑,是不是因为海伦.亚伯尼瑟的影响?她有一种似乎出人意料坚强的消极抗力。尽管她表面上温文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已设法把她自己的不情愿之感烙进他的脑海里?她不贊成在老理查死后已是尘埃落定之时,又掀起漫天烟雾,他知道。她想让这件事平息、淡忘下去。波洛对这倒不感到惊讶。他感到惊讶的是他自己有同意她的看法的意向。
第50页 他意会到,安惠所先生对这家人每一分子的评估令人激赏。他已对这些人描述得很好。有老律师的了解和评估指引他,他想要自己作番了解。面对着这些人,他想他会有非常机灵的概念,不是“如何”或“何时”--(这两个问题他不打算追究。谋杀是可能的--他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而是谁。因为赫邱里.波洛经验老到,而且身为一个看到画就认得出画家的人,他相信他能认出一个业余的罪犯--在必要时--不惜杀人的类型来。 然而事实上并不这么简单。 因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尽管可能性并非十分强--是兇手。乔治可能杀人--狗急跳墙。苏珊冷静--能干--为了进一步进行计划。葛瑞格因为他那古怪、病态的性格,这种性格有点不在乎,甚至乞求别人惩罚他的变态倾向。麦克因为他野心勃勃,而且具有杀人兇手所有的太过于自信的虚荣、自负。罗莎蒙因为外表天真得吓人。提莫西因为他痛恨、不满他的哥哥而且渴望他哥哥的财富所带来的权势。摩迪因为提莫西有如她的孩子而为了孩子她会无所不为。甚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他想,如果能让她重整当年“柳屋”的雄风,恢復那贵妇人般的生涯,也可能为此计谋杀人。 那么,海伦呢?他无法看出海伦会是兇手。她太文明了--跟暴力离得太远了。而且她和她先生喜爱理查.亚伯尼瑟。 波洛暗自嘆了一口气。要找出真相来并没有捷径。相反的,他得採用一个较花时间,但却合理明确的方法,那就是交谈,大量的交谈。因为到了最后,不管是透过谎言,或是透过实话,人们终究会不打自招…… 海伦介绍他给大家,而且已经设法克服了他们为他的出现所产生的困扰--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出现在家人团聚的时候。他用他的眼睛和耳朵。他观察和倾听--明的、暗的都来!他注意到在分财产时总是会引起的明争暗斗的话语。他巧妙的安排跟他们个别谈心,然后观察、推论。他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谈过她往日茶馆的风光和如何正确地调制奶油蛋卷和巧克力奶油馅饼,同时跟她一起到菜园子里去,讨论如何适当地在烹调中使用草药。他花过长长的半个小时细听提莫西谈论他的健康以及油漆对他健康的影响。 油漆?波洛皱起眉头。有人也说过有关油漆的事--是安惠所先生? 他也跟他们讨论过各种画的事。皮尔瑞.蓝斯贵尼特身为一个画家的问题。 柯娜.蓝斯贵尼特的画作,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对之着迷,苏珊不屑一顾。“就像风景卡片,”她说。“她根本就是从风景卡片上描下来的。”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对她的评语感到相当生气,言辞尖酸地说亲爱的蓝斯贵尼特向来都是临场写生的。 “但是我相信她耍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出房间后,苏珊对波洛说。 “事实上我知道她骗人,虽然我不想伤那个老妇人的感情。” “你怎么知道?” 波洛注视着苏珊那坚定自信的下巴。 “这个女孩,一向都很自信,”他心想。“也许有时候,她会太过于自信……” 苏珊继续说: “我告诉你,但是不要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知道。有一张画的是波尔弗列克森,小港湾、灯塔和码头--任何业余的画家都会选取的通俗角度。但是那个码头在战时已被炸毁,而柯娜姑妈那张画是几年前才画的,不可能是临场写生,可能吗?但是那里出售的风景卡片上面还有那个码头。她卧室的抽屉里就有一张。因此我想,柯娜姑妈是到那里去画下草图,然后回家后照着风景卡片偷偷摸摸地完成她的作品!真好笑,不是吗,这样被人家揭了底?” “是的,如同你所说的,是好笑。”他顿了顿,然后心想这个开头语起得不错。 “你不记得我,太太,”他说,“但是我记得你。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她凝视着他。波洛兴高采烈地点头。 “是的,是这样没错。我在一部车子里,全身裹着衣服,我从车窗看到你。你那时正在跟车库里的一个技师说话。你没注意到我--这是自然的事--我在车子里--一个全身裹满衣服的外国老头!但是我注意到你,因为你年轻、好看,而且你站在阳光下。因此我来到这里时,我对自己说,‘真是巧合!’” “车库?什么时候?” “噢,不久前--一个星期--不,多一点。”波洛脑海里浮现了“金武士”饭店的车库全景,假装说:“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 “寻找适当的房子好为你的难民买下来?” “是的。要考虑的太多了,你知道。价钱--周围环境--改装的可能性等等。” “我想你得花不少工夫改装这里吧?这里的隔间太恐怖了。” “楼上的卧室,是的,当然。不过一楼大部分的房间我们不会更改。”他顿了顿然后继续。 “你不感到伤心吗,太太,把你这幢老家的房子卖给--外国人?” “当然不。”苏珊表情愉悦,“我想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这是个不可能有任何人想用来当住家的地方。我没什么好滥情的。这不是我的老家。我母亲和父亲住在伦敦。我们只是有时来这里过圣诞节。实际上我总是认为这里相当讨厌--几乎可以说是一座供奉财富的不高尚的殿堂。”
第51页 “现在的殿堂大不相同了。高楼大厦,隐藏的灯光,以及简单而价昂的东西。但是财富还是有它的殿堂存在。我知道--希望你不觉得我冒昧--你自己就计划买下这样的一幢大厦是吧?一切都是豪华的--不考虑花费。” 苏珊笑了起来。 “不算什么殿堂--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也许名称并不重要……但是要花很多钱--这是实话,不是吗?” “现在什么东西都贵死人了。但是我想刚开始的花费还是值得的。” “告诉我关于你的这些计划。发现一位这么能干,这么踏实的美丽少妇,让我很感兴趣。在我年轻的时代里--很久以前了,我承认--美丽的女人只想到游乐,想到化妆品,想到服装。” “女人还是把很多心思放在她们的脸上--我的生意也就在这里。” “告诉我。” 她告诉了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不知不觉地自己暴露了很多秘密。 他赞赏她聪明的生意头脑,她计划的大胆和巨细无遗。一个胆大心细的计划者,把一切枝枝节节的问题都扫清。也许有点冷酷无情,就像所有的大胆计划者…… 他注视着她说: “嗯,你会成功,你会出人头地。你真幸运,不像其他很多人,受到贫穷羁绊。没有本钱是没有办法的。有这些创意,却受到缺乏本钱的挫折--这会叫人无法忍受的。” “我无法忍受!但是我会设法筹钱--找人支持我。” “啊!当然。你伯伯,这幢房子的所有人,很有钱。即使他没去世,他也会如同你所说的,‘支持’你。” “噢,不,他不会。理查伯伯对女人有点成见。如果我是男的--”一股怒气快速掠过她的脸庞。“他令我非常生气。”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 “老人不应该挡住年轻人的路。我--噢,对不起。” 赫邱里.波洛洒脱地笑了起来,同时捋捋他的鬍鬚。 “我是老了,不错。但是我并不妨碍年轻人。没有人需要等我死。” “真是可怕的想法。” “但是你是个现实主义者,太太。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得承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年轻人--或甚至是中年人--他们耐心地,或不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某一个人的死去会给他们--不是财富--就是机会。” “机会!”苏珊深吸了一口气。“这正是一个人所需要的。” 波洛目光望向她的身后,愉悦地说: “你先生来加入我们的谈话阵容了……班克斯先生,我们在谈机会。黄金机会--必须双手紧紧抓住的机会。一个人的良知能有多少作用?让我们听听你的看法吧?” 但是他没有听葛瑞格对机会或其他任何主题发表高见的命。实际上他发觉要跟葛瑞格.班克斯谈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班克斯具有一种奇特、不安定的性格。不管是否出自他自己或是他太太的心愿,他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聊天或是平心静气的讨论。嗯,“交谈”这个法子对葛瑞格无效。 波洛也跟摩迪.亚伯尼瑟谈过--有关油漆(油漆的味道),还有提莫西能到恩德比来真是幸运,以及海伦连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也一起邀请来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她真的非常有用。提莫西经常喜欢吃点小点心--而你又不能对别人的佣人要求太多,但是餐具室里有一具小瓦斯炉,因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可以帮他沖点阿华田之类的,不会干扰别人。而且她手脚勤快,甘心一天楼上楼下跑个十几趟也不厌烦。噢对了,我真的觉得她没有胆单独留在我们屋子里,有如天意要她跟过来帮助我们,虽然我承认当时她那样说时,我感到困惑不解。” “没有胆?”波洛兴致来了。 他仔细听着摩迪叙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当时突然情绪崩溃的情形。 “你说,她吓坏了?可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倒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我说那是迟发性振盪。” “也许是。” “战争爆发是,有一次一颗炸弹落在离我们大约一英里外的地方,我记得提莫西--” 波洛不想知道提莫西怎么样。 “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故?”他问道。 “哪一天?”摩迪不解地问。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心神不宁的那天。” “噢,那--没有,我想是没有。好像自从她离开里契特.圣玛丽以后,就慢慢变成那样,她自己说的。她在那里时并不在意。” 而结果是,波洛心想,一块下过毒的结婚蛋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那个事件之后会感到恐惧是人之常情……甚至在她到了史坦斯菲尔德农场之后,这种恐惧感仍然流连不去。不只是流连不去,而是逐渐加强。为什么加强?当然照顾像提莫西那样的臆想症的病人,一定是非常吃力的事,因而紧张恐惧之感便会泛滥出来? 但是,是那幢房子里的某种东西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感到恐惧。什么东西?她自己知道吗? 他找了个机会在晚餐之前单独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一起,波洛以一个外国人的好奇心做为引子带入了正题。 “你了解,我不可能对他们提及谋杀案。但是我很好奇。谁不会好奇?一件兇残的罪案--一位感性的艺术家在偏僻的小屋子里受到攻击。对她家人来说,是件恐怖的事。但是我想,对你来说也是。因为提莫西.亚伯尼瑟太太告诉我你当时也在屋子里,是吧?”
