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堡垒》 第1页 [侦探推理] 《黑日堡垒(出书版)》作者:[美]戴维·鲍尔达奇【完结】 内容简介:偏远的小镇上,美国国防情报局情报员离奇被杀,cid探员普勒受命调查此案。死者为什么来到这个小镇?为什么一家四口惨遭灭门?为什么邻居都被残忍杀害?为什么连警察也死在了兇案现场…… 扑朔迷离的案情令普勒的调查举步维艰,却又在调查过程中与当地警员萨姆渐生情愫。然而,萨姆身边的人却都成了此案的嫌疑人。兇手是谁?是萨姆美得让人无法置信、拥有隐秘产业的姐姐吗?是萨姆在当地一手遮天、身为大矿主的姐夫吗?是萨姆整日醉醺醺、懂得探矿的弟弟吗?是矿业公司副手那个涉毒的同性恋儿子吗…… 一份神秘的检测报告最终带领普勒走向了小镇上那座废弃多年、无人靠近的穹顶形水泥建筑,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堡垒里究竟隐藏羞怎样的秘密7答案即将揭晓…… 作者简介:戴维·鲍尔达奇,1960年出生于美国维吉尼亚,作为一名辩护律师和商务律师,他在华盛顿法律界工作了九年,丰富的司法经验为他从事推理、犯罪小说创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戴维·鲍尔达奇已出版了十几部长篇小说,包括《圣诞快车》《绝对权力》《死神操盘手》《死亡时刻表》《死亡计时游戏》《彩票中奖者》《简单真相》《拯救费斯》《祝你好运》《终极悍将》《弗雷迪与炸薯条:生煎活炸》《骆驼俱乐部》等,并完成了七郜原创电影剧本他的书被翻译成37种语言,发行遍及80多个国家和地区,所有作品都成为困际畅销书。目前,全世界鲍尔达奇小说的销售量已超过六千万册。 ----------------------------------------------------- 书名:黑日堡垒 外文书名:zero day 作者:[美]戴维·鲍尔达奇 译者:朴逸 扫描/排版:石全石美 ocr/校对:说了也白说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08-01 印刷时间:2014-08-01 页数:547 定价:38,00 版次:1 印次:1 开本:32开 装帧:平装 用纸:胶版纸 正文语种:中文 丛书名:约翰·普勒系列 isbn:9787548417330 ----------------------------------------------------- 目录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01 瀰漫的煤尘深深地呛进了霍华德·里德的双肺。他差点停下正在驾驶的送邮车,冲着路旁被日头晒蔫的稀稀落落的野草呕吐。他没有停车,却拼命咳嗽着,吐出口水,缩紧内脏,用力加大了油门。在他一心想快速驶过的这条矿山运料路上,隆隆地穿梭着一些自卸卡车。它们在行驶途中如狂欢节抛撒五彩纸屑一般,不停地向空中扬起大量的煤粒。附近一处废煤堆燃起了大火,这种自燃很常见,使得这一带的空气充满了二氧化硫。它们飘升到大气层,与氧气发生反应形成三氧化硫,再与水分子结合成一种强有力的化合物,最后作为有毒的酸雨落回地面。这可不是地球的生态环境所热盼的一道美食。 里德开的送邮车是一辆福特探索者。它已经有十八年的歷史了,排气管咣当作响,变速器随时可能散架。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那套特殊装置,确保汽车不在破损严重的柏油路面上跑偏。这辆车属于他私人所有,而且做了改装,使他能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驾车并把一沓沓邮件塞进沿路的邮箱。这是靠安装在车上的一套类似风扇皮带传动装置的东西来实现的。有了它,里德可以从车的右侧来控制转向、剎车和油门。 当了一名乡郊邮递员并且学会坐在“错误”的一侧驾驶车辆后,里德就一直想去英国旅行,在那儿的道路上试试新的驾车本领。在英国所有开车的人都坐在车的右侧驾驶,沿着道路左侧通行。他听说这种传统可以追溯到骑在马上用长矛比武的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惯于使用右手,马背上的武士们总是想让自己的剑或长矛处在离敌手最近的位置。里德的妻子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说他是个蠢货,说他无非是想把自己的小命丢在国外的地盘上。
第2页 里德驶过了那座山,或者说是那座山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特伦特矿业公司为了开採埋藏的富集煤层,已经把整座山都炸飞了。如今它看着就像是月球的表面,剥蚀裸露,坑坑洼洼。这是被称作露天开採的作业方式造成的。在里德看来,称它是光天化日下的生态灭绝才更贴切。 不过,这里是西维吉尼亚州。这儿的收入较为体面的工作,大都是煤炭行业提供的。所以,当处理煤泥水的蓄水池溢流、把他家的房子都淹了的时候,里德没做出一惊一乍之状。对于颜色发黑、散发着一股臭鸡蛋味儿的井水,对于已经固定地充斥于空气中的那些很难与人类和睦相处的物质,里德也都是淡然置之。由于身处如此有害的环境,他的一只肾已经被摘除了,肝脏和双肺也受到了损害,然而他对此同样不做抱怨。不然的话,他会被视为是一个同煤矿过不去进而是同就业机会过不去的傢伙。里德不想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在路上转了个弯,去送今天的最后一份邮件。它是挂号的,必须由收件人签字。上午往车上装今天要送达的那堆邮件时,他就看到了它,当时还不禁诅咒了一句。签字意味着他不得不同另外的人当面打交道。里德现在想做的不是别的,就是尽快把车开到道勒酒吧。那家酒吧每逢星期一都出售二十五美分一杯的啤酒。在那里,里德可以坐在桃红色木板吧檯尽头那只破旧的高脚凳上,尽力忘掉要回家的事。因为,他的妻子会闻到他唿出的酒气,并在接下来的四小时里喋喋不休地给他上课。 他的车开上了一条砂石路。这里曾经是一片相当不错的社区——呃,如果你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来到此地的话。如今它已经衰败了。周围一个人也看不到,各家的院子里空荡荡的,连孩子们也不见了踪影,仿佛此刻不是下午两点而是凌晨两点。在这种炎热的夏日,孩子们应该在草坪的喷水器旁边来回跑着捉迷藏什么的。可是里德明白,现在的孩子们已经不是这样的玩法了。他们待在有冷气的房子里打电子游戏。它们是那样的暴力嗜血、狰狞恐怖,以至于里德坚决禁止他的孙子孙女带游戏机到他家里来。 这些住户的院子里堆着各种没用的东西,还有脏兮兮的塑料玩具。破旧生锈的福特和道奇车弃在角落里,看样子已有不少年头了。房子的廉价墙板已经斑驳脱落,外立面的任何一处地方都需要重新粉刷。更有甚者,房顶都已濒临坍塌,似乎上帝在天上对这些房子施加着无形却强大的压力。这一切让里德不禁悲从中来,也更强烈地唤起了他对啤酒的渴望,因为他居住的社区同眼前这里几乎毫无二致。他知道,的确有些享有特权的傢伙依靠採煤狠捞了一些油水,只不过这些人没有一个住在这样的社区。 他从车上取出那份邮件,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收件人的房子走去。一栋陈旧的二层小楼,外墙贴着塑料板。细木工板的白色房门已经斑痕累累,它前面还有一道透明的玻璃门。门廊用胶合板搭下来一条轮椅坡道。房前的灌木缺乏修剪且正在枯萎,随意伸展的枝杈把护墙板顶得有些弯曲。砂石路面的私家车道上除了里德刚刚停下的那辆黑色福特外,已经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克莱斯勒微型面包,一辆是新款的凌志轿车。 里德站在那里欣赏日本产的凌志。这样一辆车可能要花去他一年多的薪水。他怀着敬意触碰车身蓝色的金属漆面,注意到有一副飞行员戴的那种太阳镜挂在车里的后视镜上,车后座上还躺着一只公文包和一件绿色的夹克衫。两辆车的牌照都是维吉尼亚州的。 里德继续迈步,绕过那条轮椅坡道,踏上用三根方形原木和水泥砌成的台阶,按响了门铃。 屋里的铃声传回他的耳中。他等待着。十秒。二十秒。他有些恼怒。 他再一次按响了门铃。 “嘿!我是邮递员。有邮件,需要你们签个字。” 他在整个工作日里几乎没用过的嗓音,听起来怪怪的,仿佛是另外的什么人在那里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约八英寸宽、十一英寸长的扁平邮件。上面附着需要有人签字的收据。快点吧,这天气太热了,道勒酒吧在等着我呢。 里德又看了看邮件上的标籤,喊道:“霍尔沃森先生?” 里德不认识这位收件人,不过在以往投递邮件的经歷中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有些乡郊邮递员同他们的客户成了朋友,里德可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他需要的是啤酒,不是与他人的交流。 他又一次按响门铃,还用指关节使劲敲了敲玻璃门。他伸手擦去了顺着脖颈儿淌下来的汗水。他的脖子晒得通红,这是整天坐在敞开的车窗边忍受毒辣阳光的结果,可以看作是一种职业病。 腋下的汗水已经把衬衫溻透了。他从来不关车窗,不开空调。汽油太贵了,捨不得浪费它。 里德提高了嗓门:“喂,我是邮递员,需要你们签字。如果我把邮件带回去,你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它了。”他看得见周围蒸腾的热气,感觉脑袋有点发晕。他干这行岁数太大了。 他瞅了瞅那两辆车。应该有人在屋里。他离开门朝后退了两步,扬起头观察。没有人在上面的两扇老虎窗里窥视他。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使得房子的斜屋顶看着像独眼龙。他又开始敲门。
第3页 终于,他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还注意到木房门开了几厘米的缝儿。声音离得很近,却又停息了。 里德有点儿耳背,不然的话他会注意到那是一种奇怪的脚步声。 “邮递员。请您签字。”他喊道。 里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仿佛看见二十五美分一杯的啤酒端在自己手里。 享受它吧。 真可恶,快快开门。 他问道:“还想不想要你的邮件了?” 我才不在意这事儿呢。干脆把邮件抛到山沟里什么地方算了,以前我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房门终于又打开了一点儿。里德拉开了那道虚掩的玻璃门,伸出举着邮件的手。 “你有笔吗?”他问。 门开得更大了,里德不禁眨了眨眼睛。没有人站在那里,门竟然完全是自己开启的。里德低下头,一只小小的柯利犬回望着他。它尖尖的嘴巴和长毛覆盖着的后臀来回摇摆。显然,房门是这条小狗拱开的。 里德可不是那种干巴巴不懂情感的邮差。他喜欢狗,自己就养着两只。 “嘿,你好,伙计。”他弯下膝盖。 “你好,”他挠着狗的耳朵,“有人在家吗?也许你是想自己签字?” 里德触到了湿漉漉的狗毛,以为是小狗尿湿了自己,便急忙抽回手。他低头看看手掌,竟然发现了鲜红的、黏煳煳的东西。 血。 “你受伤了吗,小傢伙?” 他检查这只小狗。发现了更多的鲜血,却看不出有什么伤口。 “怎么回事?”里德喃喃自语。 他站起身,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嘿!有人吗?餵?” 他回头张望一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又看看那只小狗。小狗仍然在盯着他,样子显得很悲伤。还有件事情挺奇怪,这只狗到现在一声都没叫。里德自己的那两只笨狗如果在家门口见到生人,它们的吠叫能够掀翻房子。 “见鬼。”里德屏着唿吸嘟囔了一声。 “餵?”他大声喊了起来,“家里没事吧?”他缓缓移进屋里。室内的温度很高。一股不好闻的味道使里德皱起了鼻子。如果不是一种不祥的感觉使他的脑袋发木,那股味道会令他更难以接受。 “餵!你们的狗身上有许多血。这儿没什么事吧?” 他又往里迈了几步,穿过不大的玄关,向那间小起居室的角落瞥了一眼。 顷刻间,木质的房门勐地朝外撞开了,门把手重重地砸在墙板上,紧接着那扇玻璃门也被重重地摔在左侧的门廊铁栏上,玻璃全碎了。霍华德·里德从最上面的台阶上一下子跳到地面,全身发抖,禁不住跪在了地上,把胃里存留的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接着,他站起身子,踉跄着走向他的汽车,咳嗽着、干呕着,如同突然间精神错乱似的发出了可怖的号叫。 他的精神的确出现了错乱。 霍华德·里德今天没法去道勒酒吧了。 02 约翰·普勒隔着舷窗看着一两千米下面堪萨斯州的广袤大地。他进一步凑近窗口朝下望去。 这架飞机载着他们这些乘客越过密苏里州,向西进入堪萨斯州,正盘旋着接近堪萨斯城国际机场。飞行员将要持续地做出下降时的一系列倾斜转弯动作,然后重新昂起机头,让飞机以一种炫耀自我的姿态着陆。目前这架喷气式飞机正在联邦政府的房产上空掠过。这里说的联邦政府房产,指的是监狱,而且不止一处,其中既有政府的,也有军队的。地面上这些监狱的牢房里有几千名犯人郁闷地怀念着他们失去的,其中许多人将是永远失去的自由。 普勒眯起眼睛,抬起手遮挡刺眼的阳光。飞机正在飞过美军惩戒营,它也被人们称为“城堡”。一百多年来它一直负责关押军队里那些违反军法情节最为严重的罪犯。 原来那座用石块和砖头砌成的老“城堡”,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中世纪的一座防御堡垒。另择新址重建的新的美军惩戒营则像是一所社区大学。不过,如果你注意到圈在它周围的两道十四英尺高的铁网,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关押平民罪犯的莱文沃斯联邦监狱设在美军惩戒营南边六公里多的地方。 美军惩戒营只监禁男性罪犯。军队的女性犯罪人员关押在圣地亚哥的海军监狱。美军惩戒营的囚犯都是被军事法庭宣判为触犯了美国《统一军事司法典》有关规定的人员。他们都是被判五年以上(含五年)刑期的或是被判危害国家安全罪的犯人。 国家安全。这就是约翰·普勒来这里的原因。 机轮平稳地接触跑道,客机降落在堪萨斯城国际机场。半小时后,普勒坐进他租来的那辆车里驶离机场,向西朝着堪萨斯州1开去。天很热,没有风。 葱翠的山峰绵延起伏。普勒没打开车上的空调。他喜欢天然的空气,不管它是否很热。他的裸足身高是1.92米多,多的那一点儿准确地说是0.48厘米。他之所以清楚自己的精确身高,是因为他的僱主美国陆军在衡量自己的员工方面一直毫不含煳。他的体重是105公斤。按照军队关于身高、年龄和体重的关联标准,可以认为三十五岁的普勒体重超了4.5公斤。但是见到他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如果说普勒身上有一盎司多余的脂肪,人们只有靠显微镜才能发现它。
第4页 1堪萨斯州(kansas):东邻密苏里州。堪萨斯城位于两州交界处,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堪萨斯城(密苏里州),即kansas city,missouri,是密苏里州最大的城市;二是堪萨斯城(堪萨斯州),即kansas city,kansas,是堪萨斯州第三大城市。两者隔河相对,紧密相连,浑然一体。堪萨斯城国际机场位于堪萨斯城(密苏里州),所以普勒出机场后还要开车向堪萨斯州进发。 普勒的个子高过大多数的陆军军人,而且几乎是高过所有曾同他一道服役的游骑兵1。他的身材自有其优势,同时也有不利之处。他的肌肉发达结实、富有张力。他的四肢具有的超乎常人的力量和耐力绝对是他的优势。不利的地方在于,和一般的士兵相比,他更容易成为敌方瞄准的目标。 1游骑兵(rangers):指美国陆军第75游骑兵团及其官兵。属轻装步兵,与骑兵没有关系,归美军特种作战司令部指挥,与三角洲部队、海豹部队等都属于美军执行特种使命的精锐部队。因此,有“游骑兵,做先锋(rangers,lead the way)”的说法。 在大学时代他是个相当不错的橄榄球近边锋,即使是现在,他似乎仍然具备在周末赛场上披挂上阵的能力。他在速度和灵活性上一直有些欠缺,不然就可能成为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的球员了,不过那从来都不是他的志向。约翰·普勒从小嚮往的职业只有一个,那就是穿上美国陆军的军装。今天他却没穿军装,他来惩戒营时从来不穿。 车继续行驶,经过了刘易斯和克拉克远征之路1的标识牌。接着是那座蓝色的大桥。他驶过了大桥。现在他已经进入了堪萨斯州。更准确地说,现在他到了莱文沃斯军事基地。 1刘易斯和克拉克远征之路(lewis and rk trail):1804年,美国总统杰弗逊派遣梅里韦瑟·刘易斯上尉和威廉·克拉克少尉率40余人组成“探索军团”,开始了首次横越大陆至太平洋沿岸的往返考察活动,完成了美国歷史上一次伟大的军事开拓。刘易斯和克拉克远征之路横跨四个时区,长约4600公里,已成为美国重要的歷史文化遗存和旅游观光路线。 他在主哨卡接受检查。哨兵查验证件并登记了汽车牌号后,向普勒准尉敬了一个礼,用清脆的嗓音说道:“谢谢您,长官。您可以通过了。” 普勒开动了车子。他伴着车载收音机播出的埃米纳姆1的歌声,行驶在格兰德大道上,打量着老“城堡”的遗存。这座歷史上的监狱院子上空,至今还残留着铁网罩。它是为防止犯人在直升飞机接应下逃跑而设置的。军队总是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1埃米纳姆(eminem):美国说唱歌手,多次获格莱美和奥斯卡歌曲奖项。 汽车又开出三公里,普勒来到了现在的美军惩戒营。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一架赛斯纳飞机正在附近的谢尔曼空军机场起飞,凸起的机首和牢固的机翼顽强地抗击着强劲的逆风。普勒停下车,把钱夹和其他大多数私人物品都留在了车里,包括他那把标准型号的sig p228手枪(美军称它为m11)。乘坐这趟航班时,他的手枪和子弹经检查后放在了一个硬壳箱里。普勒的职业要求他在任何时候都携带武器。 尽管如此,在普勒看来携枪进入监狱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而且一旦进到里面,狱方也会把他的枪锁进柜里。道理很简单,不能有任何武器出现在犯人面前。 守在安全扫描门旁的是个显得百无聊赖的年轻宪兵。他像是从新兵营直接就被指派到这个岗位的,尽管普勒知道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普勒把自己的行车执照和身份证等一股脑儿递给了他。 身材结实、脸蛋圆胖的宪兵盯着普勒的徽章和证件。它们表明,约翰·普勒是美国陆军刑事调查部1即cid的调查员。他的徽章上最醒目的是那只头向右转、蓄势待飞的老鹰。它的两只粗爪紧紧攥住盾牌上部,侧面露出的一只眼睛充满杀气,长长的鹰喙时刻准备发动攻击。年轻的宪兵立正敬礼,注视着眼前这个高个子、宽肩膀的男人。 1美国陆军刑事调查部(criminal investigation division):简称cid,司令部设在维吉尼亚州匡蒂科军事基地,是美国陆军部下面的一级单位,辖第3、第6、第202、第701等数个宪兵群(mp group),宪兵群与宪兵旅层级相同,下设宪兵营等。其中第701宪兵群驻扎在司令部所在地。 “您到这里是公干吗,长官?” “不是。” “小约翰·普勒?莫非您——” “那是我的爸爸。” 年轻宪兵立时充满了敬畏:“噢,长官。请向他致意,长官。” 美国陆军中有一些被尊为战神的传奇人物,而老约翰·普勒在这一串名单中排得十分靠前。 普勒走上前接受磁强感应器的扫描。它哔哔地响了起来。扫描棒有反应。总是如此。仪器对着他的右小臂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接骨的钛棒。”普勒解释道,拉上袖子展示手臂的伤疤。 扫描棒又在普勒的左脚踝处发出了叫声。 宪兵抬起头露出询问的神色。 普勒说:“螺钉和钛板。我可以把裤腿拉起来。”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长官。” 普勒放下裤腿时,年轻的宪兵怀着歉意说:“我的职责要求这么做,长官。”
第5页 “你要不这么做就会遇到麻烦了,伙计。” 这位士兵睁圆眼睛问道:“这些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吗,长官?” “我是不会朝我自己开枪的。” 普勒从托盘里抓起车钥匙揣到兜儿里,又把行车执照和身份证明放回了衬衣口袋,接着在来客登记簿上签了字。 厚重的铁门发着低沉的声响徐徐打开了。普勒又走过一段路,进入了会见室。 有三个囚犯正同各自的探视者会面。小孩子们在地板上玩耍,丈夫们同他们的妻子或是女友低声交谈。在探视开始和结束时,允许各有一次拥抱、亲吻或是正式的握手。犯人和探视人的双手都不能垂到腰部以下。 在交谈的时候,双方的手指可以缠绕在一起。所有的谈话必须用通常的音量进行。外来者只能同自己的探视对象交谈。可以带进书写工具,但是不能带进绘画颜料或蜡笔。普勒猜想,所以会有这条规定,是由于有人用这类东西把监狱涂了个一团糟,也许是个孩子干的。但是,他认为这是一条愚蠢的规定,因为一支原子笔或铅笔很容易成为一件武器,而那些蜡笔倒不会形成太大的威胁。 普勒站在那里,看着像是犯人母亲的一个女人正在给那个犯人读《圣经》。你可以把书带进这里,但是你不能把它送给犯人,送杂志或报纸也不行。你不能带进任何食物,然而你可以从立在旁边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一些食品给犯人。这里不允许犯人们自己购买东西。否则也许看着太像是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了,普勒估计,而设立监狱可不是为了给犯人提供这种生活的。只要一到规定时间,来访者就必须立刻结束探视离开监狱。这项规定允许在一种情况下破例,不过普勒永远不会享受到这种待遇:前来探视的女人正在为自己的婴儿哺乳的,可以转到楼上专门为此提供的房间去。 房间另一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橙色连身囚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普勒望着他朝自己走来。 这人的个子也很高,不过比普勒矮了两三厘米,身材也比普勒单薄。他的面容与普勒很相像,然而他的头髮更黑更长,其中掺杂的一抹白髮也是普勒所没有的。他们两人下巴都很方正,鼻子的线条一样细长,而且都略向右歪斜了一点点,牙齿一样的大而整齐。他们也都是在右腮上露出一个酒窝,眼睛在人造光线中呈现绿色,而在阳光下却变得湛蓝。 不过,普勒的脖子左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他的后背。在他的左腿、右臂和上部躯干的前后,还有另外一些显而易见的伤疤。这些都是国外的枪弹以疯狂的速率射入他的身体所留下的。另外那个人的身上却没有这些疤痕,而且他的皮肤更白更光滑。这里不会有日光浴。 普勒的皮肤很粗糙,这是严酷的日晒风吹和同样严酷的冰冷寒峭的日子造成的。他的长相粗犷冷峻。谈不上英俊。从来也谈不上漂亮。往好了讲,也许可以说他还是有吸引力的,或者更应该说他的模样算是挺有趣的。可是普勒从不去想这类事情。他是一名军人,不是一个模特。 他们两人没有拥抱,只是短暂地握了一下手。 另外那个男人微笑着说:“见到你真高兴,小弟。” 普勒兄弟俩坐下了。 03 “体重减轻了?”普勒问道。 他的哥哥罗伯特向后靠到椅背,把一条长腿架到另一条腿上。 “这儿的伙食可没有空军的那么好。” “海军的伙食最棒。陆军排第三,差得还真不是一点点。可那是因为,天上和水里的傢伙们都是软骨头。” 普勒引用陆军常说的俏皮话。 “听说你当了准尉,已经不是上士了。” “还干同样的工作。薪水多了一点。” “你乐意干这行?” “我乐意干这行。” 他们陷入沉默。普勒朝左边看去,一位年轻的女士攥着与她会面的男犯人的手,给他看一些照片。两个淡黄头髮的孩子在妈妈脚边的地板上玩耍着。普勒转回头望着哥哥。 “没再找找律师吗?” 罗伯特·普勒挪了挪身子。他刚才也望着旁边那一对男女。罗伯特三十七岁,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 “没有什么律师可以做的事情了。爸爸怎么样?” 普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是老样子。” “去看过他吗?” “上星期去过。”普勒说。 “医生们怎么说?” “就像你那些律师一样,医生们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代我问候他。” “他明白。” 这引发了他的火气。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明白。” 罗伯特的大嗓门使得墙边那个粗壮的宪兵朝他使劲瞪了一会儿。 罗伯特放低声音说:“尽管如此,你还是替我向他问个安。” “需要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需要你提供的。而且,你不用总来这里看我。” “我愿意。” “当小弟的心里过意不去?” “和我当弟弟是有点关系。”
第6页 罗伯特的手在桌面上滑动着。 “这里的条件不是那么糟糕。不像莱文沃斯联邦监狱那么差。” “不像才怪,毕竟这里也是监狱。”普勒向前探过身去,“真是你干的吗?” 罗伯特抬起眼帘说:“我还纳闷儿,为什么你过去一直不这么问我。” “我现在问了。” “关于这事儿,我没有什么可以奉告的。”哥哥答道。 “你以为我是想从你这里偷偷套出点供词吗?你早就被判有罪了。” “我不认为你真想套出点什么。不过,你是刑事调查部的。我懂得你关于司法公正的看法。我不想让你面对亲情和道义之间无法解决的两难冲突。” 普勒的身体向后靠去。 “一码归一码,我会把两者分开的。” “当然了,作为老约翰·普勒的儿子。我明白这一切。” “你总是把当他的儿子看成是沉重的负担。” “你不是吗?”罗伯特问道。 “这取决于我们怎么对待这件事。你比我聪明,你自己应该能理出头绪来。” “不管怎样,我们两人都参军了。” “你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当军官的路子,就像老爸。我只是个应徵入伍的士兵。” “而你说我更聪明?” “你是个研究核武器的科学家,是蘑菇云方面的专门人才。我不过是个戴着徽章的大头兵。” “戴着徽章。”哥哥重复了一句,又说,“我猜我还是挺幸运的,保住了命。” “从1961年以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执行过死刑。” “你查过?” “我查过。” “国家安全。叛国罪。是呀,我保住命确实挺幸运。” “你感到幸运?” “也许真的是这样。” “那么我猜你就是回答了我的问题。需要什么吗?”普勒重复问道。 他的哥哥试图咧嘴笑笑,却没能掩饰自己的不安。 “为什么我感觉你问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结束见面了。” “我只是问问。” “不需要什么,我一切都好。”他没精打采地回答,好像他内在的活力顷刻间全都蒸发了。 普勒看着他的哥哥。他们之间相差两岁。孩提时代两人形影不离,长成小伙子后又都为国家穿上了军装。而现在他感到他同哥哥之间隔着一堵墙,它比这座监狱的围墙还要高。面对这种感觉,普勒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望着哥哥,却觉得哥哥并不真的在这里,哥哥被眼前这位穿着橙色囚服的、将在这栋建筑里度过余生的陌生人取代了。也许这堵墙会永远地存在下去。 “前一阵这里有个傢伙被杀了。”罗伯特说。普勒知道这事。 “监狱树立的模范囚犯。在球场上被人用棒球棍砸碎了脑袋。” “你已经打听过了?” “我打听过了。你认识那个傢伙吗?” 罗伯特摇摇脑袋。 “我现在是23加1。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搞社交。” 他是指一天要关在牢房里23小时,只有1小时被允许在某个隔离地带放风。 普勒头一次听说这个情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伯特微笑着问:“你是说这事你没打听出来?” “自从什么时候?” “自从我狠揍了一个看守。” “为什么?” “因为他说了些让我不爱听的话。” “说了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为什么?” “相信我。就像你说的,我是聪明的哥哥。他们也没法再增加我的刑期了。” “同老爸有什么关系吗?” “你还是抓紧离开吧。我不想让你误了回去的飞机。” “我还有时间。是因为那人说了爸爸什么吗?” “这可不是审讯,小弟。你不能再问我的口供。军事法庭早对我做了审判。” 普勒低头看着哥哥的脚镣。 “他们从窄缝里给你递吃的?” 美军惩戒营的牢门都是没有栏杆的实心门。被单独监禁犯人的一日三餐,是通过门上的一条窄缝传进来的。门的底部还有一道可以拉开的活动板,以便看守在打开牢门前先从外面给犯人戴上脚镣。 罗伯特点点头。 “我想我确实幸运,他们没有完全禁止我与他人接触。不然我们现在就没法面对面坐在这儿了。” “他们这么威胁过你?” “在这儿他们什么都说。”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罗伯特到后来说:“你快走吧。我还有事情,我在这儿还真的挺忙呢。” “我还会来的。” “没理由再来。也许倒是有更好的理由不来。 “我会向爸爸转达你的问候。” 他们站起身握手。罗伯特伸出手拍拍弟弟的肩膀。 “你想念中东吗?”
第7页 “不。我不知道在那儿服过役的人有谁还想念它?” “真高兴你活着回来了。” “有许多人没做到。” “在办什么有趣的案子吗?” “手头没什么大案子。” “多保重。” “好的,你也多保重。” 甚至还没说出口,普勒的这句话已经显得空洞乏力。他转身离开,与此同时,宪兵走上来带他的哥哥。 “嘿,约翰?” 普勒回过头。宪兵的大手正抓着他哥哥的左上臂。普勒不禁想扯开宪兵的那只手,再一拳把他打趴在地上。不过,这只是他瞬间的想法。 “嗯?”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一起。 “没什么,伙计。确实没什么。见到你真好。” 守在安检门旁的年轻宪兵在普勒走过时啪地立正。普勒一步两个台阶迈下楼梯,走到了他租的那辆车旁。手机响起来了。他低头看看来电显示。 这是维吉尼亚州匡蒂科军事基地第701宪兵群的号码。普勒在那里服役,做cid的调查员。 他接起电话,默默地听着。部队教会了他少说多听,多多地听。 他的回答很简略:“我现在就出发。”他看了一眼手錶,迅速地计算着飞行和驾车的时间。由西向东飞,还要算上一小时的时差。 “三小时五十分钟,长官。” 在西维吉尼亚州某个偏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兇杀现场。被害人当中有一位陆军上校,这就需要cid介入调查。普勒弄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件案子一定要交到第701宪兵群手里。但是他是军人。他接到了命令。他将执行命令。 普勒要先飞回维吉尼亚,拿上他的私人用品和工作装备,再匆匆地开车赶往西维吉尼亚州那个偏僻的地方。然而,此刻他想的不是那位被杀的上校,而是同他分手时哥哥脸上的那副表情。它已经牢牢地镌刻在普勒脑海的深处。普勒善于梳理和区分不同的事物,赶走那些让他分心的念头。可是眼下他不愿意这么做。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场合下对于哥哥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罗伯特·普勒是个提拔速度很快的空军少校。他的职责是参与监管这个国家的核武库。他本来有充分的把握至少当上准将,也许是少将。可是现在他却被判犯有叛国罪,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不能离开这座惩戒营半步。 但是他仍然是普勒的哥哥,即使是美国军队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普勒很快坐到车上打着火,挂上了挡。每当从这里离开,他似乎都把自己的一小部分留在了原处。也许有那么一天,他身上会没有任何可以带着离开的东西。 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当身边的战友在战场上死去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哭喊过。他们死得通常都很惨烈,但是他以同样惨烈的方式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了仇。他从来不会伴着无法控制的怒火走上前线,因为那只能让你变得脆弱,而弱者是不会胜利的。当军事法庭宣判他哥哥有罪的时候,普勒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普勒家的男人从来不哭。 这是第一条家规。 普勒家的男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持冷静和自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增加胜算。 这是第二条家规。 如果还有其他规矩的话,多半也是没有更多意义的东西了。 约翰·普勒不是机器。然而,他感到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于变成一部机器了。 就此打住吧。他拒绝对自己做出更多的自我剖析。 他离开惩戒营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由于自西向东因而飞行更快的一架飞机,将载着他一头扎进一起新的案件当中。 普勒喜欢接手新的案子,只要这有助于他的念头转移到别处,摆脱那个他永远也难以理解的东西,也是他无法控制的东西——他的家庭。 04 “这件案子由你一个人去处理,普勒。” 约翰·普勒坐在唐·怀特的写字檯对面。怀特是cid司令部特别调查署的负责人。过去许多年里,司令部一直设在维吉尼亚州北部的贝尔瓦军事基地。该基地后来在军队调整时被关闭了。上面决定把司令部移到匡蒂科,并进一步强化了它统一指挥各类陆军刑事调查分支机构的职能。搬到这里后,美国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军事学院都成了cid的邻居。 来见怀特之前,普勒先去基地外面他目前居住的公寓做了短暂的停留。他带上一些东西,又照料了一下他的猫。普勒给这只身上带有橙色和褐色条纹的小肥猫取了个名字,埃沃尔1,因为它总是未经许可就从普勒身边跑开。埃沃尔喵喵叫了几声,缠在普勒身上,抓挠他的腿,又让他抚摸自己弓起的后背。 1埃沃尔:awol的音译。awol是absent without official leave的缩写,意为擅离职守。 “有案子,埃沃尔。过两天就回来。吃的喝的,还有垃圾盒,都在通常的地方。” 埃沃尔又喵的一声表示明白,接着就熘到一边去了。两年前普勒收养了到处流浪的它,而普勒估计,说不上哪一天它又会游荡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公寓的固定电话里有几条语音留言。他留着这部电话是因为担心手机电池有时会没电。他只是完整地听了其中的一条留言。
第8页 他坐到地板上,把这条留言重新播放了两遍。 他的爸爸——被誉为“战神约翰”的普勒中将,是美国最了不起的军人之一。他曾是号称“鹰师”的传奇般的第101空中突击师的师长。他已经离开了军队,而且他也不再是任何人的指挥官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老傢伙接受了这两件事实中的任何一件。实际上,他并没有接受。这当然也就表明,老傢伙并没有真正地生活在现实之中。 普勒将军至今还动不动就对自己的小儿子下达各种命令,仿佛他仍然处在军阶等级的顶端而他的孩子在最底部。老爷子也许不会记得自己在电话留言里说了些什么,甚至根本就不记得给儿子打过电话,不过,下次普勒见到老爷子时,他很可能又会提起此事,并痛骂儿子没有执行他的命令。 普勒将军在日常的平民生活中同在战场上一样,令人捉摸不定。正是这个特点,使他成为一个最难以战胜的对手。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军人害怕的事情,那莫过于是遇到了一个无法预料的敌人,遇到了一个为了获取胜利不惜採取任何不可思议的战法的敌人。对于他的对手而言,战神约翰·普勒就是这样的敌人。所以,他打的胜仗远远多于败仗,而他採用过的战略战术已固定地成为陆军训练教材的重要内容。那些未来的军官在军事学院学习他的战例,又把着名的普勒战法带到陆军军营的各个角落。 普勒删去了将军的留言。眼下他爸爸只能等一等了。 接下来普勒就来到了cid司令部。 美国陆军刑事调查部或者说cid,是绰号“黑桃杰克”的潘兴将军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法国战场上建立起来的。1971年起,它成为陆军部下辖的一级司令部,最高指挥官为准将军衔。它的机构分布在世界许多地方,总共有近三千人,其中九百人是调查员,就像约翰·普勒一样。这是一个垂直的指挥系统,顶端是陆军部长,底层是众多的调查员,其间摞着厚厚的三层官僚层级。就像是铺了一层又一层肉酱的义大利面,普勒这样想。 普勒盯住怀特说:“遇到军人在驻地外遭到兇杀的案件,我们通常派出的可不止一个人,长官。” 怀特说:“我本来希望西维吉尼亚那边有我们的人配合你,可是看来眼下还抽不出人。” 普勒随即提出了自从接到任务以来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第3宪兵群在肯塔基州的坎贝尔军事基地有一个营,西维吉尼亚属于他们负责的区域。他们完全能够调查这位上校的被杀案件。” “被害人是国防情报局的。遇到这种敏感的案子,还是要起用701‘静悄悄的神探’。”提到这一经常被用来夸赞第701宪兵群高素质一线特工人员的称唿,怀特脸上露出了微笑。 普勒没有回应他的微笑。 怀特继续说道:“坎贝尔军事基地。那里也是第101空中突击师驻扎的地方。你父亲的老部队,鹰师。”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长官。” “老头子现在怎么样?” “他就是那个样子,长官。”普勒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除了自己的哥哥以外,他不愿同任何人谈论他的爸爸。而他们兄弟之间谈起爸爸来,通常最多也就是几句话。 “好啊,好。不管怎么说,701的现场调查员队伍是精英中的精英,普勒。你们不像别的宪兵群,你们不是随便被摆在司令部驻地的。你们是被上面指定的。” “明白。”普勒坐在那里,琢磨着怀特究竟要绕到什么时候才会告诉他一些他不明白的东西。 怀特顺着金属桌面推过来一沓文件。 “这里是初步情况。值班人员记录了原始的信息。你出发前和你们大队的头儿再碰一下。已经拿出了一个侦查方案,不过你可以根据现场情况随机处置。” 普勒接过文件,目光仍然望着对方。 “能做简短的提示吗,长官?” “被杀害的是马修斯·雷诺兹上校。我刚才说过,他是国防情报局的,在五角大楼办公。他住在维吉尼亚州的费尔法克斯城。” “同西维吉尼亚州有什么联繫?”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他的身份已经得到确凿的证实。所以我们知道死者是这个人。” “他在国防情报局是做什么的?这会和他的被杀有关吗?” “国防情报局对于他们都有哪些人、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口风很紧。不过我们还是打听到,这位雷诺兹正在办理退役,之后打算到一个私营部门工作。如果在破案过程中需要的话,我们会让你接触他的一些资料。” 需要的话?普勒暗自想。 “他在国防情报局的职责是什么?” 唐·怀特下意识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 “他直接向j21的副主管报告工作。” 1j2:指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联合参谋部的情报部。美国总统和国防部长通过参谋长联席会议对各联合司令部及作战部队实施指挥。其联合参谋部设8个职能部。j2为情报部,其他如j1为人力与人事部,j3为作战部,j4为后勤与装备部等。 “j2的一把手是个少将,对不对?就是他向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提供每天的军情动态?”
第9页 “是这样。” “那儿的一个傢伙被杀,为什么国防情报局不去全力以赴地破案?难道他们没有佩戴徽章的侦查人员吗?”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任务落到我们头上了。换句话说,落到你头上了。” “如果我们抓住了罪犯,国防情报局,或者,更有可能是联邦调查局的傢伙们就会蜂拥而上,押着罪犯向媒体炫耀吧?”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国防情报局对此真的袖手旁观?” “再说一遍,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 “好吧。知道他退役后准备去哪个部门工作吗?” 怀特摇摇脑袋。 “目前还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向雷诺兹的顶头上司核查具体的问题。朱莉·卡森将军。” 普勒决定说出来。 “看起来,在侦查过程中必须允许我接触他的档案资料,长官。” “到时候再说吧。” 莫名其妙的回答。普勒注意到对方说这话时并不正视他的目光。 “还有别的受害者吗?”普勒问道。 “妻子。两个孩子。全被杀了。” 普勒的身体向后一靠说:“哇,四个人死了。西维吉尼亚的兇杀现场一定是一团糟,何况还涉及国防情报局。遇到这类的案子,我们通常至少得派出四到六个调查员,还要加上一支能干的技侦小队,甚至要专门请实验室的人。”他指的是位于亚特兰大吉勒姆基地的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 “我们需要有足够人手提取和分析现场证据,而且还应安排专人调查此案同国防情报局的联繫。” “我觉得你刚才用了很关键的一个词。” “什么词?” “通常。” 普勒直起了腰板。 “说到通常,在第701宪兵群这种规格的部队里,我通常是从我的大队指挥官那里接受任务,而不是您这样高级别的长官。” “你说得没错。”除了这么一句,怀特看来不想再做什么解释。 普勒的目光落到那份文件上。上面显然只想用他的一己之力来侦破此案。 “电话里说那儿简直就像个屠宰场。” 怀特点头。 “他们是这么描述的。嗯,我不知道西维吉尼亚那个地方过去发生过多少兇杀案,不过我猜这起案子的现场一定是非常残忍和血腥的。不管怎么说,你在中东的时候肯定见过比这要糟糕得多的景象。” 普勒没做任何回答。如同不愿谈起他父亲一样,他在那些沙漠地带执行任务的经歷,同样也是他不想谈论的一个话题。 怀特继续说:“由于现场属于非军事区域,所以是当地的警察在负责案件侦查。那里是乡下,而且我听说他们就连一个专门负责兇杀案的侦探都没有。所以,调查工作得由我们穿军装的管起来。这需要讲点策略。除非证实了杀手也是个军人,否则我们甚至没有理由全面地介入调查。但是,由于雷诺兹的身份,尽管是与当地警方开展共同调查,我希望我们也要在其中起到主导作用。为此,我们需要和那儿的警察相处得好点儿。” “在那儿能找到保存证物的安全场所吗?” “国土安全部在离现场三十英里的地方有个安全屋。有人在那里值勤,监督你打开和关上保险柜。我已经为你办理了许可证。” “我想我也可以直接同刑事调查实验室联繫?” “是的,完全可以。还有,我们接到消息后很快就给西维吉尼亚打了电话。他们对陆军刑事调查部的介入不持异议。军方律师很快就会向他们出具相关文件。” “律师们善于写这类玩意儿,长官。” 怀特仔细打量着他。 “不过我们毕竟是部队,出拳勐击的同时,有一点外交手腕也是必要的。而且我听说你在这两个方面同样都很擅长。” 普勒没作声。他在自己的全部军旅歷程中一直同各种各样的军官打交道。有些军官很不错,有些却是白痴。普勒还搞不准眼前的这位属于哪一类。 怀特说:“我到这里刚刚一个月,他们从贝尔瓦军事基地迁出司令部后才任命我这个职位。我现在仍然在摸索着干。你干这一行却已经五年了。” “快六年了。” “谈到你,人人都对我说,你是我们这里最棒的,尽管也许有点另类。”他朝前探过身,两肘置于写字檯上。 “我相信用不着我对你说,上面对这个案件十分关心,普勒。我说的上面,不仅是陆军部长,而且是指华盛顿文官权力走廊里的那些人物。” “明白。不过我曾经侦查过一些涉及国防情报的案子,当时上面并没有对我特别强调什么。如果高层对这件事如此关注,那么雷诺兹上校在五角大楼的工作,一定是有些令人分外感兴趣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或者,也许是十分见不得人的东西。” 怀特微笑着说:“也许你的确像他们说的那样棒。” 普勒迎视着对方的目光,心想:如果事情搞砸了,也许我的确会是一个非常棒的替罪羊。怀特说:“这么说,你干这行已经快六年了。”
第10页 普勒保持着沉默,明白接下来他会谈到什么,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人早已谈过这些。怀特的下一句话证明普勒是对的。 怀特继续说道:“你读过大学。你会说法语、德语,义大利语也算可以。你的爸爸和哥哥都是军官。” “曾经是军官,”普勒纠正说,“而且我懂这些语言的唯一原因,是我在孩提时代跟着爸爸的部队驻扎在欧洲。” 怀特似乎并不留意他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宪兵学院上课时是个明星。”他提到的是位于密苏里州利奥纳伍德军事基地的陆军宪兵学院。 他说了下去,“作为一个宪兵,你依照军纪处理了士兵中的无数醉鬼。你在美国陆军驻扎的几乎所有地方都成功地破过案,而且你还具有接触绝密文件和敏感类信息的资格许可。”他顿了一下,“尽管由于你哥哥的事情你差点被剥夺这种资格。” “我不是我的哥哥,而且我的所有资格许可都是经过审查重新获得的。” “我知道。”怀特沉默了,轻轻地拍打着座椅的扶手。 普勒什么也不说。他知道下面还会有什么。事情总是这样的。 “那么,为什么你不上西点军校,普勒?而且为什么你非要当陆军刑事调查员?你的服役记录简直是纯金打造的。游骑兵学校的第一名。战斗表现棒极了。战场上会带兵。你父亲用三十多年时间赢得了四十九枚等级很高的军功章。你六进六出伊拉克和阿富汗,在战斗中得到的奖章已经快有你父亲的一半了。两枚银星勋章,其中的一枚让你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带v字佩饰1的三枚铜星勋章。还有三枚紫心勋章。而且在伊拉克你还逮住了我们用五十二张扑克牌通缉的一个傢伙,对不对?” 1美军用v字佩饰表彰面对武装敌人的英雄主义行为,一般佩戴在勋章绶带上。 “黑桃5,长官。”普勒回答。 “是呀。你获得了足够的荣誉,也受了很多伤。陆军喜欢奖章和伤疤的组合。你是有着无可挑剔的纯种军人系谱的一匹赛马。如果你还留在游骑兵特种部队里当兵,你十拿九稳会获得那里的最高军衔。如果你去了西点军校,现在你应该是个少校,至也可能是中校。而且,在退役之前你的肩膀上至少会扛上两颗星1,嘿,也许像你父亲一样戴上三颗星,如果你的政治游戏玩儿得对路的话。而在我们陆军刑事调查部,你的士兵身份决定了你最多能当到军士长。我的前任告诉我,你终于申请当个准尉的唯一原因,就是军士长的屁股必须坐在办公桌后面,而当个准尉却能够出现场。” 1美国陆军将军的肩章中,准将为一星,少将为两星,中将为三星,上将为四星,战时可特殊授予五星上将。 “我不太喜欢办公桌,长官。” “于是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选择了cid。在槓和星的军阶低端。我可不是第一个对此觉得奇怪的人,准尉。” 普勒的视线滑落到对方佩戴的那几排资歷章上。怀特身着陆军蓝色b类军常服。这种新式军服正在逐渐地替下老式绿色军装。对于任何一个官兵而言,胸前的资歷章或勋章都是他从军经歷和成就的dna。面对内行人的眼睛,它们能说明一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能够被隐瞒。从实战的角度看,这位老兄的阅歷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东西。看不到紫心勋章或v字佩饰,几排资歷章虽然能够令门外汉钦羡不已,其实不过都是量的堆积。它们能告诉普勒的只是,眼前这一位总体上就是个从办公室太太平平地熬出来的傢伙,他的射击实践只是局限在持枪证的每次审验期间。 普勒说:“长官,我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对自己走的路一点不后悔。而且再说这个也没有实际意义,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我猜也就是这样了,普勒,我猜是的。也许有人会说你这是不思进取。” “也许这是我性格上的缺点,不过我从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 “关于你的这个特点,我也听说了。” 普勒的目光冷峻。 “是的,长官。我想这件案子正在等着我尽快赶过去。” 怀特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那么就收拾你的东西抓紧出发吧。”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发现普勒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点也没听到这位大个子军人离去的声音。怀特深深地向后仰靠过去,椅子不由得嘎吱作响。也许这就是普勒得到那么多勋章的原因吧。谁也没法战胜一个来去无踪的人,不是吗? 05 普勒坐在他那辆黑色的军用雪佛兰迈锐宝车的后备箱盖上,用一只超大的杯子喝着咖啡,同时借着cid司令部楼外的路灯浏览着手里的文件。这个地区聚集着军方的各类刑事调查机构,包括海军罪案调查部1。他们已经凭藉那部十分受欢迎的电视系列剧而名扬天下。普勒希望他也能像电视里的海军同行一样,在每周播放一集的六十分钟时间里侦破一件罪案。在现实世界中,破案实际花费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有时你永远也不会找出真相。 1海军罪案调查部(naval criminal investigative service):以首字母简称ncis。电视系列剧《ncis》自2003年起在美国首播至今,已播放十一季,每季二十余集。
第11页 周围不间断地响着枪声。联邦调查局人质救援队和海军陆战队昼夜不停地进行着实弹射击训练。普勒早已习惯了这里永不停息的枪声,以至于他几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他只是在听不到枪声的时候才会做出反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匡蒂科军事基地没有了枪声,那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不对头的事情发生了。 他翻看那份文件。如同做别的事情一样,美国陆军整理的文档从来都是章法分明、一丝不苟:文件的开本大小、装订式样、左右栏信息的对照、句号破折号及斜槓的使用等等,完全无可挑剔。对这些,内容浩繁的陆军战地手册早已不厌其详地规定到了无法更加细微的程度。由于严格遵守军规,宪兵部队的文档一直传奇般地保持着精密严谨的特性。然而对于普勒来说,重要的从来都是文件里写着什么,而不是文件的外在形式是否让哪位长官赏心悦目。 马修斯·雷诺兹和妻子斯泰茜,还有他们的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在西维吉尼亚州乡间的一处房屋里被人杀害了。邮递员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当地警方正在兇杀现场调查取证。雷诺兹是国防情报局的上校。他正在办理退役手续,准备脱下穿了二十六年的军装,摇身变为私营部门的雇员。他的办公地点在五角大楼,家住维吉尼亚的费尔法克斯城。普勒不知道这个男人和他全家人到西维吉尼亚州的那幢房子去做什么。这是他必须找出答案的许多问题之一。也许当地警方已经有了答案。普勒将去了解他们掌握的一切,并独立地重新核实一切。 他把材料放回文件袋,开始检查放置在行李箱里的各种装备。 它们都装在一只特制的步兵背包里。背包内的物品格有一百多件,区分放置了罪案现场可能需要的几乎一切物品:浅蓝色乳胶手套、手电筒、纸袋、装尸袋和尸体标籤、35毫米的和一次成像等不同的照相机、绿色生化防护服(带有兜帽和唿吸器)、採集证物穿的白色工作服、捲尺、直尺、分类表格、潜在指纹採集工具、火药微料检测工具、隔离布、数码录音机、现场记录本、医疗用品袋、鞋套、体温计、无菌口罩、反光背心、小折刀及其他六七十件东西。他带了两把m11手枪,多备了几只13发和20发的弹夹。 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一支mp5冲锋鎗。作战服整齐地叠放在另一只袋子里。已经是夜里很晚的时候了,可是气温仍然接近摄氏三十度。牛仔裤和短袖白衬衫,再加一双耐克鞋,可以了。 过去普勒办类似案子时从不跑单帮,至少还有一位调查员配合他,一般情况下人还要多,另外又有些技侦人员提供帮助。这件案子本身也的确需要有更多的人力投入。但是,任务已经指派给了他。在军队里,你领受了任务,接下来就是要完成它。不然的话,你会发现你面对的是军事法庭,你的军旅生涯的下一站很可能就是监狱了。 他把目的地输入车的导航系统,关上雪佛兰车门,一脚踩下油门,把匡蒂科留在了身后。 普勒中途停了一次车,方便了一下,又喝下一杯黑咖啡。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开到了西维吉尼亚州的德雷克县。指示牌标明这里的人口是6547人。还有三个多小时天才能亮。gps把他引导到小镇边上的一条三岔路口。普勒选错了路。 他的车前灯照射到了一片已经无人居住的居民区。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幢废弃的老房子,或许更多。这些房子看起来是用成批的预制构件集中堆砌的。街道的一侧架着电线,还立着电话线杆。 正想改道而行的普勒临时又改了主意。这些房屋并没有完全废弃,至少其中一些还是有人居住的。老旧的汽车停在房子外面。有一些窗户亮着灯,不过并不像是电灯的光亮,好像是煤气灯或是某种电池灯。普勒继续向前行驶,车灯突然照射到了在树林中拔地而起的一个穹顶形的巨大水泥建筑。 这是什么鬼东西? 尽管很好奇,普勒却没有停车。他急着赶到自己的目的地。gps重新校准了方向,普勒很快就发现这次的路选对了。到地方时他没感到一丝倦意。事实上,长时间的驾车行驶使他既感到放松,又获得了充沛的精力。他决定马上动手工作。 他事先就给这片地区唯一的汽车旅馆打了电话,订好了房间。它比六号汽车旅馆1还低好几个档次,不过普勒并不在意。他的军旅生涯的一些年头,是在沼泽地或沙漠上吃罐头食品度过的,洗澡只能用一小桶水,厕所就是在地上挖的一个坑。所以眼前这家四面带有墙壁的栖身之所,在他看来就和里兹大酒店一样奢华了。 1六号汽车旅馆(motel6):美国有名的连锁经济型汽车旅馆,在美国和加拿大各地共有一千余家。 旅馆的业务室锁着门。不过按过三遍铃后,门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出来接待普勒。她睡眼惺忪,顶着满脑袋髮捲,穿着一身破旧的睡衣,站到了服务台后面,询问普勒到这个镇里来做什么。 普勒抓过房间钥匙,回答道:“度假。”他的回答让老妇人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她说。穿过她前排牙齿的豁口发出的声音显得有点含煳不清。她的嘴里散发出香菸、大蒜和洋葱的混合味道,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气味组合。 “而且这么高大。”1.55米身高的她上下打量着普勒。
第12页 “您能推荐一个吃饭的地方吗?” 军规第一条:找个信得过的地方填饱肚子。 “看怎么说了。”女人回答。 “什么意思?” “看你是否介意你的鸡蛋上落着煤灰。” “我还喝过掺着铀废渣的早咖啡呢,不会比这更糟吧。您瞧,我仍然站在这儿。” 她咯咯笑出声来。 “那样的话,镇里的任何一家餐馆就都可以了。它们都差不多,亲爱的。” 普勒转身离去时,她问道:“你结婚了吗?” “您看呢?”他回答着,回头瞧见了那个女人露着残缺牙齿的笑容。 “但愿,亲爱的,但愿你已经结了婚。睡个好觉。” 普勒离开了。睡觉尚不在他的日程之中。 06 在朝西维吉尼亚开来的路上,普勒给这里主管案子的警官打了数遍电话,还留了不少语音信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许当地警方并不像他的长官说的那样乐意合作,或者他们可能是面对四具尸体和一大堆刑侦分析上的难题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如果是后者,普勒觉得很难责怪他们。 这家旅馆是前面带有庭院的一趟平房。普勒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看到离旅馆营业室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立着一根金属杆,杆上用铁链拴着一台百事可乐售卖机,而旁边的条状绿地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小伙子。普勒仔细察看他身上有无伤口,却没有发现什么。普勒摸到他的脉搏还在跳动,而且从他的唿吸中闻到了酒味,便起身离去。他拎着背包走进了自己那个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面的洗手间非常小,普勒站在它的中央伸出双臂,毫不费力地同时触到了两侧的墙壁。 他用自带的袖珍咖啡壶磨了一杯自带的咖啡。这是他在海外执行任务时养成的一种嗜好。他坐在地板上,把资料摊在前面,盯着上面的号码,掏出手机按下键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餵?” “我想请你转一下萨姆1·科尔。” 1萨姆(sam)为男性的名字。 “讲吧。” “萨姆·科尔?”普勒不由得提高嗓门问道。 女人的声音变得严厉,又多了几分警觉。 “萨曼莎的略称。见鬼,你到底是谁?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现在是零三二零。或者,按照平民的说法,是三点二十分。” 很长的停顿。普勒似乎能看到她正使劲地转动着脑子,试图把他的话转换成一种可以理解的东西。 “该死。你是当兵的,对不对?”她的嗓音显得沙哑,却挺吸引人。 “约翰·普勒,维吉尼亚州匡蒂科军事基地第701宪兵群的陆军刑事特别调查员。”他以一种不很连贯的方式背诵着,就像他曾一百万次地背诵过的那样。 普勒想像得出她在床上坐了起来。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床上睡觉。背景声中听不出有哪个男性在咕哝。然而在数秒钟的沉默后,他清楚地听到了zippo打火机弹开盖子转动火轮的声响。接着是深深的吸入声,再接着,是长长的吐出烟雾的声音。 “你没听到过吸菸有害的警告吗,科尔女士?” “我的香菸盒上就印着警示标识。为什么你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 “我的材料上註明你是主管。我才到镇里来,需要加快进入状态。而且我要申明,在过去的六小时里我给你打过四遍电话,每次都有留言。可你一次也没回话。” “我太忙了,根本没顾上查看一下手机。” “我相信你一定是非常忙,女士。”他心里想,“而且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查看了手机,却根本就懒得回话。”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上司的忠告——相处得好一点。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休息,女士。我原以为你这时还在兇杀现场忙着呢。” 她回答:“我在那里忙了整整一个白天,接着又忙到后半夜。一小时前我的脑袋刚刚挨上枕头。” “这就意味着我为了赶上侦查进度必须做许多事情。不过我可以过后再给你打电话。” 他听到她站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嘴里还诅咒着什么。 “女士,我说过我可以过一阵再打给你。躺回去睡觉吧。” “你能给我闭会儿嘴吗?”她厉声说道。 “什么?”普勒的声音也有了火气。 “我得去撒尿。” 普勒听见她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脚步声。关门声。所以他听不到科尔解手的声音。又过了一分钟。他没有浪费时间,低头读着带来的那份报告。 她回来了。 “我7点钟到现场和你见面——请原谅,或者应该说上午零七零零点?活见鬼,谁知道你们是怎么个说法?” “零七零零朱丽叶。” 他又一次听到了长长的吞云吐雾的声音。她问道:“朱丽叶?我对你说过我的名字是萨姆。” “这指的是当地夏时制时间。如果是表示冬天的东部标准时间,我们就说零七零零罗密欧。”
第13页 “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怀疑地问道。 “同民间普遍的看法不同,美国陆军还是具备幽默感的。” “再见,普勒。噢,需要你明白的是,我是萨曼莎·科尔警长。不用称什么女士,我也不是朱丽叶。好吧,罗密欧!” “明白了,科尔警长。七点钟我们见面。很高兴在这件案子上能与你共事。” “没错。”她气沖沖地结束了。 他能够形象地想出科尔把手机抛到屋子的另一头,倒回床上的情景。 普勒放下电话,喝着咖啡,重新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着文件。半小时后,他起身取出了武器,一支m11手枪插进了前胸边上的枪套,另外一支放在了腰带后边的枪套里。有了中东的浴血经歷,普勒再也不会嫌随身携带的武器太多。他套了一件防风夹克,出去时锁上了房门。 方才躺在灌木丛旁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坐了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普勒走过去俯身看着他,说:“你也许愿意想想今后怎么少喝点儿,或者至少是选个有房顶的地方让自己醉倒。” 年轻人眨着眼睛问他:“你是什么人?” “约翰·普勒。你是谁?” 小伙子舔舔嘴唇,似乎这么快就已经渴盼着再来上一杯。 普勒问:“你有名字吧?” 年轻人站了起来。 “兰迪·科尔。”他在牛仔裤上蹭着自己的手。 普勒琢磨着他的姓,想到了明显具备可能性的某种联繫。不过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兰迪·科尔的模样很帅,看着不到三十岁。接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瘦长结实。他的衬衫下面也许是型男们渴求的六块腹肌。他有一头褐色的鬈髮,长相英俊硬朗,手上没戴结婚戒指。 “你住在这家旅馆吗?”普勒问。 兰迪摇头。 “我是本镇人。你可不是。” “我明白我不是。” “你来德雷克干什么?” “做点生意。” 兰迪哼了一声。 “生意。我看你不像是个煤老闆。” “的确不是。”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生意。”普勒重复道,而且他的声调錶明他不想再做更多说明,“你有车吗?开车能行吗?” “我很清醒。”兰迪跨出了灌木丛。 “你肯定吗?”普勒问道,“需不需要送你到什么地方?我可以捎个脚儿。” “我说了,我很清醒。” 但是他突然踉跄着用手抱住了脑袋。普勒扶住了他。 “我可不敢说你已经清醒了。宿醉是很难受的。” “我也不敢说这只是宿醉。我的头很疼。” “你应该去查一查。” “是啊,我会为自己找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我还会给他付现金。” 普勒说:“我希望你下次给自己找张床躺下来。” 兰迪说:“嘿,有时候睡在草丛里比在床上强。这要看是什么人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对吗?” “我想是的。”普勒回答。 普勒在gps引导下一路向西开去,然而他真正服从的是他自己的生物罗盘。高科技的东西不错,但是你的脑袋才更棒。高科技有时会出错,你的脑子却不会,除非有人对它射进一粒子弹。那样的话,你遇到的问题可就比迷路严重得多了。 他又一次短暂地去猜测兰迪·科尔和萨曼莎·科尔之间的关系。醉鬼和警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警察本身就是个醉鬼。 普勒在勉强能通过一辆车的之字形山路上拐来拐去,还走错了一段路,终于在四十分钟后到达了他找的那条街。普勒的生物罗盘告诉他,这四十分钟里走的路程只有十公里多一点。他注意到gps对此表示认同。在这种山区地带找不到一小段笔直的路,他的迈锐宝的车速一次也没能超过四十迈。 他进一步放慢车速,环视周围,cid的一条座右铭闪现在脑海之中。 视觉。听觉。嗅觉。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切即将开始了。又一次开始了。 07 普勒将车缓缓停在路边,隔着车窗朝外望去。在破案中这样的机会是唯一的,此后的洞察力由于过程的重复而逐渐变得麻木。 他跨出车门,倚在雪佛兰的车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嗅觉在气流中感知了三公里外他刚才开车经过的那处採矿工地散发出的气味。他的听觉捕捉到远处的运煤车在轰轰作响。他的视觉发现了西侧有一束探照灯光在夜空中划来划去。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开始仔细观察这片街区。普勒的夜视能力本来就是一流的,加上缀满繁星的夜幕衬托出的一轮皓月,使他能够清晰地辨认周围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景物。体积不大、陈旧破烂、千篇一律的房屋;散落在院子里的玩具;角落里弃置的生锈汽车;一只从身旁熘走的流浪猫。这是个陈腐的、垂死的地方。也许它已经死了,就像雷诺兹一样。被别人灭了。 然而,让普勒心里最为不安的,不是他已经看到的这些,而是他没看到的。
第14页 警用隔离带已经圈在这幢房屋门前,无声地提示人们离它远一点。在这户人家的私家车道上,有人又把两只五加仑装的油桶底朝上地扣在路面,桶和桶之间也拦上了黄色隔离带,用来充当临时路障。 普勒没看到的,是任何一位警察的身影。距案发仅十四小时,可是这里竟然没有现场警戒人员。这可不好。事实上,这令人难以置信。他懂得,在犯罪现场未得到严密保护的情况下所採集的一切证据,到了法庭只会变得不堪一击。 他真不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就是玩忽职守,他和其他一些人也许就得付出丢掉饭碗的代价。他掏出了手机,凭着记忆按了号码。 她在第二声铃响时接起了电话:“不论你是谁,我向上帝发誓非用枪崩了你不可。” “科尔警长,还是普勒。” “你想找死吗?”她在电话里吼着。 “这里没有布置警戒。” “哪里?” “犯罪现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的车就停在房子外面。” “你错了。那儿有辆巡逻警车,车里值勤的是我的手下。我亲自下的命令。” 普勒环顾四周。 “嗯,除非他藏进树林,把车丢进沟里,要不然他就是变成了隐形人。设置现场保护人员,不就是为了让他被人看见吗?” “你真的是在那里吗?” “的确是的。” “而那里真的没有警车?” “的确没有。” “我三十五分钟后到那儿。” “不能再快点儿吗?” “如果夜里在这儿的路上开得再快一点儿,我不是在树上撞死就是翻到山沟里去。”她停下了,普勒听到她重重地赤脚走在地上,拉开抽屉,拽出几件衣服。一点儿不会差。 “听着,普勒。你能帮我个忙临时把现场保护起来吗?我会给本来应该在现场的那个浑蛋打电话,我要臭骂他一顿。” “我可以保护现场。尸体还在屋里吗?” “尸体还在那里。” 尸体留在现场的时间够长的了,可是普勒决定对此不予置评。而且他在某种程度上为此而高兴。他想看到杀手留下的原封不动的东西。 “我并不想搞乱兇杀现场。你们採集指纹信息了吗?搜寻杀手的足迹什么的了吗?” “这些事我们做了不少,今天上午还要接着做。” “好吧。有强行入室的迹象吗?” “看不出来。” “这么说我可以从前门进去了。” “门锁着。至少它应该是被人锁上了。” “那我就从前门进去。” “普勒——” “三十五分钟。” 她缓缓地说道:“好,一会儿见。嗯……谢谢你帮忙。” 普勒关掉手机又向四周望去。这条小街上共有八幢房子。无论哪一幢都是黑黑的,没有灯光。在凌晨的这个时刻,这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这些房子的车道上都停着车。街两侧的房子后面都是丛林。 他从军用背包里抓出一些物件,又把它们放进一只他从来都带在身边的摺叠式小背包里。他戴上一只耳麦,把它连接到腰带边上一只小袋里的便携录音机上。然后他又迅速地戴上了蓝色的薄手套。 他走到房前,低头瞧瞧车道旁的砾石路肩,又用镁光手电筒向路面照去。有轮胎的轧痕。它可能是来这里调查取证的任何一辆车留下的。他按照时间顺序在脑袋里把事情过了一遍。 邮递员在下午2点钟发现了尸体,马上打电话报了案。最先接警的人是在半小时后赶过来的。 又过了十分钟,军方接到了电话。速度很快。现场的警察当中有人很有见识。他猜测会不会是科尔。他在堪萨斯接到了通知,随即乘机返回。航程一路顺风,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他回家去了一趟,然后到达cid司令部的时间是下午6点20分。他开车向这里出发是在7点50分。他几乎用火箭般的速度狂驶,于凌晨3点到了德雷克。现在快到早晨5点了。 普勒盯着门前的轮椅坡道。马修斯·雷诺兹不到五十岁,有着一副符合军人标准的好体格。 他的妻子比他小五岁,不存在什么健康方面的问题,她的医疗保险记载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孩子们一个十六岁,另一个十七岁,也没有什么患过大病的记录。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坡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到这里是由于另外的原因,也许就是夺去了他们生命的原因。 他再次打量路肩上的轮胎印,又将视线集中到了旁边的一片深色的斑迹。如果车头朝东面的话,斑迹的位置正好是汽车引擎的下方。他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轮胎印,用手指触碰液体形成的那片斑迹。温热。油斑。时间不长。那个负责保护现场的警察留下的?可能。如果是这样,他又去了哪里? 他敏捷地向门口移动,注意到了那些碎裂的玻璃片。他匆匆套上了鞋套。前门的确锁着,然而不是什么复杂的安全锁。开锁只花了三秒钟。 他向前挪动,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向四处照射,另一只手握着从前面拔出来的m11手枪。
