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心开始》 1 初芝公平将背上背着的那个重的要命的男人,和手里的袋子一起粗鲁地扔到了沙发上。这算是对于自己必须下了出租车后就要把他独力背到公寓里的重劳动所作的一点点小小的报复吧?可即使是这样,落下的冲击也只让他小小的呻吟了一声,眉头皱了一下,眼睛却依然还是没有睁开。 将浮现在额头上的汗水用衬衫的袖口轻轻擦拭掉后,初芝立刻进入厨房里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还记得由纪当初看到他这个已经成为习惯的动作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你真认真啊"。他还说过,"公平表面上看起来比较随便,这种地方倒是一板一眼的。",虽然明知道他的话里没有恶意,公平还是难免有点郁猝。自己的神经质已经不是想掩盖就可以掩盖掉的了。 在卧室脱掉西服后,初芝只穿着衬衫就拿着换洗衣服进入了浴室,他一边冲着温暖的淋浴,一边思索着为什么结婚典礼这种东西光是坐看就可以让人如此的疲劳。 初芝是作为新郎的工作同事而出席的。他那个胡子拉荏,体格巨大的体育老师同事,平时明明总是一套脏兮兮的运动服就到处走,今天站在台上时的脸孔和头发却都打理的再规矩不过,而且自始至终都穿着燕尾服像个人偶一样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和这个紧张的已经快变成岩石的新郎相比,刚满二十岁,年轻可爱的新娘则始终向周围散发着如同花朵般的笑容。 由纪在婚礼的时候也会露出如此可爱的笑容吧?刚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好象被无数的黑蜘蛛线所包围一样陷入了黑暗。初芝立刻停止了思考。即使对于其它人来说很简单的事情也要花上他多于他人几倍的努力,但至少他已经学会了不针对这些去想的太多。 洗掉了灰尘和汗水之后,初芝一身清爽的回到客厅。被扔在沙发上的男人依然和刚才一样,大张着嘴巴高声的打着呼噜。就在初芝的眼前,这个丝毫不懂得客气的身影因为无法抵抗重力的作用,一点点从沙发上滑落下来,最后完全没有辜负期待的跌到了坚实的地板上。 "疼……" 男人慢了一个节拍才呻吟出声,他四脚着地的用一只手缓慢地撸起头发来,抬起脸孔,用充血的眼睛茫然的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 "我的公寓。" 初芝双手环抱着,摆出了身为年长者和前辈应有的威严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个人叫干武则,是和初芝在同一高中工作的老师,今年刚刚参加工作。他将右眼眯缝的更细了一些后啊的低声呻吟了一下。 "初芝老师?" "你这个死醉鬼!" 听到初芝的怒吼后,干好象吃了一惊,又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 "真是的!你这家伙以为自己还是学生吗!?我和你说了不止一次吧?绝对不要喝过头!你知不知道发酒疯是什么样子啊!" "对不起。" 看到比自己个子还高的男人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手足无措的样子,初芝甚至产生了正在和新生打交道的错觉。和干在一起的时侯,他时不时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初芝尽管察觉到了对方在心虚的偷偷打量着自己,但还是故意拖延了半天才开了口。 "你不记得自己在今天的婚礼上都作了什么啊?" 干大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初芝,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你要是还记得的话,现在早就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还带着醉意的面颊刷的变的惨白如纸。 "你在婚礼上喝的烂醉,在余兴的宴会上居然跳起了脱衣舞!如果不是我和大石老师把脱到一半的你拖了出去的话,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 干半张着嘴,以一副非常没用的表情问道,"是真的吗?" "我拿这个骗你干什么?" 初芝吸了口气,在今年四月,为了欢迎新老师而召开的酒会上干也喝得烂醉,差一点就以全裸收场。这种一喝醉就想脱衣服的男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学时侯认识的体育系的人就有这样的,不过初芝还是没有想到在工作之后还有见到这种情景的一天。 当教务主任和女教师们的脸孔已经抽搐了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还以一副仿佛置身于威尼斯海滩的开放表情把手伸向最后的一条内裤,要不是初芝抱着他的腰,死守住了那最后的防线,事情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而初芝之所以着急,是因为由于同样教授世界史的关系,所以这个新人是由他负责指导的。 "对不起。" 对方直率而又开朗,初芝也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他这个毛病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犯,所以这次也事前就提醒他一定不要喝过头。尽管如此他还是忘了形。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喝过头吗?要是在自己家的话,你喝醉了就脱衣服完全ok。可是你也想想场合啊!如果在别人的婚礼上全裸,那不是破坏神圣的仪式吗!" "是。" "为了亲眼见证两个人的幸福才来的亲友们,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最强烈的印象都不是新娘可爱的笑容,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男人的裸体,你不觉得这样糟糕透顶了吗?" 男人一下子象霜打的叶子一样蓦了下去。看着他无话可说的态度,初芝轻轻吸了口汽。 "下次绝对不要再在外面喝过头了,否则别人要怀疑你的人格了。" 干低着脑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个……我……那个……做到底了吗?" "什么做到底?你是说有没有脱光光吗?" 原本就一片红晕的耳朵变的更加像被火烧到一样。 "这次只是解开衬衫钮扣的程度而已。不过你也有脱裤子哦,所以半边屁股应该是有人看见了才对。" 干双手抱着脑袋,身体蜷缩的像只虫子一样。 "我为什么一喝醉就要脱呢?"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那个反省的姿态多少触发了初芝的同情心。他耸了耸肩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自我显示欲太强了吧?" "那是什么意思?" 干用闹别扭的孩子般的眼神看着初芝。 "就是说啦,虽然平时的你没有意识到,但是在你的深层心理里面,你说不定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哦。想脱光的话就是说认为真实的自己也完全ok吧?或者说就是对那个部分特别的引以为傲。" "初芝老师,你看见我的了吗?" 喝醉酒后明明那么大胆,但一旦清醒过来,这种程度的笑话就能把他吓得手足无措的男人实在非常有趣。初芝蹲了下来,正视着男人的面孔笑了起来。 "看见了的话又怎么样?" 看到干满脸通红的捂住双腿之间不知所措的样子,初芝笑得更加厉害了。 "骗你的啦。男人的那种地方就算看了也没什么意思吧?" 他听见了明显的松口气的声音。 "啊,不过我也许真的见过也不一定。" 放心的表情再次转为惨白。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要是在厕所站到一起的话,就会下意识的看上一眼,不过既然没有什么鲜明印象的话,也就说明你的尺寸相当普通吧?" 对方通红着脸低下了头。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的面孔还真是繁忙啊。离开这个被自己的话耍的团团转的男人后,初芝笑着指了指沙发。 "如果你已经反省够了的话就睡觉吧。今夭我还可以提供这个沙发给你,或者说你更愿意现在回家?" 干看了看手表,低声说道"请让我住下"。因为没有搬成家,干从春夭起就是每天从老家坐一小时的电车来上班。他老家那一带比较偏僻,九点就已经是末班车了。 垂头丧气坐到沙发上的男人,用手扶看额头叹息着。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给我杯水吗?好象很热的样子。" "厨房在那里面,抱歉,我这里没有空调,所以当然会热。" 没什么,男人嘀咕着通过了他的旁边。 "我这人非常容易感冒,所以不太喜欢空调,因此我晚上也都是开着窗户,使用使用电风扇。" "那么说你热爱自然了?"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因为我容易感冒。" 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后,初芝慌忙跑到了厨房。 "喂!" 干吃惊的回过头来,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很快就盛满了他手中的杯子,甚至溢了出来。 "我就近找了手边的杯子,没有问题吧?" "这倒是没关系,不过冰箱里就有矿泉水,我忘记告诉你了。" 初芝绝纣不会喝生水,因为他的水管没有安装净水器。 "我用这个就好。" 干扭上了水龙头后,就着手中的杯子喝了起来。如果是由纪要来的话,初芝事先都会做好准备,但是对于这种突然的来访他都有些无法对付。虽然说杯子洗的很干净,不过初芝也知道就算不干净那家伙也不会在意,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张。 "我好象喝了水后就会清醒过来呢。" "那就好。" 初芝背对着男人离开了厨房。回到客厅后,温暖的风吹拂着他的脖子。明明才刚刚洗过澡,肌肤上却又已经泛起了一层汗珠。一到夏天他经常会思索。因为开着空调而染上感冒,和因为炎热而睡眠不足,最后形成精神压力,究竟哪一个对身体更不好呢? 干回到客厅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初芝老师,你不睡觉吗?" "我虽然没有?水,也一样清醒了不少,你要是想睡觉的话我就关灯了。" 初芝把手伸到了灯绳后,干却说了句不用。 "如果睡不着的话,我们就来聊天吧。光是我被你欺负也不舒服。" "你这算什么意思?还真嘴硬啊。" 话虽如此,初芝也确实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他坐到了沙发对面的隔着一张桌子的地板上。他打开了电风扇,原本设定的是左右吹风,但看来电风扇的状态不太好,每次转到右边的时侯都会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初芝突然有种想抽根烟的冲动,但马上又想起了自己在两年前就已经戒烟。对于嘴边还是会觉得寂寞的事情,他只能露出苦笑。 "这么说起来初芝老师有个女朋友呃。" "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记得自己有对周围的人说过女朋友的事情,即使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也大都是用一句"如果有合适的对象的话……"而含糊带过。传出有女朋友的事情对他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他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干哼了一声。 "你可不要小看我的情报网噢!我甚至知道对方是个相当不错的美人哦。你就老实招供了吧!" 如果在这时还躲躲藏藏的话,只会更加煽动干的好奇心,所以初芝决定把话题轻轻带过。 "什么情报网?反正又是从学生嘴里听来的吧?大不了只是有人看见了我们约会的样子。" 看起来是被初芝说中了,那个男人当场闭上了嘴。因力年龄相近,所以感觉也就接近。因此新来的老师最容易获得学生的亲近。初芝也经常看见他在走廊上和学生说话的样子,完全没有教师和学生之间的紧张感。 "如果被学生知道了你有女朋友,他们就会问这个问那个,我只是为了怕麻烦才保持沉默而巳。" 这只是借口,但就算是另有原因,也没有让其它人知道的必要。 "你和那个她已经交往多久了?" 初芝斜眼看了干一眼。 "你这个人的嘴看起来不太牢靠。" "我绝对不会泄露给其它人的!"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逞强硬瞒下去的事情,所以初芝也就告诉了他。 "是去年春天,已经快要有一年半了。" "她多大年纪啊?" "二十四。" 干感叹了一句,"真好啊。" "初芝老师是二十八岁,这个年龄差距不是正好吗?我也好想快有个能填补我心灵空虚的恋人啊。" "你没有女朋友吗?" 干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表示正在募集中。虽然他的发酒疯方式让人不敢领教,但平时的他开朗直率,能说会道,而且脸孔长得也算英俊,这个样子还没有女朋友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在学生时代也有交往过的人。不过在毕业前告吹了。对方单方面提出分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结果问了她理由之后,她也只说因为会变成远距离恋爱。是不是很过分?可恶!!" 大概是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吧?干双手握拳的敲打看沙发。 "不过呢,既然对方甩得那么干脆,我也就反而更加不会恋恋不舍。她所说的那个『远距寓』的理由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对方既然能因为这种理由就?弃我,证明我们的感情就只有那种程度而已。这么想的话,我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噢。" 话题出乎意料的从自己的事情转到了干的恋爱上。 "所以我这次想找的是温柔体贴,能和我长期交往的对象。脸孔要漂亮,不能太胖,眼睛要好看……要是这么一一列起条件来就没个完了,所以我也不会要求太多。" "你这些条件已经不少了吧?" 干挠着头问道:"是这样吗?"从初芝的经验来说,恋爱通常是发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对方,而不是"选择"什么的问题。明明不想爱却还是爱上了,明明不想陷入迷恋却还是陷了下去。由纪的时候也一样。其实并没有想爱上她的。 "人类这种东西还真是复杂啊。" "笨蛋!" 听到初芝的恶言后,干有点生气的皱起了眉头。 "就是要复染些才好吧?如果到处都是一个样子的家伙还有什么意思。当然了,如果都是像你这样不分场合当众脱衣服的男人,那确实会成为公害问题。" 一听到初芝抬出了婚礼上的事情,干立刻灰头土脸的闭上了嘴。他弓起了背,在沙发上一点一点蹭着身体,避开了初芝的视线。 "初芝老师,你知不知道糖果和鞭子的原理?" "怎么了?" 干很用力的回过头来。 "你光是用鞭子教训我,如果我真的烦恼起来干脆不肯去学校了怎么办?偶尔也请给我些鼓励啊。人家本来就因为失去自信而在沮丧呢!" 看到干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非常认真的表情后,初芝瞪大了眼睛。干和学生们相处的像朋友一样融洽,应该算是相当会处世的人,要让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出沮丧的影子来确实有点困难。 "你也有烦恼吗?" 大概是这种口气更加刺激到了干,他眼眶红红的提出了抗议。 "当然会有了!在学生们眼里我就只相当于邻居家的大哥哥,所以根本没人肯听我的话。上课的时侯他们也说个没完,害我要受到隔壁教室的老师的责难。可是太严厉的去训斥他们的话,我又怕会破坏和他们的关系。我果然还是没有担任老师的才能。" 听看眼前的男人的叹息,初芝突然觉得好可笑,说可笑对于眼前的男人也许很失礼,但是可笑就是可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初芝在刚担任教师时也遇到过同样的烦恼。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一行的疑问,不但是以前,就连现在也会定期在他的脑海里出没。虽然不同的时候解决事情的办法也不同,但一直能做到今天的话,还是只能说是因为自己喜欢这个工作吧?这和适合不适合并没有关系。 "你在笑什么?" 初芝下意识的捂住了嘴角,因为他又要笑出来了。 "会烦恼也并不完全是坏事,会烦恼才会去思考。然后你就可以逐渐得到自己的风格。唯一一点我可以忠告你的就是,对于学生而言,只要是上课一般都意味着无聊。我在学生时候就没有觉得任何课程有意思过。会对于硬被逼着学的东西感到有趣才是奇怪吧?一天的大半时间都要花在坐在椅子上听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那确实是地狱呢!" "我好象听到了不该从教师嘴里听到的东西。" 干认真的嘀咕着。 "想学的人你不管他他也会学。不想学的人硬去逼他也没用。这样不也挺好吗?价值观是因人而异的。 我觉得现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知识越多越好的时代了啊。" 干一头扎进了沙发里,嘀咕着"怎么会这样?"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你没有必要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你只要找到自己的方式就足够了。" 卡塔,电风扇转向了右边。看看表的话,已经到了十一点右左。 "不过呢,每天都要这么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没用的话,我当然会觉得自己是个不中用的男人,会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生存价值啊。学生时代我明明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恶!" 初芝站了起来,去寝室拿了毛巾被,t恤和短裤后又走了回来。他将这些东西扔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男人的背部。 "能开始认识到自己的生存价值,不就证明你已经拥有了作为社会人的自觉性吗?总之今天就先睡觉吧!" 干低着脑袋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初芝盘算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然后伴随着一阵呜咽声,他无视初芝的惊讶,不管不愿的哭了出来。 这下子变成初芝手足无措了。他是那种别人一哭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类型。而且自己确实说的有些过份。回想起来的话,有不少话都让他自己冷汗直冒。也许是因为他一心认为干是那种比较能接受打击的人,所以才在不知不觉间说得比较严厉了一些吧? 可是说老实话,他现在的心情是,"你在我面前哭也没用啊。" 虽然扔下他不管也许也没关系,可一想到是自己害哭他的,就无法丢下他不管。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安慰的语言,他只能不是滋味的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好象,有点对不起。" 哭了一阵之后,干的嘴里突然溜出了这么一句,发现他还在哧溜哧溜吸着鼻子之后,初芝慌忙把面巾纸的盒子递给了他。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想了很多之后不由自主就流下了眼泪。" "我也有点说过头了。" 初芝老实的道歉。 "你并没有错。虽然我嘴上一直说你老是用鞭子,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只是在厌恶自己而已,真的很对不起。" 初芝并不知道干是想起了什么才哭泣出来的。也许他还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受伤的,也许和这次的事情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总之初芝可以确认的就是没有必要在这里追问清楚。 "初芝老师好坚强啊。" 干嘀咕了一声。 "是坚强还是脆弱,标准也是因人而异吧?我并不坚强哦。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只是因为我为了看起来坚强而努力过而已。" "你就是坚强啊。毕竟……" 干不自然的闭上了嘴,然后又再次张开。 "毕竟,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无法忍耐吧。" 暧昧的回答令初芝的胸口一阵骚动。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无法忍耐"呢?如此唐突,又没有言语,但是他的口气却好象是知道什么一样。 "你说什么无法忍耐?" 听到初芝的话后,干好象受到了震动一样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没什么。" 他慌张的样子也很可疑,初芝的疑惑越发膨胀了起来。他们是在半年前认识的,因为自己是他的指导老师,所以关系比和其它老师要密切一些,即使如此也没有超越教授的领域。他们并没有进行过什么深谈,就连恋人的事情初芝也没有告诉过他。 "少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了,快点睡觉吧!" "是。" 初芝心底的深处响起了警钟。这个男人不简单,自己今天有点说太多了,他也许不只是单纯的后辈而已。他知道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或者说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那个……" 离开客厅的初芝,因为他的叫声而停住了脚步。 "初芝老师是为什么想要成为老师的?" 初芝回过头,这个问题也是很少有人会问到的问题。 "我喜欢学校,所以就做了教师,没有什么特别祟高的理想。" 扔下了这几句话后他就离开了房间,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确实喜欢学校。因为在学生时代,除了学习以外,学校的每件事情都充满了乐趣。就连闷热的夏天的走廊也让他非常的喜欢。 说得来的朋友,能感觉到季节的肌肤的回忆。怒火和喜悦。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这些也许全都是不足一道的东西。可是对当时的自己来说,每一样都是如此的宝贵。 可是现在自己只有放弃这一切,无法再去进行怀念。因为记忆会以各种形式连接着其它的回忆,最终让初芝产生窒息的感觉。 去思索为什么会这样只会让自己烦恼,所以初芝早就放弃了。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那就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就像是突发的事故一样,初芝本人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躺入寝室的床铺之后,初芝迟迟无法入睡。闷热让人难以入睡,光是想着讨厌的事情。干为什么会说出那么意味深长的话呢?别说是父母了,那件事情就连朋友和由纪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假设干知道的话,那么他有和工作场所的什么人说过吗?是什么样子?开玩笑一样啊?还是认真的?就算他并非出于恶意,今后一定还是会有偏见和差别待遇永远环绕在他身边吧?光是想象初芝的胃部就开始疼痛,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放过我吧!初芝在心中?喊。不要碰我!不要碰!不要管我!他的指尖颤抖,眼眶中溢出了泪水。 不要想,不要想,他向自己施加暗示。精神压力对身体是最不好的。即使知道……还是无法让自己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晨,初芝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送走干后,测量了一下体温。有点发烧。 不光是因为干的关系。最近因为失眠而睡眠不足,身体原本就很疲劳了。 一边因为身体而烦恼,初芝一边将这一天的大半都花在了倾听蝉声的睡眠上。 第一学期的结业式前天才结束,漫长而又郁闷的暑假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巳。 他是从六年前起开始讨厌夏天的。在学生时代,他甚至希望过炽热的季节永远不要结束。 在空调几乎起不到作用的职员室里,初芝在为补习的卷子打分。有三张卷子错误的地方都一样,虽然在用词的语气部分多少有些区别,但内容还是基本一样。一眼就看得出是抄写的某人的答案。这样都认为不会露馅吗?他们的浅薄还真是可笑。 在用红笔批改的时候,墨水突然没有了。在替换笔芯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墨水掉落到了桌子上。被墨水所染红的手指,就好象是流淌的血液一样。 "哇!果然还是里面凉快。"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用好象是收来的卷子一样的东西扇风的干进入了职员室。他自己的桌子明明在右边,却笔直就冲向这边走了过来。 2 "初芝老师不去外面看看吗?" 他精神十足的问了一声后,突然又叫了起来。 "那!那个……" "只是墨水洒了而已。" 初芝说完之后就走到门旁边的洗手池那里洗手。墨水好象渗透进了皮肤,即使使用了香皂好象也老是洗不下来。 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干已经老实不客气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虽然他是抢了别人的座位,但是并没有人会来责怪他。其它来批补习卷子的老师都出去了,这个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暑假巳经进入了后半段。来补习的学生也少了很多。在上完固定的时间课程,考过试后,就开始不断有学生溜号,到现在还留下来的人,不是前半段缺课太多,就是确实还搞不清楚内容的人。 "我没想到今天初芝老师会来呢。今天不是轮到森泽老师当班吗?" 虽然觉得身边的男人很烦人,但又不能露骨的无视他的存在,所以初芝只好回答。 "我是代理而巳。因为森泽的奶奶好象病危了。" "所以你才在批现代国语的卷子啊。" 干拿起初芝批完后放在一边,边脚上染上了墨水的卷子叹了口气。 "我以前还以为暑假的时候老师也能放假呢。可结果却不是。研修啦,补习啦,学习会啦。麻烦的事情还真是多。" "还好啦。" 迅速的了结了手头的卷子后,初芝取出了放在抽屉里的书。虽然这本书也不是很有意思,但他心想如果摆出看书的姿势的话,大概干也就不好意思和自己搭话了。但是……没有效果。 "初芝老师,午饭要去外面吃吗?附近不是有家新开张的咖啡店吗?那里也提供饭菜哦。" 合上了没有发挥作用的书,初芝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的工作就是到中午为止。而且我下午还约了人。" 为了避免对方看出来自己是在躲避他,初芝还特意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时钟。 离开了有空调的职员室,初芝进入了仿佛蒸笼一样的走廊。补习的学生是不能使用教室里的空调的,初芝忍不住寻思他们还真能学习的下去。 蝉声阵阵,初芝在走廓的中间停下脚步,突然之间有种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错觉。也许是午间的,一个人也没有的寂静空间更加激发了这种愚蠢的幻想吧? 初芝担任的是自己母校的教师。和他有一定年龄差距的堂兄弟做的是社会课的老师,他经常和小时候的初芝说一些学校中的趣闻轶事。于是从小在初芝的脑海里就形成了作个老师也许也不错的印象。而他之后之所以选择了高中,是因为高中的学生时代留给了他最好的印象。 现在的自己巳经不是高中生,而且站到了教师的角度后看法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可这并不等于他就无法享受身为老师的自己。尽管那些残留在各处的过去的残象还是让他有些感慨万分。那时的他非常幸福,每天都很快乐,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若干年后自己成为教师后,会以一种想要哭泣的心情注视着同样的景象。 挥去感伤之后,他打开了进行补习的教室的门。聚集在一起交谈的学生们马上就返回了座位开始答卷。 听到有的学生开玩笑的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们答案后,他干脆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看到老师摆出了要长期抗战的模样,学生们也只有死了心。 尽管只是坐在那里,额头上依然不断浮现出了汗水。蝉声在耳畔不断回荡着。闷热的天气让人几乎发狂。 那天,支配了他的朋友的疯狂,也是由这种炎热所造成的吗?初芝在一直侵蚀到指尖的热度中思索着。 天色昏暗下来后就下起了雨。在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就一直呆在唱片店的初芝,虽然在店里的时候听见身边的两个高中生嘀咕说下了雨,所以知道外面是有雨,但是实际上看到雨水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白天的太阳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周围完全被湿漉漉的灰色所包围。就算想买伞附近也没有便利店,虽然跑五分钟就能到达地铁口,但是初芝又不想弄得湿漉漉的。他还不想感冒。 总之先等雨势弱点再说吧。初芝返回了大厦里的书店。他看了看表,刚过5点,如果现在让由纪买了伞给他送来,然后直接去吃饭的话好象早了一些。虽然他有点犹豫是否该给加班一向多的由纪的公司打电话,但最后还是决定先和她约好了晚餐再说,于是取出了手机。 "奇怪?初芝老师?"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抬起了头,然后吃了一惊。因为干就正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服装和白天一样,所以大概是从补习班那边回来的。轻便的牛仔裤t恤,再加上年纪还轻的关系,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师。 "你不是从中午就约了人吗?" 当时随口撒的谎让初芝有一点尴尬。 "我现在正要回去。" 为了掩盏谎言就要再次说谎,初芝立即切断了巳经开始拨打的手机。干看了一眼初芝的手边。 "你买了什么?cd吗?" "还好啦。" "是谁的?" "也不能算是谁的,是纯音乐的。" 干"啊"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现在正流行这些呢。" 干一边咳嗽,一边看了看手腕上的大号手表。 "既然你接下来要回家的话,我们一起先去吃个饭怎么样?这附近就有我在大学生时代打工过的居酒屋。虽然价钱便宜可是很好吃哦。不过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别的地方消磨点时间。" 从暑假前夕就对于干设立起的警钟持续鸣叫,虽然初芝很想和他保待距离,但是人家一旦主动亲密对待他初芝也就没了主意。说老实话,他现在很想回家,可外面的大雨又注定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正寻找拒绝的借口,干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白天就巳经用谎言拒绝了他,现在再继续说谎的话……初芝实在有点于心不忍。而且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工作,除非是换了工作,否则今后还是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再说初芝又是他的指导老师,至少这一年之内再怎么躲避他都是有限度的。 "我们走吧。" 一听到他的话,干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来。 "真的可以吗?" "对。" 为了消磨时间两个人先是去了书店,然后在过了六点以后离开了大厦。大雨已经完全停息了。 只有浮现在车头灯里的,闪着黑光的路面还多少残留方才的大雨的余韵。 干所打工过的居酒屋,位于一座杂居大厦的地下。在店外等了五分钟左右后,两个人被请了进去。店内狭窄而又嘈杂,空气的混浊让初芝在踏进去的同时就捂住了鼻子。可是又不能困为空气太差就说要走,所以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了干的后面。 在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漱口后,初芝在就座的时候才放下了护在嘴边的手。 "哟,这不是干吗?好久不见了。" 一个拿着湿手巾走出来,好象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的年轻男人亲热的对他们招呼。茶色的头发,银色的耳环,稀疏的胡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还好吗?" 认真的看了看干的脸孔后,那个人耸了耸肩膀笑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嘛!" 干嘟起了嘴。 "干居然会成为老师?我还是不敢相信呢?你真的有在教书吗?不会是和学生一起做坏事吧?" "什么叫做坏事!你太失礼了!初芝老师!请你好好告诉他我有多么优秀!" 话题突然被扔到了自己身上,初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他还是个新人,不过勉强也算是被大家承认是老师了。" "什么叫勉强嘛!" 