第52页 “是的,我是在那里。如果你不介意,潘达礼尔先生,我不想谈这件事。” “我了解--噢,是的,我完全了解。” 说完了这句话,波洛等待着。如同他所预料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真的开始谈起来了。 他从她的口中并没有听到任何他以前没听过的,但是他扮演了一个十分同情人的角色,不时地出声表示理解,专注有趣地倾听着,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情不自禁地越讲越起劲。 在她长篇大论,费尽口舌讲完了她自己的感想、医生的说法和安惠所先生的仁慈之后,波洛才小心地继续把谈话带入第二点。 “我想,你没单独留在那幢小别墅里是明智之举。” “我没有办法,潘达礼尔先生,我真的没有办法。” “当然。据我的了解,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要来这里时,你也不敢单独留在他们的房子里,是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愧疚。 “这让我惭愧死了,真是愚蠢。只是因为我的一种恐慌--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当然听到的人会知道为什么。你刚刚才从医院出来,差点被人毒死……”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听到这里嘆了一口气,同时说她简直是想不透,为什么会有人想毒害她? “但是显然,我的好女士,因为这个罪犯,这个杀手,认为你知道某些可能导致他被警方逮捕的事。” “但是我能知道什么?某个可怕的流浪汉,或是半疯狂的东西。” “如果是个流浪汉,在我看来是不可能--” “噢请不要再说了,潘达礼尔先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突然变得非常烦乱不安。“不要暗示这种事,我不要相信。” “你不要相信什么?” “不要相信不是--我的意思是--是--” 她停了下来,自己也搞不懂想说些什么。 “然而,”波洛精明地说,“你的确相信。” “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但是我认为你相信。所以你才感到恐惧……你现在仍然感到恐惧,不是吗?” “噢不,我来这里后就不会了。这么多人,而且气氛这么美好。噢不,在这里似乎一切都没问题了。” “在我看来--你得原谅我的好奇--我是个老人,有点不中用了,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思考让我感兴趣的事物上--在我看来,好像在史坦斯菲尔德农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潜在的恐惧感凸现出来。时下的医生知道我们潜意识里面的活动。”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们这样说过。” “而且我认为可能是某一件具体的小事情,也许是相当无关的某一件事物,我们姑且称之为导火线,把你潜意识里的恐惧感引爆了出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似乎急于接受他的这种说法。 “我相信你说对了,”她说。 “那么,你想想,这--呃--无关的事件是什么?”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想了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说: “我想,你知道,潘达礼尔先生,是那个修女。” 波洛正想继续循线追问下去,苏珊和她先生走了进来,海伦紧随在后。 “一个修女,”波洛想着……“我到底在什么地方也听过有人提起一个修女?” 他决定晚上找个时间跟她谈谈修女的事。 (19) 一家人都很礼遇潘达礼尔先生,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的代表。他真是选对了这个伪装的身份。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相信他--甚至装作对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十分了解!人类是多么地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唯一例外的是罗莎蒙,她怀疑地问他:“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幸好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波洛对这个机构解说得好像罗莎蒙应该感到羞愧,因为只有她对这个遍及世界各地的闻名机构一无所知。然而罗莎蒙只是含煳地说:“噢!又是到处都是难民。我对难民厌倦透了。”这代表了很多人的发言,这些人都太过于墨守陈规,以致于不敢如此坦白地表示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潘达礼尔先生就这样被大家所接受--把他当作一个讨厌的人,也是一个不足取的人物。他变成了一件外国装饰品。一般共同的看法是,海伦应该避免让他在这个特别的周末出现,但是既然他已经在这里了,他们也只好尽量坦然处之。所幸这个奇怪的小外国人似乎并不太懂英语。他经常听不懂你对他说的话,而当大家偶尔一起开口时,他就更有如坠入五里雾中一样茫然。 他好像只对难民和战后的情况感兴趣,而他的英语字彙也只涵盖那些主题。 一般的谈话闲聊似乎令他大惑不解。在或多或少为大家所遗忘的情况下,赫邱里.波洛躺回椅背上,啜饮着他的咖啡,同时观察着,有如一只猫在观察着一群吱吱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鸟。这只猫还没有准备好跃起突击。 在屋子里仔细徘徊检视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理查.亚伯尼瑟的继承人已准备好说出他们各人中意的东西,而且,必要时,要为它们争战到底。 刚开始的谈话主题是盛放他们刚刚吃过的一道甜点的一套史波德瓷盘。 “我不觉得我还有多久可活,”提莫西有点伤感地说。“而摩迪和我又没有孩子。要一些无用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不值得的负担。但是为了感情上的缘故,我想要那套老甜点餐盘。它们让我想起了老日子。当然,它们已经过时了,而且我知道甜点餐盘如今很不值钱--但是我还是要。有了它们我就相当满足了--也许我还要白色闺房里的那座衣橱。”
第53页 “你晚了一步,舅舅,”乔治漫不经心、愉快地说。“我今天早上已经跟海伦说过我要那套史波德甜点餐盘。” 提莫西脸色发紫。 “跟海伦说过--跟海伦说过?你什么意思?根本都还没有成定案。而你又还没有成家,你要甜点餐盘干什么?” “老实说,我在收集史波德瓷器。而这又是一套很精细的代表作品。不过你要的那座衣橱没问题,舅舅,我不会要它。” 提莫西不提那座衣橱。 “你给我听着,小乔治。你不要在那里‘不过’‘不过’的,跟我来这一套。我年纪比你大--而且我是理查唯一在世的弟弟。那套甜点餐盘是我的。” “为什么你不干脆要那套德瑞斯登的好了,舅舅?非常好的一套,而且我相信它也同样能满足你的怀旧之情。无论如何,那套史波德是我的。谁先挑的就是谁的。” “荒谬--没有这种事!”提莫西口沫飞溅地说。 摩迪厉声说: “请不要惹你舅舅生气,乔治,这对他非常不好。当然他想要那套史波德就可以带走!他有优先选择权,你们年轻人应该让一让。他是理查的弟弟,如同他所说的,而你只是个外甥而已。”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年轻人,”提莫西怒火上升。“如果理查立下了恰当的遗嘱,这个地方所有东西的处置权都应该操在我的手里。所有的财产都应该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我只能怀疑这是不良影响。是的--重复一遍--不良影响。” “不成体统的遗嘱,”他说。“荒谬可笑!” 他躺回到椅背上,一只手搁在心脏的部位,呻吟着: “这对我非常不好。但愿我能--喝一点白兰地。”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急忙去拿,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小杯“补药”。 “拿来了,亚伯尼瑟先生。请--请不要激动。你确信不要上楼回床上躺着?” “不要傻了,”提莫西一口吞下白兰地。“上床?我打算维护我的权益。” “真是的,乔治,你让我感到惊讶,”摩迪说:“你舅舅说的完全是实话。他的意愿优先。如果他想要那套史波德甜点瓷盘,那么便是他的!” “不管怎么样,真叫人不忍卒睹。”苏珊说。 “闭上你的嘴,苏珊。”提莫西说。 坐在苏珊一旁的瘦弱年轻人抬起头来,以比他平时更震颤的声音说: “不要那样对我太太讲话!” 他半站起身子。 苏珊很快地说:“没有关系,葛瑞格。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 海伦说:“我想你能谦恭一点,乔治,把那套甜点瓷盘让给你舅舅。” 提莫西气得口沫飞溅说:“没什么让不让的!” 但是乔治微向海伦一鞠躬说,“你的心愿就是法律,海伦舅妈。我放弃我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你并不真的想要它们,不是吗?”海伦说。 他以锐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然后露齿一笑说: “海伦舅妈,你的毛病是,你太精明了!你知道的比你想知道的多。不要担心,提莫西舅舅,那套史波德是你的。我只是闹着玩玩而已。” “玩玩,真是的。”摩迪.亚伯尼瑟愤慨地说。“你舅舅可能因此而心脏病突发!” “你别信他那一套,”乔治快活地说,“提莫西舅舅可能比我们所有的人都活得更久。他是所谓的病人多长命。” 提莫西兇恶地趋身向前。 “我不怀疑,”他说,“理查会对你感到失望。” “这是什么意思!”乔治的幽默感一下子全不见了。 “你在莫提墨死后来这里,期望取代他的地位--期望理查会立你为他的继承人,不是吗?但是我可怜的哥哥很快便看透了你。他知道如果他的钱由你来控制会流到什么地方去。我倒很惊讶他还留给你一部分财产。他知道这些财产的下场。赛马、赌博,蒙地卡罗、外国娱乐场。也许比这些更糟的地方也说不定。他怀疑你不正直,不是吗?” 乔治鼻翼两旁各出现一道白色的凹痕,平静地说: “你不觉得你还是讲话小心一点的好吗?” “我身体不适没来参加葬礼,”提莫西缓缓地说,“不过摩迪告诉过我柯娜所说的话。柯娜一向就是个傻瓜--但是可能她言之有物!如果真是这样,我知道我会怀疑谁--” “提莫西!”摩迪站起来,平静、稳固,有如一座巨塔。“你今晚很辛苦了。你必须考虑到你的健康。你不能再病倒了。跟我来。你得吃颗镇静剂上床了。海伦,提莫西和我就拿那套史波德甜点瓷盘和那座衣橱作为留念。没有人反对吧,我希望?” 她的目光扫射周围的人,没有人开口,她一手搀住提莫西的手肘,大踏步地迈出房去,挥开站在门口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他们离去后,乔治打破了沉默。 “不可轻视的女人!”他说,“这正是摩迪舅妈的写照。我可不敢挡她的路。”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有点不自在地再度坐下来,喃喃地说道: “亚伯尼瑟太太一向都那么仁慈。” 这句话有点自讨没趣,没人答腔。
第54页 麦克.雪安突然大笑说:“你们知道,我觉得这一切十分有趣!活生生的一出‘范赛遗产’。对了,罗莎蒙和我想要客厅里的那张孔雀石桌。” “噢,不好,”苏珊叫了起来,“我要那个。” “又来了,”乔治眼睛望向天花板说。 “哦,我们不必为这个伤和气,”苏珊说。“我要那张桌子的理由是为了我的美容院。只是增添一点特色--我会在上面摆一大束蜡制花。那看起来会好极了。蜡制花很容易找到,不过绿色的孔雀石桌可就不那么普遍了。” “可是,亲爱的,”罗莎蒙说,“那正是我们要它的原因。为了一出新戏,如同你所说的,作为一个特色--那么具有时代色彩。而且不管是摆上蜡制花或是蜂鸟,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我懂你的意思,罗莎蒙,”苏珊说。“但是我不觉得你的理由有我的充分。你可以轻易地在舞台上用一张上过漆的孔雀石桌--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但是我的美容沙龙就得用真的孔雀石桌。” “好了,女士们,”乔治说,“来个君子协定怎么样?为什么不抛铜币,或是比纸牌大小来决定?这跟那桌子的时代作风相当吻合。”苏珊和善地微微一笑。 “罗莎蒙和我明天再讨论一下,”她说。 她似乎如同往常一般,相当有自信。乔治满有兴味地看看她的脸再看看罗莎蒙的脸。罗莎蒙脸上有种模煳,相当遥不可及的表情。 “你支持谁,海伦舅妈?”他问道,“我敢说是旗鼓相当。苏珊有决心,但是罗莎蒙专心得令人嘆为观止。” “也许不用摆蜂鸟,”罗莎蒙说。“那些中国花瓶拿一个来当电灯座,配上金黄色的灯罩一定很可爱。”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急急打圆场。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非常漂亮的东西,”她说。“我相信那张绿桌放在你的新房里一定很好看,班克斯太太。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桌子。这一定值很多钱。” “当然,会从我那份遗产中扣除,”苏珊说。 “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狼狈相。 “可以从‘我们’那份中扣除,”麦克说。“加上蜡制花。” “它们摆在那张桌上很配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说道。“真的很艺术,非常好看。” 可是没有人理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好心意。 葛瑞格再度以他那高度紧张的声音说: “苏珊要那张桌子。”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好像葛瑞格用他的话,一下子就改变了原来气氛。 海伦连忙说: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乔治?除了那套史波德瓷盘之外。” 乔治露齿一笑,原先的紧张气氛松弛了下来。 “逗弄老提莫西实在有点叫人感到惭愧,”他说。“但是他实在有点叫人不敢相信。他被宠坏了,凡事予取予求,长久下来,都成了不良习惯了。” “你得迁就一下病人,柯罗斯菲尔德先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我看他红光满面,根本没什么病,只不过是个老臆想症患者而已,”乔治说。 “当然,”苏珊同意说。“我不相信他有任何毛病,你相信吗,罗莎蒙?” “什么?” “提莫西伯伯没有任何毛病。” “没有--没有,我不这么认为。”罗莎蒙含煳其辞。她道歉说。“对不起,我正在想什么样的灯光配得上那张桌子。” “你们知道了吧?”乔治说。“一个一心一意的女人。你太太是个危险的女人,麦克,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我了解,”麦克有点严肃地说。 乔治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 “桌子争夺战!明天待续--君子之争--但各人意志坚强。我们大家都应该各自加入阵营。我支持这么甜美、表面上看起来柔顺其实却不然的罗莎蒙。 丈夫理所当然是支持他们的太太。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显然是站在苏珊那一边。” “噢,真是的,柯罗斯菲尔德先生,我可不敢--” “海伦舅妈呢?”乔治不理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继续说。“你是关键性的一票。噢,呃--我忘了。潘达礼尔先生呢?” “对不起,你说什么?”赫邱里.波洛一头雾水。 乔治考虑要不要向他解说,不过决定还是不要的好。这可怜的老头子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说:“没什么,只是个家庭玩笑。” “是的,是的,我明白。”波洛和气地微微一笑。 “这么一来你有决定性的一票,海伦舅妈。你站在谁那一边?” 海伦微微一笑。 “也许我自己想要,乔治。” 她巧妙地转换话题,面向她的外国客人说: “恐怕你觉得无聊把,潘达礼尔先生?” “一点也不,夫人。我觉得很荣幸能加入你们的家居生活--”他一鞠躬说。“我想说--我不太能表达我的意思--遗憾这幢房子得从你们手里交给外国人士。这,无疑的--是一大遗憾。” “不,真的,我们一点也不感到遗憾,”苏珊说。