第15页 普勒想像着走进有四人被杀害的房子而本应守在门外的警察又不见踪影的情况下,一个人会遇到的各种可能性。他来到起居室。手电照到了他们。 他们都躺在沙发上。列成了一排。四具尸体,一个个歪靠在一起。 普勒把枪插回枪套,向后退了几步,开始对着耳麦口述,录下了眼前的情景。 父亲在最右边,女儿在最左边,母亲和儿子在中间,母亲挨着父亲。普勒藉助手电筒光察看他们面前的地毯,没有喷溅的血迹。他抬起头,用手电筒照射死者们的头部。 父亲的脸上遭到了枪击。从伤口看,兇手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射击的。 母亲的脸部相对完整,然而她的上身几乎被打烂了。普勒朝这个死亡女人的手上看去,她的双手很难辨别出原样。他推测出,女人在杀手射出子弹的一剎那把双手抬到了自己的胸前。仅靠两只手当然是无法阻挡弹雨的,这只是她面对举向自己的枪口做出的一种本能动作。 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身上伤口看不分明,也许是在身体的后部。父母并不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如果是在这里,屋里就应该到处都是血迹。杀手在这间房子的其他地方处死了他们,再把他们搬来排好,仿佛是一家人正在一起看电视。 简直是精神变态。当然了,也只有变态的傢伙才能屠杀整整一家人。 变态狂,或者是冷漠麻木的职业杀手。也许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 普勒靠上前去,仔细地移动脚步,避免踩踏地毯上已被标示为证物的任何东西。死者一家的父亲穿着旧式b类绿军装,按照规定这种军装要在几年后才会被正式地全部淘汰。他右半部的脸几乎全被打飞了,子弹在脖子后边穿出了一个大洞,露出了他的嵴骨。被击碎的脸颊骨和空洞的一个眼窝冷冷地回应着普勒的视线。他的上身没有伤口。近距离的射击造成的伤口集中在他的脸和脖子上。 造成这种毁灭性创伤的武器,恐怕只会是霰弹猎枪。 尸体的弹孔上有几小块白色残留物。弹壳里封堵火药的弹塞。但愿他们能通过弹塞测定出猎枪的口径,或者是发现弹塞上印着的制造商的名称,如果还有辨认可能的话。 母亲的眼睛凝视着普勒。那些沉溺于煽情的情景剧的人一定会认为,这个女人的表情传递着一种令人震撼的恳求——抓住杀手。 普勒用手电筒照亮了她的胸膛。十来粒弹丸造成了无规则地散布的弹孔群。还是霰弹猎枪,然而射击的距离有所不同。 雷诺兹夫人本来白色的衬衫已经大部分变成了深红色。普勒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直尺,在她的衬衫上比量弹孔间的距离。他在脑子里计算着,把尺挪到了一边。他又摸摸这对夫妻的胳膊。仍然很僵硬,可是会逐步软化下来,肌肉会越来越松。尸体的温度和室温差不多,或者稍低一点。 他掏出温度计测温。尸血流淌到低处瘀成了血泊。 尸体的肠道和膀胱早已排空了,皮肤呈蓝绿色,腐烂气味开始散发,五官或被毁坏或发生扭曲。人们死后都是丑陋的。 他的注意力转向了两个孩子。突然,他停住目光,迅速转身。 有声音。来自房子里某个地方。显然,他不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人。 08 咣当——唰唰唰——咣当。咣当——唰唰唰——咣当。 楼梯下面。地下室。毫无疑问。普勒缓缓地移向地下室门口。 他嗅了嗅空气。尸体腐败的味道很重,可是普勒的鼻子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尽力想闻出点别的什么。汗味。古龙香水味。香菸味。口臭味。任何能让他赢得先机的东西。 没有什么。 他用脚轻轻地推开了门。通向下面的过道一片漆黑。当然会是如此。 咣当——唰唰唰——咣当。某种机械产生的声响。它没让普勒感到任何的放松。 如果他想置对手于死地,他就会首先去矇骗对手。事实上,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普勒曾多次这么做过。问题是,他的敌人同样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 普勒从双肩背包里摸出夜视镜,利落地套到脑袋上,翻下镜片,打开电源。黑暗的过道立时变成了尽收眼底的生动画面,尽管它呈现的是一种绿颜色的、有些朦胧的景象。他蹲下身子,把另一支手枪也拔了出来。两支手枪都是双动/单动击发模式的,扣动扳机就能直接击发。一般情况下他只使用一支手枪,原因很简单,如果同时向两个目标射击,瞄准的精确度就会大打折扣。 但是在眼前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关键不在于准确性,他需要的是最大限度的火力。 普通宪兵和cid特别调查员之间的两点主要区别是:前者携带的是子弹没有进入枪膛的武器,而后者的枪始终处于打开保险扣动扳机就可射出子弹的状态;前者在不执行任务时要交回枪枝,后者的武器则任何时候都必须带在身边。 如果普勒用十二磅的力直接扣动扳机射出首发子弹,后坐的滑块会把击锤推回待发位置,使他的枪变成单动模式。20发子弹的弹夹,两支枪共有40发,尽管他通常只需用一只弹夹。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举枪狂扫一气的傢伙,不过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用十秒钟打空两只弹夹,并且毫无悬念地击烂十五米外的人形靶子。现在他需要的只是发现靶子,而且最好是在靶子发现他之前。
第16页 普勒开始迈下铺着地毯的楼梯,黑暗中的身体轮廊变得更窄更低。他眯着眼睛盯着右手那支枪的准星。他真是不喜欢待在这种封闭的空间,军队里称这种地方是“生死漏斗”。他拥有可观的火力,然而对方的火力可能更强。 咣当——唰唰唰——咣当。 这是某种机械。可是得有人启动才行。 报告里提到了一条狗。科尔和她的同事一定是把它带走了。他们不会愚蠢到留下一条狗在犯罪现场乱逛。何况还有这么多血淋淋的尸体。狗是经过驯养的动物,然而毕竟也是食肉的动物。 咣当——唰唰唰——咣当。 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侧着身移动到墙角,对周围进行侦察。 这里还没有完成装修。 灌浇混凝土的地面,裸露着墙筋和混凝土的墙壁,没有吊顶的天花板。几根电线在光秃秃的墙壁上蜿蜒而行。强烈的霉味冲进他的鼻子。比楼上的味道还是强多了。 他在一面墙壁上看到了线索,在它下方的地面上同样有所发现。 鲜血。兇杀发生在这里,至少父亲和母亲是在这里被害的。 咣当——唰唰唰——咣当。 他的目光又将四周重新扫描了一遍。这间屋子在另一面墙的尽头有个拐点。他无法察看那块空间的情况,水泥承重墙的墙角阻断了他的视线。 咣当——唰唰唰——咣当。声音显然是从拐角那个地方传出来的。 两支枪都指向了那个方向。普勒低下身子朝着那里移动。 他挪到墙角边,立即将后背紧贴在墙壁上。墙角从来是棘手的。军队称之为“动态角落”,因为只要你向墙角的另一边转过去,立即会打破静态,使情势出现急剧变化。他这样自报家门:“联邦特工。” 没有反应。 “联邦特工。” 他看了看墙壁。混凝土。如果是木板或石膏板的墙壁,他就会朝它开上几枪,让等在另一侧准备伏击他的不管什么傢伙先激灵一下。可是射在水泥墙上形成的跳弹,很可能只会崩到他自己身上。 “把武器扔在地上滑过来。两手抱头、十指相扣朝外走。我数到五,若不投降就让你尝尝闪光弹的滋味。” 他数着数,希望手里真有颗闪光弹。 咣当——唰唰唰——咣当。 普勒把一支枪插了回去。褪下背包,将它向对面抛去。 咣当——唰唰唰——咣当。 或者没人,或者那边是个异常冷静的傢伙。普勒蹲伏着,绷紧身体,探出脑袋迅速瞥了一眼。短暂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好多事情。没有什么让他鼓舞的东西。 他侧身转过墙角,顺着声音朝下面望去。地上倒着一台落地扇。 “唰唰唰”的声音来自扇叶的飞速转动。 “咣当”的声音则是扇头有规律地从一侧摇向另一侧时,网罩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 但是它的启动总还是有原因的。他现在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普勒抬头看去。那人穿着一身制服,在天花板上吊垂着。吊他的绳子出现了一定的松脱,使这人的身子坠了下来,不过还是悬离于地面。向下垂落时他的身体碰到了落地扇。落地扇在倒地时不知怎么碰开了启动开关。 普勒总算搞清了这位本应在现场值勤的警察的下落。 普勒透过夜视镜打量着他。明显是已经死亡。暴突的双眼全无生气。身子松垮地悬吊在绳子上,双手被绑在一起,双脚也是。普勒上前触摸这人的皮肤,总体上还是温热的,但是正在迅速地冷却下来。 死亡时间不长。他试了试脉搏,以防万一。 没有脉搏。心脏停止了跳动,其他一切身体组织随即迅速停摆。他的生命已经处于无法挽回的阶段,尽管迈进这个阶段的时间还很短。 杀手开走了死者的汽车。温热的油斑。温热的尸体。 死者看着很年轻。排列在等级序列低端的他,被指派承担这个该死的任务,夜半三更之际保护着那些死尸,而现在自己也成了一具尸体。普勒上下打量他的制服。看上去是个副警长。臂章上标註了德雷克县。普勒寻找死者的枪套。没有武器。 不奇怪。如果带着枪,他不会不经过一番搏斗就让别人把自己这么吊起来。他的面部由于窒息而严重肿胀,所以普勒无法判断他的脸是否挨过打。 他弯下腰关闭了落地扇。 咣当——唰唰唰——咣当的交响乐终于停止了。 普勒更近地靠上前,藉助夜视镜读着死者胸前的姓名牌——警官韦尔曼。 胆子不小,竟然回到这里杀死一个警察,回到自己制造的兇杀现场——普勒这样想。 是他们遗漏了什么吗?有什么东西丢在了现场? 片刻后,普勒急忙跑上了楼梯。 有人来到了这里。他瞥了一眼手錶。 很可能是萨曼莎·科尔警长。不过也可能不是。 09 这个女人迈出了她的车。这不是警车,而是一辆很平平常常的、至少跑了十多年、四挡手动变速的敞篷小卡车。驾驶室的顶棚竖着三根传输天线。 定制的白色车篷,两侧有窗玻璃,后部有个向上掀开的门帘,上面印着雪佛兰的品牌标识。车身的浅蓝色是后来喷上去的。
第17页 萨曼莎·科尔身上穿的不是警察制服,而是褪色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外罩一件西维吉尼亚大学山地人篮球队的防风夹克衫,脚上是一双已经旧了的高筒靴子。眼镜蛇王双动点45左轮手枪的枪把露在她肩下的枪套外。枪套在左肩,意味着她习惯用右手。如果去掉靴子,她的身高约有一米六,体重约五十公斤,身材结实,有点脏乱的一头金髮长及肩头。她的蓝眼睛很大,突出的颧骨表明她具有一部分印第安人血统,脸上零星地散布着一些浅色的雀斑。 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然而却透出一副只有经歷艰难生活的人才具有的那种心怀敌意、玩世不恭的神情。 科尔看了看普勒的迈锐宝车,向雷诺兹一家尸体列坐一排的房子走去。她的手握着从枪套伸出的枪把。就在经过车道上那辆丰田凌志车时,事情突然地发生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有只手如钢爪般紧紧攫住了她。她做不出任何反抗。那只手迫使她弯下身子,又把她拉到了车的一侧。 “妈的!”她的手被对方长而粗壮的手指攥着无法挣脱。她的另一只手试图拔出手枪,然而也被袭击者的胳膊牢牢地钳制在身体一侧动弹不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别直起身子,科尔。”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那边可能有枪手。” “普勒?”科尔愤恨地转向他。普勒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蹲到了凌志车的挡泥板前面。他把夜视镜推到头顶,手里握着一支m11手枪,后面的枪套里插着另外一支枪。 “很高兴见到你。” “你差点没让我犯心脏病。我根本就没听到你的声音。” “你算说到点儿上了。” “你快把我胳膊弄断了。你是什么,是生化奇兵吗?”科尔讽刺地问道。 他耸了耸肩。 “当然不是,我只是个军人。”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那个傢伙叫韦尔曼?” “什么?” “那个今晚值班的警察?” “拉里·韦尔曼。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把他吊在那幢房子的地下室里,又把他的车开跑了。” 她勐然一震。 “拉里死了?” “恐怕是这样。” “你说可能有个枪手?” 他碰了碰自己的夜视镜。 “我在屋里隔着窗户看到有个影子一闪就没了,接着就听到你在门口停下了车。” “什么地方?” “房后的丛林里。” “你猜他们……” “我从不瞎猜,所以我把你按倒。已经有个警察被杀了,他们会在乎多杀一个吗?” 她的目光审视着普勒。 “谢谢。可我真不能相信拉里已经死了。怪不得他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她停了一下,“他有妻子,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 “真让人难过。” “你肯定他死了吗?”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会把他的绳子割断实施抢救。但是相信我吧,那么做已经没什么用了。不过他死的时间并不长。尸体还没凉。” “妈的。”她重复道,声音有点颤抖。 他闻到了她的唿吸散发出的薄荷和菸草混杂的味道。没有香水味。她也没抽出空洗洗头髮。普勒看看表。她比自己承诺到这里的时间提前了两分钟。 普勒看到她的眼睛变得闪亮,夺眶而出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 “你想向警局做出报告,是吧?”他问道。 她用呆滞疲惫的声音答道:“什么?噢,对了。” 她急忙擦擦眼睛,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她说话很快却很清晰。接着她又安排发出了寻查失踪警车的通缉令。这个女人在短短几秒内就由情感的一时无措找回了专业人员的镇定和自制。普勒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挂断了手机。 “你能动用的警力是多少?”他问。 “我们这里是乡下的一个县,普勒。地面很大,钱却很少。削减预算把我们弄惨了,警力被砍掉了三分之一。我还有三个警察是预备役军人,现在上阿富汗前线了。这意思就是,全加在一起我们眼下共有二十一名警察,负责这个地区六百五十平方公里的治安。而且,上星期的一次车祸又把我们的两个人送进了医院。” “这么说是十九个警察,算上你吗?” “算上我。” “目前往这儿来的有多少人?” “三个,再抽不出人了。而且不会很快,他们离这儿都不近。” 普勒朝丛林望去。 “你留在这里等他们,我去查看林子里刚才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我留在这里?我有枪。两个人胜过一个。” “你自己定吧。”他仍然望着林地,对于面前的一切快速地做出推理和判断。这已成为他根深蒂固的一种特性,而在分析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当过兵吗?”他问。 科尔摇摇头。 “来这之前我在州里当过四年警察。但你要知道,我的枪法很棒,有奖盃奖牌这类东西为证。”
第18页 “好。不过,由我来指挥这次搜索,你不会介意吧?” 她望望黑暗中的丛林,又回头瞅瞅高大结实的普勒。 “我看可以。” 10 几分钟后,普勒回头看看正在吃力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跟在后面的萨曼莎·科尔。他停下,举起一只手。科尔马上停步。他通过夜视镜搜索着前方地带。成排的大树,低矮的灌木,惊跑的小鹿。不像是有会给他们带来伤害的东西。 他仍然原地不动。他回想着从窗户瞬间看到的林中的情景。是个身影。不是动物,是人。不一定就和案件有关。不过也可能有关。 “普勒?” 他没有回头,只是举手示意科尔上前。几秒钟后她蹲到了普勒的身边。 “你戴着那花哨的玩意儿,看到什么了吗?” “就是一只鹿,还有这么多的树。” “我也没听到别的什么。” 他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 “我刚到的时候有个探照灯照来照去的,在东边,离这儿有两英里吧。” “大概是採矿工地的。” “为什么用探照灯?” “也许是有直升机飞过来,给它指示降落地点。” “直升机飞到矿井来干什么?这儿这么偏远。” “那也不犯法。而且不是什么矿井。他们在山上搞露天开採。就是说他们不在矿上挖巷道,他们只是把山炸开。” 普勒继续观察着四周。 “雷诺兹的死讯是你通知军方的吗?” “是的,他穿着军装。那是我们最初的线索。而且我们搜查了他的汽车,里边有他的证件。”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肯定已经进入房间了,你可以看出他的整个脸没剩下多少。” “他有公文包或笔记本电脑吗?” “两样都有。” “我需要看看这些东西。” “好吧。” “里边可能有些机密。” “是啊。” “它们保存在安全的地方吗?” “拿回去放在我们警局的证物室了。” 普勒略做思忖。 “我想请你确保没人能接触这些证物。雷诺兹是国防情报局的。如果有人动了它们,搞不好会惹出大麻烦。你肯定不想看到那种后果。” “我明白。我可以安排。” “谢谢了。文件里说是你取了他的指纹。” “而且把它传真到了五角大楼指定的一个电话号码。他们证实了他的身份。” “你手下有多少技侦人员?” “只有一个,不过很能干。” “法医呢?” “州医学实验室在查尔斯顿,法医主要都在那里。” 普勒边说着话边继续观察。不论刚才在这儿的是谁,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那些尸体到这时仍然留在房间里?” “好多原因,不过主要是我们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安放他们。” “医院呢?” “最近的医院也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你们本地没有法医吗?” “看怎么说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可是后来搬家走了。而且他不是个医生,只具备紧急医疗救护员的资格。不过按照我们州的法律也是可以的。” “那么由谁来给受害人做尸检呢?” “我正在想法解决这事儿呢。也许请一位本地的医生,我知道这个人有点法医学方面的背景。你带了几个现场勘查技术员?” “你正在同他说话。” “调查员同时又做技术员?这可不大寻常。” “这个办法实际上很高明。” “这话怎么说?” 普勒说:“这样一来我和那些证据之间就可以实现零距离。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可以做我的后盾。让我们回到房子里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站在了四具尸体的前面。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不过科尔还是打开了头顶的吊灯。 普勒说:“犯罪现场的完整性已经不復存在。杀手们返回了这里,他们完全可能破坏了证据。” “他们也可能一开始就破坏了。”科尔回敬道。 “即使我们抓到嫌疑犯,他的律师在法庭上凭这一条就可以宣称所有指控都是无效的。” 科尔没说话。不过从她愠怒的表情中,普勒看出她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她终于问道。 “现在做不了什么。继续勘查现场吧。” “你必须向上报告这事儿吗?” 普勒没有回答,却环顾着四周说:“雷诺兹的家不在当地,他们一家人到这儿做什么?” “这是理察和明妮·霍尔沃森的家,他们是雷诺兹夫人的父母。他们去养老院了,噢,是雷诺兹夫人的父亲去了,母亲还住在这里。可是她母亲最近患了中风,到派克维尔附近的一家专门医院住院去了。按直线距离医院离这儿并不远,不过走我们这种山路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那里。”
第19页 “来这儿的路上我经过那个地方了。” “雷诺兹夫人显然是暂时住在这里料理一些事情。安排她爸爸的护理。为出售这幢房子做些准备。由于她妈妈已不能单独生活,还要为她办理转到她爸爸那个养老院的手续。现在是夏天,所以孩子们也和她一道来了。雷诺兹先生周末过来和他们住在一起。” “你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这些情况的?” “都是就地了解的。养老院和那家医院。在这一带街区也做了些调查。我们和一些街坊邻居谈了谈。” “干得不错。”普勒说。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把活儿干好。” “你瞧,我来这儿只是由于受害者是穿军装的。我的头儿说你们对我们的配合不持任何异议。” “我的头儿是这样。” “那么你呢?” “我只能说:尚无定论。” “很公道。” “这么说他是国防部的情报人员?” “你把指纹传过去的时候他们没说吗?” “没有。他们只是向我证实指纹是属于这个人的。军队的情报机构?他是个间谍吗?因此有人杀了他?” “不知道。他已经准备退役了。他也许是个靠蹲在办公室整理文件而得到了橡叶勋章的傢伙,后来对私营部门的自动提款机有了兴趣。五角大楼里净是这类傢伙。” 普勒决定不告诉她雷诺兹究竟在国防情报局做些什么。她对这些不会很明白,而他也不愿意由于说些不该说的话而遭到降职处分。 “这么说他的职业对我们提供不了太多帮助。” 普勒终归还是有诚实的一面。 “嗯,也许他并不只是个在办公室摆弄文件的傢伙。” “但你刚才说——” “我是说可能,还不清楚呢。我也是刚接到这个案子,许多情况都不知道。” “好吧。” 普勒走近尸体。 “你们发现他们的时候就这样吗?被摆成了一排?” “是的。” “两个大人的死因很明显。孩子们呢?”他用手指着死者们问道。 她没有作声,因此普勒转身去看她。 她已经掏出那支眼镜蛇王左轮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11 “我说错了什么吗?”普勒平静地问道,目光盯着她的脸庞,而不是那支左轮手枪的枪口。有人掏出枪对着你的时候,你要盯着对方的眼睛,这样你才能了解其意图。而科尔目前的意图显然是向他开枪,如果他的语言和行为出现稍许差池的话。 科尔说:“我一定是犯煳涂了,因为我睡得太少。”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是唯一一个说自己是陆军刑事调查员的人。我根本就不应该同意你进入罪案现场。谁知道呢,可能就是你杀死了拉里·韦尔曼,然后编出个看到人影儿一晃的故事。也许你是个间谍,想偷走那个人的公文包和笔记本。” “我的车停在门外,是陆军的车牌。” “那可能不是你的车,或者是你偷来的。” “我有证件。” “我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她用点45手枪比画了一下,“给我掏出来。慢点,慢慢地往外掏。” 科尔往后稍退了一步。普勒看出她採用的是标准的韦弗射击法。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位警长在射击比赛上革命性地推出了这种姿势,它遂以这位警长的名字命名。双脚按肩膀宽度分开,双膝微曲锁定。持枪一侧的脚退后一小步。她将运用经典的推拉式1来控制击发的后坐力。他可以看出,尽管她的强臂肘关节已经锁定,然而手关节却没能同样锁定,因此她在射击时免不了会出现一点抖动。不过从持枪的样子看,她把这支眼镜蛇王玩儿得很熘。也许她的姿势不够完美,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把普勒干掉却是一点问题也不会有。 他用三个手指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了证件夹。 “把它给我打开,”她命令道,“先亮徽章,接着是证件。” 他照做了。她仔细看看他的照片,又抬头看看他。枪口放低了。 “请原谅我这么做。” “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她把眼镜蛇王插回枪套。 “可是你没要求看我的证件。” “是我打电话请你到这儿来的。部队给我的正式通报里有你的名字和电话。部队在这类事情上从不出错。我还看到你从车上下来,警徽挂在你的腰带上。当我抓住你的时候,你喊出了声,我听出了这就是我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你吓了一大跳。”她提醒道。 “也许并没像你想的那样。” 普勒向她出示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的黑色ka-bar军刀,这把刀刚才被他的小臂遮挡着。 “你也许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向我开枪,那样的话,我们两个就都会倒在地上了。”他把军刀插入了腰带上的刀鞘。
第20页 “好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我从没发现你抽出了那把刀。” 1推拉式(push-pull):韦弗射击法要求,持枪的手(强手)将枪向前推出,另一只手(弱手)覆盖强手的指节将枪向后拉回,双手推拉结合,保证击发效果。 “在你掏枪之前我就这么做了。” “为什么?” “我注意到你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眼镜蛇王,又看看那些尸体。要猜出你的想法并不那么困难。” “那么你拔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手枪呢?” “我总是在打算开枪的时候才会拔出它来。我可不想给本来就很麻烦的局面添更多的乱。我猜你是想让我出示证件。我拿出刀是以防万一,担心你脑袋里冒出的是别的想法。”他又回头望向那些尸体,“孩子们是怎么死的?” 科尔走上前去,从防风夹克里掏出一副乳胶手套迅速戴上,握住那个男孩的脖颈儿,让他的躯干向前倾斜了十度。她用另一只手指着接近男孩脖根的地方。 普勒用手电筒照向那里,看到了很大一块青紫色的瘀痕。 “外力压迫脑干致死。” 科尔将尸体推回原来的位置。 “看来是这样。 “女孩也是?” “是的。” “从尸体的状况看,他们的死亡时间已超过了二十四小时。这是大致的时间,不过肯定没超过三十六小时。在时间上你们有更准确的判断吗?” “大约已死亡二十九小时,你猜得很接近了。 普勒看看手錶。 “这么说他们是在半夜被杀的星期天夜里?” “没错。” “而那个邮差是在星期一中午过后不久发现他们的。你能把这列为此案的一个补充性基准时间吗?” “当然。” “邮差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吗?” “我们赶到这里时,他还在冲着草地干呕呢。已经吐了第四遍了。你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发现什么?不,什么也没有。杀手们那时早就离开了。” “可是今天夜里他们又回来了。事实上,还杀了一个警察。尸体上还有别的伤口或血迹吗?” “正像你看到的,我们没有脱下他们的衣服。不过我们检查得很仔细,没发现别的什么。你被人狠命地压住脑干,你就死定了。” “是啊,这我知道。”他环顾室内。 “不管怎么说,这些傢伙的确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但凡出手就致命。不然的话干不了杀人的行当。” “看来是职业杀手。” 普勒想,或者是军人。假如这是当兵的对当兵的实施的杀戮…… 他回答:“也许是这样,也许他们只是凭着运气。”他看看科尔又接着说,“不过很难两次都只是凭运气。这间屋子不是他们杀人的地方,至少上校和他妻子不是在这里被杀的。” 科尔从沙发退回几步又低头看着地毯。 “是的。没有那么多血迹。不是这里。地下室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刚才我下去时注意到了。” “说到这儿,我得去看看拉里了。” 尽管她试图以不大经意的口吻说这话,然而普勒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先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事?” “给警局打个电话,把上校的公文包和电脑封存起来。” 她照办了。等她合上手机,普勒说:“跟我来。” 科尔步履沉重地随着他走下楼梯,普勒把她带到了吊着那个警察的地方。吊他的绳子又抻下来了一点,死者的黑皮鞋快挨到水泥地面了。 在科尔上前查看尸体的时候,普勒在一旁留意观察着她。这一回她没有流泪,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尽力把情感压在心底,可能为曾经当他的面流出的眼泪,还有自己哽咽的声音而感到羞愧。实际上她用不着为此而不好意思。 他见证过战友的死亡,很多的战友。这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变得越来越难以接受。你曾以为你对这类事情会逐渐麻木,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心灵的创口只会越来越深。 她退了两步。 “不管是谁干的,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我相信你会的。” “我们把他放下来好吗?我不想让他像屠宰场里的猪一样这么挂着。” 普勒查看死者脖后。 “为了保存证据,我们可以离打结的地方远一点割断绳子。等我一小会儿。” 他急忙赶到自己车旁,取出了军用背包。 回到地下室后,他从背包里掏出塑料布和一架小摺梯。 “我用塑料布裹上他,免得万一破坏了什么线索。然后我往上托起他来,你站到梯子上把绳子割断。记着割的地方离绳结远一点。你用我这把刀。” 他们很快就割断了绳子。塑料布包裹着的死者倒进了普勒强壮的手臂之中。普勒将他放躺在地上,科尔爬下了梯子。 普勒说:“打开灯。”他指了指墙上的开关。
第21页 灯亮了,普勒仔细检查韦尔曼的脖子。 “颈部动脉和静脉受到外力压迫,舌骨可能已经断了。尸检会证实的。”他指指尸体脖子上的一些斑点说,“血管破裂造成的,就是说他被吊起来时还是活着的。” 普勒小心地把尸体掀到一侧,以便看清死者被绑在身后的双手。 “看看有没有反抗时留下的伤痕,或者指甲缝里是不是有点什么。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也许能找到一点儿可供dna测试的东西。” 科尔用普勒的手电筒做了检查。 “我看不到有任何东西。我不明白,拉里应该反抗啊,也许杀手事后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想这个大概能说明问题。”普勒指着缠结死者头髮的鲜血,“他们先是打昏了他,然后才把他吊了起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支体温计对准韦尔曼的前额,然后看看上面的数字。 “比正常体温低五度多,”他迅速地在头脑里做出运算,“死了大约三小时。也就是说,两点半左右。” 他们听到外面传来的停车声。 “你的人马到了。”普勒说。 科尔低头看看她死去的同事。 “看来你还挺在行的。”她柔声说了一句,目光却仍然盯着死者。 “我来这里只是帮帮忙,如果你愿意的话。这由你来决定。” “我愿意。”她转过身走向楼梯。 普勒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勘查了整个现场,不过我想再做一遍。”他补充说:“我不想冒犯你们的专业人员,但是我需要向我的上级做出报告。我的头儿们希望我以我的特定方式进行侦查。 “我不在意,只要能抓住干出这事儿的傢伙就行。” 科尔走上了楼梯。 普勒朝下看看死者,又抬头望望远处露着钢筋的墙上溅的大片血迹和一些肌肉组织。那里是雷诺兹夫妇被处决的地方。 处决是唯一恰当的描述了。 丈夫是头部中枪,妻子是胸部。普勒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孩子们不是饮弹而亡。一般说来,这种一次杀死多人的集中性兇杀都採用相同的手段。兇杀方式的变换耗费时间,珍贵的时间。杀人后挪动尸体耗费更多的时间。也许这些杀手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 普勒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韦尔曼的尸体。 任何兇杀案都有相同之处,因为死亡都是由暴力导致的。但是除此之外,每一件兇杀案又总是不一样的。 破案很像是治疗癌症,在这一个病例上管用的办法,在其他病例上却几乎从不管用。案件同病症一样,需要有的放矢,对症下药。 普勒走向楼梯,朝科尔追去。 12 德雷克县的三位警察并排站在一起,低头望着牺牲的同事。普勒在一旁观察着他们。都是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两个长得瘦,一个胖乎乎的。 他们都很年轻,岁数最大的看着也只是三十岁出头。普勒在其中一个警察手背上发现了锚状的刺青。 “海军?”普勒问道。 那人点点头,目光从韦尔曼尸体上挪开,短暂地瞥了一眼普勒。 普勒明白,他的刺青是退役后文到手上的。军方不允许军人在军装遮挡不住的身体部位有任何文身。 “你在陆军?”锚状刺青问道。 “匡蒂科的第701宪兵群,我是cid的。” “海军陆战队的训练基地也在那儿,是不是?”胖乎乎的警察问道。 “没错。”普勒说。 “我的堂弟是陆战队员。”胖子说,“他说陆战队总是最先被派到前线去。” “海军陆战队在中东多次掩护过我们。” 科尔走下了楼梯。 “有个矿工在上班的路上发现了拉里的警车。车在离这儿三公里的一条山沟里。矿工报了案。已经派我们的技侦人员去现场了。” 普勒点点头问:“然后那个搞技侦的会到这儿来吗?我需要同他谈谈。” “我会告诉他的。”科尔转向她的手下,“虑到在拉里身上出现的情况,我们需要确保有两个警官不间断地守在这里进行警戒。” “警长,这会严重影响我们的正常值勤。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了。”锚状刺青说。 科尔指着韦尔曼的尸体说:“也许拉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看他的下场如何。” “是,警长。” “还有,德沃尼,我想请你赶到那边警戒拉里的车。”科尔对他说。 “是,警长。”德沃尼答道。 普勒观察着这些警察对于他们的女上司做出的反应。如果说西维吉尼亚同军队有什么雷同之处的话,那就是尽管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女人们想做些事情依然很不容易。从这些男警察的表情看得出来,“山脉之州1”目前还算不得是女人们可以尽情施展的地方。 1山脉之州(mountain state):西维吉尼亚州的别称。 “特别调查员普勒将帮助我们开展调查。”科尔说。 三个男警察以生硬的神情望着普勒。这并不让普勒感到意外,如果把他换成是他们中间的一个,照样会产生怨气。
第22页 他没说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维护正义这类显而易见的空话。事实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说真的,他没有权力去指挥他们。他表现得很有礼貌且很有专业素质。至于科尔的这些手下,就留给她去归拢吧。 “犯罪现场勘查记录在什么地方?”普勒望着科尔问道。她已经拉上了防风夹克的拉链——普勒猜想,可能是当着下属的面,她想罩住里面那件有点透明的t恤衫。 “在我的车里。”她取来了记录。 普勒在上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标註了他出现在现场的日期和时间。他仔细查看了记录本上登记的名字和身份。警察,包括一名技侦人员。还有一位是医生,他在现场记录上依照法律明白无误地证实了四个被害人已经身亡。 科尔向德沃尼说明了韦尔曼警车的确切地点,派他上了路。 等她忙完后,普勒问道:“有哪家媒体来过吗?”他们此刻站在屋前的门廊里。天已破晓,清晨的光线足够让普勒看清科尔发黑的眼圈。她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香菸。普勒用一只手遮住嘴,放低声音不让室内的警察们听到。 “我们应该在侧面的院子里开闢一个休息区。现场勘查还得持续一阵子。你可以在休息区吸菸,我们也可以在那儿吃饭,并且集中堆放我们的垃圾。我们还需要设置一个活动厕所。” “房子里边有两处洗手间。” “不能给犯罪现场带来任何变化。不能碰室温调节器,不能用房间的厕所,不能在屋里抽菸、吃饭、喝水或者是嚼菸丝。我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和现场搅和在一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科尔把香菸放了起来,双臂抱在胸前。 “好吧。”她不情愿地说。 “媒体?”普勒又问了一遍。 “我们这里只有一家周报。即使是离得最近的电视台和电台,也都可以说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没有,目前还没有媒体的干扰。而且我也不想召开什么新闻发布会,假如你想知道这个的话。这里太偏僻,来一趟不容易,除非你特意想来德雷克县。而在目前,媒体似乎没什么人想着要上这儿来。” “好。”接着,普勒欲言又止,看了看她。 “怎么了?”科尔仔细打量他,然后问道。 “你和一个叫兰迪·科尔的人有什么联繫吗?” “是我的弟弟。怎么了?” “早些时候我碰上了他。” “在什么地方碰上的?”她急忙问道。 “我住的地方。” 她试图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瞒不过普勒。她问道:“他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又喝多了?” “他是清醒的。” “令人惊嘆。” “但是他说头疼得厉害。” “是的,我知道。”她的声音透出了焦虑。 “大约从去年就开始了。” “我告诉他去检查一下。” “我也对他这么说过。他可不一定会照你的话去做。事实上,他大概是根本不会照你说的做。” “我去取我的用具,好勘查现场。” “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管事的。这是打下手的活儿,对不对?” “这地方没什么打下手这一说。如果过去还可以这么说的话,拉里的死已经让事情发生了变化,至少对我是这样。以前我从来没让部下丢过性命。现在我失去了一个人。事情变化了。我们都得全身心投入进去。”她强调说。 “我明白。如果我需要帮助的话,我会对你说。” “你在中东失去过很多战友吗?” “即使失去一个,也太多了。”普勒答道。 13 普勒迅速地勾勒出主楼层和地下室的草图。 他在活页簿的每页纸上都註明了自己的名字、职级以及日期、天气、现场照明条件等,还用指北针的图形标示了方向。在绘出房间里的标志性物件和其他一些东西的同时,他还标出了它们的实际尺寸。 科尔等他完成速写后问道:“这一手是部队教你的?” “部队教会了我许多东西。” “你说这些杀手为什么要回到现场,普勒?” “取什么东西,或者是放回什么东西。我搞不准究竟是哪一个。” 科尔沮丧地长嘆了一口气。 “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回到这里,还杀死了守护现场的警察。” 普勒把素描放到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部35毫米照相机和三脚架,还有闪光灯和延长线。 接着他又把看着像是手电筒的器械插进了腰带的一个皮套里。 “我的人已经拍了照片。”科尔说。 “我得自己拍。我说过,我们都得遵循各自的规定程序。” “好吧。不过我们的技侦人员水平不错,而且我们愿意让你利用我们手里掌握的东西。” “我很感谢。顺便问问,他在哪儿呢?汽车现场的勘查不至于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第23页 科尔走向窗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这样说。 “兰德瑞·门罗。”普勒说。 “你怎么知道?” “我在现场记录本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我们都称唿他兰。” “对我说说他的情况吧。” “二十四岁。西维吉尼亚大学毕业,刑事司法专业,具有电脑程式设计师资格。在警局工作了两年。” “他的资格证是怎么获得的?” “他为州里开发了一种电脑程式。” “是这样啊。” “那是非常棒的程序,普勒。” “我没说它不是。” “得了,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你的目的。” “抓住这些傢伙,不管他们是谁。”科尔冷峻地答道。 “这同样也是我的目的。如果我们遵循彼此达成的协议,互相很好地配合工作,我们找出那些罪犯的可能性就会大得多。” 他们在令人不快的气氛中互相瞪了一会儿。 科尔转身走向门口。外面的那人正弯腰在车后的行李箱上翻找着什么。科尔沖他喊道:“兰,拿上你的东西上这儿来。这儿有人正盼着同你合作呢。” 她朝着普勒转回身,用一根手指指向外面的兰。 “让我们说明白一件事情。他还是个孩子。你可以对他耍点态度,给他亮点本事,让他长长见识,但是你不能毁了他的自信心。事情过后,你会离开西维吉尼亚,我可不行。我还得和他一道共事,我这儿就他一个搞技侦的。明白吗?” 普勒点头:“明白。” 三十秒钟后,兰德瑞·门罗吃力地拎着几只袋子和背包走了过来。他是个黑人,穿着绿色防护服。他在前门停下,把各种装备放到地上,罩上鞋套,戴上了乳胶手套。在担负警戒任务的警官递上的现场记录册上籤到后,他走进了屋。 门罗的个子比科尔高不了多少,肩膀不宽,两腿粗短,体重大都集中在肚子和屁股上。他的脑袋剃得光光的,金属丝架的眼镜几乎滑落到了鼻头上。 科尔说:“兰,快见见cid的约翰·普勒特别调查员。” 门罗露出微笑,仰视着比他高出三十公分的普勒。他们互相握了握手。 “很高兴见到你,普勒调查员。” “叫我普勒就行。”他望望那些袋子,“你的装备?” “是的。” 科尔问:“你查看了拉里的车?” 门罗点头。 “做了初步勘查,没发现什么。车里没有血迹。我把车拖回局里了。下一步我会对它做更全面的检查。” 普勒说:“科尔警长说你已经对现场进行了拍照。我看看照片行吗?” “当然行,好伙计。” 门罗把手伸进袋子里翻找着。普勒扬起眉毛看了看科尔。她抖了一下肩膀,不大自然地笑笑。 门罗拿出相机,启动电源,通过翻转屏取景器展示着他拍下来的一批照片。 “全画幅单眼相机?”普勒说。 “没错。他们在学校里教我们用的就是这个。你瞧,每个同样的景物我都拍了三张,一张以旁边的东西为参考系,一张用了比例尺,还有一张是近景的,什么也没用。” “很好。光圈是怎么设定的?” 科尔使劲瞪了普勒一眼。普勒佯装不知。 门罗对于他们交换的目光全不在意。他说:“距离三英尺或更远的时候,定在f/16。近景拍照是f/28。” 普勒赞许地点点头。 “你的取景角度呢?” “所有照片都是平视镜头。” “你拍了360度的叠加照片了吗?” 门罗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摇摇头说:“哎呀,没有。” 普勒瞥了一眼科尔,发现她仍在目不转睛地逼视着自己,两手卡在腰间,嘴唇紧绷着。有那么片刻,普勒觉得她也许会重新掏出眼镜蛇王手枪来。 普勒对门罗说:“没问题,那只是军队的一种吹毛求疵的做法。你知道,我需要有个懂行的人帮帮我,兰。而你显然明白怎么摆弄相机。” “没问题,”门罗说,他的情绪重新高涨了起来。 “我很愿意帮忙。”他指了指三脚架和普勒从背包里掏出来的别的东西。 “这是闪光灯的延长线吧?”他问。 普勒点点头。 “我们用它来拍摄指纹、轮胎印和各种工具留下的痕迹。用这种延长线能够保证曝光效果。” “你们当兵的在多远的距离用它?”门罗热切地问道。 “理想距离是三英尺,而且是四十五度角。前后左右四个面,每面照两张。” “用延长线外接闪光灯的作用是什么?” 普勒回答:“可以避免多余的光线影响画面。不然画面的顶部会出现过度曝光。” “真棒。”门罗说。 普勒指着雷诺兹一家四口的尸体说:“既然他们没有被移动过,我们就应该把本来的面目准确地拍下来。四面都要拍,包括尸体的背面。脸部、伤口和其他的痕迹要拍五张。用比例尺拍,也拍不用的。尸斑的形状、枪弹的火药残留物、弹着点的分布,都要照下来。你带着摄像机吗?”
第24页 门罗点点头。 普勒说:“你可以用摄像机录下这一切,但是别指望它的细部清晰度。被告人的律师凭这一条就能让你败得落花流水。” 科尔问:“你遇到过这种结局?” “人人都遇到过。”普勒说。 普勒刚要支起三脚架拍摄尸体的照片,却突然望着脚下的地毯停住了。他跪到簇绒地毯上仔细查看。 “你们看到什么了吗?”普勒发问。 门罗和科尔来到近前。门罗也跪下来研究地毯。 “我不敢确定,”他说,“好像是压痕。” “是几处压痕,准确地说。一共是三处,是三角形分布。”普勒支起三脚架,把它放在了离这些压痕一米远的地方,然后又举起了三脚架,“你们看到了吗?” 门罗瞧着地毯,科尔也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又朝原来的印迹看过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压痕。 科尔说:“有人在这里支过三脚架。为什么?” 普勒看看地毯上的印迹,又朝排列着的尸体望过去。 “坐成了一排,在沙发上。面前是三脚架,上面架着摄像机。” “他们给雷诺兹一家人摄像?”科尔问。 普勒对着地毯上的压痕连拍了几张。 “他们这是审讯雷诺兹一家。” 14 几小时后,他们结束了对四具尸体的拍照和其他的现场勘查工作。普勒和门罗将尸体一具挨着一具放躺到铺在地面的塑料布上。韦尔曼的尸体也装进了裹尸袋,由地下室移到了一层的餐厅。不论是韦尔曼还是雷诺兹一家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出于自己的反抗而形成的伤口。他们显然都是在出其不意中被制伏的。 在这期间,普勒用录音机录下自己的观察结果,还取出原先插在腰间的一种设备来使用。门罗十分好奇地询问它是干什么的。 “我们部队把它称为现场勘查器。它实际上是一部相机,同时带有编码器、数码显示屏、贴标器、印表机等,许多功能都集于一身了。它有usb接口,所以可以连接我的手提电脑进行下载或上传。我的数码录音机也具有同样的功能,而且它带有电子抄录器,能够把我用语音录下的内容自动地列印成文字。我对敲键盘可不大在行。” “这些东西太棒了。”门罗说。 “别太兴奋,兰。”科尔说,“我估计,按照我们那点儿预算,这种东西连一件儿都配不起。” 普勒望着科尔说:“对我说说这家的狗吧。” “柯利牧羊犬。我们的一个同事照看着它呢。很温顺的一个小东西。” “好啊,不过为什么没有任何邻居提到听见了它的叫声呢?” “它叫不出声来。”科尔答道,“也许这是他们没有杀掉它的唯一理由。” “一只不会叫的狗?” “嗯,它一次也没对我们叫出声来。也许对它做了什么手术毁掉了小狗吠叫的能力。至少,我问过的一位兽医朋友是这么说的。” 看着地上的一排尸体,科尔问道:“你说过他们是受审,可是没做更多解释。他们显然不会死后还接受审讯。那么,为什么在杀死他们后还要把他们摆到沙发上坐成一排呢?” “我猜是有人愿意看到他们接受审讯,而且还希望通过摄像确认他们都被杀死了。” “这么说杀手要把这些画面送给另外的人看?” “我是这么认为的。” 科尔缓缓地点头。 “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摄像资料,就可能会发现一些线索。比如说,杀手中的哪一个也许不小心被拍进了镜头。或者也许某个画面能反射出一个或几个杀手的影子。” “很有可能。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些资料,也就会找到那些杀手。他们不会随便把它丢在什么地方的。” “嗯,盼着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我们需要把他们送到一个具备冷冻条件的地方,还要给他们做尸检。”普勒望着正在腐烂的尸体说,“法庭需要的证据从某个时刻起已经在消解。你那位医生朋友怎样了?” “今天晚些时候会有确定的消息。” 普勒蹲到了马修斯·雷诺兹旁边。 “脸是被猎枪轰的。距离不足一米,霰弹扩散面很小,弹塞材料残留在伤口上。如果枪管是绞筒1的,鑑定就会遇到不小的麻烦。”他指指残留的弹塞问,“兰,你已经取样了吧?也许能测定子弹的规格。” 1绞筒(chokebore):口径向枪口方向逐渐缩小以防霰弹分散的猎枪管。 “是的。还没来得及对样本做出测定,可是我希望用样本对比各种弹塞直径的时候,它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普勒转向那位妻子的尸体。 “我量过了弹着点之间的距离,加上没有中心性伤口,也没有弹塞残留物的状况,说明可能是在三米以外的距离开枪的。” “而且是在地下室。”科尔说着,蹲到了他的旁边。 “想必如此,法医的血清学检验会证实的。”普勒说。
第25页 “为什么是在地下室?”科尔问。 “减小动静。”普勒说,“不过仍然有费解之处。” “比如?” “即使是在地下室里,霰弹猎枪在半夜的射击声还是可能会让人听见。而且你还得控制住其他的被害者。他们听见枪声就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还会设法逃跑。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可能就轮到自己了。” 门罗打了个响指,打开了一只他先前带进屋里的金属证物盒,从中取出了几个已封好并贴着标籤的小袋子。 “我还为在这种地方发现这些东西感到奇怪呢,可你刚刚说的大概是对此提供了解释。” 普勒一个一个地接过证物袋。 “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一小块灰色的毛绒状的东西,是在女孩的左耳里发现的。这个袋子里的白色线状物,是留在男孩嘴里的。在妈妈的左侧臼齿上也挂着相似的线状物。” 科尔在普勒的肩后看着那些证物袋。普勒说:“嘴里的白色线状物?用布把嘴塞住了?” “耳朵里的东西呢?”科尔问。 门罗说:“我认为那是耳机留下的。就像收听ipod或mp3播放器的那种耳机。” 普勒说:“在开枪杀人的时候迫使他们听那种震耳欲聋的音乐。这样其他的被害人就听不到枪声了。” “做得够绝的。”门罗补充道。 普勒说:“但是这仍然解释不清猎枪的事。也许这些死者听不到枪声,但一些邻居还是有可能听到的。” 科尔起身走到窗户前面,又转回身来。 “你刚才提到震耳欲聋的声音。” 普勒把证物袋还给门罗后转向她:“是啊,怎么了?” “特伦特矿业公司。星期天晚上他们很可能在使用炸药崩山。这片社区离他们开山放炮的地方只有三公里远。” 15 普勒盯着科尔说:“可是,开山的爆炸声有那么响,能够遮住从旁边房子里传出的猎枪的枪声吗?” “是从旁边房子的地下室里,我们得这么说。如果你离工地不远的话,他们放炮的声音有时会把你从床上震起来老高。” “你说的是他们很可能放炮开山。你不能确定这一点?” “不能,我住得离这儿很远。不过这里的住户如果听到了爆炸的声音,那就只会是来自特伦特矿业公司的工地。这附近只有他们一家公司。” 门罗缓缓说道:“等等,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在外面待到很晚。离这儿也是三公里,不过是在另外的方向。我记得确实听到了爆炸声。” 普勒迅即问道:“你还记得爆炸是在什么时间吗?” 门罗想了一小会儿。 “我想是午夜十二点到一点。” “符合尸体症状为我们提供的大致死亡时间。”普勒说,“把时间段进一步搞准,对我们在某个方面还是很有用的。” “有利于核实嫌疑人是否在犯罪现场。”科尔指出。普勒贊同地点点头。 普勒说:“另外我们还要琢磨,为什么他们用猎枪杀害父母,对孩子们却使用了不同手段?或者说,为什么他们不去用钝器杀害所有的人?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别人听见枪声了。” 科尔和门罗都不知应当怎样回答这些问题。 普勒望着门罗问道:“你做了排除性指纹採集工作了吗?几个被害人还有雷诺兹夫人父母的指纹。” “做了。去验车之前,我一早就去採集了那一对老人的指纹。” “你没对他们说起家里发生的事情吧?” “嗯,老太太中风了。我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按下了她的指纹,所以没法对她说起任何事情。老爷子煳里煳涂的,我装作采指纹是做一种游戏,所以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痴呆症?”普勒问道,科尔点点头。 “他有时会清醒吗?” 科尔回答:“我想是的,有时是清醒的。你觉得他能帮上忙吗?” 普勒耸了耸肩。 “嗯,如果杀手是当地的什么人,也许老人会知道一些情况。我觉得这里有这么几种可能。第一,是雷诺兹上校在国防情报局的职业导致了这家人被杀;第二,是由于同妈妈相关的什么事情;第三,同孩子们相关的事情;第四,同孩子们的外公外婆相关;或者是第五,与我们目前还一无所知的事情有关。” “也可能只是一起偶然的抢劫。”门罗这样指出。 普勒摇头。 “他们没有开走那台新款的凌志车,没拿手提电脑,没动那个女人的婚戒。其他一些值钱的东西也都留在了这里。而且在偶然性的抢劫案中很少有集中审讯被害人一家的情况。” 科尔说:“雷诺兹夫人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敌人。而她和两个孩子只是由于暑假才来了这里,我很难相信他们会有时间结下什么仇人。这样一来,就剩下雷诺兹上校了。” “很可能是这样,但还是有必要查清楚。” 普勒站起身。 “最早出警时,除上述指纹外,发现了别的指纹吗?”
第26页 “有那个邮递员的。还有养老院一个护工的,我们在冰箱上採到了她的隐形指纹,雷诺兹上校的岳父住进养老院之前她在这儿护理过他。还有两个急救医护人员的指纹,他们曾在接到老太太中风的电话后来过这里。” “再没有别人的了?” “还有两枚指纹。一枚是在起居室的墙上发现的,还有一枚是在厨房的台子上。我已经送到警局的指纹资料库去进行比对了。” 普勒说:“给我复印一份,我送联邦调查局的指纹数据中心查一查。” “谢谢。” 普勒又说:“兇手们怎么知道矿山什么时候进行爆破?这算是一种公众信息吗?” “是的。”科尔说,“露天爆破开採要遵守许多规定。你必须获得许可,提交适当的爆破计划。你必须在当地报纸上提前刊登爆破时间安排表。爆破地点附近的居民还会得到专人当面送交的通告。你必须使用具有专业资质的爆破队伍。爆炸噪声要控制在规定范围内,有人专门进行声音分贝监测。他们还要测定爆破造成的地震波。而且你要进行毫秒爆破,通常是间隔八毫秒一组组地引爆炸药。” “为什么?”门罗听得很入迷。他的目光同普勒遇到了一起。 “我上的是西维吉尼亚大学,可原来我不是这儿的人。” 科尔说:“八毫秒的间隔能有效地控制爆破的噪声和地震波。” 普勒问她:“你显然是懂得不少这方面的事情。从哪儿知道的?” 她耸耸肩说:“我是西维吉尼亚的姑娘。整个州就是一个大煤矿,至少有些时候它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父亲是不是在特伦特矿业公司工作?”门罗问。 科尔迅速地瞥了普勒一眼,普勒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轻轻地说:“他在那里工作过。不过,再也不做了。” “为什么?”普勒问。 “他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普勒顿了一会儿,又问,“他们爆破用的是什么样的炸药?” “通常都是硝酸铵——也就是化肥,真的——和柴油的混合物。他们剥离表土层和底土层后,在岩石上钻眼放进炸药,目的是炸碎岩石层。然后他们使用重装备,把煤层暴露在地表上。” “为什么他们要炸开山头,而不是在地下挖巷道?” “几十年前他们的确用巷道採煤。但是剩下的煤层已经无法靠井工进巷道开採了。岩层的硬度不够,他们是这么说的。不过,这很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按常规爆破必须在每天的日出后和日落前,每周的星期一到星期六进行。特伦特一定是获得了某种特别许可,竟然在星期天的半夜里进行爆破。” “这么说,爆破安排是向公众公开的,”普勒说,“这对缩小嫌疑人范围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尽管如此,还是对我讲讲特伦特矿业公司吧。” “到目前为止,特伦特一直是全县最大的一家企业。” “一家受人喜爱的机构?” 科尔咬了咬嘴唇。 “没人喜欢採煤的企业,普勒。特伦特公司开矿的结果,是这里的每一道山谷都堆满了碎石。它引发了洪水,还造成了其他许多环境问题,更不要提崩掉这么多山头以后我们这里的景色有多难看。可是这种开採方法对公司来说要划算得多。他们赚了数都数不清的钱。 “不过他们提供了就业机会,”门罗说,“我有一个堂兄是特伦特的地质工程师,他的生活很不错。” 科尔继续说道:“罗杰·特伦特是那家公司的唯一所有者。他干了不少无法无天的事,还出了一些事故死了人。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住在大铁门后面的高级别墅里,还专门用管道把别处干净好喝的水引到自己的家。由于他们开矿,这里的地下水已经被严重污染了。” “人们对这些事情就听之任之吗?” “他养了一些睁眼说瞎话的律师。而且,尽管州里一直说要清理整顿司法机构,可他还是早已买通了一半以上的州法官。当然,他给人们提供了就业机会,工资给得不低,对慈善机构也常常慷慨解囊,所以人们对他抱着一种容忍的态度。不过,假如再出现一些重大的煤矿事故,再有几件由于污染而患上癌症的诊断病例,人们恐怕就要揪出他游街示众了。” 普勒望着地上的尸体问:“雷诺兹一家来这里有多久了?” 科尔说:“人们说大约有五个星期了。” “上校本人在华盛顿和这里两地间来来去去。”普勒自己补充道。他又望着窗外问道:“你们详细询问过周围的邻居吗?” 科尔答道:“这里另外有七家住户,我们和每家人都谈过了。什么结果都没有。” “真令人难以置信,”普勒说,“杀手就在旁边房子里作案,却没有任何人看到或听到什么?接着又一个警察被害,有人还开跑了他的警车,还是没有任何人看到或听到什么?” “这些邻居就是这么说的。”
第27页 “那么我认为,现在到了对他们所有人重新核查一遍的时候了。” 16 普勒迈下前门的台阶,一直走到院子中央晒蔫了的草坪边上。科尔随着他来到了户外,兰德瑞·门罗还在屋里整理他的证物袋。 普勒朝着右边和左边都看了看,重新将视线对准前方。这一天过得很快。日头早就在慢慢下沉,可是天仍然热得难以忍受。没有一丝微风。人们全身上下被周围的湿气紧紧地包裹着。 “普勒,我们是不是分头去拜访这些住户?”科尔问道。 他没有回答。 他需要破译眼前的景象,把握事物的全貌。 这条街上一共有八幢房屋,街两侧各有四幢,包括发生了兇杀案的这一幢。其中六幢房子的门前有人。几个男人、几个女人,还有一些小孩子。 他们表面上做着日復一日的寻常事情——洗车、剪草坪、取邮件、玩球,或者仅仅是闲聊。而他们真正在做的,却是偷偷地盯着这幢出了残暴兇杀案的房子,以满足自己有些病态的好奇心。 普勒当下要做的,是把那些明显的、正常的事物同暗藏的、非同寻常的东西区别开来。他的目光聚焦到了正对面一街之隔的房子门前。私家车道上停着两辆小轿车和一辆大型号的哈雷摩托车。可是门口没有人,没有人出来看热闹。 他指着这幢房子问道:“你们和这家人谈过吗?” 科尔看看他指的地方,回过头招唿一个正在担任现场守卫的警察:“卢,你同这家人谈过,是不是?” 卢走上前来。他就是那个胖乎乎的警察。他身上的警用皮带随着走动吱吱作响。 普勒知道这是一个新手才会犯的错误。应该给皮带上点油。吱吱作响的皮带会暴露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卢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了翻。 “我同一个自我介绍是埃里克·特里维尔的人谈过了。他和妻子住在这幢房子里,妻子名叫莫莉·彼特娜。他说他妻子一早就去上班了,走之前没说听见或看见什么可疑的事情。不过他说等妻子回来后进一步问问她。特里维尔说他本人也没看到或听到任何事情。” “可是,昨晚拉里被杀时,他可能看到了一些事情。”科尔说,“我现在要求对所有的街坊邻居都重新询问一遍。有人开着拉里的警车跑掉了,这些房子里的居民很可能看到或听到了什么。” “是,警长。” 普勒说:“这个叫特里维尔的傢伙向你出示证件了吗?” 正要离去执行科尔命令的卢又转回身来。 “证件?” “是的,证明他确实住在这里。” “没有,他没出示任何证件。” “你没要求他出示?” “没有,我没要求。”卢的声音流露出自卫的语气。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你走到他跟前的?”普勒问。 “我去这一家的时候,他就站在房子门口。”卢说道,“也许就是由于如此,我才没让他出示证件,因为他站在自己的家门口。” 胡扯,普勒想。这傢伙在找理由,在为自己缺乏专业素质,甚至是缺乏基本常识做辩解。 “但是你过去并没有见过这位埃里克·特里维尔,对不对?”普勒问他。 科尔看看自己的手下。他正在沉着脸盯着普勒。 “回答问题,卢。”科尔说。 “没见过。”卢承认道。 “其他的警官有认识他的吗?” “没人对我说起认识他。” “那是在什么时间?” 卢又翻开了笔记本。 “下午三点多一点儿。我们接到报警电话后刚赶过来不久。” “当时还有其他邻居在这儿露面吗?” “没有,下午那个时候一般不大有人。德雷克的人们在工作,丈夫和妻子都一样。” “然而这个叫特里维尔的傢伙显然没在工作。” “你想说什么,普勒?”科尔问道,“你是想说这个傢伙就是杀手吗?如果是那样,他仍然待在这里,还和警察谈话,不是太愚蠢了吗?” 普勒指着房子回答说:“现在是下午五点钟。车道上停着两辆车,我凌晨四点来这儿时就停在这里。它们已经停在这儿一整天了。因此,尽管你说这里每个人都在工作,可是这家人显然并非如此。而且,其他那些房子里的人都跑到外面来看我们,这是很正常的。这一家却没有任何人,连从窗户里往外打量的人都没有。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可显得很不正常。” 他转向卢。 “你在星期一同那个傢伙说话时,这两辆车还有那辆哈雷摩托,也是这样子停在车道上吗?” 卢向后推了推帽檐,想了想说:“是啊,我想它们都还是老样子。这怎么了?” “呃,你说过,那傢伙告诉你他妻子去上班了。他们家一共会有多少辆车?” “妈的,”科尔生气地咕哝了一句,对着卢说,“跟我来。” 她大步穿过街道,普勒和卢跟在后面。她伸出手敲敲门,里面没有应答。她又敲了敲。没有任何反应。
第28页 科尔说:“麻烦的是,我们没带搜查证,我们又没有充分的理由破门而入。我试试联繫一下——”她突然顿住了。 “你在干什么?” 普勒的身子探过门廊的栏杆,从窗户朝屋里望去。 “我在寻找充分的理由。” “什么?”科尔厉声问道。普勒抽出了m11手枪。 “你要干什么?”科尔惊叫道。 普勒抬起穿着四十六码鞋的大脚朝那扇木门使劲踹了过去。门朝里发生扭曲。他又用肩膀完成了刚才那一脚开创的事业。他跨进屋里,低着身子,眼睛四下扫视。他的枪口随着他的目光平行移动。他转过门厅的角落,从科尔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到这里来吧。”普勒喊道,“要保持警惕。这幢房子还没经过搜查呢。” 科尔和卢拔出武器跟了进去。科尔的目光落到了房间的角落,看清了普勒正在盯着什么。 “这帮王八蛋。”科尔骂了一句。 17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的体格都很粗壮。年龄都在四十多岁,不过按照他们目前的状态,也很难让人看清楚。男人留着浓密的鬍鬚,赤裸的双臂上戴着文身袖套1,裸露的胸大肌上也有一只鹰的文身。女人的金髮是染过的,下身穿着医院的手术服裤子,上身什么也没穿。 1文身袖套(tattoo sleeves):传统的刺痛文身不易祛除,因此文身袖套、文身丝袜等图案逼真、方便取戴的产品应运而生。 他们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他们明显都已经死了,可是如何死的却并不明显。 普勒盯着这两具尸体,科尔站在他的身边。 普勒又朝地上看去。没有明显的三脚架压痕,因为这里铺的不是地毯,而是硬木地板。尽管如此,他的直觉发送给他的是一条明确无误的信息:他们也一样受到了审讯。 他们的皮肤已经变绿了。他们不需要心脏復甦术。他们需要的,是坟墓。 男人的右手上戴着一枚维吉尼亚理工大学的戒指。女人的左手腕上戴着手镯,还有一块天美时腕錶。 普勒说:“看起来和雷诺兹一家人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我们需要有人正式宣告他们的死亡。” “好的,不过他们是怎么死的?”科尔问道。 普勒重新仔细看了看地板。没有血迹。他从腰带上的小包里掏出一副新手套戴上,把那男人的头部朝前扳了扳。看不到枪击的入弹口或出弹口。脑干部位的皮肤看不到青肿的痕迹。没有刀口。脖子上没有套索的勒痕。腹部也没有遭到击打的症状。 “窒息死亡?”卢问道。他站得很靠后,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大概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味。 普勒小心地扒开了男人的左眼皮。 “没有瘀血点。”他接着看看男人的上身,又看了看那个女人的。 “怎么?”科尔注意到他带有嘲弄意味的表情,便问道。 “两具尸体都移动过了,而且他们的衬衫是被人扒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科尔问。 普勒指了指死者臂膀和脖子上发白的印迹。 “这些瘀痕是尸体发胀时绷紧的衣服对毛细血管产生的压力造成的。这意味着他们在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仍然穿着衬衣。而人死后血液由于引力的作用汇向身体的低下部位血管。” “造成尸斑。”科尔说。 普勒点头。 “对。死后六小时毛细血管就凝结了,然后尸体组织就会出现永久性的着色现象。” “为什么杀了他们以后还要扒下衬衫呢?” 卢在一旁说道:“呃,我们无法断定确实有人杀了他们,对不对?也许他们是自杀,吞下了毒药什么的,然后在死前脱下了衬衫。” 普勒摇头否定他的见解。 “毒性测试会得出明确的结论。不过在多数中毒死亡的案例中,死者低下部位血液坠积的地方都会呈现出特别的颜色,樱红色、鲜红色、红褐色或是深褐色。他们没有任何这类症状。” 科尔逐一查看两个死者的手部。 “没有自卫性创伤。指甲相当干净。可是为什么脱去衬衫?特别是她。我是说,作为女人,我如果选择自杀的话,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光着上身的样子。” 女人硕大的、血管清晰可见的双乳已经快垂到肚脐了。科尔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视线。 普勒说:“杀手脱去他们的衬衫,是因为他们想给我们寻找死因带来点麻烦。”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衬衫上沾上了血迹。” “你怎么知道?” 普勒指了指女人的右侧乳房与胸口相连处的一点痕迹。 “血液浸透了衬衫,沾在了这里的沟缝上。杀手们一定是忽略了这一处痕迹,不过除此而外别的地方他们都处理得很干净,因为原先肯定迸溅了不少的鲜血和其他东西。” “就算是吧。问题是,从哪儿迸溅出来的呢?” 普勒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男人右眼的眼皮。 “刚才就应该发现的,可是我当时翻开的是另一只眼睛。”
第29页 科尔凑过来看了一眼。 “妈的!” 眼珠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被灼烧的一个黑洞。 “接触性枪创,”普勒说,“在伤口的弹道上我们会发现火药。小口径枪。查查那个女人。” 科尔戴上了手套。女人的左眼上同样有个洞。伤口的边缘煳着一些灰色的大脑组织。 “这种谋杀方式我过去只见过一次,”普勒说,“在德国。死者和兇手都是军人,特种部队的。他们懂得如何杀人。” 科尔直起身子,两手卡在腰间。 “为什么使用这套花招?即使我们在现场没看出来,尸检也会发现的。” “尸检也许会发现。也许他们指望着你找不到那么在行的医生解剖尸体,那就可能矇混过去。或者也许你们想不到做x光检查,那就不会发现留在大脑里的子弹。不幸的是,这种情况常常发生,所以他们认为值得一试。不过也有好消息,两具尸体都没有出弹口,就是说子弹还留在他们的体内。”他看着卢说,“很明显,这不是你昨天询问过的那个傢伙。” “不是。那傢伙要瘦得多,鬍子颳得很干净。”卢的话语变得不大流畅。 “详细地对我们描述一下那傢伙。” 卢照办了。 普勒说:“我们必须查查此人。” 科尔说:“当那个傢伙对你花言巧语的时候,这两个人很明显已经死了,卢。快把那个人的相貌特徵发下去,发一个通缉令。马上就办。尽管那傢伙可能早就没影了。” 卢离开后,科尔对着普勒说:“现在我们需要对付的是两处犯罪现场。我的人手肯定不够了。部队会派更多的人来吗?” “我不知道。”普勒回答,并在心里想道:最初他们只同意派我一个来,现在他们的想法会有变化吗? “嗯,这两起案子肯定是联繫在一起的,至少我们知道是这样的。如果说是有两伙不同的杀手在同一条街、同样的时间制造两起兇杀案,这种巧合也太不可思议了。” 看到普勒没有回答,科尔又重复道:“这两起案子肯定是有联繫的,对不对?” “凡事皆有可能。我们需要去证明。” “不过关于它们之间的联繫,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 普勒的目光投向窗户。 “从这里直接就能看到雷诺兹的家。” 科尔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你认为是由于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对面发生的事情,所以不得不被人灭口?” “但是如果你是站在雷诺兹家的窗前朝这儿看,情况就恰好相反。” 科尔点点头,悟出了其中的逻辑。 “这么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谁先看见了谁?” “也许是这样。” “嘿,这一定是非此即彼的事情。” “不,它不是。”普勒说。 18 两具尸体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这幢房子的地下室倒是有趣得多。 普勒和科尔去下面进行搜查,碰到了一扇锁着的房门。在科尔的默许下,普勒从墙边的储物箱里取出一根撬胎用的铁棍撬开了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十平米左右的一个小房间。 长方形的摺叠桌上堆着几只丙烷罐、几瓶油漆稀释剂、一罐野炊炉用燃料、一些罐头瓶、一大卷橡皮管、几只高压气瓶、一些药瓶,还有矿盐、漏斗、夹钳、咖啡过滤器、枕套、冷却机和暖水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手下有一支生化部队吗?”普勒问道。他用手掩着鼻子和嘴,尽量躲避着化学药品和溶剂刺鼻的气味。 “这是毒品实验室。”科尔说。 “毒品实验室。”普勒重复后又问道,“你有生化部队吗?这些东西是能爆炸的,而且能连带炸毁楼上的犯罪现场。” “我们可没有什么生化部队,普勒。” “那我就创建这么一支部队。” 二十分钟后,普勒重新回到了屋里。在周围邻居和科尔及其手下的围观中,普勒穿上带着兜帽和唿吸器的绿色生化防护服、红色套靴和绿色的乳胶手套,重新回到了房间。这身行头都是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的。 普勒有条不紊地仔细查看现场的一切,用粉尘显示后採集各种指纹,将具有潜在爆炸危险的物品分别隔离开来,从各个角度进行拍照,给有关证物全都贴上了标籤。 他在两小时后跨出房门,注意到太阳几乎已完全落山了。他脱下了防护服,人们发现他的全身都浸泡在汗水里。房间里太热了,而这身衣服至少又使温度增加了六七度。 科尔望着他脸上淌下来的汗水和完全湿透的头髮,递过去一瓶冰镇水。 “你怎么样?看着像是累垮了。” 普勒一口喝下了半瓶水。 “我还好。搜集到很多东西。我在部队处理过不少和毒品实验室有关的案子。这个实验室设备不怎么样,但是很实用。我们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不会太多。” “你在里边的时候,我落实了存放尸体的地方。” “在哪儿?”