干沮丧的声音让那个男人哈哈笑了起来。一脸闹别扭表情的干粗鲁的打开了菜单。 "我要点菜了哦。你给我好好听!初芝老师,先来点啤酒怎么样?" "可以换成乌龙茶吗?我最近的身体不太好。" "那就要乌龙茶和啤酒。你还想吃些什么呢?" 听到他的话后,初芝慌忙打开了菜单。果然是居酒屋,海鲜类的料理特别多。初芝尽可能的避开生鲜的东西后慎重的点了菜。点完菜后他先去了次洗手间,很仔细的洗了手漱了口。当他回到座位上后,饮料和凉菜巳经被端了上来。 用乌龙茶和啤酒干杯过后,初芝开始品尝食物。味道确实鲜美,就在他打算夸奖儿句的时候,干突然说到。 "那个……我也知道在这种地方说工作的事情不太合适。不过……我重新作了9月份的授课计划表。" 通常一学年的授课计划表应该在四月份就全部完成,不过干大概由于是新人的关系,掌握不好进度,所以在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有一部分预定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但他既然能进行反省,重新写了一份计划表的话,至少证明他还是很积极好学的。 "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他好象在窥探初芝的心情一样,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可以啊,你拿过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后,干好象安心了一样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这么接触下来的话,就觉得婚礼那夜的意味深长的话语好象只是自己多心了一样。可是初芝并没有放松对眼前的男人的戒备。 干说自己在这家店里工作到四月为止。他在这里打工了将近两年,算是大熟人了,因此尽管店里十分的繁忙,还是不时会有好象来打工的学生一样的人抽空到他这里转一下。从些微的交谈里,也可以看得出干深得他们的敬慕。 "这一带可以算是我的势力范围吧?我的大学就在这附近,所以有空常来这边玩。不过工作之后是好久没来了。" "噢。" 在初芝随口回答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由纪的电话。 "不好意思。" 他接听了电话,由纪问他打了一次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当他回答没什么后,就表示两个人一起吃个饭吧。听到初芝说和后辈在一起的时侯,她的声音有点闹别扭的感觉,直到约定好了明天一定约会后才缓和了过来。 在切断电话的同时,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里可是地下呢,居然也能打得通。" "这么说倒也是。" 初芝关上手机,将它放在了桌子边上。 "刚才的是女朋友吗?"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手机铃声和平时的不一样。" 原来是个几乎不需要推理的简单事实。这么说起来由纪好象不知道卡彭特呢。 "你喜欢西洋音乐吗?" "如果有喜欢的音乐就会去听,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可是你的手机铃声是西洋音乐啊。" 啊,你说这个呀。初芝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如果用流行歌曲的话,等一过了气不就很土吗?我又不喜欢老是要换来换去。" 哦,干点了点头。 "我倒是喜欢变来变去,那样才有趣嘛!不过有一次非常危险。大学时代我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在葬礼上我不小心忘了关电源。结果在起棺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水户黄门』的声音,周围当时就鸦雀无声,那些视线还真是扎人啊。" 初芝将凉菜里的豆子送进了嘴中。 "这种事情其实蛮常见哦。" "是吗?" "你还算好呢。我的一个朋友在父亲临终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小叮当』的铃声,他说那次真是差点没被揍扁。" "临终吗?那确实很像。" "是啊。" 服务生在他们面前放下了一个盘子,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四周。 "这里的烧鸟非常好吃哦。据说是有秘传的配方,所以可以称得上绝品。请你尝一次试试吧。" 烧鸟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色泽,初芝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他几乎就巳经伸出了手,但是理性在最后关头制止了他。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你讨厌鸟吗?" 干大惑不解的问道。 "可是在食堂的时候你也有吃过亲子盖饭啊。" "啊,嗯……" "你是不能吃烧鸟吗?" 听他问个不停,想找借口也不容易了。 "我的肠胃不太好,如果里面没有烧透的话,就很容易生病。" 这样啊,干嘀咕着说道。 "这里的你不用担心啦。这里的火候一向很足。不信的话你可以从串子上弄下来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初芝也觉得应该没有关系吧。烧鸟的味道不断刺激着胃袋。初芝再也忍耐不下去终于伸出了手。他从串子上取下一点尝了尝,应该没问题。 "这个真好吃。"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心血推荐。" 干果然不是随便夸口的,烧鸟确实非常美味。初芝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因为美味的食物而带来的幸福感了。 "初芝老师一般都喜欢吃什么东西啊?" 一边好象只大狗一样撕咬着烧鸟,干一边询问到。 "我喜欢的呀,应该是甜虾吧?还有就是金枪鱼什么的。" "那不全都是寿司的菜色吗?" 干耸了耸肩膀。 "这些都不是常吃的东西。" 甜虾的寿司他巳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并不只是因为没有钱的缘故。 "其它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东西?" "我是说吃的啦。" 初芝一边寻思干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食物,一边思索着。 "咖哩饭吧?" "和寿司比水准还真是一下子降了好多。" "不是你叫我说都喜欢吃什么吗?" 话是没错啦,干抬头凝视初芝。 "那个,下次发工资的时侯,我们再一起吃个饭好不好?比如说咖喱什么的。到时我请客。毕竟我受了你那么多照顾,而且今后可能还要给你添麻烦。" "咖哩吗?我还真是便宜啊。" "不是你自己说喜欢的吗?又不是我故意小气。" "那就请我吃寿司啊!" 闹别扭的男人的表情说不出的可笑,初芝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玩笑啦。下次发工资的时侯去吃咖哩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子哦。"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拿烧鸟的串。在吃过肉之后,他还学干也舔了竹串。 突然舌头上掠过一阵刺痛,他慌忙把竹串从嘴里拿出来。舌尖的部分有一点异常感,伸手过去后,伴随几滴血珠,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竹刺。看来是对他随便学人家的动作的惩罚吧。 "你怎么了?" "我没事。" 指尖的红色痕迹和白天的墨水颇为相似。可是这并不像墨水那么无害。因为也不能抹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初芝只好把手指含进了嘴里。 伤口一定会化脓吧?然后从那里再进入各种各样的细菌。明明巳经很小心了啊。初芝对于自己的大意感到了后悔。受伤的舌尖有铁锈的味道。 "我要回去了。" "什么?可是我们点的菜还没有上全呢。" "我有点不舒服,剩下的你吃掉好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初芝从钱包里取出3000圆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开了这个狭窄拥挤的店子,来到了门口。 "那个……" 走在店外的行人道上时,干从后面追了上来。初芝有一点吃惊。 "对不起,那个……" 干的表情似乎很焦急。 "那个,我说了什么冒犯到你的话了吗?" "没有。" 饭吃到一半就突然离去,干会误会自己是生气了似乎也并不奇怪。 "我原本就不喜欢呆在空气不好的地方,真的很不好意思。" 如果对方是由纪的话,也许他还会再委婉一些。之所以直截了当说出这种答案来,大概就是因为面对的对象是干吧? "可是……" 干对此似乎无法认同。 "我从以前就有些在意,初芝老师是不是在逃避我呢?" 面对怀疑的眼神,初芝缓慢地开了口。 "没有那种事情。" "即使像以前那样邀请你你也经常拒绝。虽然我知道老师你很忙……我也不想那么任性。" 明明比自己的个子还高,眼前的男人却偏偏用那种无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如果我所说的事情,或者所作的事情有让你觉得不愉快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道歉的。" "你想得太多了。" 即使被他说中了核心,初芝依然矢口否认。 "婚礼的那天我在老师那里住下来了吧?那时我觉得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这倒是真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干陷入了沉默。在他沉默的期间,不只一辆车子从他们身边驶了过去。 "你为什么会躲避我,我心里多少也有点数。" 干轻声说到。 "那时是我太轻率了。" "你在说什么呢?" 初芝耸了耸肩膀。 "我不懂你到底要说些什么。我要回去了。再见!" 扔下这句话后,初芝转身就走。快步走了五分钟左右,他回头看了一下,没有跟上来的身形。然后又走了五分钟左右后就到达了地铁站口。在自动售票机前面,他想掏出硬币,手却滑了一下。 "可恶!" 尽管只是硬币掉到地上这种小事,初芝忍不住还是大声抱怨了起来,用力捶打了一下售票机。排在他后面的中年女人一脸惊讶,用看恶棍一样的眼神瞪着他。 干果然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残留的证据。他不应该会知道的。他知道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那小子难道会读懂人类的心灵吗?太愚蠢了!初芝认真的想到。 耳边传来了卡彭特的歌声,是自己喜欢的歌曲。在注意到这是自己的手机铃声的同时,初芝的头脑就清醒了过来。离开售票机后,初芝靠在了一根大大的柱子上。 "我听不清你的声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由纪的声音也很模糊。 "地铁车站。" 在说话的时候,传来了嘈杂的足音。初芝用手掌堵住了左边的耳朵。 "那你要回家了吗?我还以为你和朋友在一起呢。既然这样就不用客气了。关于明天的事情啊,我朋友告诉我一家很好的意大利菜饭店。不过那里必须先预定才可以。所以我正在犹豫呢。因为公平比较挑食嘛!" 由纪非常喜欢意大利菜。初芝心想她一定很想去吧?其实去也没开系,就算自己不爱吃,只要看到恋人吃到心满意足的样子也就足够了。不过以前曾经有过两人一起出去,却剩了很多菜没吃完的记录,由纪对此似乎相当介意。 "你在听我说吗?" 他的泪水几乎都流了出来。 "我可以现在就去你那里吗?" 手机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要说理由的话其实有的是。我想见?,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可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可以来啊,不过我家乱得很。" "?家不是一向那样吗?" 听到他的话后,由纪的口气有点生气。 "你再这么说,就不让你住下来了哦。" "骗?的,开玩笑啦。" 笑了之后,心情多少轻松了一些。 "接下来你要坐电车吧?" "对。" "那我去车站接你吧。" "不用了。" "你不用客气,你也想尽早见到我吧?再见。" 由纪说完就挂了电话。她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讨厌的事情。但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从自己的口气上,态度上。 他恨不能立刻见到恋人。得到她的安慰。由纪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个人呆着让他如此的痛苦。 一走到外面,强烈的日光就让他头晕眼花。走在路上的时候,蝉的叫声就好象瓢泼大雨一般倾泻了下来。 走到地铁车站那里己经让他汗流浃背。因为是暑假的关系,即使不是上班高峰时间电车里的人也不少。 到了第三个车站,他换了一次车,不过这次的车厢倒是空荡荡的。坐到右侧之后,他抱起了手臂。初芝一边低垂着头任凭电车的摇摆,一边心想如果能就这样被送到未知的陌生地方去就好了。 电车每到达一个车站,他就会想,如果在这里跳下车,然后搭上反方向的电车的话,就可以打电话对医院说,"抱歉我这次实在去不了",然后再另行预定时间。 一周后或者两周后。尽量在暑假的时候。因为进入第二学期后就很难拿到带薪休假了。 好可怕。在冷气不奏效的电车内,明明己经一身汗水,初芝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两年来,这种事情巳经重复过不止一次。实际上他也有过在中途下车,然后返回公寓的记录。但是那之后所能感到的只有后悔。即使因为讨厌而延期,但是还是会有下一次。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他害怕因为拖延了这次的"检查",而引发什么不得了的事态。虽然说突然出事的机率不大,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 最近他一直在发低烧。这令他非常在意。尽管他明白这是因为现在是夏天,由于睡眠不足才引发的疲劳的积累……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去年也有过同样的情形。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腕异常的白?。学生时代他明明那么热爱户外运动,这几年却完全没有从事过。如果要说真心话的话,就是他太累了,巳经完全失去了那种兴趣。既然不出门的话,皮肤当然会变白。高中时代还有老师说他象个黑炭一样,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在做梦。 在恨不能随时掉头就走的心情中,电车度过了若干的车站,终于到达了终点。医院在距离车站五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虽然上坡路有点吃力,但还不到要动用出租车的程度。可是他还是不想离开车站。在昏暗的站内,初芝坐到了候车的长椅上,低垂下了脑袋。不去不行,不去不行,尽管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但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在无法忍耐下,他取出了手机。 "公平?你怎么了?" 由纪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初芝"啊"了一声。 "现在我正在工作,有点忙……" 初芝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10点左右。 "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大概是列车进站了吧,周围一片嘈杂。 "公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车站。" "你要去哪里?" "医院。" "你生病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初芝回答。 "去……探朋友的病。" "这样啊?" 由纪也沉默了一会儿。 "公平?今天晚上你能来我家吗?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东西。" "你能做的好吃东西也不过就是咖哩吧?" 初芝带点取笑的口气说了之后,由纪有点生气的提高了声音。 "别的东西我也会做啊!因为公平说喜欢咖哩我才经常作那个而巳!" "我喜欢那个。那个加茄子的玩艺。" "了解。我今天7点左右就会回去。到那时再打电话,你打起精神来吧!" "好。" 他不想挂断电话,因为挂断后就无法听见由纪的声音。可是他也知道再打下去的话就是给由纪添麻烦。 所以只能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总之接受完治疗回去后就能见到由纪。无论听到什么样的结果,自己都可以忍耐的。长长叹了口气,初芝离开了车站。 他比预约的时间迟到了一些。办理了诊疗手续后,不久就叫到了他的名字,接受了检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简单的问诊之后就是血液检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要继续等待下去。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等待时间。因为这时他所能想到的全是那个。不止一次有小孩子从他的面前跑过,因为隔壁就是小儿科。但那些足音和叫声只能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听到叫到自己的名字,他步履蹒跚的进入了检查室。再次接受了说明。这次的检查的cd淋巴球是523l。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有所下降。中年的医生一边用手托着黑色的眼镜边框,一边死死瞪着检查结果。然后再次叮嘱他要和以前一样避免精神压力,过正常规律的生活,以及两个月后要再来接受捡查。 检查的数值不断变动,在重复上升下降的过程,逐渐向下,逐渐接近0。 离开医院后,他快步走在好象燃烧的道路上。在进人车站的同时刚好有车进站,他坐了上去。只要按照医生叮嘱的那样,避免压力,仔细小心的生活就不会有事。一定会没事的。即使向自己施加了暗示,这个不断下降的数值还是让他充满了不安。就算是突然恶化的话,至少还有药物可以依赖,可万一自已是属于对药物过敏的体质怎么办?而且如果不断下降下去的话…… 这样不行,想的太多就会形成压力,那样只会让身体更加恶化……他突然对于电车缓慢的摆动和滑过窗口的景色感到十分火大。这里巳经对他没用了。好想尽快离开这里!课程能早点开始就好了!剩下的那两周暑假如果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出现让自己头疼的学生就好了!最好是有一堆的问题等他解决,让他忙得喘不过气来,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 他总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哪怕听说明天就会是世界末日,现在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震动了。 他因为眼前的刺眼的阳光而眯缝起了眼睛。 透过电车的窗口可以看见大海。海面闪闪发光,不想想起来的过去突然在脑海中重现,他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所以他才讨庆夏天,如果夏天永远都不会来的话,他大概也不会落入这种境地吧? 蝉的声音,还有酷热好象都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只有脚边的影子格外的浓厚。踩着那个影子,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上了公寓的楼梯后,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最初他还以为是由纪,但是由纪的个子没有那么高。站在门前的男人,看到了初芝之后露出了微笑。 "你好。" 他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初芝漠然思考着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我朋友的家就在附近,我来找他有事。我办完事就想说顺道来看看初芝老师。原本以为你不在我正要回去呢。" 明朗的声音,这反而令初芝更加的不舒服。 "第二学期的计划表,我己经改好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初芝老师的补习巳经结束了吧?所以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 "啊。" 他看了一眼递给自己的活页夹,这种东西怎么样都好。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烦人的男人。 "你有干劲当然是好事。" 他叹了口气接了下来。 "再见。" 在他即将进门的时候,干又叫住了他。 "什么事情?" 他的口气自然恶劣了起来。其实他根本恨不得无视他的存在。 "也许我不该重提那次的事情,不过还是在躲避我吧?我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好好谈一次比较好。" 初芝缓缓低下了头。他的手指在颤抖,心跳也增加了很多,有种耳鸣的感觉。 "我没有什么可和你说的。我没有躲避你,也没有要躲避你的理由。" 干好象有点为难一样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退缩。 "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在这里不太合适吧?能让我进去吗?" 初芝咬住了牙齿。 "我巳经很累了,所以请你回去吧。" "可是……" "你也许有你的日程,但我也有我的日程,给我回去吧!" 他粗暴的推了一把男人的肩头,干撞到了旁边的栅栏,低声呻吟了一下。 "我没有时间陪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说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干凝视着初芝。 "在这里不能说。" 初芝从口袋里取出了钥匙打开门,尽管没有请他进去,干还是跟在了他的后面。看到男人在门口想脱下鞋后,初芝冷冰冰的说道,"你不用进来!" "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就快说!" 这个男人也许知道,但不能否认也存在他还不知道的可能性。 虽然让他快说,初芝还是有点害怕他会说出什么来。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做过义工,虽然只是三个月的时间。" 突然听到毫无关联的话题,初芝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是为一家叫做『环球』的援助组织工作,这个名字初芝老师应该也听说过吧?" 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初芝还是摇了摇头。原本模糊的线索似乎巳经隐约可见,他的视线忍不住慌张的左右摇晃,这个男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好象猜得到又好象猜不到。 "我在那里充当的是谈话的对象。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就是说一个pwa配备一个志愿人员,从精神上进行援助的系统。" 在最初在医院接受检查之后,他也听心理医生谈到过这样的组织。可是初芝自己没有主动联络过这类的机关。他担心对方是不是真的能保守秘密,而且也不想就自己的病情和他人说这说那。 "在成为志愿人员之前,我们当然要进行各种学习。包括疾病的内容,心理上的安慰方法,在电话中的对应。" 干叹了口气。 "最初我以为初芝老师是有洁癖。你在吃饭前一定要洗手漱口。洗手也就算了,一般人是不会作到漱口的地步吧?可是你给人的感觉又不是特别神经质。我因为觉得好奇就观察了一阵,然后不知不觉觉得大概是这样吧。" 这个解谜的过程,让初芝产生了说不出的恐惧。 "初芝老师绝对不吃生的东西吧?可是只要加了热之后,就算是同样的东西你也可以吃了。这是因为生的东西混杂细菌的可能性比较大,在免疫力低下的时侯吃的话也许会引发感染吧?" 初芝感觉上自己一步步被勒紧了脖子,被他的话,被他所说的事实。 "一想到可能是这样再观察下去的话,就更进一步发现了很多吻合的地方。于是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我觉得初芝老师好坚强。明明如此的痛苦,但是却绝对不在脸上和语言上表现出来。" 初芝笑了出来。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什么不会表现在脸上和语言上,如果真的有人能随时保持这样的话,他还真想亲眼看一看呢! "不好意思,是你误会了。" 他原本想说的若无其事,但声音却不由自主颤抖着。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绝对,绝对不是那样。" "你不用再勉强了,我对于婚礼那天因为带着醉意,而不经大脑就说了那么意味深长的话而十分后悔。 不过第二天老师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我以为你并没有注意到,可是结果你还是开始躲避我。不过如果我处于初芝老师的立场的话,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你说清楚。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今后也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干所表示出来的同情的味道,更进一步将初芝逼入了绝境。 "婚礼的时候我之所以说了那么一句,也许就是希望你能知道我巳经知道这件事情吧?因为我觉得身边只要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心情就能轻松一些吧?" 初芝注视着脚边,那里就好象有个无底的深渊一样。 "我说,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听到初芝的嘀咕后,干"咦"的反问了一声。 "不要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脸孔来接近我!你说什么坚强!那也不意味着你可以大模大样闯进我的生活来!滚开!不要再靠近我!" 初芝大声怒吼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架着黑色镜框,向他宣布生命的数字的中年医生的面孔。在电车上所看见的波光熠熠的大海,令人恨之入骨的闷热。自己对于这些的感情,眼前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明白。 干脸色惨白的咬住了嘴唇。 "我不会出去的,因为我总觉得出去了话就再也正视初芝老师了。所以我不想出去。" 初芝的脑子一下子胀了起来。 "你的心情关我什么事!滚!给我滚!不要只因为你自己的好奇心就打乱我的生活!" 从胸口深处所涌出的感情,究竟是愤怒还是空虚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那里面正潜伏着恶魔。 "我想我确实不了解初芝老师的真正心情。可是我至少可以询问一下你是否痛苦是否难受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真的只是想问一下而巳。" 初芝在那之后哭了一阵。但哭着哭着泪水又好象潮水一样退了下去。让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哭泣。矗立在眼前的人影,昏暗的门口,远方的蝉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尴尬。 在这其中,干突然嘀咕了一句。 "我其实只是想说,你在我面前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将冰凉的啤酒递给他后,干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接了过来。 那之后干问他"我可以进去吗?"的时候,初芝没能拒绝。或者说他巳经没有了拒绝的力气。 哐当,啤酒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就好象开关一样,让干说了起来。 "我是在大二的时候作了三个月的志愿者。是和我很要好的朋友来邀请我作义工。因为我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最开始只是以陪同的性质去参加了说明会。" 干将手指插进了头发中间,轻轻的搔动着。 "因为是朋友,所以去了一次之后他问我要不要参加的时候就不好拒绝。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我没有太大兴趣,但不知不觉也就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可是毕竟像我这样的半调子心情还是不行吧?最后我和配对的pwa相处的并不融洽,因为这个原因也就退出了。" "为什么?" 干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也许不应该说这种话。可是我开始厌烦听对方的话。" 他说得很干脆。 "我不是要和对象的pwa见面吗?结果对方从头到尾就在责备我。说什么反正你是不会懂啦。话虽如此,但对方的语气那么恶劣,我当然也会觉得讨厌。我根本就只是他的发泄口嘛!可是到最后他又和我联络,说想要和我见面。我明明已经不想见到他的脸孔,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了啊。" 干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干。 "然后我就开始逐渐缺席团体的集会。一旦不去了的就觉得真的没有瓜葛了。当然了,见到我那个朋友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不过我道歉的时候对方倒是出乎意料的看得开,还说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我虽然有点火大,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干继续了下去。 "直到现在,我还会不时想起那个pwa的脸孔。比如说他的某个无意中的举动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无法忘记。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是很想忘记,但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干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 "抱歉,好象扯到了奇怪的方向。对不起。" 男人歪着脑袋搔了搔头。 "说了那个之后再说这些也许不太合适,不过我真的觉得如果只是让我听你的话的话我还做得到,请尽管使用我吧。初芝老师一直在照顾我,而且我今后也许还要给你添麻烦。" 虽然干也许没有想得太多,但是初芝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接近自己,想要接触这个部分的原因。 罪恶感和后悔。这条线其实想当简明易懂。 "你只是在利用我。" 听到他的话后,干很没有自觉的反问为什么。 "算了。"‘ 只要明白了对方不是出于同情就巳经轻松了很多。初芝也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然后犹豫着是否该继续下去。 "我对谁都没有说过。不管是父母还是恋人。" 干笔直地凝视着初芝。 "总有一天会说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初芝一边这么想一边老实告诉他"谁知道"。 3 七点前他打了个电话过去,由纪已经回到了公寓。 "我现在正在做晚饭,你可以来了。" 因为得到了许可,初芝立刻赶向了她的公寓。巳经在门口等他的由纪,看到初芝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的脸色会更加糟糕呢。"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以为你会带着彷徨无助,想在地面上挖个洞躲进去的表情来我这里呢。" 说老实话,初芝来这里时的心情确实开朗了不少。和干见面交谈后,因为消除了误会和疑惑,他多少安心了一些。 "刚才有个后辈来我家里。" 由纪在厨房一边打开电饭锅的盖子一边问道,"难道是那个喜欢脱光光的好玩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记人啊?不过和那小子说话确实能分散一部分精神。" "既然在一起的话就带他一起过来嘛。我至少可以请他吃点咖喱。" 由纪很活泼外向,即使面对初次见面的人也能轻松交谈。 "那小子就算了。" "我可一直想见他一面呢。" 由纪将咖喱,蔬菜色拉和水运到了桌子上。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非常的安静。这大概是为了配合自己吧。从开着的窗子那里可以听见外面的电车的声音。 饭后的收拾由初芝负责。就算是对于提供饭菜的一点小小的回报吧?不过由纪总是说,她向其它朋友提到说男朋友帮忙收拾后其它人都羡慕的要死。 收拾完毕来到客厅后,由纪来到他的身边。