第55页 “你很和气,太太。让我告诉你们,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我那些饱受迫害的老年人,这么平静的避风港!我请你们记住这句话,当你遭受冷酷的打击时。 我听说也有一所学校想来这里--不是正规的学校,是女修道院--由女信徒经营的--我想你们是称之为‘修女’吧?也许你们比较喜欢卖给她们?” “一点也不,”乔治说。 “圣玛丽爱心基金会,”波洛继续说。“幸好由于一位善心人士的帮忙,我们出的价钱才能高出她们一点点。”他面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我想,你不喜欢修女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脸红了起来,一付尴尬相。 “噢,真是的,潘达礼尔先生,你不该--我是说,这无关人身攻击。但是我从不认为像她们那样离群索居是对的--我是说,没有必要这样,而且这样未免太自私了。当然我指的不是教书的那些,或是那些替穷人家做事的--因为我相信她们是彻底牺牲自己的人,而且做很多善事。” “我简直无法想像有人会想当修女,”苏珊说。 “他们非常优雅,”罗莎蒙说。“你们记得--去年他们重演‘奇蹟’时,苏妮亚.威尔斯看起来美得迷死人了,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想不透的是,”乔治说,“为什么要穿上那种中世纪的服装上帝才会高兴。因为,毕竟修女的服装就是那样的。完全不卫生、不方便又不切实际。” “而且使得她们每个人看来都那么相似,不是吗?”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听来好笑,你们知道,但是我在亚伯尼瑟先生家时,有个修女去募捐,害我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她跟那天在里契特.圣玛丽的那个修女是同一个人。你们知道,我几乎以为她好像一直在跟着我!” “我以为修女募捐时一向都是两个人一道,”乔治说。“是有一本侦探小说曾经这样说过吧?” “那次只有一个,”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也许是她们不得不节约人力把,”她含煳地又说。“不管怎么说,那不可能是同一个修女,因为另外一个是为了一架风琴募捐,要捐给圣--巴斯巴斯,我想--而这个是为不同的机构募捐--跟孩子有关。” “但是她们两个有相同的特徵是吧?”赫邱里.波洛问道。他的语气显得很感兴趣。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转向他。 “我想一定是像你所说的……她的唇上--好像长有鬍鬚一样。我想,你知道,一定是这样才引起我的警觉--我当时心情有点紧张,而且想起了战时的一些故事,有关一些修女,其实是第五纵队的人装的,从天而降。当然我这样想实在很傻。我后来也知道是我自己想像力太丰富了。” “修女是很好的伪装,”苏珊若有所思地说。“可以连你的脚一起掩饰起来。” “事实上是,”乔治说,“人很少真正仔细地看别人。所以在法庭上每个见证人的说法都不太相同,让人感到惊讶。一个人经常被描述为高--矮;瘦--胖;白--黑;穿着深色--浅色的衣服;依此类推。只有一个见证人是可靠的,但是你得自己好好判断是哪一个。”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苏珊说,“是你有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却出乎意料地不知道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只是觉得看起来面熟,然后你对自己说,‘这个人我很熟……’然后才突然了解那根本就是你自己!” 乔治说: “更难的是你是否真正看到你自己--而不是镜中的影像。” “为什么?”罗莎蒙一脸迷惑地问。 “因为,难道你不明白,没有人曾经看过自己--像别人看他时的样子。她们总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就是说--一个左右颠倒的影像。” “可是那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噢,有的,”苏珊迅即说。“一定有。因为人的脸左右两边不同。他们的两道眉毛不同,他们的嘴有一边向上翘,而他们的鼻子并不真的那么直。你可以用一只铅笔看出来--谁有铅笔?” 有人递给她一支铅笔,她们就地试验,把铅笔平行放在鼻樑两侧,看到那可笑的不同角度不禁失声大笑。 现在气氛轻松了很多。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们不再是聚集在一起瓜分理查.亚伯尼瑟财产的继承人。他们是一群聚集在乡间度周末的快乐、正常的人们。 只有海伦.亚伯尼瑟保持缄默,心不在焉。 赫邱里.波洛嘆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他的女主人礼貌地道了声晚安。 “还有,太太,我最好也趁此道别。我要塔的火车明天上午九点开,很早,所以我趁现在向你道别,谢谢你的款待。房子交接的日期--我们会跟安惠所先生接洽。当然,要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看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潘达礼尔先生。我--我来这里的目的都已达成了。” “你要回你在塞普路斯的别墅去?” “是的。”海伦.亚伯尼瑟的双唇浮现一丝笑意。 波洛说: “你高兴,是。你不遗憾?” “遗憾离开英格兰?或是你指的是离开这里?”
第56页 “我是说--离开这里?” “不--不。眷恋过去是没有好处的,不是吗?人们必须把过去抛诸脑后。” “如果做得到的话。”波洛眨眨眼,笑着以抱歉的眼光环顾周围一张张彬彬有礼的脸孔。 “有时候,过去的并不愿成为过去,不愿被遗忘,不是吗?它还缠绕着你--它说‘我跟你还没个完’。” 苏珊有点不信地笑了起来。波洛说: “我是说真的--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麦克说,“你那些难民来这里是没有办法完全忘掉他们过去的苦难?” “我并不是指我的难民。” “他指的是我们,亲爱的,”罗莎蒙说,“指的是理查舅舅、柯娜姨妈和斧头,所有那些事。” 她转向波洛。 “不是吗?” 波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然后她说: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太太?” “因为你是个侦探,不是吗?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或管你说的是什么,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不是吗?” (20) 此话一出,引起了一阵非常紧张的局面。虽然波洛的眼光仍然停留在罗莎蒙可爱、平静的脸上,但是他感觉到这种紧张的存在。 他微微欠身说,“你很有洞察力,太太。” “不见得,”罗莎蒙说。“有一次在一家餐厅里,有人指出你来给我看,我记得。” “可是你一直没有提起--直到现在?” “我想不要提起会比较有趣,”罗莎蒙说。 麦克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 “我的--好女孩。” 波洛目光移向他。 麦克在生气,生气而且--挂虑? 波洛的目光缓缓地扫视所有的脸孔,苏珊的脸,气愤、警觉;葛瑞格,死沉、封闭;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傻相,嘴巴大张;乔治,机警;海伦,紧张、恐慌……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表情是正常的。他真希望他能早一秒钟看到他们的脸,在“侦探”一语吐自罗莎蒙的口中时,现在,当然是不太一样了…… 他挺起胸膛向他们一鞠躬。他的英语不再那么带有外国腔调。 “不错,”他说。“我是个侦探。”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的鼻翼再度出现两道白凹痕说: “谁派你来的?” “我受人之託调查理查.亚伯尼瑟的死亡情况。” “受谁之託?” “就目前来说,这跟你无关。但是你们如果能确信理查.亚伯尼瑟不容置疑的是自然死亡,那就皆大欢喜了,你们能吗?” “他当然是自然死亡。谁说不是?” “柯娜.蓝斯贵尼特说的。而且柯娜.蓝斯贵尼特她自己也死了。” 一股微微不安的气息,就像一阵邪恶的微风,满室吹动。 “她在这里说的--在这个房间里,”苏珊说。“但是我并不真的认为--” “是吗,苏珊?”乔治.柯罗斯菲尔德以讥讽的眼光看着她。“何必再假装?你骗不过潘达礼尔先生的吧?” “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是潘达礼尔先生--”罗莎蒙说。“其实他的名字是赫邱里什么的。” “赫邱里.波洛--随时候教。” 波洛一鞠躬。 没有人意会到这个名字的分量,也没有人为之感到震惊。他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他们并没有像听到“侦探”两个字时那样警觉。 “我可以问你有了什么结论吗?”乔治问。 “他才不会告诉你,亲爱的,”罗莎蒙说。“即使他告诉你,他也不会说实话。”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有趣。 赫邱里.波洛深思地注视着她。 那天晚上,赫邱里.波洛并没有睡好。他觉得心神不宁,而他不太确定为什么他会心神不宁。无从捉摸的片断谈话、各种眼神、奇特的举动--一切似乎都在寂静的夜里包含着唿之欲出的意义,惹得人心里痒痒的。他已踏上睡神的台阶,但是睡神就是不肯宠召他。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把他唤醒。油漆--提莫西和油漆。油画--油画的味道--跟安惠所先生有关。油画和柯娜。柯娜的画--风景卡画……柯娜的画有欺世之嫌……不,回到安惠所先生身上--安惠所先生说过的话--或是蓝斯坎伯?理查.亚伯尼瑟死的那天有个修女出现。一个有鬍鬚的修女。史坦斯菲尔德农场出现过一个修女--还有里契特.圣玛丽。太多修女了!罗莎蒙在舞台上扮演修女迷死人了。罗莎蒙--说他是个侦探--她说这话时每个人都凝视着她。柯娜那天说出“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对,他们一定也是这样盯着她看。当时海伦.亚伯尼瑟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海伦.亚伯尼瑟--把一切抛诸脑后--到塞普路斯去……海伦.亚伯尼瑟手中的蜡花掉落在地上,当他说--他说什么?他不太记得…… 然后他睡着了,他睡着了而且作起梦来…… 他梦见那张绿孔雀石桌。桌上是玻璃罩着的蜡花--只是整个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深红色油彩,漆成血红色。他闻得到油彩的味道,提莫西呻吟着,说着“我快死了--快死了……完了。”而摩迪站立一旁,高大健壮,手中拿着一把巨刃,随着他说“是的,完了……”完了--灵床,燃着蜡烛,一个修女在祷告。如果他能看清这个修女的脸,他就知道……
第57页 赫邱里.玻璃醒了过来--他真的知道了! 是的,是结束了…… 虽然路途还遥远。 他理了一下自己杂乱的思绪。 安惠所先生,油彩的味道,提莫西的家,一定有什么--或可能有什么在他家……蜡花……海伦……破碎的玻璃罩…… 海伦.亚伯尼瑟,在她房间里,准备上床。她正在思考。 她坐在梳妆檯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视而不见。 她被迫让赫邱里.波洛来这幢房子里。她并不想要他来。但是安惠所先生让她难以拒绝。如今事情已经公开了。不可能让理查.亚伯尼瑟在坟墓里安息。 这一切都由柯娜那句话开始…… 葬礼完后那一天……她怀疑,他们是什么表情?他们以什么表情看着柯娜?她自己又是什么表情? 乔治是怎么说的?关于一个人自己看自己? 像别人看我们一样地看我们自己……像别人看我们一样。 她投射在镜子上的眼光突然专注了起来。她在看自己--但是并不是真的自己--不像别人看她--不像柯娜那天眼中的她。 她的右--不,她的左眉弧度比右眉高一点。嘴巴呢?嘴巴的曲线是左右对称的。如果她能看见别人眼中的自己,她当然看到的会跟这镜中的影像没什么大不同。不像柯娜。 柯娜--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柯娜,在葬礼那天,她的头倾向一边--发出那个问题--看着海伦…… 突然,海伦双手掩面。“这没有道理……这不可能有道理……” 安惠所小姐被电话铃声从美梦中吵醒,她正梦见在跟玛丽皇后玩纸牌。 她想要不理会--但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睡眼惺松地抬起头看看床头的手錶。差五分钟七点--到底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一定是打错了。 电话铃声仍然令人心烦气躁地响个不停。安惠所小姐嘆了一口气,抓起一件外袍披上,走进客厅。 “这里是肯辛敦675498,”她抓起话筒没好气地说。 “我是亚伯尼瑟太太。里奥.亚伯尼瑟太太。我可以跟安惠所先生讲话吗?” “噢,你早,亚伯尼瑟太太。”一句“你早”说得并不真诚。“我是安惠所小姐,我哥哥恐怕还在睡觉。我自己本来也还在睡觉。” “真是抱歉,”海伦被迫致歉。“但是我必须马上跟令兄讲话,很重要的事。” “晚一点不行吗?” “恐怕不行。” “噢,那么,好吧。” 安惠所小姐语气尖酸。 她敲敲她哥哥的房门,走了进去。 “又是那些亚伯尼瑟的人!”她愤愤地说。 “呃,亚伯尼瑟?” “里奥.亚伯尼瑟太太。一大早七点还不到就打电话来!真是的!” “是里奥太太?天啊,真是不寻常,我的外袍呢?啊,谢谢你。” 不久他对着话筒说: “我是安惠所。是你吗,海伦?” “是的,非常抱歉吵醒了你。但是你曾经说过如果我想起来葬礼那天柯娜暗示理查是被人谋害时,我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时就立刻打电话给你。” “啊!你想起来了?” 海伦以疑惑的语气说: “是的,但是这没道理。” “你必须说出来让我自己来判断。是不是你注意到某一个人有什么不对劲?” “是的。” “告诉我。” “似乎没道理。”海伦以抱歉的语气说。“但是我相当确定。我昨天晚上照镜子时想起来的。噢……” 这声略带惊吓的半叫喊声之后,接着古怪地传来--一记闷重的声响,安惠所先生想不通是什么声响-- 他紧急地说: “餵--餵--你在听吗?海伦,你在听吗?……海伦…… (21) 安惠所先生费尽了工夫,跟交换台磨了一个小时后,终于接通了电话,找到了赫邱里.波洛听电话。 “谢天谢地!”安惠所先生情绪的激昂是可以谅解的。“交换台好像费尽了工夫才接通这个电话。”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听筒没有挂上。” 波洛语气中的阴森意味传到了听者的耳中。 安惠所先生敏锐地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女佣大约二十分钟以前发现里奥.亚伯尼瑟太太躺在书房的电话分机旁。她昏迷不醒,严重脑震盪。” “你的意思是她的头部受击?” “我想是这样。有可能是她跌倒头部撞到大理石门挡,但是我不这么认为,而且医生也不这么认为。” “她那时正在跟我通电话。我就奇怪怎么电话突然就断了。” “原来她是在跟你通电话。她说了些什么?” “不久以前她跟我提起过,在柯娜.蓝斯贵尼特暗示她哥哥是被人谋害时,她自己有种某个地方不对劲--古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她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 “而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 “是的。” “而且打电话告诉你。” “是的。”