第30页 “本地的殡仪馆,那里有冷冻设备。” “需要在那里布置警戒。” “我在这里安排了两个警卫,殡仪馆安排了一个人。轮换值勤,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空岗。” 普勒伸了伸腰。 “你饿了吧?”她问。 “是的。” “镇里有家不错的餐馆。闭店很晚。” “晚到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沖个澡,再换身衣服吗?” “没问题。我也正想这么做,去掉身上的这股味儿。” “告诉我它在什么地方?” “你住在哪儿?” “安妮汽车旅馆。” “餐馆离那儿只有三分钟远。往东走两个街口,到赛勒斯街往右一转就是,你不会找不到的。哈,那里任何地方之间的距离都不过是三分钟的车程。就是这么一个镇子。” “四十分钟开到旅馆。十分钟洗澡穿衣。再用五分钟到那儿。我在六十分钟后见你。” “加在一起只是五十五分钟。” “我需要用五分钟向我的头儿汇报。我早就应该向他报告了,可是这里有点忙。” “只是有点忙?那你的标准可够高的。我带着秒表呢,别迟到了让我失望。” 他在回旅馆的路上经过了一会儿要去吃晚饭的那家餐馆。他沖了淋浴,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和t恤衫,又掏出微型手提电脑,插上无线网卡,给匡蒂科的总部发了一份加密邮件。接着他又花了两分钟,用保密电话向怀特报告了他在这里发现的情况和工作进展。唐·怀特要求他明天用电子邮件向他报告具体细节,随后再用传统邮件向他寄去一份更为正式的报告。 “许多人在关注这件事,普勒。” “是的,长官,您早就说得很清楚了。” “有什么初步的结论吗?”怀特问。 “一旦我形成初步看法,就会立即向您报告。上校的手提电脑和公文包已经封存起来了。我争取从警方手里把它们要出来,送到国土安全部的那个安全屋去。” “目前没有什么东西送给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吗?” “正在进行中,长官。明天应该送出去,至少送去第一批证物。这里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已经是两处犯罪现场了,不止一处。”普勒停顿了一下,以便让怀特提议增派人力来帮助他。压根儿就没有这种提议。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向我报告,普勒。”怀特说的是这个。 “是,长官。” 普勒关掉手机,把微型电脑放进夹克衫里面的口袋。他不想把这类东西留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任何人用一把小折刀或一张信用卡就能撬开这里的房门。接着,他带上了枪,前胸一支,后腰一支。 经过他的汽车时,他再次确认了车门是锁着的。他认为步行到那家餐馆要比开车更快些。 于是,普勒开始步行。这会使他更加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许他还会遇到那些残忍地消灭了两个家庭的傢伙。直觉告诉他,兇杀是当地人干的。不过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一件不容易确定的事情。 19 这里同普勒在其他乡间小镇吃过饭的一百万个地方毫无二致。厚厚的玻璃窗俯瞰着街道,主窗口玻璃上印着“牛栏餐馆”,那些字的年龄看着比普勒还要大。另外一些较小的字承诺全天提供“早餐”。里面长长的柜檯边立着几只红色塑料罩面早已开裂的高脚凳。柜檯后面是一排排的咖啡壶,在依然闷热的夜间,它们仍处于忙碌的被使用状态——尽管普勒看到,一瓶瓶或一杯杯的冰镇啤酒同样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干渴的顾客那里。 透过朝向厨房的大玻璃窗,普勒看得见一排老式炸锅。挂在架子上的那些盛着待炸食品的金属网篮,随时准备着被投进沸腾的油锅。熊熊的炉火在锅底燃烧。有两位戴着白色小帽、t恤沾着油渍的厨师表情疲惫地忙碌着。整个餐馆瀰漫着一股陈年油脂的味道。 这排高脚凳的尽头,有几个四人位的卡座小隔间沿着两边墙列成了l形,桌面和椅面上罩着同样的方格塑料。在卡座和柜檯之间,是一些铺着方格塑料布的餐桌。餐馆里四分之三的座位都已经有人占据着,六成是男人,四成是女人。许多男人都很瘦,甚至显得憔悴。他们大都穿着牛仔裤和工作衫,蹬着鞋尖包着金属的皮靴,头髮光滑地梳向后面,也许是才洗过澡。大概都是些刚刚下班的矿工,普勒这样想。科尔说过,他们不是钻进巷道里挖煤,而是把山炸开,沿着崎岖的山路把煤运出来。这仍然是危险和艰苦的工作,这些男人的样子印证了这一点。 女人们分为两类,主妇型的女人穿着宽大的长过膝盖的裙子和宽松的女式衬衫,年轻苗条的女人穿着短裤或是牛仔裤。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穿着绷得很紧又暴露得非常大胆的衣服,里面的内裤和白色的臀部若隐若现,想必是为了取悦她们粗犷的男友。还有两个男人,穿着夹克衫、休闲裤、领尖钉着纽扣的衬衫和前端有翼状装饰的皮鞋。他们大概是矿上的管理人员,不必靠每日骯脏艰苦的体力劳作讨生活,不过他们显然也需要与其他人在同样的地方填饱肚子。
第31页 民主制度的体现,普勒想道。 科尔先到了,坐在靠里面的卡座。她朝普勒招手,他走了过去。她换上了一件牛仔裙裤,露出了肌肉分明的小腿,上身的白色无袖衫展示出黝黑结实的双臂,凉鞋露着没有涂色的脚趾。她的身旁放着一只大挎包,普勒估计里面装着她的左轮手枪和徽章证件。刚刚沐浴过的她,头髮还是湿的,普勒透过满屋油腻腻的味道闻到了她的洗髮水散发出的椰香。餐馆里的所有眼睛都在盯着他,普勒意识到了这一点并视之为这种环境中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他相信德雷克不是一个有很多陌生人出没的地方。雷诺兹上校算是其中的一个,他已经死了。 他坐下了。科尔递给他一本塑封的菜单。 “五十八分钟。你的确没让人失望。” “我洗换得很快。咖啡怎么样?” “可能和你们部队的一样棒。” 正在浏览菜单的普勒听到她的评价后抽动了一下嘴唇,随后便放下了菜单。 “已经打定主意点什么了吗?”科尔问。 “是的。” “我猜对于你这类人来说,快速做出决定是一种必备的素质。” “只要这些决定是正确的。怎么叫牛栏餐馆?” “矿工当中流传的词儿。矿工把採矿工地为他们吃饭和休息而搭建的地方称为牛栏。” “看起来这儿的生意还挺兴旺。” “很不错,这么晚还没打烊的只有这一家。” “老闆的摇钱树。” “它的老闆就是罗杰·特伦特。” “这个店也是属于他的?” “德雷克的大部分生意都归他。盘到手很便宜。这地方污染太严重,不少人就把店卖了,搬到别处去,他留在这里唿风唤雨。杂货店、汽车修理厂、管道安装修理公司、发电厂、这家饭店、对面的加油站、面包店、干洗店,可列举的东西越来越多。真应该把德雷克的地名换了,就叫特伦特庄园好了。” “这么说,他给这里的生态制造了噩梦,而他又从中获利更多。” “生活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讲。不是吗?” “安妮汽车旅馆呢?也属于他吗?” “不,旅馆的老闆不想出售它。不过它只是勉强维持经营,罗杰可能也没什么真正的兴趣收购这家旅馆。” 科尔环顾周围的顾客,接着说:“这儿的人们都很好奇。” “他们的好奇有什么特定的对象吗?” “关于你。关于发生的案子。” “可以理解。流言传得很快吧?” “就像是典型的病毒传播。口口相传。” “媒体还没有反应吗?” “他们到头来还是知道了。我的电话里有他们的一大堆留言。有几家报纸的,有一家广播电台的,还收到帕克斯堡一家电视台的邮件,查尔斯顿电视台就不用提了。一旦有什么坏事情发生,十五分钟内这些傢伙就都跑来了。” “做些官样文章,先拖住他们。” “我会尽全力应对他们的,但是最后说了算的不是我。” “你的头儿?” “县司法官帕特·林德曼。是个好人,不过他不太善于对付媒体。” “我可以提供帮助。” “你和新闻媒体打过许多交道,是吗?” “没有,但是军方有人专门干这个,他们在这方面很擅长。” “我会对司法官说的。” “我估计这里人人都已经知道了第二幢房子里的兇杀案了。” “你的估计大概不会差。” 他们已经查明了那幢房子里死者的身份。男的是埃里克·特里维尔,四十三岁。女的是莫莉·彼特娜,三十九岁。 “那个骗子同我的手下交谈时用了特里维尔的名字。他冒的风险可够大的。如果卢要求他出示证件,或者提出进屋看看怎么办?或者,如果我的人里有谁认识特里维尔怎么办?德雷克不是个太大的地方。” “你说得对,他冒了很大的风险,可他是经过算计的,而且事态的发展符合了他的意愿。敢冒这样的风险实施骗术而且取得成功的傢伙,应该视为不容易对付的敌人。”普勒说这话时心里实际想的是,这个冒名顶替者一定是个训练有素的傢伙,也许是个军人。这迅速地让整个事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怀疑军队的上司是否对这种情况已略知一二,是否就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才把他单独派到这里来。 一位个子矮小、看着脾气不大好的女招待过来请他们点餐。她的头髮是灰色的,眼圈发暗,嗓音挺刺耳。 普勒决定点一份早餐:三只双面嫩煎鸡蛋、腌肉、燕麦片、土豆煎饼、烤面包和咖啡。科尔点了浇油醋汁的科布沙拉和冰茶。普勒伸手递还菜单时,夹克衫下面的m11手枪露了出来。女招待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接着抓起菜单便走开了。普勒注意到她的反应,心想这位女士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枪。 “这时候吃早餐?”科尔问道。 “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原来就估计睡觉前应该能吃上一顿。”
第32页 “你向你的头儿报告了吗?” “是的。” “他对这里的进展满意吗?” “他没说。而且实话实说,这里也没有太大的进展,只是有一大堆问题。” 女招待送来了冰茶和咖啡。 科尔啜了一口。 “你真的认为这些人被杀前受过审讯吗?” “是一种猜测,也是一种经过演绎的推论。” “你怎么看地下室的毒品实验室?” “我希望这件事不要被泄露出去。” “我们会尽力去做。我和同事们已经给所有的东西都贴上了封条。”她略做迟疑,目光移向别处。 普勒读懂了她的意思。 “但是这里是个小镇子,有时候消息会不胫而走?” 她点点头。 “杀手们想从他们身上审出什么?” “让我们这么来假设,特里维尔和彼特娜与杀他们的那些傢伙本来就是制毒贩毒的同伙,雷诺兹家的一个或更多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行为可疑。毒犯子知道了这一点,他们想搞清雷诺兹一家究竟了解多少,究竟都告诉了谁。” “还摄像让别人看?为什么?如果他们是当地人的话。” “也许不是当地或不全是当地的。墨西哥的毒品团伙在各处活动。这些傢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做事丁是丁,卯是卯。而且他们手里有一流的设备,包括网络通信器材。也许他们的摄像是现场传输呢。” “但是你说过它只是一个很原始的毒品实验室,生产不出更多高端的东西来。” “这也可能只是特里维尔和彼特娜的副业。他们也许还有别的本事,为哪个运送和销售毒品的团伙卖命。你们这里也有毒品带来的麻烦吧?” “哪个小城会没有?” “比其他地方更厉害吗?” “我猜我们这里的问题更严重。”科尔承认说,“不过这里的毒品大多是处方药。接着谈你的看法吧,为什么又要杀掉彼特娜和特里维尔呢?” “也许是他们不愿意参与杀害雷诺兹一家人的行动,所以他们也必须被杀掉,好让他们保持沉默。” “我说不好,我想你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科尔说。 “它只是建立在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的基础上,我们的看法还会发生变化。他们这一对男女手上都没有结婚戒指。” “我了解的情况表明,他们只是在一起同居。” “多长时间?” “大约有三年。” “有结婚的打算吗?” “不。据我了解他们同居在一起只是为了节省开支。” 普勒好奇地望着她。 “什么?” “如果你只还一份按揭贷款或只交一份房租,你的收入就能花得更长远一点。在我们这里类似的做法挺普遍。人们需要算计着过日子。” “明白了。关于这两位死者你还了解到什么?” “在你扮演生化勇士的时候,我採取一些手段大致了解了情况。我过去不认识他们,但是这是个小镇子。男人念过维吉尼亚理工大学。他开始在维吉尼亚州做生意,但是失败了。在后来不长的时间里他换过许多工作。到头来他上这儿做了几年的机械师,可是又遭到解僱,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接着他在城西边的一家化工用品商店工作了大约一年。” “化工用品?这么说他对毒品实验室里的东西是个内行,而且如果他确实和毒品生意有关,就可能还负责库存和供应什么的。有没有关于他参与毒品交易的传言?” “还没发现什么。我主要是指他过去从未受到过与毒品有关的指控。在我们的记录里,他没有什么前科。” “这也可能意味着他很精明,从没露马脚,或者是他最近才开始捲入毒品生意。就像你说的,日子过得不容易,想让收入花得更长远点。彼特娜怎么样?” “她在特伦特矿业公司里坐办公室。” 普勒盯着她说:“就是说,我们的矿业大亨又冒出来了。” “是啊,我想是的。”科尔缓缓地说着,同时避开了普勒的视线。 “有什么问题吗?”普勒问道。 科尔冷静地看着普勒。 “你一定是很关注特伦特,所以才又提到了他。” “这个叫特伦特的傢伙显然在这一带很有影响和势力。” “我对此不持异议。相信我,普勒。” “好。这个女人在公司的办公室是干什么的?” “据我所知她是个办事员,干些相关的事情。我们会进一步调查清楚。” “这么说他们两人都有职业,另外还拥有一间毒品实验室。他们同居是为了钱,而且他们仍然住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我不认为这里的生活成本会是很高的。” “没错,嗯,这里的收入也不算高。” 他们点的食物端上来了。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普勒一气儿又喝了两杯咖啡。 “你还能睡得着吗?”当他把第三杯咖啡举到唇边时,科尔问道。
第33页 “我的生理机能有些退化了,摄入的咖啡因越多,我睡得越踏实。” “你开玩笑。” “事实上,部队教会了我需要睡眠时就能睡得着。今晚我需要睡眠,所以我一定能睡得很好。” “噢,我知道我也应该具备这种能力。昨晚我只睡了两小时。”她用一种假装生气的表情望着他,“这得感谢你,罗密欧。” “我以后不会这么干了。” “我这是玩笑。” “尸体送走了吗?” “已经挪过去了。” “你说韦尔曼警官结婚了?” 她点头。 “县司法官林德曼已经看望过拉里的妻子了。我明天去。我和安琪不很熟悉,不过她肯定非常需要人们的安慰。我估计这会让她痛不欲生,换上我也是一样。” “她的娘家人都在这里吗?” “拉里的家在这里。安琪的老家在维吉尼亚州的西南部。” “她怎么来这儿了?” 她皱起眉。 “我知道,在你看来人们都应该从这里搬走才对,而不应该是相反。” “我没别的意思,而且是你告诉我这里的很多人都想搬走。我只是尽量想把各种事情了解清楚。” “拉里是在维吉尼亚州读的社区学院,那儿离这里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他们在学院相遇了,他毕业回到家乡,安琪也跟过来了。” “你的情况呢?” 科尔放下了手里的冰茶。 “我的什么情况?” “我已经知道你有个弟弟,你的父亲去世了。这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他向她的手上望去,没有结婚戒指,不过也可能是工作时摘下去了,而且眼下的情景大概仍然被她视为是工作。 “我没结婚。”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住在这里。你呢?” “我在这里没什么亲人。” “你明白我问的不是这个,耍贫嘴的傢伙。” “我的父亲还在,还有一个哥哥。” “他们都是军人?” “他们曾是军人。” “现在都退役了?” “也可以这么说。”普勒把钱放在了桌子上,“明天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她看了看桌上的现金。 “还是零七零零朱丽叶吧。” “我零六零零到那里。今晚我能拿到雷诺兹的电脑和公文包吗?” “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说,它们都是证物。” “法律上是这样。不过我可以指出,华盛顿有不少人,而且不只是穿军装的,都焦急地等待着把这些东西拿回手里。” “这是一种威胁吗?” “不,就像我曾经暗示过的那样,我不愿让你不自觉地捲入一些以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任何不属于国家机密而且在破案中需要的东西,都会返还到你的手里。” “这要由谁来决定?” “适当的机构。” “我喜欢由我自己来决定。” “听起来不错,可是你获得了接触绝密文件和敏感信息的资格吗?” 科尔用手拨开了遮在脸上的一绺头髮,气愤地瞪着他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敏感的严控情报资料。获得接触这个类别情报资料的资格是很不容易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国防部授予的情报特殊存取许可证。由于雷诺兹的部门和接触情报的领域,他的工作内容完全地受到上述保密规定的保护。所以,如果你未经特别的批准就擅自打开那台手提电脑或者是检查那个上校的公文包,你就有可能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受到指控。我不希望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愿意。我知道这些保密规定听起来很愚蠢,但是政府机构的那些人却拿这些东西非常当真。违背和触犯这些规定,哪怕只是个不小心的意外,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你不需要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科尔。” “你生活在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 “我深以为然。” 周围的德雷克人不停地朝他们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那两个衣着比较考究的傢伙对他们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在另一张桌子边围坐着四个健壮的汉子。他们都穿着灯芯绒裤子和短袖衫,露着肌肉结实的胳膊。其中一个戴着缀有金富力机油商标的鸭舌帽。另一个戴着沾着尘土、右侧皱巴巴的牛仔帽。第三个默不作声地喝着啤酒,眼睛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空气。第四个身材比前三个小一号,不过体重依然不少于九十五公斤,他正在借着墙上的大镜子观察着普勒和科尔。 科尔看着桌上的现金说:“警察局只有——” “只有三分钟远,就像这里别的任何地方一样。” “准确点说,大概有八分钟远。” “我能取走那些东西吗?” “我能相信你吗?” “我无法替你做出决定。” “也许我可以相信你。”她放下几张钞票付自己的那份餐费。
第34页 “我觉得我的钱足够两人的餐费和小费了。”普勒说。 “我不愿欠人家的情。”她站了起来,“走吧。” 普勒从桌上拿回一些钱,跟着科尔走出了餐馆。德雷克的人们继续注视着他们。 20 他们在街上走着。街两旁的人们注视着普勒和他那件印着金色cid字母的蓝夹克。这并没有让他感觉不安。他习惯了充当一个外来者。只有在发生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后,他才会在这类小镇里露面。人们的神经绷得很紧。有人死于残忍的暴力。陌生人的露面和四处打探,让大家感觉情势更加险恶,更加扑朔迷离。普勒对这种反应处之泰然。他更关注的是,至少有一个杀手,很可能多于一个,仍然逍遥法外。而且直觉告诉他,这些杀手没有离开此地,他们可能就在这里的任何一处只有三分钟距离的地方。当然,警察局应当排除在外。 科尔对迎面走来的一些行人点头致意,还向一位依赖学步车缓缓移动的老妇人问了好。老妇人用责备的语气说:“年轻的女士,你可是好久没去教堂了。” “是的,巴弗尔夫人。我会表现得更好的。” “我要为你祈祷,萨姆。” “谢谢您,我将受益无穷,肯定是的。” 老妇人慢慢挪开后,普勒说:“小镇子。” “玫瑰有刺儿,可也有花瓣。”科尔回答。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会儿。 科尔说:“不论是谁杀了雷诺兹,至少我们知道不是由于他的军方背景。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把他的电脑和公文包拿走。也许这和间谍活动没什么关系。” 普勒摇头:“电脑硬碟里的内容完全可以下载到一个u盘里,所以你不必把电脑搬走。至于公文包,你看到里边都有些什么了吗?” 她装出一副十分吃惊的样子。 “噢,我的上帝,我不是没有资格接触绝密情报和敏感信息吗,普勒?打开公文包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搞不好我就会被指控为危害国家安全罪。” “好了,好了,我的报应。不过你看到里边有什么了吗?” “他的公文包用的是组合密码。我不想强行打开它,所以它处于原来的状态。” 普勒的目光仍然直视着前方说:“有人在七点钟方向。已经跟了三个街区了。离我们二十米远。” 科尔同样目不斜视:“也许他们只是碰巧和我们走同样的方向。他们看着是什么模样?” “岁数大的穿着西服。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傢伙穿着坎肩,右胳膊上戴着文身袖套。” “是一起的?” “看着是这样。在餐馆里他们一直盯着我们,在另外一张桌子上。” “跟我来。” 科尔往右一转,开始穿马路。她先是让过一辆车,然后左右张望着,装作在看有无更多车辆。她继续穿过马路,普勒跟在后面。她朝右转身仍然沿着刚才的方向朝前走,只是已经走在了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上。 “认识他们吗?”普勒问道。 “穿西服的是比尔·施特劳斯。” “比尔·施特劳斯是干什么的?” “他是特伦特矿业公司的高级主管。排在罗杰之后的二把手。” “穿坎肩的大块头呢?” “他的儿子,迪奇1。” 1迪奇(dickie):英文人名,该单词同时有低劣、不可靠、小孩的围嘴儿等意思。 “迪奇?” “不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迪奇是做什么的?也在特伦特矿业公司吗?” “我记得不是。他当过一段时间的兵。” “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 “噢。” “现在怎么办?” “哦,让我们查明他们要干什么。” “为什么?” “他们正撵向我们。” 出于习惯,普勒略微斜过身子,让自己的右臂放松地垂在身边。他收住下巴,头部向左转四十五度,找到了眼睛的余光发挥作用的最佳位置。他让身体的重心均匀地分布在两只脚掌上,平衡地保持着可以向任何方向突然出击的状态。 他并不担心那个岁数大的傢伙。比尔·施特劳斯五十多岁了,身体松松垮垮的,而且根据普勒耳朵的提示,加快步子赶过来的这一小段路已经让他有点气喘了。 文身小子迪奇却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普勒对他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迪奇不到三十岁,一米八五左右的个子,体重超过了一百一十五公斤。普勒注意到离开部队的日子已经使他的身上积累了不少多余的脂肪,不过他仍然保留着步兵的板刷头和部分的肌肉。 “科尔警长!”施特劳斯喊道。 他们转过身等待着。 施特劳斯父子俩走上前来。 “你好,施特劳斯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科尔问。 施特劳斯大约超出正常体重三十磅,个子比儿子矮了一点,穿着康纳利牌细条纹西装和白衬衣,松松地繫着一条纯蓝色的领带。他的头髮比儿子留得长,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很多,特别是在嘴角的周围。嗓音嘶哑,声带似乎已损坏得很厉害。普勒注意到他的衬衫胸前口袋里红白相间的万宝路牌香菸盒,还有他的熏黄了的手指。小心肺癌哟,喘吁吁先生。
第35页 他儿子丰满的脸颊由于受了过多的阳光照射显得红扑扑的。他的发达的胸大肌是长期仰卧推举的结果。然而对于下肢锻鍊的忽视,使他的大腿前侧的股四头肌、后侧的腘绳肌,还有最重要的小腿部的肌肉出现了萎缩。对于他能否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三千米跑的步兵训练科目,普勒持强烈的怀疑态度。他的文身袖套同样没有逃出普勒的注意力。 施特劳斯说:“我听说了他们被杀的事。莫莉·彼特娜在我们的办公室工作。” “我们知道。” “这太可怕了,我真不能相信她被人杀害了。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相信她一定是。你和她很熟吗?” “嗯,只是工作上的联繫。她是在那儿工作的一大堆姑娘中的一个,而且她从来没给我们带来过任何麻烦。” 普勒问他:“你想到过她可能会带来什么麻烦吗?” 施特劳斯把目光转向了普勒。 “我知道你是军方派来的。是个调查员?” 普勒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施特劳斯又望着科尔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为什么不是由你来负责这个案子?” “我也负责。这是合作办案,施特劳斯先生。被害人当中有一位是军人,所以普勒先生才介入了进来。这是一种正常的程序。” “我明白了。当然是这么回事。我只是好奇而已。” “最近这些天她的表现正常吗?”普勒问,“有没有什么看起来困扰她的事情?” 施特劳斯耸了耸肩说:“还是那句话,我同她的接触不多。我有自己的私人秘书,莫莉在外面的集中办公区工作。” “她具体做什么?” “我想是办公室里那些通常需要干的事情。我们办公区的负责人是詹森夫人,她大概能回答清楚你的问题。她同莫莉打的交道一定比我多。” 普勒听着他的话语,可是眼睛已经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了他的儿子。迪奇低头瞅着自己的工作靴,双手插在灯芯绒裤子的口袋里。 “听说你当过兵。”普勒说。迪奇点点头,却没有抬起眼睛。 “哪个部队?” “步兵第一师。” “机械化部队。在赖利基地还是在德国?” “赖利。从来没去过德国。” “在部队多长时间?” “一个服役期。” “不喜欢部队?” “部队不那么喜欢我。” “是bcd还是dd?” 施特劳斯打断进来。 “好了,我觉得占你们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如果能帮上什么忙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力,科尔警长。” “谢谢,先生。我想我们还会到你的办公室去谈谈的。” “没问题。走吧,孩子。” 他们离开后普勒问道:“你很熟悉这个人吗?” “德雷克的头面人物之一,也是最富有的人。” “对了,二号人物。就是说和特伦特是一个圈子里的?” “特伦特家族的人自成一个圈子。施特劳斯只是给特伦特打工,但他是报酬优厚的一个打工仔。他的房子比特伦特小,但是按照德雷克的标准也是豪宅。” “施特劳斯一直生活在德雷克吗?” “不,他和他的家人是二十多年前搬到这里的。从东海岸迁来的,至少我记得是这样。” “我没有说这里不好的意思,不过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工作。他是个能源行业的企业家。德雷克这地方可能不怎么样,但是这里有煤炭和天然气资源。他来为特伦特工作,而且确实让企业发展起来了。现在讲讲,你说的dd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普勒说:“我说的bcd是指因行为不端被勒令退伍。dd比这更糟糕,是开除军籍。既然迪奇自由地四处乱转,我猜他还没有被判为开除军籍。部队出于某种理由不想让军事法庭介入,就勒令他退伍了。他说部队不喜欢他,就是这个意思。” 科尔望着施特劳斯父子的背影说:“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可能有关联的唯一因素是,被勒令退伍的人很多都是由于吸毒。部队不愿意张扬这类事,就把这样的士兵踢出去了事,而不是去军事法庭指控他们。” “这也许和我们发现的毒品实验室有关?” “你注意到了,是不是?” 她点头说:“迪奇的文身袖套和埃里克·特里维尔的一模一样。” 21 普勒从警察局的证物室里取出了电脑和公文包。按照规定的监管程序,他填写了一些必要的表格。 走出警局时,科尔不禁打着哈欠伸了伸腰。 普勒说:“你应该回家睡一觉了。我保证不再打电话惊醒你。” 她微笑说:“不胜感谢。” “那只文身袖套是团伙的标志?或者这里的一些人只是喜欢胳膊上有这种特殊的装饰?” “我想我以前在德雷克也见过这类东西,不过没有留意。我可以打听打听。”
第36页 “谢谢。明天见。” “你真的零六零零就去现场吗?” “我得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我零六三零到那里。” “噢,我找到了能做尸检的法医。” “是谁呢?” “沃尔特·凯勒曼。他是一流的,甚至写过一本法医病理学的教科书。”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尸检?” “明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在德雷克他自己的诊所里。你想到场吗?” “是的。”他开始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嘿,普勒,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像是要上床睡觉的样子?” 他回头说:“如果需要我,你有我的号码。” “就是说我随时都能打电话吵醒你?” “随时。” 普勒快步走回安妮汽车旅馆。科尔是对的,他现在还不想睡。他检查了每逢离开旅馆房间总要设下的小机关,确信没有人趁他不在时破门而入。安妮汽车旅馆不提供客房整理和送餐之类的服务。旅客必须自己打理房间,自己出去找饭吃,普勒觉得这样挺好。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五分钟后他又上路了,目的地是国土安全部那处安全屋。他事先打了电话,请那里的特工人员等着他。弯曲的山路让他用了五十分钟才开到地方。执行外勤任务的cid调查员在现场没有可靠安全设备可以利用的情况下,通常寻找这类安全屋来存放重要的证物。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不论是存储还是提取证物,都必须有两个特工人员共同在场。 普勒和安全屋值班的特工一道,用一只特殊的箱子装上了电脑和公文包。这只箱子将被送到位于亚特兰大的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普勒不具备破译电脑密码的专业技术知识,而且尽管具有接触的许可,他恐怕也没有特别的权力去私自查看这些东西。由于雷诺兹的电脑和公文包里有可能保存着事关国家安全的机密,他们已安排了一位陆军密件专递员携带这只封好的箱子,明早在西维吉尼亚的查尔斯顿起飞,并于当天晚些时候到达亚特兰大。普勒可以亲自去送这只箱子,过去他就这么干过,但是他认为目前留在犯罪现场更为重要。 在军队里,你必须时刻记得护住自己的屁股1。因此普勒事先将移送证物的安排向怀特做了报告并获得了批准,而怀特为了不担责任,又十分必要地请示并得到了准将级别的一位上司的同意。至于那位准将如何护住自己的屁股,普勒无从知晓也并不当真关心。 1cover your ass:俚语,直译为“护住你的屁股”。意为做事时先要确保别人不能在事后怪罪于你、把出问题的责任推卸给你。 在开车回德雷克的路上,普勒给亚特兰大的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的一位管理员打了电话。她是陆军部的文职人员,名叫克莉丝汀·科雷格,由于一个紧急案件她到这时还没下班。尽管他们之间见面没几次,但是在很多案子上都合作过。普勒向她简略地说明了正在发生的情况。 “克莉丝汀,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具有接触几乎一切秘密的资格,但是你要检查他的电脑和公文包,还是应该先得到国防情报局的许可,而且一定要把它们放进你们的特别保险柜里。我已经给你们註明了有关的注意事项。” “明白了,普勒。谢谢你提前向我通气。” 按照证物技术分析的需要,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划分了许许多多的分支机构,具体对隐性指纹、枪弹和器具造成的伤痕、毒品的化学成分、dna、血迹、油漆、汽车、数码资料和电脑等证物进行检测和分析,而且趋势是部门越来越多,分类越来越细。 “还有,克莉丝汀,罪案现场的情况很复杂,所以我下一步还得给你们送去一大批东西。对它们做技术分析恐怕要涉及你们几乎所有的部门,请你有个准备。我尽可能清清楚楚地说明每个证物的情况,把这些资料随证物一起寄过去。不过我也许还需要发送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向你们提供更详细的资料。我感到这件案子让上面很焦虑。” “我很奇怪为什么上头没让我们这些搞技侦的出现场。有几个调查员和你在一起?” “只有我一个。” “你开玩笑?” “就是我,克莉丝汀。” 他听到她深吸了一口气。 “嘿,普勒?” “啊?” “你刚才说的这些让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有一点头绪了。” “今天发生什么了?” “陆军部长办公室今天给我们来了个电话。” 普勒用一只手牢牢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陆军部长?” “是啊,这可不是每天都有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要求我们随时汇报一切。接着我们又接到一个电话。” “你们的人缘不错。谁来的电话?” “联邦调查局。是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同样的要求,向他们通报情况。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 普勒思考着听到的情况。唐·怀特说过许多方面在关注这个案件,他并没有夸张。也许这一切的答案,确实就在雷诺兹上校和他在国防情报局所从事的工作上。不过联邦调查局为什么也要介入此事呢?
第37页 “谢谢你,克莉丝汀。” “不用客气,你父亲怎样了?” “还是老样子。” 没人问他哥哥怎样了。 他关掉手机继续开车。 他回到旅馆,把背包从车上拿进了房间。他这辆迈锐宝的后备箱装有特殊的警报器,另外还装有当初出厂时肯定不具备的几处令人难以意料的装置。但是普勒始终认为,对于一些重要物件来说,只有他本人才是最好的安保装置,所以这些物件总是由他随身携带着。 普勒躺下了,一支m11压在他的枕头下面,另一支躺在他的右手掌中。出于安全考虑,同平时的唯一区别是子弹没有上膛。他会在瞬间醒来,拉动枪栓让子弹滑进枪膛,对准目标扣动扳机,而且从不会失手。他能在三秒钟内完成所有这些动作,并且相信这样的速度足够应付各种不测了。 他需要进入梦乡。十秒钟后,就像部队教他的那样,他睡着了。 22 他真真切切地记着那团烈火。总是记着,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他唯一记着的东西。橡胶、金属和人的血肉之躯燃烧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绝无仅有的气味。这种气味深深地烙进了他的dna,永远地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至死也不会变化的一部分。 他的右小臂被炸伤了。他用左手射击,冲锋鎗的枪托抵在腋窝上。对一个习惯使用右手的人来说,左手扣动扳机通常很别扭。但是,普勒为这一刻的到来做过专门的训练。就为了这样的一刻,他付出过那么多的汗水、鲜血,还有意志。他已练就了左右开弓的射击功夫,左手击发几乎和右手一样纯熟。 柴油浸透了他的迷彩作战服,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掀飞了他的突击头盔,爬出军用悍马车时,燃烧的头盔带灼伤了他的下巴。他还舔到了咸津津的鲜血。他的,还有别人的。 崩得稀烂的人体组织溅在他的脸上。他的,还有别人的。 日头是如此火辣,似乎单是阳光就能点燃浸在他身上的柴油,把他烧成灰烬。他离变为一团走动的大火球,可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估量着眼前的局面。上边、下边,远处、近处,观察一切相关的方位。情况不妙。准确点说,从一开始就不妙。两辆硕大沉重的悍马车被炸翻了,就像是倒地的犀牛。车的底部嵌着防护装甲,然而他的战友们还是或被炸死或受了致命的重伤。他目前是他们当中唯一能够活动的人。关于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运气。没别的。已经死去或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战士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特别做对了什么。 对付悍马车的这种路边炸弹威力很勐,恐怖分子的战斗力变得更强了。美国人加固了防护装甲,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裹着头巾的爆破手开始制造和使用爆炸力更强的炸弹。 他用冲锋鎗向对面扫射。打光两梭子子弹后,他抛掉冲锋鎗,又举起手枪连续射击,很快打光了加长的弹夹。他并不真的指望倾泻的弹雨能够击中敌人,而只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让敌人知道他仍然坚持在这里,让敌人知道他们无法顺利冲上前来俘获他和他的战友,让敌人知道他们的企图难以实现或者说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从悍马残骸里取出的另外一件武器,是他最中意的拉栓式狙击步枪。现在起他的射击将变得从容审慎,伴以仔细的瞄准。他把枪架在悍马车的金属骨骼上,打算让敌人知道他要玩儿真的了。 他射出了一颗子弹,只是为了让枪管先热热身。不论你是多么好的射手,从冰冷的枪管里飞出的子弹常常会偏离目标。在一般情况下,狙击手能够得到观测员的协助,然而此刻的他无法企盼这般的奢侈。因此,他通过瞄准镜刻线计算毫弧度、俯仰角度、目标距离、弹道降落距离以及温度、风速的影响等各种因素,并做出必要的矫正。 他不经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做着这一切,仿佛是一台计算机正在执行经过无数实验早已证明是完全可靠的运算规则。射击距离越长,计算上小小的误差造成的后果就越严重。 在长距离的射程中,这方面或那方面的计算差了一英寸,子弹就可能偏离实际目标几码远。他眼下要击毙的是在街上按水平方向飞速奔跑的活物。这些傢伙都很瘦,都能马不停蹄地跑上一整天,身上没有一盎司西方人的那种赘肉。他们都冷酷无情、久经沙场,他们的词典里没有“慈悲”这样的词彙。 但是他也一样,冷酷无情、久经沙场,而且从穿上军装那一天起他的语彙里就不再有“慈悲”。你死我活,是战场上的铁律。第一次拿起武器同敌人交战时,一个人就能对此获得再明白不过的理解。 他放松一下自己,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冷静地进入了一个狙击手在生理学意义上的最佳状态。为了将枪筒的抖动减少到最低限度,他在两次心跳的间隙稳稳地、自信地、不慌不忙地用手指头肚儿扣动了扳机。如果不是手指头肚儿而是手指的其他位置,就难免用力不匀,使武器跑偏。子弹击中了目标。勐然间,那个正在跑动的塔利班士兵原地旋转得像个芭蕾舞女演员。他倒在了路的中央,在阿富汗的戈壁滩上。他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动弹,小约翰·普勒下士无情的子弹已经击碎了他的头部。
第38页 普勒拉开枪栓,将另一颗7.62口径的子弹推进了枪膛。 片刻间,一个更高、更瘦的塔利班士兵跑了出来。 普勒在瞄准镜前闪电般地运算着。他的大脑转得比他即将射出的子弹速度还要快。又一次扣动扳机,又一个阿富汗人的躯体出现了旋转,他的脑壳的主体被打飞了。他的旋转近乎是优雅的,权当是他最后一次的谢幕,在这荒凉的舞台上他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演了。同前面那个塔利班士兵一样,他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因为人的大脑在这种情况下领悟力总是慢了半拍。他的同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他们的枪栓拉开了。他们怒火中烧了。 普勒的初始目的达到了。气急败坏的士兵是打不好仗的。 当然,他们不得不有所顾忌,因为他们知道遇上了一个难以对付的傢伙。普勒朝自己的战友望去。他自己身上的多处伤口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然而他却远距离地为战友们进行检伤分类。三个士兵已经牺牲了,而且已经被烧得辨不出模样,因为油箱和弹药箱就是在他们的膝盖旁爆炸的,他们毫无逃生的机会。还有一个士兵在爆炸中被远远掀出了火海,尽管如此,他正在死去。 他的一大块胸脯还有右腿已经炸没了,而且普勒看得出他体内的某一部分已经破裂,氧浓度已经过高的鲜血从炸穿的动脉中喷射出来又洒落在他的身上,活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喷泉。他马上就要断气了。不过,仍然有另外四个受伤的战友是他可以救出的,或者说是值得去拼死一试的。 子弹朝他射来。塔利班士兵不再跑动了,而是寻找掩体隐蔽起来,举起枪——大都为美国造,是苏联入侵年代的——不遗余力地想结束普勒的生命。 他们的杀意已决。他也是。 他们为自己的战友而战。他也是。 他们的人不少。普勒已唿叫了增援,然而增援到达的时间恐怕要长过他能活下来的时间。要想生存,他就不得不杀死眼前所有的敌人。 约翰·普勒就是被训练来做这个的。事实上,他在内心里是渴望着做这个的。 一切无关的念头都遭到了排斥。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什么也不想。他仅仅是在转化自己受过的训练。他将一直战斗到心脏停止跳动。 百分百地全神贯注。就是如此。这么些年辛勤的汗水、痛苦的磨鍊,还有教官为了激励和逼迫他做到最好而对他发出的训斥和叫喊。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下面的三分钟。因为,拼红了眼的双方决出胜负所需要的,大概只是这么一点时间。称为一场战争的东西,就是生命个体的这种无数次浴血厮杀的累积。 他听凭对方的火力肆虐了一阵子。子弹打在悍马车的钢板上叮噹作响。另一些子弹飞过他的头顶,听起来像是许多微型喷气式战斗机在空中掠过。有颗子弹擦伤了他的左臂,同他已有的几处伤口相比,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普勒过后还会发现,另一颗步枪子弹打碎了他防弹衣的金属片后跳飞到悍马车体上,又改变路线,在失去了绝大部分动能的情况下,落到他的脖子上安了家。医生们将会觉得它很像是一粒大大的金属青春痘,根部刚好扎在他的皮肤表层里。可是眼下,他根本没有觉察到它。即使觉察到了,他也根本不会在意它。 约翰·普勒又一次抬起了他的枪…… 23 和往常一样,普勒不会突然地从床上起身。他缓缓地与安妮汽车旅馆这张窄窄的床脱离接触。他富有自制力,一举一动都分寸适度、沉着镇定。他现在不是在阿富汗坎大哈城外的郊区同裹着头巾的杀手交火,而是在美国本土的矿山,与可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杀手角力。 他不必查看手錶,体内的生物钟告诉了他想知道的:零四三零。他洗了淋浴,在喷淋的热水下多待了三十秒钟,试图冲去许多年前那场战斗的记忆散发的血腥气味。不管用,从来不管用,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穿上了牛仔裤和印着cid字样的短袖衫。这套衣服这么快就已成了他在这里的制服。他没穿运动鞋,而是换上了一双旧的浅褐色军用靴。外面的天气依然非常热,似乎温度在夜里也一点儿没降下来。但是不论这里多热,同阿富汗或伊拉克的夏天还是无法同日而语。那是令人刻骨铭心的热浪。尤其还有柴油燃起的熊熊大火,有被烈焰吞去生命的人们留下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就在你的眼前,他们烧得焦黑、赤裸,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的手机响了。可能是总部,也可能是科尔,也许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由一种警觉转换为另外一种警觉,警觉的程度倒是减弱了。 “我是约翰·普勒。” “你一直不回我的电话,小丘八。” “我正在外出执行任务。”普勒顿了顿,不过仅仅是一秒钟。 “您现在怎么样,将军?” 老约翰·普勒的声音听着像是一只胸腔极大的凶狗的吠叫。军队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老普勒单是凭自己的嗓门就能杀死不少人,因为他们的心脏会由于经不起如此的惊吓而突然停止跳动。 “你一直不回我的电话,小丘八。”老普勒又说一遍,仿佛他根本没听到儿子的回答。
第39页 “本打算今天给您回的,长官。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我的号令竟然被人当成了耳边风。” 普勒的父亲得到两个儿子的时候岁数已经不小了。他如今七十三岁,健康状况不好。 “您将用鞭子把他们赶回队列。您一直在这么做。那些傢伙人不坏,他们会服从的。游骑兵,当先锋,将军。” 从很久以前起,普勒就放弃了企图对父亲晓之以理的努力,不再对父亲说“您已经不是一个指挥官”这类的话了。父亲年老多病,滑向生命尽头的速度快得令他难以置信。也许老战将本人却永远不相信他自己会在某一天死去。 “我需要你来这里。你能管得住他们。我总能指望上你,小丘八。” 普勒是父亲辉煌的军旅生涯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参军的。他们从未在一起服役,然而父亲密切关注着小儿子的成长。与这位中将的血缘联繫并没有使普勒的起步更加容易。事实上,它使事情变得更加艰巨。 “谢谢您,长官。可是就像我说过的,我正在执行另外的任务。”普勒再次停顿,看了一眼手錶。按照自己设定的时间表,他已经延误了。他不想打出手里的那张牌,然而在不得已的时候只好这么做。 “前两天我见到了鲍比1,他请我代他向您问候。” 1鲍比(bobby):普勒的哥哥罗伯特(robert)的爱称。 父亲那头即刻挂断了电话。 普勒关好电话,将它插进腰带上的手机套里。他呆坐了几秒钟,低头盯着脚上的军靴。他应该动身了,真的应该了。相反,他却从兜里掏出了皮夹,翻开了那张照片。 普勒家的三个男人站成一排。都是高个子,不过最高的是小普勒,如果赤脚量的话比父亲高出一点三厘米。将军父亲的脸庞如同是花岗岩雕刻的。他的眼睛曾被人形容为是两只炮口,里边装着最大口径的炮弹。他的相貌仿佛是巴顿和麦克阿瑟合二为一铸成的,只是他比那两位将军更自大、更难相处、更强硬顽固。他是个狗娘养的将军,而他的士兵们热爱他,愿意为他出生人死。 他同样是个狗娘养的爸爸,而他的孩子们怎么看他呢? 我爱他,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老普勒上西点军校时是篮球队的队长。在他当队长的四年里,这支球队从未赢取过某一类比赛的冠军,但是与他们交手的任何一支球队的队员在下场时,都是一瘸一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即使他们战胜了他的球队,感觉上似乎仍然是败下了阵来。 “被普勒收拾了”,是人们形容这类情形时经常要说的话。球场上是这样,战场上也是这样。对他而言,两者无疑是一回事。终场的哨音不响,他就会毫不懈怠地和对手死缠烂打下去。或者,打光了子弹后,他会带领士兵沖入敌阵肉搏,一直死缠烂打到最后的胜利。 小普勒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照片中他父亲左边的位置上。那里没有人,尽管本来应该有的。本来应该有。 他把照片放了起来,佩好枪,套上那件cid夹克衫,走出去锁上了身后的门。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出发。 24 走向他的汽车时,普勒注意到旅馆营业室窗户的灯还亮着。出于好奇的本能,他决定查看一下,便走过去推开了门。那位老妇人坐在柜檯后面的椅子上,右手按住心房,表情露出恐慌,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的面色显得潮红,边缘上却又泛着淡淡的灰色。 他关上门移到近前。她的嘴唇和鼻子周边的皮肤没有现出蓝色。应该不是紫绀。 但是…… 普勒取出手机,不看屏幕便用拇指摁下了911。 “这种状态有多长时间了?”他问女人。 “有十分钟了。”她含煳地答道。 他单膝跪在她的身旁。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好久没有过这么糟的症状了。我过去在医院做过搭桥手术。” “心脏不好,是吗?” “相当不好,我想是的,是这样。我能活这么长时间,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 她呻吟着,更用力地捂紧胸口。 “像是有很沉重的东西压在那里?” 她点点头。 “您的胳膊一跳一跳地痛吗?” 她摇摇头,眼泪开始淌了下来。 心肌梗死的一个重要症状是胸口憋闷,仿佛压上了一头大象。它同时还有一个症状:左臂出现锐痛。不是人人都有这一反应,特别对于女人而言,也不一定非得是左臂。普勒可不想坐等着各种症状表现齐全。 911的接线员接起了电话。普勒用几个并不连贯的短句子说明了眼下的情况,准确地描绘了一些细节。他挂断了电话。 “他们马上就往这里赶。” “我害怕。”她的声音发颤。 “我知道,不过您不会有事的。” 他摸摸她的脉搏。很微弱。这不奇怪。心脏出问题带来排血量的下降,自然造成脉搏的细弱。她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伴生中风的可能。她的肢体湿冷,脖子下的血管鼓胀。这都是些不好的症状。她也许正在形成血栓。 “您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觉得噁心吗?”