看到他的面孔后突然嘻嘻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 细长的头发摇摆着,自从初芝表示喜欢长发后,尽管有时烫发有时又拉直,但总体来说由纪没有再剪过头发了。他捧起一缕发丝,传来了淡淡的花香。 "你洗过澡了?" "对,身体上黏黏的会不舒服。" 好象被花香所吸引了一样,初芝将她抱进了怀中。由纪笑了一下,将初芝的头拉到了自己的胸前。初芝自然而然横躺了下来,享受着甜美的香气。 "遇到讨厌的事情了吧?" 初芝轻轻点头。 "好吧,让我来安慰你吧。" 细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脖子。 "你好象个孩子呢。" 由纪说道。 "寂寞或者想撒娇的时候就会跑来。我啊,在和你交往之前从来不知道男人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呢。" 她抚摸初芝头发的手指加强了一些力道。 "我还以为会更加更加坚强呢。" 由纪在幼儿园担任老师。最初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过最喜欢小孩子。有时初芝也觉得,自己对她而言也许只是孩子的延长而己。 和由纪的交往,是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受到了感染的半年后左右的时间。那是在大学的朋友的婚礼上,由纪是新娘一方的朋友。因为他作为了友人代表致词,所以尽管很累了,还是不能不去参加二次会。当他到达那里后,坐在他旁边的人就是由纪。最初吸引了初芝的是由纪的长发。他在心里暗暗觉得真是美丽的头发。 那之后,他们在街上又偶然再会。原本只是在街头聊了几句,因为比想象中要聊得愉快,所以就去了咖啡店。他们在那里谈了很多,于是分别之前就交换了手机的号码。他们作为朋友交往了两个月左右。然后由纪主动对他说"我爱你"初芝也喜欢由纪,但是却无法响应她。因为他害怕接吻和作爱,所以觉得这样的自己是无法成为合格的恋人的。 那之后他们疏远了一段时间,可是当接受了两个月一次的检查之后,初芝因为无法一个人忍耐那种孤独和恐怖偶然给由纪打了电话。由纪什么也没多说的安慰了他。从由纪那里获得了安慰和痊愈感的初芝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放开这双手了。单独一个人是无法忍耐那种死亡的恐怖的。 宠溺着他的细长的手指让他觉得无比心安,丰满的胸部则点燃了他的欲望。可是不能再进一步了。充分的知识和理性,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个心爱的人真的可以接受自己吗?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现在还并不清楚。因为他非常清楚人类的心灵有多么的复杂。而且如果告白后又遭到拒绝的话,自己也许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都巳经交往了半年还只停留在接触上,别说是做爱了,就连接吻都没有一个,初芝不知道由纪是怎么看待他这个恋人的。由纪甚至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这样?" 爱上一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这些再平凡不过的人生,这些其它人轻松的完成了的事情,对于初芝而言却是无比的沉重。 "我爱你。" 这句自然而然溜出嘴边的话,由纪听到后只是笑了笑后说,"我知道。" 过了十一点半,初芝在勉强能赶上末班车的时间离开了由纪的公寓。由纪说了明天要早起。如果自己住下来的话,只会让她繁忙的早上更加麻烦。初芝不想这样。否则说心里话,他其实是希望能和由纪一起呆到早上的。 夜晚巳经失去了白天的热度。走起来也相当的凉爽,但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初芝的脸上。初芝小跑了起来,天气预报里并没有说晚上也有雨。 柏油路地面的味道浓重了起来。初芝在书店的前面停了下来仰望着天空。不断落下的雨水看起来就好象银针一样。 这是夏天即将结束的晚上,好象针刺一样的雨水。初芝若干年前的,明明不愿再回忆起来的记忆又鲜明的浮现在了眼前。 ◆◆◆ 六年前,在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四年级的夏天,明明巳经因为毕业论文的资料搜集和准备教员录用考试而忙到喘不过气来了,当别人问他要不要去喝一杯的时候,初芝还是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他们所去的居酒屋就在大学附近,是除了便宜以外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地方。那里面坐着三个看起来己经喝多了的大男人,正脸红脖子粗的唱生日快乐。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可是问了一遍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八月出生的家伙。再仔细追问下去,同一讲座的木谷招供出今天是他最喜欢的偶像的生日。 "我要靠赌马先赚取基本资金,然后成为青年实业家,然后和我心爱的由里加结婚!" 不是靠实力取胜,而是指望靠赌马发家的地方还真是符合木谷的为人,所以大家都忍不住暴笑了出来。 只有他本人似乎是无比认真的样子。 酒会一直持续到了午夜一点之后。然后大家以距离最近为理由,全都滚到了尾本的公寓去。不顾在居酒屋巳经喝了不少,又杀入便利商店购买了大量的啤酒和下酒菜。在那里他们也大唱生日快乐,招来了店员的白眼。 在尾本的公寓大家又喝了好多,初芝最后笑着就睡着了。在早上四点左右,他被尿意惊醒,注意到了门口的地方有什么响动。 在昏暗中他看见阿岸正在穿鞋,于是招呼了一声,"你要回去了吗?"大大的身影缓缓的转过头来。 "吵醒你了吗?抱歉。" 无所谓啦,初芝嘀咕着站了起来。,醉酒的余韵让他的脑袋还嗡嗡作响。 "我从早上起就要打工。" 阿岸微笑了一下,明明和大家喝的一样多,不,应该说喝的更多才对,但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憔悴。他和阿岸从高中时起就是朋友。这个男人永远一副扑克脸,可是偶尔又有很脱线的地方,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他也爱玩爱闹,但是本质上是很认真的人,因为兴趣也合得来,所以两人常在一起玩。初芝非常信赖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知心好友的男人。 "那回头见啦。" 他说完后就进了洗手间,不过出来时阿岸还站在原地。 "你要来我家吗?" 在一片昏暗中,传来了阿岸的声音。 "至少可以比在这里睡得安稳,我也可以借你被褥。" 初芝觉得太麻烦了。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 明明巳经拒绝了,阿岸还是没有动。他低着头,用脚轻轻踢门口的柱子。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这个人还真是拐弯抹角。初芝叹了口气,找出了自己的钱包塞进牛仔裤里,然后迈过了好象死尸一样滚到在地上的朋友们的身体。 "那我们走吧。" 阿岸一脸高兴的表情。他有时好象精明,有时又好橡很笨拙,他这种地方初芝也很中意。 离开公寓之后,两个人并肩走看。深夜的马路上不要说是行人了,连车子也没有。一种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的静寂包围着他们。 "好安静啊。" 初芝的声音在寂静的道路上显得很大,阿岸回答了一句是啊。 "不过再有一个小时天就会亮了。夏天的天一向亮的早。" 这么说的男人的侧脸,好象在一个相当高的地方。 "你该不会是又长了个子吧?" 阿岸回答了一句"也许吧"。 "离开高中后就没有测量过,也许长了一些吧。" 他抚摸短短的胡渣嘀咕着。 "你这种态度让人很火大啊。" "你还差lcm就有i70了吧?" "少罗嗦。" 初芝给了他的背部一拳,阿岸皱着眉头说真的很疼啊。那之后他们暂时陷入了沉默,四周只回荡着脚步声。 "你真的要做教师啦。"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剩下的就只有资格考试了。" "你不打算离开老家是吧?" "对,我喜欢这里。" 这么谈着,初芝想起了这小子自从去年起就从来没有提到过"就职"的事情。他应该也有在找工作,不过每次初芝间到的时侯,他的答案都不一样。看来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具体要干什么。阿岸没有对初芝提到过将来的梦想,即使是比任何人都亲密,比任何人都常在一起的好朋友,也还是有自己不了解的部分啊。 "我呆在这里就会有窒息的感觉。" 好朋友若无其事的说道。喜欢老家,决心不离开这里的初芝听到这番话后只是非常困惑。感觉上就像在他身边的自己也被一并排除掉了一样。 "永远都是同一拨人,同样的面孔……" 但初芝喜欢的就是这一点,都是熟悉的朋友,只要对方一张口就能知道下文的那种安心感。 "我倒是喜欢这种地方。" 阿岸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喜欢这里。这里高中初中的朋友比较多会让你安心吧?因为你其实很怕寂寞的。明明个性那么凶暴,在这种地方偏偏像小白兔,很恶劣噢!" "你这算什么意思?’’ 被我说中了吧?阿岸笑道。 "我巳经决定去东京上班了。" "我都不知道。" 一想到明年春天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他的胸口多少有些难过,寂寞一直渗透到了指尖。但是阿岸只是淡淡的继续了下去。 "有一家商社巳经录用我了,我还没有告诉父母而巳。" "这是你想作的事情吗?" 阿岸停住脚步耸了耸肩头。 "能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只是一小部份。能够到处宣称自己要做老师的你巳经很幸福了,你要知足。" 偶尔阿岸会露出这种把别人当小傻瓜看待的眼光。每到这种时候,初芝就觉得自己说不出来的愚蠢。 "而且,梦想并不是自己去找来的,而是与生具备的。是在无意识中来到你身边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所说的事情,初芝好象明白又好象不明白。他所知道的只是阿岸要离开自己了。 "你啊,只是因为一开始就巳经拥有了很多所以才没有去思考。所以你不可能理解像我这样的人的心情的。" 听到责备后,初芝停住了脚步。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阿岸用好象生气,又好象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注视这边。 "我无法理解你的事情,在精神方面处于优越的地位,这都是我的错吗?" 在沉默了一阵之后,阿岸低声回答"不是"。两人再次走了起来。即使是夏天,清晨依然十分的冷,初芝的酒巳经完全醒了。只是醉酒所带来的身体的沉重感还是十分烦人。 即使阿岸在烦恼着什么,即使不清楚那是什么具体的形态,自己是否也应该间出来,一起和他进行思考呢?可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又是一种傲慢的行为呢? "你真的很复杂。" 初芝的话让阿岸笑了出来。 "哪里?" 那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十分冰冷的口气。让人无法想象是出自从高中就在一起,比任何人都要要好的朋友的口中。突然之间,初芝开始后悔和他走在一起。与其就这样前往他的公寓,在首班车到来之前先去车站,或是公园的长凳上睡一觉也许还好一些吧?可是他又不好意思提出来,只能尴尬的跟在对方的后面。中途他一直带点惧意的期待对方能主动说"回去吧!""不要跟上来!"。 "对不起。" 阿岸突然说道。 "嗯。" 一句话就修复了关系,初芝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也算是……有一个梦想吧?也许该说是妄想。" "什么样的?" 阿岸的表情很复杂。 "所谓的梦想,说出来的话就不能实现了。你知道吗?在你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它就会长上翅膀飞走了哦。" "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做不了老师了吗?" 阿岸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初芝嘀咕了一句"迷信,笨蛋!" 这时候突然几点雨滴落到了脸上,阿岸嘀咕了一句"糟糕"。 "还有一点路,我们跑几步吧!" 初芝摇摇晃晃的跟在大步向前的男人的身后,很快就跑的气喘吁吁。当他站起来仰望天空的时候,只看到在路灯的照耀下,雨水就好象银针一样。 到达了阿岸的公寓后,换掉了湿漉漉的衣服走出浴室后。他看到那个自称早上要早出门的阿岸正盘腿坐在床上喝啤酒。看到初芝哭笑不得的注视他的样子后,阿岸递给了他一瓶啤酒,"也有你的份。" 即使觉得喝过了头,但是酒精就是那种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重叠在原有的醉意上的酒醉让初芝头疼得要命,动作也粗鲁了起来。早早的喝光了一罐啤酒,初芝滚到了铺在床上的被褥上。 "这么睡在一起的话,就让人想起高中时代的排球合宿啊。" 阿岸哼的笑了一声。 "合宿只是名义上而己。比起练习来,大家花在宿舍前面的海滩上游玩的时间明明长的多。" "那倒也是。不是很有趣吗?我们的排球部明明弱的要命,可是外宿的练习倒是格外多。" 阿岸"嗯"了一声。 "那只是名为练习的野营啦。比赛之后惯例就是去游乐场,游泳池或是海边,我是从头到 尾都没有想过咱们的队伍有拿冠军的可能性啦。" "我倒是觉得强不强大无所谓。只要大家在一起玩的快乐就足够了。" "你大概是这么认为,至于我则是是哪边都无所谓。" "那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好有趣。让人讨厌的就只有期中和期末考试。大学虽然也很有趣,但是和高中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啊。高中的时候觉得老要守规则很憋闷,后来才发觉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 "那是因为我们上了岁数。" 初芝冲他挥了挥拳头,阿岸笑着后退。抡空的初芝摇晃了一下倒在了被褥上。就在意识远去的瞬间,有人摇晃着初芝的肩膀。 "你没事吧?" "嗯,我要睡了。" 初芝脸朝下的嘀咕着。 "可是好寂寞啊。" 大概是因为酒意上了脑子,他的话也直率了很多。 "如果你去了东京,我就会寂寞了。" 一说出来就觉得愈发的寂寞,初芝险些哭了出来。高中时的好朋友几乎都去了外面上大学,和他一样上了本地大学的只有阿岸。他原本无意识的认为只有这个人是会一直在他身边的。 "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就算没了我也没关系吧?" "可是,阿岸只有一个。" 背部的重量突然增加了,拥抱着他的胸口的手臂加强了力量。初芝觉得阿岸一定也和自巳一样感到了寂寞。 初芝的身体突然被翻转了过来,就在他想着两个人的脸怎么这么近的时候,阿岸巳经吻上了他的嘴唇。 就在他皱着眉头思索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方又一次吻了上来。 "我爱你。" 近在咫尺的阿岸的目光十分认真。 "我爱你。" 之所以明白这个"爱"不同于朋友的"喜欢",是因为有了嘴唇的接吻做前提。面对认真向自己告白的好友,初芝的脑海一片混乱。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事情?" 阿岸是自己的好朋友,但并不是恋爱的对象。 "并不是突然,从很久以前,从高中时代我就一直爱你。" "高中的时候,你不是和河村在交往吗?" 高中的时候,初芝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叫做河村的女孩。就在初芝烦恼是否该进行告白的时候,阿岸宣布自己喜欢河村,然后进行了告白,和河村开始交往。不过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分手之后,阿岸表示"对那个孩子真的很失望。"于是偷偷的把河村不好的部分都告诉了朋友们。于是初芝也和阿岸一样,对河村感到了失望,对于河村的一点迷恋也就因此而消失了。 "因为你在意河村,我才和她交往的。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 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对于河村的感情,但是还是被别人知道了,而且阿岸又是因为这样才与河村交往,对于过于冲击性的事实,初芝的脑袋巳经失去了整理的能力。 "我从以前起就很讨厌夏天。" 将初芝的双手按在床上,阿岸喃喃自语。 "一到要换衣服的季节,到了只穿一件衬衫的时候,就可以透过衬衫看见你的乳头,光是那样巳经可以让我兴奋起来。" 鲜明的形容让初芝的脊背发凉。 "有游泳课的日子更加是地狱。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在厕所进行自我解决吧?" 压下来的身体让初芝下意识发出了悲鸣。 "你、你要干什么?" "说你爱我。" 阿岸好象说胡话一样重复。 "就算是谎言也好,说你爱我!" 他亲吻着初芝的脖子,抚摸着他的腰部,用自己的体重封住了初芝的抗,脱下了他的衣服。那种双腿被分开的耻辱和被撕裂开的疼痛,初芝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吧? "不要做什么老师了,和我一起去东京吧!" 阿岸用恍惚的表情亲吻着初芝哭泣的面庞。 "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说我们两人是兄弟。住在一起,如果你喜欢教人的话,也可以去补习班作老师。好不好?" 他的每个动作都会让初芝产生剧痛,初芝在神志恍惚的情况下和他作下了什么约定。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像昏迷了一样进入了睡眠。 初芝醒来的时候巳经是中午,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一秒钟也不想多停留在充满阿岸味道的房间里,他一穿上衣服就立刻走到了外面。腰部疼痛的让他无法正常行走,沉重的身体让他恨不能干脆打个出租车回去。可是因为没有钱,他最后还是只能使用了可以用月票的电车。 因为觉得一旦坐下来就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他只是依靠车厢站在了那里。然后在距离离自己的公寓最近的车站还有一站地的地方,他突然感觉到好象有什么东西要从腰腿之间流出来,于是慌忙在那一站就跳下了车,摇晃着冲进了厕所。初芝在厕所里放声哭泣了出来。后悔以及被背叛的感觉交替的袭击他的心灵。 那天傍晚,阿岸打了电话过来,在一知道对方是谁的瞬间,初芝就挂断了电话。那之后他又不止一次打来电话,最后初芝连听见电话铃声都觉得厌烦,干脆把话筒拿了起来。 可是到了晚上,背叛了自己的好朋友来到了自己的公寓。在门铃响起的时候,初芝巳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原本打算装作不在家,不去回答,但是门铃却一直烦人的响个不停。对于这个即使用被子蒙住脑袋也依然能听见的声音,初芝最后还是认了输来到了门口。不过他并没有开门。 "是哪一位?" "是我,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说。" 初芝以前从来没听见过阿岸如此缺乏霸气,如此沮丧的声音。 "你走吧!" 他从门的另一侧瞪着对方,扔下了这句话。 "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不应该霸王硬上弓。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平时总是酷酷的阿岸的哽咽住了的声音,给只隔一扇门的狭窄空间带来了紧张感。 "因为是真心就做什么都可以吗?" 门的另一面陷入了沉默。 "我是问你你以为只要是真心就做什么都可以吗?开什么玩笑!混账东西!" 双腿被分开,单方面被无情侵犯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初芝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脸孔!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王八蛋!" 他的喉头哽咽了起来,眼眶中浮现出了泪水。他用双手捂住嘴,抑制住了即将泄露出来的鸣咽。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听见了远去的足音。即使门前巳经消失了那人的气息,初芝胸口的剧痛依然没有改变。 阿岸用名为作爱的暴力,抹煞了自己作为初芝好友的身份。他背叛了比任何人都要信赖自己的心灵。初芝怎么可能原谅他!?而且在行为的中途,初芝不止一次说了"不要!""讨庆!",但是阿岸完全置若罔闻。 在初芝的身体内达到高潮后,那个一脸兴奋喘着粗气的男人将舌头伸进他的耳朵,喘息着说着"我爱你",这不是初芝所认识的那个男人。 而且也是初芝一辈子也不想了解的姿态。 在漫长的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之前,干重新写了三次的计划表。其实在第二次的时候初芝就巳经表示了ok。不过之后他自己好象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而重新进行了改正。这个人好象出乎意料是那种一旦开始做就要力求完美的类型。 尽管炎热的天气巳经逐渐远去,但初芝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不知道是不是夏天的疲劳没有消失,他依然持续发低烧,非常容易感觉疲劳。话虽如此,倒也没有到要去医院的地步,只是身体格外的沉重而巳。如果是一个上午却都有课的时候简直就等于拷问。到了中午的时候他连走路都开始摇晃,这样一来他也失去了吃饭的精神,一整个中午的午休都在保健室的床上度过。最开始这样还能让他在下午恢复过来,但是当他频繁的进出保健室后,保健医生就开始询间他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从那之后初芝也就无法去保健室了。对方并没有进行深入的追究,但是初芝自己总觉得很尴尬。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象以前一样在职员室打发午休的时间,可是那里不但因为香烟的味道而让空气十分恶劣,还吵闹的让他完全无法午睡。 干也发觉了他身体的不适,于是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最开始他还能逞强表示没什么,但是逐渐的,他连逞强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了。 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干向他提议,"我们使用社会课准备教室吧。"除了职员教室以外,每个学科差不多都有自己的准备室,但是实际得到了使用的就只有美术和英语的准备室。杜会课的教室是个非常狭窄的房间,现在儿乎巳经变成了储物室。初芝不认为那个满是垃圾的房间可以使用,于是向干表示那么狭窄的房间怎么可能放得下课桌。 可是到了下一周的周一,初芝一来到学校就在门口碰见了在那里等他的干,然后干拉着他说"请和我来一下",就把他带到了社会课准备室的前面。 "请你打开看看吧。" 初芝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打开了房门。结果眼前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以前这里是个到处堆着陈旧的资料,书籍,模型等东西的杂乱昏暗的房间,现在这种感觉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靠墙并列着两张书桌,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收拾在了旁边的书柜里。窗子玻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房间中一片明亮,而且更加显眼的是摆放在中央的沙发。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干跑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个很不错吧?这个可以放倒当床用哦。最适合用来午睡了。" "那种东西你是从哪里弄进来的。" 听到初芝惊讶的声音后,干歪了歪脑袋。 "从我家里。" "那不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了吗?" 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把自家的沙发搬来学校。 "没错,其实原本是我想扔掉的东西。不过我不知道哪天才可以扔粗大垃圾就一直拖了下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初芝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但是好在这个沙发并不是那么扎眼,万一碰到罗嗦的教务主任来巡查的时候,蒙上一块布应该也就可以了。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审视房间的时候,初芝发现了"那个箱子"。 "这个……" 他走了过去,那是静悄悄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空气?化器。 "啊,这是朋友不要了给我的,我自己不需要。教室里人很多,老是有不少灰尘吧?所以我想说至少回到这里的时候可以有干?的空气。" 刚刚亲口说过自己不需要的人,为什么又把它放在了那里呢? "初芝老师不是讨厌空气恶劣的地方吗?这样正好吧?" 初芝蹲在了空气?化器的前面,非常干?的器具,看不出来是别人不要了给他的。 "这上面还带着价钱标签呢。" "不会吧?" 他试探了一句后,干就慌张地跑了过来。 "是你新买的吧?" 干没有回答,只是在碰到了初芝的目光后,尴尬的后退了几步。 "那个沙发也一样吧?" 干的视线逃避开了。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我家的……" 初芝站了起来,冲眼前的男人怒吼道。 "谁让你去做那种事情了!!" 干小小的颤抖了一下,好象被主人斥责的狗狗一样垂下了脑袋。 "我又没有拜托过你,你不要自作主张好不好!?" 干偷看了初芝一眼。 "可是,反正花的也是我的工资。" "不是这种问题吧!?" 怒吼声一直传到了走廊,学生们好奇的张望这里。初芝大步走到门前,重重的摔上了门。 "为什么你要为了我的事情而出钱?我就是受不了这个!我不喜欢这样!" 不要同情我!初芝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这么一说的话就好象自己非常在意这个一样。其实他是很在意。无论是很容易疲倦的事情,还是持续不退的热度,可是如果让人发现自己在意这些,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的话,初芝总觉得至今为止的自己会一口气崩溃。干和由纪不一样,并不是可以无条件撒娇的对象。他不希望对方是为了这个才关心自己,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想和干站在同等的位置。 "这是我自作主张买的东西,如果你介意这一点的话,就付一半的钱好了。" "不是这种问题!" 自己提高了的声音只是更加触动了神经。初芝在房间中来回走着。 "就是这个问题吧?还有什么别的吗?" "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干低下了头,然后再次抬起了脸。说出了只能认为是完全看开了的台词。 "我同情你有什么不对吗?" "因为你可怜所以我同情你,因为你虚弱所以我想保护你,这有什么不对吗?初芝老师的免疫力比普通人要低,所以真的是很虚弱。你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吧?明明很难受还要硬装成没有事的样子。这对自己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 初芝觉得血一下子冲上了脑子。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之所以接近我,还不是因为自己在学生时代的志愿者没有做好,所以这次拿我作为替身,想通过照顾我,让我感谢你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初芝老师感谢我了。" "你所作的事情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干气的脸孔通红,初芝也气到几乎要沸腾了起来的程度。在彼此瞪着的紧张感中,预备铃突然响了起来。 "既然你费心收拾好了,那你就自己用吧。就不必找我了!" 扔下这句话后,初芝就离开了房间。干一直到朝礼都过了一半后才返回了教员室。尽管他自已迟到了,但还是一脸郁闷地紧皱着眉头。 第一节课的时候,初芝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在心里暗自咒骂干,到了第二节课的时候,他的怒火就平息了不少。到了第三节课,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过了头,等到了第四节课,他已经觉得也许自己主动去道个歉比较好了。即使干的行动是出于同情或者自我满足,但归根到底他也是为了自己好。而且最开始干都没有说沙发和空气?化器是自己掏钱买的。 话虽如此,要是自己主动去说『对不起』的话还是觉得相当的尴尬。就在他如此烦恼的时候,午休的时候两人在职员室前撞了个正着。当时初芝正好在接自己订购的外卖,而干则是买了面包回来吃的中途。 双方注意到对方后都有些尴尬。初芝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装作没有看见他。就在这时…… "那个……" 干对着初芝开了口。 "刚才很对不起。" 反而是干先道歉的事实,让初芝更加抬不起头来。 "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自作主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好好想过……" 干好象很为难一样一字一句的挤出了上面的话。 "我原本是想说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了。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结果你却对我怒吼,所以我一时冲动也说了不该说的话,真的很抱歉。" 他叹了口气。 "我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然后头脑就逐渐冷静了下来。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对方诚恳的语言让初芝开始坐立不安,要说太冲动的话自己也和他一样。这么单方面接受他道歉反而让他心里过意不去。初芝用右手捋了捋头发,正面看着干说道。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男人吃惊的抬起了脸孔。 "我才应该道歉,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怒吼。" 干摇了摇头。 "完全不会啊。原本说起来就是我不好。" 虽然有点不自然,但是因为看到了关系改善的征兆,初芝还是松了口气。 "也许你会觉得我太烦人,不过还是请你使用那里吧。我是特意收拾好的。" "好。" 这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干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初芝老师现在也是要午休吧?如果不介意地话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 初芝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哪里。 "那里也有桌子和椅子哦。应该会比职员室舒服的。" 干的眼睛里充满了"想去""想去"的神色,初芝最后还是没能拒绝,和他一起去了那里。 在干?安静的社会准备室里,初芝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吃着午饭。干也坐在椅子上,右足翘在另一张椅子上,用不太礼貌的姿势大嚼三明治。 从打开的窗子里可以听见学生们的打闹声。初芝横躺在沙发上,在满腹感的作用下感觉到了睡意。而干也趴在书桌上,很舒服的打起了呼噜。 这小子也是个怪人呢。初芝想到。但是他的这种部分并不让人讨厌。 ◆◆◆ 尽管最初表示过不想使用,但是一旦尝到了这个场所的舒适感后,初芝就无法再返回职员室了。 首先是不用介意任何人,可以横躺下来休息的沙发,然后是没有讨厌的烟草的味道。再加上没有什么学生会来这里,所以没有课的时候初芝都可以在这里消磨时光。 干也比起气氛古板的职员教室来更喜欢这里,所以自然而然也经常泡在这里,所以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增多了不少。 现在已经进人了十月的第一周,如同平时一样在午休时间躺在社会准备室的初芝突然想起了早上教导主任的抱怨。 "对了,干,你要注意对上级老师的礼貌哦。" 正在玩纸牌游戏的干不解的转过头来。禁止学生玩游戏,做老师的全把这个带进学校来,开始初芝也觉得不太合适。但是干除了午休时间以外并没有玩过,所以初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我有和他们打招呼啊。" "只是面无表情地嘀咕一声早上好吧?你就不能多带点笑容吗?" 干噘起了嘴。 "这种事情有什么关系?" 初芝叹了口气。 "也许你觉得没有关系,但是其它人看起来就觉得你太张狂。你对于自己讨厌的人的态度还真是露骨啊。" "我可没精力去对讨厌的老师还表示亲近。" "自己主动去招惹反感也没必要吧?就算是骗人的多露出来点笑容对你也没有坏处,你也该学做个大人了。" 干的表情更加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了。 "可是我真的受不了教导主任和吉原他们啊。说的话都莫名其妙的。" 说到这里,干突然站了起来凑到初芝跟前,压低了声音。 "这么说起来,我以前在危险的地方见过吉原呢。" 这个加强语气的"危险"也勾起了初芝的好奇心。 "什么地方?" "米泽的色情街。" 初芝啊了一声。 "我正好看见他从店子里走出来,亏得上面还那么一再警告我们不许买春呢。他的胆子还真不少。" 初芝一边点头一边突然注意到了一点。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难道说……" 看到初芝向自己投注了疑惑的眼神,干慌忙进行了否认。 "我朋友经营的居酒屋正好在米泽,我偶尔去喝酒而巳。" 初芝哦了一声后坐到了沙发上。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啦。就算你是在朋友的店里喝上一杯,顺便解决一下那方面的问题……" "所以我都说不是了嘛!" 听到初芝的笑声后,干小声的抱怨了一句"坏心眼"。 "我先声明,我己经决定只和自己爱上的人做爱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啊,话是这样没错啦。" 大概是不满意初芝的口气吧?干自暴自弃的提高了声音。 "我是说啦,我还是单身,现在能抓住我的心的家伙可是幸运的要命噢!我又体贴,又肯主动献殷勤,长相不错,个子高,就是工资低了些。"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初芝挥了挥手,滚倒在了沙发上。 "你等一下!" "再见!" 初芝闭上了眼睛。几分钟后睁开眼睛,干依然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的表情。因为觉得非常可笑,初芝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结果那边那个耳朵尖的家伙闹别扭的嘟起了嘴巴。"你笑什么嘛!" 和以前相比,初芝的身体好了不少。酷暑已经过去,中午又可以获得休息的场所,这对肉体非常有好处。感觉上精神压力也减少了一些,这多少要归功于干的存在吧。 最初的时候他还疑神疑鬼得觉得"他是在可怜我吧?""我只是他用来满足自己的工具吧?",可是和他接触久了的话,就发现他那种毫不客气的张狂口气反而证明他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这就让初芝轻松了不少。虽然他很张狂,但并不是不会体贴人。如果初芝因为上午的课程而疲劳的话,他就主动帮他买便当或者面包回来,如果初芝发烧的话,他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保健室弄来冰枕。如果初芝实在太难受而只能让学生自习的时候,只要时间许可,他也会帮他去监督学生。最近不管发生什么,他的第一个感觉都是"还有干在"。 初芝开始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如此能理解自己的对象,只能说是可遇而不可求吧? 这时传来了预告午休结束的铃声。初芝第五节没有课。他对进行准备的干说道。 "你接下来要去上一年级的世界史吧?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买瓶果汁吧。" 干拿着教科书和笔记转过了头。 "好啊,反正都是一楼。不过初芝老师还真喜欢甜食啊。" "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这里的自动贩卖机只有牛奶和果汁吧?因为我讨厌牛奶所以只能喝这个了。" 干咳嗽了一声。 "我们买个小冰箱放在这里吧。这样的话想喝什么都没有问题了。" 初芝犹豫了一下。 "这里的私有化好象越来越加速了。" "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喜欢这种秘密基地的感觉。" "冰箱嘛?我考虑一下。" 干出去之后,初芝再次睡了下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轻轻的开门的声音让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大概是干上完了课吧?不出所料,他果然听见了"初芝老师"的叫声。那个声音又叫了一遍"初芝老师",不过强烈的睡意让初芝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感觉上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由纪也最喜欢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抚摸他的头。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总是觉得非常的舒服。 嘴唇上好象感觉到了什么人的呼吸。紧接就有什么接触到了嘴唇。他觉得像是接吻。可是这几年…… 都没有接吻过了。接着气息消失了,外面响起了铃声。 初芝缓缓睁开了眼睛。干正俯视自己。然后笑着说"你睡得好香啊。" "课程很顺利,我一下课就赶紧给你买了这个来。" 他将纸盒包装的果汁递给了初芝。 "不好意思。" "我会记帐的,回头一并付给我吧。" "啊。" 在干整理刚才用过的教科书的时候,初芝品尝着冰冷的果汁。凉冰冰的果汁与刚才的触觉完全不同。 "我问你……" 该怎么问他呢?可以问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他的声音太小,干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然后干突然转过了头来。 "初芝老师,你今天不是有小测验吗?不快点去没关系吗?" 完全忘记了。初芝一口气喝光了果汁,慌忙得抓起了考卷与教科书跑了出去。 他思索刚才是怎么回事。结果走动的时候不断让卷子和书本掉下来,惹得走廊上的学生直笑。可是他顾不上在意这些。难不成干对他的喜欢是从恋爱的角度出发的?他冒出了冷汗。干确实很亲近自己,他一直深信这只是在友情的范围内。 但是他并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吻了自己,也没有证据。即使有那个触感,自己当时睡迷糊了,也很有可能是会错意了。他总觉得不应该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去怀疑干,他也不想怀疑干。 夏天应该巳经结束了,为什么自己要一次又一次被这种感情所烦恼呢?初芝模模糊糊想起了两年前去世的朋友的事情。 在他工作之后的第四个夏天,阿岸突然给他的工作场所打来了电话。自从发生过暴力的事情后,阿岸遵照初芝的怒吼,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过。 听到阿岸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询问"你还记得我吗?"后,初芝失笑了出来,一句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记忆还很鲜明,无论是要封印还是要原谅时问都还不够。 那之后的三天左右,阿岸每天都在同一时间打来了电话。在发觉是阿岸的同时,初芝就挂断了电话。每次挂断的瞬间都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因为这时就充分划清了正确的人和犯错误的人的界限。第四天,阿岸没有打来电话,初芝放学的时侯在校门口被人叫住了。 "公平!" 明明是夏天,他还穿着长袖和牛仔裤。帽子压得深深的。投注在初芝脚边的细长的影子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太阳的角度的关系。 "好久不见了。" 初芝没能立刻说"是啊",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惊讶。在眼前的人身上己经找不到任何四年前酷酷的帅气的影子。 "我有话和你说。" 好友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咳嗽了起来。他用浮现青色的血管,只剩下筋骨的手捂嘴角,咳嗽了很久。 "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要告诉你……" 如果阿岸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样子,如果他的样貌没有如此的凄惨的话,他一定不会听他说什么吧。他的腮帮深陷了下去,脸色也如同白纸,明明和自己同年,但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原本高高的个子似乎好象被什么重担压得失去了以往的风采。 "在这里说吧。" 表现出来肯听他说话的态度后,阿岸笑了一下。这一来他嘴角的皱纹显得格外的深刻。 "我想找个能坐着说话的地方,比如说咖啡店……" 初芝根本不打算和他长谈,忍不住粗声说到"不是叫你在这里谈吗?"。他刚一说,阿岸又咳嗽了起来。 "对不起,光是站着就已经很痛苦了。" 惨白的脸色,细瘦的身体,初芝立刻对自己的粗心感到了后悔。 "那里就好。" 阿岸摇摇晃晃走到学校车站前的长凳上,然后就崩溃了一样坐了下去。尽管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巳经气喘如牛。初芝不禁觉得这小子真的没有事吗?有点后悔没有带他去咖啡馆。可是阿岸似乎己经不打算再站起来了。 呼吸平息了一些之后,阿岸看着站在那里的初芝。转眼之间眼眶中就充满了泪水,一粒粒滑下了脸庞。 "奇怪?初芝。" 回过头来后,原来是初芝教授的二年级的女学生们。阿岸低下头将身体缩成了一团,也因为这样,没有人发现他是初芝的同伴。 "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情。" "好可疑,和女朋友约会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们管啦。"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公车进站了,学生们轻快的跳上了车子。 "再见!初芝!" "叫我老师!" 学生们转眼之间就不见了,阿岸缓缓得抬起头来,"你真的成为了老师啊。" "你有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阿岸再次流下了泪水,面对这个异常感伤的男人,初芝产生了强烈的不协调感。阿岸原本不是这种人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阿岸在人前哭泣。 "你生病了吗?" 阿岸露出了暖昧的笑容。他那种异常的瘦法,让初芝脑海里闪过了"癌"这个字。可要是这样的话,阿岸的年纪似乎又太轻了一些。 "幸好我没有死于事故。" 他没有回答初芝的问题,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有恋人吗?" 然后只问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初芝尖刻的声音让阿岸垂下了脑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道"这样啊"。被罪恶感刺激到的初芝只好又回答了一句"没有!"阿岸听到后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个一生的请求!" 阿岸好象发疟疾一样的颤抖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巳经握得变了颜色。他的嘴动了几次,但是就是不见发出声音,最后他好象呻吟一样的挤出了声音。 "请你接受捡查!!" 初芝的胸口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我要接受检查?" 拜托了,阿岸深深的低下头。 "两个月前我因为感冒去医院,捡查结果是肺炎,但医生同时告诉我,我感染了hiv。" 最初初芝完全不明白阿岸在说什么,虽然听说过,但是那些词并不是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语言。 "后天性免疫不全症候群,如果我说爱滋病的话你比较容易理解吧?" 在听到爱滋病的瞬间,初芝就陷入了恐慌。因为爱滋病在初芝脑海中就等于死亡。会死的病,可怕的病。而且没有治疗方法。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上的。我从高中时代就有过性经验,从潜伏期考虑的话那时的可能性最高。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接受检查。即使只有一次,即使概率很低,但也有感染的可能性。而且和你的做法又格外……" 初芝从头冷到了脚。他怒视着眼前告白的男人。不但被逼发生了近乎暴力的性经验,还因为传染了疾病而要去接受检查,最后还有可能让自已感染上致命的疾病。这个男人就是这么说的。如果被传染上了话自己也会死吧?布满奇怪的斑点,骨瘦如柴得死去吧? 包围全身的莫名其妙的恐惧让初芝几乎大叫了出来。他缓缓的离开了阿岸的身边,走向了自己常用的地铁口,无视于背后"等等!等等!"的声音。 "请你听我说!" 他挥开了从背后想要抓住他的男人。暂时无法动弹的身体最后跪到了初芝的面前。 "求求你去接受检查吧!求求你!求求你了!如果没有感染当然好,感染了的话就需要尽早的治疗。我巳经发病了。因为发现得太迟,所以药物巳经完全没有用处了。免疫力全面下降,完全不行了。万一你……感染了的话,只要尽早治疗吃药的话,就不会像我这样……所以……" 用青白色的额头碰撞柏油路面,阿岸一再恳求。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你也许会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装什么好心,可是……" 阿岸祈祷一样不断用头碰着地面。 "我真的爱你。"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许是最糟糕的爱的形式吧。 4 那天和阿岸分开后初芝立刻去了书店,买了几本关于爱滋病的书籍,回到家里就看个不停。 从感染途径到发病的经过,到发病为止的平均年数。还有生存机率……,通常在发病前会有五到十年的潜伏期,这比想象中要长得多。 是也有感染后五年就死去的病例,初芝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万一自己四年前感染了的话,按照这例子的话自己就只有一年可以活了。一年……只有一年的时间够做些什么呢? 可是现在是否感染了还并不能确定。书中写因为一次的性经验而感染的可能性是0。1-1%。这个数字让他松了口气。一百个人中才会有一个,绝对算不上多。可是受伤的话就会提高感染的可能性,想到和阿岸的行为时的伤口,他又无法相信这个低概率了。 他害怕接受检查,因为接受后也许就要面对地狱。不过反过来说的话也有可能发现现在的担心全都是多余的。可是与其面对地狱的话,初芝宁愿自己并不知情,在烦恼了许久之后,初芝终于决定接受检查。 因为自己心中的天平在"感染"还是"不感染"上倾向了后者。 在接受了捡查,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时间内,初芝什么都干不下去。不知不觉中就在思索有可能侵蚀了自己身体的细菌,以及自己还能活多久的问题。在利用课余的时间去拿检查结果的时候,他多少松了口气,至少这样就可以分出个确切的结果,不用再如此的烦恼了。可是在那之后,他马上就发现以前为结果所作的那些烦恼,和后来的地狱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在保健所的狭窄的房间里,初芝拿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他战战兢兢地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那张纸。那里并没有书写过于具体的内容。只写在保健所的检查号码以及结果。而初芝的h4抗体检查的结果是"阳性"。 就在那一瞬间,初芝的脑海一片空白。好象全身的血液都降到了脚底,全身一片冰冷。保险医生对他说 "可以和你谈一下吗?"的时候,他也只是啊了一声,但是脑子对于这些并没有得出结论。留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他和检查结果。在几乎让他失魂落魄的冲击之后,他最初意识到的是"自己要死了"这个事实。自己要死了,死定了,这个身体将会被细菌所充斥而死。 在他几乎听不见什么的耳朵旁边,保险医生拼命地进行解说。就算hiv的抗体是阳性,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死亡。感染和发病并不一样,如今的医学已经有了划时代的进步。爱滋病得到克制也并不是梦想了。可是这完全无法震动初芝的心灵,也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离开保健所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返回学校的。他只记得自已尽量避开别人,把自己关进了职员专用的厕所里,然后再次打开了检查结果。阳性的那两个字即使经过了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有所改变。他茫然的注视厕所的天花板。泪水夺眶而出。初芝趴在厕所里大哭了起来,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鸣咽。 即使想过自己有可能被感染,但不知出自哪里的自信总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没有事情。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这个事实让他格外的无法接受。 自己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错!不对的都是阿岸!是他乱来才会染上疾病,然后又传染给了自己。那次的性经验根本就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暴力!自己不但单方面接受了阿岸的暴力,还被在身 体内留下了有时间限定的恶魔。 初芝从心底诅咒着阿岸。因为那种混蛋,自己不但失去了友情和自尊,现在连未来都要被夺走!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如果没有和他成为朋友就好了。早知道要面对这样的未来的话,他宁愿抹煞和阿岸的过去。 他直接从厕所回了家,丢下了要上的课程不管,也没有联络任何人。他只是不断在家灌酒,但是却老是没有醉意。好不容易被酩酊的感觉包围后,他忍不住想到干脆就这样死了好了。如果被父母兄弟知道自己患上爱滋病的话,他宁愿就这么死掉。这样的话就不用留下那么悲像的回忆,不用被其它人知道,可以更加轻松的结束人生。自己对于死亡所拥有的选择权让初芝产生了陶醉感。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初芝跑了出来。摇摇晃晃的跑到电车站,打算就这样跳到电车的前面被压死好了。但是最初的电车他错过了时机,第二辆,第三辆也一样,在目送了若干辆车子后,初芝突然大叫着跪了下来。 他害怕死亡。 哭泣着回到家里的初芝无计可施,所有的愤怒只能都聚集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死太不公平了。那个把自己拖向地狱的阿岸,那个让细菌在自己身体里蔓延起来的男人,才应该负起责任来去死! 在盛夏的中午,初芝在口袋里揣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后,不顾烈日当头走出了家门。匕首就是初芝的憎恨的最具体的实物表现。 阿岸的家人在初芝打来电话时很简单就告诉了他医院的名字。阿岸的母亲还哽咽着表示"请你多安慰安慰他。",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电话另一端的对象是打算去杀掉他们的儿子吧? 乘坐上医院的电梯,在上升的指示灯转变为5之前,初芝一直摸索口袋内的匕首。 他在护士站确认过了名牌,阿岸住的是单人房间。门上挂着"谢绝探病"的牌子。初芝看了看四下无人,就门也不敲的闯了进去。 里面是个温暖的场所,窗户全开着,远方白色的海洋正在熠熠发光。仿佛吹风机一样的热风不断吹拂进来,让淡水色的窗帘也随之摇摆不巳。 开门关门的时候都没有反应,初芝蹑手蹑脚的环顾了四周。好象没有探病的人和护士。 初芝大力掀开了被单,出现在床上的人影让他目瞪口呆。最初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这真的是阿岸吗?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了。比起上次见面时他更加的削瘦,可以说只剩下了皮和骨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好象枯木一样的手臂上插着点滴,那周围的皮肤已经是青紫色。闭着的,深陷的眼窝直接表示出了他骸骨的形状。 从敞开的衣襟部分可以看见他几乎要刺穿皮肤的尖锐的锁骨。薄簿的胸板一起一伏的表示身体的主人还没有断气。但除此以外就和尸体没有什么两样了。突然,他大大喘了口气,缓慢的睁开了深陷的眼睛。 好象死鱼一样失去了光泽的黑眼珠茫然注视着初芝,他用手掌擦了擦眼睛后,发出了短暂的悲鸣,潜进了床单里面。 "我不知道你住院了。" 初芝温柔的说道。演技的话谁都作得到。关键是不能让他产生怀疑。初芝希望直到阿岸死亡的瞬间,对方都不会察觉。这样才不会引发乱子。 "你的情况怎么样?" 被单下的身体不断颤抖。 "不要隐藏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在鸣咽之后,阿岸用颤抖的声音说到"请你背过脸去。" 他按照阿岸的话转过身去后,传来了一阵床单的摩擦声,大概是皮包骨头的男人探出了脑袋吧。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阿岸用干涩的声音低语,咳嗽了几下。 "为什么?" 阿岸没有回答,初芝的背后传来了暖风。 "虽然是夏天,可是手脚还是好冰凉啊。" 初芝产生了正在和祖母谈话的错觉。但是阿岸应该和他一样是二十六岁。 "我喜欢打开窗子。你还记得高中时代的事情吗?教室里没有空调,闷热的要死,可是很不可思议的是又让人非常地想睡觉。我现在不时会梦见高中时代。" 看着沉浸在感伤中的男人的脊背,初芝思索应该在什么时候,怎样去杀死他。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应该是绝好的机会。他偷偷把手伸向了牛仔裤的口袋。 "那里的窗子可以远远看见海洋。" 阿岸一个人喃喃自语。 "最初看到的时候,我想起了排球部搭乘电车去外宿的事情。从电车的窗口可以看见远方的海洋,明明不是小学生了,大家还是又笑又闹得吵个不停。" 记忆的共有,在初芝的脑海中也出现了同样的海洋。 "那个时候真的很快乐啊。" 阿岸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这也是初芝想要问阿岸的。 "啊,公平,杀了我吧。" 握着匕首的右手颤抖了一下。 "请你杀掉我吧,我怕死!可是我也没有自杀的勇气。我己经不行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没有救了。我讨厌疼痛,讨厌痛苦,所以杀了我吧!" 要杀掉他很简单,可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这是复仇,而不是为了让阿岸获得解脱。沉默之后,可以听见阿岸吸鼻子的声音。 "你接受检查了吗?" 初芝笑了。 "啊。" "结果呢?" 我要和你去同样的地狱了。躺在病床上,回忆着过去而流泪,哭着乞求别人杀死自己。谁想象过这样的未来!?谁追求过这样的未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这痛苦,这命运,全都是你的错!无法成声的语言激荡着他的全身!你这种家伙去死吧!快死吧!死在我眼前才好! 在轻轻的敲门声后,门打开了。进来的护士注意到初芝的存在后,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您是来探望他的吧。" 护士对初芝打了个招呼后,就靠近了病床。 "今天你气色不错啊。" "还好啦。" "你能夹住体温计吗?" 在护士和阿岸说话的期间,初芝也一直背对着他们。 "他是我从高中时代起的朋友。" 向别人介绍初芝的阿岸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他现在是高中老师,在教世界史。" "噢。" "我和他都是排球部的。他的球技相当厉害呢。" 护士轻轻笑了起来。她测量完体温出去的时候,笑着对初芝说,"有朋友来的话,阿岸也精神了不少呢。" 愉快的对话在护士离开的同时就消失了。沉默再次降临。初芝寻思,阿岸会死吗?就这样寂寞的,凄惨的死去。 "结果怎么样?" 阿岸又问了一次。初芝沉默了一下之后, "我是阴性。" 立刻,阿岸那里传来了鸣咽声。从好象强忍着的哭泣声中间,可以听见他颤抖的声音。 "神啊,谢谢你!" 初芝冲出了病房,用惊人的速度在走廊上奔跑,来不及等电梯,直接就下了楼梯。阿岸的祈祷并没有传达给神灵。初芝咬住了嘴唇,用力握住双手直到手指都变了颜色。他在胸口不断对以前的亲友重复着,"你去地狱里后悔吧!" 那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阿岸就去世了。在冰冷的秋雨的夜晚,初芝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举行他的葬礼,初芝只想到,他有在地狱后悔吗? ◆◆◆ 周围己经如同黄昏时分一般昏暗了,社会课准备室的玻璃上映照着灰色树叶的影子,叶子在从清晨起就己经下个不停的雨水的冲击下和狂风的吹拂下大幅度的上下摇摆着。 前些日子一直都是晴天,但是一进入十一月天气却突然变了个样子,这两天来每天雨都会下个不停。躺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裹着毛毯子的初芝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外面的雨势出乎意料的大,一想到要怎么回去他就忍不住烦恼了起来。从早上起他就在发低烧,身体很沉重。即使在房间中也会因为寒冷而颤抖不已,如果再淋湿的话,热度毫无疑问还会上升。 走廊上传来了学生的脚步声,初芝忍不住看了看墙上的表,应该还是上课的时间啊?与此同时下课铃响了起来。现在是下午三点,第六节课己经结束了。 他从沙发上撑起了身体,就好象刚游过泳一样疲劳,明明什么也没做,关节却嘎吱嘎吱作痛。他每次发高烧之前都会是这个样子。 就在他为了至少要完成自己班级的班会而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一摇晃又跌回到了沙发上。他伸手摸了模额头,吐出的气息都饱含折热气。 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干一边搔着短短的头发一边打开准备室的门走了进来,蓝色的上衣卷到了手肘以上,肩头的白色痕迹非常显眼。虽然说上课时大家都用的是粉笔,但一般也很少连这种地方都弄脏。他以前也提醒过干,但他好象就是喜欢去摸肩膀。将手上的教科书摔在书桌上的干恨恨的咋了一下舌。 "你听我说噢!课上到一半的时侯,我提到了在美国旅行的事情,结果学生们就说想多听一些,我被他们一哄就说的兴高采烈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下课时间,这学期的授课计划完全乱套了,真是糟糕透顶!!" "谁让你自己要上套啊。" 初芝毫不留情的指出了对方自己也心里有数的问题。干脸色阴沉的咬着嘴唇,不再说什么了。成功让男人闭嘴之后,初芝借着这股劲站了起来。他原本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右膝使不上劲,整个人向前栽倒,幸好左腿及时撑住了身体,但是刚才的姿势还是有说不出的危险。干晚了一拍的伸手出来支撑他。 尽管没有碰到,初芝还是吃了一惊,有点粗鲁的挥开了他的手,看到对方吃惊的表情后,他才注意到自己警戒过头了。 "因为你的手太脏了!" 他只能找个不高明的借口。干看着自己的手心,苦笑着说了声"对不起"。空气显得非常的尴尬,初芝好象要逃跑一样走了出去。 "啊,请等一下!" 看到追上来的干试图抓住自己的手,他又吃了一惊。因为不是那么突然,所以多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即使如此,在被抓住手的瞬间他还是颤抖了起来。 "你果然发烧了。" "发烧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 对方似乎并不赞同。 "虽然早上我就觉得你状态不好,但现在比当时情况还要严重。眼睛好红,身体似乎也在摇晃了。" "我没觉得不舒服。" 初芝说了谎。耳旁传来了一阵激烈的雨声,干将视线转向了玻璃。 "雨势好象更大了,回去的时候我用车子送你吧。" "不用了。" 即使可能要因为淋雨而让病势加重,或者明天一天都要躺在床上哼哼,初芝也不想坐干的车。 "你不用客气啦!虽然我还有点儿事情想做,但是五点前一定可以走啦。" "我不是说了不用嘛!?" 烦躁的心情让他的话冲口而出,话一旦出口就再也无法收回了。平时明明可以冷静控制感情的,可一旦身体到达界限的时候,自制力也立刻消失了。 干是关心自己才要提出送自己的。如果刨去个人感情部分的话,从道理上说这应该是值得道谢的行为。 "抱歉我不该吼你,可是去了我的公寓的话,你回去的时间不就会更晚了吗?而且五点左右是上下班高峰,坐电车可能还要更快一点儿。" 虽然是借口,初芝也觉得这个理由相当合理。他耳旁传来了吱吱的声音,看了看下面,原来是干用鞋子在地板上蹭来蹭去。 "你虽然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不想坐我的车子吧!" 初芝吞了口口水。难道他已经发觉到自己在尽力的避免两人独处的状况了吗?可是接下来他从干嘴里听到的,却是让人失笑的傻瓜般的推测。 "你是因为我的车子太破才不愿意的吧?" 干用非常认真又非常不满的表情说着。 "我说了不止一次要送你,可你还是一次都没上过我的车子吧!你其实就是讨厌坐,我从老妈那里继承下来的,被学生们嘲笑不己,己经有十五年历史的破车吧?" 初芝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因为实在是太愚蠢的理由,他只能笑而己了。 "我一早就知道你的车子有多破了,也用不着到现在才嫌弃吧?" "那好,为了证明你不讨厌它,就坐一次嘛!" 他那嘟起嘴唇的任性表情和挑衅式的口吻格外惹火了初芝。 "你是三岁的孩子吗?"扔下这句话后初芝就离开了房间。从以前起干就有不少这种明明年纪一大把,却还是很像小孩子的地方。这些和那些在外人眼中直率的部分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真的男人。可是就算对方再怎么天真无邪,初芝也不会忘记他依然是一只雄性的生物。 5 虽然因为生气和怒吼让他一瞬间忘记了身体的沉重,但是在到达教室之前,他就己经又想起来了。结束了传达通知的简单班会后,初芝就返回了职员室。准备室那边干还在,他总觉得每一次见到他,两人又会产生无聊的争吵。他也知道,是自己过分意识到干的存在,所以对于他的每句话都会那么精神过敏。 他己经没有心理优势可以让他即使在听到什么话以后也可以轻易的带过。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虽然想回家,可是皮包和月票都还放在准备室里。他只能不断的打量着外面,看看雨势是否减小了,但是无视他小小的祈祷,大雨依然倾盆而下。 对面的老师抽起了烟,他无法忍受的走到了走廊上。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具体想去的地方,于是为了找个能坐的地方而去了保健室。保健医生不在,去年初芝教过的一个二年级学生正坐在椅子上,那是个口齿伶俐的活泼孩子。 "老师,你怎么了?" 她一看到初芝就跑了过来。 "休息一下。" 初芝没有理她,直接躺到了床上,因为全身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哪里不舒服吗?" 感觉到学生隔着帘子,充满关心的窥探后,初芝笑了出来。 "我只是有点困。因为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你就不要来打扰我的睡眠了。" "噢。" 初芝钻进了被子里面。尽管外面阴雨绵绵,被单上倒是充满了阳光的气息。 "保健的吾桑老师要到五点以后才回来,他说在外面有事。" 初芝无法忽视隔帘子传过来的声音。 "你不回去吗?" "人家找吾桑老师有事啊。" "噢……" 初芝闭上了眼睛,觉得脑袋好疼。 "老师你听我说,小干好有趣哦。" 即使告诉了她自己想睡觉,也不过几分钟,就被她忘在了脑后。对这个对别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学生,初芝也只能叹气了。 "啊?" 虽然对方用了呢称,初芝还是立刻明白了她是在说干。 "他是老师的小弟吧?" "你胡说什么?我可是拥有指导老师这个光明正大的头衔的。" "哇,好拽吗?" "我本来就很拽。" 外面响起了哈哈的笑声。 "不过呢,小干真的很不错。" 初芝没有回答。 "虽然他上课容易跑题,不过他的话好有趣,而且又好体贴。上次班里有个男学生玩游戏时被教导主任抓到,游戏机差点就被没收,于是他为了保护那家伙硬说游戏机是自己的,最后把教导主任也给吵烦了,明知道他是在扯谎还是饶了他,不过事后小干也好好的骂了那个男生一顿,对他说要玩也要玩得高明一些。" 初芝觉得那时的状况似乎己经可以浮现他的眼前了。 "因为那家伙一向讨厌教导主任吧。" "是吗?我倒觉得不是这个问题哦。" 初芝不明白学生所说的话。 "教导主任的话没有人不讨厌吧!可是如果当时在那里的是伊藤或者是吉原的话,他们绝对不会维护学生的,不是吗?" "大概吧。" "要是初芝老师的话,你会维护我们吗?" 如果说不维护就变成无情,说维护的话又是伪善,初芝对于提问者本人无意识问出来的尴尬问题只能苦笑。但好在就在他回答之前,保健医生就回来了,初芝也得到了解放。 因为保健医生己经要回去了,他于是借了钥匙,在那里睡了一小时左右。因此身体也轻松了不少。在周围己经完全黑暗的时候,他一边思索着干应该己经回去了吧,一边返回了准备室。房间中的灯光透过毛玻璃传到了走廊上。 他自己说服自己,只是拿一下皮包而己。于是门也没敲就直接打开了房门。双脚搭在桌子上,背对着房门坐着的干只是把脖子扭转了过来。明明心里想着不要和他纠缠,初芝忍不住还是多了句嘴。 "在教导主任面前可绝对不能这个样子噢!" 椅子嘿吱一声,自大的两脚从桌子滑落到了地板上。初芝站着迅速的收拾起了东西。 "初芝老师。" 