第58页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安惠所先生暴躁地说。“她正要告诉我,电话却中断了。” “她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对不起,我的朋友,但是这该由我来判断,不是你。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提醒我说,我要她一旦想起她觉得古怪的是什么时立刻告诉我。她说她想起来了--不过说那‘没有道理’。” “我问她是不是跟那天在场的某一个人有关,她说,是的,是跟某一个人有关。她说她是在照镜子时想起来的--” “再来呢?” “就这些了。” “她没有暗示--是那一个人?” “如果她告诉了我,我不会不告诉你,”安惠所先生尖酸地说。 “我向你道歉,我的朋友。当然你会告诉我的。” 安惠所先生说: “我们只有等她神志清醒之后才能知道了。” 波洛沉重地说: “那可能得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永远不会清醒。” “有这么严重?”安惠所先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的,是有这么严重。” “但是--那很可怕,波洛。” “是的,是很可怕。这也正是我们等不得的原因!因为这显示出,我们得对付的这个人,如果不是心狠手辣到了极点,就是非常惶恐,反正不管是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是你先听我说,波洛,海伦怎么办?我感到担忧。你确信她在恩德比安全吗?” “不,不安全。所以她现在人不在恩德比。救护车已经来把她接到一家疗养院去了,由特别护士照顾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见她,不管是家人或其他任何人。” 安惠所先生嘆了一口气。 “你让我放心了不少。她本来可能危机重重。” “当然她本来是危机重重!” 安惠所先生深受感动地说: “我非常敬重海伦.亚伯尼瑟,一向都是如此。一个非常不凡的女人。 她的生活或有些--我该怎么说?--秘而不宣的事?” “啊?有秘而不宣的事?” “我一直都这样想。” “因此才会有别墅在塞普路斯。是的,这说明了很多……” “我不希望你开始想--” “你没有办法阻止我想。不过,现在我有一件小小的任务要交给你,等一下。” 暂停了一下,然后波洛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得确定一下没有人在偷听。还好。现在我们来说我要你去做的事。 你必须准备一下远行。” “远行?”安惠所先生听起来有点恐慌。“哦,我明白了--你要我到恩德比来?” “完全不是。这里由我负责。不,你不用跑这么远。你的旅程不会离伦敦太远。你到贝瑞.圣艾德蒙去--(我的天!你们英国的城镇名可真是的!)到了那边后,租一部车到福迪克屋去,那是一家精神病院。找到潘瑞斯医生,向他详细调查一个最近出院的病人。” “什么病人?不管怎么说,当然--” 波洛打断他的话说: “这个病人的名字是葛瑞格.班克斯。查查看他是因为那一种精神病而接受治疗的。” “你是说葛瑞格.班克斯精神不正常?” “嘘--说话小心,好了--我还没有吃早餐,我想你也还没吃吧?” “还没有。我太急躁--” “我知道。那么,我请你,好好吃顿早餐,镇静一下。十二点有一班不错的火车到贝瑞.圣艾德蒙。如果我还有什么消息,在你出发之前会打电话告诉你。” “你自己多小心,波洛,”安惠所先生有点担心地说。 “啊,对了!我,我可不想被人用大理石门挡敲我的头。你可以放心,我会小心预防的。好了--暂时--再见了。” 波洛听到对方挂断的声响,然后他听到非常细微的第二声“咔嚓”声--兀自微微一笑。有人在大厅里放下听筒。 他走出去到大厅。没有人在那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下面的壁橱。 这时蓝斯坎伯端着一盘土司面包和一只咖啡银壶走出来,看到波洛从壁橱那边冒出来,有点感到惊讶。 “早餐已经准备好在餐厅里,先生,”他说。 波洛深思地审视着他。 这位老主僕脸色苍白而且惊惧。 “勇敢一点,”波洛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转的。端杯咖啡到我卧房去不会太麻烦你吧?” “当然不会,先生。我会叫珍妮送上去,先生。” 赫邱里.波洛爬上楼梯,蓝斯坎伯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波洛穿着一件怪异的丝袍,上面都是三角形、四角形的图案。 “外国人!”蓝斯坎伯愤愤地想。“外国人在这幢房子里!而里奥太太脑震盪!我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么样。自从理查先生去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赫邱里.波洛从珍妮手中接过咖啡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的同情话语颇得珍妮之心,因为他强调她发现里奥太太时,一定受到不少惊吓。 “是的,你说的没错,先生,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打开书房的门看到里奥太太躺在那里时的感受。她躺在那里--我赶快过去。发现她没有死。
第59页 她一定是站在那里讲电话时昏倒了--想不到她竟然一大早就起来了!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早起过。” “想不到,是的!”他随意加上一句:“我想,那时还没有其他人起来吧?” “老实说,先生,提莫西太太那时已经起床。她一向就早起--经常在早餐之前出去散步。” “她是属于早起的一代,”波洛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他们不会那么早起床吧?” “不会,你说的对,先生,我端茶去给他们,一个个都还在唿唿大睡--而我自己已经去得晚了,受了惊,找医生来,又得自己先喝一杯镇定一下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离去。波洛回想她所说的话。 “摩迪.亚伯尼瑟已经起床了,而年轻的一代都还在床上--可是这并表示什么,波洛心想。任何人都可能听到海伦开门的声音,而跟随她去偷听--然后回床去假装唿唿大睡。” “但是如果我推断的没错,”波洛心想。“而且终究我推断正确是很自然的事--这是我的习惯!--那么,没有必要探究谁在这里谁在那里。首先,我必须为我的推论找出证据。然后--我发表一下小小的演说。然后坐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 珍妮一离开房间,波洛便把一杯咖啡喝光,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离开他的房间,敏捷地跳下后面的楼梯,从侧门出去。他轻快地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路,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不久他便再度跟安惠所先生通话。 “是的,又是我!不用理会我原先交付给你的任务。那是假的!那时有人在窃听。现在,我的朋友,谈谈真正的任务。你必须,如同我原先说的,搭火车,但不是到贝瑞.圣艾德蒙去。我要你到提莫西.亚伯尼瑟家去。” “可是提莫西和摩迪现在人在恩德比。” “不错。他家没有人,除了一个叫琼斯的妇人,他花了不少钱劝说她留下来帮他们看家。我要你做的是,到那里去拿样东西!” “我的好波洛!我可真的没办法降格当起小偷来!” “不会是要你去偷。你跟认识你的琼斯说,亚伯尼瑟夫妇要你去帮他们拿样东西到伦敦,她不会起疑心。” “是的,也许不会。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做。”安惠所先生以非常不情愿的语气说。“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去拿。” “因为,我的朋友,我是个陌生的外国人,琼斯太太见到我会立刻起疑,难题就产生了!对你,她就不会了。”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提莫西和摩迪知道了会怎么想?我认识他们已经四十多年了。” “你也认识理查.亚伯尼瑟四十多年了!而且你打从柯娜.蓝斯贵尼特还是个小女孩开始就认识她了!” 安惠所先生以“壮士断腕”的语气说: “你确定这真的有必要,波洛?” “这像战时海报上的问题一样,‘你的征途真的有必要吗?’我告诉你,有必要。非常必要!” “那么你要我去拿的是什么东西?” 波洛告诉了他。 “不过,说真的,波洛,我不明白--” “你没有必要明白。要明白的人是我。” “那么你要我拿那样鬼东西干什么?” “你把它带到伦敦,送到榆园一个地方去,如果你手上有笔,把地址记下来。” 安惠所先生用笔记下地址之后,仍旧以“壮烈牺牲”的口吻说: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波洛?” 他的语气带着十分怀疑的意味--但是波洛的回答斩钉截铁。 “当然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们将直捣黄龙了。” 安惠所先生嘆了一口气。 “要是我们猜得出海伦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就好了。” “不用猜,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我的好波洛--” “以后再跟你解释。不过我先向你保证,我知道海伦.亚伯尼瑟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早餐的气氛不太对劲。罗莎蒙和提莫西都没有出现在餐桌上,不过其他的人都到了餐厅,以低沉的声音交谈,而且吃得比平常少一点。 乔治是第一个恢復平日神情的人。他生性乐天快活。 “我想海伦舅妈会没事的,”他说。“医生总是喜欢拉长着脸。毕竟,脑震盪算得了什么?经常几天之内就痊癒了。” “战时我认识一个脑震盪的女人,”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答腔说。“她走在路上时一块砖块或什么的击中她的头--那时正是空袭时期--她一点都没感到异样。只是继续做她的事--然后十二个钟头之后突然在开往利物浦的火车上昏倒。你们相不相信,她一点都不记得她到过车站,搭上火车等等。 她在医院里,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她在医院待了将近三个星期。” “我想不通的是,”苏珊说,“海伦那么早打电话干什么,还有她在跟谁打电话?” “感到不舒服,”摩迪肯定地说。“也许醒来时感到怪怪的,便下楼打电话找医生。然后突然感到晕眩就倒在地上。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倒霉正好头撞到门挡上,”麦克说。“如果她跌到厚厚的地毯上就没事了。”
第60页 餐厅门打开,罗莎蒙走了进来,皱着眉头。 “我找不到那些蜡花,”她说。“我说的理查舅舅葬礼那天摆在孔雀石桌上的那些。”她以责怪的眼神看着苏珊。“你没有拿走吧?” “当然没有!真是的,罗莎蒙,可怜的老海伦脑震盪被拖到医院去了,你不会还在想你的孔雀石桌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该想。如果你脑震盪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根本对你没什么关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能帮海伦舅妈什么呢?而麦克和我明天午餐之前得赶回到伦敦去,因为我们得跟杰克.李果见面,商谈‘男爵出巡’上演的日期。所以我想彻底解决一下那张桌子的问题。不过我想再看看那些蜡花。那张桌子上现在摆的是一只中国花瓶--很好看--但是不太配称。 我真怀疑它们跑到那里去了--也许蓝斯坎伯知道。” 蓝斯坎伯正好进来想看看他们早餐吃完了没有。 “我们都用过了,蓝斯坎伯,”乔治站起来说。“我们的外国朋友怎么啦?” “他在楼上喝咖啡吃吐司。” “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代表的小小早餐。” “蓝斯坎伯,你知不知道一向摆在客厅那张绿桌上的那些蜡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据我所知,里奥太太不小心把它们掉到地上去了,太太。她要重新订做一个玻璃罩,不过我想她还没有办这件事。” “那么现在放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在楼梯下面的壁橱里,太太。待修的东西通常都放在那里。要不要我去帮你看看?” “我会自己去看。跟我来,麦克当心。那边暗暗的,在海伦舅妈出事之后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到任何暗暗的地方去。” 每个人神情都为之一震。摩迪以她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什么意思,罗莎蒙?” “哦,她是被人袭击的,不是吗?” 葛瑞格.班克斯突然说: “她是突然昏倒的。” 罗莎蒙大笑。 “她这样告诉你吗?不要傻了,葛瑞格,当然她是被人击昏的。” 乔治语气锐利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说,罗莎蒙。” “笑话,”罗莎蒙说。“她一定是。我的意思是,想当然耳。一位侦探在屋子里找线索,理查舅舅被毒死。柯娜姨妈被人用斧头砍死,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收到下过毒的结婚蛋糕,而如今海伦舅妈又被钝器击昏。你们看吧,会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害掉而最后留下来的一个就是了--我是说,兇手。但是不会是我--我是说,杀人兇手。” “那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害你,美丽的罗莎蒙?”乔治轻佻地问道。 罗莎蒙两眼睁得很大。“噢,”她说。“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摩迪.亚伯尼瑟和葛瑞格.班克斯几乎同时发问。 罗莎蒙露出纯洁一如天使般的微笑。 “你们不是也都知道吗?”她和气地说。“走吧,麦克。” (22) 十一点正,赫邱里.波洛在书房召集一次非正式的会议。每个人都到场,波洛满腹心思地看着围成一个半圆圈的脸孔。 “昨天晚上,”他说,“雪安太太向你们宣布我是个私家侦探。当时我自己希望能保持我的--我们姑且说是‘伪装’吧?--多保持一点时间。但是这没什么关系!今天--最迟是明天--我会告诉你们实情。现在请仔细听我不得不说的一些话。” “我在我自己的行业里是个名人--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事实上,我的能力,是无人能及的!”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露齿一笑说: “少来,庞德先生--不,是波洛先生,对吧?可笑的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不是可笑,”波洛尖刻地说。“是可悲!时下的教育可真是糟糕。 显然除了经济学--还有如何应付智力测验之外,什么都学不到!我们姑且不谈这个,继续下去。我是安惠所先生多年的朋友--” “原来是这老小子干的好事!” “随你怎么说,柯罗斯菲尔德先生。安惠所先生因他老友理查.亚伯尼瑟先生的死而感到心神不安。他特别感到困惑的是葬礼那天亚伯尼瑟先生的妹妹,蓝斯贵尼特太太所说的一些话,就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话。” “很可笑--柯娜就是那样。”摩迪说,“安惠所先生应该聪明一点,不要理会那些话!” 波洛继续: “安惠所先生在--我该说是巧合吧?--蓝斯贵尼特太太死后,更感到困惑不安。他只有一个要求--确定她的死只是巧合。换句话说,他想要确定理查.亚伯尼瑟是自然死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委託我代为做一些必要的调查。” 他暂停了下来。 “我做了……” 他再度停顿了下来。没有人出声。 波洛的头往后一仰。 “你们会乐于听到,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亚伯尼瑟先生不是自然死亡。完全没有理由相信他是被人谋害!”他微微一笑。 他摊开双手,作出胜利的姿态。