第40页 她点头。 “上不来气?” 她又点头。 普勒问:“您这里有心脏方面的药物吗?” 她仍然点头。普勒看到汗珠在她的眉毛上排成一列,像是不大显眼的一串珍珠项鍊。 “我有点硝酸甘油片,但是没法去取。” “阿司匹林呢?” “也在一起。” “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卧室里的床头柜。”她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左侧。 十秒钟后,普勒拿着几只药瓶回来了。 他递给她阿司匹林和一杯水。如果她出现了血栓,阿司匹林对于防止血小板进一步凝集会很有帮助。它发挥作用很快,而且不会对她的血压带来不利影响。 硝酸甘油的问题在于,它只能解决表面症状,不能治癒造成这些症状的冠状动脉病变。而且,它虽然能够缓解她心口的疼痛,可是目前在她的血压也许已经很低的情况下,使用硝酸甘油会使她的血压降得更低。这种药物的作用机理就是如此。血压过低会大大加重心脏的问题,甚至会造成心脏停跳。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一点。 “您这里有血压计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柜檯后面的一只柜子。 是那种显示数字的电子血压计。他抓过来套在她的右臂上,按下开关,看着袖带胀起。它很快就显示了结果。 不好,血压果真已经很低了。再用硝酸甘油会置她于死地。 普勒上下打量她。没有体内积水、双脚肿胀的症状,血管也没有损伤。 “您用利尿剂吗?” 她摇摇脑袋。 “我几秒钟就回来。”他说。 他向自己的迈锐宝车飞跑过去,打开后备箱,抓出急救包,又飞跑回来。他的两条长腿迅速地吞噬了两点之间的距离。 他回到屋里见到她的样子更糟了。如果这时她的心脏骤停,一会儿赶到的急救人员的职责,就不再是抢救她,而是正式确认她的死亡了。 他打开急救包取出必要的东西。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对着老妇人说话,试图让她多少安下心来。他还一直竖着一只耳朵留意是否有救护车的声音。 在阿富汗荒芜的郊外,他曾为那些如同血淋淋的一大块生肉的战友检过伤。他救出了其中的一些人,失去了另外的那些人。他已经下了决心,这次绝不能失去这位老人。 普勒用酒精棉签擦拭了她的胳膊,对准一条合适的血管扎进针去,用医用胶布将它固定在她的小臂内侧。输液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他从急救包里取出的一袋生理盐水。输液会促进血压上升,当年抢救遭到枪击的里根总统时医生们就用过这种办法。输液袋上标着液体计量的刻度线。这是利用大气压和液体静压原理进行的静脉输液。他把输液袋吊在她的头部上方,把点滴的调节孔放得很大。二十分钟能输完这一袋。她身上有八公升的血液,输入一公升的盐水大概会使她的血压提升百分之二十。 当输液袋空了一半的时候,普勒又给她量了一次血压。他查看了数据,舒张压和收缩压都提升了,也都在安全的范围内。他不知道是否足够安全,然而已别无选择了。老妇人更用力地捂住胸口,她呻吟的声音听着更长也更痛苦了。 他说:“张开您的嘴。”她照做了。普勒将硝酸甘油片放在了她的舌头下面。 药效很快。一分钟后她开始变得镇静,胸膛不再用力起伏,手也从胸口挪开了。心脏的剧痛造成了血管的痉挛。硝酸甘油能够解除这种痉挛,从而为病人赢得时间,至少在救护车到达之前是这样。 “大口地深唿吸。医生们快到了。阿司匹林、硝酸甘油和盐水对您是有帮助的。您看着好多了。您会康復的。现在还没轮到您去见上帝呢。” 他又为她量血压,读数据。都在提升。都很不错。她的脸色在见好。偏远矿区的一个小奇蹟。 “医院离这儿很远,”她喘息着说,“我早应该搬得离它近一点儿。” 普勒笑着说:“我们都有自己后悔的事情。” 她虚弱地露出微笑,握住了普勒的手。他任由她用最大的力气捏按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无力,就像是轻风吹起的涟漪,普勒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手传导的压力。她的表情放松了。她的牙齿是黄色的,几乎都是歪歪斜斜的,有的地方显出黑渍,有的地方干脆豁着。尽管是这样,她的微笑却十分动人。普勒很高兴看到她的笑容。 “你是个好小伙。”她说。 “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吗?我是不是给您的亲属打打电话?” 她慢慢地摇头。 “只剩下我了,没有别的人。” 普勒注意到她的眼睛患有严重的白内障,难得她还能看到他。 “好吧,稳稳地进行深唿吸。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他们知道您是心脏病,在路上就应该做好了准备。” “真是谢谢你,年轻人。” “您叫什么名字?是安妮吗,旅馆的名字?” 她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又一次用虚弱的笑容表达自己的感激。心脏的每次跳动带来的疼痛,使她的嘴角出现抽搐。
第41页 “我是路易莎。我没法告诉你究竟谁是安妮。我买下这个地方时,它就叫这个名字。我没钱再给它改个名字。” “您喜欢鲜花吗,路易莎?我会让人送些花到医院去。”他盯着她的目光,希望她保持镇静,唿吸逐渐恢復自然,不去想心脏可能会永远停止跳动的可怕事实。 “姑娘们从来都喜欢收到鲜花。”她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普勒听到救护车的马达声,接着是车轮碾过砂石路、车门开关和人的跑动声。医护人员都很敏捷、高效和训练有素。他谈到了阿司匹林、硝酸甘油和生理盐水,还有她的血压。他一一说明了路易莎的症状,因为她目前还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 这些医生镇定地问了一切这时应该问到的问题,很快就给路易莎戴上了氧气罩,换上了新的输液瓶。她的脸色进一步恢復过来了。 其中一位急救人员问普勒:“您是医生?您採取的一切措施都是正确的。” “我不是医生,只是个懂点小窍门的军人。请您好好照顾她。她的名字是路易莎,我们是朋友。” 这个矮个子男人抬头望着身材高大的前游骑兵,说道:“嘿,伙计,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路易莎在被推向救护车的路上朝普勒招了招手。普勒跟了过去。她拉下了脸上的氧气罩。 她说:“有只小猫。你能——” 普勒点头。 “我也有一只小猫。没问题。”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亲爱的。” “普勒。” “你是个好小伙,普勒。”她又一次这么说。 车门在她的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救护车疾驰而去,警报器的尖啸声在黎明的曙色中久久地迴荡。 好小伙。 他一定要找到一家花店。 他去寻找小猫,在进入营业柜檯后面的那间卧室后发现了它。这只身上带着深浅条纹的猫钻在床下,正在酣睡。老妇人的“家”有两间小屋,还有一间配有淋浴设备、不到两米见方、像普勒这样的个头很难挤进去的卫生间。满屋子到处摆放着她这个年纪的人乐于积攒的各类物品。看来,这些老人所以捨不得丢掉旧日的东西,只是因为他们一心想挽住岁月流逝的脚步。 试图阻止迈向死亡的行程。仿佛我们当中有谁真的能做到似的。 塔利班的那次埋伏使普勒失去了四位战友,他拼死救出了另外四位。他做出的事情,他的任何一个战友也都会为了他而无代价地去做,然而他却由于自己的行为得到了沉甸甸的奖章。他回了家。八位战友中的一半也回来了,躺在星条旗覆盖着的漆得闪亮的棺材里。 一切费用不必自理地飞回美国多佛空军基地的航程。阿灵顿国家公墓地下的长眠。一排排的白色墓碑中记载着你的从军经歷的那一块墓碑。 不平凡的人生——普勒这样想——为美国陆军奉献的人生。 这只猫已经很老,也很胖,而且显然对主人的身体所经受的痛苦一无所知。普勒为它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满满一小桶水,并打扫了它当作小窝的那只纸箱子的卫生。他找到了营业室的钥匙,于是锁上门去吃早餐。 突然间他感到很饿,此刻他自己的食物也必须是充足的。 25 他把迈锐宝停在了正对着餐馆的路边。 牛栏餐馆已经开门营业,而且一半的桌子都有顾客了。很明显,这里的人们起床和吃饭都很早。 普勒在角落的一张桌旁占了个靠墙的位置。他从不坐在吧檯前面,除非对面有大镜子,使他能够观察自己的后面和两侧。牛栏餐馆的吧檯后面没有悬挂这样一面镜子,所以他也就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而且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那辆车。 他点了与昨夜同样的食物作为早餐。人一旦发现什么东西不错,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用目光环视周围的顾客。基本都是男人。 去工地上班的穿戴,或许也有人是穿着这一身刚从工地下班回来。今早没有穿西服的,全都是像他一样的工蜂。 他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零五三零。 他抿了一口咖啡。二十分钟内吃完一会儿要端上来的食物。四十分钟开车到现场。零六三零。就像他对科尔说过的一样。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味道不错,有些烫嘴,杯子很大。他用手罩住杯子,感受着正在渗进皮肤的热力。 外面的温度早已是摄氏二十七度了,而且又闷又潮。他刚才跑去取车后备箱里的急救包时,身上就淌出了不少汗水。可是,外面的温度很高时你得喝点热的,这样才有助于你的体温慢慢降下来。如果天气冷,你就喝点冷的。简单的科学道理。然而说句实话,不论气温如何,普勒喜欢手里的咖啡。它的确是军营咖啡的味道,普勒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在军营里品尝咖啡,是随时准备杀戮的非正常状态世界中尚存的、与常人无异的宝贵时光。 “您是约翰·普勒?” 普勒循声向左边看去,见到一位六十开外的人站在他的桌旁。他有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圆胖,皮肤晒得黝黑,帽子下面露出灰白的头髮,穿着一身警服。普勒看看他胸前的姓名牌。
第42页 林德曼。这个值得赞美的小县的司法官,据说人不错。 “我是普勒,林德曼司法官。您请坐吧。” 林德曼挤进了普勒对面的座位,摘下自己的宽檐帽放到桌上,用手捋捋稀疏的、被帽子压变了形的头髮。他身上散发着old spice男士香水、咖啡和尼古丁混合的味道。普勒不禁想道,也许德雷克这地方人人都吸菸。 “我不会耽误您更多的时间。我猜您是很忙的。”林德曼说。 “相信您也一样,长官。” “别叫我什么长官,我叫帕特。该怎么称唿您?” “叫我普勒就行。” “科尔对我说您很在行。我相信她的话。有人说她是个姑娘,不适合穿警服和佩枪什么的。可是我认为在这里的警察局她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强。” “根据我见到的情况,我也会这么想。您来点咖啡吗?” “很想来点,可是我不得不拒绝,至少是我的两只肾脏不得不表示拒绝,因为我已经喝了三杯了。还有我的前列腺,医生说已经像只柚子那么大了。坐在警车里巡逻,不大容易找到那么多可以撒尿的地方。” “我想是那么回事。” “干这活儿可不容易。” “没错,的确是这样。” “人们不太习惯警察在这儿进进出出地开展调查。这里的上一起兇杀案发生在十年前。” “那次发生了什么事?” “丈夫发现妻子和他弟弟搞到了一起。” “他杀了妻子?” “不是,倒是她动了手,开枪杀了丈夫。那个弟弟见她杀了哥哥便朝她扑来,结果也被她开枪射杀了。当时的局面挺复杂,不夸张地说。” 他停下来望了望四周,目光又回到普勒身上。 “一般情况下,我们在警察局的业务上同外来者是不合作的。” “我对此完全理解。” “您要和科尔好好配合。” “我会的。” “有什么情况别瞒着我。媒体总想介入呢。”他以颇为厌恶的语气谈论到媒体。 “军方在这一点上可以帮助您。我愿意向您推荐这方面的联繫人。” “我很感谢。” 普勒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下联繫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顺着桌子推给了他。县司法官没有细看,只是将它拿起来放进了衬衫口袋。 “我该走了。”林德曼说,“继续享用您的早餐吧。” “我会的。” 林德曼戴上帽子,拖着脚步走出了牛栏餐馆。 普勒目送他的身影。突然间,隔着两张桌子坐着的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原因只有一个。 那人戴着美国邮政服务公司的帽子。 26 普勒观察着他。这人以一种审慎的神态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喝咖啡也是如此,啜一口,放下杯子,十秒钟后,又啜一口,又放下杯子。普勒的早餐上来了。他吃的速度比原先计划的更快。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使他重新获得了充沛的精力。没等送来帐单,他就把现金放在了桌上。昨天的晚餐使他知道了饭菜的价格。 他站起身,手托着早晨的最后一杯咖啡,不理睬旁人的注目,穿过其他餐桌站到了邮递员的身边。 那人抬起头看他。 “您是霍华德·里德吗?”普勒问。 面容消瘦、脸色灰黑的邮递员点点头。 “我打扰您几分钟可以吗?” 里德什么也没说。 普勒亮出了自己的徽章,接着是证件,然后没等对方回答就坐了下来。 “我是陆军cid的,正在调查您星期一撞见的兇杀案。”他这样开了头。 里德颤抖了一下,又把帽檐向下拉了拉。 普勒上下打量他。不健康的消瘦状态表明体内患有严重疾病。阳光暴晒的皮肤。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外貌。耷拉着的肩膀。他用肢体昭示着自己的失败。失败的人生,失败的一切。 “我能问您一些问题吗,里德先生?” 这个人又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咖啡,放下了杯子。普勒不禁怀疑他是否患了强迫性神经失调症。 “好吧。”里德说道。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嘶哑微弱,似乎他并不经常使用自己的声带。 “您能对我从头一步步地讲讲那天的事吗?从您在路边停车开始。您都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许还有些您习惯于看到或听到的东西,但是那一天却没看到或听到?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里德从旁边的干净盘子里抓过纸巾擦擦嘴。他果真一步一步地讲述了起来。普勒暗暗佩服他的记忆力和条理性。也许一个在同一个地方递送数不胜数的邮件、日復一日地观察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的人,对于可能出现的一些别样的迹象更为敏感吧。 “您以前见过雷诺兹家的人吗?”普勒问。 “谁?” “被杀害的那家人姓雷诺兹。” “噢。”里德思索着,没有急于回答,还是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咖啡。 普勒注意到他的关节突出的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有家室,却在早晨五点半的时候出来吃早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脸上才挂着一副对一切都不抱希望的神情。
第43页 “我见过一次他们的小姑娘。我去送邮件的时候她在外面院子里。我从未遇到过那个丈夫。我开车经过他家的时候可能还和那个妻子会过车,看到她坐在车里面。” “您认识霍尔沃森老两口吗?” “那幢房子的主人?” “是的。” 里德连连摇头。 “从没见过。我一般不和客户见面,除非我送的东西需要他们签字。那种挂号邮件,需要回执的。他们也遇难了吗?” “不,他们当时不在家。”普勒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份邮件呢?” “邮件?”里德举起了的咖啡杯没挨到嘴唇便停住了。 “是啊,就是那份需要他们签字的邮件。” 里德放下了咖啡,用一根手指触摸着干裂的嘴唇。 “我拿着它进了屋,”他不由得一阵战慄,手指抠住塑料桌布,“接着我就看到……” “是的,我知道您都看到了什么。不过请认真听我说。拿着邮件,然后您吓得转身往外跑。您撞到门上,门玻璃都被摔碎了。”普勒是从科尔那里得知这些的。 里德的神情变得警觉。 “我必须赔偿那扇门吗?但是我不是故意撞坏它的。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而且我指望上帝再也别让我见到这种场面。” “别惦记那扇门。集中注意力想想那份邮件。它是寄给霍尔沃森夫妇的吗?” 里德点头。 “是的。我记得我看到了收件人的姓名。” 普勒没有作声。他想让对方好好想想,在脑海中重新浮现有关邮件的情景。人的意识是挺有趣的,给它留出时间,它就会闪现出一些新鲜的记忆和念头。 里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 “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代转的邮件。” “代转?” “没错,没错。”里德兴奋地回答,手指在桌面划来划去,碰到了那只空盘子。他显得很投入,无望和冷漠的神情不见了。普勒不禁想到,对他来说这也许是多年来没有过的现象。 普勒进而做出分析。 “这么说邮件不是送给霍尔沃森夫妇的,它只是被寄到他们家。上边还写着别人的名字吗?写没写雷诺兹?只有雷诺兹一家住在那里。” 里德没有说话,只是琢磨着,抬起脑袋盯着上边的什么地方。普勒不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便不去追问他,而是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温暾的咖啡。他缓缓地扫视周围,有一半以上的顾客正在偷偷地打量着他们这张桌子。 看到那个文身袖套小子时,普勒未动声色。迪奇·施特劳斯坐在餐馆远远的角落里,朝他这个方向张望着。有个块头比他大很多的傢伙同他坐在一起。这人的衣服是长袖的,所以普勒说不清他的胳膊上是否也戴有同样的装饰。他们在观察普勒,却又尽力掩饰这一点。实际上他们掩饰得很拙劣。普勒想,迪奇一定是忘掉了在部队学到的所有东西。 普勒的注意力转回里德身上。里德看着他,带有歉意地说:“我记不得了,对不起。不过,这确实是一份请他们转交的邮件,这我记得很清楚。” “没关系。”普勒说,“邮件是什么样子的?很大,还是很小?” “一张十六开纸那么大。” “好,您能记得发件人是谁吗?或者它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我现在说不上来。不过也许回去后能查出来。” 普勒将自己的名片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上面的电话号码或网址都能联繫上我。现在说说,还记得那份邮件怎么样了吗?您从房子里跑了出来,一头撞开了门。” 里德挪开了盯着盘子的目光。有那么一会儿,普勒担心他把刚吃下去的早餐又吐出来。 “我……我一定是把它扔了。” “扔在了屋里,还是房子外面,它肯定没在您的车里吗?” “没有,它没在车里。”他顿了顿,“啊,一定是扔在了屋里,肯定是。一失手就掉在那儿了。我回头跑出来时手里没拿着它。我现在想起来了,记得很清楚。” “那好,我相信我们会找到它的。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 “我说不好。我是说,我过去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不重要。” “街对面的那幢房子怎么样?注意到那里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特里维尔家?” “对。他和莫莉·彼特娜住在那里。您认识他们吗?”科尔告诉过他,里德声称他不认识那个街区的任何人,不过普勒愿意亲自做出确认。 里德摇头。 “不。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我是个邮差。他订了不少摩托车方面的杂志,他自己有辆哈雷摩托,就停在房子前面的院子里。” 普勒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不清楚里德是否知道特里维尔和彼特娜也已被杀的消息。 “还有什么吗?” “和往常差不多,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是负责送邮件,查看上面的地址。我只管这些。”
第44页 “这就挺好,里德先生。谢谢您的合作。”他碰了碰自己那张名片,“如果能查出发件人,就请联繫我。” 普勒站起身来。里德抬头看他。 里德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居心叵测的坏人。” “是啊,先生,有许多坏人。” “我对此深有感触。” 普勒盯住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没错,我深有感触。”里德停住了。有几秒钟,他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娶的就是个坏人。” 普勒走出了餐馆,迪奇·施特劳斯和他的大块头朋友随后跟了出来。普勒料到他们会跟在后面。 27 普勒把手伸进衣袋里摆弄着车钥匙,靠在迈锐宝车上等他们走过来。 迪奇和他的朋友在离他几步远的人行道上站住了。 “找我做什么?”普勒问道。 迪奇说:“我不是被勒令退伍的,更没有被开除军籍。” “那就好。不过你要是撒谎,我在五分钟之内就能查出来。只要按几个键子,陆军档案中心就会给我做出回復。那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和部队说了声再见,告别了。” “为什么?” 迪奇瞅了瞅他的朋友。那人一直在盯着普勒。 “这是我的私事。而且不是由于发生了什么坏事情。” 他的朋友补充道:“而且这事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找我干什么?”普勒重复问道。 “我听说埃里克·特里维尔被杀了。” “你认识他吗?” “是的。” 普勒看看他胳膊上的文身,便指着袖套问:“在哪儿弄的这种文身?” “镇里就有。” “特里维尔也戴着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不能说一模一样,有点区别。不过我是照着他的样子定制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这不算是真正的回答。” 大块头跨到了前面。他比普勒高出两三厘米,体重多出二十多公斤,很像个全美大学橄榄球联盟甲级赛的防守绊锋,就是那种与一流的职业选手相比还有差距,然而足够在大学四年期间获得全额奖学金的运动员。 “这就是他的回答。”另外那个傢伙说。 普勒将目光转向他。 “你是?” “弗兰克。” “好吧,弗兰克。我认为这是迪奇和我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啊哈,也许你需要重新认为了。” “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改变我的看法。” 普勒看到弗兰克从衣袋里掏出手,攥成了拳头。而且,尽管弗兰克试图遮掩,普勒还是看清了拳头里攥的东西。 “我这里可以提供两个相当充分的理由。”弗兰克说着,晃起了两只粗大的拳头。 “不,不是的,弗兰克,你的理由实在算不得什么。”普勒一边淡然地回答,一边从车旁直起了身,也把双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不过普勒的手上没攥任何东西,他用不着。 “我知道你带着枪,我在餐馆里看见了。”弗兰克说。 “我不会用它的。” 弗兰克说:“我的体重超过你将近二十公斤。” “肯定是多于二十公斤。” “是啊。那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迪奇在一旁紧张兮兮地说:“嘿,伙计们,别这样。”他伸出一只胳膊拦着自己的朋友,“弗兰克,伙计,别这样。我们用不着这样。” 普勒说:“你的朋友说得对,弗兰克。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从你的样子我看得出你想干什么,如果你真敢动一动,你就得挨揍了。唯一的问题是,我该揍你多狠。” 弗兰克嗤之以鼻,露出自负的微笑。 “你以为就因为你是个当兵的,所以你能打败任何人?” “我不这样想,但是我知道我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弗兰克的右拳勐挥了过来。然而普勒却已做出了回击。普勒的额头有力地砸在了对方的脸部正中央。他的头骨比对方鼻骨要坚硬得多。几乎一百三十公斤的弗兰克对此毫无防备,脸上瞬间满是鲜血,踉跄着朝后退去。普勒把他的左臂向后扳转到近乎骨折的程度,又照他的左腿后面蹬了一脚,把大块头直挺挺地撂在了人行道上。普勒随着倒地的弗兰克蹲了下来,空着的一只手护住了弗兰克的脑袋。不然,这傢伙的头盖骨一定会撞在地上碎裂。 普勒从弗兰克的拳头上掰下他的武器扔在了一旁。它是用几枚硬币串成的指节环。普勒站起了身。弗兰克一手捂着被打断的鼻子,一手用指关节擦拭被鲜血煳住的眼睛。他企图爬起来,普勒在他的胸口踩上了一只脚,又把他钉迴路面上。 “给我老实待着别动。”普勒又对迪奇说,“去餐馆里拿一袋冰块来,快点。”见迪奇不知所措的样子,普勒使劲推了他一把。
第45页 “快点,迪奇,要不然我就把你从窗户扔进餐馆里,也好加快点进度。” 迪奇急忙跑进去了。 “你不该这么干,你这个浑蛋。”弗兰克捂着血淋淋的鼻子说。 “那你就不该先向我挥拳头。还戴着这么一串二角五的硬币。” “我猜我的鼻子被你打断了。” “你的鼻子确实骨折了。不过它以前就断过。它有点向左歪,中间还鼓了个包,大概是在橄榄球比赛上戴着面罩被人家撞的。我估计你那时候找的正骨医生不怎么样,而且你的鼻中隔可能也是弯的。这回行了,请他们给你一起矫正过来。” 迪奇拿着一块小手巾包着的冰块跑了回来。普勒抬头时发现,餐馆里所有的人都站在玻璃窗后面观看这一幕。 迪奇把冰块递给普勒。 “我不需要这玩意,迪奇,是你的哥们儿用得着。” 弗兰克接过冰块捂在鼻子上。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普勒回过头,看到萨姆·科尔穿着齐整的警服,开着警车过来了,车窗已经摇了下来。她停在道牙边迈出了车。普勒注意到她的制服皮带没有发出吱吱的响声。 科尔低头看看弗兰克,又看看丢在地上的一串硬币。她望望迪奇,接着看普勒。 “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是他对你动手,还是你先打了他?” 普勒看看迪奇,又看了看弗兰克。见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普勒说道:“他滑倒了,摔坏了鼻子。他的朋友给他取来了一些冰块。” 科尔扬起眉毛,盯住了迪奇。迪奇咕哝道:“是这么回事。” 她又低头盯住弗兰克。 “你要讲的也是同样版本的故事?” 弗兰克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子。 “是的,女士。” “那么这串指节环是怎么回事?从衣兜里掉出来的?” “从衬衫口袋里掉出来的。”普勒说,“他一摔倒就撒出来了。我听他说要去洗衣房,二角五的硬币可能是为洗衣机准备的。” 科尔伸出手把弗兰克拉了起来。 “你最好快去看看医生。” “是的,女士。” 他们两人慢慢地走开了。 “做好准备了吧?出发吗?”普勒问。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的是听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那个傢伙并不是滑倒的。他那副样子就像是被卡车撞了似的。而且他向你抡拳头时,肯定把那串硬币套在了手上。” “都是你单方面做出的推测和猜想。” “噢,这就是确凿的证据。”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普勒的前额,“你这里有血迹。我没发现你带伤,所以很可能是他流的血。这意味着他沖你抡起拳头,而你却用脑袋撞了他。我想知道这都是为什么?” “误会。”普勒用袖子擦去了血迹。 “哪方面的?” “有关各自的私人空间。” “你这一套可真够烦人的。” “这并不重要,科尔。一个小镇子,见到外来的人有点欺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事情变得比这更复杂,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她对此并不信服,不过没再说什么。 “我记得我们说好了是在现场碰面的。” “我起来得挺早。估计你会在这里。”科尔答道。 “我和你的头儿聊了一会儿。” “林德曼司法官?” “他也来这家餐馆了。我给他提供了可以帮他对付媒体的那些人的联繫方式。” “谢谢。” “他对你的评价很高。” “我对他也一样。是他给我提供了机会。” “你说你来这儿之前在州警察局干过。” “那就是他的主意。他说如果有干过州警的履歷,就没人能阻挡我在德雷克佩戴警徽了。” “这么说他没有人事方面的决定权。” “决定权在县行政委员会。那些委员都是男人,都还生活在十九世纪。在他们眼里,女人在生活中的角色不是生育孩子就是在厨房做饭。” “我还和那个邮差谈了谈。” “邮差?你是说霍华德·里德?” “是他。他来吃早饭。他说他送的邮件留在了那间房子里。准确点说,是他在惊慌之中把它扔在那儿了。他说那是一份通过霍尔沃森夫妇转交的邮件,很可能真正的收件人是雷诺兹。你把它收起来了吗?” 科尔现出困惑。 “没发现有什么邮件啊。” 普勒紧紧地盯着她。 “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邮差要走进那幢房子吗?” “他对我说他需要那家人给他签个字。我以为……”她的声音拖长了,脸颊也红了起来,“我真该死。我不应该自己想当然地以为什么。” “你说屋里并没发现什么邮件。里德却很肯定地说他把它丢在了那里。”
第46页 “也许那些杀手夜里回到现场就是为了拿走它。” “有可能。可是你的手下在案发当天下午一直待在现场,为什么他们没有看到这个东西呢?” 科尔说:“让我们找出答案。普勒,现在就去。” 28 在发生兇杀案的两幢房屋外面,有两辆县里的警车并排停在一起,车头却彼此朝着相反的方向。车里的警官正在聊天。科尔紧跟在普勒的迈锐宝后面剎住车,没等停稳就跨出车门走向那两辆警车。 “你们俩一晚上就这么坐着瞎扯是吧?干了点活儿没有?”她厉声问道。 普勒跟在她的后面,发现这两个警察都是他昨天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这不奇怪,因为他们排的是夜班。 两个警察从车里钻出来,以像是立正却又不大像的姿势站在那里。按照普勒的破译,他们的肢体语言显示的与其说是一种对于上司的尊重,不如说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轻视。如果在军队里出现这样的现象,这两个傢伙会因漠视军规当场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之后还要接受为期数月的其他处罚。 科尔问道:“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两个人都摇摇头。其中一个说道:“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我们夜里经常来回巡逻,但是每次间隔的时间都有所不同,以防有人发现我们的活动规律。” “好。”科尔指指普勒,“这是陆军刑事调查部的约翰·普勒。他和我们一起办这个案子。” 他们俩的表情丝毫不比昨天那几个警察友善。 普勒对此不以为意。反正他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和谁交朋友。他对这两个警察点点头,目光却望着科尔。下面的戏该由她来唱。 “星期一那天你们两人都在案发现场,”科尔说,“你们当中有谁看到一份邮件了吗?那个邮递员可能把它丢在那幢房子里了。”她指指霍尔沃森老两口的家。 他们共同摇起了脑袋。 “我们发现的任何可以作为证物的东西,都已经登记并封存了。”其中一个说,“我没见到任何邮件。” 另一个说:“如果没有进行登记,那就是我们没看到它。不过在现场的人不止我们俩。如果真的出现了邮件,兰应该是知道的。” 科尔生气地吼道:“如果出现了一个该死的邮件,我就应该知道。” “所以,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邮件,警长。”第一个说话的警察,以平淡的口吻指出。 普勒用仿佛是不经意的样子仔细观察着这一对警察。他对他们两人还没有完全看透。他不知道在他们对于女人的命令表现出明显牴触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他们是否在撒谎。 普勒说:“嗯,我猜它或许会出现,或许永远不会了。” 两个警察都转过头来望着他。没等他们中的哪个人张口说话,普勒接着说:“这么说,昨晚没什么特别的动向?没有开来的汽车,没有人在周围走动?没有小孩儿出来玩游戏?” “汽车倒是有,”一个警察答道,“都开回了自己的家,现在都还停在那里。” 另一个说:“有几个小孩儿出来了,可是没有谁靠近这两幢房子。夜里也没有人出来走动。天气又闷又热,而且那些蚊子大得你都难以想像。” 普勒朝特里维尔和彼特娜死在里面的房子望去。 “他们有亲属需要通知吗?” 科尔说:“我们正在核实。雷诺兹家除了妻子的父母以外还有几位亲属。我们正在想法联繫他们。” “可以请部队帮助你。他们一定掌握上校的亲属关系。” 科尔对她的部下点点头。 “好了,你们轮岗的时间是八点钟,回去工作吧。” 两个警察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他们的态度一直是这样吗?”普勒问。 “呃,我常常为他们办砸了案子或忽略了证据而训斥他们,所以他们有时耍点态度我也能理解,换了我可能也和他们一样。我想我不该对他们发脾气,可是我为我自己竟然没能想到那份邮件而生气。”她抬头望他一眼,“我抽两口烟,你不反对吧?” “我不会,倒是你的肺会抗议的。” “你以为我没试过戒掉它吗?” “我老爸抽了四十年的烟,可还是戒掉了。” “他怎么做到的?” “催眠疗法。” “你开玩笑,真的吗?” “我也很惊讶。我没想到脾气固执的人还能接受催眠。然而,他们显然是最容易接受外界暗示和影响的人。” “你在说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我希望称唿你为曾经的吸菸者。” “谢谢,普勒。我也许应该为此而努力。” “下一步我们要查查物证登记单。除此之外还做些什么?” “兰今天早晨会到这儿来,”她看看表,“一小时左右能到。” “如果找不到邮件呢?” “我不知道,普勒。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里德说他大概能在邮局查出它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他想查查挂号单。你也许能从官方的角度让邮局查得快一点。”
第47页 “没问题,我来办。如果能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就好了。也许就是为了它,竟然把我的一个警官杀了。” 普勒回头盯着那幢房子问道:“你是最先赶到这里的吗?” “不是,是另外两个警察先来到这里的。一个是刚才的詹金斯。还有一个是卢,你昨天见过的,就是他同那个假冒的特里维尔交谈过。” “你是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 “报警后过了大约九十分钟。我是从县里的另一头赶过来的。” “你来的时候那条狗还在吗?” “还在。问这个干什么?一条狗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吗?那条狗叫不出声,我对你说过的。” “嗯,小狗乱抓东西,它们还喜欢大嚼特嚼,吞下那些它们不该吃的东西。” 科尔抬眼望着那幢房子,面孔变得僵硬。 “我们走,普勒。”她跑了起来。 29 四十分钟过去了。科尔蹲在那张曾经坐了一排尸体的沙发旁,用手掀起沙发罩的垂边。一旁的普勒将手电筒递给她。科尔接过来朝沙发下面照去。 “有点东西。”她一边说,一边从下面掏出一根仿真骨头和小狗的其他两件塑料玩具。 “看来这里是那只狗藏东西的地方。”普勒说,“还有别的吗?” 她使劲把胳膊朝里伸去。 “等等。”普勒说着,把沙发的一头抬了起来。科尔从地上抬头对他说,“现在用得着你的大脑了,当然还有肌肉。” 普勒朝下面看去。 “一片纸壳,像是从邮件封皮上扯下来的。” “还有这个。”科尔从地毯上拾起一小张绿颜色的纸片,站了起来。普勒将沙发放回原处。 她仔细看看那张纸片,把它递给普勒。 “看着像是挂号单的一角。”他说。 “是的,看起来就是它。问题是剩下的都到哪儿去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小狗的胃做个x光透视?” “或许是杀了韦尔曼的那些傢伙拿跑了邮件。他们大概想到了是小狗叼跑邮件并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他们到沙发下面寻找,果然就发现了它。” 科尔有些困惑地问:“他们怎么知道有邮件送到这里来了?” “他们审讯了雷诺兹一家人。上校也许被迫告诉他们,他正在等这个邮件。”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当场把它截留下来?他们可以待在屋子里等里德送来邮件。他们可以签字,伪装成是雷诺兹家的人,就像那个傢伙在街对面冒充埃里克·特里维尔一样。里德说他不认识这家人,所以他不会看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要有人在那张纸上签了字,他就万事大吉了。” “如果他们是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呢?邮件送到这里以后?” “我没明白,普勒。” 他坐到沙发的边上。 “里德说他所以走到这家的门口,是因为有人必须签字。这就意味着这份邮件有些特殊。但是里德没有具体说邮件的其他情况。为什么有人会把这样一件东西寄给霍尔沃森老两口?他们都退休了。里德后来记起它是寄到霍尔沃森家转交给别人的东西。但是他对警察没这么说,他只说过这是一件需要签回执的挂号件。于是,那些杀手大概也做出了同我们一样的推断。邮递员是为了送挂号件才来到这里的。邮件里究竟是什么?他们决心搞个明白。” 普勒说完抬头看看窗外。兰德瑞·门罗正在房前停车。 “为什么我们不问问兰,物证清单里有没有这件东西?” “好啊。不过我想先对你说清楚,我不认为那里会有这么一件东西。” “让我们证实一下。” 五分钟后得到了证实。没有邮件。 兰不安地环顾着房间。 “我从来没见到有这么个邮件。” “也许被小狗吃掉了。”科尔说。她的话引来了普勒的凝视,“我想我可以让兽医看看或拍个x光片。” “那是一些纸,也许x光也照不出来,或者早已被小狗消化掉了,甚至作为粪便排出去了。”普勒说。 科尔的手机响了。她查看来电显示屏,露出吃惊的表情。 “谁的电话?”普勒问。 “罗杰·特伦特。” “你们那位煤矿大佬。” 铃声继续响着。 “你不想接它吗?”普勒问。 “我想我还是要接的。” 她按下应答键。 “你好。” 她听着,想说点什么却又继续听了下去。 “这没问题,”她最后说,“一会儿见。” 科尔挂断了电话。 “嗯?” “罗杰·特伦特希望见我。在他家里。” “为什么?” “他说有人对他发出了死亡警告。” “你最好是去一趟。”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道去呢?” “为什么?你需要有人提供掩护吗?” “你去也不会带来什么坏处,而且我看得出你对他有些好奇。你去了就可以近距离地当面观察和了解他。”
第48页 “我们走吧。” 30 科尔带上普勒,开着她那辆巡逻警车前往特伦特的家。她说:“我要抄个道。能省下一大块时间,只是路很颠簸。”她使劲操纵方向盘朝右拐去,开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窄路。 普勒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东张西望后发现了其中的原因。 “那是个什么?”他指向一座高耸的穹顶水泥建筑,它的上面爬满了藤蔓,旁边环绕着一些大树和茂密芜杂的灌木丛。在第一天夜里来此地的路上,在迷路的那一会儿,他看到过这座建筑。 “这里的人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堡垒。” “噢,问题是,它是做什么用的?” “曾经是政府机构的设施。在很久以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它就被关闭了。” “但是这里一些上年纪的人肯定知道它是干什么的。有些人肯定还在它的建筑工地上干过活儿。” 科尔摇头。 “不是这样的。没有哪个德雷克人在那儿干过活儿,至少我认识的人里没有。” “我知道政府机构从来都是浪费财力的黑洞。不过,即便是华盛顿的那些傢伙,也不会白白建起这么大的一座设施而根本不去使用它。” “噢,他们使用过它。” 她放慢了车速,普勒注意到了他在那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大片房子。它在阳光下看着同夜幕笼罩时的样子没多大差别。这些房子至少有五十年歷史了,也许更长。大多数的房子废弃在那里无人居住,然而有的也住着人。一排排伸展开的房屋趴在那里,构成一张由一条条街道编织起来的大网。它们不禁让普勒联想到兵营,每一排营房看着同旁边的都一模一样。 “你是说他们从外边把人拉来修这座堡垒?” 科尔点头说:“而且盖了这么多房子,为那些人提供住处。” “我看到有些房子里现在还有人住。” “只是这几年开始才又有人去住了。经济下滑,人们失去了工作和住处。这些房子年久失修,可是当你流落街头时,你也就没法挑挑拣拣了。” “他们好惹麻烦吗?绝望的人有时会做出一些不管不顾的事情,特别是当他们在空间上聚集一起的时候。” “我们经常到这一带巡逻。不过这里出现的犯罪只是一些小来小去的事情。这儿的人们总体上能够约束自己,我想他们是对能够找到栖身的屋檐心存感激。县里尽力帮助他们,常常送些毯子、食品、饮用水、蓄电池,还有孩子读的书籍。我们多次来这里告诫他们不要使用煤油炉取暖器什么的,宣讲一些安全知识。已经有一家人由于一氧化碳中毒差点送命。” “政府就这么让他们白白地占用房子?” “我想是由于联邦政府早就忘记了在这里还有这些设施,就像是电影《夺宝奇兵》的结尾部分,谁也不知道仓库里还剩下一只柜子。” 普勒回头又望了一眼所谓的堡垒。 “它是什么时候关闭的?”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妈妈告诉我,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某个时候。” “那些在这儿干活儿的人呢?” “打起行李,统一撤走了。” “这座建筑就扔下了?” “我爸爸说那些人把它建得很壮观,光是墙就将近有一米厚呢。” “一米!” “我爸爸是这么说的。” “德雷克的人就没有谁和那些人聊过天,没有谁知道他们到这儿来到底干什么。” “据我所知,政府为那些工人提供几乎所有的生活必需品。我父母说,所有来这儿的人都是四十多岁,而且是单身。当然其中一些人偶尔会到镇里来。我爸说他们的嘴很严,从来不说他们在干什么。” “如果那时他们就已四十多岁,尽管不能说全部,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可能都已不在人世了。” “我想是的。” 普勒又向堡垒以及圈在它周围的那道围栏望去。围栏上面还架着铁丝网。在这座建筑和那一排排的房屋之间,生长着一大片树林。普勒的目光落在了正在房前院子里玩耍的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身上。男孩在前面转圈跑着,女孩在后面一心想追上他,终于他们缠到一起摔倒在院子里。 “你有孩子吗?” 普勒转过脸遇到了她的目光。她放慢速度,让车在崎岖的路面上缓缓行驶。她也把视线投向了那两个孩子。 “没有,”普勒答道,“我没结过婚。”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将来当个妈妈。”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踩下了油门:“生活。生活中什么都可能发生。” 31 普勒估计这栋楼大约占地一千四百平方米。位于中央的主建筑连接着两栋侧楼,其形状让人觉得是巴黎的一座大教堂飞来砸落在西维吉尼亚这处偏远的地方。特伦特的这座豪宅建在坡顶端。它的地下显然没有煤炭,因为这里的地表没遭到任何的破坏。通向山顶的路面铺装了大块鹅卵石。约两米高的铁艺栏杆围着这片领地,入口处设了一道大门,门前有个武装警卫在把守。普勒觉得这个警卫似乎是个退休很久的老警察,身体肥胖,动作迟缓,然而仍然具备在较短距离内射击命中的能力。
第49页 科尔放缓了车速。普勒问她:“设了大门,还有警卫。特伦特缺乏安全感?” “就像我说的,採煤企业从来不受欢迎,至少在产煤地区是如此。我肯定他们的口碑在那些没有煤矿,也没有削平山头的地方要比在这儿好很多。” 门卫一定是事先知道了他们的来访,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就打开大门,挥手为他们放行。 “还好,我们不用杀掉这个傢伙。”普勒说,“受僱的警察容易干出那些主动找死的事情。” “他只是听从特伦特的命令,就像这儿的大多数人一样。” “你这话是不是含着别的意思?” 她说:“我说的是大多数人都听特伦特的,不是所有的人,而且我肯定是不在其列。” 来到近前,这幢豪宅比在远处看似乎大出了一倍。穿着家政制服的女佣打开了前门,普勒隐约以为她会行个屈膝礼。她是个年轻的亚裔女人,身材纤细,黑色的头髮拢在脑后利落地梳成了一根辫子。她引导他们穿过一道又长又宽的走廊。走廊镶着木墙围,很专业地悬挂着一些大幅肖像画,有一阵子普勒以为他来到了一家纪念馆。地面是泛着迷幻色彩的滚磨大理石。科尔的警用靴在地面上咔嗒作响。普勒的军用作战靴则消去了脚步落地的一切声音,因为它就是按照这样的要求设计的。 普勒对科尔说:“我记得你说过他很有钱。我原以为他住的地方要比这里强得多。” 科尔对他的幽默显得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搭腔,只是径直地望着前方走路。他们经过了一道楼梯。普勒向上望去,正好瞥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站在楼梯顶端盯着他看。小女孩的脸圆圆的,双颊绯红,留着一头乱蓬蓬却又亮闪闪的金色长髮。片刻间,她就从普勒的视野里消失了。 “特伦特有孩子吗?” “两个。十多岁的女孩,还有个刚十一岁的男孩。” “我估计他们的爸爸和妈妈都还没到享受社会保险的年龄。” “特伦特今年四十七岁,他的妻子三十八岁。 “我为他们还有足够的时光享用自己的财富而高兴。” “噢,他们正在享用着。” 女佣打开一扇门,示意他们走进去。她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门。普勒听得到她怯怯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墙上是深绿色面料的软包装饰。地板是樱桃木的,做了亚光处理,部分地被两块正方形的东方地毯覆盖着。椅子和沙发是皮面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日照。青铜色的枝形吊灯载着许多灯泡,看着足有一吨重。屋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是插着一大束鲜花的水晶花瓶。墙上挂着更多的油画,它们看着年代悠久、原汁原味、价值不菲。 处处显出了格调和品位。普勒暗想,一定是有一双富有鑑赏力的眼睛把这一切搭配得如此协调。 “你过去来过这儿吗?” “来过几次,都是社交场合。特伦特一家经常办晚会。” “这么说,他们也邀请我们这类劳动阶层的人参加晚会?” 没等科尔作答,房门就开了。他俩都转身看去。 罗杰·特伦特的身高有一米八五。他显然正处在迅速地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的过程之中。他的脖子很粗,双层下巴,剪裁考究的西装掩不住过粗的腰围。屋里开着冷气,可是他的脸上冒着汗水。 也许走廊太长了,普勒想。 “你好,罗杰。”科尔说着,伸出一只手同他去握。 普勒瞅了她一眼,她未予理会。 直唿罗杰? 特伦特咆哮道:“我实在受不了这一套,你知道吗?” “呃,收到死亡恐吓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 煤炭巨头望了一眼普勒。 “你是干吗的?” “这是陆军刑事调查部的特别调查员普勒,从维吉尼亚州来的。”科尔急忙解释。 普勒也伸出了一只手。 “很高兴见到你,罗杰。”他适时地瞥了一眼科尔,她做了个鬼脸。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普勒抽回手时几乎相信他刚刚握的是一条黏滑湿冷的鱼。 “死亡恐吓?”普勒问,“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恐吓你的?” “打电话。” “或许你恰巧录下了他们的电话?”科尔问道。 特伦特俯就地看她一眼。 “只有当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它才会自动录下对方的声音。”他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却没有请他们入座。 “我们可以试试追查那些电话。”科尔说。 “我早就让手下查过了。” “结果?” “都是用一次性的电话卡打的。” “好吧,他们恐吓过你几次?都在什么时间?他们打到你的哪一部电话上?” “打来三次。前三个晚上,都是在十点钟左右。全是打到我的手机上。” 普勒问:“你的电话显示号码吧?” “当然了。” “即使是你不认识的号码,你也接吗?” “我在外地,甚至在国外都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对我来说,在并不恰当的时候接这类并不认识号码的电话,不算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第50页 “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私人手机号码?”科尔问。 特伦特耸了耸肩。 “没法说明白。我不随便告诉别人这个号码,但是我也从来没把它当作是个机密。” “他们在恐吓电话中都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我的末日到了,他们将看见正义得到伸张。” “这是他们的原话吗?每次都说这些?” “呃,我不知道是否做到了一字不差,但是主要的意思就是如此。”他不耐烦地补充道。 “电话里说的是‘他们’将看见正义得到伸张?意思是不止一个人?”普勒问。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听声音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得说这是个男人。” “以前被人恐吓过吗?”普勒又问。 特伦特瞅瞅科尔。 “有过几次。” “同这次一样吗?我是说,当时也是这个人的声音吗?” “过去那些恐吓不是通过电话打来的。” “那么是怎么恐吓的?” 科尔打断了他们。 “我们当时调查过,而且已经做了处理。” 普勒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接着对特伦特说:“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恐吓你呢?” 特伦特站了起来,对着科尔喊道:“为什么让这个傢伙来这里?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人来。” “我们在共同侦查一起兇杀案。” “这我知道。我已经听比尔·施特劳斯说过了。但是那件该死的兇杀案同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嗯,你的一位雇员,莫莉·彼特娜,也被杀了。” “我还是要说,看不出这里有任何联繫。而且,既然她已经死了,我很难相信她还会是那个恐吓我的人。” “你曾经见过她吗?” “即使见过我也不记得了。我甚至说不清楚她究竟在哪个部门工作。我不会把自己降低到同她们那个层次的雇员打交道。” 普勒强忍住一拳把他撂倒的冲动。 “你的部门不少吧?” “有一些。” 科尔说:“罗杰,星期天晚上在离兇杀现场不远的工地上有人放炮开矿。为什么要在星期天,又是在晚上放炮?想这么干,一定要得到特殊的许可才行。”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科尔。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来安排放炮开採。我花钱雇别的人来管这些事情。” “没错,是这样。那么谁会知道这类事呢?” “施特劳斯应该知道。” 普勒说:“我想我们会同施特劳斯谈谈的。” 特伦特看着科尔说:“我希望由你来解决我的问题,好吗?” “我会做些了解,罗杰。”她接着不客气地说,“但是,你也许不太清楚,我手头正忙着一大堆人被害的案子呢。” 罗杰不理会她的话。 “我讨厌人们总是拿我当泄愤的靶子,只是因为我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这纯粹是嫉妒,我对此受够了。只是由于有了我,德雷克至今还存在着。我是唯一的在这里提供就业机会的人。那些一无是处的笨蛋应当对我膜拜才对。” 普勒说:“是啊,我相信你生活得很不容易,特伦特先生。” 特伦特面露不悦。 “一眼就看得出,你不具备建立一个财富王国所需要的实力和素质。芸芸众生都不具备这种实力和素质。这个世界上,数量很少的一些人拥有一切,而剩下的绝大多数人一无所有。问题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不愿意辛勤工作,总觉得一切都应当白白地拱手送给他们。” 普勒说:“的确如此,先生。现在有那么多懒惰的、一无所有的傢伙都从这里跑到了中东。他们靠着像你这样的纳税人提供的钱财,正在那里舒舒服服地过着好日子。” 特伦特的脸红了。 “我不是说他们,当然不是。我是我们那些军人最坚定的支持者。” “当然了,先生。” “现在,如果你们能原谅的话,我得去赶飞机了。” “从查尔斯顿起飞?”普勒问,“离这儿可不近。” “这里有我的私人飞机。” “那好啊。” 特伦特摔门出去了。 普勒望着科尔问道:“他总是这么‘令人愉快’吗?” “他,一直就是他。” “过去也遇到过死亡恐吓?你做过调查?你查出了是谁干的吗?” “那件事情的调查已经结束了。而且他说得对,你的确和这件事情无关。” “是你请我来的。” “我本不该这么做。” “你是不是害怕这个傢伙?” “别这么说,普勒。”她厉声说。 门开了。 不是那个女佣。不是罗杰·特伦特。不是普勒刚才看到的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身材苗条,秀髮乌润,明艷精緻的脸庞由于过于完美以至于显得不够真实。她的服装式样十分简洁,面料却明显十分昂贵。她的神态举止充满自信,一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
第51页 普勒觉得他似乎见过一双与此相像的眼睛。 他看看科尔,又转脸去看这个女人,然后重新端详科尔。 科尔说:“你还好吧,珍?” 珍·特伦特答道:“我好极了。你怎么样,妹妹?” 32 普勒在珍·特伦特和萨姆·科尔之间做着对比。她们不是双胞胎,她们的容貌不是特别相似。 尽管如此,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两人之间明显存在着血缘关系。 他说:“这么说萨姆是你的妹妹。” 珍点点头:“比我小两年零两天。” 科尔说:“可是人们总把她当成是我妹妹。” “我定期做按摩,我有专门配备的健身教练和厨师。你天天不是监视就是追捕,而且净吃垃圾食品。萨姆,这就得让你付出代价。” “我猜的确是这样。”科尔接着问道,“又有人对他发出了死亡恐吓?” “他是这么说的。” “你看着不像是特别担心的样子。”普勒如此指出。 “罗杰走到哪里都有保镖跟着。我们这里採取的安全防范措施远远超出了‘适当’这个词所能形容的范围。他有携带武器的许可,而且身上也真的暗藏着武器。这里的人们的确不喜欢他。可是直到现在还没人动手袭击过他。” “既然你这么说。”普勒对着科尔问,“准备出发?” “走。” 在她经过她姐姐身边时,珍·特伦特问道:“为什么今晚不来一起吃顿晚餐呢?”她又望望普勒,“为什么你不一道来呢?” “为什么要请我们吃晚饭?”科尔问。 “罗杰要出城去办事,你的外甥女想你了。” 普勒看得出,后面的话使科尔露出了负疚的神情。 她姐姐肯定也看出来了。 “八点半怎么样?我们这里吃饭比较晚。” “好吧。”科尔说。 “如果你们对于晚餐很讲究的话,我可是没把蓝色军礼服带到这个地方来。”普勒说。 “事实上我们的晚餐是相当随便的。”珍问她的妹妹,“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他们如何剖开尸体。” “好自为之。” 他们两人走回科尔的巡逻警车旁。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家族关系?”普勒问。 “这与我们的调查相关吗?” “谁能说清什么相关什么不相关?” “噢,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他比她大十岁左右。是第二个妻子吗?” “不,只是他结婚晚而我姐姐结婚早。他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孩子。” “她提到了你的外甥女。进去的时候我在楼梯口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她叫梅根,十四岁。正是女孩最难对付的时候。” “你还说他们有个十一岁的儿子。” “小罗杰。他不在家。” “去哪儿了?” “少年军校。” “特伦特可没给我留下什么尚武的印象。” “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他过于计较个人的收益,不会去做为国服兵役这类的事。他的儿子在纪律性方面出现了一些毛病,我猜我姐姐也不愿亲自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所以他们就把他送到了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地方。在那儿人们会强制他守规矩,让他喊‘是,长官’。” “没那么糟糕。纪律性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种财富。”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认为他们过早放弃了对他的管理和教育。他还是个孩子,而且纪律性首先是在家庭中养成的。这么小的年纪就把他送到那里,孩子可能会认为他们一点儿也不关心他。” “实际上呢?他们关心孩子吗?” “这不是从我的角度能看清楚的事情,真的。” “因为你同你那有钱的亲戚不密切?” “谁又能看清楚谁呢?” 说得很有道理,普勒想。他又说:“那么,谈谈他上次受到的死亡恐吓吧。” 她勐然转过身,双手叉在腰上。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那个案子结了。” “我记得你说过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总提起这事?” “因为,我想比你已经告诉我的知道得更多一点。一般来说,这就是我向你发问的原因。” “咳,我没心情去做详细的说明。” “你弟弟住在哪里?” “就在德雷克。” “他是做什么的?” “他通常是能不做什么就不做。你这是在审讯吗?” “我只是想熟悉一下我要参加比赛的场地。没别的。如果冒犯了你,请原谅。” 他的坦诚平息了她的火气。 “兰迪是我们几个孩子中最小的。很快要到而立之年了,可是在生活上有点迷失了方向。们都希望他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越快越好。”
第52页 “我猜目前还不会有人把他送到军校去。” “也许应该有人对他这么做。” 他们上了车。 普勒扣上了安全带。 “你对那个傢伙发出的通缉令收到什么效果了吗?” “没有。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早就离开德雷克了。” 她也扎上了安全带,发动了车。 “你取走的电脑和公文包呢?” “部队的机要人员正在把它们送往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 “那地方对破案的帮助很大吗?” “最好的地方。你走进那栋大楼,只要一看到大厅的地面,就明白了。” “地面上有什么?” “实验室的logo1,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从别人那里花一美元买来的。” 1logo:徽标、标识的英文说法,目前常被人们直接用英文表达。 “那是什么?” “米老鼠侦探。出售它的那个傢伙名叫华特·迪斯尼1。” 1华特·迪斯尼(walt disney):美国着名动画大师、企业家,迪斯尼公司的创始人。 “刑事调查实验室的logo是个卡通形象?” “如果你是最棒的,谁还在乎你的logo是什么样子?” “不无道理。” 他们把特伦特的豪宅留在了身后,朝着真实的世界开了回去。 33 他们赶到了尸检现场。普勒认为,沃尔特·凯勒曼医生过去一定是个肥胖的人,不过现在他已瘦多了。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推断,归因于医生松弛下来的面部皮肤,还有伴着收缩的腹部在皮带上闲置的四个孔。 那些尸体已经从殡仪馆转到了凯勒曼医生的手术室。它位于医生办公室的后侧,是一套两室的小砖房,当年显然是某户人家的住处。这里离镇中心不到两公里远。尸体都已经置放到了可携式软体降温冰垫上。 “这位医生是患病了还是节食了?”在他们往身上套手术服的时候,普勒小声问科尔。 “两者兼而有之。他现在坚持走路,忌食肉类,每顿吃得很少。他一年前摘除了胆囊和左肾。他明白如果想让自己活到七十岁,就得双管齐下,既注意饮食,又要锻鍊身体。” “你过去参与过尸检吗?”普勒问。 “比我希望的多。”她答道。 “林德曼说你们这里上次的兇杀案是在十年前发生的。” “他们出于别的原因也得做尸检。多数都是事故。矿区常有事故发生。还有车祸,同样也不少。” “明白了。” “还有,如果你很好奇,想知道在他剖开尸体时我会不会呕吐,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不会。” 凯勒曼医生留着整齐的白鬍鬚,蓝眼睛,头髮稀疏,举止和蔼友善。介绍到普勒时,医生说:“我在空军服过役。两年。在越南。按照军人安置法案,我退伍后可以免费上学,所以我后来就去念书,获得了医学学位。” “瞧,山姆大叔也会做出一些正确的事情。”普勒说。 “我对当兵从不后悔。它使你变得更坚强。” “如果你能挺过来的话。”科尔说。 普勒看到铁床上已经躺着一具尸体,上面蒙着布单。 “谁是第一个?” “雷诺兹上校。”凯勒曼朝冰垫上的那些尸体看了一眼。 “我有两个有经验的助手帮忙。尽管是这样,今天也会忙到很晚。” “我们只是在这里观察,也许还会提出一些问题。”科尔说。 “欢迎你们在旁边观看,也欢迎你们提问题。我今天早晨初步查看了这些尸体。各种类型的伤口,很有趣的组合。有被猎枪和小口径手枪枪杀的,有勒杀的,还有被钝器击打的外伤。” “对于那两个十多岁孩子的死因,您有什么见解吗?”普勒问。 “可能是徒手杀死的。” “您怎么会这么肯定呢?”科尔问。 “我不能肯定。他问我有什么见解,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为什么要徒手杀人呢?” “如果使用球棒、金属工具或其他身外的物件,几乎肯定会在皮肤上留下一些残余物,伤口的形状也会暴露一些信息。有次尸检,我从死者前胸上直接就能辨认出路易斯维尔棒球棍的logo。当然,徒手杀人也能留下一些较明显的痕迹。 事实上,我在那个男孩脖子的皮肤上确实发现了嵌在里边的一点点东西。” “那是什么?”普勒问。 “看起来是黑色皮革的残余物。” “就是说他们戴着手套。” “就我看到的而言,确实如此。” “找准延髓部位徒手杀人,这很不容易。” 普勒点点头说,“它只有几厘米的长度。” “我得承认,你们正在追查的傢伙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也许会武术。” “或者受过军队的特殊训练。”科尔说。 “嗯,军队的训练。”凯勒曼表示同意。
第53页 他戴上口罩,掀起了盖在上校尸体上的布单,拿起了自己的器械。 “我们开始?” 虽然有两位助手的帮忙,完成七具尸体的解剖检查还是耗去了好几个小时。普勒在整个过程中取了不少样本,把它们放进特殊的小盒子里,细心地做出了标註。这些盒子将送往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他要为每个小盒子附上一份特定的说明,供实验室那些人在分析证物时参考。不仅如此,他还要用电子邮件给实验室再发一份详尽精确的报告,并给他们打电话做出提示。 凯勒曼换完衣服先回家了,留下两个助手缝合尸体的y形切口。科尔和普勒走出了手术室。普勒将那些盒子放进了科尔的车。他还用录音机录下了尸检的许多情况,科尔也用笔记本做了大量记录。不过说实话,尸检没有揭示出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东西。 从雷诺兹上校头部取出的猎枪子弹的弹塞残留物,将用来测定火器的口径规格和型号。留在他脸上的少量白色絮状物,证明不是出自弹塞。凯勒曼指出这是杀手迫使雷诺兹戴上眼罩留下的痕迹。 “也许就因为戴着它,上校没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连手都没有抬起来。”普勒说。 “他看不到人家对他举枪射击。”科尔补充道。 雷诺兹妻子的上身满是猎枪霰弹的小弹丸。如同他们推测的一样,两个孩子死于脖子后部受到的外力压迫。埃里克·特里维尔和莫莉·彼特娜都是被点22口径的手枪击中头部而死亡。取出的弹头在形状上还算过得去,需要做的是找到与它们匹配的那支手枪。 警察韦尔曼脑袋上挨的重重一击足以使他当场就失去意识。他的生命不是由于脖子被拉断而突然结束的,地下室的天花板太低,没能提供被悬吊的身体勐然间大幅下坠的空间。韦尔曼是在窒息的痛苦中缓慢死去的。 科尔和普勒斜靠在车上。科尔抽出一支香菸,点着了火。 “别用那样的眼神瞅我,普勒。”她说,“我撑着看完了七具尸体的解剖,这是件压力很大的事。” “这些杀手没留下太多的线索。”他说。 “你形成什么看法了吗?” “就目前的进展而言,还难以形成什么明确的看法。” 她看了一眼手錶。 “我姐姐的晚餐。” “为什么她让我也去呢?” “我不知道,除了你比她的丈夫年纪更轻、个子更高、身体更强健以外。” “你是说她对丈夫不是很忠贞?”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罗杰常常不在家。” “你姐姐似乎对死亡恐吓的事儿不那么在意。” “罗杰不是人缘很好的傢伙。我估计,她对人们向罗杰发出的冷言冷语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或许麻木了,但是罗杰显然不是。他气得要死,也吓得要命。” “呃,毕竟人家恐吓的目标是他而不是她。” “这倒是真的。” “我把你送到你停车的地方,回头再去旅馆接你。我们都得花点时间洗个澡、换换衣服。我需要彻底刷洗,去掉死人留给我的味道。” “我不认为有谁能刷洗得那么彻底。” “我肯定是要试一试。” 34 普勒直接把车开到了邮局。它离安妮汽车旅馆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他来得正好,邮局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他用特快专递向亚特兰大的实验室寄出了那些小盒子。接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营业柜檯后边的年轻女人身上。她正在以期待搭话的目光望着普勒。 普勒向她亮出了自己的徽章和证件。 “我是陆军刑事调查部的。” “我知道您的身份。”她回答。 “怎么会?” “这是个小镇子。而且您又高又大,很扎眼。” “我需要查一份邮件的底单。” “什么邮件?” 他说明它是霍华德·里德星期一递送的一份挂号邮件,是请霍尔沃森家转交给雷诺兹的。 她点点头。 “霍华德早晨来取今天要送的邮件时,跟我提到了这件事。” “查出邮件的发件人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 年轻女人回头看了一眼。 “我应该请我的头儿来处理这事。” “好啊。” “但是他今天没在。” 普勒将他的一双大手放在柜檯上。 “您叫什么名字?” “桑蒂。桑蒂·德雷迪尔。” “好,桑蒂,请让我对您说明白。这份邮件对查出是谁杀害了那些人也许至关重要。我们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让那些兇手逃之夭夭。我需要的只是查一下寄出邮件的地址和发件人的名字,不过如此。” “我是理解的。但是我们有规定,有处理问题的程序。” 普勒不禁笑了起来。 “我也是理解的。我是军人。邮局每做出一项规定,军队就会做出十项规定,我敢保证是这样的。” 桑蒂也露出了笑容。
第54页 “肯定是这样,我打赌您是对的。” “不过,是否真的有办法找到我需要的信息呢?” “噢,是的。我们有记录。” “可能只需要点几下滑鼠,电脑就会告诉您一切。” 桑蒂面露愧色。 “嗯,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把一切都输入电脑。但是后屋里有登记簿。” 普勒拿出了自己的笔和本子。 “如果您能捨得花上两分钟去看看,把名字和地址抄在这上面,就是帮了我的大忙,这对抓住杀了那么多人的坏蛋会很有用处。” 桑蒂迟疑着,目光越过普勒的肩膀,隔着窗户去看外面的街道。终于,她接过了普勒手中的东西。 她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回来将笔和本递给了普勒。 “您的帮助太大了,桑蒂。我真心感谢您。” “但是您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做过这事。”她怀着不安的心情说。 “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的。” 回到旅馆房间后,普勒继续琢磨着桑蒂为他抄下来的名称和地址。 这家公司的名称是陌生的,地址在俄亥俄州。他用手提电脑搜索,找到了公司的网站主页。当他发现这个公司的主营业务究竟是什么之后,他不禁思忖自己是不是终于掌握了破案的钥匙。即便真是如此,目前也远远无法确定。他拨打了网站提供的公司电话,听到的只是对方的语音应答。公司已经下班了,明天上午九点才会重新营业。 只好接受这一事实的普勒,转而给旅馆主人路易莎住的医院打电话。他没找到任何一位能说清她目前状况的人,不过他用信用卡在医院礼品店订了一瓶鲜花。他请礼品店在卡片上这样写:“小猫现在很好,希望您也一样。您的好小伙,普勒。” 他放下电话,扒掉身上的衣服,站到了淋浴喷头下。部队早已教会他快速沖洗身体并以更快的速度换上衣服,所以五分钟后他已擦干身子,穿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在把m11手枪插进前面的枪套时看到了它。 有人从门缝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屋里。 普勒马上到门旁的窗户边向外看,不见任何人。旅馆的小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车。他从床头一只枕头上扒下枕套,蹲到地板上,隔着枕套拾起了那张纸条。 纸上是雷射印表机打出的一行字,内容简单明了: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下面是一个地址。接着又印着:马上。 普勒用手机的地图软体查那个地址。他目前的位置到那儿开车需要十五分钟。这很可能意味着,他需要从已经如此偏僻的栖身之处,出发去另一个更加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设下埋伏的理想地方。 远距离的狙击步枪。或是近距离的霰弹猎枪。 或是十个傢伙上来对付你一个。也许迪奇和他那个被打断了鼻子的大块头朋友急于復仇,调来了必要的增援力量。 普勒低头看看手机。他可以给科尔打电话,向她说明情况。这大概是十分必要的。他按下了号码。几声铃响之后转到了语音留言。也许她还在沖刷着身上那股死亡的气息。 他留下语音信息,说明了刚刚发生的情况。讲清纸片上的地址后,他挂了电话。 他又给刑事调查实验室的朋友克莉丝汀·科雷格打了个电话,向她通报他刚刚寄出的盒子,说明了他希望实验室帮他做些什么。 “那台手提电脑和公文包怎么样?”他问她,“国防情报局同意你们检查那些东西了吗?” “我们得到了授权,”她回答,“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迄今为止的结果让我很失望。” “为什么?” “他的公文包里有一份干巴了的三明治,有几张私营企业的名片,还有两本杂志。只有一份文件,却是不带任何密级的。” “那台电脑呢?” “有一点色情的东西,再没什么别的了。我的意思是,电脑里倒是有些工作方面的内容,但是没有那种如果落到坏蛋手里就会造成我们的西方文明完全崩溃的东西。” “国防情报局知道这个情况吗?” “当然了,要不怎么叫国防情报局?他们派人到实验室来了。” “色情影片?” “我们在部队电脑里常常能发现这类东西,你是知道的。而且他那里的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你在宾馆房间的付费电视上就能看到、第二天帐单上从不註明具体看了什么的那些东西。依我的眼光看,制作质量很差,也不那么煽情。但是谁知道,我不是男人。” “女人的确具有高得多的品位。既然如此,为什么陆军部长等大人物对这件案子这么重视呢?” “嘿,我只是搞技侦的,你才是负责调查的特工。” 普勒挂了电话,陷入了思考。他望了一眼那张纸片,继续思考着。 他等着科尔回电话,可她没有。 他走了出来,锁上了旅馆的房门。 他发动迈锐宝汽车,向gps输入那个地址后上了路。 35 一只歪斜在路边的生了锈的邮箱。普勒驶过了邮箱和通向房子的那条土路。两侧都是丛林。
第55页 这样一处地方竟然也有一个可以用gps定位的地址,他为此感到惊讶。老大哥1果真是掌控着一切信息。 1老大哥(big brother):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的政治寓言小说《一九八四》中一个并未出场却无处不在的人物。他是虚构的大洋国的领袖,是权力的象徵。这个国家流行的口号是“老大哥在看着你”,意为政府始终在公开和秘密的场合监视着公众。西方人在批评政府监控丑闻和侵犯隐私权问题时,常提到“老大哥”这一概念。 他开出约四百米后停下车,出来钻进了丛林,朝着西边他刚经过的方向走了回去。他躲在一排树木后边观察那幢小房子。离得挺远的地方,有一只响尾蛇正在用它发出的独特声音,对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发出警告。 普勒一动不动,只是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房子。 房前停着一辆旧卡车。另外一辆车的一些基本部件摆在房子侧面。房后看来有个车库。仅有的一扇房门是关着的。这地方似乎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无人居住。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所以房子里边的光线应该还可以,尽管四周的树木给这里的一切都投下了混沌模煳的阴影。 没有声音。没有人。 他继续蹲在那里,继续思考着应该怎么做。 如果这里有人的话,他们住在离兇杀现场如此之远的地方,很难有成为目击者的可能。但是他们也许知道一些事情,就像那张纸条上写的。 如此说来,无非是两种可能:有人打算向他提供线索,或是有人打算加害于他。可能是迪奇和他的伙伴一心復仇,也可能是企图阻碍破案的什么傢伙会沖他杀过来。 普勒已经把手机的来电铃声调整为振动。它果然振动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普勒?”科尔问。 “到了那个地址。在房子东面的林子里。你呢?” “我在房子西面的林子里。” “太棒了,不谋而合。看到什么了吗?我这边什么情况都没有。” “我也没看到什么。” “你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邮箱上没有名字。” “你打算干什么?” “找出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你想怎么做?” “先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我从东边接近那幢房子,你从西边接近。到林地边缘我们停下来,再彼此联络。” 普勒收起手机向前走去。m11手枪已在他的手上,枪口指着前方。他估计科尔的那把眼镜蛇王左轮手枪在西面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一分钟后他的手机又振动了。 “到达预定地点,”科尔说,“现在怎么办?” 普勒没有马上回答。他对眼前的景物分段分块地进行网格化扫描。同他打过许多交道的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傢伙就很聪明,他们想方设法把美军士兵引入伏击圈套。他们有本事让四周的一切显不出任何凶兆。孩子、女人,还有小宠物。 “普勒?” “容我一分钟。” 他向前迈了几步。 “嘿,这儿有人吗?” 没有回答。他本来也没指望有人回答。 他又向前两步,完全脱离了丛林边缘的树木。但是他没有直接面对房子,而是躲在了那辆旧卡车的后面。 他对着手机问:“你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不太清楚。” “你那边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吗?” “没有。我看这儿不像有人住。事实上,房子都快塌了。” “以前来过这儿吗?” “只是到过附近别的地方。我过去甚至没注意到有这么一条小路。你认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原地别动。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普勒放回手机,又朝前移动着,直到能够看清房前的门廊。他仔细观察着,上、下、左、右,接着他重新盯住门廊下部,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瞄准镜。它本来也在那只背包里,普勒临来时把它带在了身边。 普勒把瞄准镜举到眼前,调试镜距,门廊的一切顿时清晰可辨。上、下、左、右,接着他还是盯住门廊的下方。 他摸出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卧倒,别动。” “看到什么了?你想干什么?” “如果同我想的一样,过五秒钟你就会听个分明。” “普勒——” 他早把手机挪开了。 他把瞄准镜装到m11手枪的枪口。 他向周边又望了一眼。 “嘿,我是约翰·普勒。是你请我上这儿来的。我愿意和你谈谈。” 他等了五秒钟。这帮傢伙真的以为他会径直走向前面的房门? 他举起枪。在瞄准镜的引导下,枪口指向了门廊的地板。 他连开三枪。碎裂的地板碴儿飞了起来。他听到由于金属撞击而发出的砰的一声。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他是对的。他低下身子。 房门被轰然炸开了。脆弱破旧的木门板全然扛不住霰弹猎枪的如此轰击。站在门前的任何人都会被炸得血肉横飞。