隔壁传来了声音,那是以前从没有在那张任性自大的嘴巴里听见过的温驯的声音。 "拜托了,请让我送你回家。" 芝缓缓转过了头。 "我真的很坦心,初芝老师也许己经忘记了。可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那时老师也是说没关系,所以一个人回去了,结果第二天不出所料的请了病假。那时我就发警,绝对不要再在事后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了。" "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吧!" 男人垂着眼帘低下了头,可以看见他左侧头顶的旋儿。 "也许这仅仅是我的自我满足,不过请让我和你一起回去,拜托了!" 让初芝头疼的就是这样的干,如果要是他一直这么霸道也就算了,可他要一味低声下气,初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而且就算拒绝,他似乎也不会死心。无法回答,也无法走出去的沉默。因为站着感觉到了辛苦,初芝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如果他没有在那一瞬间看见对方的脸上一亮就好了。 "我要做的事情己经做完了,只要老师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走。" 谁也没有说过要一起回去,可是初芝坐下来的行为,却让干误会他己经表示了同意。因此他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你会意错了,初芝只能在书桌上抱住自己的脑袋,感觉上就算今天不淋雨,晚上自己的热度也要上升了。 ◆◆◆ 那是辆外观和内部都脏兮兮的车子。后面座位上堆积着服装和一些日常用品,完全没有留下坐人的空间,让人无法想象这辆车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宣称准备室不归清洁工打扫的范围,所以就每天早晨自动跑去打扫的男人。而干就大大方方将皮包扔到了这堆杂物的小山上。 初芝将助手席的座位向后拉到了最大的限度,即使如此双脚还是伸展不开。并不是因为他的腿长,而是车子己经狭窄到了极点。所以即使干在对他说尽管放轻松,他实在是很想问问干,这要怎么放轻松才好? "我己经好久没有试过开车时身边有人了,感觉上有点紧张呢!" 干嘀咕着咔嚓咔嚓的打开了火,对于他粗鲁的动作初芝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不出所料,干的驾驶让人相当的心惊胆跳。总而言之他的转弯很唐突,而且也不配合车子的速度就随便加减文件。每逢此时,车子就咔哒咔哒的摇晃。他的车也很粗暴,初芝的脑袋好几次都险些和车窗亲吻,幸亏安全带及时发挥了功效才幸免于难。 "你驾车时有好好的看后镜吗?" 既然是人家好心送自己,再对别人的驾驶挑三栋四的好象不太合适,所以初芝直到车子开动了十五分钟之后,在已经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开了口。 "啊?" 干一脸茫然的表情。 "不要看这边!你给我看着前方开车!都是因为你的车踩得晚,后面的车子才开始和我们拉开距离吧!" "是这样吗?" 自己大概是并无意识吧,干歪起了脑袋。 "什么叫做『是这样吗?』你以为在驾驶学校时,老师是为了什么才叮嘱你每隔几米就确认一次后镜的!何况今天还下着雨,你给我小心一点!" "对不起。" 干因为他的怒气垂下了肩膀,初芝也觉得有点儿说过火了,但是并没有道歉。在上车之前对男人所抱有的警戒心,己经完全被对他驾驶的恐怖感所代替了。一边听着哗哗的雨声,初芝一边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觉得如果不看的话,大概就不会对驾驶感觉到不愉快了。车子的行驶多少流畅了一些,初芝在暖气十足的车内感觉到了困意,也许是因为还差五六分钟就该到家的事情令他放松了警惕吧,于是就这样他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初芝醒来的时候,车子没有在动。打击在车窗上的雨水己经不见了,所以暖气的声音格外的吵人。干也不在司机席上,眼前的便利商店的灯光非常的刺眼。 不久商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短袖的男人,他笔直的接近了车子。车门大大的打开之后,冰冷的空气流入了车内。 "啊,你起来了?你拿一下这个。" 几个塑料袋被搁在了初芝的腿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他的问题后,坐回座位上的干露出了非常尴尬的表情。 "嗯……我刚问过路。" "迷路了吗?" "我好象弄错了一个转弯,不过没关系的,一定能赶回去。’ 初芝叹着气扶住了脑袋。 "是我不好,不该睡过去,不过你既然不认路的话,把我叫起来不就好了吗?" "话是这么说啦。" 干好象闹别扭一样嘀咕着,在放在初芝腿上的塑料袋里摸来摸去,取出了某种看起来就甜甜的饮料。 "出发前先休息一下吧,老师你喜欢喝什么?" 因为暖气的关系初芝的喉咙的确很干,大概是睡的时候流汗的关系吧,全身都汗腻腻的。他一边喝着茶饮料一边看了看手表,然后大吃一惊。, "都己经过了9点!这三个小时你都在干什么呢?" 他们应该是在6点前就离开学校了。干指着前面说"就是在这一带转来转去"。 "原本我想多转转就能找到自己认识的路,可是雨那么大,天又黑,越转越找不到路,然后我也开始觉得乱转的话反而没有好处。所以就一直呆在这里等初芝老师醒过来。" 初芝觉得自己真是无话可说,虽然他不想吵醒自己是一番好意,可是一想到因此而产生的结果他就又开始头疼起来了。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 "人家说是小滨的海岸沿岸。" "要从小滨回去的话至少还要花上30分钟吧?如果你再从我家回去的话到家就要超过11点了。" "无所谓啊,反正回去也只是睡觉。对了,要不请初芝老师收留我住下吧,这样明天早上也就轻松了。" 虽然他的口气很轻松,而且也许只是在开个玩笑,但是初芝还是立刻就说了"不行"。尽管可以找理由,说些什么房间太乱之类的话,但是他连理由也没有找。干哈哈的笑了出来,是那种让人想不到是哪里可笑的笑法。 "反正也迷路了,就顺便在这里兜个风吧。" 为什么这小子会迷路?该不会是趁自己睡觉故意迷路的吧?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疑心一旦产生就无法停止。初芝越来越害怕。他害怕和他两个人一起呆在密室里。 "快点开车!" "什么?" "少说废话,快点开!" 慌忙将喝到一半的饮料放进车窗边的专用架子后,干打着了火。如果他开起车来的话,就不能对自己出手了,初芝的想法只是如此简单。 在没有什么变化的海岸线的风景不断从车窗外掠过的期间,仿佛乌云一般的恐怖心情也逐渐淡薄了下去。他并不能确定干对自己的好意是含有性成分在内的,唯一的证据就是干好象吻了他的暖昧触感,而且就算干是那种男人,且对自己抱有那方面的意思,也不见得所有男人都会采取和阿岸一样的行动。 在早已经过了高峰期的海边高速公路上只有星星点点的车辆。车子在开动之后,干就没有和他说话,不自然的沉默只是更加增长了车内的尴尬气氛。初芝突然注意到车子内是带着收音机的,于是打开了开关,杂音太大几乎听不见人的声音,不管他怎么调节,也转不出来什么象样的频道,他在狭窄的空间内交换放腿的位置,逐渐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我的收音机不太好使。" 旁边传来了踌躇的嘀咕声,初芝切断了执着了半天的收音机开关。 "我说啊,这个星期日中央体育馆有聚会,和我一起去一次好吗?" "聚会?" 初芝茫然的反问了一句。 "是掰腕子的地区大赛,我朋友要参加,所以叫我给他加油去!如果你有空的话一起去看看好吗?" "假日的时候我想多休息。" "你说得对……" 上个月干也邀请过他,说是因为别人送了他绘画展的门票,结果初芝骗他说有事而推掉了,当时初芝对他说你去邀请其它人吧!结果星期一见面时问他去了没有,他说因为太麻烦就算了。当时自己还在想和别人去不是挺好的吗? 车子在信号灯前面停了下来,尽管没什么车子和行人,信号灯还是忠于职守的变换颜色。红色的灯光让初芝头晕目眩,他已经懒得去推测干的用意,无论是对他的一举一动感到害怕,或者感到生气,还是去寻找拒绝的理由,都己经让他太疲劳了。 "等过了信号灯就停车吧。"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你不用管了。" 过了信号灯后,又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后,干将车子停在了防波堤的旁边。 "我己经停车了。" 干放开了车把,初芝叫他停车是有理由的。可是一旦真的要面对这种事情,他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张口了,因为也有可能那些全都是自己会错意,结果反而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他低着头,用右手扶住了额头。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太奇怪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啊?" "你喜欢我吗?" 他没有正视干的面孔,这是应付万一对方真心而进行否定时的对策。他不想看见对方脸上露出你在说什么傻话的神情。 "那个……" 干张嘴说了什么,但中途似乎又咽回了肚子。暖气从脚底吹了上来。只有暖气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这个……" 看着说话断断续续的男人,初芝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呢?他并不是希望对方斩钉截铁表示"我爱你",他只是想早点轻松下来而己,所以希望能尽早得到答案,因为他想为这种郁闷的心情尽快划上一个句号。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干尴尬的搔着脑袋。 "没什么,那个……我是想,我说我爱你的话大概也会成为老师的精神压力吧?" 一旦察觉到对方也许对自己抱有好意,就会不由自主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就会不由自主在对方的行为里寻找深一层的意思。椅子嘎吱吱响了一声,初芝大吃一惊得回头一看,干在驾驶席上蜷缩起了身体。 "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吻了你之后,老师的态度就很奇怪,当时我觉得危险了。可是老师没有对我说什么,而且虽然好象有点躲避我,但是老师的态度没有太大改变,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原谅我了吧,所以就一个人得出了结论。" 旁边的男人淡淡的说着。 "饶了我吧!" 初芝呻吟着抱住了脑袋。 "真的十分抱歉,我不会再做那种卑鄙的事情了。" 初芝用力的捶了一下车门,干吃惊的在座位上挺直了身体。 "不是那种问题吧?" "那老师是为什么生气啊?" "所以说啦……" 虽然他不知道干喜欢自己的什么地方,但就算他对自己有那个意思,自己也无法响应他的感情。自己已经有了恋人,对于没有希望的对象再怎么尽心尽力也只是白费力气,自己并不想利用干。 虽然在心里排列出了象样的理由,但是毕竟也只是场面话而己。要说真心话的话,就是因为他曾经被男人强暴过,所以呆在这类人的身边就会害怕得要命。 "知道自己身边有同性恋还是会觉得恶心吗?" "同性恋……" "我是同性恋啊,所以你才讨厌我碰你吧?" 干淡淡的说,初芝的脑海里掠过了死去朋友的脸孔。阿岸也说他爱自己,一直都爱着自己。可是直到他被按倒在地之前,他一点都没有发觉过。 "你总是这么简单就告诉别人你的性癖吗?" "怎么会!这还是我第一次告诉自己认识的人呢。就算同性恋观念再怎么普及也还是会有偏见的,而且这里是我的老家,也会给父母添麻烦的。虽然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并不打算否认……" 初芝突然想到,原来这个男人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啊。至今为止自己从来没有余力替他去想过。 "而且我觉得初芝老师不是那种会到处去说的人啦。" "你为什么会知道?" "就是这么觉得……" 初芝在想这是不是干对自己的牵制。咔嚓一声,干取下了架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 "我是在初中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我一直就觉得奇怪。我和女孩子约会过,也上过床,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谁也没让他交待自己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初芝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初芝很辛苦的选择着语言。 "我和你不一样。" "嗯。" "所以你最好不要在这种方面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干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抱有多少期待。" "不是多少,而是一点也不要抱有!" 初芝坚定的说道,就算听起来很无情,那也是必要的。干依靠在车把上,把脸孔向右倾斜,注视着初芝。 "如果我不抱期待的话,就算爱你也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怎么会没有意义,这样我可以珍惜自己的感情,而且没有期待的话,老师也就不会有负担。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没有关系吧?" "我不想利用你!" 至今为止初芝一直在同情和好意之间寻找妥协点,可是如果这里加入了干的心情的话,感觉上就会失去了平衡。 "利用也没关系啊,我喜欢别人能依赖自己。而且从开始我就没有抱有期待,因为很快就能看出来你不是同性恋。我只要能知道你的女朋友也不知道的,学校里的初芝老师的样子就已经很有优越感,很满足了。" "做这种事情,你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啊。" "没有那种事的,我的心情可以得到满足。" "那个……" "去考虑能让自己喜欢的人高兴的事情对我自己而言也是个享受,能看到对方高兴的表情就己经足够了,我喜欢那种感觉。" 初芝逃避开了对方真挚的视线,原本以为向他询问是否爱自己的话,就算不一刀两断,至少也可以得到让一切恢复到以前的结果。可是他现在面对的答案,却哪一个都不是。 "如果你不是从生理上就无法接受我的存在的话,我希望我们可以保持现在的样子……" 对方谦卑的请求让初芝无法回答,接着干又紧逼了一步。 "这样也很勉强吗?" 初芝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不带偏见其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是现在,他也把与阿岸的过去,投射到了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干的身上。而在这一瞬间,偏见就己经产生了。就在他想说不行的时候,干嘀咕了一句。 "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爱的人说我爱你呢。" 干的语言堵住了他的喉咙,初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思索着最佳的方案,寻找着自己和干都能认同的回答。不让干觉得受到了伤害,又不会让自己过分依赖他好意的回答…… "说老实话,初芝老师睡着的时候我其实有点高兴。迷路的期间也好象是在约会一样,就我来说是很愉快啦。" 对于琐碎的事情所感受到的喜悦,自己也曾经经历过。高中的时候,在对班上的女孩子单相思的时候,只要她能叫到自己的名字,一天都可以兴奋得不得了。那是一种无法和其它人分享的,特别的感觉。初芝可以理解,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不能有什么结果。 "我不会再去社会课的准备室了。" 初芝静静的说道。 "我不去不就好了,老师你需要休息的场所吧?" "那里原本就是你收拾出来的地方。" "没关系,反正我原本也是为了能给初芝老师用才收拾出来的。" "你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合适。" "那就和以前一样一起使用吧。我不会说什么让老师为难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奇怪举动的。" 接下来就发展成了用还是不用的争论,争论期间两个人都逐渐疲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句"回去吧",就开动了车子。结果,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初芝就在公寓前面和干说了再见。 6 进入房间后他立刻感到全身沉重无比,衣服也没脱就上了床。睡了一个小时左右睁开眼,才发现房间的灯也没有关。看着青白色的荧光灯,他想起了干粗暴的驾驶,回去的路还很远,初芝有点担心的想,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要和干划分开距离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自己身为指导老师,干又容易拖延上课进程,所以不能不多关照他一些。课程的问题,学生之间的细微纠纷也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 结果就算在知道了他的好意之后,两人也只是减少了一些对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一起吃午饭,一起在适当的空间消磨时间,干绝对不会有超出必要的接近,也不会谈论这方面的问题。虽然偶尔会察觉到他的视线凝结在自己身上,但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让初芝有坐立不安的感觉。感觉上就像是对路边的弃猫所产生的罪恶感。 进入十二月后,早上的寒冷更加严峻了。偶尔还会咳嗽的非常厉害,引起别人的注意。干也很担心,不只一次向他询间"没关系吧?"虽然他自己也很在意,但是要去医院的话至少要请半天假,期末巳经临近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请假。而且在十一月他用年假去医院的时候,情况也不是这么差劲。 初芝决定先忍耐一下,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后再去。可是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在距离这一年还有二十天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极限。那天旱晨,初芝因为自己的咳嗽而醒了过来。浑身都被大量的汗水浸透了。因为咳嗽的频率,喉咙也在火辣辣的作痛。在为了喝水而从床上起来的瞬间,头部好象被针扎过一样的疼痛。身体也好象灌了铅一样,虽然非常想要休息,但今天他预定要和教授其它班级世界史的老师一起讨论考卷的事情,一想到会给对方添麻烦,初芝就硬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了学校。 上午的讨论勉强是参加完了,可是那之后初芝去了社会课准备室躺倒在沙发上后,就再也动弹不了了。 头疼得要命,咳嗽也无法停止。他觉得不行了而打算回家,可是就连身体也撑不起来。虽然他想隔着一扇门叫住走廊上的某个人,但就连大点儿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咳嗽过头的关系,他的声音早巳经干枯了。 最初发现初芝窘境的是结束了第四节课后返回这里的干。他一看到初芝躺在那里咳嗽不停的样子就慌忙奔了过去。 "你没事吧?" 平时就算不太舒服初芝也会强撑着说"没事"可是现在他已经连逞强的力气都没有了。"能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吗?"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初芝就咳嗽了两次。 "你要回去吗?" "我要去医院。" 干把手上的教科书扔到了桌子上。 "我带你去,反正从现在起就是午休时间。" "出租车就好!" 怒吼的声音也已经嘶哑了。初芝对于让自己必须怒吼的干感到非常气恼。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开车也要一个小时,你第五节不是还有课吗?" 啊,看到干半张着嘴的没用样子,初芝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这么吼你,能帮我叫一下吗?" "啊,我知道了。" 干跑到了外面去,虽然初芝觉得用手机叫车不就好了,可现在也没精神和他抱怨了。过了五分钟左右干回来了,喘着粗气说车子就在门口等着。初芝好不容易撑起了身体,但几乎立刻就向前跌了下去。双腿无力到让人失笑的程度。干抓住他的胳膊,初芝抬起了头。 "我背你过去。" 初芝老实的让干背起了自己,无力的身体腾空而起,初芝闭上了眼睛。走在走廊上的期间,他听见了几个学生"初芝,你没事吧?""怎么了?"的询问声,但是都没有回答。 在宽阔的脊背的遮挡下,看不见前方的初芝,直到坐到了助手席上,才第一次注意到这是辆红色的汽车。 "我不是说过叫出租车吗?" "这就是出租车。" 干若无其事的说道。 "开、开什么玩笑!?" 初芝为了下车抓住了车门,但是很快就被强行拉了回来,还被系上了安全带。然后车子被发动了起来,初芝为了表示自己的怒火而跺着脚,但很快就放弃了,他己经连生气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对负责的老师说初芝老师身体不舒服,要送他去医院。你从早上身体就不行了吧?大家全都问你没事吧,非常担心呢。所以初芝老师从下午起就请假,而我的课也转成了自习。" 车子大大摇晃了一下,和上次一样,不自然的摇动很多。 "那个,是哪家医院?" 到了这个地步,初芝也失去了反对的力量。 "美乡综合医院。" "啊,那里我知道。" 车子的速度提升了,驾驶比平时还要粗暴。感觉到车子的摇晃,初芝茫然注视前方。能从路面看到大海,那是一种带着非常寒冷的近乎白色的蓝色。 结果到了医院他也走不动,最后还是干把他从停车场送到了候诊室。对那个紧贴着自己半步都不肯离开的男人,初芝最后只能低头求他回去,因为如果开快一点的话,他还赶得上第六节课,干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不久之后消失了踪影。 那之后他被叫到了诊疗室,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照了x光和验了血。在结果出来之前,医生让他先在诊疗室的床上休息一下。大概是因为医院这个场所让他安心的关系吧?他迷迷糊糊陷人了梦乡,最后是护士叫醒了他。 主治医生站在床边告诉了他结果,他指着x光的照片,应该是肺的部分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一片雪白。 "你得了肺炎,要住院一周看看情况。" 听到住院后初芝十分惊讶。 "住院?不用那么夸张吧?" "现在血液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还不能肯定。不过也有可能不光是单纯的炎症,还有细菌性问题,总之要先看看情况。" 初芝坐着轮椅离开了诊疗室,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在候诊室那里有一个人影,明明叫他回去却没有回去的男人快步靠近了这里。 "怎么样?那个……" 初芝己经没有力气去生气或是追究他为什么没有回去了。 "我要住院。" 干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到他这个样子,初芝反而觉得自己不能再露出悲怆的表情了。 "不要那个样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看看情况,一周就可以出院。" "可是……" 大概是为了让对方不要担心吧,初芝自己也对于自己还能发出精神的声音感到惊讶。 "抱歉老是要麻烦你,不过我还有事拜托你,我接下来就要住院,什么准备都还没做。所以你能帮我从家里拿些适当的换洗衣服和内衣来吗?不用那么着急,明天你下班之后顺路走一趟就可以了。" "明白了。" 初芝从裤子口袋中取出钥匙交给了干。 "真的不好意思。" 把钥匙交给干的时候,干趁机握住了他的手,但初芝也只能装作没有注意到。干回去了之后,初芝在护士的带领下坐上了电梯,当护士按下五层的按钮时,他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当轮椅停在了那个房间的前面时,他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这个房间吗?" "对。" 伴随着护士的笑容,轮椅被推了进去。 "我就算不住单人房间也没关系。" "因为事出突然,其它的房间都没有空房,实在抱歉。" 这里没法像孩子一样任性到底,初芝就这么被带进了房问中。即使上了床,初芝也实在不想躺下,将医院的病号服交给了初芝后,护士说了声"我回头再来"就离开了房间。 门啪塔一声关上了。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夕阳在初芝的脚边留下了大大的影子,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当意识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的同时,恐怖立刻包围了他的全身,总觉得亡灵好象在对自己招手一样,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被命运安排到了这里吧! 初芝突然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冲动,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什么东西也没有。按下护士铃后,护士很快就拿着纸巾和盆子跑来了。因为咳嗽而受伤的喉咙被胃液冲击得更加难受了,好不容易呕吐感才平息了下去,结果这让他加倍的疲劳,更加动弹不得了。护士离开房间之后,初芝趴在枕头上哭泣了起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渗透进枕巾里。 那之后护士送来了晚饭,初芝几乎没有动口,尽管他知道不吃饭的话就没有体力,但就是张不开嘴。 他害怕太阳下山,害怕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看着消失的影子,他的绝望不断加深。今晚自己一定无法入睡吧?他也不想入睡。 在过了晚上7点以后,他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他不想让护士看见自己哭的红肿的脸孔,所以就装作己经睡着的样子。 "那个……我来迟了。" 初芝吃惊的从被子里伸出了脸,站在那里的就是干没错,他的肩头扛着初芝的旅行包。 "我不知道住院的人都需要什么,因为一边打电话问母亲一边收拾东西,所以就弄到了这个时间,真的很抱歉,希望你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谁也没说让他今天之内就一定要准备好。初芝还特意叮嘱他明天也可以……这样一来反而让初芝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我倒是没有事情,你看一下旅行包里面好吗?" 旅行包里装着充足过头的各种东西。不要说是内衣了,就连茶杯、筷子、勺子和水果刀都一应俱全。初芝取出必要的东西以后,把剩下的就都先放进了柜子里面。干从房间的角落拉过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还有其它事清需要我帮忙吗?" 坐下来的男人是打算多呆一些时间吧?初芝对于身边能有个人陪而感到了单纯的高兴,但是很快又提醒自己不能这个样子。 "足够了,非常感谢。因为我不能叫父母或是由纪来,所以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干好象不好意思一样低下了头。 "这种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今天真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抱歉让你来回跑了好几趟,你路上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哦。" 干慌忙抬起了脑袋。 "我还可以再留一段时间的。" "那你回去的时候不就太晚了吗?" "没关系,而且晚一点的话路上还不会塞车。" 也许是这样吧,虽然初芝这么说服自己,但最真正的原因还是他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天我带点小说或者游戏来吧,老是躺着也太无聊了吧?" 初芝想要回答却咳嗽了起来,于是干慌忙说"你不用勉强说话啦",然后帮初芝拍打着背部。 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回响着嘎吱嘎吱的椅子声,以前睡在这个房间床上的人是阿岸,坐在椅子上的则是自己,事情会变成这样该不会是老天爷故意开的玩笑吧? "沿着海岸线行驶非常舒服哦,来这里的路上堤防很低,所以可以清楚的看到海面。虽然傍晚的时候很拥挤,但只要过了高峰时间车子就不多了,开快一点的话只要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从学校到这里。" 初芝并没有在听干的话,如果这是老天爷注定的命运的话,那么自己的未来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初芝用双手捂着眼睛。 "你累了?已经想睡了吗?" "对。"初芝小声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还会来的。" "你不用来了。" 你不用每天都来。虽然一个人呆着让初芝难受得想哭,但你还是不用来了。干只是同一个工作场所的同事,没有理由再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我是很想来啦。不行吗?我刚才也说过了,其实相当近的。" "我都说了不用了。" 即使语气想要难听一些也没有了力气。沉默之后,干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在听到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初芝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不要!不要!"他在心里拼命的叫着。我不想留在这个房间里!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阿岸住过的这个房间里! 可是他又无法任性的要求对方陪着自己。只要他开口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一整个晚上都陪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不想利用不掩饰对自己抱有好感的男人。 可是,他想回去,想回家。希望有人能带走自己。因为他总觉得阿岸的亡灵就站在这里,在呼唤着他,他会被阿岸带到自己并不想去的地方。 "呜呜呜……" 从喉咙深处泄露出来的鸣咽,被他强咬着牙齿忍耐了下去。即使如此也还是没能完全阻拦住,一部分流淌在房间里。 过了一阵之后,门唐突的被打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和枕头都被泪水沾湿了,初芝一时不知所措。 "初芝老师?" 旁边响起了应该己经回去了的干的声音。 "己经睡了吗?" 伴随着嘀咕,可以听见椅子的嘎吱声。还有呼吸的声音,干就在他的身边。初芝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回去,因为问了的话就必须让他回去。干没有义务因为自己寂寞就要留在这里,可是初芝还是很快就输给了软弱的自己,只有现在而已,他握拳头乞求着原谅。 他又哭了出来。不过只有一点,泪水很快就消了。只是因为身边有人在这一点点原因,亡灵的影子似乎就远去了。因为不是孤单一人而产生的安心感让初芝进入了梦乡。 在晚上十点被护士叫起来的时候,他周围己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虽然又要孤单单的面对寂寞,但是却没有了入睡前那么厉害的绝望感。在一片漆黑中,看着电视机的一闪一亮的光线,初芝思索着干明天也会来这里吧? 同时也想到,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道歉。 后辈每天都来医院探病。住宅和学校之外又要加上多跑一个医院,干所增加的负担可想而知。初芝觉得吓吓他,他也许就会不来了,于是每次见到他都对他怒吼,但是他的敌人井不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的男人。虽然嘴上一再叫他不要来,但是遇到有会议要开,他晚上9点才能赶到的时侯,初芝又会明显产生松口气的感觉。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 那一天,他从屋顶回来的时候干己经在病房里了。开始时他吃惊的想到他不应该在白天出现啊,然后很快又记起了今天是星期六。 "你去哪里了?" 干坐在几乎成了他专用座位的椅子上,满脸不高兴的问道。 "有点事情。你什么时候来的。" 初芝脱下披在病服外的外套,放在了脚边。 "我十五分钟前就来了。" 初芝多少有点内疚,虽然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他也实在无法当对自己抱有好意的男人说,刚才是去给女朋友打电话了。 "你是去外面打电话了吧?医院里面禁止使用手机。" 不用隐藏对方也己经看了出来。初芝没有回答,直接跳上了床。 "今天外面不是冷得要死吗?好不容易治好了肺炎,不要太勉强自己的身体哦。" "啊,你说的对。" 面对真心为自己担心的男人,初芝老实的回答。他己经住院六天了,靠着点滴的治疗,咳嗽也己经逐渐平息。