第61页 “这是好消息,不是吗?” 依他们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然。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凝视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怀疑的意味。 这个例外的人是提莫西.亚伯尼瑟,他正同意地勐点着头。 “当然理查不是被人谋害的,”他气愤地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任何人会曾经有过这种念头!那纯粹只是柯娜的恶作剧,想要吓吓你们,她好乐一乐。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说实话,她一向就有点神经病,可怜的女孩。好了,不管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很高兴你还够聪明,得到正确的结论,虽然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安惠所可真不要脸,胆敢委託你来调查。而且如果他以为他能把僱佣你的费用转到我们身上来,我可以告诉你,他门儿都没有!真他妈的厚脸皮,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痛快!他算什么东西?如果一家人都满意--” “但是家人并不满意,提莫西舅舅,”罗莎蒙说。 “餵--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莫西扬起双眉,很不高兴地注视着她。 “我们不满意。再说海伦舅妈今天早上的事你怎么说?” 摩迪突然尖刻地说: “海伦只是到了会中风的年纪,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明白,”罗莎蒙说。“你认为,又是一次巧合?” 她看着波洛。 “巧合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巧合,”赫邱里.波洛说,“的确是会发生的。” “胡说,”摩迪说,“海伦是感到不舒服,下楼打电话找医生,然后--” “但是她并不是打电话给医生,”罗莎蒙说。“我问过她--” 苏珊突然说: “她打给谁?” “我不知道,”罗莎蒙说,脸上掠过一阵苦恼之色。“但是我敢说我能查出来,”她满怀希望地加上一句。 赫邱里.波洛坐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凉亭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表来摆在面前的桌上。 他宣布他要搭十二点的那班火车离去。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半个钟头让某个人下定决心来找他。也许不只一个人…… 从屋子里的大部分窗口,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座凉亭。不久,一定会有某一个人来吧? 如果不然,他对人性的了解便不足,而他的主要前提便下得不正确。 他等待着--在他头顶上,一只蜘蛛守在它织好的网里,等着苍蝇自投罗网。 先来的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她面红过耳,心烦气躁,而且有点语无伦次。 “噢,潘达礼尔先生--我记不得你的另一个名字,”她说。“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不得不来跟你谈谈--我真的感到必须来。我的意思是,在可怜的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出事之后--我心想雪安太太说的相当对--不是巧合,当然也不是中风--如同提莫西太太所暗示的,因为我父亲就中过风,脸上表情相当不一样,而且不管怎么说,医生明明说是脑震盪!” 她停顿下来,吸了一口气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波洛。 “是的,”波洛温和地鼓励她说下去。“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吧?” “如同我所说的,我不喜欢这样做--因为她对我那么好。她替我安排在提莫西太太家做事等等。她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感到这么为难,忘恩负义。她甚至把蓝斯贵尼特太太的麝香鼠皮外套送给我,真的非常好看,而且很合身,因为毛多一点并没有关系。而且我要把石榴石胸针还她时她连听都不听--” “你是在说,”波洛温和地说,“班克斯太太?” “是的,你知道--”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搓弄着手指。她抬起头来突然咽下一口气说: “你知道,我听到!” “你的意思是你碰巧旁听到一些谈话--” “不,”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如女英雄一般果断地摇遥头。“我宁可实话实说。告诉你比较不那么为难,因为你不是英国人。” 赫邱里.波洛了解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的意思是对外国人来说,偷听人家讲话,偷拆人家的信件,偷看人家随手放着的信件,是稀松平常的事?” “噢,我从没偷拆别人的信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以震惊的口吻说。 “不是这样,不过那天我那天是听到了--理查.亚伯尼瑟先生去见他妹妹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对他那么多年了突然去见她感到好奇。而且我的确怀疑为什么--而且--而且--你知道当你没有多少私生活或多少朋友时,你是会变得有兴趣--我是说,当你跟别人住在一起时。” “很自然的事,”波洛说。 “不错,我确是认为自然……虽然,当然啦,这不太应该。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听到他说的话!” “你听到亚伯尼瑟先生告诉蓝斯贵尼特太太的话?” “是的。他好像是说--‘跟提莫西谈是没有用的。什么事他都嗤之以鼻,根本不听你的。但是我想要把它告诉你,柯娜。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而且虽然你一向喜欢装作天真无知,其实你很有见识,因此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听不太清楚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什么,但是我听到她说‘警察’--然后亚伯尼瑟先生笑得相当大声,说,‘我不能这样做。不能对我的亲侄女这样。’然后我不得不跑到厨房去,因为有东西滚冒出来了,当我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时,亚伯尼瑟先生正在说,‘即使我不得好死,我也不想找警察,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你了解的,不是吗,我的好女孩?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既然我知道了,我会採取所有可能的预防措施。’然后,他接着说他立下了新遗嘱,她,柯娜会没事的。然后他说她跟她先生在一起很快乐,还有他过去真是看错了。”
第62页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停顿了下来。 波洛说:“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我从不想说--告诉别人。我不认为蓝斯贵尼特太太会要我说……可是现在--在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受到攻击之后--而你又那么平静地说那是巧合。噢,潘达礼尔先生,那并不是巧合!” 波洛微微一笑。他说: “不,不是巧合……谢谢你来见我,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你很有必要来见我。” 他费了不少工夫打发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而且他急需摆脱她,因为他希望别人再来。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才刚一走,葛瑞格.班克斯就大步迈过草坪,匆忙走进凉亭。他的脸色苍白,前额贴着几颗汗珠。他的眼神格外激动。 “好不容易!”他说。“我还以为那个笨女人永远不走了。你今天早上说的全错了,你完全错了。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杀害的。我杀了他。” 赫邱里.波洛让他的眼光在这位激动的年轻人身上上下流动。他没有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杀了他,是吗?怎么杀的?” 葛瑞格.班克斯微微一笑。 “在我来说不难。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有十几二十种不同的药可以派上用场。至于要怎么下手就需要多花点脑筋,不过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妙方。 美妙的是我当时并不需要在现场附近。” “聪明,”波洛说。 “是的。”葛瑞格.班克斯谦虚地低下头。他似乎感到高兴。“是的--我的确认为是聪明的办法。” 波洛感兴趣地问: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为了会留给你太太的钱?” “不,不,当然不是。”葛瑞格突然气血沸腾。“我不是个吃软饭死要钱的人。我不是为了钱才娶苏珊!” “不是吗,班克斯先生?” “那是他认为的,”葛瑞格突然恶毒地说。“理查.亚伯尼瑟!他喜欢苏珊,他欣赏她,他以她为荣,亚伯尼瑟血统的榜样!但是他认为她屈身下嫁--他认为我不好--他轻视我!我知道我的英语腔调不纯正--我的衣着不得体。他是个势利鬼--令人噁心的势利鬼!” “我倒不认为,”波洛温和地说。“就我所听说的,理查.亚伯尼瑟并不势利。” “他势利,他势利,”年轻人几近于歇斯底里地说。“他一点都瞧不起我。他嘲笑我--表面上装得很客气,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 “有可能。” “那样对待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以前就尝过苦头了!有个女人常去配药。她对我粗鲁无礼。你知不知道我对她怎么样?” “知道,”波洛说。 葛瑞格吓了一跳。 “原来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 “她差一点死掉。”他满意地说。“这显示出我不是那种人家随便可以轻视的人!理查.亚伯尼瑟轻视我--结果他怎么了?他命都没有了。” “非常成功的谋杀,”波洛语气沉重地恭贺他说。 他又说: “但是为什么要对我--招供?” “因为你说你已经调查完毕了!你说他不是被谋杀的。我得让你知道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聪明--而且--而且--” “是的,”波洛说,“而且什么?” 葛瑞格突然瘫坐在长条椅上。他的脸色改变,突然带有失神昏迷的迹象。 “那是错的--邪恶的……我必须受到惩罚……我必须回到那里--回到惩罚之地……去赎罪!忏悔!报应!” 他的脸现在布满心醉神迷之色。波洛好奇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问: “你急于离开你太太到什么程度?” 葛瑞格脸色兀自一变。 “苏珊?苏珊好极了--好极了!” “是的。苏珊是好极了。这是一大负担。苏珊太爱你了。这也是一项负担吧?” 葛瑞格直视着前方。然后有点像是个生气的小孩子,说: “为什么她不能不管我?” 他跳了起来。 “她现在来了--走到草坪上了。我要走了。但是,你会告诉她我所告诉你的吧?告诉她我已经到警察局去了。去自首。” 苏珊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葛瑞格呢?他刚刚在这里!我看到他。” “不错。”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他来告诉我毒死理查.亚伯尼瑟的人是他……” “真是一派胡言!我希望,你不会相信他吧?” “为什么我不该相信他?” “理查伯伯死时他根本连这附近的地区都没来过!” “也许是没有。柯娜.蓝斯贵尼特死时他在什么地方?” “在伦敦。我们两个都在。” 赫邱里.波洛摇遥头。 “不,不,这样说是不管用的。比方说,你,那天开车出去,整个下午到不在。我想我知道你去什么地方。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了。” “我没做这种事!” 波洛微微一笑。 “我在这里遇见你,太太,如同我所说的,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在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侦查庭之后,你在“金武士”饭店的车库。你在那里跟一个技师讲话,而在你身旁是一部坐着一个外国老绅士的车子。你没注意到他,但是他注意到了你。”