第56页 所谓的任何人本来应该是我,普勒想。 “上帝啊!” 普勒朝左边看去,只见科尔先是看看他,再看看那扇门炸开的大洞,接着又回过头来看他。 “你怎么知道这里设了机关?”她大声喊着问普勒。 “门前的地板木料是新的。他们在下边装上了压板,把导线引到了屋里,连接到猎枪的扳机上。猎枪的枪口设定在人体腹部的高度。你也许听到了,我的子弹命中了他们的压板。”他离开了卡车的掩护,“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我会熘熘达达走到他们那个门口,让猎枪崩得体无完肤。” “我很高兴你比他们想像的更聪明。” 她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普勒突然看到了,冲着她狂奔过去。他勐然飞扑,撞到科尔的腹部,把她撞离了地面。他们重重地跌到丛林边儿上,没过两秒钟,那辆旧卡车便轰的一声发生了爆炸。卡车的一个前轮砸在离他们二十厘米都不到的地面上。汽车碎片大雨般落到他们的四周。普勒用身体将科尔压在下面。长长的一条橡胶抽在他的后腿上。很疼,然而造不成什么大不了的伤害,留道血印,仅此而已。 卡车的火焰熊熊燃烧。普勒明白接下来会出现的问题。他抓过科尔扛在肩上,跑进了丛林里。几秒钟后卡车油箱又炸了,第二轮的冲击波把车的残骸碎片再次崩得到处都是。 普勒把科尔安置在离卡车残骸较远的一棵大树后面。大雨似的碎片落过之后,他从树后探出脑袋进一步观察。 “你怎么会知道的?”科尔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两丛灌木之间拉了一道绊线。” “明显是有人想杀死你。在卡车上做手脚。在房门上做手脚。如果有一处出了岔子,另一处也会要你的命。”她打量着四周,身体出现了颤抖。这显然不是入夜的凉风造成的。 “我的耳朵就像教堂的大钟一样响个不停。” 普勒没有去看她,而是盯着毁坏的那辆卡车。 “你没事吗,普勒?受伤了吗?” 他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 “在你碰到那根绊线之前我就应该发现它。” “不过你发现得正是时候。” 他回头看看她。 “我没做好。” “我要调些人来勘查现场,”科尔说,“还要调消防队。如果火烧到这片林子,就会是一场噩梦了。” “房子外墙上挂着一盘消防水管。只要水栓能出水,我就能把火扑灭。” “如果还暗藏着一些机关怎么办?” “如果我还像刚才那样看走了眼,一切都是活该。” “普勒,你一点也没看走眼。” 普勒不接她的话茬儿。 “警局有爆破方面的专家吗?” “兰德瑞·门罗懂得一点儿。不过,城外住着一位从火器与爆炸物管理局退休的专家,我可以委託他开展调查。” “换了我也会这么做。这件案子需要多方面的专业人员。” 科尔开始打电话。普勒接上水管,把水柱对准了卡车残骸上的大火。十分钟后,有两队人各开着一辆消防车赶了过来。兰德瑞·门罗在电话里说他正在路上。科尔联繫到了那位已退休的专家,并安排马上接他过来。 当消防员接手剩下的灭火工作,很快将卡车残骸浇成落汤鸡之后,普勒指着房子对警官们说:“如果是我,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去接近这个怪物。要是让我做的话,在任何一个喘气的傢伙走近它之前,我会派一个活动机器人进里边先看看。” 科尔说:“州警察局有这种东西,我打个电话。” 她打完电话后,普勒说:“嗯,我想我们还得赴一场晚宴。” “你仍然想赴宴吗?” “是啊,我想去。” “你车上有干净的衣物吗?” “从来都有。” “那么我们就去我家沖洗一下,这样我也可以换换衣服。我的家离特伦特的住处比你的旅馆近。” 他们走向自己的汽车。赶过来进行现场调查的警官们这时都站在了离那幢房子和爆炸的汽车尽可能远的地方。 当他们走到路边时,县司法官帕特·林德曼斜倚着他那辆福特车的右侧车门站在那里。他用手帕擦完脸,又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德雷克的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他对走过来的普勒和科尔说。 “过于激动人心了。”科尔回答。 “你省去了我不得不任命一位新警长的麻烦,普勒。这事我欠着你的。” “我差点就没能救出她来。” “结果最重要。”林德曼透过树林望着那辆卡车的残骸说,“你让有些人觉得很不舒服。他们给你住的旅馆留了张纸条?” “我洗澡的时候顺门缝塞进来的。” “就是说他们监视着你?” “看来是这样。” “你们俩对这一切有什么看法?” “现在还没有清晰的看法。”科尔说,“但是这已不仅仅是公事公办了,他们做的这些已经直接威胁到了我的个人性命。所以只要我活着,我就要不遗余力地将他们捉拿归案,司法官。”
第57页 林德曼点点头,又吐了一口唾沫。 “烟尘过敏。过去我从来没有这种毛病。”他对着普勒问,“你希望我们警察局给你提供一些保护措施吗?” “不,我没事。” “你看着办吧。好啊,我该离开了,我太太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晚饭。” “您多保重,司法官。”科尔说。 他的车开走后,普勒问道:“你不想接手他的职务吗?他似乎已经无心恋栈了。” “他是个好警官。但是他干这一行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而且我认为,他对于在他的任期行将结束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案子缺乏思想准备。” 科尔一边开着车门一边又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在旅馆帮助路易莎的事。你做得真是太好了。” “她需要别人帮助,所以我就帮助了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还没顾上给医院打电话。不过如果没有你,她就死定了。” “你认识她吗?” “人人都认识路易莎。非常好的一个人。” “很高兴能为一个好人提供帮助。”普勒低声说道,“命运对待好人通常不是很公平的。” 科尔将一只手放到了普勒的肩膀上。 “关于炸弹的绊线,我希望你别再责怪自己了,普勒。” “如果我在国外服役的时候出了这种事,我的全班战士的性命就该都报销了。” “但是我们还活着。” “那倒是。”他闷闷地答道。 普勒坐进自己的车里,跟在科尔的车后出发。 36 二十五分钟后,科尔的车拐进了一条街。这里的房屋看着年代已久,然而维护得很好。门廊十分宽敞,草坪齐整漂亮。她在一幢不对称的坡顶小楼前面的私家车道上停了车。小楼的墙面是灰色的,院子边上圈着白色的尖桩栅栏,四周的景色秀美怡人。它看着更具有新英格兰的风格,而不是西维吉尼亚的。 普勒下了车,从行李箱里取出干净的衣物,在门前追上了科尔。 “这地方真不错。你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我是在这儿长大的。” “是你父母的房子?” “他们去世后我买下了它。” “他们是同时去世的?” “是这样。” 她看来不愿做更多的补充说明。 “它看着像是缅因州岩石海岸那边的房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它。” “你是个喜欢长长的坡顶屋的女孩?” “也许我愿意做个这样的女孩。” 普勒看了看这个街区的其他房屋。 “你们的房子在这里别具一格。为什么呢?” “我爸爸在海军干过一段时间,所以他很年轻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喜欢大海。这幢房子是他自己建起来的。” 普勒推了推门廊那根坚实的柱子。 “他的动手能力真强。他那么喜欢大海,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呢?” “他是从西维吉尼亚参军的,后来就回到了家乡。我有几个电话要打。你可以用楼上的洗浴间,毛巾和别的你需要的东西那儿都有。” “谢谢。” 他找到了浴室,打开了淋浴喷头,脱光了衣服站到了热水下面。五分钟后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出了浴室。他撞见了穿着厚绒浴袍穿过走廊的科尔。 “天哪,你这么快就洗完了?”她抬头望着他问道。因为她光着脚,普勒高出她一头还要多。 “当一个个士兵都在那里等着沖洗的时候,你没法磨蹭下去。逐渐地这就成了我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性。” 她说:“我做不到你那么快,不过我也会抓紧的。” “既然我洗完了,你就用这间浴室吧。” “不,我的洗浴用品都在楼下放着呢。” “不过你的卧室应该是在楼上吧?” 她抢白道:“你没必要知道我的卧室在什么地方,普勒。” 普勒在她前面让开了一步,越过她的肩头朝远处望去。 “好吧,我喝点水行吗?挨过爆炸的人会渴的。” “厨房的冰箱里有瓶装水。” “对着水龙头喝点就行。” “我们这儿的自来水不行。喝瓶里的。” 到了楼下,他走进厨房,她进了浴室。他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想像着她站在喷头下洗浴的样子。他禁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工作,至少是他的工作,从来都难以和别的事情掺和在一起。 这里像是舰艇上的一间厨房:讲求实用,干净整洁,一点不浪费空间。 她的水兵爸爸显然在治家过程中体现了海军的理念。 父母两人同时去世。一定是某种事故,普勒想。不过科尔明显不愿谈及此事,而且这同他并不相干。 普勒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瓶鹿苑矿泉水。他一边喝着水,一边隔着窗户欣赏后院的景色。草坪修剪过了,鲜花也浇灌过了,一处小小的石砌喷泉淌着水。院子远处有白色鞦韆,有用来点燃篝火的火塘,还有紫色藤蔓覆盖的一座木质凉亭,下面摆着一副烧烤架。
第58页 这里的景物是如此平和宁静,令人舒缓,怎么也不像是他想像中适合萨姆·科尔居住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事实上他对这个女人了解得很少。 他推开厨房的门走到了后门廊,边走边喝着矿泉水。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那一道绊线。开始他没发现它,直到科尔几乎绊到它的时候他才看到。随后她的小腿刮到了绊线,虽然力量不大,但已经足够了。按理说他们是该被炸死的。只是触发引爆器和发生爆炸之间有一点点的延迟。普勒明白其中的原因。 也许是炸弹引爆器的装置不怎么样,敏感度比较差。或者是安装炸弹的傢伙以为,你如果撞上绊线,就会被它绊倒在地。有两秒钟你会困惑不解。然后你从地上爬起身来,正好赶上炸弹轰的一声爆炸,你的脑袋就不知炸飞到了哪里。 仅就结果而言,普勒的确救出了自己和科尔的性命。但是他做得不够好,远远不够好。 我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我照以往的状态差多了。 离开了战场以后,你的感觉变得迟钝了。你遇事慢了半拍。 走下战场的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时刻的到来。尽管如此,不承想这会带来如此脆弱无助的感觉。解决这种状态的唯一办法,事实上,就是回到中东,重新在纷飞的战火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我从心底里不愿回去了。六次出征,身上挂着许多枪弹和炸弹留下的伤疤,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差点就失去性命。经歷了这一切之后,我不想回去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成了懦夫? 几分钟后,科尔走了出来,发现普勒坐在后院的鞦韆上。刚才她穿的是宽松的便裤、短衫和一双平底鞋。现在科尔换上了v字形领口的淡蓝色无袖背心裙,脚上是一双后跟不到三厘米高的白色凉鞋。同那一身宽松的便装相比,普勒更喜欢她现在的装束。 科尔走过来同他并排坐在鞦韆上,叠起双腿时用手整理了一下裙子。她的头髮还是湿的,身上散发着茉莉和丁香的味道。她向后靠到鞦韆的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我们不是该走了吗?”普勒说。 “我给珍打了电话,说我们晚到一会儿。”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 “告诉她迟到的原因了吗?” 她睁眼看着他。 “没有,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对她说起这事。” “我去邮局查了那份挂号邮件。” 她盯住他问道:“怎么查的?” “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你不等着我去查?” “有的时候,速度是一切的关键。而且邮局离我的旅馆果然只有三分钟的路程。” 普勒不禁微笑。科尔也报以得意的笑容。 “说说你查出了什么。” “寄出邮件的是一家从事土壤检测业务的公司。” “雷诺兹为什么要检测土壤?” “我希望我知道答案。” “如果那只小狗没有嚼碎和吞掉那份邮件,就意味着是回到现场杀了拉里·韦尔曼的那些傢伙拿走了它。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他们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一份邮件?” 普勒喝完了瓶里的水,把瓶盖重新拧了回去。 “就像我说过的,他们可以用与我们相同的方式推断出邮件的存在。他们意识到是那个邮递员发现了尸体。为什么是他?除非他手里有份挂号的邮件,需要有人来签收。这是邮差去他家的唯一原因。那么挂号邮件里有什么?他们决定回来查一查。不知道究竟能查出什么,不过他们认为值得冒险一试。”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发现邮件?” 普勒说:“也许他们能够获得一些内部的信息。” “我真不能相信,在我的警察当中竟然有人吃里扒外。” “我没说事实肯定如此。我的意思只是,你必须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那么刚才的炸弹呢?” “事实上我宁愿把它看成是一个好兆头。” “意思是你已经让一些人坐立不安了,就像司法官说的?” “是的。” “如果这件事同谋杀案确实有联繫的话。你把迪奇和他那个大块头朋友惹火了。” “你真以为他们会用炸死我的方式进行报復?” “不,你也许是对的。”她再次合上双眼,将脑袋靠到鞦韆的椅背上,用手揉着太阳穴,脸上做出了苦相。 “我到现在还没问你怎么样了,”普勒柔和地说,“我把你撞得不轻。你没事吗?有没有脑震盪的症状什么的?” “我没事。你当时撞得我上不来气,不过这比其他结果还是强多了。”她睁开眼睛,用指尖轻轻地抚摸一下普勒的小臂,没再把手挪开,“而我还没说谢谢你呢。” “当时的光线太暗了。如果有阳光照在上面,那种绊线会反射出光亮,通常人就能发现它们。所以塔利班和基地那些傢伙愿意把压板和其他引爆装置用土埋起来。” “我根本就没看到它。”她倾过身子,在普勒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普勒。”
第59页 普勒转过身看她。他觉得她的眼里闪烁着泪花,不过没等他做出确认,科尔已经把头扭向了一边。 “这没什么。” 科尔从他的手臂上挪开了手,站了起来。 “我们该走了。我开车,你的车就留在这儿吧。我们可以开我的敞篷小卡车。此刻我可是开腻了那辆警车。” 普勒看着她朝前走了几步。在落日余晖的衬托下,萨姆·科尔穿着无袖裙的身影魅力四射。 普勒滞留在那里,欣赏着眼前的这幅美景。 科尔转过身。 “你不想动身吗?” 普勒站起身。 “我来了。” 37 珍·特伦特穿着卡其黄宽松便裤和一双红色凉鞋,与之相搭的是上身的红色无袖女衫。她坐在楼西侧的阳光房里,尽管此刻已没有任何可以沐浴的阳光。珍手里早已端着一杯鸡尾酒。她问普勒和她的妹妹喝点什么。 普勒要了一瓶啤酒,科尔选的是姜汁汽水。 “哇,”珍说,“瞧你们俩的样子,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对不起,来晚了,”科尔说,“有件案子把我们耽搁了。” “不急。这让我有时间多喝了一杯马提尼。”她望了一眼普勒,“你也应该来一杯。” 普勒没有理会她的建议,而是问道:“你丈夫有消息吗?他已经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吗?” “他出门后很少给我来电话。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梅根在哪里?”科尔问。 “在池子里一圈圈不停地游泳呢。” “这么晚了还游?”科尔说。 “她想让自己的小肚子缩回去。我对她说长大了就好了,现在只是可爱的婴儿肥。可是别的姑娘嘲笑她,她受不了这个。” “换了我也一样。”科尔说。 “罗杰天生是个大骨架,他很容易发胖。而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珍向普勒望去,普勒在罩着绿色和紫色藤蔓图案布套的小沙发上坐着。珍对他说:“嗯,如果用你做个参考系,你的家庭应该有高个子的基因。” “的确如此。”普勒说。 “父亲还是母亲?” “父亲。” “那你的母亲呢?”珍问。 普勒没有回答,而是移开目光环顾房间。珍打量着他的腰带。 “参加晚宴也要佩枪吗?” “这是规定。我必须始终把枪带在身边。” 科尔问:“梅根会和我们一道吃晚饭吧?” “很难说,为了减肥她还节食呢。” “这可不好,姐姐。这么大的小女孩应该是见吃的就馋才对。” “我同她讲道理,最后总是弄得面红耳赤。我还领她看过专家。他们想让她吃他们开的那些药片,被我坚决制止了。我们希望这只是她成长过程中一个阶段性的现象。” 科尔似乎对此并未完全信服。 “这么说,今晚只有我们三个人吃晚饭?” “可能是吧。”珍说。 “唉,到底是还是不是?” “目前我还做不出完全肯定的回答。” “太棒了。”科尔不耐烦地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今天这一天里我已经遇到了太多找不出答案的问题,我还是去看我的外甥女吧。” “开车过来的路上,我没看到院子里有游泳池。”普勒说。 “室内游泳池。”珍说,“我们这地方的人不是那么崇尚户外的阳光。” “煤灰还会让泳池的水变成黑色。”科尔说。姐姐转向科尔说:“这完全是、纯粹是胡扯,你是明白的。” “我真的明白吗?” 女佣送上来他们的饮品。科尔端起自己的姜汁汽水,又把啤酒递给了普勒。她说:“好吧,我去了。你们俩可以在我的背后尽情议论我了。” 她走了。珍转向普勒,用自己的酒杯同他的啤酒瓶碰了碰。 “就我的标准而言,她的发条上得太满了。” “她是个警察,做事情必须认真。而且她是个女人,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她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 “既然你这么说,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们姐妹俩很有些不同。长相倒是相似,可是其他方面却不一样。” “我不会对你这个看法表示反对。那么,为什么你们两人来晚了呢?你不会是已经和她上床了吧?” “已经?”普勒用惊奇的语调说道,“她给我的印象肯定不是那种随便同别人睡觉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也的确不是那种人。不过她很迷人,并且是单身。你也很有魅力,而且我没在你那只大手上发现结婚戒指。” “这并不意味着那个关于‘已经’如何的说法是正确的。” “嗯,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小妹妹有那么点不管不顾的劲儿。” 普勒靠在沙发上,喝了一口啤酒。 “不,我们没有上床。我们共同经歷了一次爆炸事件。”
第60页 她直起了身子。 “你说什么?” “有人在我们去的那幢房子前面的卡车上偷偷装了炸弹。只差了几秒钟,不然我们就无法出席你今晚的,或者是任何一个晚上的宴会了。” 珍放下杯子,盯着他说:“你开玩笑。” “我不拿几乎掉脑袋的事开玩笑。” “萨姆为什么没提起这事?”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妹妹。你对她显然比我了解得多。” 她重新拿起杯子,却没有把它送到唇边。她盯着这杯橄榄绿的液体说:“我真希望她不做警察。” “为什么?” “太危险了。” “许多事情都有危险。”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不客气地说。 “她是个公职人员,冒着生命危险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德雷克那些好公民的安全。我很钦佩她。” “你是个军人,对不对?也是公职人员。” “从对于这项职业的描述来说,你说得没错。” “去过伊拉克或者阿富汗?” “都去过。” “我在高中时代迷恋过一个小伙子。他叫里奇·丹尼尔斯,一毕业就参军了。他是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死的,只有十九岁。” “如果他从战场上回来了,你还会嫁给罗杰·特伦特吗?” 她喝干了剩下的马提尼酒。 “我看不到你同这事有关系的任何理由。” “你再正确不过了。我只是在你妹妹回来之前和你随便聊聊。” “呃,关于聊天什么的,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一个人独处的感觉好着呢。” “为什么你要我今晚来这儿呢?” “我也不知道,说真的。当时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是个轻率地做出决定的人。” “当真吗?你给我的感觉并非如此。” “噢,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和我谈谈你丈夫上次受到的死亡恐吓吧。” “为什么?还是随便聊聊?我说过我并不需要这种聊天。” “不,我现在是以调查员的身份同你谈话。” “那是个愚蠢的行为,毫无意义。” “死亡恐吓很少会是毫无意义的蠢举。” “嗯,不过那些恐吓的确如此。” “你认为会不会是同样一些人重新做出恐吓呢?你认为你丈夫不应该为此而担忧吗?因为他明显是很害怕的。” 她现在似乎不那么自信了,她的手放下杯子的时候有些颤抖。 “我不认为我是回答这些问题的最佳人选。” “你今天下午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十分在意。” “我丈夫不是人见人爱的男人。有许多人恨他。” “你本人知道这一点吗?” “是的。” “可是你仍然嫁给了他。” 她愠怒地看了看他。 “没错,我仍然嫁给了他。那又怎么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并不富裕,他还在为创立自己的公司而苦苦拼搏。所以,我嫁给他不是为了钱。” “我没说他那时就很有钱,我也没说你是为了钱而嫁给了他。” “但你是这么想的。” “我相信他有许多其他优秀的品质。” “是这样,他的确如此。” “很高兴知道这一点。” “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 “我没什么自己的态度,我只想努力顺着你的意思去说。” “努力得还不够。” 38 科尔回到了屋里。 “嘿,梅根对燃烧掉身上脂肪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同她的姨妈谈话。”看到她的姐姐对普勒沉着脸的样子,科尔不由得停住了。 “一切都好吧?”她瞧着普勒问道。 普勒说:“一切都好。” 门又开了。 “兰迪?”科尔惊叫道。 与普勒上次见到的兰迪·科尔不同,这次的他全身焕然一新。他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牛仔裤、黑色的t恤衫和凉鞋,头髮梳得很整齐,还颳了脸。 萨姆·科尔明显是大吃一惊,却又十分欣喜。 兰迪走上前来,科尔拥抱了他。 “你怎么样了,陌生人?”她用轻快的语调问道。普勒猜她是想缓解生硬紧张的氛围。 “我还行。”兰迪说着,看到了普勒。 “在安妮汽车旅馆见过你。” “是啊,我们见过。” “你就是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的那个当兵的傢伙?” “我猜那就是我。” “我曾经想参军来着。” “为什么没有?”普勒问。 “身体不合格。视力不好,胸里似乎也有点毛病。大概是因为我这一辈子唿吸的都是这里的‘新鲜’空气。” 珍说:“我们去吃饭吧。” 餐厅很大,四周镶着斑马木的墙板,上面有许多的嵌线、檐口和圆形雕饰,明白无误地展示着一所豪宅所特有的气派。他们在餐桌的一端落座。这张谢拉顿式样的古老餐桌长度惊人,靠着三处基座才支撑起来。
第61页 兰迪用手掌来回蹭着漆得锃亮的桌面。 “採煤确实是个来钱的生意,大姐。” “你从没来过这里?”普勒问道。普勒坐在兰迪的身边,注意到他睁大眼睛,用惊嘆的神情感受着周围的奢华。 珍很快答道:“不是由于缺乏邀请。所以我对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感到吃惊。你过去一次也没接受过我的邀请来这里。” 普勒瞅了瞅兰迪。特伦特夫妇成家这么多年,兰迪却从来不登他们的家门?一个可能的答案突然闪过他的脑际。 “你们在这幢房子里住了多久?”他问珍。 珍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弟弟。 “五年了。在那以前,盖这幢楼用了同样长的时间。为此,我可以这么对你说,就业名单上增加了不少人。” “是啊。”兰迪说,“哎,姐姐,为什么你不让你的丈夫再盖两栋这样的房子?这个县的失业率肯定会大大降低。” 珍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觉得我们的房子已足够大了,兰迪。” “真遗憾。”兰迪说。 “但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愿意的话,特伦特矿业公司会为你提供工作职位。” “会是什么样的职位?”兰迪问道,“副总裁?财务长?一号马屁精?” 科尔对着普勒慌忙说道:“兰迪和我们的爸爸曾经在特伦特矿业公司工作过。” “什么工作?” “找矿。”兰迪说,“而且我们非常在行。” “没错,很能干。”珍说,“他们能够在看起来毫无希望的地方找到富煤层。” 兰迪说:“爸爸从来没上过大学。他连该死的高中都差点没读完,后来去海军干了一段时间。但是他知道如何看懂地质报告,而且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块地方。他把他懂得的一切都教给了我。”他凝视着珍说,“现在是我了,我比其他任何人更懂得如何找矿。即使罗杰有那么多奇异的设备也不行。” “正因为这样,你回来重新为他工作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 “你是说帮他赚更多的钱?” 科尔说:“兰迪,如果——” 兰迪打断了她。 “嘿,一个男人在这地方不能喝点酒吗?” 科尔问:“你是怎么来的,兰迪?走路还是驾车?” “我不会酒后驾车的。我也许会在这儿住一夜。喂,珍,你这里有我能住的房间吗?这样我就能和亲人待在一起,就像当年一样。” 珍语速很快地答道:“一点没问题,兰迪。我喜欢你这样。” “嗯,也许我不能。我明天早晨可能有点别的事,或许今晚就有事。” 普勒望着兰迪,试图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一些东西来。普勒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酒精的味道。他瞥了一眼科尔,恰好发现她正在做同他一样的事情。 普勒问:“你今晚打算待在德雷克吗?” 兰迪咧嘴一笑,摇着脑袋说:“伙计,我没打算待在任何一个地方。” 科尔说:“兰迪,你的话一点也讲不通。” 兰迪用胳膊肘捅捅普勒。 “她们认为任何事情必须讲得通才行,普勒。我就是不买这个帐,你呢?” 普勒感觉兰迪并不指望或者甚至是并不希望他做出回答,所以他一言未发。他看了看两个姐姐,又看看这个弟弟。明眼人一望便知这里缺位的是什么。 妈妈和爸爸。 科尔说过他们已经死了。 这幢房子盖起来有五年了。兰迪从未来过这里。 普勒猜测他们的父母是否是五年前去世的。 他又望了一眼科尔。他开始说话了,但是看来科尔几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她露出了乞求怜悯的表情。于是,普勒闭上了嘴巴,低头朝自己的双手望去。 开餐了。一共四道菜,样样都美味可口。很明显,特伦特家不满足于简单地雇两个厨子,他们拥有的是地地道道的烹饪师。当用人无可挑剔地为他舀汤和摆上每道菜的时候,普勒感觉很难为情。但是他明白,如果他站起身来接过菜进行自我服务,就会使用人体会到无与伦比的痛苦。 一个多小时以后,大家的身子都向后靠到椅背上,他们都吃饱了。兰迪最后一次用餐巾擦擦嘴,喝干了杯子里的红酒。普勒判断这种红酒一定是非常昂贵的。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爸爸曾带着哥哥和他兄弟俩去过法国的普罗旺斯和义大利的托斯卡纳。即使按照欧洲的标准,两个男孩也还不到合法饮酒的年龄。尽管如此,爸爸还是教给了他们有关红酒的许多知识。将军爸爸是红酒的鑑赏家和收藏家,同时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义大利语。 “谢谢如此精美的晚餐。”兰迪说,“你还在水泥池子里游泳吗,珍?为你那位老罗杰保持少女般的体形?” 科尔局促不安地瞥了普勒一眼。 “兰迪,我不认为你有必要当着普勒探员的面摆出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噢,我这不是做做样子,普勒探员。我无疑是个攀上了富亲戚的白人穷鬼,但是我绝不做装腔作势的事儿。给你一个忠告吧,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的出身。”
第62页 “我把你的房间准备出来好吗,兰迪?”珍问道。 “我又改主意了。我还得去其他地方,同别的一些人打打交道。” 科尔问:“包括像罗杰这样的人吗?” 兰迪盯着她看。他的笑容变得更灿烂却显得有些生硬了,普勒觉得。尽管是这样,这依然是很有感染力的笑容,普勒自己的嘴角随着也快张开了。 “他出门到外地去了,是不是?我听说如此。 “有人负责向你透露罗杰的行踪?”普勒问。 “不是,早些时候我看到他的喷气式飞机飞离了德雷克。” “你要打交道的那些人包括罗杰吗?”科尔又问了一遍。 普勒观察着科尔。他曾经见过她此刻这种紧张不安的样子,每逢遇到充满压力的局面,她便会露出这种神情。 “我的头脑是清醒的,警察姐姐。”兰迪说,“罗杰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而你们走你们的。” 他展开手臂,表明他指的是自己的家人。 “不过我想你们选择的道路同罗杰的没什么两样。” “不要随意谈论你并不真正懂得的事情。”珍说,“这个习惯很不好,会让人陷入麻烦。” 兰迪站起身,将餐布扔到了桌上。 “到你家做客的感觉真好。十年以后我也许还会再来。” “兰迪?”珍急忙说,“等等,我没有让你生气的意思。” 可是兰迪已经穿过餐厅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39 三十分钟后,普勒和科尔也离开了。普勒坐在敞篷卡车的副驾驶座上,眼睛望着窗外。关于今晚的事情他有许多问题想提出来,但是他不准备张嘴去问。这些事情不是他该过问的。 科尔后来说道:“噢,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家庭聚会通常如此。” “我肯定你想问一些问题。” “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私事,我想我对你也应当遵循同样的礼节。” 他们在沉默中行驶了五六分钟。 科尔开始说道:“我们的父母是在车里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砸死的。罗杰的公司採矿时放炮崩山造成的。” 普勒转身注视着她。 “大约在五年前?” “是的。” “兰迪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我们都受到很大刺激。”她的语气挺凶。接着她的表情和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但是兰迪的反应是最强烈的,他和我们的妈妈爸爸一直相依为命,他和爸爸尤其亲近。” 科尔在沉默中又开出了几公里。普勒环视车厢内部,注意到更新的泡沫座垫和重新配置的仪錶板,甚至脚下的金属底板看着也很新,一点锈迹都没有。同时,车里也有一些似乎没有更换过的固有部件。 “是你翻修了这辆车?” “是啊,怎么了?” “让我想起了你的房子。你买房子时一道买的这辆车?” “对,一道算在房产价格里了。” “兰迪是靠你买下房子的钱生活的吗?珍明显是不需要这笔钱的。” “是的,我们当时就是这么安排的。兰迪比我更需要钱。” “这我懂。” “很有趣,过去没人相信罗杰·特伦特能取得什么成功。” “那么他是如何混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工作很努力。他在生意上也有些眼光,还有些运气,在採煤这个行当上一步一步干了起来。他冷酷无情,妄自尊大,可是有一种捕捉赚钱机会的直觉。而我爸爸和弟弟为他找出了很多储藏煤炭的地方,尽管其结果是把这里的地貌都毁了。” “不过我想它还是提供了就业机会。” “和当年比还是差了很多。” “为什么?是这里的煤炭快采尽了吗?” “煤炭当然是越采越少,从你挖出第一铲煤的时候就是如此。目前,德雷克和西维吉尼亚州的许多地方都是用露天开採的方式採煤。” “把山炸开接近煤层?” “矿业公司会对你说,是露天开採还是地下矿井开採取决于地质构造、地形地势和经济效益,就是说要考虑地理形态、煤层的深度和布局、开採成本与可实现利润的比较等等因素。而事实上是,露天开採比矿井开採需要的工人少,这意味着煤矿老闆能赚到更多的钱。特伦特矿业公司目前还强调,他们进行露天开採的许多地方,已经在地下深处用巷道作业方式採过煤。他们正在做的是传统矿井无法实现的开採工作,这是二度开发,这样做至少能够给这里带来新的经济活力和就业岗位。也许他们的说法有一定道理。反正人们在担心桌面上没有食物、脑袋上没有屋顶的时候,也就没有心情同煤矿老闆争论了。” 科尔盯着普勒继续说道:“我看不出这些同案件侦查有什么联繫,不过你了解一点煤矿的事情也许没什么害处。” 在一定程度上,普勒想否定她的看法。他对採煤领域的这些奥秘没有什么兴趣,还感到各种外在的因素已经有些分散了他对案件的注意力。但是,他意识到此刻的科尔愿意谈谈这些事情。而且,部队早已让他懂得了广泛了解战场环境的重要意义。他发现,侦破案件同当兵打仗也是同样的道理。
第63页 “你说得对。”他说。 40 二十分钟后,科尔停下车,用手朝前指去。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普勒可以清楚地看明白她想让他看的东西。 “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出现的吗?”她指着眼前突兀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大约有一百米高、与周围环境极不谐调的堆积物问道。 “讲给我听。” “这是‘填谷’造成的。矿业公司把所谓的‘表土’填到这里。‘表土’是指他们从山上剥离的一切东西:他们为了接近煤层而炸开的树木、土壤、岩石等等。他们必须把这些东西挪到别处去。但是西维吉尼亚州有露天开採恢復地貌的法规,这就意味着矿业公司要尽可能把剥离的表土堆在开採工地旁边。他们就把表土卸到山谷里,还在上面种上树苗,浇水施肥,还覆上护根物,然后让植物自然生长。问题是,他们这样子倾倒表土,完全把地质构造变成了底朝上,最上面的土壤被压在了最下面,原来埋在下面的岩石被翻到了最上面,本地的草本植物和树木没法在这种条件下生长。于是他们又从外地引来不少植物,结果彻底破坏了我们这里的生态系统。他们这么做似乎是遵循了法律,不过只是在字面上而已,实际完全违背了法律的本质精神。而且这么倾倒和堆积表土,使这里的表面地势也发生了变化。河流不得不改道,还出现了突然暴发的山洪。山体出现坍塌,有时还砸坏了民房。” “我没看到这里住着很多居民啊。” “那是因为特伦特矿业公司后来把这一整片地区都买下来了。” “为什么?人们愿意卖给特伦特吗?” “他们不愿意卖,但是他们也不愿意紧挨着天天放炮採煤的露天矿山住下去。这里的水没法喝。洗完的衣服没法在外面晾。你的肺和肝什么的随时可能出现病症。兰迪提到参军体检时他的肺不合格,并不是在开玩笑。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被诊断出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病。同我不一样,他这辈子从来没抽过烟。但是他在矿山附近踢足球,参加径赛运动。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些运动员也得了同样的病。生活质量变得越来越差。这里曾经有小镇、有社区,而你现在能见到的只是零星的拖车移动房,或者是森林里的一两处小木房。这就是剩下的一切。德雷克县曾有两万多人口,现在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了。再过十年,煤挖没了,我们大概也就从这儿彻底消失了。” 她接着将车开到一处用铁丝网拦着的地方,上面还挂着警示牌。院内是一座多层的、高耸庞大的金属设施,一道道长长的传送槽从这里通往不同高度的多个方向。 “这是煤炭转运站。煤炭在这里经破碎后装进卡车或是轨道矿车。这里有一条铁路专用线。” “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工作。”望着转运站里闪亮的灯光和周边驶过的运煤卡车明灭的车灯,普勒说道。 “你说对了,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本来天黑的时候是停工的,后来变成了连续倒班作业。时间就是金钱嘛。而且他们唯一可以出售的产品就是煤。让煤躺在这里睡大觉可没什么好处。这东西需要变成电进入电网,保证电灯和电脑什么的运转,他们在这里常常这么说,至少在煤矿的市场宣传册上是这么写的。” “我看得出,你痛恨这一切。” “不是所有的,不是。採煤确实提供了就业。而且它支援了整个国家,因为我们需要能源。但是有些人认为,应该找到一个比剥开整个地面更好的办法来取得能源,现在这种做法在一定意义上是得不偿失的。有些人指出我们早已越过了可以承受的临界点,这么干下去后患无穷。可是,如果你的家不在这里,如果你拧开水龙头后流出来的不是黑水,如果崩碎的大石头砸不到你的房顶,如果不断刷新纪录的空气污染程度没有使你的孩子患上癌症,你还会在乎这些吗?大家称我们是美利坚合众国,但是我们并不是个真正团结一致的国家。阿巴拉契亚山脉向整个国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煤炭。当煤炭挖尽、西维吉尼亚州的地貌变得像是冥王星的时候,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人们有谁会在意我们呢?人们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现实就是如此。” “你爸爸对这一切有过什么样的感受?听起来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他把自己一生的精力都放在寻找煤矿上了。我觉得他早就停止了对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其他事情的思考,如果他曾经思考过的话。” “兰迪呢?” “他怎么了?”科尔问道。 “他也寻找过煤矿,而且还是个内行,可是他现在明显是洗手不干了。”普勒顿了一下,“罗杰·特伦特上一次收到的死亡警告,是兰迪干的吗?” 科尔挂上了车挡。 “我还想让你看一个地方。” 41 科尔把车停到八公里外的路边上。她跨出车门,回身从座位后边掏出两顶工地用的安全帽,顺手递给了普勒一顶。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还用戴这种东西?”普勒问。 “去看看我的父母。” 普勒扣上帽子跟着她走去。科尔打亮了从车上带来的一支强光手电筒。他们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越林地。很快碎石就不见了,他们踩在土路上。
第64页 “一般情况下,你得先获得批准,还要在别人引导下才能到我们现在去的地方。可是,去他的。要知道,这是我的妈妈和爸爸。” 他们离开了那条小径,穿过了一块空地,来到一道铁网围栏前。普勒想攀过去,可是科尔指了指联结的铁网间的一道缝隙。 “你干的?” “我打开的。”她答道。 他们通过了围栏,继续向前走去。走到墓园边上的时候,科尔的脚步慢了下来。 “很明显,我们是去拜谒他们的墓地。”普勒说。她点点头。 “为什么去墓地还这么麻烦?” “特伦特买下了这片地区,其中也包括这处墓园。从理论上说,现在你要想来这个逝去的亲属最后安息的地方,应该事先和他们预约登记。但是跟你说实话,普勒,虽然我是个面对法律宣过誓的警官,但是这种规定让我的火气不打一处来。” “我能理解。换了我也一样。” 科尔带着他绕过一些坟墓,最后停在并排的两处墓穴旁,用手电筒照亮了墓碑上的字。 “玛丽和萨缪尔?” 科尔点点头。 “你的名字是随你爸爸的名字起的?” 她露出痛楚的微笑。“他们本以为我会是个男孩。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他们就把我的名字改成萨曼莎,但是还叫我萨姆。爸爸妈妈以为他们再不会有孩子了,可是你瞧,过了几年兰迪又意外地降生了。” 普勒读着刻在大理石上的生卒年月日。 “一块大石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真是不可思议。” 科尔一言未发。等到她张嘴说话时,她的声音变得深沉嘶哑,仿佛她的嗓子正在缓缓地闭合。 “让我单独待一分钟好吗?” “当然。” 他走出十米开外,查看其他一些墓穴。整个墓园处于完全失去维护的状态,一些墓碑歪斜着,胡乱生长的杂草几乎没过人的大腿,到处都罩着厚厚的灰尘。然而他注意到,玛丽和萨缪尔的墓碑却笔直地立在地上,前面摆放着鲜花,墓穴周边的青草也修剪得十分齐整。他估计这都出自科尔之手。 “嘿!”科尔的喊声使普勒迅速转过身去,几秒钟后跑到了她的身旁。 “有人在那边。”科尔说着指向左侧。 普勒眯着眼朝暗处看去。科尔的手电筒朝着那个方向来回照射着。 “在那儿!”科尔指向正在朝东边逃去的一个男人的身影。手电筒的光圈稳稳地罩住了他。 科尔吃惊地张开了嘴。 “兰迪?兰迪?”她大声喊了起来。 那人迅速从手电筒的光亮中消失了。 “那是你弟弟吗?”普勒问。 “是他。我纳闷儿他来这里干什么。” “也许和你一样。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要去一个地方,还要见一些人。可能他的意思就是指到这里来。”他停顿一下又问道,“你想去追他吗?” “不,让他走吧。” 她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家。普勒的迈锐宝仍然停在门前的车道上。他们迈出了车门。 “你不想进去喝杯咖啡吗?你说过它有助于你入睡。珍的这顿盛宴没准备咖啡。她更喜欢餐后的甜露酒或是我叫不上名字的那些茶。我倒是宁愿喝我的麦氏黑咖啡。” 普勒很想现在就回旅馆,因为他有些工作要做,而且他差点就这么说了出来。然而他实际说的是:“谢谢,听起来咖啡会很不错。” 科尔沏好咖啡倒进两个杯子里。他们端着杯子来到后院,又坐在了鞦韆椅上。科尔蹬掉了高跟鞋,揉起自己的双脚。 “竟然没有蚊子,我真吃惊。”普勒说。 “我喷过药。”她说,“而且住在矿区的一个好处在于,蚊子似乎比我们更讨厌那些煤尘和煤矿的其他副产品。另外,他们往水里灌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污染物,蚊子的滋生大概也遇到困难了。” 他们喝起了咖啡。 “谢谢你今晚听我吐露家事。” “吐露情感是件好事,它能够使我们的头脑更清楚。” “可是我们手里有七个人的命案和一起爆炸案。想想吧,上星期我要对付的最大问题是酗酒、违反公共秩序、几只非法酿酒的蒸馏罐。噢,还有一起盗窃案,偷了一台微波炉,外加一副假牙。” “从吃晚餐的时候到现在,我的脑袋里一直在想。” “你的脑袋对你说了什么?” “我们的侦查已经取得了进展。”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人想杀了我们。” “那么下一步呢?” “继续调查。不过明天我得去趟华盛顿。” 科尔的脸沉了下来。 “什么?为什么?” “雷诺兹是国防情报局的。我安排了同那里的人会面。这是调查中不能忽略的一个角度。” “不能请别人去吗?军队应该有很多特工人员啊。” “是不少。但是他们决定这个案子不再配备别的人手。” “我真不明白。”
第65页 “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科尔。但是我很快就回来。” 科尔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静静地听着,又问了两个问题,挂掉了它。 “是司法官林德曼打来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的静静的小村庄突然变成了屠宰场和炸弹横飞的地方,他对此大为光火。” “可以理解。” “他们把火完全扑灭了。你去的那幢房子已经遗弃多年。顺门缝塞进你屋里的纸条上没有指纹。爆炸物使用的是达纳炸药,请来的爆破物管理局专家说两处引爆器的安装都是专业水平的。” “这挺好,我最讨厌和业余水平的打交道,他们的行为令人难以预料。” “我很高兴你竟然从中发现了一点儿好消息。” “这么说还是没有头绪?没有一点儿线索?” “眼下还没有。” “很难令人相信的是,有人能找到合适的材料造出两颗炸弹安装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行动。” “这一带有许多爆炸品,普勒,而且许多人都明白如何使用它们。” 普勒喝干了咖啡,将杯子放在鞦韆椅的扶手上,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是啊,我猜你是该走了。” “谢谢你关于煤矿的启蒙课。” “不客气。还在为那根炸弹绊线而责备你自己吗?” 普勒不作声。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人对我的形容比这难听多了。” “准确地说,我这是一种夸赞。” 她望了一眼房门,又看着他说:“已经很晚了。你可以住在这里,如果你愿意的话。”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你知道,有些事情应该等到合时宜的时候去做。” 她弱弱地一笑,说:“你是对的,的确是这样。” 她站起身,拾起他的杯子。 “走吧,已经很晚了。 明天几点见面好呢?我为你买份早餐。” “先好好睡觉。零八零零,在牛栏餐馆。” 她微笑道:“朱丽叶。” “嗯,目前还不是扮演罗密欧的时候。” 科尔踮起脚尖吻了一下普勒的脸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普勒的胸膛上。 “一句深刻的告别语。” 普勒开车走了。科尔站在前廊向他挥手,然后进屋了。 他从后视镜里一直看着她,直到再也望不见她的身影。 他把车拐向通往安妮汽车旅馆的路上。 42 普勒熄掉车灯,拔出了m11手枪。旅馆营业室的灯开着,一辆皮卡停在门前。 他本想进去查看路易莎的小猫,可是里边现在有人。 他低下身子,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双眼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今天几乎被炸死的普勒对一切都不想等闲视之。给他安上炸弹的傢伙显然知道他住在这里,也许这傢伙已回到这里想同他再玩儿一次。 他首先对皮卡进行检查。他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查看杂物箱,看到了行车执照上的名字。 克雷图斯·寇辛斯。这名字对他丝毫不意味着什么。 他离开皮卡车,踏上营业室前边那道窄窄的门廊,隔着玻璃窗朝里望去。里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矮个子年轻人,正端着一只很大的纸壳箱。 普勒拧拧门把手,没上锁。他打开门,枪口指向那人的头部。 年轻人手里的纸箱啪地掉到了地上。 “噢,上帝啊,别,别开枪。” 这人剃着光头,肚子软塌塌的,留着修剪过的山羊鬍子,看样子快要尿湿他那条脏兮兮的牛仔裤了。 “你到底是谁?”普勒问。 对方浑身颤抖得太厉害,普勒不得不把枪口放低了一点。普勒亮出自己的证件。“陆军调查员,” 他说,“你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才不会开枪。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奶奶让我来的。” “你奶奶是谁?肯定不是路易莎。她说过她在这一带没有什么亲人。” “她是没有亲戚。可是我奶奶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沃里·寇辛斯。我奶奶是内丽·寇辛斯。我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德雷克县。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们。” “行车执照的名字是克雷图斯·寇辛斯。” “那是我爸爸。我的车在店里没开回来,所以我开他的车过来了。” “好吧,沃里,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拿的是什么?” 年轻人指了指地上的纸箱。它已经摔裂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普勒看到了一些旧衣物、一部《圣经》、几本其他的书、一个镶着照片的镜框,还有几根编织针和一团带颜色的毛线。 “我是来取这些东西的。”年轻人说。 “为什么?给路易莎带到医院去吗?” 年轻人显出困惑。 “不是,长官。”
第66页 “那是怎么回事?” “给我奶奶带去。” “这么说你要把路易莎的东西拿走,送给你奶奶。这不是偷窃是什么?” 年轻人的眼睛瞪圆了。“呃,她反正是用不着这些物品了。她死了。” 普勒的眼睛连眨了两下。“死了?路易莎死了?什么时候?” “是的,长官。大约三小时前死的。路易莎过去对我奶奶说过,她死后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奶奶。就像我刚才说的,她们俩是好朋友,她们的年龄差不多。” 普勒低头又看了一眼纸箱,抬起目光对沃里说:“你出手可够快的,是不是?她的尸骨未寒,你就——” “您真的不知道,先生?” “知道什么?” “这里的许多居民家里都很穷。他们一旦发现你死了,又没有别的亲戚,马上就会把你的东西拿走。要不然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空荡荡的破房子?所以路易莎咽气后,我奶奶马上就告诉我来这里,把路易莎原来答应过给她的东西带回去,来晚了就会被别人拿走了。” 普勒垂下了枪口。“你奶奶怎么知道路易莎死了?” “她给医院打过电话。” “我认识的别人也给医院打过电话。他们不会对你奶奶透露任何消息。” “我姑姑是医院的护士,是她告诉奶奶的。” “我听说她的情况见好。” “我想她是曾经见好。我姑姑说她看起来好多了。可是后来机器开始显示她的情况不好,她的唿吸突然间停止了。我姑姑说上了年纪的人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放弃了求生的努力。对生活感到疲惫了,我猜是这样。” 普勒更仔细地查看一遍纸箱,确定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看到一张照片: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下摆很大的喇叭裙、紧身衫和粉色高跟鞋,超蓬的髮式使她们看着像是在脑袋上顶着蜂巢。他翻过照片,后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55年11月。 “这里的一位女士是你的奶奶?” 沃里点头。“是,长官。她的头髮颜色更深。”他指着左侧那位金髮女郎说。 照片里那个女孩一脸调皮的笑容和一副挑战世界的神态。“这边是路易莎女士。她们的容貌现在当然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路易莎,当然了。” “是啊,”普勒瞧了瞧周围,“你要把猫带走吗?” “不。奶奶养着三只大狗,它们会把那个小东西吃掉的。”他看一眼普勒的枪,“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吧。” 沃里端起纸箱。 “对你奶奶说,我为她的好朋友感到难过。” “我会的。您的名字?” “普勒。” “我会告诉她,普勒先生。” 片刻后普勒听到那辆皮卡打着火后慢慢地开出了旅馆的停车位。他朝屋里看去,同时听到了猫的声音。他穿过柜檯走进了后面的卧室。那只猫躺在没叠的被子上。普勒查看了猫的食物、水和垃圾托盘。小猫吃的喝的都不多。它大概是在等着路易莎的归来。如果真是如此,它离死大概也不会远了。将人和猫的寿命做个换算,这只猫与路易莎也该是差不多的年龄。 普勒坐在床上打量着这间屋子。从1955年的喇叭裙和对未来世界的憧憬,到几十年后毫无价值地了却残生。没等安葬到地下,人们就急忙来拿走你的东西。 我还以为我救了她。我没做到,就像在阿富汗没能救出我的战友一样。都没救过来。这类事情的发展不在你的掌控之中。部队却要求你掌控一切。掌控自己,掌控敌人。然而部队的所有训练都不能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生还是死,这几乎完全不是你个人能够掌控的东西。他挠了挠猫的肚子,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一卷隔离带,仔细锁好门后将旅馆营业室的入口处圈了起来。 黄色的隔离带十分醒目,从很远的距离就可以看到。它传递的信息清楚明了:不得进入。 接着,他从远处仔细观察自己的房门。他寻找类似细线、未曾见过的小木块等东西,不过什么也没发现。他从环绕着小停车场的花坛上拾起一块不小的石头,朝房门的某个点抛了过去。石块一出手,他便马上蹲到车后。石块击中了房门,什么也没发生。他又拾起一块石头向门把手掷去,石块重重地砸在目标上。 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根套叠杆,杆的梢端有一把几乎可以转向一切角度的小夹钳。他把自己的房间钥匙固定到夹钳上,拉长了套叠杆。他向周围望了一圈,空荡荡的,看来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锁,又用套叠杆捅开了房门。 没发生爆炸。没出现火球。 他收起套叠杆,锁好车,走进了房间。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室内的黑暗。 一切似乎和他离开房间时没什么两样。他检查为弄清是否有人潜入而设下的几处小机关。没有碰过的痕迹。 他锁上房门,坐在床上,计算着他自己已经出现的失误。
第67页 他没能及时发现炸弹的绊线。他没能挽迴路易莎的生命。 他看看手錶,盘算着是否应该打个电话。 科尔此刻也许早已上床睡觉了。而且,他究竟想对她说些什么呢?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m11手枪也将一整夜躺在他的手掌上。 他的手机振动了。他看了一眼号码显示,不禁无声地发出了呻吟。 “您好,长官。” “事情糟透了,枪炮中士。”他父亲说。老人家对普勒的称唿一般是在“小丘八”和“枪炮中士”之间转换,有时也干脆变成“你这个该死的一等兵”。 “什么事,长官?” “上头没发出任何命令。星期六的夜晚竟然无所事事。我们一起出去找点乐子怎么样?我们可以到基地搭一架出去执勤的军用运输机,飞到香港去。我熟悉一些地方。以往在那儿的日子还是不错的。有些娘儿们很可爱。” 普勒解开靴子,把它们踢到了一边。“我正在执行任务,长官。” “我说句话,你的任务就解除了,士兵。” “这是个特殊任务,长官,直接由总部指派的。” “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他父亲的语气兇巴巴的。 “命令是绕过直接的指挥系统下达的。我没问为什么,将军。这毕竟是部队,我只是依照军法执行命令,长官。” “我要打几个电话。这一套做法必须制止。如果再晾我一次,他们就会为此而后悔莫及。” “是,长官。明白,长官。” “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是,长官。祝您在香港愉快。” “你好好干,枪炮中士。我回来后联繫你。” “明白,长官。” 啪嗒一声,他父亲挂了电话。普勒怀疑是不是医院已经不再给他父亲服用夜间的药物了。已经这么晚了,通常服过药的父亲早就进入了深沉的梦乡,可是最近这老爷子已经两次在这个时候给他的儿子打来了电话。他回头得查查是怎么回事。 普勒脱下内衣,重新躺到了床上。 每次同他的父亲有过如此一番交流后,普勒都感到自己身心的某一个部分被什么东西实实在在地吞噬掉了。也许有那么一天,普勒会不折不扣地相信他父亲在电话里说的每一句话,他父亲会重返部队指挥官兵,普勒则真的成为他的小丘八或他的枪炮中士或他的那些“该死的一等兵” 当中的千万分之一。也许有那么一天。但不是今晚。 他熄了灯,闭上了双眼。他需要睡眠。所以,他睡着了。但是睡得很轻。三秒钟内就能醒来。瞄准,向敌人开火。 炸弹。子弹。瞬间就可能降临的死神。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阿富汗。 43 早晨六点钟,普勒起床了。淋浴,刮脸,穿衣。 他坐在营业室的小门廊上,喝着自己研磨的咖啡。没有人私自闯进昨天沃里离开后他用黄色隔离带圈起来的地方。 八点钟在牛栏餐馆,他点了鸡蛋、火腿、麦片,另外又点了咖啡。科尔今天换了一身警服,将柔美的女性特质掩埋在涤纶织物、警用器械和黑色制式皮鞋之中。 “路易莎昨天死了。”普勒说。 “我还没听说呢。”科尔答道,叉子在送往嘴边的途中停住了。 普勒对她说起了沃里·寇辛斯对旅馆的造访。科尔证实沃里的奶奶和路易莎是相交很久的老朋友。 “今天早晨我给医院打了电话,我说我是她的孙子。”普勒说,“他们告诉我,她是在睡眠中死去的。” “这种死法倒不坏,我想。” 比一块巨石砸在有人乘坐的车上好多了。普勒不禁这样想。 “她在这里没有家人。她的遗体怎么办?葬礼呢?还有她的旅馆?”普勒问道。 “我得打几个电话。我们会妥善处理的,普勒。虽然德雷克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了,但是我们这里还是有许多好人。他们关心别人,这里的人们仍然彼此照料着。” “好。”普勒呷了一口咖啡,“不过在有人去世后,这儿的人当真那么快就去搬人家的东西吗?” 科尔耸下肩。“我不会对你说沃里的话有假。人们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奇怪的事情。” “你指给我的那个地方,住在那个水泥堡垒旁边的人们,就是这样子吧?” “我得承认,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这一带靠捡拾垃圾过活,而且有些时候人家还没有咽气他们就跑去拿走对方的东西。我们把这种行为看作是盗窃或抢劫,有时甚至认定为是重大盗窃罪。这些人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关进监狱?” “有些时候是这样。” 普勒咬了一口鸡蛋。他已经给匡蒂科的头儿打过电话,汇报了案件侦查的最新进展。当他提到明显是针对他本人的爆炸事件时,唐·怀特说:“很明显,你已经让有些人变得兴奋异常。” “是的,长官。”普勒当时只是这样回答。他没有请求对方提供人力增援。如果头儿想派更多的人过来,自然会派的,普勒不想为此而乞求人家。
第68页 普勒已经安排好当天晚些时候乘商用飞机从查尔斯顿出发。他必须去五角大楼了解马修斯·雷诺兹上校死前的情况,还需要查看一下雷诺兹位于费尔法克斯城的住宅。普勒曾向上司暗示过,华盛顿地区的cid特工人员完全能够同他一样圆满地完成上述调查任务。但是怀特明白无误地表示,普勒是担当此任的唯一人选,至少到目前为止美国陆军并没有改变这样的想法。 “你在华盛顿要待多长时间?”科尔问。 “目前还说不准,取决于我将发现什么。但是肯定不会超过两天。” “你们在亚特兰大的那个了不起的实验室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公文包和电脑里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有些别的东西需要检测。他们很棒,但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今天再同他们联繫一下,如果他们有什么发现就马上告诉你。” “俄亥俄州的那家从事土壤检测的公司呢?” “他们九点钟上班。一到九点我就立刻给他们打电话。” “如果没有法院的指令,他们也许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也许如此。不过我们能够搞到法院的指令。” 科尔不再说话,只是喝着咖啡,环顾牛栏餐馆里的其他顾客。 普勒观察着她:“你一直没有回答我提出的关于兰迪和死亡恐吓的问题。” “你不必一定是一位国际级的大侦探才能猜出答案。” “在兰迪看来,父母是被特伦特杀害的。他对这个浑蛋痛恨不已,所以他向特伦特发出了最初的死亡威胁。你当时就着手调查,发现了这是你弟弟干的。你把这事压下去了,不愿意再提起它。” “你的分析相当准确。” “好,我目前的问题是,现在的死亡恐吓也是兰迪干的吗?” “我认为不是。” “但是你也不能绝对肯定不是他干的?” “我当警察够久的了,懂得只要有适当的诱因,任何人都会产生诉诸暴力的冲动。” “你想让我同他谈谈吗?” 她摇摇头。“普勒,这同你调查的案件无关。你来这里只是由于一个唯一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它同雷诺兹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来调查雷诺兹案件的。” “怎么可能有什么关系?” “我也说不好。所以我们才开展调查。你同意我和他谈谈吗?” “我会做出考虑。不过我甚至不知道他目前在什么地方。” “他靠什么供养自己?除了家里留给他的钱以外?” “他打些零工。” “罗杰会不会认为新的死亡恐吓仍然来自兰迪?所以他马上就给你打电话?” “可能是如此。”她承认道。 “特伦特什么时候回到镇里来?” “我不知道,我不负责这个人的日程安排。” “我觉得今天早晨去那个死去的莫莉·彼特娜的办公室倒是个合适的时间,我们可以去那儿了解一些事情。” “你真的认为他们和雷诺兹一家人之间有什么关联吗?除了他们可能目击了一些事情以外?” “这正是我们需要了解清楚的。不过我确实想告诉你,我很难相信所谓的巧合。” 一辆淡银色的梅赛德斯sl600停到了牛栏餐馆前面,普勒和科尔不由得从窗户朝它望去。车篷是敞开的,他们对车上的乘客一览无余。 “说曹操,曹操到。”普勒说,“开车的是你姐姐,你弟弟也坐在车里呢。” 44 珍·特伦特和兰迪·科尔走进餐馆时,每张桌子上的脑袋都朝他们转了过去。珍·特伦特穿着深蓝色的短裙、白色无袖衫和约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尽管开着敞篷的梅赛德斯跑了一路,她的头髮依旧十分秀美,而且她的脸妆也上得非常专业。一股魅惑的潮水勐然涌进了这家餐馆,正在就餐的所有人,从蓝领工人到办公室的职员,一时间都显得有些头晕目眩,仿佛是一位着名的电影明星突然来到西维吉尼亚的德雷克县吃早餐一样。 珍微笑着朝一些餐桌打了招唿。兰迪没精打采地低头盯着地面,已不见了昨晚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他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和印着史密斯飞船乐队字样的白色t恤衫。他的脸上挂着厌恶烦闷的表情。 普勒认真打量过这两人之后,站起身沖他们招手。 “珍?快过来。这里有地方。” “看在上帝分儿上,普勒。”科尔嘘他道。 普勒低头问科尔:“你难道不想叙一叙亲情吗?” 珍和兰迪向他们走了过来。普勒站到一边让珍挪进了卡座,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兰迪坐到了他另一位姐姐的旁边。 科尔问道:“昨夜你去墓地了吧?我敢肯定我看到的是你。” “那违法吗?”她弟弟咕哝道。 珍说:“我在开车进城的路上碰到了我们这个任性的弟弟。我终于让他相信同他的大姐吃顿饭不是一件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她望向兰迪,“而且看你的样子,骨头上应该多贴一些肉才好。你昨天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第69页 “你去墓地干什么?”科尔问。 “你去那儿干什么?”兰迪反诘道。 “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 “我也一样。你对此还有什么不贊成的吗?” “好吧,你不必非得带着这么大的火气说话。” 兰迪向周围张望。“我们点餐好吗?我饿了。”他用手揉搓着脑袋说。 “头又疼了?”普勒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兰迪抢白道。 “只是问问。吃点东西也许会好一点儿。” 普勒举手向女招待示意。 珍和兰迪点过后,普勒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放下了杯子。“看你的样子应该好好地睡上几小时。” “谢谢你为我担心。” “不是担心,只是说说经过观察形成的一种看法。你是个男子汉,你能照顾好自己。” “没错,让我的两个姐姐听到这话挺好。” “当姐姐就是干这个的,”普勒说,“操心。她们为弟弟操心,结婚后还要为她们的丈夫操心。” 科尔对弟弟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你有了一个固定的栖身之处吗?还是在你那些朋友家里串着住来住去?” 兰迪的笑声显得很空洞。“我在德雷克没有那么多的朋友。” “你有过。”珍指出。 “他们都长大了,成家了,有孩子了。”兰迪说。 “你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啊。”珍又说。 兰迪白了她一眼。“当然了,珍,你说得很对。我完全可以娶一个肥胖的富婆,从此幸福地住在一幢大房子里,还开一辆时髦漂亮的车子到处转。” 珍不动声色。普勒估计她也许已经百万次地听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这些话了。 “我不认为德雷克存在着什么胖富婆,兰迪。”珍说,“假如你愿意从相反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话,你会发现倒是有个唯一的胖富翁,但已经不是单身了。” “这对我们已不是什么新闻了。”她弟弟恶声恶气地说。 珍微笑着说:“有时候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为你操心,我真不知道。” “没人求你这么做。” “噢,别来这套,兰迪。你总想让我们都为你自责和内疚。你在镇子里东游西逛,我们从来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儿,等你露面的时候你那副模样让人惨不忍睹,你伸手要些钱就又去东游西逛。我们眼巴巴地等着你来电话,一旦你来了电话,我们禁不住颠颠地为你忙乎。你昨晚能来吃饭,只是由于罗杰不在家。你坐在那里信口开河,自以为你那些嘲讽和挖苦妙语连珠。可怜的兰迪,我打赌你就是喜欢这一套,是不是?你想用这些东西作为一种补偿,来弥补由于你未曾获得那种生活而产生的心理失衡。” 普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科尔显然也缺乏这种思想准备。她责怪地喊道:“珍!” 普勒瞥了一眼兰迪。兰迪的目光始终盯着珍说:“接着说,姐姐,我很乐意听到这些。” 珍继续说道:“我见他在路上徘徊的模样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狗。我让他坐上我的车,拉到这里,让他吃点东西。我向他提供过工作的机会,我对他说我愿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他。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他一再地用脏水泼我的脸。我实在是受够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其他桌上的人朝他们这里转过头来。普勒看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科尔将一只手放在兰迪的胳膊上。“珍并不是真的这么想。” 珍大声说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而且你们也会这么想,如果你们不再把脑袋扎进沙堆里的话。” 兰迪的态度在瞬间发生了变化。那种自负的笑容突然回到了他的脸上。“嘿,珍,罗杰每次和你上床都要给你付款吗?或者是他给你一个总量折扣?他杀了妈妈和爸爸后你是不是让他加倍付款了?你是知道的,你应该用这种办法来表达对他杀害了我们父母的愤慨,说别的没有用。” 珍的胳膊伸过桌子,照她弟弟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打得如此之狠,以至于普勒看到她自己也震惊得抽搐了一下。兰迪一动没动,尽管他的脸颊由于珍的这一掌变成了粉色,又变成了暗红色。 “你就这么点能耐吗?”兰迪说,“那些钱确实让你变成了软骨头。” 他站起身来。“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嘿,珍,谢谢你捎脚拉我到这里,或许应该让你替我谢谢罗杰,毕竟这辆车是他的。他拥有车,拥有房子,拥有生意,还拥有你。”他看了一眼窗外那辆梅赛德斯。“车的款式有点旧了,姐姐。罗杰或许在考虑以旧换新。他外出的时候太多了,弄得你心里不踏实。我不明白一个开矿的为什么总坐着他那架豪华飞机跑到各处去。尽管你注意锻鍊和节食,可是你喝酒太多,还要抚养两个孩子,些都让你的外貌付出了代价。别误会我的意思,你现在仍然很好看,而罗杰却是又胖又丑。可是男人和女人面对的是不同的标准。这样的标准并不公平,但是它们毕竟是标准。那些手里有钱的人在制定着标准,那就是罗杰。祝你今天快乐,大姐。”
第70页 兰迪转身离开了桌子。普勒望着他的背影。他在经过一张桌子时张开五指和两个人各击了一下掌,然后摔门出去了。 普勒回头看看坐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的珍。科尔说:“你们俩都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珍答道。“而兰迪也说出了实话。”她又轻轻地加上了一句。 她望向窗外,望着那辆车。普勒能够看出正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想法,就像一个个电影镜头那般清晰。罗杰此刻在哪里?他真的想对她来个以旧换新吗? 科尔伸过胳膊握住了珍的手。“珍,兰迪说的那些话都是胡扯。” “真的吗?”当姐姐的厉声问道。科尔垂下了视线。 珍盯着普勒说:“你是怎么看的?人们公认你是个大侦探啊。” 普勒耸了耸肩。“我猜不透人们的心思,珍。但是如果你丈夫欺骗你的话,你就可以同他打官司离婚,并在你的律师的帮助下尽可能多地获取你应得到的财产。既然你是在他致富之前嫁给他的,我估计你们之间并没有在婚前订立什么财产分配协议。” “没有。” “那样的话,换成是我就不会有任何担心了。我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法律建议。” 珍和兰迪点的食物送来了。女招待环顾着周围问道:“他还回来吗?” “我看他不会回来了。”珍拿出快活的语调答道,“但是如果你能让它们保温并给我打包的话,我会去找到他,把这些吃的东西带给他。” “没问题。”女招待答应着离开了。 珍切着鸡蛋,正想说点什么,却见普勒站了起来。 “你想离开吗?”她问。 “马上就回来。”普勒刚看到比尔·施特劳斯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他朝那边走了过去。珍盯着科尔问道:“你们两个睡在一起了吗?” “珍,为什么你不闭上嘴?好好吃你的鸡蛋不行吗?” 科尔侧着身子移出卡座急忙跟了过去。普勒已经站在施特劳斯身旁了。 “你好,施特劳斯先生。我是cid的约翰·普勒,你还记得我吗?” 施特劳斯点点头。今天他穿了另一身三件套的西装和一件绣着姓名字母的带有法式袖口的衬衫。 “当然记得,普勒探员。你好吗?” 普勒说:“很好。” “调查还在继续吗?” “正在进行之中。”科尔回答。她已经站在了普勒的身旁。 普勒问:“你知道你的老闆什么时候回到城里吗?” “我不清楚。” “他对自己的二把手也没透露吗?”普勒又问。 “为什么你想知道他回来的时间呢?” 普勒说:“这就是特伦特和我们之间的事情了。”他拍了一下施特劳斯的肩膀。“告诉你的老闆我问候过他。” 他转身走回了珍的桌子。“我得和你丈夫再谈一次。告诉罗杰他回到镇里后我们要见他。” 她放下手里的叉子。 “为什么?” “你就这么告诉他吧。谢谢了。” 他走向餐馆的门口。 科尔将他们的餐费放在桌上,匆忙地对珍说了声再见便去追普勒。他已走到了外面,正在打量着银色的梅赛德斯。 “你刚才找施特劳斯想干什么?”科尔问。 “不过是看看能否得到一点情况。他是营运长?” “是的,营运长。” “当多长时间了?” “几乎从罗杰起步做生意时他就是这个角色。” “施特劳斯的年龄更大一些。” “是的,但是罗杰更具有野心,我想是这样的。” “换句话说,他敢于冒更大的风险。” 他们朝自己的车走去。 “你还是要去华盛顿吗?” “是,这是绕不过去的事情。” “你不觉得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吗?” 普勒说:“已经有七个人被杀了。我觉得这里已经热闹一阵子了。” 45 他们开着科尔那台警车去特伦特矿业公司莫莉·彼特娜生前工作过的办公区。在路上,普勒给俄亥俄州那家搞土壤检测的公司打了电话。连着换了两个接听人都没有什么收穫。普勒示意科尔把车停在路边。科尔停车后转脸瞧着他。 普勒对着听筒说:“那么,让我同你们的头儿谈谈吧。”又过了两分钟,另一端终于有了声音。 普勒说明了情况,对方做了回答。 “您能不能在电话里对我说说?”普勒问道。 他继续听着,点点头。他问了对方的联繫办法后,把它抄在了笔记本上。“好的,法庭会发出指令的。接到指令后,如果您能尽快办理的话,我会十分感谢。” 他挂断电话瞅瞅科尔。 科尔说:“看来还是需要法庭指令,是不是?我没想到土壤的样本分析会这么机密。他们告诉你一些东西了吗?” “只是说是马修斯·雷诺兹本人要求测试土壤样本的。他用信用卡付的帐,想测定土壤的有机物什么的。他们不想告诉我是哪个地区的土壤样本或者他们从中发现了什么。你能办有关的法庭文件吗?”