结果肺炎还是因为病毒而引起的。事后听到主治医生提起自己治疗后的检查数值时,初芝吓了一跳,cd4淋巴球,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低过,好在医生说只要肺炎好了之后数值就会上升。 椅子嘎吱吱的响起来,好象在闹别扭似的,也好象在责备初芝脑子里全想的是自己的事情,而忘记了眼前人的存在一样。初芝慌忙转过来看着干。 "后天我就要出院了。" 初芝将双脚伸进了被子里。 "什么时候?我来接你吧。" "星期一的话你也有课吧。" "我还有年假可以用啊。" 初芝皱起了眉头。 "期末前大家都是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你不要因为那种无聊的理由就请假!你的课程原本就己经拖延了,再磨蹭下去的话,就真的要讲不完了。如果到最后就为了赶时间而粗制滥造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看到男人嘟起了嘴唇,初芝也有点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你的提议,但是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毕竟是因为我身体好了医生才让我出院的。" "话虽这么说啦……"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没等初芝回答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最近经常来这个房间的二十多岁的活泼护士替初芝量了体温和把脉后,正要离开病房,突然不自然的停住了脚步,牢牢地看着干。 "我们以前有见过面吗?" 她对着干说道,听到她的话后,干偷看了初芝一眼,垂下了眼睛。 "是不是在联谊会上啊?" 护士突然红了脸,快步离开了房间。如今这个时代联谊会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但是看来这个护士的想法还比较保守。 "你也去参加联谊会了吗?" 初芝随口问到。 "因为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喝酒打闹,所以大学时常常参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哪你喝了之后还是会脱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话题转到那个方向嘛!" 初芝嘿嘿笑了两声,干的表情好象不太愉快。面对沉默的男人,初芝下意识的打开了电视。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轻快的圣诞歌曲,闹别扭的男人也凑近了电视。最后初芝在住院期间也没能换成房间,一直住在这里,而且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几害怕。 "这么说起来城里可热闹呢,路边的树木都装饰着电灯泡,整天都播放着圣诞歌曲。" "噢。" "圣诞节和平安夜这两天,中央公园附近的大厦有相当大的聚会呢,如果能在约会回去的路上看一眼其实也不错哦。" "是啊。" 一边随声附和,初芝一边思索干话中的约会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他从心底觉得,如果干只是单纯的后辈就再好不过了,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单纯的信赖他的这份体贴。如果干不是同性恋的话,他们之间应该可以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因为他并不讨厌这个任性而又不懂礼貌的男人。 "这么说起来,明天我不能来这里呢。明天是我爷爷的忌日……" 即使初芝对他说了不要每天来,他每次不能来的时候还是会周到地向初芝汇报。对方好象己经看穿了初芝硬装成不在意但其实还是很在意的真心,这让初芝多少感到有点儿尴尬。 星期天,因为紧急住院的重病患者的关系,所以初芝在上午突然从单人房转到了公共房间。他的主治医生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来问他,"虽然早了一天,但要不要今天就出院呢?"肺炎己经治好,也不再发烧的初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干脆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办理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后,外面非常寒冷,尽管到车站的距离很近,他还是打了辆出租车。回头看去的时候,自己所在房间的窗户变得非常小了,这让他有种从阿岸的咒文中解脱出来的感觉,心情轻松了很多。 回程时的电车依旧空荡荡的,让初芝忍不住替运营者坦心这样真的能收回本钱吗?虽然没有走多少路,初芝还是觉得十分的疲劳,一回家就直接倒在了床上。起来的时候四周己经是一片黑暗了,他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些便当填饱了肚子。 他给由纪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了,由纪说你的研修辛苦吗?住院的事情他没有告诉由纪,而是说自己去外地研修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连给由纪打个电话都不方便。 两人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圣诞节的事情,去年的圣诞节两人是在由纪家过的。今年正好也扯到想吃点好吃的东西,于是就决定去饭店就餐。由纪想去的地方正好在中央公园,初芝心想回来的时候欣赏一下干所推荐的景色应该也不错吧。 和由纪通完电话之后,他也想给干一个电话。毕竟这次的事情干帮了很多忙,和人家打个招呼也是应有的礼仪,可是拿起话筒看了看表后,他又慌忙放下了电话。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既然今天是他爷爷的忌日,他也许有很多事情要忙,如果己经休息了又打扰他的话,反而是件很失礼的事情。而且他也有点儿想看看明天他在学校突然出现在干的面前时,干会有什么样吃惊的表情。 星期一的早上非常寒冷。帽子、围巾、口罩,初芝全副武装到了让看见的人几乎都要失笑的程度。这是他隔了将近一周后的上班。他首先去了职员室,向校长和教导主任打了招呼,感谢他们准许他请了这么久的病假。然后他去了准备室,干还没有到。因为讨厌早上的堵车,所以干一般来的都很早,按说这时候他应该己经打扫完准备室了。 即使到了第一节课的时候,干也依然没有来。初芝浮现出了不样的预感。第一节课一下就去寻找教导主任。中年的女教师看见初芝后嘀咕了一句"太好了"。 "初芝老师,你第三节课没有课吧?" 在初芝开口之前对方就先提了出来。 "啊,是的。" "你能帮我看一下一年级的自习吗?干老师今天请假了,据说是他祖父的忌日。" 那应该是昨天的事情啊。初芝和教导主任分开后就飞奔进了准备室,拿出了书包里的手机。 "初芝老师,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端是干听起来兴高采烈的声音。 "这还是你第一次从医院给我打电话呢。" "你还胡说什么呢!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啊,我马上就可以看到医院了。"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初芝对电话怒吼了起来。 "笨蛋!赶快给我回来!" "回来?" 困惑的声音让初芝很尴尬。 "我昨天就巳经出院了。" "不会吧?你不是说是星期一出院吗?" "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出院时间提早了一天!"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 "我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要和老师一起兜风呢。" 他小声嘀咕。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来嘛!" "话虽如此,我是说了谎才请的假,现在就回去也不太合适。算了,我随便兜兜风吧,好在海边的景色相当的漂亮。" 干垂头丧气的声音让初芝的胸口隐隐作痛,心中充满了为什么不在昨天就打电话给他的悔恨感觉。 "不过你能出院总是好事,难得的机会,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请客。" 初芝晚上约了由纪,所以他没能立即回答。干问道"你不方便吗?已经和别人有约了吗?" 这时候响起了第二节课的铃声,这简直就像是救命的铃声一样。 "星期一的第二节应该有你的课吧?" "对。" "不快点去可要迟到了哦。" "你说得对,我挂电话了。吃饭的事情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初芝挂了电话,提出交往的人是由纪,主动告白说"我爱你"的人也是由纪,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干也应该知道他有女朋友,可为什么初芝还会觉得如此难以开口呢? 7 圣诞夜的晚上,即使过了九点,路上仍然充斥着一对对情侣和家庭。初芝和恋人手牵着手,从公园茫然打量着大厦的灯光。料理非常美味,他送给由纪的项链尽管不是高档货,由纪依然非常开心。由纪送给他的是围巾,她说因为"公平最怕冷了。"围巾手感极佳,而且轻柔温暖。 尽管空气仿佛让人冻结一样的冰冷,但从恋人手上传来的温度,似乎却足以化解这一切。如果明年和后年也都能有这么美好的圣涎,节就好了。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可以鲜明的感觉到幸福…… 突然,一朵乌云毫无前兆的落入了初芝的心里。栖息在身体中恶魔的事情掠过了他的脑海。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呢?两年,三年……到那时,恋人还会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他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对于未来的不安,他有一种从梦境被扯回到现实的感觉,他拉起了恋人的手,"我们该回去了吧?" "我不想回去。" 大概是因为晚餐时葡萄酒的关系,鼻子有点红红的由纪嘀咕着。她看着初芝的眼睛有种湿润的感觉。 "我不想回家!" 她握着初芝的右手加强了力道。"不想回家"意味着什么,己经不是小孩子的初芝当然知道。 "会感冒的,回去吧。" 他抱住恋人的肩头,试图糊弄过去。由纪在他怀中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她以为对方讨厌了自己,于是就放开手,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想去公平的公寓!"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太脏了。" 红红的嘴唇咬在了一起,她似乎也看得出屋子脏只是个借口而已,大大的眼睛中转眼间就充满了泪水,一直流到了面颊上。初芝吃惊的抱住了恋人,反复重复着"对不起。" "我是不是没有作为女人的魁力啊?" "你在胡说什么?" "所以公平从没有想要过我!" 让身为女性的由纪说到这种程度,初芝的内心感到沉重无比。他们的交往已经接近两年了,而这期间他们连一次接吻都没有。他因为害怕涉及到自己的疾病,所以什么也不能做。由纪没说过什么。但是对于过于不自然的关系,她不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的。 "你有其它喜欢的人了吗?" "那怎么可能?" "那又是为什么?" 一直回避的问题突然被摆放在了眼前,初芝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和我交往的时候,公平非常的忧郁。所以我想你什么也不对我做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我想你迟早有一天会告诉我,所以一直等待着,等待着……" 周围非常热闹,夜色也很美丽,可是两人间的空气却充满了紧迫感。她的疑问很是理所当然。至今为止都没有告诉她真相,是因为初芝害怕因此而失去她,自己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依赖恋人的存在,不是什么接受而不接受的问题,由纪的存在本身就是必不可少的。 "上次我父母来我家时间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我说有,他是高中老师,人很体贴……" 初芝抱紧了恋人,由纪细细的胳膊环绕在了他的背部。 "我好爱好爱你。" 由纪用颤抖的声音在初芝耳畔告白着。 "我爱你。" 好想就这么把她带回家里,让这个苗条可爱的生物,让这个心爱的女人从此属于自己。 "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也一定不会讨厌公平的。因为我这么这么的爱你。" 被气氛所感染的初芝险些就说了出来,告诉她自己感染了爱滋病,告诉她所以害怕恋爱。他拼命压抑住了心情,抚摸着恋人的头发。 "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没能整理好,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听到初芝嘶哑的承诺后,由纪低声表示明白了。由纪用脸庞摩擦着初芝的胸口,在她的注视下,初芝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那是一个好象高中生一样的,只有接触的吻。尽管如此,却悲伤的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 将由纪送回公寓之后,初芝上了电车。因为接近了未班车的时间,所以车内的人相当多,而且到处都是恋人模样的双人组合。初芝从口袋中取出口罩戴上,自从接受了肺炎的教训后,他去外面的时侯一定会带口罩,虽然和恋人见面的时候摘了下来,但其它时间一定绝对戴着。他可不想再次感受住院的滋味了。 他答应了由纪,下次见面时就告诉她真相,初芝思索着应该怎么说才好。但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不安。大概是由纪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讨厌他的告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吧!如果是由纪应该设问题的,她一定会接受自己,初芝有这个信心。 嘴唇的触感伴随着胸口的疼痛一起浮现了出来,然后转变成甜蜜感贯彻了全身,最后和渴望对方的心情连接了起来。可是,就算由纪说没关系,他还是害怕做爱,尽管有安全套的隔离,但是完全不传染的可能性还是零。 初芝思索着告白之后的另一大难题而下了电车,直到几乎撞上之后才注意到了公寓前的红色汽车,那个破烂的程度非常眼熟,看了看车牌,果然是干的车子。他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初芝思索他会有什么事情而上了楼,与正在下楼的干撞了个正着。 "有什么事情吗?" 昨天举行了结业式,两人才刚刚说过下次见面也许就是明年了。干双手插在黑色的外套里,露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出去和朋友玩,回来时刚好路过这里,所以就上来看一下。" "是吗?那就上来吧。" 干探头看了看初芝的背后。 "女朋友没关系吗?" "我送她回去了。" "噢,那我就不客气了。" 原本是并排走着,但是干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在中途突然大步流星的往楼上冲去。初芝一边觉得这家伙真够奇怪的,一边缓步跟在后面。当他走到门前,刚把手放在门把上,一个大大的纸袋突然被塞到了初芝的面前,让他大吃一惊。 "我原本是挂在你门上的,不过既然能见面就要亲手交给你。这是礼物哦,圣诞节还空手来总不太合适。" 拿到礼物的感觉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不好意思的成分更大了一些。 "你不用客气哦,我也是正好赶上打五折才买的。" "你不用说到这种程度啦,总之谢谢你。" 收下这个虽然很大但实际却很轻的礼物后,初芝开了门,点亮了灯。 "房闻里面很乱,你不要介意。" 一脚踏进里面的干小声嘀咕,"哇,是真的。" "你好歹也客气一下啊!" "开玩笑啦。其实初芝老师的家算是相当干?哦。" 笑看说话的干的表情突然紧绷了起来。他牢牢注视着初芝的面孔。 "怎么了?" "我还是回去好了。" 他用低了八度的声音说道。 "啊,嗯。" 初芝无法掩饰对于眼前这个主意变来变去的男人所感到的疑感,无视他的反应,干穿上了刚刚脱下的鞋子。 "下次见面还是要等到明年了吧?" "大概吧。" 明明嘴上说要回去,但是干却站在门口磨磨蹭蹭,低看头犹豫着什么。过了一阵子,他突然拉开门冲了出去,连声告别的招呼也没有打。 初芝一边觉得奇怪一边锁上了门。他原本想要漱口洗手,但是又对干所送的礼物感到好奇,于是先打开了包装。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深绿色的枕头,在附加的卡片上还写着"午睡用"。因为实在太可笑,初芝忍不住笑了出来。 将枕头放在沙发上后,初芝重新去漱口洗手,漱口之后他发现杯子上有红色的印记,于是慌忙对着镜子张望,结果发现嘴唇上带着不自然的红色。 他感觉到自己明白了干为什么突然回去了,然后初芝也觉得自己真是差劲透顶。 ◆◆◆ 再次与由纪的见面,是在已经逼近年尾的时候。虽然打算在年前一定要见一次面,好好谈一谈。但是因为彼此都很忙,所以再见面已经是十二月三十九日,就在由纪要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 呆在比自己的房间还感觉舒服的由纪的公寓里,初芝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虽然晚饭是初芝所喜欢的火锅,但是初芝儿乎没动筷子。对于圣诞节时所作的约定,由纪半句也没提,但是初芝并不认为她已经忘记了。也许初芝装作忘记了的话她也会原谅,但是初芝不想成为那么卑鄙的男人。 和紧张的近乎僵硬的初芝正相反,由纪的态度和平时一样自然。逐一向初芝叙说在幼儿园碰到的不快的事情和开心的事情。吃完饭,初芝收拾完餐具回到房间后,原本靠在床上看电视的由纪关上了电视。这就好象在催促着什么一样。 紧张的坐到恋人的身边,由纪握住了初芝的手,将头搭在了初芝的肩膀上。初芝也知道现在是告诉她的时候,但是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尽管他相信由纪可以接受他,但由纪说不行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要将两年来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所需要的决心非同小可,可是现在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极限。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由纪轻轻握紧了重叠在一起的右手。 "什么表情?" "非常僵硬的,恐怖的表情。" 初芝低看头,缓缓叹了口气坐到了由纪的正面。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很不争气的颤抖着。 "我有病。" 最初的一步无比的的沉重。 "嗯。" 由纪点了点头。 "是病毒性感染,现在只要在日常生活中小心,定期接受检查就可以,不用接受治疗。" 由纪对病毒性感染似乎没什么概念,只是歪了歪脑袋。 "可以治好吗?" 她若无其事的击中了核心,初芝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你知道爱滋病吗?" 在他说出口的同时,由纪的脸色就一片惨白。初芝强行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单方面拼命进行着解释。 "只是握握手,或是接吻的话是不会传染的。使用同样的餐具也没有问题。爱滋病的病毒其实很脆弱,只要接触到空气或者水分就会完蛋。做爱的话,如果做好安全措施,小心一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我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吧?" 没有回答。初芝的心脏好象被人撕裂了一样疼痛。 "还是会讨厌吧?" 说出这句话只是更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绝望感。没有答案的沉默,让他不禁后悔如果没有告诉她就好了。 换作是初芝,他也未必能接受这个答案。就算再怎么深爱,如果让自己找一个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死亡的恋人,他大概也做不到吧?初芝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不想让由纪为难,所以故意装出了开朗的声音,这样可以减少由纪因为拒绝而产生的罪恶感。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大概也无法接受,毕竟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有种遥远的感觉。 "是我不好,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其实是我没有资格和你交往……" 可是他无法一个人孤单下去。他害怕、寂寞,不依附着什么人的话就无法保持正常。失去了由纪的话,他又必须一个人和所有的一切搏斗了吧?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事情…… "回去吧。" 强压制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初芝站了起来。他缓慢的拿起皮包,就在他踏出了第一步的时候,背部感到了轻微的冲击,细长的手指在他的下腹交叉了起来。环抱住了他。 "你不用回去哦。" 初芝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真的不用回去。" 初芝蹲了下来,抱着脑袋蜷缩成了一团。 "我、我……" 他话不成声,一个柔软的触感包围住了他。当他发觉是由纪抱住了自己的时候,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很痛苦吧。" 温柔的语言传进了他的耳中。 "你一直很痛苦吧。" 泪水夺眶而出,他忘我的抓住了由纪,由纪环抱着初芝颤抖的身体,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脊背。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温柔的语言让他的泪水愈发加速。看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的毫无形像的初芝,由纪露出了微笑。然后就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按了一下他的鼻子。 初芝深深的吻上了由纪,那是一个漫长而甜美的接吻,初芝从心底确信由纪是可以接受的。 第三天,眼眶还有点红红的由纪开始进行回老家的准备。初芝从床上注视着她的身影,说真心话,他希望整整一天都可以和她拥抱在一起,但是太任性毕竟是不行的。 天空阴沉到好象随时都会飘下雪来的样了,吹拂着面颊的寒风冰冷入骨,可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对这些寒冷他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将由纪送到了车站后,即使在距离发车只有十分钟的时候,初芝还是不肯把行李交给她,让由纪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初芝自己也拿这种像个孩子一样的独占欲没有办法。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注视看恋人的面孔,抚摸着昨天曾经不止一次吻过的柔软的面颊。以前他总是觉得那种在众人面前表现亲热的恋人太肉麻,完全没注意到现在的自己也完全是这个样子。 "一月五日左右吧。虽然晚了一些,到时我们一起去参拜吧。" "好的。" 恋人说完之后就快步走向了检票口。至今为止由纪也回过不止一次家了,可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寂寞过,明明刚才还在一起,可是初芝又已经在强烈希望可以再次见面了。 走出车站后,冬天的寨冷渗透了骨髓。他将面孔埋进围巾中,用围巾代替口罩行走着。 在走到桥上的时侯,初芝突然站住取出了手机,他一直凝视着液晶画面,然后很快又收回到了口袋里。 从他身边行驶过的卡车卷起的风势吹乱了他的头松,初芝眯着眼睛用围巾捂住了嘴角。如果现在打电话的话他一定无法再忍耐下去了,他也许会因为太想见面而跑上去追她。 他想一直和由纪在一起,如果和由纪在一起的话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可以跨越过去。他可以忍耐下去,初芝甚至觉得,就连这让他诅咒过无数次的命运他也可以接受了。 初芝在年末的时候也回了老家。虽然说是老家,但也是坐车三十分钟就可以到的地方,所以没有什么特别"到家了"的感觉。他原本预定呆到五日。但是突然提前了行程,在二号就回到了公离。 比起己经住了多少年的老家来,反而是公寓可以让他更加安心。他心想由纪会不会也提前回来呢?不过由纪在电话里表示还是要等到五日才回来。 在由纪公寓住下的第二天,初芝就发烧了。好象是因为在送由纪去车站的时候受了风寒。虽然当时就发烧了,但是因为想着是一年才一次的事情,就硬撑着回了老家。原本想说反正也没有事情可干,在老家还是在公寓都一样。可是弟弟的孩子们吵得他无法休息,母亲又因为很高兴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而拉着他到处去买东西。一想到这样下去的话烧永远退不下去,初芝就还是回来了。 8 大概是因为足足睡了两三天的关系,烧退了,身体也轻松多了。四日的晚上,高中时代的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有若干个同学在一起聚会,问他要不要来?初芝因为觉得无聊,而且身体状态也还好,所以就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出了家门。 在车站前面的小小的居酒屋里,以当初的排球部成员为中心,聚集了将近十个人。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初芝有意识的避开了这种同学间的聚会。因为大家一旦聚在一起的话,就必然会讨论到阿岸的话题,而初芝就是讨厌这一点。 之所以今天会破例参加,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很幸福了吧。也许是因为获得了能够理解自己、爱自己的对象的缘故,所以心理上有了不少解放吧。 因为初芝好久没露面了,所以他一出现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同学之中有人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也有人还这么年轻就因为本身的笨拙而遭到了解雇。互相报告过彼此的近况后,大家又开始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于是阿岸的名字就浮现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今年是阿岸的二周年忌了。"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初芝的手指因为这个名字而颤抖了一下。"已经二年了吗?真是快啊。" 坐在旁边的松田喃喃自语,他在排球部里是和阿岸配合得非常成功的搭档,也是这个弱小的排球部唯一的得分手。 "听说是癌症吧?真可怕。" 被解雇的石井哭着说道。 "听说越是年轻扩散的越快。" 到处响起了同情的声音,阿岸的父母隐瞒了儿子的痛情。对于他们的心情初芝理会的异常的透彻。如果被人知道是爱滋病的话,应该就不会获得这么坦率的同情了吧?大家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追究他的感染路径,然后被说成是自作自受,偏见是很厉害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像由纪或者干那样表示理解。 "葬礼的时候,我见到了他的样子,整个人瘦的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原本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和疾病无缘的人,所以当时受到的打击还挺大的,人类真是脆弱啊。" 松田干掉了杯中的啤酒,全场被一阵说不出的凄凉感所包围。 "真的是个可伶的家伙啊。" 阿岸的话题继续了下去,初芝并没有参加对话。"和阿岸交情撇好的人就是你吧?你们大学不也在一起吗?"当听到有人提这些的时候,初芝也只是暖昧的开了话题。 尽管没有加入交谈,初芝的胸口还是大半被阿岸由事情所占领了。他再次认识到,在自己心目中只是罪恶化身的男人,在其它人的心目中却是英年早逝,值得同情的存在。 那个男人一定也希望能活下去吧?他一定也这么想过吧。初芝没有想到这个程度,光是自己的事情已经让他顾不上其它的了。他想起了最后见面时阿岸的样子,细瘦的手臂、身体、脸孔……自己身边还有由纪,阿岸身边又曾经有过谁呢? 聚会一直到晚上十点才解散,虽然朋友们也邀请他去二次会,但是初芝自知没有喝到半夜的体力,所以就拒绝了。在向车站走去的时候他打了由纪的手机,但是没人接听。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一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也许也会成为在那个地方被人同情的对象,他胸口就十分的郁闷。 在进入车站之前手机响了起来,虽然不是由纪的号码,他还是接听了电话。 "新年快乐!" 他听见了一个非常精神的声音。 "那个……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自己心情低沉的时候,他人的开朗有时会有些烦人,有时又会让人有得救的感觉。而这次无疑属于后者。 "我在真间车站前面。" "难道你是在约会?" 对方的声音变小了。 "哪里,只是和高中同学见面聊天,现在正要回去。" "我也是和朋友出去玩,回去时正好到了老师家的附近。也许说顺便不太合适,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去参拜好吗?" "现在吗?"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二分。 "虽然晚上去冷了一点儿,但是不会太拥挤。我这里离真间车站只有10分钟路程。我负责车接车送,怎么样?" 虽然初芝和由纪约好了要去参拜,但是他觉得去一次还是去两次也没有太大差别,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单独一个人。 "那我就去看看吧。" "太好了!外面太冷,你就在车站里面等我吧。" 挂断电话后,初芝按照他说的在车站里面等看,果然十分钟之内干就到了。 "很冷吧?快点上车吧。" 在干的催促下,初芝坐上了停在路边的红色汽车,内部的暖气开得很足。 "新年快乐!" 干在车子里又说了一遍。 "啊,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看他深深低下头的样子,初芝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我还是会照顾你的。"干红着鼻子笑了一声后,开动了车子。 因为温暖的空气和车子独特的摇动,初芝在车子开动后立刻感觉到了困意。就在他险些完全进入了梦乡的时候,他因为车子停住的震动而清醒了过来慌忙抬起了脸孔,隔着车窗看见了神社。"你睡着了吧?" 干有点恨恨的说道,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 在下车之前,干塞给他一堆暖暖袋。大衣、牛仔裤的口袋都塞满了后还有富裕。 "毕竟是晚上,而且你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这就是会出现小山一样的暖暖袋的理由。因为干的细心,尽管是行走在夜路上,初芝却几乎没有感觉到寒冷。 因为己经距离元旦过了几天,而且又是晚上,所以这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参拜者。初芝许了三个愿望,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好起来,希望能够和由纪结婚,希望干能找到恋人。他合上掌,强烈的祈祷之后看了看旁边,干合掌祈祷的时间似乎相当长。 "你这么热心是在祈祷什么呢?" 脚下的沙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这个嘛,算是为了让自己能成为超级教师吧。" 初芝嘿的笑了出来。 "所谓的许愿啊,好象如果说出来的话就无法实现了哦。" "那你为什么要问啊?" 干闹别扭的表情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对于自己的恶作剧陪礼,初芝买了个护身符送给干。 他让干自己选喜欢的种类,干犹豫了半天之后,挑了一个"心想事成"。因为不是求姻缘的护身符,初芝暗暗松了口气。 到达公寓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一点。停下车子后的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很困一样拼命眨着眼睛。 "去我家喝杯咖啡吧?" 干歪了歪脑袋。 "可以吗?" "已经这么晚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下来,不过只能睡沙发而己。" "啊,好。" 