第63页 “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天可是举行侦查庭的日子。” “啊,但是记得那技师对你说的话吧!他问你是不是死者的亲戚,而你说你是她的侄女。” “他是该死的傢伙。他们都是该死的傢伙。” “而他接下去说的是,‘啊,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太太?一定是在里契特.圣玛丽,因为在他脑海里,他觉得见过你是因为你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侄女。他在她的别墅附近见过你?什么时候?这是一件值得一查的事,不是吗?而调查的结果是你在那里--在里契特.圣玛丽--在柯娜.蓝斯贵尼特死亡的那天下午。你把车停在同一个採石场上,跟侦查庭那天一样。车子被看到了。车号也被记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毛顿督察知道车主是谁了。” 苏珊凝视着他。她的唿吸有点急促,但是她并没显示出不安的样子。 “你在胡言乱言,波洛先生。而且你害我忘了来这里要说--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向我坦白说出兇手是你而不是你先生?” “不,当然不是这样。你以为我是什么傻瓜?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葛瑞格那天根本没有离开伦敦。” “既然你自己出去了,这是你不可能知道的事。为什么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班克斯太太?” 苏珊深吸一口气。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柯娜在葬礼说的话令我担心。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话。最后我决定开车去见她,问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葛瑞格认为那是个笨主意,所以我没告诉他我要去什么地方。我大约三点到达那里,敲门拉铃,但是没有人应门,因此我以为她一定出去了或是出远门。就是这样。我没有绕到别墅后面去,要是我去了,我可能就看到窗子破了,我只是回到伦敦,一点都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 波洛一脸不信。他说: “为什么你先生要自承罪状?” “因为他--”苏珊欲言又止。波洛紧紧追问下去。 “你正要说‘因为他是疯子’--开玩笑地说--但是这个玩笑太接近事实了,不是吗?” “葛瑞格没事。他没事,他没事。” “我了解他的一些过去的事,”波洛说。“他在你认识他之前曾在福迪克精神医院待了几个月。” “并没有医生证明他是精神病患者。他是自愿的病人。” “这是事实。我同意,他不能归类为疯子。但是他确确实实心理不平衡。 他有一种‘惩罚情结’--我怀疑,是从幼年时代开始。” 苏珊急忙说: “你不了解,波洛先生。葛瑞格一直没有机会。这也就是我急需理查伯伯的钱的原因。理查伯伯太讲求实际了,他无法了解。我知道葛瑞格必须为自己建立起身价。他必须感到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不只是一个供人差遣的药剂师助理。如今一切都会改观了。他将拥有自己的实验室。他能调出他自己的配方。” “是的,是的--你会给他土地,让他生根发芽--因为你爱他。太爱他了,不只是为了安定、幸福。但是你不能给一个人他无能消受的东西。到头来,他仍旧是他自己不相当的那个人……” “什么人?” “苏珊的丈夫。” “你太无情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只要跟葛瑞格.班克斯有关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想要你伯父的钱--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丈夫。你有多急着要他的钱?” 苏珊气得转身冲出凉亭。 “我想,”麦克.雪安轻描淡写地说,“顺路来跟你道别。” 他微笑着,令人陶醉的微笑。 波洛知道这个人的魅力。 他默默地端详麦克.雪安一阵子。他感到好像全屋子里的人,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最少,因为麦克.雪安只表现出他想要表现出的一面。 “你太太,”波洛搭讪地说,“是位很不平凡的女人。” 麦克扬起眉头。 “你这样认为?她很可爱,我同意。但是头脑并不太出众,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她从不想表现得太聪明,”波洛说。“但是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嘆了一口气。“这一点很少人能做到。” “啊!”麦克再度露出微笑。“你是指那张孔雀石桌的事?” “也许,”波洛停顿一下,然后又说:“还有桌上的东西。” “你是说,那些蜡花?” “那些蜡花。” 麦克皱起眉头。 “我不太了解你,波洛先生。然而,”他的脸上再度亮起微笑。“我说不出我有多感谢你让我们都脱离了灾厄。不用说其他的,光是让人怀疑我们之中有一个涉嫌谋害可怜的老理查舅舅,就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当你跟他见面时,他在你眼中就是这样?”波洛询问说。“可怜的老理查舅舅?” “当然他那时一点也没有老的样子,而且--” “而且各方面官能都很正常--” “噢,是的。” “而且事实上,相当精明?” “也许。” “精于判断人。”
第64页 脸上微笑依旧。 “这一点你不能指望我同意,波洛先生,他对我不中意。” “他认为你是不忠实的类型,也许吧?”波洛试探说。 麦克笑了出来。 “多陈腐的观念!” “不过却是事实,不是吗?” “我怀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十指交叉。 “都调查过了,你知道。”他低声说。 “你调查过了?” “不只是我。” 麦克.雪安的眼光像探照灯似的快速扫过他的脸。波洛注意到他的反应很快。麦克.雪安绝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警方感兴趣?” “他们一直就不满意,你知道,把柯娜.蓝斯贵尼特的遇害看作是偶发事件。” “而他们对我进行调查?” 波洛绷着脸说: “他们对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亲戚在她遇害那天的行踪感兴趣。” “那就麻烦了,”麦克以迷人、亲密但却悲伤的态度说。 “是吧,雪安先生?” “比你所想像的还麻烦!你知道,我告诉罗莎蒙那天我跟一个叫奥斯卡.路易士的吃午饭。” “而事实上你并没有?” “是的。事实上我开车去见一个叫苏瑞儿.凡顿的女人--相当出名的一个女演员。我在她上一齣戏里跟她在一起。有点棘手,我知道--因为虽然警方没有问题,但是罗莎蒙那一关就不太好过了。” “啊!”波洛态度谨慎地说,“你的这份友谊出了点小问题?” “是的……事实上--罗莎蒙令我答应不再见她。” “嗯,我能了解,是可能有麻烦……要保守秘密,你跟那位女士发生了恋情?” “嗯,只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我并不真的爱她。” “但是她爱你?” “哦,她是有点烦人……女人确实粘人。无论如何,如同你所说的,警方对我的行踪应该会满意。” “你这样认为?” “呃,我不太可能拿斧头去杀柯娜,如果我正好在好几里外跟苏瑞儿调情。她在肯特有幢小别墅。” “我明白--我明白--而这位丹顿小姐,她会替你作证?” “她不会喜欢--但是事关谋杀案,我想她不得不。” “也许,即使你当时并没有去跟她调情,她也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麦克突然表情像被雷击一般。 “那位女士喜欢你。女人喜欢一个人时,会替他作证--即使是假的,她们也会发誓说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你并不重要。你得说服的人不是我。” “那么是谁?” 波洛微微一笑。 “毛顿督察--他现在正从侧门的台阶那边走出来。” 麦克.雪安突然转身。 (23) “我听说你在这里,波洛先生。”毛顿督察说。 他们两人在庭院阳台上走着。 “我跟马奇田的巴威尔督察长一起过来。赖拉比医生打电话告诉他有关里奥.亚伯尼瑟太太的事,他过来这里调查一下。医生觉得那件事情不单纯。” “那你呢,我的朋友,”波洛探询说,“你怎么也来了?这里离你柏克郡可是千里迢迢。” “我想要问几个问题--而我想问这几个问题的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实在非常方便。”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你的杰作?” “是的,我的杰作。” “结果里奥.亚伯尼瑟太太被人击昏了。” “这你不应该怪我。如果她来找我……但是她并没有。她反倒捨近求远打电话给她在伦敦的律师。” “而在正要向他吐露时--瘫倒在地!” “如同你所说的--瘫倒在地!” “那么她跟他说了些什么?” “很少。她只有机会跟他说到她在照镜子看自己。” “啊!呃,”毛顿督察颇富哲理地说,“女人是会这样。”突然他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波洛,“这对你来说是有启发的作用?” “是的,我想我知道她那时正要告诉他什么。” “你是令人嘆为观止的猜测者,不是吗?一向都是。怎么样,她要告诉他什么?” “对不起,你是在调查理查.亚伯尼瑟之死吗?” “就任务上说,不是。实际上,当然啦,如果跟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有关联--” “是有关联,但是我的朋友,我要求你再多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到时候我该知道我所猜想的--仅仅是猜想,你了解--是否正确,如果是--” “如果正确,那怎么样?” “那么我就可以把一件具体的证据交到你的手中。” “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毛顿督察有所感触地说。他斜瞟了波洛一眼。 “你在保留什么?” “没有,完全没有。由于我所猜想的那件证据实际上可能不存在。我只是从一些片断的谈话中推论出它的存在。我可能,”波洛以全然言不由衷的口吻说,“是猜错了。” 毛顿微微一笑。
第65页 “但是这种情形并不常发生在你身上吧?” “是不常发生。虽然我承认--是的,我不得不承认--是发生过在我身上。” “我该说我乐于听你这么说--老是猜对有时候未免太单调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波洛语气坚定。 毛顿督察笑出声来。 “那么你是要求我暂时不要问那些人问题。” “不,不,一点也不。照你的计划去进行。我想你并不想逮捕任何人吧?” 毛顿摇遥头。 “还早。我们得先得到检查官的批准--我们离这还有一大段距离。不,只是要某些人交代一下那天的行踪--为了谨慎起见,也许。” “我明白,班克斯太太?” “你真聪明,不是吗?是的。她那天在那里。她的车子停在那採石场里。” “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到她开那部车?” “没有。” 督察又说,“你知道,对她不利的是,她从没有提过她那天到哪里。她得好好解释清楚。” “她对解释很有一套,”波洛冷淡地说。 “是的。聪明的少妇。也许是有点太聪明了。” “太聪明总是不智之举。兇手就是因为这样被捕的。关于乔治.柯罗斯菲尔德,有没有再调查出什么来?” “没什么特别的。他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类型。火车、公车上多的是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人们在事后一个星期左右,很难记得清楚他们是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或是注意到某一个人。” 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们获得一项相当古怪的消息--从某一所修道院的院长那里。她有两个修女出去挨家劝募。好像她们在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的前一天到过她的别墅去,但是她们敲了半天门,又勐按门铃,却没有人来应门。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北上参加亚伯尼瑟的葬礼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休假到伯恩尼茅斯去游览。 问题是她们说‘屋子里有人在’,她们说她们听到哀嘆呻吟声。我问过是不是她们记错了日期,应该是晚一天,但是院长相当确信就是她说的那一天。因为她们记载在一本簿子里。是不是某人趁两个妇人都不在的时候,跑进去找什么东西?我不太重视她们所谓的哀嘆呻吟声。即使是修女也可能添油加醋,而且发生谋杀案的地方当然容易让人联想起呻吟声。问题是,有没有不该在那别墅而在里面的人?如果有,是谁?所有亚伯尼瑟家的人都在葬礼上。” 波洛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在那个地区募捐的那些修女,第二天有没有再去试试?” “事实上她们是再去过--在约一个星期之后。实际上就在侦查庭那一天,我相信。” “那就符合了,”赫邱里.波洛说。“那就非常符合了。”毛顿督察注视着他。 “为什么对修女这么有兴趣?” “她们一直强迫性地激起我的注意力。我想这也难逃你的注意,督察先生,修女再去的那天就是下过毒的结婚蛋糕送进别墅里的那一天。” “你不会认为--这可是荒谬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从来就不荒谬,”赫邱里.波洛尖刻地说。“现在,我的朋友,我该让你去进行你的问话和调查亚伯尼瑟太太受到攻击的事。我自己得去找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 “你对班克斯太太说话可得小心一点。” “我并不是指班克斯太太。我是指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 波洛看到罗莎蒙坐在一张长条椅上,俯视着一条瀑布的水汇聚成的小溪,流过浓密的石楠花丛。 “我希望,我没打扰到欧菲莉儿(莎翁《哈姆雷特》剧中女主人翁),”波洛说着在她身旁坐下。“也许,你正在揣摩这个角色吧?” “我从没有演过莎士比亚的戏,”罗莎蒙说。“除了有一次在《威尼斯商人》中饰演杰西嘉,一个蹩脚的角色。” “然而并非没有悲怆感。‘美妙的音乐从不叫我心喜。’她的负担多重啊,可怜的杰西嘉,被人痛恨、轻蔑的犹太人的女儿。当她带着她父亲的金币,奔向她的爱人时,她对她自己该有多大的怀疑。有了金币的杰西嘉是一个人--没有金币的杰西嘉可能又是另一个人。” 罗莎蒙转过头来看他。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带点谴责意味地说。她低头看了下腕錶。“十二点已经过了。” “我没搭上火车,”波洛说。 “为什么?” “你认为有原因的?” “我想是的,你相当守时,不是吗?如果你想赶上某一班火车,我想你一定会赶上。” “你的判断令人激赏。你知不知道,太太,我一直坐在那小凉亭里,希望你也许会去找我?” 罗莎蒙注视着他。 “为什么我该去?你在书房里已经跟我们道过别了。” “不错。那么没有什么--你想要对我说的?” “没有,”罗莎蒙摇遥头。“我有很多事情要想。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 “我不常作这么多思考,”罗莎蒙说。“这似乎是浪费时间。但是这是重要的,我想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好好计划一下。”