第71页 “我今天就去找县法官。”她重新把车开到了路上。 “肯定是这一带的土壤,你说呢?”科尔说。 “估计如此,但是我们必须得到证实。” “为什么要测定土壤呢?” “污染。”普勒说,“我的意思是,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由于这个?污染?” “嗯,如果他们回到现场并杀掉韦尔曼确实是为了取这份测试报告,那我想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测试报告一定是反映出了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里是西维吉尼亚州,普勒。这里的许多土地和水源早就遭到了污染。呵,我们甚至没法喝这儿的水。人们对此都明白。你只要在周围转上一会儿或者看看空气里混杂的那些东西,就会知道污染有多严重。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怎么会为了保住一个早已公开的所谓秘密而连着杀掉七个人。” “这个观点很有说服力。我们再从另外一个角度分析一下。特伦特矿业公司同环境保护局之间有过摩擦吗?” “西维吉尼亚的任何一家採煤企业都同环境管理局以及州政府的监管人员有过摩擦。煤炭的确推动了这里的经济,但是採煤业必须受到政府许多规定的限制。” “如果你违背了这些规定,你就会陷入麻烦,是不是?” “是这样,”科尔贊成地说,“但还是那个问题,值得为此去杀七个人,甚至还包括一个警察吗?如果罗杰违反了规章,他可以交付罚款,他以前就被罚过款,罚过多次。他有这笔钱,用不着非得去找那些杀手。” “如果是比违反那些规定严重得多的事,会怎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 “你对我说过,如果人们接连死于癌症,特伦特在这儿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严重污染的水,不断出现的疾病,孩子们也可能夭折。这种局面会毁了他的整个企业。他的一切都将失去,包括那幢大房子和他的私人飞机。也许他还得进监狱,如果有证据表明他知道这些事情却没採取任何措施的话。他们也许恰巧就碰上了有可能出现这种局面的事情。” 科尔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大信服。开出了几千米后她打破了沉默。 “雷诺兹又怎么会卷进这件事呢?我是说,如果是彼特娜,我觉得倒还说得通。她在特伦特的某个办公室工作,也许她发现了一些她不应该了解的事情,听到了什么,在文件或是电脑屏幕上看见了什么。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自己不去寄出那份土壤样本呢?为什么要通过雷诺兹?” “也可能她怕有人怀疑自己,所以她用雷诺兹作为中间人,来掩盖自己捲入其中的事实。他们是街对面的邻居。可能他们在街上说过话,彼此成了朋友什么的。彼特娜和埃里克见到马修斯·雷诺兹穿着军装,他是个军官,在五角大楼工作,宣誓过保卫这个国家。他们觉得雷诺兹和他的那些关系能够提供帮助。雷诺兹同意按他们说的去做,可是有人发现了。他们派出了杀手,把两家人都杀了。” “这些杀手很厉害。罗杰不像是有这样一支招之即来的杀手队伍。”科尔说。 “你怎么能确信他手下没有杀手?工会和煤矿老闆之间的冲突可能很激烈。特伦特早就採取了防卫措施,珍对我说他身上暗藏着武器。而你却告诉我,特伦特没花钱雇过那些玩枪的傢伙来帮他平事?哪怕是为了吓唬吓唬别人,搞一点恐吓战术?” “工会在露天开採的煤矿里发挥的作用不大,因为你用不着把矿工送进地下矿井去把煤挖出来。所以工会和资方的冲突在这里并不经常发生。事实上,这儿的工会几年前就解散了。” “我承认这只是一个需要做大量求证的猜想。但愿我们能在彼特娜工作过的地方发现一些东西。同时我们不能忘了那个毒品实验室。如果这件案子真的和毒贩子有联繫,我们发现得越早越好。” “按我的看法,从毒品的角度来解释这一切,远比从煤的角度解释说得通。毒品、枪枝和暴力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科尔说。 “但是从毒品这个角度解释不了土壤取样的事,还有雷诺兹的介入和韦尔曼的被杀,都解释不了。” “我的脑袋都快开锅了。好了,让我们集中注意力解决眼下的问题吧。我们在彼特娜的办公室怎么开展调查呢?你想採取什么样的策略?”科尔问道。 “广泛提出问题,并且相应地希望得到广泛的回答。我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任何看似寻常的东西都不应逃离我们的注意。” “呃,如果像你说的,是这家公司为了保守某种秘密而杀了所有这些人,那么我很怀疑彼特娜办公室的同事们会乐于向我们提供帮助。他们也许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我从来没说这是一件容易的事。” 46 这是特伦特矿业公司的一处分支办公机构。它位于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路上,是用水泥预制构件盖的一栋平房,外墙刷成了淡黄色。房前的停车场上有十余辆轿车和卡车。其中有一辆是梅赛德斯s550,正好停在办公区入口处的边上。
第72页 “这是比尔·施特劳斯的车吧?”普勒在他们经过这辆车时问道。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辆车曾经在牛栏餐馆门前停过。这个小县里能够坐得起这种车的另外一个人,只有罗杰·特伦特,而他目前不在德雷克。施特劳斯不知怎么比我们先到了这里,可能是我让你停车的时候他在后面超了过去,或者是他走了另外一条路。”他打量着这幢破破烂烂的建筑物说,“我原来以为公司的营运长会有一个比这更像点样的地方。” “特伦特矿业公司的哲学是把钱带回家,而不是浪费在偏远的採矿工地的办公室里。甚至设在公司总部的罗杰办公室,也是相当简陋的。” “这么说附近就有採矿工地?” “旁边是一处昨晚我带你看过的那种转运站。不到一千米外就是露天採矿的作业区。” “就是说放炮的地方离这儿很近?” “这里任何一个地方离放炮採矿的工地都很近。所以大量的居民纷纷撤离此地。有谁愿意住在战场上呢?”她快速地扫了他一眼,急忙补充道,“军人当然除外。” “相信我,军人最希望住在远离战场的地方。” “你想和谁谈谈?”科尔问。 “让我们从这里职位最高的傢伙开始吧。” 他们走了进去,问过前台后找到了施特劳斯的办公室。墙上镶着简单地涂过清漆的胶合板。一处墙角上立着老式的铁皮卷柜。破旧的沙发和檯面上满是划痕的茶几占了另外一处墙角。普勒估计室内的另一扇门是通向私人卫生间的。施特劳斯在撒尿的事情上,可能还是与其他那些雇员划出了一道分界线。 他的桌子上有一台崭新的电脑,显示器屏幕是二十三英寸的。这是普勒看到现代技术进入了特伦特帝国的唯一迹象。他想起了昨晚去过的那幢富丽堂皇的大厦,真正明白了科尔话里的含意。 他们真的是只把钱带回家,至少企业的头头儿是这么干的。 施特劳斯从桌子后面站起身迎接他们。他已经脱下了西服上衣,那件熨烫过的带有法式袖口的白衬衫未能完全掩盖他隆起的肚子。他的西服上衣挂在门后的衣架钩上。 施特劳斯的手指被尼古丁熏黄了,而且他肯定是刚刚把一支烟掐灭在已经满是菸蒂的菸灰缸里,因为屋里充满了浓烈的烟味。普勒在脸前挥着手驱散烟雾,科尔却连着深吸了几口气。也许她是想尽可能多地吸进这里的烟气,普勒这样想。吸入二手菸,还为此而充满感激。 “谢谢你见我们,比尔。”科尔说。 “没问题,萨姆。如果早晨我就知道你们想见我,我们在餐馆里就可以谈谈了。”他示意他们两人坐下来。 “我们尽量不多耽误你的时间。”科尔说。 “好。我听说昨天你们和珍一起吃了晚饭。” “是啊,她趁罗杰不在家,邀请了我们几个人。” “我顺便问一下,罗杰去了什么地方?”普勒问道。 “他在纽约,有点生意上的事。”施特劳斯答道。 “在纽约谈生意?我记得特伦特矿业公司是家私人公司。” 施特劳斯的目光停留在普勒的脸上。“你说得对,特伦特矿业公司是家私人企业。但是它在能源领域的盈利状况很好,吸引来了各种各样的投资者。” “所以特伦特正在考虑公开发售股票?”普勒问。 施特劳斯的微笑显得刻板。 “我对此真的是无可奉告,而且我也看不出这同你们的调查会有什么关联。”他的身体向后靠去,目光转向科尔,“那么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如同我曾向你提过的,我们需要同莫莉·彼特娜的同事们谈谈。但是在那之前,我很想请你就她在这里的工作性质为我们做个描述,还有她在特伦特矿业公司工作了多久等情况。” 施特劳斯继续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垫在脑后。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那盒万宝路香菸和它旁边堆得满满的菸灰缸,但看来还是做出了不再点上一支的决定。 普勒研究着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等着他做出回答。 “她来这里大约有四年了。在此之前她在我们的另外一处办公区工作,就是城北边的那一处。” “为什么要转到这里来?”普勒问。 施特劳斯瞥了他一眼。“我们经常调换员工的工作岗位。这是出于公司的需要,同时也考虑员工自身的意愿。北部办公区的工作量更大一些。那里的办公室起着某种集中管理平台的作用,有点像是多处作业现场的中心调度室。我说不出莫莉从那儿调过来的具体理由,因为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她的一些同事大概能说清这个问题。” “我们肯定要问问他们。”普勒说。 “那么她在这里都做些什么呢?”科尔重新提出这个问题。 “整理文件,接听电话,应对现场提出的要求,都是些通常的事情。她的职位无权下达任何命令,除非有上边的批准。她同商界所说的办公室秘书人员或行政助理之类的角色差不多,我想是这样。”
第73页 “是个好员工吗?没发现什么毛病?” “据我所知,我们从来没出现过同她过不去的情况。” “在近几个星期,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些不寻常的表现呢?” “没有。不过我不能确定无疑地说这个话。我说过的,我认识她,当然了,但是在日常工作中我们之间很少打交道。” “你没感觉到她有什么金钱方面的问题吧?” “反正是没有谁碰过她的工资,假如你问的是这个的话。” 他们又提出了一些问题。接着施特劳斯领着他们到集中办公的格子间去找办公室的主管。在施特劳斯转身离去之前,普勒问道:“你的儿子怎么样了?” 施特劳斯转过身正脸迎视着他。“还好。怎么了?” “只是问一问。” “你要知道你没有任何权力打听他的服役情况。恕我直言,我认为你的问题是对他的一种冒犯。”“很抱歉让你产生了这种感受。你参过军吗?”“没有。”“如果你当过兵,也许你就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了。”施特劳斯转脸看看科尔,沉着脸离开了他们。 47 办公室主管的名字是茱迪·詹森。她是一个身材干瘦的女人,握手很用力,举止表现出公事公办的味道。她的头髮颜色棕灰相间,拢到后面梳成了两条辫子。脸上有不少皱纹,深褐色的双眼生动有神。她穿着一件米黄色无袖连衣裙,脚上的平底黑皮鞋磨得挺旧。 詹森女士告诉他们,莫莉是个好员工,她转到这个办公区上班,主要是由于离家更近,而且这里当时恰好又空出了一个职位。莫莉接触不到办公室的重要文件。 “哪一类的文件是莫莉接触不到的呢?”普勒问。 “主要是施特劳斯先生办公室里保存的文件。”詹森说,“他的办公室有密室,里边还有一个保险柜。那些文件都放在了保险柜里。” “我还以为那是私人卫生间呢。”普勒说。 “不是。他和我们用同一个卫生间。”詹森答道。 “保险柜的钥匙呢?”科尔问。 “有一把开密室的门钥匙,还有一把是保险柜的。施特劳斯先生始终把它们带在身上。”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你们採取这样的安全措施?”普勒问道。 “嗯,这间办公室保存着关于煤层位置的地质报告和其他相关的资料。知道煤埋在什么地方,这对许多人都是很宝贵的情报。” “特伦特矿业公司不是拥有这一带蕴藏着煤炭的所有土地吗?” “不是这样的。公司总是在寻找新的煤炭资源,经常派人出去勘探。如果有人知道了哪里有煤,就会抢在特伦特先生的前面把那块地买走,就是说他们会利用特伦特先生的勘探成果去为他们自己谋利。” “你们开展土壤检测工作吗?”科尔问。 詹森显出了困惑。“土壤检测?哪方面的?” “污染方面的。” “我们自觉遵守有关环境保护的各项规定。”詹森的这话张嘴就来,显然是训练有素,普勒这样想。 “我肯定你们是这样的。但是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科尔盯住不放。 “我们经常做土壤检测。”詹森说。 “好吧。可是刚才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表情像是有些困惑。” “那是因为我认为你们是为莫莉的事到这儿来的,她的工作和土壤检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保存土壤检测结果的记录吗?”普勒问。 “如果有的话,施特劳斯先生也会放在那个保险柜里。不过我相信大多数的检测工作都是签约请外面人做的,检测报告会直接寄到查尔斯顿的公司总部。” “我听说莫莉和埃里克·特里维尔之所以住在一起,是为了节省一些开支。” “的确如此。” “科尔警长告诉我,这种现象在这里是寻常的。” “是的。” “他们两人是怎样认识的?”普勒问。 詹森说:“我记得是公司组织的一次野餐郊游活动。埃里克是和几个朋友一道来的。他和莫莉一拍即合。他们过去都结过婚,而且都没有再次结婚的愿望。他们喜欢有对方来做伴,就像科尔警长说的,在这里这样的事挺多的。” 她停了下来,抚弄着自己的一条辫子。“还有别的事吗?” “你和莫莉的关系很亲近吗?”普勒问。 “我们是朋友,当然很亲近。” “关于为什么有人要伤害她和埃里克·特里维尔,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一点也想不出为什么有人这么干。” “你去过他们的家吗?”普勒又问。 詹森将目光移向别处说:“去过一次,也许是两次吧。我们通常是在城里吃顿饭或是一起去看场电影。” “你曾经想过莫莉或者是埃里克可能吸毒吗?” “莫莉?吸毒?不,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第74页 “看来你对吸毒者的症状有所了解,是吗?”普勒说。 詹森迟疑地回答:“我……我的儿子。他曾经有过……吸毒的经歷。我……对他们看起来是什么样,我想我是了解的。” “这么说莫莉没有吸毒者那种症状。埃里克呢?” “我也从来没发现埃里克有什么症状。不过我见到他的次数有限。” “就是说你没看出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 詹森迟疑了。“嗯,有件事。我肯定这并不重要,不过确实有点不寻常。” “对我们说说,”科尔说,“让我们来判断它是否重要。” “好吧。埃里克有一次喝得烂醉后来这里耍了一大通。” “你向上报告了吗?”科尔问。 “没有,甚至没告诉施特劳斯先生。那是由于西维吉尼亚大学在橄榄球大东部联盟比赛上获胜,所以我们也就没说什么,那场比赛后肯定有不少人都去喝酒和聚会狂欢。我记得当时莫莉费尽力气想让他安静下来。他不停地谈论山地人队1,身上还穿着他们的球衫,举起啦啦队的旗子晃来晃去。后来他就在施特劳斯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过去了。我们关上门让他一个人睡在那里,莫莉不时地过去查看和照顾他。” 1山地人队(mountaineers):西维吉尼亚大学球队的名称。 “施特劳斯当时不在吗?”普勒问。 “噢,当然不在。他出城去了。” “那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十二月。”詹森说,“大东部联盟的锦标赛总是在那个时候举行。” 又问了一些问题后,他们将茱迪·詹森和她的辫子留在了格子间组成的世界里。 他们同办公区里的其他一些人也谈了谈。没有人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莫莉是个好员工。他们想不出有人杀她的任何理由。 当他们走向自己的车时,科尔说:“没有什么大的收穫。” “我们两人都进过特里维尔的房子。” “我还记得,那又怎么了?” “你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了吗?” “我注意到了,是的。” “那是一枚维吉尼亚理工大学的戒指,他在那儿上过学。他的卧室里还有一张维吉尼亚理工大学橄榄球队的海报。维吉尼亚理工大学的校友们对他们橄榄球队的追捧是出了名的。尽管特里维尔现在生活在这个州,但是他怎么会对西维吉尼亚大学在大东部联盟赢场球如此兴奋呢?维吉尼亚理工大学曾经也参加过大东部联盟的比赛,现在他们在大西洋沿岸联盟的橄榄球赛上几乎一直是处在霸主的地位。我们这位忠诚的维吉尼亚理工大学的校友为了这里山地人队的一场球兴奋异常,竟然会跑到特伦特矿业公司的办公室来,还醉得不省人事?” 科尔回头看看他们刚刚走出来的这幢平房。 “你是说他的真实目的是混进施特劳斯的办公室?也许是为了打开保险箱?” “在我看来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吗?” 48 科尔开车将普勒送回了他刚才留下车的地方。 他跨出车门时,科尔问道:“你认为埃里克·特里维尔打开了那个保险柜?” “是的,而且我认为是莫莉帮助他干的。” “他们是怎么干的?” “施特劳斯习惯了把自己的西服上衣挂在门后,他的钥匙大概都在西服口袋里。我估计在施特劳斯去公共卫生间的时候,莫莉偷偷熘进了他的办公室,按下了钥匙的模印。特里维尔是个机械师,配两把钥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他装出烂醉如泥的样子,躺到了施特劳斯办公室的沙发上。也许有人给他端来了水什么的,然后大家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间办公室里。他的衣服口袋里揣着配制的钥匙。莫莉关好门站在外面望风。他爬了起来,打开密室,又打开保险柜,取出了他需要的文件。莫莉以照看他的名义回到办公室,也许她随手还拿着一沓文件。他把保险柜里取出的资料递给莫莉,她把它们夹在手里的文件中。我注意到办公区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摆着挺大的一台复印机。莫莉复印了那些资料,再次去‘照料’他,送回了原件。他把原件重新放回保险柜,整个过程人不知鬼不觉。他们大概知道那天施特劳斯不在办公室,莫莉可以很容易地查清施特劳斯的日程安排。” “那会是一些什么样的文件呢?” “就像詹森说的,是一些地质报告。” “值得为它杀人吗?” “看样子是值得的。” “我还是没弄明白。” “目前来说,我也一样不明白。” 普勒看着她驾车离开。他准备回到旅馆房间为飞往华盛顿做些准备。他见兰迪·科尔从旅馆的房角里拐了出来,便停住了。 “早晨我急急忙忙跑掉了,对不起。”兰迪咧嘴笑着说。 “没什么。我觉得珍对这事看得很重。” 兰迪坐到旅馆的前门廊上,普勒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别让她的伪装欺骗了你。她是个铁娘子,她的心肠比我们谁都硬。现在这个时候她也许早把这一切都忘掉了。”他抚摸着被她扇了一巴掌的脸颊,“是啊,她是个铁娘子。”
第75页 “我猜她必须这么做人,既然嫁给了特伦特这样的傢伙。” “你说对了。” “看来你对那人恨得不行。” “他杀了我的父母。” “我听说那是一场事故。” “人们都那么说。” “你认为并不是事故?” “说真的,我认为不是。” “你拿得出证据吗?” “他拥有这个地方,这里的一切。我有什么样的证据都不会管用。” “别这么说,兰迪。你姐姐是个警察,而且我看她也不像是特伦特的一个粉丝。如果你确实有证据,她会拼尽全力搞垮特伦特。我说得不对吗?” 兰迪的眼睛望向别处,刚才那种自信的神态消失了。他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儿又不舒服了?”普勒问。 “疼得厉害。” “你真的需要找医生看看。” “呃,对呀。” “快点去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毛病,拖得越久结果就越糟。” “我倒要拖一拖看看。” “随你的便。你父母的墓是那片墓地里唯一一个保存完好的。是你维护的还是萨姆?” “我们俩。” “萨姆对我说是开矿时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砸到了他们的车上?” 兰迪点点头,眼里马上就闪出了泪花。他从普勒身旁移开身子,转过头擦了擦眼睛。 “他们开车去珍的家。特伦特矿业公司在附近放炮开矿。那东西正好砸到了路上。”他停住话语,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于是他们就死了?”普勒问。 兰迪点头。“医生说他们基本上是当场丧命的,所以没受更多的折磨。这倒不坏。过了好一阵我们才找到他们。” “谁找到他们的?” “我。” “你说他们去珍的家,你指的是他们过去的房子?” 兰迪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去那里?” “那天是我的生日。”兰迪的声音低得普勒几乎无法听清。“珍为我办了一场晚会。” “就是说他们是在你的生日那天去世的?” 兰迪又点点头。他的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最可怕的生日礼物,我得这么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过生日了。”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们一直没来,我们就打电话,没人接听。我们就分开去找。他们有三条路可以来珍的家。由于採矿作业经常有封路的情况,我父母不会固定地只走一条路。所以我们必须查看所有的三条路。萨姆负责一条路,珍负责另一条,我负责第三条路。我那条路选对了。”他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这次是普勒转过脸去。 “发生这事时特伦特在什么地方?” “在自己家里喝酒。”兰迪缓缓地摇起脑袋,“当他知道了发生的一切后,你能猜出他对我是怎么说的吗?” “说什么了?” “‘这类事有时会发生的。’这个浑蛋就这么对我说,‘这类事有时会发生的。’” “我为你难过,兰迪。” “哦。”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普勒低着头说:“我是理解的,这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人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我的状况还不错。” “你真这么认为?” “是啊,我过得挺好。该死的,你没法选择你的家庭,你只能设法与你的家人一道生活下去。” 这话该对我说,普勒想。 “珍呢?她是怎么对待这个打击的?” “她走她自己的路,做她自己的事情。她不停地忙着。她和我们一样被父母的死亡击垮了。但是她年轻、富有,她有许多生活目标。她需要照顾家庭,需要抚养孩子。”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你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你当真这么看?” 他说这话的方式不禁使普勒目不转睛地盯住他说道:“你想早早地结束你的生命吗?如果这么想,实在是太愚蠢了。” “不对,我可不值得人们为我悲嘆。” “你对罗杰发出了新的死亡恐吓吗?”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被人家威胁了。你的调查进展得怎么样?” “我估计全镇都在谈论这件事。” “是这样,没错。” “进展缓慢。” “很难想像有这么多人被杀。” “你认识埃里克·特里维尔或者是莫莉·彼特娜吗?” “不,不算认识。”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兰迪?” “我见到他们会打个招唿,就是这么个认识。” “你对他们的了解是否足够让你告诉我,他们接触毒品吗?也许做毒品生意?” “不,这我可不知道。我同毒品没打过交道,所以我没法知道。让我成瘾的东西是啤酒。”兰迪回头看看旅馆营业室,“你对路易莎做的事太棒了。”
第76页 “我做的不过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 “这是你的看法。萨姆是个好警察,她会提供很好的帮助。” “她已经在这么做。” “珍对我说了炸弹的事情。你救了萨姆的命。” “差点没能救她。我发现得太晚了。” “在我眼里你仍然是个英雄。也许我没对萨姆说过,但是我的确为我的这位姐姐骄傲。” “那你就亲口对她说。人生苦短。” “也许我会说的。” “你会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吗,兰迪?” 兰迪站了起来。“我还不能肯定,普勒,还没拿定主意。” “嘿,到了一定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 “是呀,我知道。”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普勒望着他的背影。 西维吉尼亚州的德雷克县是比他想像的要复杂得多的一个地方。 49 当天下午,普勒在查尔斯顿登上一架民航班机向东飞去。不到一小时他便降落在华盛顿杜勒斯机场。他租了一辆车去匡蒂科的cid总部报到,并向唐·怀特当面汇报了有关情况。接着普勒回到自己的公寓解放了小猫,趁那只猫享受新鲜空气的工夫,他为它增添了新的食物、加满了水桶,清扫了纸箱里的垃圾。 普勒同马修斯·雷诺兹在国防情报局的上司约定在第二天的下午见面。他睡了整整六小时,醒来后吃了早餐,跑步八公里,又在匡蒂科的健身房练了一阵举重。接着他沖了个澡,打了几个电话,完成了一些积攒下来的案头工作。 他穿上一身迷彩服,坐进租来的那辆车里向北朝着五角大楼开去。国防情报局反间保密处的一位特工在五角大楼地铁站出口迎接他,并带他一道走进五角大楼。两个人都向安保人员出示了证件,报告了自己携带的武器。他们获准不需警卫陪伴自行进入大楼。 这位国防情报局的特工名叫鲁安·博林。他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长得很结实,曾经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在国防情报局工作十年了。同国防情报局反间保密处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他现在也是文职人员。 在往里边走的路上,普勒对他说:“我本以为你们这些伙计对这个案子的劲头儿比现在会更大点儿。只有我一个人在现场,难免有点孤单。” “我说了不算。我只能干人家命令我干的事情,普勒。” 他们沿着10号走廊走到a环,在五角大楼迷宫般的内部通道系统中继续穿行,终于到达了联合参谋部情报部即j2的大本营。行政助理和各类秘书人员在宽敞的接待区里忙碌着。接待区后侧的那道墙有一扇门通向j2主管的办公室。门上贴着美国国旗,还有一面象徵主管本人的旗子,红色的,上面有两颗白色的星。普勒几年前来过这间办公室一次。里边的陈设布置十分考究,照例有这类办公室普遍存在的、强烈表达着自恋情感的一面墙,上面挂满了办公室主人同他许多着名朋友的合影。主管出国了。他的二把手、j2副主管的办公室在左面,门上的红色旗子上只有一颗星。主管办公室右边是一间会议室。这里是主管本人或他外出时由副主管召集情报部人员开会的地方。j2主管每天早晨五点都要来这间会议室,预先审查他在这一天晚些时候将向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提交的军情报告。 经批准,普勒将面见副主管。这位副主管是位女士,陆军军官,准将军衔,名叫朱莉·卡森。她也是马修斯·雷诺兹的直接上司。 走进这位女士的办公室之前,普勒向博林请教:“同卡森打交道该注意点什么?” “你只能自己去了解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呢。” 过了一会儿,普勒坐到了卡森准将的正对面,博林坐到了另一侧的椅子上。卡森个子挺高,整洁利落,言语不多。她金髮剪得很短,身上穿着蓝色军装。 “我们本来在电话里谈谈就可以了。”卡森做出这样的开场白,“我没有太多可对你说的事情。” “我更喜欢当面谈谈。”普勒回答。 她耸耸肩。“你们刑事调查部的人大概比我们这些傢伙有更充裕的时间。”她看着博林说,“我相信照料这样一个伙计一定会让你觉得挺有趣。” 博林也耸耸肩。“我按别人的命令去做,女士。” 普勒说:“一位校级军官被谋杀了。这傢伙负责的是j2的情报作业处。他每天要为您的主管汇总军情动态,然后呈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他的尸体一经核实身份,各种报告和请示就按照层级雪片一样地呈送到了您这里,女士,然后是您的主管、国防情报局的局长。接着继续往上送,甚至陆军部长也对此十分关注。” 卡森向前探探身。“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普勒也朝前探过身去。“恕我直言,您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我难以理解。” “我不是漫不经心。我只是觉得我手里并没有什么能对调查提供帮助的信息。” “呃,还是让我来判断您的这种看法是否可以改变吧。关于雷诺兹上校,您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我们在从军的职业道路上时不时地相遇在一处。直到几年前我们两人的职级都是一样的,只是后来我进入了快车道。人们没有预料到,我挂上了将星可是他却没有。不过他本人愿意离开军队,而我更想要那颗星。他是个好人,也是个优秀的军人。”
第77页 “您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星期五,就是他被杀当天的一大早。他马上要动身去西维吉尼亚。我们开了一个会,是关于他负责的一项工作的。开完会他就走了。准确点说,我们就是在走廊那边的会议室里一起开的会。” “他看起来为什么事情而不安或是焦虑吗?” “没有,他看着很好。” “听您的意思,您和他还在别的地方一起服过役?” “是的。比如,在班宁堡。” “我对那儿很熟悉。” “我知道你很熟悉。我查过你的履歷。你的父亲现在怎么样?” “挺好。” “我听说的情况并非如此。” 普勒没作声。他瞥了一眼博林。对方看来没听懂他们在谈什么。 明显看出普勒不会对此做出反应,卡森又换了个话题。“一个有你这样的战场经歷和领导素质的军人,到头来怎么去了刑事调查部?” “怎么就不能去?” “最能干、最聪明的军人意味着有更远大的前程,普勒。他们是为当一个指挥官而准备的。” “最能干、最聪明的傢伙会不会有时也犯罪呢?” 她似乎有点困惑,不过还是答道:“我猜会的。”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抓住这些罪犯呢?如果最能干、最聪明的人都不去cid的话?” “我不是在开玩笑,普勒。如果你走的是西点军校这条路,有一天你也会坐到这里,肩上佩戴一颗将星,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星等着你。” “那些星重量太沉,将军,我不想去扛那么重的东西。” 她抿紧了嘴唇。“也许你生来并不是个做指挥官的材料,只顾着油嘴滑舌了。” “也许是这样,”普勒说,“但是我们会面不是为了给我选一条军旅捷径,而且除非十分必要,我也不愿占用您更多的时间。正如您所指出的,您的工作很忙。关于雷诺兹您还能告诉我一些别的吗?” “他工作得很出色,情报作业处的人们在他手下工作得像是一部润滑良好的机器。提交的军情通报很有分量,令人信服,在这些报告的后面是他们情报分析人员的默契配合和精确判断。雷诺兹正在准备退役,到一家私营机构任职,这是军队的一个损失。他在国防部没有捲入任何会导致他在西维吉尼亚被杀的事情。我这么说,对你应该足够了吧?” “是他负责那些军情动态的综合汇总工作,所以他能掌握一些高度机密并且具有很大潜在价值的情报。” “我们这里的许多人都有资格得到你的这番评价。在情报人员的可靠性上,我们从未产生过任何麻烦。我不认为雷诺兹会是出现问题的第一人。” “金钱?私生活?有没有向敌人出卖情报的任何动机?” “泄露情报不是件容易的事,普勒。我们的人需要不停地接受各种各样的安全保密检查。雷诺兹没有陷入经济方面的困境。他一如既往地是个爱国者。他的婚姻很幸福。他的孩子成长得很正常,教育得也很好。他在教堂里任执事。他正在盼望着退役后到私营部门开创一番新的事业。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你说的那些问题。” 普勒望着博林问道:“你们这些负责反间工作的伙计,有没有曾经出于什么理由对雷诺兹进行过调查呢?” 博林摇头说:“今天我来这儿之前查看过他的情况。他干干净净,一点毛病都找不到。没有任何能被别人拿来要挟和讹诈的东西。” 普勒又朝卡森转了过去。“这么说您知道他要去西维吉尼亚州?” “是的,他对我说过。他的岳父岳母都生病了,他就利用周末时间在两地来回往返。由于他的工作从来没受过影响,我对此未持任何异议。” “他是否对您提过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一句话,他从来不同我谈论西维吉尼亚。这是个人的家庭事务,所以我也没问过他。这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情。” “可是,有人在那里杀害了他和他的全家。” “是的,有人这么做了。发现和抓住他们,是你的职责。” “我正在为此努力。” “那好,我认为谜底是在西维吉尼亚州,而不是在五角大楼。” “您认识他的妻子吗?” 卡森瞟了一眼她的手錶,接着又看看桌上的电话。“我马上就要召开一个电话会议。主管出国了,我明天早晨还要代他向主席报告有关的情报。” “我会抓紧时间的。”普勒说着,继续用期待答案的神情望着她。 “我只是通过马修斯认识了斯泰茜·雷诺兹。我在一些偶然的聚会上能遇到她。我们是朋友,但不是那种亲密的朋友。不过如此。” “雷诺兹上校从来没提到在西维吉尼亚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我想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普勒耐心地坐在那里望着她。 “没有,他没提到过。”她只好回答,普勒把她的话记在了记录本上。
第78页 “当我接手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被告知它是个不寻常的案子。我理解它所以不寻常,是因为被杀害的是国防部的一位上校军官,他经手一些高度机密的情报。” “谢天谢地,这样级别的军官被谋杀的事情并不经常发生,所以我猜所谓的不寻常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不,我认为使用这一表述,是指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侦破案件。如果雷诺兹在国防部从事的只是无足轻重的工作,如果像你所说的他的被杀同他在情报局的工作毫无关系,为什么上边对我描述说这是一件不寻常的案子?那它就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兇杀案罢了。” “既然对你做这种描述的不是我,我也就无法来回答这些问题。”她又瞥了一眼手錶。 “您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对我的调查会有帮助的事情吗?” “我想不出任何东西。” “我需要对雷诺兹的同事们做些询问。” “嘿,普勒,难道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做吗?我已经对你说明了一切。我的手下很忙,他们在维护这个国家的安全。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被这类事情所干扰,这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普勒合上了记录本,进一步挺直了身体。“被谋杀的是您的朋友和同事,卡森将军。我受命侦破这个案件。我下定决心要完成任务。我需要和他的同事们谈谈。我会以一种高效和专业的方式来做这件事,但是我非做不可。现在就得做。” 两人四目相对,到头来普勒获得了胜利。 卡森拿起电话做出了安排。 普勒起身离开时,她说道:“也许我对你的看法不够正确。” “这话怎么说?” “也许你实际上具备当一个指挥官的素质。” “也许。”普勒说。 50 他们离开j2总部的办公区,向左转到9号走廊,坐电梯来到了地下空间。五角大楼的地下空间,是由许多纯白色走廊串联起来的、令人摸不着北的一座迷宫,是个见不到一丝阳光的地方。五角大楼流传的一个笑话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招募到这里的一些雇员至今还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下室到处乱转,试图找出通往外面的出口。 j2情报作业处的组成人员都是情报分析师以及情报图示系统的专家,共有二十四人。他们井井有条地编发的各类军情动态简报每周都要彙编成册。情报不仅源于国防情报局自身,还来自中央情报局、国家安全局等其他机构。他们对这些情报进行加工处理后,呈到现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那几位主管情报工作的爱将手里。简报採用流行的ppt文稿形式,简明扼要、直奔主题,绝不拖泥带水。在军队里,简洁是压倒一切的优点。 情报作业处既有现役军人,也有文职人员。因此普勒遇到的这些人在着装上是多样化的,有迷彩服、老式绿军装、新款蓝军装、宽松便裤、领尖钉有纽扣的衬衫,偶或还有穿西装的。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工作,前来上岗的夜间值班人员穿着polo衬衫。死去的雷诺兹是这里军阶最高的军官。由于情报作业处位于处置敏感严控信息的办公区域,普勒和博林必须把他们的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锁进入口处外面的壁橱里。这片楼区严禁带入具有拍照或同外界联络功能的东西。 通过入口后,普勒环视这里的接待区。同他见过的五角大楼的其他地方差不多。人员出入只能走仅有的这条通道,也许后面还设着一个遇有特殊情况的紧急疏散口。通道的末端是一片开放式工作区,情报分析师和情报图示专家们在排列于这里的一个个小隔间里紧张地忙碌着,制作出卡森将军将于明晨零五零零认真研读的“产品”。 这里的光线是暗淡的,隔间里边要亮一些。尽管如此,要不了一年,坐在办公桌前同黑暗中的恐怖分子进行战斗的这些人当中,就会有半数戴上眼镜,普勒这样想道。 目前这里的最高首长是一位中校。普勒和博林亮出证件后,获准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对雷诺兹的同事们进行询问。按照再普通不过的调查办法,每个人将单独接受询问。因为,即使人们获得的信息和对事物的看法起初是不同的,可是一旦坐在一起共同接受调查,他们就会趋向于讲述一个彼此雷同的故事。普勒向这些被询问者指出,他具有获知包括最高密级和敏感严控信息在内的一切情况并使用测谎仪的权利,而且他的调查具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博林在一旁对此给予了证实。 在罪案侦查和情报工作领域中,上述的开场白撬开了许多门锁和嘴巴。 对于马修斯·雷诺兹的死亡,这些同事表达了比他的那位顶头上司强烈得多的震惊和悲伤。然而,关于雷诺兹被人杀害的原因,他们同样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和线索。他们告诉普勒,雷诺兹的工作尽管涉及许多机密,却没有什么会同他的被杀发生联繫。当普勒结束询问的时候,他的调查工作同他刚走进这座大楼时相比,并没取得什么明显的进展。 接着他搜查了雷诺兹的办公室。自从上校去西维吉尼亚遇害后,这间办公室一直封着。从设计和管理的角度说,情报作业处的全部空间就像是一个保密仓库,任何东西放在这里的任何地方都是安全的。尽管是这样,普勒认为雷诺兹的办公室里可能还是会放着一个保险柜,结果表明并非如此。在这间办公室里,普勒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对调查有用的东西。屋里很干净,办公设备不多。
第79页 普勒在博林的见证下检查了桌上的电脑,里边存储的文件没有提供任何线索。 普勒告别了情报作业处,打开壁橱取出手机,同博林一道走出大楼的一道主门,在那里与这位国防情报局的特工分了手。他走回宽大的停车场,来到自己租来的那辆车旁。他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坐在车前的发动机罩上仔细端详这座五角形的建筑。它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单体办公楼。在2001年9月11日这一天,五角大楼遭到了袭击者的重创,然而它重新挺立,变得比以往更加坚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起,五角大楼这座已有近六十年歷史的建筑开始了漫长的翻修工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短暂地落到疯子手里的那架美国航空公司的巨型喷气式飞机撞上的,恰好是当时刚完工的翻修工程第一区域。之后又过了十年多,五角大楼的翻修工程几乎是全部完工了。这是对于美国復甦能力的一次检验。 普勒的视线转向另一侧。隔着栏杆可以看到,在五角大楼用地内建起的日托幼儿园里,大楼工作人员的孩子们正在尽情地玩耍着。普勒认为这就是军人始终不渝地用战争来争取的一切——下一代人的权利和自由。看着那些小男孩小女孩滑下塑料滑梯,骑上木马,不知怎么让普勒感到心情舒畅了一点儿。不过,只是一点儿。仍然逍遥法外的杀手需要他去抓捕,而普勒觉得他与杀手之间的距离还是同刚刚领受任务的时候一样遥远。 手机发生了振动。他掏出手机。一条简讯,很短也很抓人眼球: 下城陆海军俱乐部。今晚1900。我会认出你。 他不知道是谁发的这条简讯。发信人显然明白如何联繫到他。他又推敲了一会儿简讯的词语,然后收起了手机。他看看手錶,时间足够。他回到东部以后还有一件很想去做的事情。通过与出现了沟通障碍的科尔一家人的接触,这件事在普勒眼里变得更加重要。 他踩下油门,同后视镜里的五角大楼告别。 51 “你来这儿干什么,小丘八?” 普勒立正站着,低下目光直视老人。 “前来报到,长官。” 父亲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他穿着睡裤和白色t恤,外面罩着一件浅蓝色的纯棉睡袍,带子系在了腰间。窄长的脚上穿着袜子,趿着一双拖鞋。他本来是一米九的个头,可是重力和年老多病的原因已经抹去了其中的五厘米。如今的他站起身来已不大具有鹤立鸡群的效果,而且他现在站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很多。事实上他父亲已经几乎是从不离开维吉尼亚陆军医院的这间病房了。 他的头髮快掉光了,只剩下像是一团团小棉签缝合在一起的绒状的白髮,在头顶上绕开耳朵形成了一个圆圈。 “稍息。”老普勒命令道。 普勒放松下来,仍然站在那里。 “您的香港之行怎么样,长官?”普勒问。 普勒憎恨自己玩这种哄人的游戏,然而医生们认为这种做法对病人不无益处。尽管普勒对精神科医生的作用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尊重了他们的专业指导。不过他越来越缺乏耐心了。 “军用运输机在起飞时爆了一只轮胎,没去成,差点没掉进海里淹死。” “真遗憾,长官。” “你想像不出我有多么遗憾,小丘八。我非常需要休个假,放松一下。” “完全正确,长官。” 当父亲抬头看他的时候,普勒首先注意到的是父亲的眼睛。在部队里流行过的另外一种传言是,老普勒仅凭他的眼神也能杀死对方:当你辜负了他的信任时,他盯着你的那种目光会强烈地唤起你的羞耻感,使你登时倒地死去。这当然不是真的。不过在父亲帐下服过役的许多人都对普勒说过,他们每个人都领教过老普勒的那种眼神,而他们每个人都将把对于他的眼神的记忆保留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然而,现在父亲的两只瞳孔变得黯淡了。不能说完全是死水一潭,但是已不再有那种清澈流动、神采四溢的生机。它们依然是蓝色的,却显得空空如也、平淡无奇。普勒环视着同这里其他几百间病房一样的这间狭小且毫无特色的病人囚室,意识到如果用某些很重要的标准来衡量,他父亲事实上已经是死掉了。 “您有什么指示,长官?”他问道。 父亲没有马上回答。普勒在以往探视中提出这个问题时,他往往也得不到什么回答。而父亲这次的答覆让他吃了一惊。 “都过去了,小丘八。” “您说什么,长官?” “过去了。结束了。彻底完结了。” 普勒向前移了半步。“我没明白,长官。” 父亲本来垂着脑袋,这时却抬起头望着儿子。两道目光像是反射着阳光的蓝色冰凌。 “无耻小人。” “无耻小人?” “你必须提防着他们。这很无聊,但是不提防的话,他们就会毁了你。” 普勒不禁怀疑,在关于父亲病症的一长串目录上,现在是否还要加上多疑症。也许父亲早已患上了这种疾病。 “谁会毁了你,将军?” 父亲的手随意地朝房间周围比画着,仿佛“他们”就在那里。“那些处处算计的傢伙,那些在我们的军界发号施令的傢伙。”
第80页 “我不认为有谁敢和您较量,长官。”普勒不禁希望今天没来这里探视。 “他们当然在这么干,小丘八。” “但是这怎么可能,长官?您是位三星中将。” 普勒想打住话头,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父亲退休时是佩戴三颗星的中将。对于任何一个穿军装的人来说,这样的职业生涯已是足够辉煌的了。 可是老普勒偏偏属于占比极小的那样一部分人,他们希望凭藉自己的功绩去不停地攀登更高的山峰。 军界里众所周知的是,老普勒理应得到他的第四颗将星,而且他同样应该获得那个他更为渴盼的东西:美军荣誉勋章1。应该说,他在越南战场上的战绩已经使这枚勋章无可争议地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但是在军队里,荣誉的获得不仅仅取决于战场上的英勇,远离战场的政治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事实在于,老普勒惹怒了太多的对他的军旅生涯具有重大话语权的权贵人物,所以第四颗星和荣誉勋章註定同他无缘了。经歷了这次打击的老普勒,后来仍然取得了很多成就,然而事业发展的弹道轨迹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把弹头拉向地面的引力是如此之大,使你再也无法命中最高点的目标了,你将失去它们。老普勒已经永远地失去它们了。他只有三颗星,有除去他最渴望的那一枚以外的所有勋章。 1美军荣誉勋章(the medal of honor):象徵美国军人的最高荣誉。国会只向美国总统授权,由美国总统亲自颁发该勋章。自1862年按照国会法设立该勋章以来,至今颁发数额总计不到3500枚。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父亲厉声说。 “谁?” “他!” “我还是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美国空军的罗伯特·普勒少校。军事法庭认定他犯有危害国家安全罪,交美军惩戒营终身监禁。这个浑蛋干出的事情被他们用来指责我。” 父亲顿住了,愤怒地大喘一口粗气继续说,“无耻小人,一群浑蛋。” 小普勒的脸由于极度的沮丧而变得有些扭曲。他哥哥的判罪和服刑是父亲退休好久以后的事情,可是他父亲仍然把自己职业上的失意怪罪到自己的儿子、普勒的哥哥头上。老普勒在战场上从来都敢作敢为,不干推卸责任的勾当。他在坦然接受各种殊荣的同时勇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可是一旦离开战场,事情就变了样。父亲到处非难别人,把责任归咎于最不相干的人和事上。他变得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冷淡麻木、不讲道理、苛刻无情、固执任性。这些个性特徵也完全体现在了老普勒担当的父亲角色上。 普勒在离去前通常要说点什么,他可以按照精神科医生的建议继续杜撰新的虚幻场景。他走到门口时,父亲问道:“你上哪儿去,小丘八?” 普勒没有回答。 “小丘八。”父亲喊道,“我还没有命令解散。” 普勒继续朝前走去。 他穿过了维吉尼亚陆军医院长长的走廊。过道里处处可见老态龙钟、伤病缠身、正在走向死亡的退役军人,他们为了这个国家的和平和繁荣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走出了近百米的普勒仍然听得到父亲的喊叫声。老头子的肺脏至今还没有任何毛病。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一直走到了出口。 家人的聚会结束了。下面将是陆海军俱乐部。 他重新开始了追捕。这是属于他的生活。 52 饱经沧桑的歷史见证。令人流连的建筑风格。富有效率的经营管理。 朝着陆海军俱乐部走去的普勒脑海中,浮现出他对这个地方的上述看法。这家俱乐部位于华盛顿特区下城的17街北段西侧。普勒向照料停车的侍者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走上一小段台阶后,普勒看看大厅的左侧,又转脸看它的右侧。他穿的是绿色的军礼服。陆军正在逐步淘汰最常见的绿色和少量的白色制服,代之以蓝色的新款制服。这种更替实际上是追溯美军军装的起源,回归它的传统。早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大陆军就穿着蓝色军装,打败了穿着红色军服为维护殖民制度而战的英军对手。蓝色也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北方联邦军的军装颜色。 两次伟大的战争,两次伟大的胜利。 军方乐于把今天的军队形象同过去的光荣歷史联繫在一起。 普勒一般只有在军队的重大活动和特别场合中才穿上军礼服。在审讯和询问他人的时候,普勒从来不穿缀有军衔的军装。他回想起当他的军衔是个上士的时候,接受调查的军官们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成为准尉后,这种情况不再发生了。 然而军衔比你低的军人也可能通过律师提出指控,说你倚仗自己的军阶当面恐吓了当事人。所以普勒在大部分时间穿的都是便衣。不过在今晚的情况下,普勒感到还是应该穿戴得庄重一点。 大厅右侧是俱乐部的主餐厅,左侧是总服务台。普勒不去顾及两侧,径直走向前面的楼梯,一步两阶地迈了上去。 他提前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被动地等着别人认出和找到他。他要事先发现他们。 他上到二楼,查看周围的环境。这里有会议室和小型就餐区。普勒知道三楼是图书室,那里有一张至今还保留着弹孔的桌子。在与古巴人发生的冲突中,美军士兵曾经把桌子侧翻在地当作掩体来使用过。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第81页 二楼的另外一处地方引起了普勒的注意。 一间酒吧。如果你是在寻找一个离开营区消磨业余时间的军人,你大概会先到酒吧去看看。 他透过玻璃门向酒吧里面望去。里面坐着四个人,都是男的。一个是陆军,一个是海军,另外两人穿着西装,领带结已经松开了。他们四个面对一些纸张在谈论什么,也许是到酒吧来继续商谈刚才会议上的内容。 他们肯定不是给他发神秘简讯的人。 然后他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实施监控的地点,而且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二楼大厅边上的卫生间有一个不太大的出入厅,门道是敞开式的。它在面对着大厅的墙上挂了一面大大的衣帽镜。普勒站到镜子面前,发现这里是监视酒吧入口最理想的地方。 如果有谁进入卫生间,站在镜子前的普勒会被认为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等这些人出来时,普勒可以装作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或是忙着用手机喋喋不休地通话。 他看看手錶。七点整。就在这一刻,普勒看见了她。 她穿着军装。普勒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因为简讯是用军人语言来描述时间的。军人讲求准确守时,这已通过长期的训练成为了军人固有的一种品质。 她三十岁出头,身材苗条,中等个头,短短的黑髮衬托着姣好的脸庞,一副丝边眼镜,一套蓝色军礼服,用右手托着军帽。普勒注意到了她的肩章,那道银槓表明她的军衔是中尉。在美军中,军官和准尉1军官是有区别的。她是一名军官,军衔高于普勒。她的委任是由美国总统批准的,而普勒的任命是由陆军部长批准。如果他晋升为二级准尉,他也会得到总统签发的委任令。但是在美军的军阶序列中,他的地位还是低于那些真正的军官。那些军官都出自西点军校、军官学院和预备军官训练营这类地方,普勒却不是。他是个专家型人才,那些军官则被看作是通才。军队是后者的天下。 1准尉(warrant officer):准尉制度在各国军队各不相同。美国军衔分军官、士兵和准尉军官三个独立体系。准尉为技术和战术方面的专业人员,分一级至五级准尉,五级为最高。准尉可终身服役,但不晋升为其他军官。 她隔着玻璃门向酒吧里面张望着。普勒几大步赶到了她的近前。 “您是想单独和我谈谈,中尉?” 她勐地回身。大概只是由于作为军人受过的训练,她的一声惊叫临时转换为倒吸的一口冷气。 她盯着普勒。女性军人的鞋后跟按规定不得超过三英寸,她取了规定的上限。可是站在普勒身边,她看着仍像个孩子。 见她一时不说话,普勒便查看她的军装右侧的姓名牌。 “斯特里克兰中尉?您想和我谈谈,是吗?” 他又将目光转向左侧,细看她胸前的资歷章。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普勒本来也没抱这方面的期望。陆军关于限制女性军人上一线战场的严格规定,使她们难以在战斗中建立功勋。荣誉总是和鲜血相伴的。 普勒注意到她也在打量着他胸前的几排资歷章,而且从中读到的战场经歷和军人荣誉,使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斯特里克兰中尉,”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声音变得更为柔和,“您想谈谈吗?” 她不再迴避他的目光,脸色也开始缓过来了。 “对不起,没承想,我是说……” “我不想等着人家发现我,中尉。我宁愿首先发现对方。” “是啊,当然了。我能看出来。” “您怎么知道给我往什么地方发简讯?” “朋友的朋友。” 他指指楼梯。“那上面有说话不受打扰的地方。” 53 她跟着普勒上了楼梯。他们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在已磨旧的皮椅上坐了下来。看到她不想主动开始交谈,普勒说道:“我明白无误地收到了您的信息,中尉。” “请叫我芭芭拉好了。” “您可以喊我普勒。我收到您的简讯了。” 他继续提到这个话题。 “我知道您正在调查马特·雷诺兹1的案子。” 1马特(matt):马修斯的暱称。 “您也是他的同事吗?如果是这样,他们一定是忘记告诉我了。” “我不是他的同事,但是我了解他,非常了解他。” “就是说你们是朋友?” “不仅仅如此。他和我爸爸一起服过役。他像是我的导师,我之所以参军也主要是受他的影响。我也是他妻子的朋友。我和他们的孩子很熟悉。事实上,孩子们小的时候我帮着照料过。” “噢,那就请您接受我的诚挚的慰问。” “非常可怕,是吗?就像……我听到的那样?” “您都听到了什么?” “说他全家人都被惨无人道地杀害了。” “谁对您这么说的?” “传言很多。我记不起是谁说的了。” “的确相当可怕。”普勒承认道。 “明白了。”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着,拿出纸巾按了按眼睛。 “正像您指出的,我被派去抓捕那些杀他的傢伙。”
第82页 “我盼望您抓住他们。”她坚决地说道。 “而我想得到一切可能得到的帮助。” “我……我也许能帮一点忙。” 普勒打开了记录本。“我需要知道您能告诉我的一切。” “我知道得不很详细。为了照顾生病的老人,马特和斯泰茜在这儿和西维吉尼亚两地之间跑来跑去。他们带着两个孩子一道去那里。当然了,他们不喜欢这么做。孩子们不得不离开朋友,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过暑假。但是老人就是老人,而且斯泰茜和她父母的感情很深。” “我相信是这样的。” “马特星期五去那里,星期天再赶回来,因为星期一要上班。他这一个时期的大部分周末都是这么度过的。” “我知道这些。我和他的顶头上司卡森将军谈过了。” 这句话使斯特里克兰的脸涨得有点红,不过她很快做出了掩饰。“两个星期前马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在西维吉尼亚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事情,他感到很困惑。” “什么事情?” “他不想细说。可是从他的话里听得出,他遇到的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也许是毒品交易什么的?” 普勒在听取调查对象的叙述时一般是不插话的,可是这回他有意地插了这么一句。 她感觉奇怪似的望了普勒一眼。 “不,我不认为这同毒品有什么关系。” “那么会是什么呢?” “比那严重得多,而且同其他人相关联。我感觉他有些恐惧,拿不定主意应当怎么办。” “他是怎么遇到这事的,他说过吗?” “我认为他是听别人说的。” “这么说是另外那个人无意中遇到了这件事?” “我不敢肯定。好像是另外那个人早就在监视着这件事。” 普勒的笔尖停在记录本的上方。“您的意思是警察?” “不,不是官方的什么人。我对这一点相当有把握。至少马特从来没这么说过。” “那么是什么人?” “嗯,我觉得好像是一个正在卧底的人。” “可是您刚刚说那人不是警方的。” “呃,警方有时候不是也用老百姓来为他们充当卧底吗?特别是用那些有内线联繫的人。” “我想是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也都是些和毒品、枪枝交易有关的事情。” “我不认为是这些事情,因为光是这类事,不会把马特怕成那样。” “他的家人在那里。他也许是为他们感到担心。” “也许是。”她的语气不很确定。 “他对您说过‘卧底人’的名字,或是说过他的情况吗?” “没有。” “他说过是怎么认识这人的吗?” “有一天马特碰到了他们。” “为什么这些人要向马特吐露这件事?” “因为他穿的是军装,我想是这么回事。” “但是如果他们是卧底,照理早应该和警方合作了。为什么还要找到一个穿军装的傢伙。” “我也不清楚,”斯特里克兰承认说,“但是我敢肯定,马特不知怎的同这件事有了联繫,而且他确实为此而非常担心。” “您在哪个部门工作?”普勒问。 “我是国防部的一个分析师。” “分析的是?” “中东问题。重点研究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界的有关事情。” “去过那儿吗?” 她摇摇头。“没有。我知道您去过,去过许多次。” “这没什么,芭芭拉。有人擅长情报分析,有人却不是。” “而有人善于打仗,比如您。” “您愿意对我当前面对的局面提供一点分析吗?”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我领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案子。另一个州发现的四具尸体,其中一人是国防情报局的上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般都要派出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要有几名cid的调查员,还要配备技侦分队,甚至从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请来专家。可是这次他们只派了我一个人,因为这是一件所谓的不寻常的案子。为什么会是这样,您有什么看法吗?” “国防情报局介入调查了吗?” “卡森将军说雷诺兹从事的工作同他的被杀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没有必要介入调查。但是陆军部长办公室竟然直接给亚特兰大的实验室去电话过问这件事。他们似乎认为这是个非常敏感的案件,而且还不仅仅是由于死者的情报局上校身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呢?” “会不会是国防情报局里有人对他们说这是个非常敏感的案子,要求对它严加保密?”斯特里克兰做出猜测。 “我也这么想。我刚才提到卡森将军时,您的脸色有点不一样。” 斯特里克兰的脸色这次变白了。 普勒说:“我只是习惯了观察这类事情,您不必太当回事。对我谈谈那位女士吧。”