他将干让进房间,自己如同平时一样去漱口洗手,然后冲了杯速溶咖啡回到客厅。干己经脱了外套,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沙发上,尽管只是速溶咖啡,他喝的却似乎非常快乐的样子。 "初芝老师,你的精神好象不错啊。" "还好了,我一直睡到昨天。因为有点发烧……" 干露出糟糕的表情。 "那你和我去参拜真的没关系吗?" "我如果觉得有事的话就不会和你出去了,而且低烧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即使告诉他没事,干依然一脸不安的表情。初芝转换话题,说起了高中同学的事情。在天南地北的瞎扯了一阵,又看到自己无聊的笑容也让干露出来笑容后,初芝告诉了他。 "我对恋人说了自己的病。" 干看着初芝,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我原以为她会排斥,没想到她却接受了。" "是吗?" 干咳嗽了一声,补充道。 "有人能理解不是很好吗?" "对。" 从那之后干就什么也没有说了,尴尬的沉默让初芝只能不断喝着咖啡。 "既然她接受了我,我当然也会考虑到将来的事情。" 干搔了搔头,他的动作看起来绝对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考虑要和她结婚吗?" "是啊。" "哼。" 有气无力的一声。初芝突然想到,如果干不是同性恋的话,他作为后辈应该会很直率的为自己高兴吧? "你是在绕弯子示意我要死心吗?" "我没有绕弯子。" 干哈哈苦笑了出来。 "你应该寻找其它适合你的人。" 没有回答。 "因为我觉得你虽然任性而且爱管闲事,但确实是个好人。" 干垂头丧气的"啊"了一声。 "初芝老师真是坏心眼,如果你干脆说我是同性恋太恶心,干脆再也不肯理我的话,我也许还能更容易放弃一些。" "如果你这样就能放弃的话,要我说你恶心什么的也可以啊。" 轻轻威胁了一下之后,干立刻挺直了脊背。 "不用了,还是算了,总觉得你似乎会说出很不得了的词来。" "我还没有那么不会掌握分寸。" "就算是手下留情,顶多也只是把右勾拳改称左勾拳的程度吧?" "那不等于没什么改变吗?" 明明应该是很认真的场面,可是却很可笑。尽管至今为止巳经见识了干对自己那么多的好感,但如果他现在说全都是开玩笑的话,初芝很可能立刻相信吧? "既然是甩了我,就给我一个吻吧。" 初芝原本想说你开什么玩笑,但是到了嘴边的话很快又吞了回去。他那失去了笑意的真挚的目光,让初芝想起了干说他爱自己时的情景。 "这有什么意义吗?" "与其说是意义,应该是心情的整理吧?" 初芝对于接吻没有太大的触感,但是却奇怪这能让干有什么心情的整理。 "拜托了。" 别人低头拜托你和他接吻应该也算是相当奇妙的光景吧? "你抬起头来。" 干缓缓的抬起头来,注意到初芝正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好象很吃惊一样瞪圆了眼睛。结果这反而害得初芝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嘛!" "我没想到你真的肯答应……" "那就算了。" "别这样啊。请你吻我。" 初芝原本打算若无其事的结束这一行为,但看干这么认真,他也紧张了起来,初芝缓缓叹了口气。 "这么说起来,你曾经在学校趁我睡着的时候吻过我不是吗?" "啊,这个……" "就用那次做好了,这次还是算了。" "这个、那个,那次和这次不能一起算帐啦。" 两个人好象说相声一样的对话让初芝笑了出来,干也被他带动而笑了出来,然后嘀咕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 初芝并没有说"算了"。 "闭上眼睛。" 干闭上了眼睛,让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嘴唇朝上。明明打算只和他轻轻的碰触式的吻一下,但初芝就是说不出的犹豫,在他磨蹭的时候,干又轻轻睁开了眼睛,初芝用掌心遮住了他的视线,将自己的嘴唇与他的重叠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只有接触的,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感觉的短暂的吻。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类似于爱情的吻,从嘴唇接触的地方并没有产生什么其它的感情。 干低垂着头,流露出了一句"没办法啊。" ◆◆◆ 一月八日,即使巳经迎来了第三学期的开学典礼,初芝依然没有见到由纪。五日那天,他原本想去迎接从老家回来的恋人,但是打电话过去时,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却相当没有精神。 "我好象感冒了。" 听到感冒这个词,初芝心里一惊。 "所以在我病好之前还是不要见面,如果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初芝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露,自己回答"是啊"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遥远。迅速挂断电话后,初芝立刻抓出了塞在柜子深处的关于爱滋病的书籍。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动着页码,在看完之后产生了说不出来是不安还是安心的复杂感受。 感染上爱滋病后,有些人会出现类似于感冒的初期征兆。初芝虽然还记得在受到阿岸的暴力后曾经发烧,但是却没有关于初期征兆的具体记忆。 感冒……光是听到这个字眼,初芝就因为明明那么小心了,是不是还是传染给了由纪而感到头脑一片空白。但是看过书后他就发现,初期征兆的出现是在受感染之后的2-4周内才会出现。距离他们相爱才不过1周左右,现在就出现早期征兆未免还太早了。可是初芝又无法只是因为太早了就断言这其实不是,所以他现在的心情非常郁闷。 初芝考虑是不是应该劝说由纪去接受检查。可是可能性毕竟接近于零,而且原本现在就在流行感冒。让她去接受检查的话,是不是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不安呢?可是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在小心谨慎,确信不会有问题的情况下才碰触由纪的。如果这样再对由纪说你有可能受到感染,让她去接受检查的话,由纪会怎么看自己呢? 一想到每次做爱时都会有同样的不安包围着他们,初芝就觉得好害怕。自己也许有可能让自己所爱的人,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口。他们的爱情并没有那么脆弱,对此由纪也有心理准备,可即使如此…… 在不安的驱使下,初芝查阅了书籍和网络,给援助团体的热线打了电话。只是自己的事情的话他绝对不想和援助团体沾边,但当事情牵涉到恋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求助。对方表示,客观来看的话,初芝的行为应该不会带来感染,虽然心里清楚,但是从他人嘴中得到同样的答案后,初芝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在松口气的同时,初芝又产生了内疚的感觉,因为他对于是否将事实告诉由纪而犹豫。这次因为确定了感染的可能性不存在所以还好,但是如果感染的可能性很高的话,他能够立刻将事实通知给由纪吗? 不想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混乱,说到底也只是借口而己。实际上初芝是在害怕由纪会因为这个而讨厌自己、轻视自己。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也知道什么是不能不做的,但是就是做不到。初芝被迫正视了自己体内所存在的,以前没有想象到的脆弱的部分。 因为感冒而不能见由纪的事情,让原本一直因为恋爱而兴奋不己的初芝的心情一下子沉没到了谷底,这让他再次考虑了与由纪的恋爱方式,性并不是全部,自己是想让所爱的人得到幸福,而不是不幸。 因为这次的事情所带来的教训,初芝决心不再迷惑。他产生了说明一切的勇气,为了让事情不至于不可收拾,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为觉得己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在七日打电话的时候表示想和由纪见面。但是由纪却拒绝了,她说自己咳嗽的还很厉害。恋人的声音确实有一点沙哑,但是和前两天相比己经好了很多的样子。 "热度怎么样了?" "我已经不发烧了,就是咳嗽还是停不下来。" "那我帮你买些喜欢吃的水果什么吧?" "不用了,我也懒得起来,而且身体没事,只是嗓子不舒服。" 既然恋人说嗓子不舒服,再让她长谈下去也不合适,所以初芝很快就挂断了电话。想说,但又不能说……在似乎会引起消化不良的矛盾挣扎中,初芝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 那个夏天,如果没有接受阿岸单方面的暴力的话,自己应该还过着普通的生活吧?应该就可以飞奔到身体不舒服的恋人的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吧?但这些毕竟都只是假设,现实己经是这个样子,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处。 9 开学典礼的当天,初芝在暖和的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餐。电视里提到今年的病毒性感冒会让鼻子和咽喉很糟糕,于是他心想由纪所得的也许就是病毒性感冒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暂时不要见面好了。由纪只是咳嗽而己,但是轮到自己的话就很有可能引发肺炎。和去年相比,自己的免疫力已经明显下降,年末的住院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为知道开学典礼中午就会结束,所以初芝预约了下午去医院接受检查。这样虽然时间会很紧,但是就不用再特意请假了。在十二月休息了一周的情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班后的初芝首先来到了职员室,和其它老师打过招呼后,他坐在椅子上思索该怎么办。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想到今后的事情,初芝还是走向了社会课准备室,要打开那扇门,多少需要一些勇气。 干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正在揉擦着眼睛,看到初芝进来后,他用很疲倦的声音说了句"早上好"。四日那天,接吻之后干就回家了。虽然初芝表示他可以住下来,但是干只是苦笑着说"我还是回去吧"。那之后他就再没有打过电话来,也没有出现过。话虽如此,其实这也才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己…… "啊,好困。" 干甩了甩脑袋。 "你昨天睡得很晚吗?" "我一玩游戏就停不下来了。这么说起来,今天早上好象格外冷呢。" 准备室里非常暖和,加湿器也在发挥看作用,初芝将书包放到了桌子上。 "是啊,不过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到中午就能暖和了。" 他缓缓坐到椅子上,感觉可以自然而然的交谈了。 "我早上踩到冰柱了哦。" 让人怀念的声音。 "噢。" "我在出门上班前发现的,因为觉得很好玩就咔嚓咔嚓踩了半天,不知不觉鞋子都一塌糊涂了。我原本想偷偷换掉,结果却被我老妈看见,她抱怨了半天,奇怪我都干了什么。" 想象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踩冰柱的干,初芝也笑了起来。 "谁让你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还拥有无暇的童真而己。" 两人如同平时一样轻松聊着天,初芝确信这样应该没问题了,那个吻己经让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关系良好的前辈后辈。 干突然咳嗽了几声。 "感冒吗?" "应该不是。好象是噎到了的样子。" "你小心一点,今年的病毒性感冒好象是从喉咙开始的。" 干轻轻擦了一下鼻子。 "噢,不过我倒是几乎不感冒。" "哈,怪不得以前都说什么什么是不会感冒的。" 干皱着眉头抱起了手臂。 "你这是在说谁呢?" 初芝嘻嘻一笑,耸了耸肩膀,"你说呢?" ◆◆◆ 验血和x光结束之后,初芝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叫到了名字。明明人也不是很多的样子,这次的时间弄得还真长啊。 最初医生让他看的是胸部的x光片,医生说肺炎已经没事了,但现在正流行感冒,所以需要十分小心。 初芝还没来得及因为肺炎的痊愈而高兴,医生就又以微妙的表情表示,"不过血液方面的数据可不太好呢。" 听到具体的数据的时候,初芝还以为哪里弄错了。即使在肺炎的时候,cd4淋巴球的数值也在300以上。 可是现在却只有285。在肺炎痊愈的时候原本己经恢复到了800,可才不过两周时间就有了如此显著的下降。 "我们认为现在也许是需要化学疗法的时候了。" 初芝的耳朵中产生了嗡嗡的声音,医生用缓慢而又事务性的口气继续了下去。 "免疫力低下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很容易由于免疫不全而引发癌症,为了预防这个,我们认为现在就开始吃药会比较好。" 免疫力的低下,也就意味着体内的病毒己经扩散到了相当的程度。眼前的数字残酷的让他认清了一个现实,自己的身体确实在恶化,如果免疫力就这样降低下去的话,就会发病,而一旦发病就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顶多也就一年或者两年…… "化学疗法对于抑制病毒,保持免疫力非常有效。而且病毒的耐性也会遭到减弱。只不过……一旦开始服用药物的话,就不能停止了。因为一旦中途停止的话,病毒产生了耐性,药物反而不会有效果了。" 以前初芝听说过有过感染了爱滋病却不发作的例子。他祈祷了无数次,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可是现在他清楚的知道了,免疫力不断下降的自己并不在"例外"的范围内。 医生将滑落到鼻梁的眼镜推了上去。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强烈,所以会存在是否适应各人体质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我们会视情况而进行调节。药物属于保险的范畴,但即使如此也依然相当高价……" "那个……" 初芝中途打断了他的说明。 "无论如何不吃药都不行吗?" 初芝不想承认。即使看见了数值,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病情己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医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圆珠笔放到了病历上。 "要确定必须吃药的时间其实相当困难。与其等发病后再吃,提前吃的效果要好得多。可是一旦开始吃药就会产生副作用,而且吃药的时间限制等问题也会出现。再说吃药属于个人管理的部分,没有本人的合作的话也不可能有什么效果。只不过,从初芝先生这半年的检查结果来看,我认为从现在开始吃药比较妥当。" 那一天,初芝并没有下定决心接受治疗,他心里也明白不吃药不行了。虽然明白,但是他从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病情恶化的现实,结果他只是办理了两周后再次接受检查的手续就踏上了回程。 医生告诉他,化学疗法可以抑制病毒,保证免疫力,即使有所感染也能尽早处理,所以非常有助于长期保持健康状态。而在这个期间,医学界也许就能发明什么划时代的治疗方法,可是这对于初芝来说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 离开医院后,初芝立刻去给恋人打电话。他只是说不出的想听见恋人的声音。由纪好象在工作,周围传来了孩子们高亢的声音。 "这种时候打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恋人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动听,就好象是渗透进沙地的水滴一样。 "没什么,今天因为是开学典礼,所以可以早下班。" "这样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是啦,我只是突然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啊,对不起,等一下!" 由纪叫着孩子的名字,好象是有什么孩子在恶作剧。 "现在我很忙,如果不是急事的话回头再说好吗?" 其实是自己不应该在她工作时打电话过去,初芝急忙说了声对不起。 "我晚上可以去见你吗?"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我一到晚上还是会咳嗽,因为睡不好觉所以这一阵子都很累……" 初芝将我想见你的话吞回了肚子,他知道在自己身体不好的状态下还要安慰别人有多么的疲劳。 在挂断电话后,初芝是有些忧郁的。由纪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冷淡,原本自己在别人工作时,明明没有什么事情还打电话过去就不对,而且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想见面也很正常。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见由纪,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安慰可以说是自己的"任性",可是他真的很希望对方能够容许他任性下去。 上了电车后,戴着口罩坐在那里的初芝泪水夺眶而出。黑色的泪痕迅速在膝盖的裤子上扩散开来,死亡就是在这样接近自己吧?不管自己如何抗,还是会被拉入死亡的深渊。 有什么人在笑,他虽然不知道笑的人是谁,但就是说不出来的生气,自己明明那么痛苦,他受不了别人还可以笑的那么开心。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徘徊,最终引发了抽搐性的头疼。 到达家里后,周围巳经一片黑暗,和白天相比,风也冷了很多。初芝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换了件睡衣就上了床。他脑子里全都是检查的数值和药物的事情,大约折腾了两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初芝因为自己的叫声而醒了过来。黑暗的房间中有说不出的恐怖。他跳起来打开了灯,身体上巳经布满了冷汗。 他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中他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床上的人就是阿岸。阿岸用双手捂着瘦削的脸孔,悲哀的哭泣,然后哭声渐渐减弱,旁边传来了"永别"的声音,回头一看,阿岸瘦削的脸孔转眼之间就融化了,变成了一堆骸骨。医生和护士收拾了阿岸的骸骨,临走的时候护士笑着对初芝说"下一个就是初芝先生了。"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死!我才不要变成阿岸那个样子。初芝为了从这里逃开而试图坐起来,但是全身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想动一下手都并不容易。就在这期间,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黑点,然后转眼之间黑色就蔓延到了全身。 初芝的悲鸣引来了一片嘈杂的足音。自己被一大群人所包围,一个看不清脸孔的人嘀咕着。 "啊,这下子己经不行了,把他收拾掉吧!" 救命、救命、救命!初芝拼命大叫着。我还活着,我还有呼吸,我还有知觉…… 初芝因为贯穿脊背的寒冷而颤抖着,冷汗夺走了身体的热量,好象为了洗清噩梦的余韵一样,初芝拼命冲着热热的淋浴,然后加大了暖气,裹着毛毯坐在了沙发上,与其做那种梦,他宁愿一辈子都睡不着。 时钟已经过了上午两点。初芝掰着手指数自己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如果坚持不吃药的话,也许会更早也说不定。 他好几次下意识拿起了电话,但是又放回到了茶几上。他想听见由纪的声音,想听见她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没事了。可现在是半夜,如果对方己经睡着了就不好了。不行、不行,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打了过去。哪怕一句话也好,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安心了。可是……没有打通,由纪好象已经关了电源。房间中电话的存在感突然加强了,手机不行的话,就直接打座机好了,初芝只犹豫了一瞬间,因为打手机的事情,他对于对方是否方便似乎己经不太在意了。可是家里的电话由纪也没有接,半途中就转成了留言电话,明天还有工作,她不可能不在家,也许只是睡得太熟了吧? 无法听见她的声音让初芝感到十分难受,一个人静悄悄呆在夜晚,总有一种好象会有什么东西从脚底跑出来的错觉。胸口隐隐作痛,泪水不断上涌。初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将脸孔埋进毯子里鸣咽了出来。 药物的事情,还有刚才的梦境,令他对于死亡的恐怖如同洪水一般喷泄了出来,他的手指颤抖不已,如果老是想着这种事情,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初芝取出了电话,调出了高中和大学的朋友的号码后又一一抹掉了。这些人没有一个知道自己的病情,他们不可能理解的。突然,他的眼光停住了,初芝长久的凝视着最后调出来的后辈同事的号码…… 门口传来敲门声音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深夜的三点。 "那个……你没事吧?" 初芝茫然注视着喘着粗气,面颊和鼻子都红彤彤的站在门口的干。大开的门口传进来的冷风让初芝打了个冷颤,干立刻关上了房门。虽然初芝还没有让他进来,干已经毫不客气的脱了鞋子进了房间。 "你为什么会来?" 干站在初芝前面,有点难为情的搔着脑袋。 他是在一小时之前给这个后辈打的电话,用很困倦的声音接电话的男人问他"有什么事情吗?"初芝什么也没有回答。"你从哪里打来的?",初芝说了一句"从家里"然后他再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吗?"的时候,初芝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然后切断了电源将手机塞到了沙发底下。 "谁也没有叫你过来啊。" "嗯,可是我很担心啊!因为初芝老师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在半夜里打电话吵人的人。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而且我也想来看看你……," 干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有点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难道说打扰到你了吗?" 初芝没有回答。 "如果是的话你就直说,不用客气,我会回去的。我的事情你完全不用介意,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我其实蛮憧憬那种深夜里因为一个电话就飞奔出来的电影情节。" 初芝按住了脑袋。 "你真的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啦。" 看着干拼命想让自己不要介意的身影,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然后后悔给他打了电话。 "要喝杯咖啡吗?" 对于初芝意料之外的问话,干不知所措的"啊"了一声。 初芝坐在沙发上,干坐在地板上开始品尝咖啡。虽然他的来访并不在初芝的计划之内,但是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还是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 心情得到了缓解之后,初芝坦诚的道了歉。 "我做了个不好的梦,然后就睡不着觉……" "那么不好的梦吗?" "是啊。" 说出来之后,初芝也就可以客观的看待事情。只不过因为噩梦就旁若无人的打电话打扰别人,这次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没有常识性的,而且干完全没有义务来分担自己的寂寞。 "也许我这么说的话会让人觉得『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可是我真的有点儿感谢你的噩梦呢,因为你作了噩梦后想到的就是我啊。" 初芝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觉得空虚的好。有时候就是什么也不知道,才会有什么都说得出来的勇气吧? "最初我是给由纪打的电话,但是她不在。" 干自我陶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半开着的嘴也一下子闭上了。干双手紧握的咖啡杯摇晃了一下。 "由纪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对。" "那我应该感谢她了,因为她不在,所以我才能在这里。" 连初芝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恶意报复,却换来了这么出乎意料的回答。即使告诉他,他只是恋人的替身,干居然也无所谓。 "不好意思。" "什么?" 干歪了歪脑袋,即使知道也不说出来,这就是干的体贴吧?彼此都闭上嘴后,周围就被深夜的沉默所包围了。 "对了,你能借我张白纸和蓝色的笔吗?" 干突然说道,初芝一边寻思他是要干什么,一边提供了纸笔。就在初芝的面前,干在白纸上画了个大大的星星,然后在里面写了个z。 "睡觉的时候请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 "这是什么东西?" 再怎么看这也只是星星里面有个z字而己。 "这是我妹妹经常做的咒语,据说只要把这个放在枕头底下的话,就不会做噩梦了。" 虽然初芝完全不觉得这个会有效果,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虽然只是种心理安慰啦。" "我会试试看的。" 初芝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放进了睡衣的口袋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噩梦了?" 干嘀咕了一句,初芝将视线转移到他脸上之后,他好象有点慌张的急忙摆了摆手。 "你不愿意说的话完全没关系,我只是想你说出来的话也许会轻松些吧?只是做个听众的话我还办得到。" "没什么……" 初芝又想起来了,黑色的身体,白色的骸骨。"下次就是初芝先生了",这句话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 "我只是梦见了自己的死亡而已。今天我去医院接受检查,结果不太好,所以心情很低落……" 初芝注视着咖啡黑色的光芒,那上面反射出了自己的面孔,明明不想哭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干来到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初芝的手。 "我的免疫力不断下降,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恢复了。我明明不觉得身体那么差,结果突然就让我接受化学疗法……" 干轻轻抚摸着初芝的手。 "我想,只是换了个疗法而已,只要你好好吃药,在生活上注意一些的话,应该和现在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可是,我的身体确实恶化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只要好好接受治疗就不会有事。" 听到干坚定的口气后,初芝抬起了脑袋。 "因为现在的化学疗法非常管用哦,只要你好好吃药,让免疫力不再下降,然后过规律的生活就没有问题。在这个期间,也许就会出现非常神奇的特效药呢。" "可是……" 被干紧握的手甚至到了有点疼痛的地步。 "有什么让你这么不安吗?" 他非常清楚不安的来源,他害怕就这么死亡,就这么衰弱而死……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初芝倒想见识一下。 "我认为初芝不会死噢!" 干的口气很坚定。 "你要我说具体的证据我也说不出来,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干没有正视现实,盲目乐观的声音让初芝有点冒火。 "你不要因为不关己事就信口开河……什么特效药,什么不会死,你倒说得倒轻巧……" "我没有信口开河,而是真的这么认为。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的,我也没有办法。而且为什么要断定我是信口开河,为什么一定要认为绝对不会有特效药?也许真的会发明出来也不一定啊。" 被他的势头所压倒的初芝倒退了一步。 "老师你所说的不可能也没有证据吧?而且末来的事情谁也无法事先知道不是吗?" 干抓住初芝的肩头大力摇晃。 "初芝老师不会有事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听他不断重复着不会有事,就好象被施加了暗示一样,初芝也开始觉得"也许真的……"。 "那种事情,不可能的啦……" 他抗的声音渐渐变小。 "一切事情都是从相信开始的,我认为你可以治好,绝对可以治好!" 干的话深深的渗透进了初芝的心灵和身体。他感觉自己好象巳经看到出口了,那个一直无法找到的出口……。他并不是完全相信了干的话。可是,自己必须一直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的话,与其活在绝望之中,他宁可抱着希望而活下去。 初芝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被干所握住的手指上传来的力量,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睡一下吗?" "不用了。" "睡一下比较好,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不想一个人……"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不想一个人。 "你就这样先躺一下吧,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的。就算你做了噩梦,我也会去梦里救你哦!" 初芝的双手被紧紧握住了。 "我会留在你的身边的。" 初芝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即使闭上了眼睛之后,他也不只一次睁开眼睛确认身边的人影。目光接触到一起后,干微微一笑。 "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重复的安慰让初芝产生了极大的安心感。恐怖的乌云渐渐远去,初芝被带进了深沉的梦境中。 因为始终无法打通由纪的电话,初芝急切之下,某天下了班之后直接来到了由纪的公寓。由纪大约在六点左右回来,看到站在房问门口的初芝后,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内疚或是罪恶感的表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外面很冷吧?" 很自然的和他说上话之后,由纪弓起肩膀咳嗽了两下。 "对不起,我的咳嗽还没有好……" "你没事吧?" "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太接近我。" 电话无法打通的这三天里,初芝想了很多。他也想到过预料外的受伤,或者是突然的研修……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说她是故意想和自己拉开距离吗?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我有点担心……" 由纪"啊"了一声。 "现在幼儿园正忙着准备节分的事情。每天回来都很晚,而且又累得要死。所以经常一下子就睡着了,也没有打电话。" 这么说起来的话再过几天就是节分了。在成人中很容易被忽视的这个节日,在幼儿园里还是盛大的庆祝啊。虽然初芝可以理解,但是……还是有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可是,你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呢?" 听到初芝的不安后,由纪看了看初芝,又低垂下了眼帘。 "我的手机坏了。" "坏了?" "幼儿园的孩子恶作剧弄坏的。我拿去修理人家说根本不行了,所以我想就趁这个机会换个新的好了,但是我想要买的机型没有货了,我正在等着进货……" 云散日出,初芝心头的忧虑一扫而空。由纪没有给他打电话是有合理理由的。一旦知道她并不是在躲避自己,初芝立刻松了口气。 "抱歉因为无法联络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由纪微微一笑。 "今天我虽然回来得早,也是因为带了工作做,真是累死人了。" 由纪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个好象小孩一样可爱的表情。 "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了。" "不用客气,我也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了。" "可是……最近因为太忙,房间都没有整理过。