第66页 “那就是你正在做的?” “呃,是的……我正试着对某一件事下定决心。” “关于你先生?” “可以这么说。” 波洛等待了一下,然后说: “毛顿督察刚刚到达这里,”他料到罗莎蒙会发问,因而继续说:“他是负责调查蓝斯贵尼特太太死亡事件的警官。他来这里是要你们大家说明一下她遇害那天你们各自的行踪。” “我明白,不在场证明。”罗莎蒙愉悦地说。 她美丽的脸孔露出调侃的意味。 “那可够麦克受了,”她说,“他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天是去跟个女人幽会。” “你怎么知道?” “从他说他要去跟奥斯卡一起吃午饭的态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太若无其事了,你知道,他的鼻子有一点点抽动,就像他说谎时总是会出现的情形一样。” “我可真是庆幸我没娶你,太太!” “后来,当然,我打电话向奥斯卡求证,”罗莎蒙继续说,“男人总是说这么不高明的谎话。” “恐怕他不是一个非常忠实的丈夫吧?”波洛冒险一问。 然而,罗莎蒙并没有提出抗议。 “不是。” “但是你不介意?” “哦,就某一方面来说,这相当好玩,”罗莎蒙说,“我的意思是,有一个所有其他的女人都想从你身边抢走的丈夫。我痛恨嫁给一个没有人要的男人--像可怜的苏珊一样。真的,葛瑞格真的人见人嫌!” 波洛研究着她。 “那么假如某人真的--把你的先生抢走呢?” “她办不到,”罗莎蒙说。“现在办不到,”她加上一句说。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了理查舅舅的钱她们办不到。麦克是拜倒在那些傢伙的石榴裙下,就某一方面来说--那个叫苏瑞儿.丹顿的女人差一点钩住了他--想要保有他--但是对麦克来说,总是演戏第一。他现在可以大大发挥一下--推出他自己的戏。自制自演。他有野心,你知道,而且他真的在行。不像我。我热爱演戏--但是我外行,虽然我外形很好。不,我不再担心麦克了。因为是我的钱,你知道。” 她平静地与波洛对视。他心想,多么奇怪的事,怎么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和侄女会同样深爱着两个无能回报她们的爱心的男人。然而罗莎蒙美貌非凡,而苏珊迷人,充满了性的吸引力。苏珊需要,而且深存着葛瑞格爱她的幻觉。罗莎蒙则眼光明晰,毫无幻觉,但是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问题是,”罗莎蒙说。“我必须作个重大的决定--有关未来的决定。麦克还不知道。”她的脸上浮现微笑。“他发现我那天并没有去逛街,而且他深深怀疑瑞京公园的事。” “瑞京公园什么事?”波洛一脸迷惑。 “我去那里,你知道,逛完哈里街后。只是去那里散步思考。当然麦克以为如果我去了那里,一定是去跟某个男人约会!” 罗莎蒙笑得很开心,又说: “他可一点也不喜欢!” “但是,为什么你不应该到瑞京公园去?”波洛问道。 “你是说,只是去散散步?” “是的。你以前没去那里散步过?” “从没去过。为什么我要去?瑞京公园有什么好去的?” 波洛注视她,说: “对你--是没什么。” 他接着又说: “我想,太太,你必须把那张绿孔雀石桌让给你表姐苏珊。” 罗莎蒙两眼圆睁。 “为什么,那是我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你会保有你的丈夫,而可怜的苏珊,她会失去她的丈夫。” “失去他?你的意思是葛瑞格会跟别的女人离家出走?我不相信他会这样。 他看起来那么不讨人喜欢。” “不忠贞并不是失去丈夫的唯一因素,太太。” “你不会是说--?”罗莎蒙凝视着他。“你不会是认为葛瑞格毒死了理查舅舅,杀了柯娜姑妈又击昏了海伦舅妈吧?这太荒谬了。即使是我也知道得比这高明。” “那么,谁干的?” “当然是乔治。乔治是个坏胚子,你知道,他牵连到某种外汇丑闻中--我听我在蒙地卡罗的一些朋友说的。我想理查舅舅一定知道这件事,正要把他从遗嘱上除名。” 罗莎蒙接着又得意地说: “我一直知道是乔治。” (24) 电报在那天傍晚大约六点到。 由于发报人的特别要求,是派人亲手送到的,不是电话通知的。在前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的赫邱里.波洛正好从蓝斯坎伯的手中接过后者从送电报的男孩手里接过来的电报。 他有点匆忙地撕开电报封袋,电报上只有几个字和一个署名。 波洛深深嘆了一口如释重负的气。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英镑的纸币,递给目瞪口呆的送报童。 “有些时候,”他对蓝斯坎伯说,“是应该放弃节俭的。” “非常有可能,先生,”蓝斯坎伯礼貌地说。 “毛顿督察在什么地方?”波洛问。 “一位警察先生,”蓝斯坎伯嫌恶地说--同时隐隐暗示说像警察姓名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记得的--“已经走了。另外一位,我相信是在书房里。”
第67页 “好极了,”波洛说。“我马上去找他。” 他再度拍拍蓝斯坎伯的肩膀说: “要有勇气,我们就快到了!” 蓝斯坎伯表情有点迷惑,因为他想不出什么快到不快到的。 他说: “那么,你不打算搭九点半的那班火车走了,先生?” “不要失去希望。”波洛告诉他。 波洛离去,突然转身问道: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蓝斯贵尼特太太在你家主人葬礼那天抵达这里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记得非常清楚,先生,”蓝斯坎伯脸色一亮说,“柯娜小姐--对不起,是蓝斯贵尼特太太--我总是把她想成柯娜小姐,因为--” “很自然的现象。” “她对我说:‘嗨,蓝斯坎伯。好久好久不见了,你以前常带些糕饼去小屋子里给我们吃。’所有的小孩都有他们各自的小屋--在花园的围墙边。夏天时,一有宴会,我常带些糕饼去给那些小淑女小绅士--年轻的那些,你知道,先生。柯娜小姐,先生,总是非常喜欢吃东西。” 波洛点点头。 “嗯,”他说,“我想的正是这样。是的,非常典型,那句话。” 他走进书房找毛顿督察,一语不发地把电报递给他。 毛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 “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是到把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 毛顿督察咧嘴一笑。 “你说起来就像一出维多利亚时代戏里的年轻淑女一样。不过也的确是你该交代一下的时候了。我无法再把这个场面撑下去了。那个叫班克斯的傢伙仍然坚持说他毒死了理查.亚伯尼瑟而且夸说我们无法找出他是如何下的手。 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每次一有谋杀案,总有人自动前来大喊大叫说是他干的!你想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我一直都搞不懂。” “就这个案子来说,也许是想寻求庇护所,以免对自己负责--换句话说--福迪克精神病院。” “布劳德摩尔还比较有可能。” “那可能也一样。” “是他干的吗,波洛?那个叫纪尔克莉斯特的妇人说她已经告诉过你,而且那跟理查.亚伯尼瑟提到他侄女的话相符合。如果她先生干的,就会牵连到她。然而,你知道,我看不出那个女孩会干下这么多罪案。不过话说回来,为了替他掩饰,她会什么都愿一试。” “我会把一切告诉你--” “是的,是的,把一切告诉我!而且看在老天的份上,快点告诉我!” 这次赫邱里.波洛把他的听众召集在客厅里。 面对他的那一张张的脸,表情趣味多于紧张。让他们感到威胁的是毛顿督察和巴威尔督察长。在警方问话,要求说明行踪之后,赫邱里.波洛这位私家侦探,相形之下,现得几近于是笑话。 提莫西对他太太的低语可以说大致说出了共同的感受: “他妈的小郎中!安惠所一定是昏了头!--我只能这么说。” 看来赫邱里.波洛得费一番工夫才能达到他的适当效果。 他以有点傲慢的态度开始。 “我再次宣布我将离去!今天早上我宣布搭十二点的火车。今天晚上我宣布的是九点三十分的火车--也就是,晚饭之后,我马上走。我走,因为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 “早就该这样告诉他。”提莫西的批评仍是清晰可闻。“这里从来就没他的事。这些傢伙脸皮也真够厚!” “我原先是来解开一个迷。现在这个迷已经解开了。首先我来重复一下安惠所先生要我注意的几点。” “第一,理查.亚伯尼瑟先生死的突然。第二,在他的葬礼之后,他的妹妹柯娜.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第三,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问题是,这三件事是不是前后相关?让我们来看看再下去发生了什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死去的那个妇人的伴从,在吃下一块含有砒素的结婚蛋糕之后住进医院。这,是那些接连发生的事情的延续。” “如同我今天早上告诉你们的,在我的调查中,我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支持亚伯尼瑟先生是被毒害这个说法的证据。同样的,我可以说,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证明他不是被毒死的。但是再下去,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无疑的,柯娜.蓝斯贵尼特是在葬礼上问过那个骇人听闻的问题。这一点大家都同意。而且不容置疑的,第二天,蓝斯贵尼特太太被人谋害了--用的兇器是手斧。当地开邮车送信的邮差深信--虽然他不能确切发誓--他并没有发送过那个结婚蛋糕的包裹。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包裹是由某人亲自送去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们必须特别注意那些实际到过那里而且有可能把包裹放在被发现的地点上的人。那些人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本人,当然;那天到那里去参加侦查庭的苏珊.班克斯;安惠所先生(是的,我们必须把他列入考虑;记住,柯娜说出那句令人不安的话时,他在场)。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自称为顾斯瑞的老绅士--一个艺术评论家,还有一个或两个那天早上去募捐的修女。” “现在,我决定从假定邮差所说的是正确的开始。如果他回想的没错,那么对这一小群涉嫌的人必须非常小心地加以研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并不能因理查.亚伯尼瑟之死而得到任何好处,而且蓝斯贵尼特太太之死也只能给她极微的好处--实际上她的死使她失去了工作而且使她可能很难找到新工作。而且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千真万确的因砒素中毒而被送进医院。”
第68页 “苏珊.班克斯的确因理查.亚伯尼瑟之死而得到好处,而且蓝斯贵尼特太太之死也给了她些许好处--尽管就此而言,她的动机是为了安全起见。 她可能有很好的理由相信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偷听到了柯娜.蓝斯贵尼特在和她哥哥之间的谈话中提到了她,她可能因此决心除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记住,她自己拒绝分享那结婚蛋糕而且也提议第二天早上才叫医生,在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夜间发作时。” “安惠所先生从两者之死都得不到好处--但是他对亚伯尼瑟先生的事业,还有信託金,拥有相当大的控制权,可能有某些理由不能让理查.亚伯尼瑟活太久。但是--你们会说--如果是安惠所先生,那么为什么他会找我?” “对于这一点我会回答--这并不是第一次兇手对自己太过于有信心。” “再来谈我所谓的两个圈外人。顾斯瑞先生和一个修女。如果顾斯瑞先生真的是顾斯瑞先生,艺术评论家,那么他就脱了嫌疑。修女也是一样,如果她真是修女的话。问题是,他们是真的他们所自称的人物,或是别人冒充的?” “而且我可以说这件事似乎有一个古怪的--特色--姑且这么说--一个修女始终出现。一个修女出现在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家门口,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相信她是她在里契特.圣玛丽见过的同一个修女。而且在亚伯尼瑟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也有一个,或几个修女出现在这里……”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喃喃地说:“三位一体,这位修女。” 波洛继续说: “怎么一来,我们就有了一些大样了--亚伯尼瑟先生之死,柯娜.蓝斯贵尼特遇害,下过毒的结婚蛋糕,‘修女’的‘特色’。” “我再加上其他一些引起我注意的这个案子的特色:一位艺术评论家的造访,油画的味道,一张波尔弗列森港的风景画,最后是一束摆在那张孔雀石桌上的蜡花。现在摆的是一只中国花瓶。” “回想这些事情,使我导出了事实真相--而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真相。” “第一部分我今天早上已经告诉你们了。理查.亚伯尼瑟死得突然--但是要不是她妹妹在他的葬礼上所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理由怀疑事出蹊跷。理查.亚伯尼瑟被人谋杀这个案子繫于那一句话。结果,你们都相信是谋杀,而你们之所以相信,并不真的是因为那句话,而是因为柯娜.蓝斯贵尼特她本人的个性。因为柯娜向来都是以在令人尴尬的时刻说出实话出名。所以理查被人谋杀这个案子不止繫于柯娜所说的话,而且在于柯娜本人。” “现在我来问你们一个我突然自问的问题: “你们大家对柯娜.蓝斯贵尼特到底有多了解?” 他沉默了一阵子,苏珊突然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继续: “根本不太了解--这是答案!年轻的一代根本就从没见过她,即使见过,也是在还很小的时候。实际上今天在场的只有三个人真的认识柯娜。蓝斯坎伯,老而眼花的主僕;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只在她结婚那几天见过她几次,还有里奥.亚伯尼瑟太太,相当了解她,但是已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 “因此我对自己说:‘假如那天来参加葬礼的不是柯娜.蓝斯贵尼特呢’?” “你的意思是柯娜姑妈--并不是柯娜姑妈?”苏珊不相信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被人谋杀的不是柯娜姑妈,而是别人?” “不,不,被人谋杀的是柯娜.蓝斯贵尼特。但是在死前一天来参加她哥哥葬礼的不是柯娜.蓝斯贵尼特。那天来的那个女人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来--来利用,可以这么说,理查突然死去这个事实,让他的亲戚脑子里产生一个信念,相信他是被人谋杀的。这她倒是做得非常成功!” “胡说!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摩迪粗率地说。 “为什么,为了引开另一件谋杀案的注意力,柯娜.蓝斯贵尼特本人的被谋杀。因为如果柯娜说理查是被人谋杀的,而她第二天自己被人杀了,这两件死亡事件势必至少会被认为可能是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柯娜被人谋杀了而她的别墅遭人破坏闯入,而且如果明显的抢劫迹象无法让警方信服,那么他们会--往那里去找答案?就在原地,不是吗?嫌疑势必落在跟她住在一起的女人身上。”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以几近于光明正大的语气抗议说: “噢得了--真是的--潘达礼尔先生--你不会是暗示我会为了一个石榴胸针和一些不值钱的写生画杀人吧?” “不,”波洛说。“为了比那些多那么一点的东西。那些写生画中有一张,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画的是波尔弗列克森港口,而这一张画,班克斯太太真够聪明,发现是从一张仍然画着旧码头的风景卡片上描下来的。但是蓝斯贵尼特太太向来都是临景写生。后来我想起安惠所先生提起过。他第一次去那幢别墅时,发现里面有一股油画颜料味道。你能作画,不是吗,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你父亲是个画家,而你对画懂得很多。假设柯娜是从拍卖场上便宜买回去的是一幅值钱的画,假设她自己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是你却知道。 你知道她在等她一位很快会来见她的老朋友,他是一个很出名的艺术评论家。