第83页 “我并不十分了解她。” “比起我来,我想您对她的了解要多得多。您说说看,雷诺兹会不会把对您说过的这些事情同样吐露给卡森将军?” “马特是军人当中的精英。” “意思是他听从指挥,服从命令。这么说来马特是会向她报告的。也许卡森将军从中看到了立下军功的机会,一个不曾预料的机会,没准儿能给她带来第二颗将星,特别是如果雷诺兹撞上的是一件有关国家安全的大事的话。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道理呢?或许完全不着边际?” 斯特里克兰带着怒气说:“我相信朱莉·卡森为了当上少将,会不惜爬过她母亲的尸体。” “看来她的野心很大?” “我当兵的经验告诉我,不论哪个至少混上了一颗星的傢伙,都一样的野心勃勃。” “于是她要求雷诺兹继续留心这件事,同那个卧底的傢伙保持接触。她的手仿佛已经碰到了第二颗星。可是突然间雷诺兹和他的全家人都遇害了。卡森坐在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上。如果人们知道了真相,不仅第二颗星成了泡影,她目前这颗星也得摘掉了。” 斯特里克兰点头说:“她不得不隐瞒真相。但是为什么她要对您说马特在情报局的工作同他的死无关?为什么她说马特做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还能说什么呢?马特是情报作业处的头儿。仅仅这样一个事实,就足以让人相信他是由于自己的工作而被杀的。他是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提供每天的军情简报的人。如果有人找卡森来了解情况,她就可以拿保密作为理由什么也不说。她就是这么对付我的。可是在私下里,她指望人们把雷诺兹的死亡归结于他在情报局的工作。她希望雷诺兹真正的死因永远也不要大白于天下。那样的话,她就是安全的。反过来说,如果人们得知她为了贪功而对重大问题隐瞒不报,她就很难解释清楚了。她本想赢个大满贯,事情却突然出了岔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麻烦可就大了。”斯特里克兰的表情几乎可以形容为欣慰。 普勒说:“我的任务是把兇手绳之以法,而不是把哪位准将拉下马。卡森可能是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是那样,她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过那并不是我的目的,对不对?” 欣慰的表情从斯特里克兰的脸上消失了。“您打算怎么办?”她问道。 “再找那位准将谈一次。”普勒说,“我真诚地感谢您的帮助,中尉。” 斯特里克兰的面色又有些发白。“您不能告诉她这……” “不会,我不会说的。” 54 “见鬼,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朱莉·卡森穿的不是军装,而是牛仔裤和部队发的军绿色无袖t恤。她光着两只脚,结实的双臂晒得黝黑。她大概每天都去健身房。为了享受阳光和保持身材,中午还要出去跑跑步,普勒这样猜想。 她抬头盯着普勒。他站在她的公寓门外。穿着那双按照条令与军礼服搭配的皮鞋,他的身高约有1.95米。他宽宽的肩膀把门挡得几乎不见一道缝隙。 “想问一些新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无意冒犯您的情报保密工作。不过我是一位陆军刑事调查员,而您也在部队服役。不比查电话簿更麻烦。” “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您的意见值得重视。我们能进到屋里谈谈吗?” “我已经同你谈过了。” “是的,您谈过了,不过也正像我说过的,我有了一些新的问题。” “我很忙。” “而我调查的是件兇杀案。或者说,死者是您的一位部下。” 走廊里面的一道门开了,有两个年轻人走出门来看着他们。 “进屋里要好一些,将军。”普勒指出。 卡森望了一眼那两个年轻人,退后一步将普勒让进屋里,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她领普勒穿过门厅。他注意到室内的高端家具、油画和品位不低的装饰。她的公寓正对着五角大楼购物城,离五角大楼坐地铁只有一站远。 “您上班很方便。” “是啊,很近。”她简慢地回答。 他们站在起居室里。她指给他一把软垫椅子,自己坐在了对面的小沙发上。 墙上挂着卡森同许多军界高官和政治家的合影。照片里的每个人,绝大部分都是男人,大概都为卡森的职业生涯出过力。他记得在五角大楼她的办公室里也有一面墙挂着大体相同的照片。 “房子很好。” “我喜欢。” “我目前住的地方仍然像是大学生宿舍。” “我很遗憾,”她不客气地说,“也许你到了应该长大的时候了。” “大概是这样。” “我不明白你还会有什么新的问题。” “是建立在新的信息基础之上的。” “什么新的信息?”她嘲弄地问道。 “是有关雷诺兹上校的。”他停住话语,盯着她看。
第84页 “好啊,我等你说呢。或者我还得先猜一猜?” 普勒不慌不忙地掏出记录本,打开笔帽。做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他看到卡森在打量他的资歷章。下午他穿的迷彩服是不得佩戴勛表的。但是晚上的这件军礼服却骄傲地展示着它们的全部荣光。卡森情不自禁地被他的一排排资歷章深深地吸引了过去。正如普勒的长官唐·怀特指出的,普勒生来就是上战场的料。彩色的条带和闪亮的勋章对他从来不具有太多的意义,真正刻在他脑海中的,是这些奖章后面的一幕幕浴血厮杀的情景。不过如果赫赫战功的展示能够引起调查对象的注意,那么胸前挂上这一堆玩意儿也算是值得的。 “你的事业里有过许多的成功,普勒。”她不大情愿地称赞道。 “我现在追求的唯一成功,就是查出谁是杀手。” “这样讲的话,你坐在这里听我说话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可不这么想。” “有话快讲吧。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我对你说过了,我必须准备明天的汇报材料。” “是的,我还有些奇怪,您到现在还没动手修改报告,您应该让那位上将感到很满意才对。” “这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两人是谁肩膀上扛着将星。我快失去自己的耐心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们cid的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我相信肯定是这样的。”普勒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cid的现任部长正在照片里回望着他,“而且我相信他们都是些重要人物。” “有话就说吧。” “请跟我谈谈雷诺兹上校对您报告过的西维吉尼亚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关于他在担心些什么。” 她露出一丝的慌乱。“我已经对你说过,雷诺兹从来不和我谈论西维吉尼亚的事情。” “我知道,我已经把它记录到我的调查本上了。我想给您一个机会,在一切都还不晚的时候,把这些记录更改过来。” 两个人冷冷地彼此对视着。 “我不喜欢你的暗示包含的意思。”她说。 “我也不喜欢被别人欺骗。” “你已经出格了。” “向我提供虚假信息,把我对雷诺兹兇杀案的调查引入歧途,这才是真正的出格。” “谁告诉你我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我是个调查员。我的工作就是了解真相。” “如果有人在有关我的事情上说了假话,我有一切权利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说了假话,当然是这样。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就不一样了。” 卡森抱起了膀子,身体向后靠去。 普勒观察着她的坐姿。刚才的她是咄咄逼人的,两手按在双膝上,上身向他前倾,强烈地要求他做出回答,急切地想把事情应对过去。现在开始出现了变化。 卡森一定是注意到了普勒在估量她,因为她这样说:“有关审讯技术的教材是我主持修订的,普勒。所以,别打算从我的表情和姿势中读出点什么,那只会让你自己难为情的。” “您的教材对审讯技巧的提高很有帮助吗,将军?” “你和我一样清楚,美国军队是十分强调遵守《日内瓦公约》的。” “是的,女士。” 她仍然远远地靠后坐着,不愿同他直接交流目光。 普勒决定扩大自己的优势。 “雷诺兹是个优秀的军人吗?” “是的,他很优秀。我已经对你这么说过。” “优秀的军人必须自觉服从上级,是吗?” “当然了。” “那么,如果雷诺兹对不是他上级的其他人谈过他担心的事情,看起来他也同样会向他自己的直接上司报告这件事,我这么说不对吗?他的直接上司就是您吧?他是上校,而您,就像您明确地向我指出的一样,是一位准将。” 她交叉起双腿,脸沉了下来。“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对你讲的。” “您当然知道。不要隐瞒真相就是了。” “就凭着你这么说话,我完全可以把你关进监牢里。” “但是您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你的父亲?他已经退役多年了,普勒。别打算靠他来给我施加影响,不管他是不是‘战神’。” “我想的不是这个。” “不是才怪。你那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掩盖着许多的怪念头。” 普勒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准确点说,我正在想您肩章上的那颗星。” 她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她看着分明是想跳起来动手打他。然而在普勒这样富有经验的调查员眼里,这个女人坚硬的外表下面正在滋生着越来越多的恐惧。 “为什么?”她说,“打算把这颗星扯下去吗?想都别想。我为它付出了努力。它是我奋斗得来的。” “事实上,我是在想,女士,您的肩膀扛这颗星或者至少再加上一颗星,看起来都是足够宽的。”
第85页 这一招明显出乎她的意料。卡森放下胳膊,两腿也不再交叉,身子朝普勒倾了过来。她的眼睛盯着普勒的记录本。 普勒懂得其中的微妙含义,便说:“您下面谈到的一切,都将作为我们今天在五角大楼首次会面时的谈话内容来整理存档。” “坦率点说,我并不想听到你的这些胡说八道,普勒。” “许多人大概都不愿听我说话。” 她低着头,两手紧张地相互摩挲着。后来,她抬起头说:“你想去喝杯咖啡吗?我想唿吸点新鲜空气。” 普勒站了起来。“我请客。” “不,”她很快地答道,“我想应该是我埋单,准尉。” 55 阿灵顿这一带在可供步行的范围内似乎有一百万家咖啡馆。普勒和卡森经过了其中的几家,可是里面挤满了一边大声喧譁、一边摆弄智慧型手机和手提电脑的十来岁的孩子。他们没有走进门去,而是在一条冷僻的街道找了个地方。除他们外这里没有别的顾客。闷热开始退去,夜晚的空气清新凉爽。他们在咖啡馆一扇敞开的窗户旁坐了下来。 普勒啜了一口烫嘴的咖啡,放下杯子,默默地观察着卡森。 离开公寓前,她往身上加了一件长袖的白色t恤衫,穿上了耐克运动鞋。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刻在军官脸上的鱼尾纹要比老百姓更深更多,一个人率领一帮带枪的傢伙,是要付出代价的。 卡森晒得黝黑的脸庞,使她的一头金髮显得更加惹眼。卡森的容貌迷人、身材完美,而她的举手投足更是强化了她在这两个方面的优势。普勒知道她今年四十二岁,通过艰辛的努力成为了一星准将。他不想毁了她的前程。任何人都可能在工作中犯下错误,而这次看来是轮到她了。 “你穿绿色军礼服看着挺棒,”她轻声说道,“有特殊场合?” “陆海军俱乐部。一个小活动。” 她点点头,啜着咖啡。“马特在四个星期前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的语速很快,似乎一心想抓紧了结这一切。她不去看普勒,目光一直盯着桌面。 “他说了什么?” “他无意中碰上了一件事情。他就是这么说的,无意中碰上了。不是事先计划的,我肯定也没有派他去那儿执行什么任务。他只是周末去那儿和妻子孩子待在一起。他突如其来地打电话找到了我。” “我懂了。”普勒又喝了一口咖啡,放下了杯子。 卡森说:“他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卷进某种事情的人。我纠正一下,他遇到了一个发现某种事情的人。” “什么事情?什么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怎么遇上这个人的?” “偶然碰上的,我想是这样。不管怎样,肯定不是事先安排的。” “而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不论它是什么。马特觉得这件事太大了,他提出我们也许应该从这儿派些人过去。” “那为什么您没派人呢?” 她语速更快了。 “因为我没有掌握足够的情况。我不想冒冒失失地搬起石头最后砸了自己的脚。这完全是我们分外的事,也不在我的管辖权限内。嘿,我甚至觉得这是同军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事。我要是这么做,那就是找自己的麻烦,普勒,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在这件事上没法控制情报的来源和走向,也没办法去证实它们是真是假。马特也做不到。他只能依赖他并不了解的人。” “但是您可以去找警察局,或者让马特去。” “对他们说什么呢?马特也没有充分掌握情况,至少他对我是这么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凭着直觉去猜测的。” “他说过这个人也许是个卧底吗?” “卧底?”她表示出由衷的惊讶。“你是说就像是个警官?” “有时候平民也有自愿做卧底的。” “这种情况很多吗?”她怀疑地问道。 “有一例就够了。” “嗯,马特从来没有提到类似的事情。” “那您对他是怎么说的?让他等着看看究竟能发现什么?您是不是认为这也许是个有利于晋升的机会?能够在通常的业务范围外实现新的突破?” “你说话太直率了,不过你是对的。接着我听到的,就是他死了。他的全家人都死了。妻子、孩子……所有的人。”她的嘴唇开始发颤。她拿起了杯子,可是那只手颤抖得太厉害,杯里的咖啡都溅了出来。 普勒接过她的杯子放回桌上,用餐巾替她揩拭了咖啡,又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您要知道,将军,也许您没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但是没有人能够始终把事情办好。而且我知道,您从来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把头扭向一边,用另外一块餐巾揩了揩眼睛。普勒耐心地等待着。 她终于平静下来,朝他转过身。她说:“真对不起,普勒。将军是不应该哭泣的。” “我见过他们面对着手下士兵的尸体哭泣。”
第86页 她露出认输般的微笑。 “我说的是女性将军。” “好吧,当您知道了雷诺兹的遭遇后,您是怎么做的呢?” “实话实说,我完全惊呆了。等到冷静下来,我能想到的唯一事情,就是这件事可能给我造成的不利影响。承认这一点对维护我的形象没什么好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您明白情报作业处负责人被杀这一事实本身,就能够引起广泛的关注。您知道有许多地位高得多的傢伙都可能绕过我们直接插手这件事。于是您大概是含蓄地提出,在尚未搞清真相之前最好不要大动干戈,而是先把它作为一个普通的杀人案来对待,由cid派出一个调查员去摸摸底,看看结果如何再说。” “我不敢肯定我当初计划得是否这么周密。但是我说出这些想法的同时,我就意识到也许有一天人们终究会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那个时候我可就无地自容了。这件事一直在折磨着我。” “我能理解。不过也许您已经比您认为的更多地接近了事情的真相。您说马特是偶然碰上这件事的?” “是的,马特还说过,这可能是一件关系到国家安全的事情。确实,他真的是对我这么说的。我没办法去证实他的说法,但是我知道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您去过西维吉尼亚的德雷克吗?”她摇头。 “嗯,那里不大像是个恐怖主义的温床,假如我们谈的是恐怖活动的话。” “凡是我告诉你的这些,都是马特对我说过的。” “肯定是的,而有人因此杀了他。” 卡森难过地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普勒继续思考着,说道:“不要过分地责怪自己,将军。您当时只是以为也许您能做出点什么,做出一些对这个国家有帮助的事情。” “该一是一,该二是二,普勒。我当时想办好了这件事也许会帮助我获得第二颗星。我自私,目光也短浅。结果四个人都死了,他们本不该死的。” 七个人。准确地说,是七个人都死了。普勒暗想。 “好吧,还能想起对我可能有帮助的别的事情吗?” “马特说,不管它是怎么一回事,都将会很快发生。” “很快会发生的原因呢?有人担心事情暴露?还是因为这是件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的事,现在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 “也许两者都是,考虑到他们竟然觉得为此有必要杀掉马特和他的家人。” “马特没有向您提供更多的细节,这让我感到惊讶。” 卡森问:“马特没有留下一些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吗?你肯定吗?” “我们没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们认为一份土壤样本也许与此事有点联繫。” 她用探究的表情望着他。 “一份土壤样本?” 他点点头。“事实上杀手们为它专门跑回了现场。所以它可能很重要。您对此有点印象吗?” “嗯,马特倒是说过这件事情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 “但是他一直没说更具体的。” “没有。我真后悔当时没要求他说得更详细些。我只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我想我本来应该想到的。部队总是告诉我们要充分考虑一切可能性。” “我们是人,这意味着我们并非十全十美。” “部队要求我们变得十全十美。”她反驳道。 “不,部队只是要求我们比起敌人来强那么一点点。” 卡森瞅了一眼普勒的记录本。“你打算如何报告这件事呢?” “我得说您积极配合调查并为我提供了很有价值的信息。” “我欠你的,普勒。我对你的态度实在是不应该。” “不,给我吃个杀威棒也许是对的,只是您没完全击中要害。” “忙着当准将,本身又是个女人,两者相加的结果是一个孤独的人生。” “有一个大家庭环绕着您,它就是我们的军队。” 她柔柔地笑了笑。“嗯,我想你说得对。这件事结束后来看看我,也许我们可以喝上一杯。” “也许可以喝一杯。”普勒合上记录本,起身告辞了。 在回去找车的路上,普勒看了一眼手錶。他还要去一个地方,然后就可以坐早晨的航班回西维吉尼亚。 遗憾的是,他的计划看来要落空了。有四个人围了上来。 56 “约翰·普勒?” 这几个人在普勒泊在地下停车场的汽车旁突然现身。普勒看到近旁停着两部一模一样的黑色越野车。两部车都没熄火。 “国土安全部的人找我干什么?”他问道。 这伙人中领头的是个打扮齐整、黑色鬈髮的矮个子男人。他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国安部的?” 普勒指了指其中一人的腰部说:“他佩的是sig9毫米手枪。”他又指向另外一个,“他带的是sig点40。国安部是允许特工混搭枪械的不多的部门之一,加上你的衣领别着一枚国安部的徽章。最后一个线索是,你们的一辆车上贴着国安部的停车证。”
第87页 那人看看同伴,笑着说:“好眼力。还需要看我们的证件吗?” “是的,我要看。我也给你们看我的证件。我是陆军cid的。” “是啊,我知道。”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 “我们需要你同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为什么?” “其他人会解释为什么。至于去哪儿,离这里很近。” “我有权选择吗?” “不,别无选择。” 普勒耸耸肩。“那么,我们走吧。” 车开了十分钟。他们进入另一个地下停车场,转到地下二层把车留在那里,又乘电梯到了五层。普勒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每一扇门都锁着,除门锁外还加了密码挂锁。没有任何标识表明这里是联邦政府的建筑。普勒明白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尤其是国土安全部,它在全国各地都隐蔽在这种毫不起眼儿的地方办公。然而在内行人眼里,这座大楼正在大喊大叫地对外宣称着自己的联邦机构身份。这里的地毯是政府机关常用的那种米黄色,墙也是米黄色的,办公室的门都是金属制成的。联邦政府每年都要花去大量的金钱,普勒知道,可是这些钱却没使他们的办公环境变得更加优雅。 普勒被带进一间屋里,坐在一张小桌旁。其他人退出去关上房门,又从外面锁上了它。他用脑子算出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普勒正琢磨着那些人是否忘记了他还留在这里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眉宇和举止间透出长年在一线执行任务的特工所具有的凝重和严谨。一个终日坐在写字檯后面摆弄文稿和订书钉的傢伙自不会有这样的气场。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坐下来后,这人翻了一阵文件,终于抬起头来,承认了普勒的存在。 “你想喝点什么吗?”这人问道,“我们有咖啡,味道可不怎么样。我们也有水,只是自来水。曾经给我们配发过高档的鹿苑矿泉水,可是去年取消了,说是见鬼的预算削减了。下一次他们就得把我们的手枪收回去了。” “我挺好,不喝了。”普勒望着文件说,“是关于我的吗?” “不,不是。”这人拍拍文件,“顺便说一下,我是乔·梅森。”他隔着桌子伸过手同普勒握了握。 “我是约翰·普勒。” “我知道。”梅森拨弄着手指甲边上的硬皮说道,“西维吉尼亚州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我猜是这个事。事实上,进展并不顺利。我猜你已经具备了了解案情的权利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给你的头儿打个电话。唐·怀特是个不错的傢伙。” “我是要打个电话。” 梅森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让我们抓紧把例行公事的那些程序走完,好商量些实质性的事情。给他打吧。” 普勒把电话打了过去。唐·怀特证实乔·梅森是国土安全部的,要求普勒同梅森好好配合。 普勒将电话推给梅森,又望着那份文件问道:“那么我是否具备了解你那些情况的权利呢?” “我正在考虑同样的问题,普勒。” “你现在做出决定了吗?” “我掌握的有关你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我,你是个能力极强的傢伙。你的爱国精神是渗透在骨子里的。你的坚韧不拔的劲头像是斗牛犬。你要想抓住一个傢伙,不管他是谁,你会抓住他的。” 普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他想让梅森继续说下去,认真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森接着说道:“我们在那里遇到了一些情况。这话听着有点像陈词滥调,是吧?我们遇到了情况。可是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你能在这方面提供些帮助吗?” “陆军部长是由于这个所谓的情况而对案子如此关心吗?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只派我一个人到现场呢?” “陆军部长关心这个案子是因为我们在关心它。虽然目前在现场露面的只有你一个人,但是我们在那里还布置了其他一些力量,而且他们不仅仅是国土安全部的。” “我知道国防情报局对此并不感兴趣。” “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 “联邦调查局也参与了吗?” “不管我们喜不喜欢,联邦调查局总是要参与每一件事情。我们不想让各个部门的傢伙都跑来找你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白白耽误你的时间。于是就选派我出面,集中同你接触。” “好吧,那儿有一些情况,不过你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本来以为国土安全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事,我会同意你的看法的。” “什么事?” “国家安全局在两天前窃听到了一小段通话。你想猜猜通话的地点在哪里吗?” “西维吉尼亚州德雷克县。” “你说对了。” “我想国家安全局只应该窃听国外的通话,他们不能在美国本土窃听电话和检查电子邮件、简讯什么的。”
第88页 “到目前为止,总体上是这样的。” “通话是什么内容?” “嗯,他们使用了一种人们不曾料到会在西维吉尼亚州的乡间出现的语言。” 由于他不再具体说出这究竟是哪一种语言,普勒有点恼怒地调侃道:“他们说新泽西州的语言?要不就是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语言?” “接着猜,继续往东猜。” “阿拉伯语?” “达里语。你知道,这是阿富汗的官方语言之一。” “是的,我知道。这么说,是阿富汗。这段通话翻译过来了吗?” “对,意思是‘这一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而且要求每个人都做好准备,还说正义是属于他们的。” “你们把它理解为对美国发动的一场袭击快开始了,是吗?” “我领的薪水要求我这么想,普勒,还要求我去制止它。” “为什么这段谈话这么特殊呢?人们在电话里每时每刻都在谈论愚蠢的事情,什么意义都没有,即便说的是达里语。” “他们的通话不是光明正大的,是加密通话。而且加密方法不是时髦的计算机算法生成的。他们用了一种传统的密码。我的手下告诉我,这种密码是原来的克格勃使用的,在冷战结束前的一段时间里非常流行。这次我们竟然发现塔利班开始将这种密码植入手机通话。我想这是苏联红军的坦克在那里横冲直撞的年代传下来的。” “塔利班在西维吉尼亚利用克格勃的密码通过达里语彼此交流。你算是遇到了新鲜事儿。他们破译它了?” “显然是这样,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同你说话。我们在破译计算机生成的密码方面干得太棒了,竟然使这种老掉牙的密码死灰復燃,这还真是具有讽刺性,普勒。一句话,这件事引起了我们的警觉和重视。” “我在德雷克没看到任何一个戴着头巾的傢伙。那里住的都是令人骄傲的美国公民,大部分是在矿上干活儿的工人。你怎么能肯定阿富汗人一定是在德雷克实施袭击计划呢?这些恐怖分子可能只是藏在那里,袭击的目标也许在另外的地方。” “他们交谈的其他一些内容表明,行动目标至少是在德雷克的周边。” 普勒靠回椅背思考着,又说:“哦,那儿有一座穹顶形的水泥建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政府保密设施。它也许应该是我们着手调查的方向。实际上,在那个地方只有这个建筑算是引人注目的东西,当然还有一堆尸体。”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梅森从文件夹里取出一沓纸在桌面上推给了普勒,“我们查了它是干什么用的。对我们帮助不大。” 普勒浏览了那些纸。这是一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文件,属于他可以阅读的密级。他说:“他们在那里制造炸弹的部件?” “一些重要部件,然而不是它起爆的核心部件。盖那座水泥建筑是由于他们使用的一些材料具有放射性。那个年代国防部有钱可烧,而且也没有什么环保署进行监督。所以军方不是下力气搞洁净生产,而是用水泥壳罩住它就算了事了。” “有危害吗?” “你是说对于生态环境?谁知道呢?也许是吧。不过我们关心的不是这个。文件里说得很明确,所有的材料和设备后来都从那里搬走了。而且你也不会想着凿穿一米厚的水泥墙去试试你的盖革-米勒计数管1是否爆表。” 1盖革-米勒计数管(geiger-müller counter):核物理学和粒子物理学中探测电离辐射强度的计数仪器。 “假设有人把它炸开,会不会把放射线释放出来呢?如果那儿还保留着一些放射性物质的话。” “是啊,普勒,那你就得准备一座山似的炸药,现场要有许多人力和设备,而且你还不知道里边究竟有没有放射性物质,值不值得这么去做。即使他们向德雷克的空气中释放出一些辐射来,又有谁会在乎呢?”梅森向椅背上一靠,“不,答案应该到别处去寻找。” 普勒把文件推还给他。 “好吧,还有什么呢?” “我们知道你和卡森将军谈过。” “她还是很配合的。” “雷诺兹知道一些事情,他就是因为这个遇害的。他知道那儿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刚刚了解到这些情况。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请把你掌握的东西尽可能都告诉我,那会很有帮助的。” “在破译他们的通话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德雷克这么个地方。这只是两天以前的事情。你了解的事情可能比我们多。” “那是因为你们没去那里。你们把这事撂给了我和当地的几个警察。你说他们是在两天以前通话的,那正好是兇杀案刚刚发生不久。它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繫。你们应该派一组人去现场,可是为什么没派呢?” “棘手的问题,而更棘手的是答案。” “我对这两者都习惯了。” 梅森笑道:“我猜你是的。当兵的生涯比表面看着要复杂得多。” “比起我们面对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纯粹履行当兵的职责倒是相对容易的事情。你只要好好训练,你的枪就能打得准。可是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训练能够教会你对付那些幕后见不得人的把戏。”他顿了一下,问道,“你当过兵吗?你看起来挺像个军人。”
第89页 “海军陆战队。不过没等服役期满我就离开了,去上大学,毕业后还是选择了拿起武器为山姆大叔服务。只不过我现在穿的是西服,不是军装了。” “陆战队有好多次给我提供了增援。” “我相信你也为他们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是,让我们回到你提出的问题上来吧。我们这里一致的意见是,先让事态照现在的样子发展下去。如果我们公开派出一支大规模的队伍,就会惊动了那些傢伙。” “惊动他们也许不是一件坏事,特别是如果他们是在准备第二个‘九一一事件’的话。但是,他们袭击了大苹果1之后,为什么选择德雷克这么个地方?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两者的潜在伤害值区别太大了。” 1大苹果(big apple):纽约市的别称。 “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如果我们在德雷克兴师动众、大军压境,估计这些傢伙就会偃旗息鼓、化整为零,然后重新聚集,向另外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发动袭击,而且他们也不会重犯使用达里语通话的错误。他们选择的地点值得我们深思,普勒。这不是那种传统的袭击目标,它没有必须重建的价值。你如果盯住哪个机场、购物商场或是火车站,通过发动袭击造成它的瘫痪,就会造成全国性的影响。” “可是你袭击一个偏远的无名小镇,就不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这就意味着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们从没在战略战术沙盘上演练过这种情况,我们排练的剧本里没有这么一章。说句实话,现在是他们把我们吓着了。” “你现在的战略可能是拿居住在德雷克的所有生命来冒险。” “是的,可能是这样。” “不过,既然那儿的人口那么少,而且他们大部分都很穷困,所以我猜这没多大关系,是吗?” “别把我说得那么坏。他们仍然是美国公民,不管是穷是富。” “但是如果我们正在谈论的是大苹果,或是休斯敦、亚特兰大,甚至是华盛顿特区呢?” “每一种假设都自有其不同之处,普勒。” “越是不同的事物,其中越有共同的特性。” “你是一位军人哲学家,对此我印象深刻。说真的,我不想让任何一位无辜的公民白白地死去。但是事情很棘手。当然了,如果是纽约、芝加哥或是洛杉矶,华盛顿更是如此,我们会派出强有力的队伍,这毫无疑问。” “而德雷克是实施你们那套战略的实验场?” “德雷克是我们的一个机遇。” “好吧。雷诺兹是个军人,也许他穿军装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使他成为对方的目标。可是莫莉·彼特娜和埃里克·特里维尔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恰好住在街的对面。” “他们中的一个会不会是雷诺兹无意中遇上的那个人?‘无意中遇上’是卡森说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梅森问。 “我能够确信,雷诺兹一家人在西维吉尼亚什么地方都不去,除了养老院和医院以外。而这两个地方甚至不在德雷克。从道理上说,他们接触的人只会是街上的邻居。显然我的注意力要集中在同时遇害的那一家邻居身上。” “我明白你的想法,而且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角度。对特里维尔和彼特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没掌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过这仍然可能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那么,你对我都有什么要求?” “照你现在做的接着做下去。继续深入发掘。唯一的变化是你要直接向我报告,而不是唐·怀特。你将是我们在现场的眼睛,普勒。”梅森站起身,“我知道你打算赶回去。” “我回去的路上要经过费尔法克斯城,雷诺兹的家在那里。我想进去查看一下。” “我们早已对他的住处做了彻底的搜查,什么也没发现。你的头儿唐·怀特可以证实这一点。如果你还想去看看,就去吧。没有问题。” 普勒毫不迟疑。“我希望去亲眼看一看。” “我料到你会这么想。你有权自由地进出那个地方,从这儿离开后就可以直接去那里。” “谢谢。”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请你说说调查的进展吧。” 普勒向梅森提供了浓缩版的调查情况。当他提到杀手可能对雷诺兹一家录了像时,梅森沉不住气了。 “听起来可怕极了。”他说。 “是的,的确如此。”普勒答道。 当普勒提到土壤检测报告时,梅森打断了他。 “我想看看这份报告。” “是的,长官。” “为什么要检测土壤样本?” “一定有其重要的含义。” “而我们不知道是在哪里取的样?” “不知道。” “你去过雷诺兹家后就要回德雷克了。我可以用国安部的飞机送你,可是担心会引起别的什么人的注意。目前这个时候,我无法信任许多人。” “没问题,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第90页 当他们沿着走廊往外走时,梅森问道:“萨曼莎·科尔?有帮助还是瞎捣乱?” “很有帮助。” “那就好。” “对这件事,你的直觉告诉你的是什么?” 梅森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 “如果它一旦发生,许多人会觉得连‘九一一事件’都算不得什么了。” 梅森转入左侧的另一道走廊。 普勒继续向前走去。此刻,这是他能够选择的唯一方向。 57 普勒直接开车去了费尔法克斯城雷诺兹的家。这是一幢普普通通的房子,位于一片老旧的街区里。雷诺兹在他的军旅生涯中,由于岗位的调动,大概多次离开并又回到了华盛顿特区。每次离开时,他不得不在房地产市场低价卖掉自己的房子,而每次调回时又不得不高价买一所新的住处,这对他的家庭财务状况不能不产生负面的影响。普勒不知道雷诺兹的家境究竟如何,但是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企盼着到私营部门领取更加丰厚的报酬,以补偿自己为国家服役的许多年间所获得的远远低于自身价值的收入。 两小时过去了。普勒坐在雷诺兹家的起居室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捏着一张这家人的全家福。尽管这里的房间早已被国安部仔细搜查过,普勒却严格地遵守着现场取证的有关规定。 照片里的雷诺兹一家人看上去快乐美满、富有活力,同许许多多的幸福家庭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这个家庭再也不是这个样子了。他刚才注意到男孩屋里的棒球装备,女孩屋里的游泳和网球海报。他还看到了马特和斯泰茜参加军营各种活动和度假时的照片。航海、跳伞、同海豚一道游泳。他们的孩子在网球场和棒球场上的照片。女儿穿着毕业舞会装的照片。还有一张是蹒跚学步的儿子紧紧拥抱着穿军装的父亲。 普勒能够毫不费力地解读照片上他们的表情:爸爸又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儿子不高兴,紧紧抱住爸爸,不想让他离家。 普勒将手里的照片放回原处。他出来时锁好了门。他在自己的车上坐了好一会儿,凝视着这幢已没有了任何生机的房子。房子将交给市场去出售,屋里的各种物品将散落各处,雷诺兹一家人将仅仅保留在他们的亲人和朋友的记忆里。 还有我的记忆里。 已经很晚了。普勒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装了满满一袋子的干净衣物。他和埃沃尔消磨了几分钟,脑袋里却还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他飞回查尔斯顿的机票改签为明早的航班。已经赶不上今晚的直飞航班了。 卡森做出的事情没像她自己认为的那般糟糕,却也有更为糟糕的地方。正在孕育和发生着非常重大的事件。卡森以为,只有雷诺兹和她自己是官方仅有的知情人。事实并非如此。卡森觉得由于没有及时向上司报告,她把事情搞砸了。明确无误的事实却是,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不过是在雷诺兹死后知道的。雷诺兹一家人遇害的惨状,使普勒对于国安部能否在需要时对他提供有力的增援缺乏足够的信心。至于窃听的那段通话,他们取得的进展也不大。 用手挠着埃沃尔的耳朵,普勒又想到了萨姆·科尔。关于这件事他能对科尔讲到什么程度呢?正式的答案很简单:对她说得越少越好。而若想做出非正式的回答,事情就复杂得多了。他不愿把人们稀里煳涂地置于危险的境地。他可以利用短短的飞机航程和在查尔斯顿落地后更长一段时间的车程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看了看表。他事先已做了安排。必须有预先安排,不然的话这件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打通了电话。电话另一端有几个人先后接电话,普勒与之一一做了恰如其分的沟通。终于,那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他们对我说你安排了今晚的通话时,我感到很惊讶。”罗伯特·普勒说。 “我需要赶上你那儿允许通话的时间。” “东海岸这时已经很晚了。” “是的,很晚了。” “有人监听我们的通话。他们正在听着呢。” 他哥哥变了嗓门,故意拿出了一副男中音:“您听得清楚吗,监听者先生?如果您听不清楚,我们倒是很乐意借这个机会谈谈我们那个毁灭世界的阴谋。” “别这样,鲍比。他们会断掉电话的。” “他们也许能够断掉我们的通话,但是他们不会的。如果不监听,他们还有什么可干的呢?” “我去看他了。”普勒兄弟间再没有比这更含蓄的暗语了。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一位“他”。 “是吗,他怎么样?”罗伯特的声音迅速变得正经起来。 “说真的,他并不是那么好,有时意识出现错乱。” “以为自己还是将军?” “是啊,一点儿不错。” “其他方面呢?” “很健康。能活一百岁。” “还有什么?” “总是发出怨言。” “抱怨谁?” “到处指责。还是为没有得到第四颗星的事情,可是他的子弹完全射错了方向。” 普勒并不在意监听者是否猜出他们是在谈论父亲。只要不是与罪案有关或有其他不适宜之处,狱方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会予以保密的。如果监听人不经批准把犯人的谈话随意泄露出去,他们就可能受到处罚甚至毁掉自己的军旅生涯,特别是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是一位在战场屡建功勋的老兵的情况下。
第91页 “我猜他是归罪于我。”罗伯特说。 “对了。”普勒回答。 “他真这么想?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他不这么看。”普勒听到哥哥的一声嘆息。 普勒说:“本来不想告诉你。” “反正是在监狱里,告诉我又何妨?” “倒是这么回事。不过,也许我还是不该告诉你。” “不,不,你应该对我说,小弟。我对此表示感谢。”他停顿了片刻。“你正在做着挺有趣的事吧?” “可以说是这样吧。然而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祝你好运。我打赌你准行。” 他们又花了三十秒钟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接着互道了再见。普勒关掉手机后继续盯着它,脑海中想像着哥哥重新被押回牢房的情景。哥哥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等待着第二天走出牢房放一小时的风,等待着他的弟弟什么时候再来一次电话或是去探望他。完全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由他自己来支配。 他剩下的只有我了。爸爸剩下的只有我了。 上帝保佑我。也保佑他们。 58 第二天一大早,飞机从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起飞,平稳地升上了天空。普勒喝下一瓶水,在短程飞行的大部分时间都望着舷窗外面。他看了一眼手錶,快到六点了。昨夜他试图睡上一会儿,然而即便是部队长期训练出来的习惯也没能把他送入梦境,因为他的脑子一直像这架飞机的引擎一样转个不停。 不到一小时飞机就降落在查尔斯顿。他从停车场里开出了那辆迈锐宝,在早餐时分到了德雷克。他在路上就给科尔打了电话,于是两个人在牛栏餐馆碰面了。他比平时多喝了两杯咖啡,吃掉了餐馆提供的满满一大盘早餐。 堆积得像山一样的食物在普勒面前逐渐消失的过程中,科尔一直在望着他。 “他们在首都没餵饱你吗?”她问道。 普勒分别咬了一口鸡蛋和薄烤饼。“这一趟旅行没人餵我。我都记不得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也许是昨天早晨。” 她啜着咖啡,掰下一小块面包送进嘴里。 “你的旅行收穫不小吧?” “还可以。事实上我们有不少事情要谈。不过不在这儿谈。” “很重要?” “你不会觉得是浪费时间。你这儿怎么样?” “法庭的许可令已经传过去了,”她掏出了几页纸,“而且我已经得到了土壤检测的报告书。” 普勒放下手里的叉子,盯着那几页纸。 “接着说。” “我要接着说的就是,我不是一个科学家。” “让我瞧瞧。” 她把报告递了过来。 在他接过报告时,科尔说:“前两页都是一些法律上的套话,主要是事先做出声明,如果他们公司的报告存在问题,或者他们的检测结果不够准确以至需要对簿公堂的话,他们百分之百地不负任何责任。” “真令人宽慰。”普勒嘟囔道。 他翻到第三页开始仔细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不是一个科学家。我看到的这些词儿,如磷灰石、金红石、白铁矿石、硫化铅、闪锌矿什么的,过去根本就没碰到过。不过我还看见这里提到了铀,这个词我当然是知道的。” “别把你的赌注全部押在它上面。西维吉尼亚有五十五个县,其中的五十三个县都出产煤炭,有煤的地方一般也就有铀,不过放射性剂量比较低。人们时时刻刻唿吸的空气中就有极微量的铀元素,但是对人体构不成什么危害。这份报告里提到的铀的放射性只是百万分之几的水平,这完全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 “你能肯定吗?你说过你不是个科学家。” “当然肯定,如同我能够肯定地说煤炭是一种岩石而不是一种矿物一样。矿物是无机物,既然煤炭是有机物埋入地下形成的,从学术上就不能认定它为真正的矿物。准确点说,煤炭里面包含着其他一些矿物。” “西维吉尼亚的人们都懂得这些道理吗?” “哦,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懂,但有许多人是明白的。对于我们这样一个以沥青煤为主要矿产资源的州来说,这没什么奇怪的。” 普勒仔细地翻阅着这些纸,说:“我们能搞清这份土壤样本是取自什么地方的吗?” “最糟糕的就是这个,我们搞不清楚。它可能取自任何地方。报告书没有标明样本的来源地。我估计那个公司认为反正雷诺兹自己明白这份样本是从哪儿取的。” “嗯,让我们假设它就出自德雷克这一带,因为我不认为雷诺兹曾离开这里去过别的地方。” 科尔摆弄着手里的一小袋砂糖,把它掰过来又弯回去直到弄破了它。白色的晶体撒在了桌面上,科尔用手把它们扫进了咖啡杯下边的托盘里。 她问道:“雷诺兹关心的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地方的事情?也许和德雷克无关,也许那份样本出自华盛顿。” “我不这么想,特别是根据我从那儿了解的情况来看。”
第92页 “那你就抓紧吃完饭,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你好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好吧,不过我们先要去一趟警察局,我得把这份土壤检测报告传真到两个地方。” 他们付了帐,一起上了科尔停在门外的那辆警车。她把车开到警察局,普勒将报告书传真给了华盛顿的乔·梅森和位于亚特兰大陆军刑事调查实验室的克莉丝汀·科雷格各一份。 回到车上,科尔转身面向普勒。她穿着一身警服,斜挎的枪带使她的转身变得有些困难,但是看起来她非要转过身来直接面对普勒不可。 “现在说吧,普勒,一点儿也不要藏着掖着的。” “你有了解机密情报的资格吧?”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没有,除非你把我在州警察局工作时获得的那种低端的保密认证也算上,不过我怀疑你们这些联邦机构的傢伙对此未必看得上眼。” “我听清楚了。现在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这方面的道理。我下面要说的事情密级很高,我也许会由于对你说了这些而受到严厉的处罚。” “我也听清楚了。他们决不会从我嘴里知道这件事。” 普勒望着车窗外面说:“迪奇·施特劳斯和他的大块头朋友坐在牛栏餐馆里看着我们呢。” “德雷克的一多半人也都在看着呢。” “我们仍然需要搞清他的文身袖套同特里维尔的有什么联繫?” “是的,要搞清楚。不过这会儿你该做的就是赶快对我说下去。” “把车开起来吧。我宁愿在向前开动的车上对你说这些事,而且请朝东边开。” “为什么?” “因为听完了你也许希望把车一直开到东海岸去。” 59 普勒用了约一小时的时间向科尔说明了他在华盛顿了解到的大部分情况。他对她讲了国安部的关注和介入,然而他没讲德雷克实际上被当作了诱捕可能是活动在这个地区的恐怖分子团伙的饵料。没对她讲的原因在于,如果科尔知道了,她就一定会责无旁贷地向当地居民通报情况,要求大家提高警惕。这样一来,梅森关于抓捕那帮用达里语加密通话的傢伙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尽管如此,普勒打心眼儿里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早一点知道这些情况就好了。”科尔抱怨说,“这帮高高在上的傢伙总是在玩这类把戏吗?” “对他们来说这倒不是玩把戏。他们骑在墙上拿不定主意,他们也不知道应该信任谁。” “换了我坐上他们的位置,连五秒钟都待不了。我和别人处不好。” “也许你会干得很好,让你自己都感到吃惊。” “不,也许我会忍不住沖哪个傢伙开上一枪。现在我们干什么?” “去罪案现场。在回来的飞机上我有了个想法。” 他们停车时,兰德瑞·门罗正从雷诺兹一家被杀的房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拎着的用具包来回磕碰着他的短腿。见到跨出车门的普勒和科尔,门罗高兴地露出微笑,举起闲着的那只手。 “欢迎归来,普勒。”他说,“很高兴看到你没被华盛顿活活吞了。” 普勒看一眼科尔,低声问道:“你一直是如此这般地採取保密措施吗?” 科尔看着不大自在,对门罗说:“你在这儿的事情结束了吗?” “是的。已经可以解除警戒了。” 科尔点点头,看着门罗把自己的装备放回车上。 普勒望着停在前面的那辆警车。他认出坐在里面的是那个叫德沃尼的警察。就在这工夫,德沃尼从开着的窗户里扔出了一个菸头。 科尔忙说:“他们不应该在值勤的时候吸菸。不过德沃尼一直在努力戒菸,而他没过足菸瘾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十足的浑蛋。我比别人都——” 她住嘴了,因为普勒突然迈步朝前走去。 “餵。”科尔喊着跟了过去。 普勒从雷诺兹岳父母家与并排挨着的那幢房子中间穿了过去。他站住仔细打量旁边这一家房后的露天平台。它是用加压处理的木板铺成的,长年的风吹日晒使木板的颜色变得灰暗。 科尔追了上来。 “你干什么呢?” “好像突然显灵了。” “你是说你在飞机上冒出的那个想法?” “不,是五秒钟前冒出来的。” 他盯着平台栏杆上摆着的一个又沉又大的玻璃菸灰缸,里面堆满了菸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在早些时候发现它。 “这一家住的是什么人?” “姓道格特的老两口,老头儿名叫乔治,老太太叫朗达,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在我们向周围邻居进行调查的时候,我同他们谈过了。” “他们两个人谁吸菸?” “是那个老头儿。我去询问的时候发现他的夫人不让他在屋里吸菸,所以菸灰缸放在了外面平台上。吸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打算一个人站在时代潮头,来挽救我们所有这些菸鬼堕落的灵魂吗?” “不,只是这个菸灰缸正好放在了平台上能够看到后面丛林的地方。”普勒对着两个点比画了一下。
第93页 科尔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你的意思是?” “道格特多大岁数?那个老头儿,我指的是。” “快八十岁了。身体不好,超重、虚弱、肾有毛病,我去调查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通常情况下他总是不停地谈论自己的健康状况。我估计人老了容易这样,不然就没法打发时间。” “就是说,晚上他起夜上厕所,却尿不出来。他很恼火,睡不着觉,就出来吸菸。他不可能白天在这里吸菸,天太热了。” “也许是这样。他对我说过,白天他发动汽车,打开空调,坐进车里舒舒服服地吸菸。不过,这又怎么了?” “他们在家吗?” “车道上停着车。他们只有这一辆车。” “让我们测试一下我的想法如何?” 60 普勒一步两级台阶,迈上了道格特家的前廊,科尔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敲了敲门。几秒钟后门开了,乔治·道格特站在他们的面前。他的个子也就一米六五左右,虚胖的身材、苍白的面容、颤抖的双膝和弯曲的嵴柱,看得出他正遭受着许多疾病的折磨。 他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在地上死去,也许偶尔他自己也希望落得这样的结局。 “科尔警长。”他说,“回来想再问一些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有几分兴奋。普勒估计这位老人平时的日子一定挺无聊。即便是兇杀案的调查,似乎也比百无聊赖地坐在汽车里吸菸、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结束要有意思得多。 “我是约翰·普勒,陆军刑事调查部的。道格特先生,您不会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普勒向老人出示了自己的徽章和证件。 老人看起来因此而变得更为兴奋了。 “没问题,你问吧。”他的声音听着像是在砂石路上碾过又突然遇到障碍物的破车。老人大声地咳嗽起来,用力太勐,几乎使他站立不稳。 “该死的过敏性鼻炎。请原谅。”他用一只浮肿的颜色发红的手拿出一大团纸巾擤着鼻子,引导普勒和科尔进了门。 他们跟着老人穿过很短的走廊,走进了一间小屋。胶合板墙围上有不少发暗的污迹。屋里的一切装修都像是四十年前完成后再没动过。长绒地毯已经永久性地失去了长绒,家具也许在二十年前便失去了自身的光泽。他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格特说:“我曾经当过兵。噢,当然了,已经是许许多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朝鲜,那是个不错的国家,可是太冷了。我很高兴我能活着回来。” “我相信是这样的。”普勒说。 “您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道格特先生。”科尔说。 他顺从地微笑着说:“我岁数大了,长得又胖,还有吸菸的习惯。除了这些我的情况还可以。谢谢你的关心。”他盯着普勒说,“好傢伙。你是男人的优良标本,孩子。你要是在战场上向我冲过来,我当场就会投降的。” “谢谢,先生。”普勒说着,很想尽快结束这样的话题,“据我所知,您总是去后边的平台上抽菸。” “没错。我太太不喜欢在屋里闻到烟味。” “您太太到哪儿去了?”科尔问。 “还在床上。上午是她的关节炎很遭罪的时候。她大约快到中午才起来,正好赶得上午饭。千万别变老,这是我对你们两个的忠告。” “噢,永远年轻也未必是非常吸引人的事情。” 普勒说道。他在脑海里算了一下日子。“星期天的晚上,您见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或者说听到了什么?比如枪声?” “我的听力不是那么好,孩子。而且星期天晚上我一直搂着马桶,太太烧的晚饭,有什么东西我吃得不对劲儿了。这种情况上岁数以后发生得越来越多。所以我没到外面去。星期一这位警长女士来问我的时候,我对她说过了。我的太太那天晚上在床上睡觉。尽管我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可并没有影响她唿唿大睡。” “好吧。那么星期一的晚间呢?您到后面平台去了吗?” “去了。我上床很晚,醒得却越来越早。我估计不久以后我就该永远地躺进棺材里了,为什么还要让睡眠夺去我的时间呢?我喜欢凌晨的光景。有一点凉风吹着,看到树叶和草上滴着的露珠。真不错。” “您记得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吗?” 老人把纸巾塞进衣袋,使劲搓起了自己的下巴,仿佛要给它抛光似的。他露出笑容,先指向普勒。 “看到你了。”接着他又指指科尔,“我也看到她了。出来巡逻或者是到林子里有什么事情。嗯,要是严格地说,那时候已经是星期二的清晨了。” “我们当时在搜寻一些人。我在那之前的几分钟看到有人在森林里跑了过去。您也看到他了吗?” 道格特已经在点头了。“我看到了。跑得很快,路很熟。后边有一条小路。” 科尔沉不住气了。“道格特先生,我以前问您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对我说?” “呃,没人问我啊。我也不知道它很重要。而且这件事发生在你到这里询问我之后。我确实不知道它会同旁边那一家的杀人案有联繫。”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真的有联繫吗?”