而且感冒还没有完全好,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但是今天真的不行。" 虽然口气婉转,但是拒绝的意思己经非常明显,初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真的很对不起。" 看到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样子,听到她可爱的道歉声,初芝不想回去的心情也就逐渐转化为了没办法的感觉。见到了她的脸,也知道了她不打电话的理由就足够了,初芝安慰自己说也不算白跑一趟。他抬起脸孔,注视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无声的抱住了由纪,纤细的肩膀在他怀抱中颤抖了一下。当他低头想要吻上由纪的嘴唇时,一阵轻微的冲击突然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初芝看着由纪,在她脸上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僵硬的表情。 "对不起。" 由纪露出了笑容。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因为事情太突然,我吓了一跳。要是被什么人看见的话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她抚摸着明明没有乱的鬓角低下了头。然后又嘀咕了一句"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初芝没有试图再去吻她,也没有确认她为什么不愿意,因为他害怕听到答案。 ◆◆◆ 开学典礼那天接受了检查之后的两周后,初芝再度接受了血液检查。cd4淋巴球的数值多少有点改善,但上升的也只是微乎其微,所以他最后决定还是开始服用药物。 虽然他听说有副作用,但最开始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药很难吃,但是在规定的时间吃下对他来说并不算很辛苦。可是过了三四天之后,他突然开始产生剧烈的头痛。 虽然不是一整天都会疼,但好象要提醒他不要忘记一样,他的脑袋不时会产生针扎般的感觉,甚至有时候会疼到让他觉得脑子好象要裂成了两半的程度,初芝从此开始随身携带头疼药。 头疼不分时间和地点的折磨着初芝。上课时,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暂时停课去喝药的经历也不是没有。 到了后来,因为头疼药吃的太多,连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无法忍耐的疼痛不断折磨着初芝,一点点小事也让他无法忍受。比如说以前从没有在意过的学生上课时的窃窃私语、嘈杂、笑声…… 他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在课上表现出感情来,自己的疼痛是自己的事情,这和学生们没有关系,不想把火气发泄到学生身上。可是一旦等到一个人的时候,表面上的克制立刻湮消云散,他经常靠着甩砸身边的东西来发泄。 自从接吻被拒绝之后,他就没和由纪见过面,初芝没有主动打电话,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说真心话,他是希望由纪能主动打来。可是从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接到过来自由纪的电话。 噩梦也越来越频繁的出现。他被放进棺材中,拼命敲打着棺材让人放自己出来的噩梦也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他害怕睡眠,甚至有时整晚都不肯去睡觉,可不睡觉的话身体的疲劳就无法解除,头疼也愈发厉害,这就好象一个恶性循环一样。 初芝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行,尽管心里清楚,可就是做不到。如果没有其它人的支撑,如果没有发泄口的话,勉强撑到现在的心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精神压力、疼痛、不安、恐惧全都堆积在了一起,最后全都发泄到了唯一的对象的身上。 "我没有同情。" 白天有工作多少还能分散一些心情,让人最不能忍受的通常都是夜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黑暗和孤独,更加触动了初芝的绝望感。明明可以无视那些支离破碎的电话,但是干每次接到电话后还是一定会赶来,从正面接受初芝的所有负面感情。 "骗人!那你为什么还会来?" 一看到为了自己而赶来的男人的面孔后,初芝就叫了起来。穿著黑色外套的干表情悲哀的站在门口。 "因为初芝老师叫我,所以我就来了,没有其它理由。" 那一天,初芝去了由纪的公寓,他并不是想和她见面说话,只是想看上她一眼而已。他从距离公寓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注视着那里,过了六点以后由纪回来了,但并不是一个人,她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进入了公寓。 初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巳经抱着膝盖坐到了公寓的中间。因为把由纪视作独一无二的对象,他才告白了自己的病情,他不想承认这样换来的结果只是由纪的拒绝和其它男人的存在。 那个男人和由纪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目前也无法确认。也许是她的新情人,也有可能只是朋友。如果是情人的话,他不认为对方能像自己那样爱由纪,珍惜由纪。如果是感情的话他不会输给任何人,渴望她的心意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的话,也就只有健康的肉体了,只有这一点…… "你喜欢我对不对?所以我一叫你,你就会飞奔而来。既然如此你直说不就好了?就直接说因为你爱我所以才来的!" 初芝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说出口的话题,却还是高声的叫了出来。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闪动着悲哀的色彩。 10 "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恶心死了!你这个同性恋!" 干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你的口味也真够怪的!像我这种半死的人有哪里好了?" 说话和怒吼的人都只有自己,干就象个沙袋一样只是承受着语言的暴力。 "不要只是沉默!你也说句什么啊!" 初芝可以看见干的手指握的有点泛白,横成一条线的嘴唇终于张开了一些。 "就算生病了,也不能否定初芝老师这个人的存在。" 小小的,但却相当凛然的声音。 就算自己没有什么改变,周围也会改变。自从告白了病情后,由纪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就会说漂亮话!" "我没有骗人,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初芝打开了门,抓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扔出了房间,然后锁上门返回到了屋里。刚一坐下就又遭到了头疼的袭击,初芝慌忙扑进卧室里找出了头疼药,在等着药物奏效的期间,初芝不断咬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头疼才终于有了退去的迹像,他缓缓叹了口气。 可是这次又轮到胃开始疼痛,按说这种疼痛已经是家常便饭,并不是不能忍耐的程度,但初芝的泪水就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大大的抽泣了一声之后,初芝抓过了手机,他的手指颤抖着,心里不断进行着挣扎……可是…… 铃声才不过响了两下,对方就接了电话。 "我是初芝。" 眼泪让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嗯。"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就把火气发泄在你的身上。" "没关系,我没有放在心上。" 明明不是道个歉就能了事的过分举动,但干每次都表示不介意。尽管他曾经露出过那么悲哀的表情。 "真的很对不起。" "我完全没关系啊。先别说这个了,老师你没有事吧?一个人睡得着吗?" 干知道初芝因为慢性头疼和噩梦的关系经常失眠,自己明明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却要他反过来担心自己,初芝的口中十分的苦涩。 "不知道……" "要不要我陪你到睡着为止?" 初芝用手背擦了擦被泪水湿透的面颊。 "你在什么地方?" "门外。" 把他赶出去已经是一小时以前的事情,初芝慌忙赶到门口打开了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单手拿着手机正因为寒冷而颤抖着的男人。 "你是白痴吗?这算是怎么回事!?" 初芝怒吼着把男人抓进了房间里。 "为什么没有回去?" "为什么啊?" 挂断手机的干在门口打了个大喷嚏。 "因为我总觉得老师会打电话给我。" 将干带到客房把他扔到沙发上后,初芝将暖气开到了最大。干抽了一下鼻子。 "老师在对我说过什么之后,事后一定会道歉。" 他说着露出了笑容,初芝坐立不安的低着头,胃部隐隐作痛。 "把你的手机设定成拒接我的电话好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不想再拿你发泄了。" 初芝的手机早已经删除了干的号码。可是他的头脑,他的手指却都还记得。当一个人孤独害怕的时候,他的手指会自然而然拨下号码。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打电话过去干就会赶来。他也知道干来了之后自己就会将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总是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如果是我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你不在意我也在意。" 人究竟能丑陋到什么程度呢?蔓延到全身的病毒难道也侵入到了脑子中吗?自己原来是这么丑陋的人吗?自己的心灵原来如此缺乏承受力吗?自己原来是如此缺乏体贴的人吗? "我会讨厌我自己。" 好象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所按着一样,初芝跪在了地上,泪水和后悔不断从他的双眼中涌出。有什么东西接触到了他蜷缩的脊背,然后上下抚摸着。 "不要哭。" 抚摸着他的手指非常温柔。 "老师只是因为病情而精神不太安定,所以有点神经质而已。生病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心烦意乱,都会爱发火吧?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你不用介意什么。" 那不只是不安定而已,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乱糟糟的,一切都在崩溃之中,不管是理性还是头脑。 初芝觉得自己在成为最差劲的东西,成为垃圾,然后被扔掉。 由纪是在二月份快要结柬的时候打来的电话。 "好久不见了。"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听起来就好象是陌生人一样的客气。 "我想见你一面,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初芝骗她说现在很忙。 "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初芝没有回答,只是告诉她不行就挂断了电话。那之后四天后她又打来了电话,初芝也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拒绝了,每隔两三天由纪就会再打电话来表示想见面,可是全都被初芝拒绝了。在冬季的寒冷已经开始减弱的三月中旬,有一天初芝下班回来的时候,在门前见到了一个人影,一看出来是她后,初芝就停住了脚步,好久没见的由纪表情十分僵硬,看上去似乎瘦了不少,有些憔悴的感觉。 "抱歉突然跑过来,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把话说清楚。" 初芝已经无法逃避,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咖啡店,点了咖啡,可是在闻到咖啡味道的同时,初芝的胃部就开始抽痛。 "公平,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啊。" 听到由纪这么开头,初芝只能苦笑。明明已经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和精神压力让身心都狼狈不堪,在由纪看来他却很精神,真是好笑。 "还好啦,你看起来也很精神就好。" 他尽量装出了完全感受不到精神压力,也不像是在胃疼的精神样子。由纪低垂下视线,突然用双手捂住面孔,说道"对不起"。 "怎么了?" 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后,由纪嘀咕了一句。 "我接受了检查。" "什么?" 初芝多少猜到了一些,但还是问了一句,回答的声音更加小了。 "hiv的抗体捡查。" 初芝闭上了眼睛。 "结果呢?" "我没事。" 明明已经做过了完全的准备…… "开始我的第一感觉是好可怜。但是,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害怕、非常害怕。忍不住去查各种的资料……可是再怎么调查,也抹不去害怕的影子。" 由纪抬起了头。 "我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我以为不管公平怎么样,我都可以留在你的身边,支撑你。可是我害怕,一想到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传染就好怕。" 由纪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我爱公平,非常非常爱你。我是真的想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可是还是不行。" 当听到不行这个词后,初芝的手指刷的传上了一股冷气。他也知道见面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内容,虽然已经预测到了,但是实际从由纪嘴中说出的语言还是给了初芝沉重的一击。 "你说不行……是因为我有病吗?" 由纪表情僵硬的没有开口,沉默也是一种肯定。初芝向抽痛的胃里又灌了一杯咖啡,但是突然涌上的呕吐感让他捂住了胸口。 如果由纪是说讨厌他,或是厌倦他都要好过这样。可是一旦她以疾病为挡箭牌的话自己就完全无话可说。 只要自己点头的话,他们两人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吧?只留下甜美却又苦涩的记忆,然后失去了恋人。 "在告诉你真相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你会?弃我。可是,你接受了我,我好高兴,因为我觉得你理解了我。" 对面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不会再碰你,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次。所以,请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是真的需要你。" 听到初芝仿佛从心底挤出来的恳求,由纪闭上了眼睛。 "虽然大家都说太平凡了,但是我的梦想就是有个体贴的丈夫,创造一个有孩子的温暖家庭。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但我想也许自己至少可以成为某个人的支柱,可是……就算和公平在一起,我也看不见未来。" 初芝也有未来,即使是只有一年的未来,但那也同样是未来。 "即使我要和你结婚,我的父母也一定会反对的。而且我们也许也不能有孩子,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能有家庭。即使我?弃一切和你在一起,迟早也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即使公平的人生中有了我,但我接下来的人生又该怎么办呢?" 如同自己的人生只属于自己一样,由纪的人生也是属于由纪的。她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她的选择基准是她本人,而不是初芝的孤独和寂寞。 "我对你的爱并不是骗人的,但我也是真的觉得害怕。你可以当作我不是人,也可以认为我是个很过分的女人,所以……请你和我分手。" 由纪低下了头。真的是很过分。初芝原先并没有想爱上什么人,是由纪主动追求他,让他爱上她的,然后又宠坏了寂寞的初芝。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初芝试图留住心爱的人,他不想失去心灵的支柱,由纪咬住了嘴唇。 "我也设想过我们一起生活,但是在被传染的时候,在无法结婚的时候,在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没有自信自己不会后悔。" 沉默再次降临。 "我没有自信接受你的全部人生,成为你的支柱。" 初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又过了一阵,两人离开了咖啡店。尽管由纪说不用了,初芝还是把她送到了车站。并排走着的两人中间存在着微妙的距离,在车站前分手的时候,初芝询问由纪。 "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吧?" 由纪的表情很尴尬。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他进了你的房间。" 短暂的沉默。 "他是我的朋友,因为他是医生,所以他给了我不少建议……" 在听到医生的同时,初芝就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你和那小子说了我的事情吗?问他恋人是爱滋病的话应该怎么办?问他做爱也没有问题吗?问他我们之间能不能有孩子吗?" "别说了!" 由纪捂住了耳朵。 "那小子和我不一样,是『普通人』吧?" 最后的毒舌,也只是伤害到了自己。初芝茫然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口,心想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杀了自己? ◆◆◆ 当发觉到放弃要比坚持轻松的多的时候,初芝决定不再吃药。不吃药的话,血液中的病毒就会增加,免疫力就会下降。然后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发病,如果什么治疗也不接受的话,过不了一两年自己应该就可以死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和任何人说到自己的病情,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偏见,就算自己死去后,大家的感想也只有"同情"而已吧?用不着因为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就让自己的一切都遭到否定。 一想到自己的人生所剩无几,无论是对于离开自己的恋人,还是胸口的疼痛,或者说只会力不从心的身体,初芝突然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了。通过原谅,自己似乎也可以变得更加温柔。 一旦不再吃药,副作用的头疼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轻松了不少,慢性的胃病也缓解了许多。初芝甚至觉得,早知道当时要吃那么多的苦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吃药。 在停止吃药后的一周左右的时间,就是第三学期的结业式。初芝参加了结业式,然后只是进行了比平时长了一点的时间,就觉得疲劳不己,于是回到准备室就躺在了沙发上。 他茫然注视着窗外的春雨,心想如果能死在春假的期间就好了。一想到新学期开始后还要站在讲台上,他就无比的郁闷。虽然他不讨厌教课,但是体力却跟不上了,既然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希望至少在这段不多的时间内可以过的轻松一些。也许辞职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还有些积蓄,再过上个一两年应该还不成问题。 感觉到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之后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怎么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后辈险恶的表情。 "己经是吃药的时间了吧?" 初芝看了看墙上的钟。比起平时吃药的时间己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啊,你说的对。" 初芝爬了起来。从放在桌子上的书包里取出了盒子。不过那里面早已经空空如也了。他背对着干,装出了吃药的样子。 "没有水也没关系吗?" 听到干的话初芝才想起来,抗hiv药非常苦,没有水的话根本喝不下去。 "还好啦,最近己经习惯了。" 初芝将盒子放回皮包里,再次躺在了沙发上。 "最近你吃药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拖拉了?以前明明很规律的,刚才如果不是我叫你的话你还会一直睡下去吧?" "只是不小心而己。" 初芝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且最近你也不再说头疼了。" "因为习惯了吧?" 初芝轻轻带过,心想他今天还真是穷追不舍。 "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初芝睁开了眼睛。 "盒子的中间明明是空的。你到底吃了什么?" 干大力捶打了一下桌子。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不过我刚才看过了你的包里。" 看来是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了,初芝挠了挠脑袋。 "今天只是刚巧忘了而已。" "那为什么还要装出来吃药的样子?说自己忘了不就好了吗?" 初芝叹口气站了起来,他经过干的身边站在了自己的桌子前。他穿上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拿着皮包,正要准备离开准备室的时候,干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逃!" 初芝凝视着男人的面孔。 "我不知道你会错了什么意?我并不是逃跑。只是因为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现在要回家而已。" 干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推倒在了沙发上,与出乎意料激动的干正相反,初芝的心情十分平静。 "我就觉得最近不对劲。你不再给我打电话,也半句不说头疼啦,胃疼啦。那是因为你没有吃药吧?所以才没有产生副作用,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是个烦人的男人啊。初芝皱起了眉头。 "你也应该知道,一旦不吃药就会立刻产生抗体吧?你所作的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干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在寻死,所以才不吃药。可是这并不等于干就有资格指责他。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初芝静静的表示。 "你既不是我的亲人又不是我的恋人,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用不着你来干涉!" "最近你格外温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你很轻松是吧?因为你已经放弃了一切!可这根本就是逃避!初芝老师你只是逃避到了比较轻松的地方而已!" "因为觉得治疗痛苦就逃避是最差劲的行为!" "谁说我是因为治疗痛苦了?" 初芝脑子一热,激动的反驳。 "你是因为副作用太难受才不吃药的吧?会有头疼和胃炎是很正常的。这至少证明你的身体还活着!" 初芝将手中的皮包扔向了干。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装出一清二楚的口气!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头疼的好象要裂开一样,晚上睡不着觉也是家常便饭。吃了头疼药的话就会胃疼,想要呕吐。有时候我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可是我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停止吃药的!" 怒吼之后突然清醒过来,初芝低下了脑袋,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眼前即使低下头也依然十分清楚的存在让初芝浑身难受。 "不要只是拿大道理来教训人!你非常的碍眼噢!总是在我的身边团团打转!" "我也不想老是这个样子啊。可是看不见你的话我就会担心,当然不能离开你了!" "就是这样才碍眼!!" 初芝怒吼了出来!用力踹了一脚桌子。桌子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倒在了地上,乱成一团的房间就好象是初芝的心灵的具体化。 "拜托了,请不要自暴自弃!老师的人生还要一直继续下去啊!" 初芝失声笑了出来。由纪说过无法和他在一起,现实巳经切断了他的未来,就在那一刻初芝的己经被绝望所包围,坠落到了黑暗的深渊。带着如此痛苦的感觉生活下去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一直忍耐着头疼和胃疼,拖着沉重的身体劳动下去吗?即使知道巳经没有任何值得喜悦的事情? "就算相信了你的话,我也不会得到解脱。我的病是无法治好的。不久就会死去,现实就是这个样子!!"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右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初芝清醒了过来。在领悟到是干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的同时,初芝就冲着干扑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 他冲着干的肚子踢了过去,对干的踢打以顶得上耳光三倍的分量。干摇晃着摔倒在地上,初芝压着他的身子继续殴打,捂着脸孔的干的手指之间渗透出了鲜血,初芝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比自己个子高,体格棒的干完全没有还手。 "你为什么不抗?" 初芝抓着干的胸口摇晃,没有回答,初芝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空虚。 "我是在对你迁怒!不对的人明明是我。你自己也知道吧?尽管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抗!?都己经这个样子了,你还觉得我很可怜,还是同情我吗?" 干擦着鼻血嘀咕说。 "先动手的人是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但我就是想留在老师的身边。" "可是有你在我的身边,只会更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初芝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打他。自己应该并不是这种人啊。自己应该更加会体贴他人一些才对。自己应该可以更温柔一些的。可是一旦和干在一起,就只会让自己不好的部分变得更加显著,让他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 初芝离开干,坐到了沙发上。 "不好意思。" 他勉强挤出了声音。 "不好意思,抱歉打了你。" 男人的手指在笨拙的帮他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然后,干跪在初芝的面前。被他握住了双手之后,初芝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我害怕活下去。" 初芝的舌头颤抖着,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讨厌痛苦而辛酸的回忆,而且就算勉强活下去了,也会因为一句"爱滋病"就遭到全盘的否定。 "没关系的,不管是恐怖还是讨厌的部分我都会全盘接受的。不管你是要打还是要骂,只要能让你精神起来的话,都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初芝挥开了他温暖的双手。 "我无法爱上你的。" 初芝嘀咕着。 "不管你怎么帮助我,怎么陪在我的身边,我也无法爱上你的。" "那种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干再次紧握住初芝的手。 当坐在司机席上的干询问"去别处转转好吗?"的时候,初芝没有回答。车子离开国道来到了海边。 因为下着雨,两人并没有离开车子。两人隔着车窗注视着灰色的海岸,干的侧脸的一部分上还带着明显的红肿痕迹。 "学生时代,我在援助团体做义工的时候,我的帮助对象说想看海,于是我就开车带他来到了海边。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明明好热好热,我们却光是坐在沙滩上看着海。" 干擦了擦鼻子。 "哪个人的兴趣好象就是说别人的坏话,所以在志愿人员之间的口碑也非常坏。我也没少遭受他的冷嘲热讽。我当时心想,就算他没有生病,恐怕也没人愿意呆在这种人身为吧,这个人虽然很爱抱怨,但是却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不过那天他对我谈起了学生时代常来海边玩的事情,他的话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初芝老师的名字,他还很高兴地对我说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初芝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手,他不敢问那个人是谁。 "我工作后,听到你的名字时大吃了一惊呢。年纪一样,又是世界史的老师,在我的印象里,总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是一旦交谈起来,你的话又狠又毒,毫不留情。我开始真的觉得吃不消呢。可是你有好好照顾我,又不会强人所难。我开始觉得可以理解那个人说他爱上你的原因了,然后不知不觉的,我也觉得你真的很不错…… 干搔着脑袋。 "我的话很支离破碎吧?到最后,我还是因为不想面对那个人,所以才放弃了志愿者工作。那个时候我只想到逃避的办法,可是这次我不想逃,也绝对不会逃了!" 初芝茫然注视着雨滴。 "阿岸先生一直在说,他并不是想伤害你,而是想保护你。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还是会保护初芝老师吧?我并不是想代替他做什么,也不是出于负罪感……不过也许还是有一点罪恶感吧!但是现在爱情应该占到了99%左右,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的感情并不是同情噢!" 每个人都只会自说自话,阿岸也好,由纪也好,还有干也是。无法克制涌上心头的东西是什么,初芝放声哭泣了起来,身边的干吃惊得不知所措,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哭泣不己,他甚至容忍了干趁乱抱住了自己的事情。 死去的男人和由纪的事情他一生大概都无法忘怀吧?但是,他开始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原谅对方。 只要有一样肯定了今后自己的存在,他就可以站起来走下去了。 "我想活下去。" 他抓住了也许会成为自己今后路标的手指,握住了用平和的表情对自己说"没关系"的男人的手。活下去、活下去、感觉上,用若无其事的样子安然活下去,就等于是维护了自己的自尊。 突然之间,他的面颊上感到了暖意。就好象是潮水退去,旭日东升一样,海面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老师不会有事的。人家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 初芝给了他肚子上一拳,干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好疼,你干什么?" "爱的铁拳,爱的!" "什么嘛!根本就是暴力、暴力,不是吗?" 初芝露出了笑容,干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突然低垂下头,轻声嘀咕了一句"你终于……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