第69页 然后她哥哥突然去世--你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计划。在她的早茶中加入一些镇静剂让她在葬礼那天整天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是件容易的事,而你自己来到恩德比扮演她的角色。你从她所说的有关恩德比的话中,对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她说了很多有关她童年的事,人到了某个年龄都会这样。你轻易就可以对老蓝斯坎伯说些有关糕饼和小屋的事,让他相信你的身份以防万一他起疑。不错,你那天把你对恩德比的知识用得很好,不时地触景生情,钩起回忆。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你并不是柯娜。你穿着她的衣服,稍微易下容,而且由于她使用假刘海,这点让你更容易办到。没有人曾经在过去的二十年当中见过柯娜--而在二十年当中人会改变很多,因此人们常会听到这种说法:‘我一点都认不出是她!’但是一个人的怪僻是不会被人忘记的,而柯娜有些真正的怪僻,那些特有的怪僻你都对着镜子小心地练习过了。” “而奇怪的是,你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在这里。你忘了镜子里的影像是左右颠倒的。你在看着镜子里自己模仿柯娜像小鸟般地把头倾向一边模仿地维妙维肖时,你没想到实际上应该是倾向另一边。我们不妨先说,你看到柯娜的头惯于右倾--但是你忘了实际上你的头向左倾才能在镜子里产生右倾的影像。” “这就是你在作那出名的暗示时海伦.亚伯尼瑟困惑不安的地方。她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我自己在那天晚上罗莎蒙.雪安出人意料地说出当时的情形时就了解了。每个人都盯着说话的人看。因此,里奥太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定是柯娜.蓝斯贵尼特有什么不对劲。另一个晚上,在谈过了镜中的影像和‘看自己’之后,我想里奥太太便对着镜子试验。她自己的脸左右并不特别地对称。她也许想到了柯娜,想起柯娜惯于把头倾向右边,她依样画葫芦,然后看着镜子--当然,镜中的影像让她看起来觉得‘不对劲’,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葬礼那天是什么不对劲。她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要不是柯娜改变了习惯,把头倾向相反的方向--这非常不可能--就是她所看到的柯娜不是柯娜。两者对她来说似乎都没道理。当时她决心立刻把她的发现告诉安惠所先生。某一个习惯早起的人已经起床走动了,跟踪她下楼,怕她可能要泄漏什么秘密,用沉重的门挡把她击倒。” 波洛暂停了一下,然后又说: “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亚伯尼瑟太太的脑震盪并不严重。她不久就可以把她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 “我从没做过任何这种事,”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这根本就是恶意的中伤。” “那天来的人是你,”麦克.雪安突然说。他一直在研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脸。“我应该早一点就看出来了--我模模煳煳地觉得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是当然啦,一个人从不会太注意--”他停了下来。 “是的,一个人不会费神去注意一个伴从,”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一个做苦工的人,一个做家事操劳的苦工!几乎等于是个佣人!不过,继续吧,波洛先生。继续这异想天开的荒谬之论吧!” “在葬礼上暗示谋杀的只是第一步,当然,”波洛说,“你还有其他的法宝。任何时候你到准备承认你听到理查和他妹妹之间的谈话内容。无疑的,他实际上告诉她的是他活不久了,这说明了他回家之后写信给她的信中那句暗示的话。‘修女’是你的另一个暗示。那位--或者说是那两位修女在侦查庭那天到别墅去,启发你提及一个‘老是跟着你’的修女,而且你在急于听听提莫西太太和她在恩德比的妯娌说些什么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同时也是因为你想陪她一起来亲自看看怀疑猜忌进行得如何。真的用砒霜毒自己,严重但却不致命,这是非常古老的方法--我可以说这正好引起了毛顿对你的怀疑。” “但是那幅画呢?”罗莎蒙说。“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 波洛缓缓地打开一封电报。 “今天上午我打电话给安惠所先生,一位尽责的人,要他到史坦斯菲尔德农场去,假借亚伯尼瑟先生本人的授权”(说到这里波洛紧盯着提莫西)“去看看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房里的画,选出波尔弗列克森港口那一幅,藉口说是要拿去重新装框,要给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个惊喜。他将那幅画带回伦敦,去找顾斯瑞先生,我已经事先打电报给顾先生。表面上那幅急就章的波尔弗列克森港写生拿掉后,原来的画就显露了出来。” 他拿起电报念着: “千真万确的范米尔作品,顾斯瑞。”突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如遭电击一般,冒出一大堆话来。 “我就知道是范米尔。我就知道!她不知道!说什么蓝姆布兰特和义大利文艺復兴以前的作品,眼睁睁地看着一幅范米尔的作品却认不出来!老是高谈艺术唠叨个不停--其实是一窍不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笨女人。老是不停地讲这个地方--恩德比,还有她们小时候在这里干什么,还有理查怎么样,提莫西怎么样,萝拉又是怎么怎么样,还有其他所有的人。总是财源滚滚!总是享有最好的东西。你们不知道一个人重复讲这些有多乏味多烦人,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一天又一天,而你只能说‘噢,是的,蓝斯贵尼特太太’和‘真的吗,蓝斯贵尼特太太?’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其实是厌烦--厌烦--厌烦……而且没什么好期盼的……后来--一幅范米尔的画!我在报上看过有一天一幅范米尔的画卖了两千多英镑!”
第70页 “你杀了她--惨无人道--就为了这两千英镑?”苏珊以无法置信的语气说。 “两千英镑,”波洛说,“足够一家茶馆的租金和设备……”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转身面向他。 “至少,”她说,“还有你真的了解。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需要一笔资金。”她的声音随着她梦想的专注和强度颤动。“我想把它叫做‘椰树’。 而且在茶单上画上小骆驼。偶尔可以买到相当好的瓷器--外销退货品--不是白得可怕的那种实用品。我打算选在某一个有高雅的人士会光顾的高雅地区开张。我想过雷尔……或是契切斯特……我相信我能成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沉思地又说:“橡木桌--和小蓝形椅,红白条纹的椅垫……” 有一阵子,这家永远不可能开张的茶馆,似乎比恩德比这维多利亚时代的坚固客厅还要真实…… 打破她的符咒的人是毛顿督察。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彬彬有礼地转向他。 “噢,当然,”她说,“马上。我不想制造任何麻烦,我确信,终究,如果我不能拥有‘椰树’,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 她跟他一起走出客厅。苏珊说,她的声音仍然颤抖着: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贵妇人般的兇手。太可怕了。” (25) “但是那些蜡花令我不解,”罗莎蒙说。 她的蓝色大眼带着谴责的意味紧盯着波洛。 他们是在伦敦海伦的公寓里。海伦本人在沙发上休息,罗莎蒙和波洛正和她一起喝茶。 “我不明白那些蜡花跟那件事有任何关系,”罗莎蒙说。“或是那张孔雀石桌。” “那张孔雀石桌是没有关系,不过那些蜡花可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第二项错误。她说它们在那张孔雀石桌上多好看啊,而你知道,太太,她不可能看到它们摆在那里,因为在她跟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抵达之前,玻璃罩破掉摆到别的地方去了。因此只有她冒充柯娜.蓝斯贵尼特到那里去时才可能看到它们。” “她太笨了,不是吗?”罗莎蒙说。 波洛对她摇摇食指。 “这向你显示,太太,谈话的危险性。我深信如果你能导引一个人跟你交谈,不管是任何话题,只要谈的时间够长,他迟早都会泄了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就是如此。” “我以后可得小心,”罗莎蒙若有所思地说。然后她又开朗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 “啊哈!原来哈里街和瑞京公园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我那么心神不宁,你知道,而且那么感到意外--所以我不得不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我记得,你说过那不是常有的事。” “哦,不要怀孕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这次我不得不决定一下未来。我决定离开舞台,专心做一个母亲。” “非常适合你的一个角色。我已经可以预见那欢乐的景象。” 罗莎蒙高兴地笑了起来。 “是的,是很美好。你知不知道,麦克很高兴,我不真的认为他会高兴。” 她顿了顿,然后又说: “苏珊得到了那张孔雀石桌。我想,既然我有了孩子--” 她停了下来没说完。 “苏珊的化妆品生意前途看好,”海伦说。“我想她已经一切就绪,准备成大功。” “是的,她生来就是成功相,”波洛说。“就像她伯伯。” “我想,你是指理查,”罗莎蒙说。“而不是提莫西吧?” “当然不像提莫西,”波洛说。 他们都笑了起来。 “葛瑞格到某个地方去了,”罗莎蒙说。“苏珊说是去疗养?” 她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一声不响的波洛。 “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一直说他杀了理查舅舅,”罗莎蒙说。“你认为这是一种爱出风头癖吗?” 波洛转回原先的话题。 “我收到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一封非常友善的信,”他说:“他说他对我所提供的服务非常满意。” “我真的觉得提莫西舅舅相当可怕。” “我下星期要去跟他们住在一起,”海伦说。“他们好像把花园整理好了,但是仍然很难请到佣人。” “我想,他们怀念那可怕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罗莎蒙说。“但是我敢说到最后她会连提莫西舅舅一起杀掉。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该多么好玩!” “谋杀似乎对你来说一向都是好玩的事,太太。” “噢,绝不是,”罗莎蒙含煳其辞地说。“不过我的确以为是乔治。”她脸色一亮。“也许他有一天会干下一件。” “那会很好玩。”波洛嘲讽地说。 “是的,不是吗?”罗莎蒙同意说。 她从面前的盘子里挑出另一块奶酪塞进嘴里。波洛转向海伦。 “那么太太,你要去塞普路斯?” “是的,两个星期内。” “那么我祝你一路顺风,旅途愉快。” 他亲吻她的手。她陪他一起走向门去,留下罗莎蒙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吃着奶酪发呆。
第71页 海伦突然说: “我想让你知道,波洛先生,理查留给我的那份遗产对我来说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更有意义。” “有这么重大吗,太太?” “是的。你知道--塞普路斯有个孩子……我先生和我感情非常好--我们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在他去世后我的寂寞是无法形容的。战争末期我在伦敦当护士时,认识了一个人……他比我年轻而且结过婚了,虽然我们在一起并不太快乐。我们交往了一段短时间。就是这样。他回加拿大去--回到他妻子儿女的身边。他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如果他知道他不会想要。我想要。 那对我来说有如奇蹟一般--一个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的中年妇女。用理查的钱,我就能够教育我所谓的侄儿,给他一点基础。”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我没告诉过理查。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是他不会谅解。你对我们了解这么多所以我想要你知道这件事。” 波洛再度俯身亲吻她的手背。 他回到家里发现壁炉左侧的扶手椅上有人坐着。 “嗨,波洛,”安惠所先生说。“我刚从法庭回来。当然,他们宣判有罪。不过如果她在布劳德摩尔精神病院度过晚年,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她一进监狱就占尽优势,相当快乐,你知道,而且非常优雅。她的时间都用来精心计划经营连锁茶馆。她最新的成就是‘紫丁花园’,她要在克罗莫开张。” “令人怀疑她是不是一直都有点疯狂?但是我例外,我不认为。” “天啊,不!她在计划谋杀案时就跟你我一样清醒。冷血无情地执行计划。 你知道,在她迷迷煳煳的外表之下,可藏着一颗好脑袋。” 波洛有点颤抖。 “我在想,”他说,“苏珊.班克斯所说的话--她从没想像过一个贵妇人般的兇手。” “为什么?”安惠所先生说。“什么样的兇手都有。” 他们沉默了下来--波洛想着他所知道的那些杀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