第94页 普勒问道:“您能描述一下那个人吗?” “他是个男人,这是肯定的。高个子,不过没有你这么高,孩子。宽肩膀,像是秃顶。从他跑动的样子我得说他挺年轻。当时天很暗,不过有月光。这傢伙胳膊上有伤疤,或者是火烧的疤痕什么的,疤痕是黑色的。” “这么说他穿的是短袖衫?” “像是背心装之类的。是的,长官。” “好眼力。”科尔说,“黑天,距离挺远。即使是有月光。” “做过雷射矫正手术。”乔治说着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又老又胖,但是我看远处的视力完全正常,而且当时离得并不是很远。” “您认为他是本地人吗?”科尔问。 “很难说。就像我说的,他看来很熟悉穿过这片森林的小路。如果列队辨认嫌疑犯的话,我也许能认出他来。” “还有别的,都告诉他们,乔治。” 他们都转过身去。只见一位老妇人坐在为丧失行走能力的人设计的三轮车里疾速地进到屋里。她穿着粉色的睡袍,浮肿的双脚塞在两只过小的拖鞋里。普勒看出她的头上是剪得短短的珍珠灰色假髮。她的体重无疑有九十公斤,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同他丈夫一样非常不健康。 尽管严重的关节炎使她不能走路,可是她的手操纵三轮车却十分自如,正好让它停在了普勒身旁。 “我是朗达,他挚爱的伴侣。”她做自我介绍的神态颇为庄重。 普勒说:“约翰·普勒,陆军刑事调查员。您说还有别的,是什么意思?” 乔治·道格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妻子说:“我还看到了一点别的。” “是我们。”他的妻子纠正道。她对着普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是从窗户看见的。” “为什么是从窗户?”科尔问。 “因为我丈夫在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他那些致癌的小棒棒时,不留神就会睡过去。所以我从窗户里看着他,免得他烧死自己。” “我从来没烧着自己。”乔治气愤地喊道。 “那是因为你有一个亲爱的妻子五十六年来始终照料着你。”朗达用的是母亲对孩子说话的声调。 “你们看到了什么?”普勒问。 “那算不得什么。”乔治不安地说。 朗达叱喝道:“算不得什么才见鬼。”她指着科尔说,“看到你的那位让人杀了的警官。” “拉里·韦尔曼?您看他时,他在做什么?” “他围着那幢房子转来转去,四处查看。” “他在巡逻。”科尔说,“那是他的职责。” 普勒问道:“您见到他进屋了吗?” “没有。” “他是一个人吗?”普勒又问。朗达点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科尔问。 “我估计在半夜十二点半到一点。因为乔治那晚吸了四根致癌棒,每一根都用嘴裹到再也裹不动为止。” “你能不能别再叫它们是致癌棒?”乔治厉声说。 “哎呀,对不起,坏脾气先生。乔治吸了四根棺材钉,这通常要吸到后半夜一点钟。” 乔治抱怨道:“五十六年里我一直容忍着这个女人。我没杀了她真是个奇蹟。” “请您说下去,夫人。”普勒对朗达说。 “嗯,然后我就去了卫生间。从这开始让乔治接着讲吧。” 科尔说:“等一等。拉里·韦尔曼警官难道没看见您坐在后面平台上抽菸吗?” 乔治摇头。“我躺在我们那张小沙发躺椅上。椅子后背对着霍尔沃森老两口家。” “那么您怎么能看到发生的事情呢?”普勒问。 “我躲在躺椅靠背的后面四处张望。我什么都能看见,可是别人很难看到我。我观察的时候就把烟掐掉。” “就是说韦尔曼在巡逻。然后呢?” “然后,我大概是睡过去了。”乔治的神态有点扭捏。 “瞧瞧,”朗达以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我上一会儿厕所,你就能把自己烧个一干二净。不用花钱就把自己火化了。” 丈夫沉下脸来。“我刚刚说我把烟都掐灭了。你希望我把自己烧死,是不是?然后你就可以拿着我的丧葬费上你最喜欢去的赌场。” “道格特先生,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您看见的事情上,好吗?”科尔提醒道。 “哦,对了。反正我一醒过来看见的,就是那个秃顶的傢伙从他们家房子里出来了。” “等等,那个秃顶进到屋里去了?您从来没说过。” “我没说吗?哦,那我现在说着呢。他从屋里出来后动作很快,迅速跑到了森林里。接着我就听到了停车的声音,那时是四点半左右,我所以记得是因为我当时看了看手錶。” “那是我。”普勒说,“我开车赶到后给科尔警长打了电话,然后就走进房子里面。我四处查看,发现韦尔曼死了,接着就听见科尔的车也到了。”他又对科尔说:“我看到有个傢伙在林子里一闪,就从屋里出来了。接着我把你按到一旁,我们又一起去搜寻了那个傢伙。”
第95页 “就是说,当你在房子里面的时候,那个秃顶的傢伙一直偷偷地躲在附近。”科尔说。 “一定是这样。”乔治表示同意,“我看到他跑了,过了一阵子我又听到他们家的后门开了,看见你从那里出来。然后你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普勒说:“藏在车道上的汽车后面了。” 科尔说:“但是拉里的车被人开走了。这是怎么发生的?谁干的?”她转向道格特夫妇。“你们两位谁看见了吗?” 两位老人都摇起了脑袋。 乔治说:“那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发生的。” “而我在厕所里待了好半天。”朗达补充道,“当你老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花更多的时间。” 普勒说:“让我们进一步明确一下时间顺序。你们最后见到韦尔曼巡逻是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他没有进入那幢房子。您看到的下一件事情,就是那个秃子在我马上就要到达的时候离开了房子。我在五点钟左右发现了韦尔曼的尸体。他大约是在三小时前遇害的,就是在半夜两点钟左右。那应该是你们看到他在巡逻的一小时以后。那时你们睡着了。但是在你们睡觉的时候那个秃头可能早已在房子里或是进入了那里。” 科尔插话道:“这就意味着是秃头杀了韦尔曼,然后逃之夭夭了。” 普勒摇头。“但是拉里的车又怎么解释呢?这个傢伙显然没把它开走。如果是他杀了拉里,为什么他还要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呢?为什么他不抓紧一跑了之呢?正是由于他在这里逗留了一段时间,我才碰巧看见了他。” “让人头痛。”乔治说道。 普勒说:“您醒来后注意到那辆警车不见了吗?或者您听到发动汽车的声音了吗?” “都没有,”道格特说,“我一定是睡得太死了。” “你们俩来点咖啡和纸杯蛋糕好吗?”朗达问道。 她的丈夫喊道:“这是早晨。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朗达。有谁会在一大早吃纸杯蛋糕?” “我就会在早晨吃。”她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们都吃过了。”普勒说。 “呃,我们希望能对你们有点帮助。”乔治说。 “你们认为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吗?”朗达问这话的样子表明,如此的预期令她觉得很刺激。 “我有一把枪。”乔治坚定地说道。 “你那把枪根本没有子弹。”他妻子说,“即使有子弹,你也多少年没放过枪了。开枪打不着别人,可能只是打中了你自己。” 在夫妻围绕这个问题争嘴的关头,科尔和普勒告辞离开,向科尔的警车走去。 她问道:“从中能得出什么?” “我们应该找到那个秃顶的傢伙。” “你对此有什么主意吗?” “是的。” 61 驾车回来穿过小镇的时候,科尔突然放慢车速朝路边靠去。普勒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罗杰·特伦特回到城里了。”他说。 一辆缀有金色边饰的黑色凯迪拉克凯雷德停在路边,发动机没有熄火。一个普勒从没见过的人坐在方向盘后面。 普勒仔细端详那个人,用目光捕捉了一切相关细节,用脑子过滤了所有观测资料,最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有趣。 凯迪拉克车旁站着穿一身西服的罗杰·特伦特。普勒发现他的西服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似乎是夜里穿着它睡的觉。他已经打开了车门,正准备跨进车里。 “看样子他刚下飞机。”普勒说,“让我们和他谈谈。” 科尔并排挨着凯迪拉克将车停了下来。普勒摇下车窗。“喂,罗杰,有时间去牛栏餐馆喝杯咖啡吗?” 特伦特对普勒皱起眉头,又望了一眼科尔。“我刚在那里喝完咖啡。” “有点事想和你谈谈。不会占更多时间的。” “是有关死亡恐吓的事吗?” “没错。” “我给你们十分钟。”罗杰转回身走进了餐馆。 一分钟后普勒和科尔坐到了他的对面,点了各自的咖啡。餐馆里三分之二的座位是满的,所有的人都用疑虑不安的目光看着他们三位。 看到这种情景,普勒说:“你常到这里来吗?我知道你是这儿的老闆。” “我几乎拥有德雷克的一切,那又怎么了?” 普勒上下打量着罗杰满是皱褶的西服。“你刚回到镇里来?” “是啊。还是那句话,那又怎么了?”他锐利地盯了科尔一眼。“我认为你们是想和我谈谈有关死亡恐吓的事情。” “我们正在调查,罗杰。” “好啊。嘿,也许你愿意更多地查一查家里人。就像上次一样。” “我了解过了。我不认为这两次恐吓出自一人。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我不敢肯定你是能够最客观地做出这种判断的人。” “我们觉得莫莉·彼特娜的遇害同她在你们公司的工作有些关系,罗杰。”普勒说。
第96页 这句话引来了科尔的严厉目光,然而特伦特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盯着普勒。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土壤检测报告。”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土壤检测报告?” “埃里克·特里维尔和迪奇·施特劳斯两人是朋友,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他们都有同样的文身袖套。迪奇说他是照埃里克的袖套样子选的。” “这些事情为什么非要问我?” “我也说不好,罗杰。”普勒说。他喝下一小口咖啡,继续琢磨着对方的表情。“去纽约的旅行怎么样?” 特伦特看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儿?” “比尔·施特劳斯对我们说的。他没说你为什么要去那儿,但是他的确提到你们公司的盈利状况良好,到处都会提供投资机会。” 特伦特的目光移向别处,普勒发现他的左手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什么样的人都需要能源嘛。”普勒又加了一句。 “没错。”特伦特粗鲁地答道,“我们说完了吧?看得出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科尔望望普勒,然后说:“我想你说得对。你也许应该回家去睡一觉。你看着疲惫不堪。” “谢谢你这么关心。”特伦特毫不客气地回答。 普勒随着另外两人站了起来。他靠近特伦特低声说:“我会非常认真地看待对你发出的死亡恐吓,罗杰。但是也许不是出于你认为的那些理由。” 特伦特脸色有些发白,转过身离开了。片刻后,那辆凯迪拉克开走了。 他们走出餐馆时,科尔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吓坏了。他的恐慌有许多原因,私人的、生意上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拥有镇里的一切。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 “我不明白。”科尔说。 “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普勒重复道。 科尔有些悟出来了。“这个小镇里有更大的鱼?” “有可能。” “会是谁呢?” “我们去找那个秃头小子。” “怎么找?你说过你有个想法。” “先把它放一放。我们去找迪奇·施特劳斯。” “你认为道格特见到的从房子那儿跑开的傢伙是他?” “符合他们描述的身体特徵。胳膊上的伤疤?把文身袖套摘下来就知道了。如果不是迪奇的话,可能也是他那一伙戴袖套的傢伙中的一个。” “德雷克可没有什么黑帮,普勒。” “只是没有已被你发现的黑帮。”普勒纠正道。 “迪奇·施特劳斯为什么要进入那幢房子?如果他真的进去了,也就意味着他杀死了拉里·韦尔曼。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不一定非得是他干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在同一处房子里,结果拉里死在那儿了。肯定是有人杀了他。他不会自己把脖子套进绳索里。” “同意。” “那你的看法是?” “让我们先不要争论,找到迪奇再说。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地方吗?”科尔将车向前驶去。“知道。”“什么地方?”“到地方你就能找到他了。我也学会了话到嘴边留半句。” 62 穹顶水泥建筑。车经过它时,普勒认真地观察着。 “也许德雷克县应当把它变成一个旅游景点。”他说。 “是啊,一定很有吸引力。花一美元盯上半天水泥墙。”科尔答道。 她转向一条小街,车开进了在堡垒里工作过的那些人曾经居住的那片住宅区。他们经过了一些正在塌陷的废弃房屋,也看到了一些得到了一定修缮并有人将就着栖身的住处。普勒看着窗外那些脸蛋骯脏的小孩和追着他们跑的瘦骨嶙峋的女人。他没发现太多的男人,大概男人们都干活儿挣钱去了,至少是到外面试图找工作去了。 他闻了闻气味。“真是香气怡人啊。” “我们想动员他们把垃圾集中到垃圾站,可这是一场无尽无休的拉锯战。而且这里的厕所许多年前就不能用了,大多数人就在户外随意解手。” “地球上最富裕国家居民的美好生活图景。” “哦,这个富裕国家的财富都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里。我们这里可没有那么多富人。” “的确如此,”普勒说,“财富都在像你姐夫这样的人手里。”他又望着周围说,“这里有不少电线桿子,可是变压器看着不像是在工作。” “这里有人企图私接电线,还发生了触电事故。我们让电力公司把这一带的电网关掉了,改用迂迴方式为他们供电。”她指了指一根电话线杆子,一些电缆从杆子上搭下来落到地面,又弯弯曲曲地绕进了几幢房子里面。 “他们还私搭电话线,你看到的这些就是。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儿的人们肯定打不起手机,但是他们也需要和别人交流。电话公司也对他们高抬贵手了。越来越多的人现在都不使用固定电话,电话公司可以从手机和网络流量这类东西上挣钱。”
第97页 科尔指着前方说:“我们的目的地。” 这处建筑在小街的尽头,面积比旁边的那些住房要大得多。普勒看到了一排排涂着红漆的大门,尽管油漆大都斑驳脱落了。 普勒突然明白了眼前是什么。“消防站?” “曾经是。自从给那座堡垒罩上了水泥穹顶后,这座消防站就再也没用过。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那么现在用它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普勒便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准确地说,不止一辆摩托车。 “哈雷摩托俱乐部。”科尔说,“迪奇·施特劳斯是这里的一名会员。他们的俱乐部起名为‘上都1’。他们中的一些人大概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俱乐部帮助加入它的许多男孩摆脱了麻烦。” 1上都(xanadu):英文单词xanadu是“上都”的音译,指中国元代贵族避暑的草原都城元上都。1797年,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在他的诗作《老水手》里,极尽溢美之词描绘了他在书中读到和梦中见到的元上都,使xanadu一词在西方语言中具有了独特的象徵意义。xanadu还可译为世外桃源、诗情画意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大厦、行宫等。 “特里维尔也是会员吧?他有一辆哈雷。那个文身袖套是俱乐部的标志吗?” “我不知道袖套是怎么回事。但是并非每个俱乐部的会员都戴那种东西。” “不过,知道迪奇和特里维尔属于同一个俱乐部还是挺好的。” “我们刚刚才知道迪奇可能是从霍尔沃森家里跑出来的那个傢伙。在此之前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介入了这件事。” “但是也许摩托帮同特里维尔的死亡是相关联的。” “那是个俱乐部,普勒,不是个帮派组织。它的大多数会员岁数都不小了。他们有家室,有需要支付的帐单。” 她把车停在原消防站的门前,他们两人下了车。顺着一排敞开的大门,普勒看到其中的一个大隔间里停放着一辆轮毂早已锈蚀的红色消防车,旁边是此类地方必然会有的一根垂直的消防滑行杆。两侧墙上排列着木质的储物柜,地上堆放着许多破旧的消防器材。 在另一个大隔间里排着几辆老式的哈雷摩托车。普勒数了数,里边有五个人。其中两个人骑在摩托上轰着油门,另外的人在保养他们的座驾。 “这些傢伙怎么不出去工作呢?” “也许是由于他们找不到工作。” “于是他们就无所事事,骑着这种昂贵的东西到处瞎逛?” “他们的车大多都是二十年前的,普勒。没人在瞎逛。这里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他们工作很卖力气。但是找不到工作机会的时候,你让他们怎么办?县里的失业率快到百分之二十了,而这些人仍然在到处找工作。也有不少人已经自暴自弃了。” “他们的摩托就存放在这里吗?” “有的时候。怎么了?” “你说过这一带有人靠捡垃圾为生。” “是这样。不过他们不会碰摩托俱乐部的东西。” “为什么呢?” “因为俱乐部的会员帮助他们。” “怎么帮呢?” “会员们为这些人搜集食品和毯子,接到手的活儿比较多的时候,就雇这儿的居民一道干。这些会员大多数都是有专长的人,像机械师、管道工、电工、木匠什么的。就像我说的,他们工作起来不怕吃苦。他们到周围人们的家里,免费做些修理服务之类的事情。” “一群行善的人。” “我们德雷克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他们沿着残破的水泥车道走到了近前。有些人抬头看他们。普勒发现迪奇·施特劳斯从后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他用一块抹布擦着手上的油污,看到他们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科尔说:“嘿,迪奇,我们想和你谈谈。”迪奇转身往回跑。 “餵!”科尔喊,“停下!我们只是和你谈谈。” 普勒早已拔腿冲进了消防站。 两个原先在摆弄哈雷摩托的傢伙挡在了普勒前面。这两人的身材都像是消防栓,岁数都比普勒要大,脑门上都繫着扎眼的头巾,也都一样地露出过度自信的神情。他们的手又粗又大。胳膊上明显隆起的肌肉表明,这两人为了每日的生计而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 普勒举起自己的徽章。“让开路。马上。” 其中一个人说道:“这是私人领地。让我看看你的许可证。” 科尔说:“让他过去。” 普勒一边盯着迪奇逃跑的方向,一边打量领头的这个系头巾的傢伙。 “我需要同他谈谈,”普勒说,“只是谈谈。” “而我需要的只是看看你的许可证。” “这是个废弃的地方。” “它看着像是废弃了吗?你这个滑头。”另一个傢伙说。 科尔正准备掏出枪来,领头那个扎头巾的人把自己的一只手按在了普勒肩膀上。一转眼这傢伙便脸朝下趴在了水泥地上,他震惊无比的神情表明,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搞清自己是如何趴倒在这里的。
第98页 另外一个傢伙喊叫着,朝普勒抡了过来。普勒抓住他的胳膊朝下一拧,再用力一推,这傢伙便趴到水泥地上和前一个做伴去了。他们正想爬起身来,普勒喝道:“如果还敢起身,我就把你们都送到医院去。我不想这么干,这不关你们的事。” 两个傢伙趴回地上不再乱动。 普勒刚刚直起身,迪奇的那个大块头朋友弗兰克从一个很暗的角落里沖了出来。他的鼻子上还敷着纱布,眼眶由于普勒先前的“头锤”而依然青肿。他的手上拿的是一块长长的木板。 “有仇必报。”弗兰克咆哮着。 他挥起木板照着普勒的头部打去。突然间,啪的一声枪响,那块木板登时木屑四溅,子弹的动能使它从弗兰克的手中脱出砸到了地上。 弗兰克、普勒和哈雷俱乐部的人都转头去看科尔。她的眼镜蛇王手枪此刻对准了弗兰克的胯下。 “你看着办。”科尔说,“你不想要孩子了吗?” 弗兰克马上退却,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捂在了自己的私处。 普勒很快越过他们冲出了后门。 一辆轰轰作响的摩托车飞速地转了一个弯,径直朝普勒沖了过来。迪奇刚才为了扣上头盔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不然普勒可能就做不出他想做的事情了。 普勒拔出前面的m11手枪,略做瞄准,向摩托车的后胎开了一枪。摩托顿时滑向一侧,迪奇摔在了地上。摩托在离迪奇六七米的地方倒了下来。 迪奇被普勒勐地从地上扯了起来。 “你差点没杀了我。”迪奇喊叫着。 “如果我照你的前轮开枪,你就会大头朝下飞出去。现在这样子你弄破的只是屁股。不过话说回来,我没看出来你的脑袋同你的屁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确实长了个脑袋的话。” 科尔跑到他们旁边,将手里的枪插回了枪套。她紧盯着迪奇的脸喊道:“你是个白痴还是什么?你这是演的哪一出特技节目?” “我就是吓蒙了。”迪奇说。 “你真当过步兵吗?”普勒问道,“第一师是一支响噹噹的部队,我相信他们绝不会让你这么个孬种留在队伍里。” “去你的!”迪奇叫道。 “你要去的地方是监狱。”科尔厉声反诘。 “凭什么?” “试图杀害一个军官,这算是一条。”普勒说,“就为这个,你将在联邦监狱里长成一个中年人。” “我没想杀你。” “开摩托朝我撞过来,你把这叫作什么?” “是你想杀了我。”迪奇还嘴,对着科尔说,“他对准我的车胎开枪,我差点就没命了。” “呵,我敢说是你给了他这么做的充分理由。现在对我说说看,你为什么撒腿就跑?我们不过是想找你谈谈。” “这个傢伙已经揍了弗兰克,我不想让他再来揍我。他是个疯子。” 科尔说:“你也明白你这完全是胡扯。为什么要跑,迪奇?” 这个年轻人不吭声了,只是低头盯着地面,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刚才摔的那一跤,使他的胳膊肘淌出了血。 “好吧,这是你选择的。”科尔给他戴上手铐,宣读了他的权利。 “我爸爸肯定火冒三丈。” “我相信他会的,”科尔说,“那是你的事。不过你要是愿意说出来,你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我什么也不说。我要找律师。你们给我乱加罪名。我爸爸会控告你们的。” “是你杀了韦尔曼警官吗?”普勒说,“就凭这一条,你的监狱之路持的只能是单程车票。真遗憾西维吉尼亚州已经废除了死刑。” 迪奇的神情瞬间崩溃了。他那副气哼哼的样子不见了,活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普勒继续说:“我们想告诉你,韦尔曼警官遇害的时候,目击者看到你正好就在霍尔沃森老两口的房子里。你对此想说些什么?然后他们又看到你急忙从那儿逃走了。” 他们几乎听不清楚迪奇微弱的声音。“我没有……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了。”接着他就说不下去了,看样子很像是要呕吐。 普勒说:“你看着办。但是我们有证人的证词。而且我打赌你在他们的家里肯定碰了一些东西。我们将取下你的指纹和dna样本。我们在那里採集了一些尚未确认的现场痕迹,而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同你有联繫。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和你今后的生活拜拜了。” 科尔补充道:“你刚刚给我们做出的特技表演,让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採集你的指纹和dna样本。” “我们甚至不用从你身上採集样本。既然你当过兵,你的指纹和dna肯定记录在档案资料里。”普勒又说。 “你不能从犯罪调查的角度去查这些档案,”迪奇说,“只有在确认遗体的时候才可以。” 普勒露出了微笑:“这么说你已经查过了有关规定?真有趣。” 迪奇的脸色发绿。“我没杀任何人。” “但是你进了那幢房子,对不对?”普勒问道。 迪奇朝四周看了看。哈雷俱乐部那些人聚在消防站的后院望着他们。弗兰克和那两个被普勒撂倒过的傢伙表情都是恶狠狠的,然而看样子他们都不想凑到前面来。
第99页 “我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谈谈好吗?”迪奇问。 “我认识你以来,你才说了一句算是聪明的话。”普勒回答。 63 迪奇和普勒一起坐在科尔的警车后座上。这个年轻人望向窗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他正在被押赴刑场。普勒在一旁观察着他,想弄懂他此刻的想法。他可以提出一些问题,但是他没这么做。 他愿意让迪奇在此刻做一点思考。一个有罪的人会利用这样的时间编造出一大堆谎言来为自己开脱。一个无辜的人在目前这样的时候会表现得焦虑,担心他的说法不被别人理解,试图想出最有效的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一个在一些方面尽管无辜但在另一些方面却有罪过的人,则要经受许多更为复杂念头的煎熬。普勒断定迪奇·施特劳斯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科尔在前面的驾驶座上大声说:“如果我们把你带到警察局,镇里的所有人用不上五秒钟就都知道了。”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行吗?” “上我住的旅馆怎么样?”普勒说,“你知道那个地方吧?你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吗,是不是?” “随你怎么说。”迪奇愠怒地说。 他们到了旅馆。普勒避开迪奇的目光对房间做了检查,确认他为防止外人闯入而设置的各种机关都没被碰过。他从科尔的表情上看出,她知道他在干什么。 迪奇坐在床沿,科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解开了他的手铐。普勒靠着墙站在那里。“听说你帮助了路易莎夫人。”这是迪奇的开场白,“你干的是一件好事。” “是啊,不过她还是死了,好心人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不过我们还是集中说一下你的事吧,迪奇。” “这事会是个什么结果?”迪奇问。 “取决于事情本身如何。”科尔回答,“如果是你杀了拉里,你想掩盖是绝无可能的。” “我已经说过,我没杀任何人。”迪奇的手攥成了拳头。尽管戴着文身袖套,他看着还是像个孩子。普勒觉得他随时像是要跳到地上大发脾气。 “哦,你要知道,我们不能随便相信你说的话。”科尔说,“你必须向我们证实你的话是真的。” 迪奇问普勒:“你调查了关于我退伍的事吗?”普勒摇摇头。 “就像我说的,我和部队之间相处得不够融洽。不过这和我当兵完成任务的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个优秀的士兵,我的服役记录上没有任何污点。我本来可以待在部队,如果能行的话就考大学,争取获得全额奖学金。我喜欢部队,喜欢战友,愿意为国效力。但是我说了不算。他们不想要我这种人。” 普勒琢磨着他的话。他仔细端详这个年轻人的脸庞,突然找出了答案。 “‘不问,不说’1。”普勒说。 1“不问,不说”(“don‘t ask,don’t tell”):1994年,由时任美国总统柯林顿批准,五角大楼宣布对军队的同性恋人员实行“不问,不说”政策。实行这一政策以来,仍有一万多名同性恋军职人员因性取向的暴露而被迫离开军队。由于要求进一步破除对于同性恋歧视的唿声日益强烈,经欧巴马总统批准,美军已于2011年废除“不问,不说”政策,允许军人公开同性恋身份。 迪奇低头看着地板,点了点头。 “这不是军队处理同性恋问题的政策吗?”科尔望着普勒问道。 普勒说:“按照‘不问,不说’的原则,如果没有公开暴露同性恋身份就不要紧。你自己不要说,军队也不会问。但是如果没有守住秘密,你就得离开部队。”他问迪奇,“发生了什么?” “有人告发了我,还拿出了我和我朋友的一些照片。咳,放到今天,这样的东西在视频网站上的点击率连五个人都凑不到。可是在那个时候,部队对这样的事却毫不客气。” “你就不为自己争辩一下?” “立马就败下阵来了。他们说如果我不接受期满退役,后果就会极其严重。” “我相信会是这样的。” “你父亲知道你是同性恋吗?”科尔问。 迪奇痛楚地一笑。“你想想我为什么高中一毕业就参军了?我爸爸以为这大概能‘治疗’我。” “好吧,这么说你是同性恋。”普勒说,“这是你个人的事,而且肯定没犯什么罪。” “有些人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特别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 “好在我们不是你说的‘有些人’。”科尔说。 普勒说:“让我们回过头谈谈拉里警官。为什么你会在那幢房子里?” “我和拉里是朋友。” 科尔的身子往后一靠,眼睛瞪得老大。“你去那儿不会是为了和他……拉里结了婚,他有家庭。而且那儿是犯罪现场啊。” 迪奇急忙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十来岁的时候常在一起玩儿。但是拉里是异性恋。我们不是想去那个地方做爱。” “那你为什么要去那个房子?”科尔追问道。
第100页 迪奇紧张地搓着两只手。普勒看见他的身体冒汗了,而且这肯定不仅是由于旅馆房间的空调不过是把同样热乎乎的空气倒过来又倒回去。 “我就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好几个人被杀了。我想看一眼。” “韦尔曼就同意了你进入现场?”科尔说,“我不会相信的。” “他并没有。” 科尔露出困惑的表情。“那我就不大明白了。你能喘口气后重新说说吗?” “我给他打了电话,对他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眼。我得承认他不想让我过去。” 科尔怒沖沖地说:“他当然不想让你过去。如果让我知道他这么干,他就得以脱下警服为代价。你出现在那里会给犯罪现场造成破坏。” “但是他还是让你去那儿了?”普勒问道。 “他同意了我去他那儿,也许他是想让我看看他们发现的一些东西,从照片上看看。” “真令人难以相信。”科尔说。 普勒举起手止住她,眼睛紧盯着迪奇。“继续讲,迪奇。” “所以我就去了那儿。” “然后就把他杀了?”科尔问。 “我说过我没有杀他。” “接着发生什么了?”普勒问。 “他没在那里。我是说他的车没在。我想他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了,或者是突然胆怯了。但是我接着又想,警察不能让犯罪现场处于一种无警戒的状态。我看过《法律与秩序》、《海军罪案调查处》这类电视剧,我知道这些规定。” “当然了。你是对的,现场不能没有警戒。”普勒说,“然后你干了什么?” “我给他的手机打电话,可是他不接。” “那是什么时间?准确点说。”普勒说。 “我不知道准确时间。也许是四点钟左右。” “继续说。” “我走到房子的后边。那儿的门开着一点缝。我又把门拉开了一点儿。我喊拉里,想看看他是否由于什么原因待在屋里。没人答应。我心里挺害怕。” “但你还是进屋了。为什么?”普勒问他。 “我想拉里可能受伤了。他让我过来,而他自己却不在。我有些担心他。” “瞎扯。你想看那些尸体。” 迪奇皱着眉抬头看他,但是接着他的表情又释然了。 “你是对的,是这样。我猜拉里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被人叫走了,所以他的车也不在。不管怎么说,我就进屋去了。” 他停了下来。不论原来保留在他脸上的是什么颜色,这时统统都消失了。 “你看到了他们。” 迪奇缓缓地点头。“我将在梦里看到他们,在半夜的噩梦里,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很有诗意。”科尔用讽刺的口吻说。 “你接着干什么了?”普勒问。 “我打算离开。可是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地下室里传来的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普勒绷紧了弦。有许多事情都取决于迪奇的答案。 “一种嘎吱作响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拉伸什么东西。” 普勒放松了下来。“嗯,然后呢?” “我掏出了身上带着的那把刀。我在楼梯口喊了几声。我想也许刚才的声音来自拉里,我不想让他朝我开枪。还是没人答应。” 科尔用怀疑的语调说:“你是说半夜在一幢堆满了死人的房子里,你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就因为你听到了一种声音?你知道吗,除了讲那些关于犯罪的电视剧以外,你可能还乐意引述一些恐怖电影的情节,像《万圣节》、《十三号星期五》什么的。你从未进到那个该死的地下室,迪奇。” “但是你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普勒说,“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拉里,就吊在那儿。” “你有没有确认他是否死亡?”科尔问,“或者你掉头就跑,把他留在了那里?” “他死了,”迪奇说,“我在部队里见过死人。我检查了他的脉搏和瞳孔。”他顿住了,却还是强迫自己说了出来,“他死了。” “然后呢?”普勒问。 “我赶紧离开了那里,我从后门跑了出去。” “接着你就不停地跑,一直跑回了家?”普勒又绷紧了弦。 迪奇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我……我后来就不跑了。我觉得我想吐。我在林子里蹲了下来。大概有十分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时我听到停车的声音。我想也许是警察,或者是……” 普勒说:“或者是杀死拉里的那个傢伙又回来了?” 迪奇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想看看这个浑蛋。打电话喊警察来抓他。” “或者是她。”科尔说,“也并非没有可能是女人。” 迪奇用手指着普勒。“但是那是你。我看到你进了屋子。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是后来我看到你的衣服上印着cid。我知道这是干什么的。拉里对我说过死的人是军官,这就能说明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第101页 “然后呢?”普勒又问。 “过了一小会儿,我听到又一辆车开来了。” 他指着科尔,“这回是你。这时候我就离开了。” “就在那时我从窗户看到了你。”普勒看着科尔说,“他讲的符合我们掌握的情况。” 科尔点点头又盯着迪奇说:“早点知道这些就好了。我应该以湮灭证据罪逮捕你。” “单是凭他的愚蠢就应该逮捕他。”普勒又说,“你和埃里克是朋友吗?” “我认识他,他也在上都。”他举起胳膊,“我说过我照他的样子选了这只袖套。” “你那天晚上进入霍尔沃森老两口屋子里的时候,知道住在对面的埃里克和莫莉也被杀了吗?” “我当然不知道。” 普勒不作声,让他的回答悬盪在空中。 “不过,他挺让我担心的。”迪奇说。 “为什么?”普勒问。 “那些货。” “那是些什么样的货?” 迪奇耸耸肩。 “我不清楚。” “埃里克和莫莉也许有什么理由需要找到一份测定土壤成分的报告?”科尔问道。 “土壤测定报告?不,我根本不知道。” “毒品实验室呢?”普勒问道,“那里有你说的货吧?” “埃里克不吸毒。” “好吧,但是他制造毒品并出售吗?这是个重要的问题。” 迪奇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想我需要找一位律师。” “是你想找律师,还是你知道你的事已经离不开律师了?”普勒问道。科尔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普勒离开墙壁站到迪奇的身边。“放聪明一点,迪奇,分析一下这件事对你可能带来的影响。请你花上两分钟听我帮你分析分析好吗?” 科尔说:“普勒,他说他想找个律师——” 普勒盯了她一眼,于是她闭上了嘴。普勒转身对着迪奇,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仔细听我说,迪奇,你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军队把你踢出来了,不让你继续服役,而我知道你还想为国家服务。对你来说,现在是你为你的国家做些事情的第二次机会。” 迪奇咕哝道:“我听着呢。” 64 普勒用右手抓起一把椅子,把它转过来摆在了迪奇的正对面。普勒在椅子上坐下来时,他的膝盖几乎同对方的碰在了一起。 “我会让你了解一些高度机密的事情,迪奇,但是作为回报,你也需要告诉我一些事情。你是爱国的,你想帮助我们的国家,对不对?” “我和大家一样爱国。你说得对,如果他们不是抓住那件事不放,我至今还会在军队里服役。” “我知道,我听你说了。我的战友有异性恋,也有同性恋。只要他们能开枪击中敌人,能在我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我才不管他们的那些事。” 迪奇的感觉好多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德雷克面临着危险,迪奇。事实上,危险早已存在。这么多人都死了,其中有的是你的朋友。” “我明白,明白,伙计。” “事情不只局限于这些人。联邦政府认为将有更大的事情在这里发生,十分重大的事情。” “在德雷克?”科尔难以掩饰这条消息给她造成的震惊。 迪奇问道:“什么样的重大事情?” “我要是知道,事情就好办了,但是我不知道。如果这种局面得不到扭转,我们所有的人就都遇到大麻烦了,你能明白,是不是?” 迪奇点头。“是的,我想是的。” “我知道你很聪明。机械化部队的傢伙都得聪明才行,必须记住有关你们那些武器装备的许许多多事情。我只需要熟悉我的枪和那些个人装备。你们这些傢伙却开着三十吨重的装甲车到处乱转。” “这倒是真的。我开的是布雷德利战车,我甚至还开过该死的艾布拉姆斯坦克。而且我开得很棒。” “我敢说你一定很棒。你离开是部队的损失。‘不问,不说’根本是狗屁政策。” “肯定是这样。”迪奇表示同意。 “这里将发生重大的事情。有些人已经死了。真相还没有完全被揭开。安全部门又监听到了德雷克这一带有可疑的通话。除了他们用技术手段搜集的情报外,现在我希望通过你得到一些在人群中了解到的活生生的情况。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不是?” “当然了。你需要线人。” “在第一线,就在德雷克。你熟悉这个地方,你了解这里的人,你知道埃里克和莫莉同谁有联繫,你的父亲在特伦特矿业公司工作。” “你认为罗杰·特伦特参与这里发生的事情了吗?”迪奇尖锐地问道。 “我目前还不知道有谁参与了,有谁没有,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打算干吗?”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竖起耳朵听。四处转转,坐在一起和大伙聊聊天,注意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别表露出来,别把自己装成是侦探。我只是要你做平时做的那些事情,只是做得有点不同。多听,多留神。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就记在心里,同我联繫,好吗?”
第102页 迪奇已经在点头了。“好吧,没问题。” 普勒递给他一张名片。“我的联繫方式。我估计你知道如何联繫科尔警长。” 普勒站了起来。 “就是这些?”迪奇问,“我可以走了?” “你坐在我的旅馆房间里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需要你在那边。给你一个再次为国家效力的机会,尽管这个国家对你不够公正。” 迪奇站起身,看了看科尔,然后向普勒伸出手去。 “没有多少人像你这么坦率地对我说过话。”迪奇说。 “我不同于大多数人。” “我猜我原来对你的看法不对了。” “我想对你我们也是一样。”科尔说。 “需要开车送你吗?”普勒问他。 “不用,我好办。” 迪奇离开后,科尔说:“为什么你没对我说有重大的事情要在德雷克发生呢?” “因为人家告诉我不能说。后来我决定不服从命令了。” “根据什么认为要出事?” “国家安全局监听到了一段通话,使用的是达里语,说什么正义要得到实现,将要发生的那件事情很快就会发生。” “达里语?那是什么东西?” “阿富汗人说的一种方言。” “阿富汗?他们听到的通话是在德雷克?” “显然是这样,至少是在德雷克附近。无法更精确地判明地点。他们的通话使用了克格勃原来的密码,而且是在雷诺兹一家遇害后的很短时间内出现的。这让国安部那些傢伙的血压升得很高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得还远远不够,这是肯定的了。你要知道,有一件事情迪奇没有做出解释。” “是什么呢?” “他那天晚上是怎么去的霍尔沃森家?没开车。前门没有他的车。他后来跑进了森林,就这么逃走了。那儿离镇里很远。” “这倒是真的。” “复杂的傢伙,难以琢磨。” “你认为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我认为他正处在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他捲入了一些他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事情,但是我不认为这会和那段达里语通话有关。” “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招募他来帮助我们,特别是如果你认为他捲入了同犯罪有关的一些事情的话。” “我成年以后花时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阅人,特别是观察和了解那些士兵和曾经当过兵的人。我的直觉告诉我,迪奇愿意提供帮助。我觉得他那天晚上所以要去犯罪现场,是由于他怀疑一些事情或是一些人。我感到他希望再获得一次机会,以此证明部队让他退伍是错误的,所以我给了他这个机会。” “嗯,如果他因此而遇害,他换取这个第二次机会的代价可就太昂贵了。” “第二次机会的代价大多都很昂贵。然而人们往往认为它是值得的。”普勒说。 “当他进到霍尔沃森老两口家里的时候,你觉得他知道街对面的特里维尔和莫莉也在家里死了吗?” “我想他也许知道。他也许给他们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他在那天晚上可能也去了街对面的他们家,可是没人给他开门。那个地方没有灯光,他大概无法隔着窗户看到那两人的尸体,而且那里没发现有人破门而入的迹象。” “他和特里维尔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不仅仅是哈雷俱乐部的会员关系。迪奇看起来很害怕。” “已经有七个人被杀了。他应该感到害怕,就像其他任何人一样。” 65 科尔离开旅馆,去警局处理一些日常的案头工作。她和普勒约定晚些时候再碰面。普勒也开车出去了。三分钟后他停到路边,坐在车里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说:“梅森。” “梅森特工,我是约翰·普勒。” 普勒听到了椅子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估计是梅森用力往后一靠造成的。环绕着他们的是按正常作息时间运行的世界,可是为了给那些魔鬼罩下天罗地网,梅森这些人却没日没夜地工作着。 “很高兴你来电话。我们又截获了一段通话,另外还获得了一些新的情报。把它们放在一起考虑,这件事的危险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觉得原来的高度就够可怕的了。你们手里有些什么新东西?” “又一段使用克格勃密码的达里语通话。这一次他们说了些安拉如何伟大、如何仁慈之类的话,我对这没什么兴趣。真正让我坐不住的,是他们提到的数字。” “什么数字?” “一个日期,普勒。他们提到了行动日期,至少我们是这么看的。” “是什么日子?” “你不会喜欢的,因为我肯定是不喜欢它。算上今天,还有三天时间。” “你说你们还获得了其他情报。从那些情报里能不能多少看出他们计划干什么?” “是的,这个谜总算是解开了。而且,他们的计划确实很可怕。有一条天然气输送管道从德雷克穿境而过,它在这个县的西北角。”
第103页 “知道了。” “我们从来没想到过它,真的。输气管道自然是一种袭击目标,可是一般不会受到特别的重视,因为难以造成很大的人员伤亡。这条输气管道向三个州供应天然气。当然有西维吉尼亚州,还有肯塔基州和俄亥俄州。这条管道归加拿大的公司所有,但是由一家美国公司经营,就是特伦特矿业公司。你上次告诉我,你已经和罗杰·特伦特打过交道,是吧?” “是的。”普勒的脑筋快速地运转着,“你觉得特伦特矿业公司里有人参与了这事?” “此时此刻我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 “不过天然气管道怎么会惹起他们的注意? 即使他们炸断了它,又会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呢?就像你说的,伤亡是很有限的。” “对于构造物本身造成的破坏会十分严重,但这是可以应对的。还有就是供气的中断。然而这些对恐怖分子不会产生太大的吸引力。他们更喜欢看见人的四肢炸飞到树上,而不是天然气消费者们抱怨他们家的炉灶打不着火。那个地区也有预案,能够对输气管道事故做出反应,控制事态发展。” “好吧,不管怎么说,输气管道是他们的袭击目标?” “我们认为事情不那么简单。”他停住了。普勒似乎看得到他正在脑子里遣词造句。 “在阿富汗,塔利班喜欢使用的战术是什么?你应该比大多数人更了解。” 普勒的确比大多数人更了解。“先虚后实。第一次爆炸吸引军警赶来处理现场,再用第二次爆炸杀死他们。” “没错,只不过他们对这个战术做了一点调整。我们相信袭击输气管道使用的战术叫作声东击西。” 普勒觉得脖后的毛髮立了起来。“那么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如果管道出现爆炸,方圆一百多公里内的一级应急人员都会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这并不是随意的猜测,相关的三个州早就签订了合作协议,针对输气管道出现大火等突发情况做出了准备。他们的应急队伍有责任处理这类意外事故,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不赶到现场。” “明白。” 梅森继续说道:“那好,在那个地区有大片的森林,目前干燥得厉害。你必须千方百计地扑灭这场可能燃遍三个州的大火,何况还有源源不断的天然气泄漏出来,至少在想办法关闭管道之前是这样。就像我说的,供气中断的后果会很严重,成千上万的家庭靠天然气生活,到那时候谁也说不清究竟何时能恢復供气,特别是在森林大火四处蔓延的情况下。” “听起来是糟透了,不过还是像你说的,这对恐怖分子仍然算不得很有吸引力。那么他们的主要袭击目标是什么?”普勒再次问道,“按照声东击西的定义,袭击主要目标的后果一定比佯攻严重得多。” “离输气管道六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座轻水核反应堆,它发的电直接併入了国家电网。” 普勒深吸了一口气。“你认为他们瞄上它了?” “这是我们在那片地区所能确认的唯一值得他们冒险去干的目标。” “他们怎么能冲进核电厂呢?” “它目前的保卫措施看着是十分严密的。但是我们付不起经实践证明它还不够严密的代价。如果他们能够闯进这个地方,用什么办法炸掉反应堆,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在几天内放射云就会笼罩许多州的上空,而所有应急力量却在对付天然气管道的爆炸和可能同时发生的山火。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必然是一场大的灾难。” “所以要大力加强核电厂的安全保卫力量。” “我们认为他们在核电厂里面有内应。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另外一份情报的内容,普勒。” “能查出是谁吗?” “在三天时间里恐怕查不出来。如果我们一旦强化了安全措施,那么……” 普勒替他说了下去:“那个内应就会察觉并通风报信,他们就会提前动手,不惜破釜沉舟炸掉反应堆。输气管道那边也会相应地变更时间。” “就是这样。到一定时刻我们当然要採取行动加强这两处的保安力量,普勒。然而最理想的,是在这些措施变得必要之前抓住那些坏蛋。” “变得必要之前?乔,只剩三天时间了。” “我说过情况很糟。” “我在德雷克至今没看到任何一个中东人。” “哦,我不得不相信他们一直都低调行事。”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只是一个人。” “继续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找出这些傢伙,普勒。” “如果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呢?” “那我就不得不扣动扳机了。” “而他们也同样会扣动扳机。” “肯定会出现这种局面。随时向我报告,我也会随时向你通报情况。”他顿了一下,“我真希望我能多派些人给你,可是上面觉得这也许会打草惊蛇。” “是啊,我明白。我倒是有个当地人在帮助我。”
第104页 “没错,那个叫科尔的警察。” “不是说她,是一个叫迪奇·施特劳斯的小伙子。”普勒向梅森说明了他让迪奇去做的事情,“再怎么着,这毕竟让我在这个地方的人群中多了一双眼睛。他是个退伍军人。” “你找这么个傢伙很难让我兴奋不已,普勒。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我没有更多的选择。”普勒答道。 他听得到梅森的嘆息。“你什么时候同他见面?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我可以今晚同他碰头。” “你有安全的接头地点吗?” 普勒想了片刻。“是啊,我有。是个叫上都的地方。” 66 普勒迈出汽车,走进了德雷克县图书馆。这是一座风格乏味、外观丑陋的橘黄色单层建筑。 他向前台的管理员问了几个问题并说明了他需要什么。尽管图书馆里摆着几台电脑,普勒却发现他自己正在用老式的做派一张张地用手翻阅着报纸。他翻遍了他认为是与之相关的那段时间的报纸,却没有任何收穫,然而这一事实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走出图书馆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刑事调查实验室的技侦专家克莉丝汀·科雷格。 “向你透露一些初步的结果,普勒。” 普勒坐进车里,打开空调,用笔记下她说的内容。 “我们用超乎常规的速度对你寄来的样本做出了dna检测。我们按照排除清单逐一对照,到底还是发现了一份不明身份的样本。它已经被上传到了联邦调查局的dna组合检索系统。也许我们会中奖。” “还有什么?” “我们鑑定了雷诺兹上校身上的弹塞残留物。是12号猎枪弹。” “还有别的发现吗?制造厂家?” “没有,对不起。” “好吧,继续。” “你那边主持尸检的医生干得不错。我们的人总体上只是重新证实了他的各种结论。虽然没亲眼见到那几具尸体,这不用说,但是我们认为那个傢伙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就好。”进一步得到证实固然不错,可是普勒真正需要的是一些能够有助于他破案的新的信息。 “我们在你寄来的点22口径子弹上倒是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 “哦,我在这里请了三个人来确认它,因为这不是我们认为会在射进别人脑袋里的弹头上发现的东西。” “别和我卖关子,克莉丝汀。” “是金箔。西维吉尼亚是个产煤的地方,而不是产黄金,对不对?” 普勒想到了特伦特的豪宅。“噢,对这里的一些人来说,煤和黄金显然是一回事。但是,金箔?” “确实是的。只是一点点,几乎只有依靠显微镜才能发现它,但是我们确认它是金箔。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对我寄去的那份土壤检测报告得出什么看法了吗?” “那份报告没有显示出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铀的含量属于正常水平,特别是就产煤县而言。其他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有人是由于这份报告遇害的话,我觉得那可是见鬼了。”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那间毒品实验室里的东西怎么样?” “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肯定它是一间毒品实验室吗?” “它看起来很像是。那里边到处都是这种实验室通常会有的那些东西。” “是的,都是那些东西。但是还有一样东西,是你在别的毒品实验室里一般不会找到的。” “是什么?” “碳化钨。”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小瓶、玻璃管还有线圈这类东西上面。很多地方都有,所以不能说它仅仅是个别残留的痕迹了。” “这么说,它可能是粘在了特里维尔或者彼特娜的手上。” “有可能。我们在那些仪器上确实发现了特里维尔的指纹。” “这么说它不是被有意栽赃的人留在那里的,”普勒说,“知道这一点还算挺有用。” “你曾经以为有人给他们栽赃?” “不,但是我同别人一样,喜欢从各个方面证实我的想法。这么说是碳化钨?它可以用在工业工具上,比如珠宝行业的研磨砂轮,对不对?” “的确是这样。它的硬度和密度超过了钢和钛。” “特里维尔有枚戒指。它的材料会不会是碳化钨,不知怎么渗透到了他的手上?” “并非如此,我们检查了那枚戒指。” “他在一家化工用品商店工作。他还有一辆哈雷摩托。” “同样,这些都无法解释碳化钨的来源。” “还有别的吗?” “这些还不够吗?”克莉丝汀问道。 “你到现在还没给我任何答案。” “我只是提供事实。找出答案是你的事,我的朋友。” 她撂下了电话,普勒慢慢地把手机挪开。 碳化钨还有一个用途,他作为军人十分清楚这一点。它经常用于制造穿甲弹,特别是在另一种可供选择的材料——贫铀匮乏的情况下。
第105页 但是,如果特里维尔是在制造这一类的武器弹药,他的房子里却找不出另外的相关证据。这需要有足够的空间,有专门的制造设备,还需要很多钱。对于制造这种弹药所需要的一系列原材料,政府监控得很严格。一个住在西维吉尼亚偏远山区、工作在化工用品商店、骑着哈雷摩托四处兜风的乡下人,怎么会有条件干这种事情呢?而如果特里维尔确实在参与这种事,他怎么又会被人杀了呢?也许那些指使制造这种武器弹药的傢伙发现特里维尔害怕了,正在通过雷诺兹同当局接触。 普勒必须到特里维尔工作的地方,查一下那里是否丢失了数量可观的碳化钨材料,如果他们确实有这种东西的话。而要是真的存在丢失碳化钨的情况,这件案子就会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他琢磨它和梅森说的那些情况会有什么样的联繫。 如果袭击目标确实是输气管道和核反应堆,那么这种弹药可能就是用来穿透管道的,也许还有那座反应堆。如果确实如此,就意味着特里维尔同所谓的圣战者绑在了一起。普勒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可能。为什么有些人愿意在这么一个地方发动这样一场袭击?难道他们全都愚不可及? 接着他又考虑那条输气管道。属于加拿大的公司,由特伦特负责经营管理。特伦特难道正在与恐怖分子勾搭连环?他帮助恐怖分子完成袭击并从中得到一笔钱?但是一个极其成功的煤炭大亨为什么要这么干?若是炸毁一座核反应堆,特伦特的所有煤矿都会遭到放射性污染。 除非那些傢伙付给特伦特的钱比他的产业所能带来的利润多得多。这也许能够说明有人对特伦特进行死亡恐吓而他又如此担惊受怕的原因。 特伦特也许是和他的“生意伙伴”闹翻了。 普勒把他的迈锐宝停到了路边。他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来查明真相。他明白成功的概率不大。 但是,普勒早已穿上了军装,在为他的国家服役。他将履行自己的职责,即使需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67 普勒在下午两点钟开车回到了旅馆。他发现有一辆梅赛德斯sl600停在他的房门前。珍·特伦特坐在车里的驾驶位上,车仍然发动着,空调开到了最大挡位。普勒把车停在她的车旁后跨出了车门。 珍·特伦特也从车里钻了出来。她穿着一件v领的浅黄色无袖连衣裙,上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脚上穿一双低跟凉鞋,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鍊。她的髮型和妆容无可挑剔。她背后这家老旧的旅馆正在极不协调地为如此的绝色美女充当着布景。 “想在旅馆订间房吗?”普勒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微笑着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来这里打工,当清扫员,一小时四美元,我当时觉得我富得不得了。萨姆也干同样的活儿,可是她一小时只能挣三美元。” “为什么有这种差别?” “她太小,干不动太吃力的活儿。这里的人是很计较的。” “我相信是这样。” “你有时间去吃午饭吗?或许你已经吃完了?” “我还没吃。去牛栏餐馆?” 她摇头。“换一个地方,那儿更好。在县界外面,我来开车。” 普勒想了想。他用来解除一场可能发生的重大灾难的时间实在是太有限了。他有空去悠闲地吃顿午餐吗?然而他想起了梅森说过的话。特伦特经营那条输气管道。 “为了什么样的理由?” “现在是午饭时间,而且我饿了。” “你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吗?” “够长的了。我猜你忙着呢。” “猜得不错。” “你的调查进展如何?” “正在过程中。” “你的嘴很严。” “在部队形成的习惯。” “不,我看是警察的习惯。我妹妹和你一个样儿。” “我看到你丈夫已经回来了。他也一起去吃饭吗?” 她的笑容的灿烂程度有所减弱。“不,他不去。你准备好了?” 他看看她那一身迷人的装束,又看了看自己的工作装。 “是不是一处高档饭店?我这身衣服可不是为那种场合准备的。” “你看着很不错。” 她以一种专业的技巧行驶在乡间的道路上,稳稳地转弯,适时地加速,使这辆梅赛德斯的大功率引擎保持着最为理想的转速。 “你没想过要报名参加全美汽车比赛吗?”普勒问。 珍微笑着,在难得出现的一段长长的笔直路面上将车的时速提到了一百三十公里。“我曾想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当真说,为什么要和我吃饭呢?” “我有一些问题,希望你那里能有一些答案。” “这倒难说,记得我说过我的嘴很严了吗?” “那就说说你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这怎么样?” “我猜我会努力试试的。” 又开过十五公里,他们驶进了另外一个县。过了一会儿珍拐进了两边绿树成行的一条沥青车道上。 转了两个弯后,绿树退到后边,眼前登时开阔,普勒面对着一座石砌基础和粉刷饰面的两层不规则形状的楼房。它看着像是从义大利的托斯卡纳完整地迁移到了这里。前院有两处古老的喷泉,旁边有条小溪,一架水车在流淌的溪水中缓缓地转动着。毗连楼体的院子里辟了一处铺着地砖的露天餐厅,经年褪色的木质镂空廊架上垂挂着鲜花和藤蔓,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天花板效果。
第106页 普勒欣赏着挂在入口上方的招牌。“vera felicita?真心幸福?” “你懂义大利语?”珍问道。 “懂一点儿,你呢?” “懂一点儿。我去过许多次义大利,很喜欢。我想有一天我会搬到那儿去。” “人们在义大利游览时总是这么说。回到家后他们就会意识到,这并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 “也许是这样。” 普勒看到铺着鹅卵石的停车场上泊着的那些豪华汽车。户外的大部分桌子已经被那些与珍·特伦特一样着装考究的人占据了。他们喝着红酒,在叉子和勺子的帮助下享受着盘中精美的食物。“这地方很火。” “没错,是这样。” “你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 “我是这儿的老闆。” 68 珍·特伦特下车朝餐厅入口走去,普勒也迈出车门跟在她的后面。珍停住脚步转向普勒。 “我们这里还提供住宿和早餐。有四套房间。我还想增加温泉浴项目。我请了一位全美烹饪学院的厨师,还有一个专业管理团队来打理一切事情。今年有望获得我们的第一颗米其林星。开业十八个月来我们的盈利状况不错,声誉越来越好。田纳西、俄亥俄、肯塔基和北卡罗来纳州都有人专门来这里。” “周围没有煤矿吗?” “这里是西维吉尼亚州很少的几个没有煤的县当中的一个。”她环顾着四周说,“这里的土地没有经过开採,山脉和河流没有遭到污染。我花了很长时间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后来发现了这里。我制订了商业计划,做了人口和市场调查。我希望填补一个人们需求上的空白。只有这样才能把它办成一个持续发展的酒店。”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是一位商界女强人。” “你大概还不知道关于我的许多事情。你想了解得更多吗?” “为什么不呢?” 他们走进餐厅后被引导到一个两侧排列着书架的小隔间,里边的桌子是两人位的。普勒对装潢懂得很少,可是他坐在里面感觉到这里是由懂行而有品位的人精心布置的,一切都是高端、舒适、恰到好处的。他多次去过义大利,这家餐厅在西维吉尼亚来说大概是最接近义大利风格的了。 身着白上装、繫着黑领结的服务生文雅而娴熟地伺候着他们。两人都拿起了菜单,可是普勒后来决定还是让珍替他点菜。先上来的是一瓶白葡萄酒,分别倒在两只玻璃杯里。 珍说:“我知道理论上你正在当班,可是我特别喜欢这种义大利夏敦埃酒,希望你也尝尝。” 普勒呷了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义大利白葡萄酒的口味总是比别的酒更重一些。” 珍同普勒碰了一下玻璃杯。“这瓶是名爵梦干白,2007年的。你是个军人,可是懂得葡萄酒。怎么回事呢?” “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常带着哥哥和我到国外去。父亲在巴黎让我第一次品尝红酒时,我刚刚九岁。” “你九岁就去了巴黎。”珍嫉妒地说,“我第一次出国的时候都快三十岁了。” “有些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国家。” “这倒是真的。我现在每年都出去,一次去几个月。我喜欢这样,有时候我差点就不想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回到了这里?” 她喝下一小口酒,轻轻擦了擦嘴。“我想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家。” “这也对。但是我的家人在这里。” 普勒看了看周围。 “罗杰是这里的合伙人吗?” “不,它完全是属于我的。” “这是个需要投入不少资金的生意。” “我没靠他来提供资金,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靠的是银行贷款和人力资本股权激励。” “尽管是这样,我相信嫁给罗杰不会带来什么损害。” “那倒是。”珍承认道,“你看到他回镇里了?” “我在牛栏餐馆同他一道喝了杯咖啡。” “为什么?” “谈谈有关他的死亡威胁的事。我要郑重声明,我不认为这次的事情仍然同兰迪有关。” 她放下了酒杯。“是萨姆告诉你的?” “是的,是她说的。”普勒停了一下又说,“我看罗杰的生意做得非常成功。” “我并没有真正参与其中。” “他在很多事情上依靠比尔·施特劳斯。” “比尔是营运长。他就是干这个的。” 他迟疑着,琢磨是否对她提起输气管道,后来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看到她已露出探询的神色,普勒忙说:“我提出的问题比你多得多,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们慢慢地也许会知道怎么对付你这样的人。” 他们点的菜上来了。普勒花了几分钟去专心致志地对付盘中的美食。他咽下最后一口鱼,然后说:“我认为你会得到米其林星。”
第107页 珍的脸变得明亮起来。“十分感谢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白手起家干出这么一番事业,这可真不容易。” 她喝干了杯子里的葡萄酒。“你说这些我愿意听的话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是你邀请我来吃午饭,你说要问我一些问题。为什么你还不开始问呢?” “而你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些看法,并不是答案。” “我对无法提供的东西是不能做出承诺的。” “你想来点咖啡吗?我们的咖啡豆是从玻利维亚进口的。他们的产品开始变得很像样了,味道挺特殊。” “我从来都很难对咖啡表示拒绝。” “你去过玻利维亚吗?” “没有。” “南美的其他地方呢?” “去过。” “公差还是游玩?” “我不为游玩而旅行。我总是带着枪旅行的。” 他们点的咖啡很快就送来了。咖啡杯是花卉和藤蔓形状的,看着十分精緻。普勒凭直觉意识到这种杯子是珍·特伦特亲自选定的。她属于那种不论多么细微的事情都要亲手掌控的人。 “咖啡真不错。”他说。 珍点点头,接着说:“现在我要提出问题了。嗯,实际上只有一个问题。根据你到目前所做的调查,你认为罗杰当真面临着某种危险吗?” “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真正面临着危险。我来这儿是调查那位陆军上校和他一家人的遇害案。我的确对罗杰说过,他应该对恐吓他的事情重视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只是出于我的一种直觉。” “我知道,你认为我对我丈夫的人身安全抱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是我想肯定地告诉你,我实际上对这件事是很在意的。” “不过也像你说过的,他採取了预防措施。” 普勒喝光了咖啡,放下了杯子问:“你有什么具体的理由来担心你丈夫面临某种危险吗?或许他在某些方面同这里发生的兇杀案有点联繫?” “嗯,有一个受害者在罗杰的公司上班,不过我怀疑罗杰可能都不认识她。我不相信他同这些人被杀会有什么联繫。我是说,他的动机何在呢?” “这就不知道了。罗杰目前正在打什么官司吗?” “他始终在打官司。通常都是和政府的环境保护署或者是民间的一些环境保护组织,偶尔也为工地上的事故造成的非正常死亡打官司。” “环境方面的诉讼案件都是哪类的呢?” “我具体也不大知道。一般来说,露天开採对环境的破坏是很大的。你不能引用我的话,可是事实上确实如此。人们对此不满,所以他们就起诉。政府如果认为罗杰没有履行他的法律责任或触犯了法律和规章,也要对他进行惩罚。所以罗杰花大钱雇了不少律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普勒想的是那份土壤分析报告,不过他不会对珍说起它。 珍说:“好吧,我撒谎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这是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因为有一位上校被人杀了?而且是在军营之外发生的?我对你做了点调查。你是第701宪兵群的。他们本来也可以从坎贝尔基地派cid的人来,派来的却是你。701是很特殊的。这是为什么呢?” “你对军队的事情了解挺多,是不是?” “我爸爸当过海军,这里的不少人过去都当过兵。而且我说过,我已经做了些调查。” “你同谁谈过?” “我有我的关系,这你不需要知道得更多。而且从我了解的情况看,派一个你这样的人到这里来,传递的是一个相当明确的信息。这不是一件寻常的兇杀案。” “对我而言,任何一件兇杀案都不是寻常的。” “这么说你不打算对我说?” “我在执行任务,珍。除了告诉你我正在执行任务这一事实外,我的确不能说得更多。” 珍把普勒送回了旅馆。普勒一直望着她的车从眼前消失,然后回头打量他的房门,又把目光转向他的汽车。他走向自己的车,在离它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着。他按逆时针方向绕车转了一圈,发现了它。落入普勒视线的是一小段带有铜质接口的绝缘电线。铜接口很小,只有两三厘米大,碰巧阳光正好照到它上面,使它像一块金子般闪闪发亮。 普勒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少顷他站起身离开汽车,给科尔打去了电话。 “有人在我的车下装了一颗炸弹。派人把它拆卸下来好吗?” 科尔带着拆弹组的人急忙赶来时,普勒正坐在旅馆营业室外面的台阶上思考着刚刚发生的情况。 这里的一些人看来很喜欢到处放置他们的炸弹。 他也许弄懂了为什么有人邀请他去吃午饭。 69 同那处废弃房屋的炸弹一样,这颗炸弹制造得也比较粗陋简单。至少,晚于科尔两分钟赶到的爆炸物管理局那位专家是这么认为的。
第108页 普勒站在科尔旁边,看着炸弹从车上拆卸下来移往别处。 “时间不够。”他说。 “什么?”科尔问。 “炸弹不够精密,安放得也马虎,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你在说谁?” “你姐姐今天请我吃了午饭。她在这里等着我,坚持让我坐她的车。我把这台车留在了这里。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拉我去那家义大利版的‘真心幸福’,但是她的确这么做了。” “她带你去了她的酒店?” “是的,然后我们回到了这里,她急忙开车走了。好在我发现了车旁的脚印和那根电线。不然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辨认我的遗体了,如果还能剩下足够辨认的东西的话。” 科尔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用鞋来回蹭着地面,皱着眉头思索着。后来她说:“你是在指责我姐姐参与了这件事?” “我没有为任何事而指责任何人。我只是说明发生的事实。” “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害你呢?” “呃,如果她丈夫捲入了这些兇杀案,并为此而关入监狱,他的公司可能就会彻底垮掉,那么你姐姐的那套大房子还有她的时髦的义大利小酒店也就该不知归谁所有了。” “那个小酒店是用她自己的钱和靠她融资干起来的。” “她是这么说的。但是日常的运营肯定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如果罗杰完蛋了,哪一家银行还会给她贷款呢?” “不过你怎么会怀疑罗杰在背后插手了这些兇杀案呢?是别人向他发出死亡威胁的啊。” “是他说人家在恐吓他,而我们没有另外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这倒是真的。”她承认道。 “我今天去图书馆查了本地的报纸。没有关于上个星期天夜里放炮开矿的任何公告。他们根本没有遵守提前通知放炮时间的规定。”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普勒。你干得好。” “就是说,杀人的枪声和矿上的爆炸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现的。放炮声掩盖了枪声。那个矿是属于特伦特的。哪个人有权力在未通知公众的情况下进行爆破?” “从法律上说,谁也没有这个权力。不管是谁下令这么干的,他算是遇到大麻烦了。” “我认为我们应当找出究竟是谁。而且,我们还要查查有没有谁看到有人今天下午在我的车旁转悠。” “我来安排。不过,普勒,我不相信我姐姐会干出任何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愿意相信她会这么干,科尔,但是现在的情况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 “确实可疑。”她承认。 她的脚又在地面上蹭了起来。“我不能肯定我是调查她的最佳人选。” “如果你没有别的想法,我来办这件事。” “我没想法,可是普勒,记住一件事。” “哦?” “没错,她是我姐姐。但是让证据说话,该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好吗?” “好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调查?” “就是现在。” 70 划水,划水,划水,划水。唿吸。划水,划水,划水,划水。唿吸。 又划了四下水。吸了一口气。再划四下水,珍·特伦特第十六次触到游泳池的池壁,脑袋抬出水面唿吸。 “你在消化那顿丰盛的午餐吗?” 珍在水中勐然转过头,朝三十米泳池的远端望去。 普勒坐在一只柚木椅子上,两只大手搁在了腿上。 珍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指指那面玻璃墙。“从那道门进来的,你真应该锁上它。” “我是说,你是怎么进到院子里的?” 普勒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她说:“你的意思是我如何骗过了门口那个穿着租来的制服的又老又胖的傢伙?” 珍顺着梯子跨出了游泳池,用手拧着浸湿的头髮。她穿着黑色的连体游泳衣,身材苗条,却显出肌肉很有力量。 她也许刚刚试图把他连人带车炸个稀烂。 “你游泳吗?”她问。 “除非是我追捕的傢伙跳进了水里。我想和你谈谈。” 珍走向墙边的一只柚木躺椅。躺椅上铺着镶白边的蓝色垫子,上面摆着一件棉绒浴袍。珍迅速套上它后坐到了躺椅上。 “怎么了?午餐吃得不舒服吗?看你的样子有些不高兴。”她问道。 普勒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事实上我正在琢磨是否应该逮捕你。” 她显得很震惊。 “什么?为什么?” “企图谋杀一个军官。” 她坐直了身子。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和你吃完饭回来,发现有人在我车下放置了一颗炸弹。我对有人一次次地想把我炸得血肉横飞可实在是烦透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事。而且既然我和你一道吃饭,我就很难把炸弹放到你的车上。”
第109页 “你可以雇别人来干。”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正是我来这里要搞清的问题。” “我需要去换衣服。今晚我有个宴会。如果你想继续进行这场谈话,我们就不得不另外找个时间了。” “事实上我们就是要现在谈。” 她站了起来。 “我要你离开我的家,马上!” “而我要的是一些答案。我来这里是得到警察局批准的。” 珍张开了双唇,可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换句话说,你妹妹知道我到这儿来。” “我可没往你的车上放炸弹。” “是我的车下。” “那也不是我干的。我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了你?” “这倒不难解释。我到这里来是调查系列兇杀案。如果你或是你的什么人同这个罪案有瓜葛的话,你们自然地就想到要除掉我。于是你邀请我共进午餐,你坚持我们一起坐你开的车。我们吃完回来,我就差点被崩上天。你明白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珍的身体靠到了椅背上,她那种自信的神态已没有了踪影。“我……我没法说明白。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重新抬起头时眼里含着泪花。“我对你说的是真话,普勒。” 普勒观察着她,心里在判断这些眼泪的可信度。他见过许多嫌疑人哭泣的样子,从坚硬如铁的军人到已经怀孕的准妈妈,还有当兵后迷失了生活方向的不到二十岁的娃娃。 “你说你的话是真的,这对我没什么用。”他说,“所以在我查明真相以前,你就是官方认定的犯罪嫌疑人,你明白这一点吗?” 她无言地点点头。 “如果你掌握着一些能够对我的调查提供帮助的情况,应该说现在是你与我分享这些信息的最佳时机。” “什么样的信息?” “比如,为什么你的丈夫如此惊慌不安。而且别对我说那是由于什么死亡恐吓。我已经得出结论,你丈夫这是在胡编。以前倒是有人恐吓过他,那是你弟弟干的。我认为这一次他是无中生有,顺势用死亡恐吓作为一种伪装。” “伪装什么?” “他进一步加强了安全措施,珍。他那辆凯迪拉克的司机原来是海军陆战队的。” “你怎么知道的?” “陆军的人能从一百米以外闻出海军陆战队的味道。这傢伙是个行家,他还携带着武器。而且他是新来的,对不对?” “对。” “这人选得不错。他比刚才门口那个老保安强多了。” “但是他在家里的防范措施并没有升级。我们用的仍然是外面的那个退休警察。” “那是因为罗杰目前并不在家里。因此我感到他对你还有你女儿的人身安全不是很在意,他的保镖只是跟着他一个人。” “他到底害怕什么呢?”珍问道。 “你说过他树敌很多。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一些恩恩怨怨,是不是?最近有没有新的事情发生,他是不是和谁结下了新的仇怨?不然的话他不必找一个新的保镖。” “我想不出来他会遇到什么事情。我说过,我从不参与他的生意。” “如果你继续对我说谎,珍,我现在就给你铐上手铐,把你带离这里。” 她的眼睛里淌出了泪水。“我可不想进监狱。” “那你就对我说实话。你那个义大利小酒店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亲自选定的,连喝咖啡的杯子都是。你懂得企业的经营管理。我敢打赌,这幢房子也是在你的监工下盖起来的。因为从特伦特矿业公司办公区的内部装修来看,这并不是罗杰的强项。而你却告诉我,你对罗杰的生意从来都不闻不问?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两人沉默了两分钟。潮湿闷热的空气紧紧地压迫着普勒的全身,相比之下,中东的沙漠至少还是一种干热。他盯着珍,不想首先去打破沉默。他不会就这么站起身离开这里,他要一直等到珍终于垮下来。 “特伦特矿业公司遇到了一些麻烦。”珍开口说。 “什么样的麻烦?” “公司的一些资金变得下落不明。钱转到了不明不白的帐户上,是幽灵一样抓不到踪影的海外银行帐户。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罗杰知道这事吗?” “完全清楚。” “那他採取了什么措施?”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不过他的选项并不多。去年他在生意上做出了一些新的决策,他为这些项目注入了资金,大量的资金。可是这些决策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期的丰厚回报,因此也就无法偿还那些债务。罗杰原以为公司的其他资金也够还债了,可是这些钱突然间无影无踪了。他现在陷入了现金流的困境。罗杰就是为此去了纽约,想寻求资金上的一些帮助。但是那些银行拒绝贷款给他。罗杰跑去找了一切他能够想出来的地方求人帮忙。” “同时他又收到了死亡恐吓电话。是不是偷他钱的那些人干的?”
第110页 “我不知道,”珍说,“我真的不知道。” “嗯,特伦特是一家很大的企业,但它毕竟不是美国通用公司,而且它坐落在这么一个小镇里。你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关于有人暗地里盗窃和转移资金的事你们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也做不出任何猜测吗?会不会是兰迪呢?” “兰迪?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他把你们父母的死亡归罪于罗杰,这算是一个原因吧。”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具备从罗杰手里转移资金的条件。兰迪根本不懂计算机,也不懂金融往来业务。干这事的人一定要非常熟悉这两个方面才行。” “也许是同他关系很密切的什么人。” “在德雷克?我不这么想。不过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急,罗杰和比尔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想扭转局面。” 普勒说:“那么你怎么办呢?如果公司垮了,你会不会失去所有的财产,包括这幢房子?” “也许会的。不过我所以开那家义大利风格的小酒店,原因就在这里。不是说我早就预料到罗杰会遇到资金上的困难,而是我……我想我就是希望生活得更独立一些。” 可是罗杰到底还是出现了问题。普勒不由得为她感到难过。 “这么说罗杰确实不知道这种财务诈骗行为来自何方?他是个很聪明的傢伙。他怎么会被人骗成这样竟然还不知道是怎么骗的?” “罗杰和比尔为这事都要发疯了。他们的一切都是和公司紧紧联繫在一起的。如果公司完了,他们也就完了。” 普勒没说话,只是闷闷地凝视着远处什么地方。 珍发现了他脖子上的伤疤。 “中东?” 普勒点点头。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年轻人吗?” “那个没能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活着回来的年轻人?” “他长得有点像你。” “你仍然盼望他回来?” “仍然。” 普勒看看周围。 “那你就不会拥有这一切了。” “也许我现在就已经没有这一切了。” “也许你没有了。”普勒站了起来。 “你不逮捕我了吗?” “不。你讲的这些事情对我还是有帮助的,谢谢你。” “我曾经是个生来就很真诚的人。后来嫁给了罗杰,事情就有些变化了。” 他沿着原路向外走去。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她在他的身后喊道。 “去查兇手。” 71 “嘿,比尔,你怎么样?” 比尔·施特劳斯刚从特伦特矿业公司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在朝他的车走去。普勒倚着他那辆迈锐宝站着。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有一小时了。 “普勒?你在这儿干什么?” 普勒在车旁直起身子向他走来。 “干我的工作。有几个问题。你有时间吗?” 施特劳斯看了一眼手錶。 “我有个会,事实上我已经晚了。” “不会占你更多时间。” “不能等等吗?” “真的不能,不。” “好,说吧。” “上个星期天放炮开矿的事。没有预先公告,这是哪个人批准的?” 施特劳斯看起来吃了一惊。 “你在说些什么?” “上个星期天的夜里,在特伦特矿业公司的一处採矿工地上有人进行了爆破。按规定你们必须事先向公众发出预告。而且星期天一般是不放炮的,为此你们必须得到特别的许可。你们没有发公告。星期天进行爆破的特别许可呢?你们有吗?” “我必须查查记录。” “罗杰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公司里是谁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按道理应该是我这个营运长负责。可是我的事情太多,不得不委託别人帮我管理一些事情。我们有专人具体负责爆破许可和向公众做出通知这样的事情。” “那么我就应该同这些人谈谈了。” “是这样。不巧的是,他们不在这里,而是在查尔斯顿办公。” “能把他们的联繫方式给我吗?” “这有那么重要吗?那些人也不是死在採矿工地上。” “那也依然重要。你能给我他们的联繫方式吗?” “好吧。”施特劳斯缓缓地说道。 “太好了。我想明天拿到它。” “我不能肯定——” 普勒打断了他。 “这一阵看到你的儿子了吗?” “没有。怎么了?” “只是问一问。你也是上都的会员吗?” “什么?不,我不是。” “不耽误你了,快去开你的会吧。” 普勒坐进迈锐宝离开了。在路上他给迪奇打了电话,定下了晚上彼此见面的事情。 普勒回到旅馆,发现有辆闪亮的蓝色宾利车停在那里,罗杰·特伦特正坐在方向盘的后面。
第111页 72 “我估计你是在等我,因为这附近没什么别的人。”普勒说。 特伦特穿着一条深色宽松便裤和一件敞着领口的白衬衫,用一只手持着一根雪茄。他的脸色通红,硕大的鼻头周围的浅表血管肿胀着。普勒走近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酒味。 “你肯定在你目前的状态下还能驾驶着这玩意儿到处乱转吗?”普勒问。 “我什么状态?” “有人会把它形容为是醉醺醺的。” “差得远着呢。我对一切东西的欲望是很难得到充分满足的。” 普勒盯着他的肚子说:“这我看得出来。你没想过要去减肥中心转转吗?”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就一直在找我的碴儿。” “你是个很难令人喜欢的傢伙,罗杰。” 让普勒吃惊的是对方竟然大笑了起来。 “好啊,至少你是很坦诚的。我知道你和我可爱的妻子一道吃午饭了,在vera fe-licita。” “是她请我的,不是我请她。” “我没说是你请她。但是你接受了邀请。” “是的,我接受了。” “你们谈得愉快吗?” “有她做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她对你说了午餐以后发生的事情了吗?” “有人在你车下面放了一颗炸弹,是的,她提到了这件事。所以我才赶到这里。我是要告诉你,她和这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谢谢了,真是令人宽慰。” “我在想,我们两人之间有不少共同之处。” “噢,是吗?都是些什么呢?” “有人显然是希望我们两个都死掉。” “他们只是给你打了电话,而我才是那个挨炸弹的人。” 特伦特靠到他的宾利上。 “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不从这里搬走?我可以生活在任何地方,这你是知道的。” “你的妻子喜欢义大利,这我知道。” “那是我的妻子。我说的是我。” “好吧,是的,我的确对此有些好奇,而且我敢说你心里正在发痒,想对我一吐为快。是不是那种大鱼有时会产生的留恋小鱼塘的情结呢?” “不是那么简单。你知道吗,普勒,我并不需要别人喜欢我,我的想法与此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要干挖煤的生意,就别想着得到别人的爱戴。我愿意被人家憎恨,这才让我充满活力。准确地说,我热爱这种感觉。在德雷克,你知道吗,人人都反对我。我是个弱者,一个有钱的弱者。事实上是这里最有钱的,但是依然是个弱者。” “你从未想过接受心理谘询辅导吗?” 特伦特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尽管我不知为什么。见鬼,我也许知道是为什么。你照样也恨我,但你是在不同的层面上恨我。你当着我的面一点也不掩饰,不像这里的其他人,他们只是在我的背后才敢表示这种情感。” “也包括你的家人吗?” 特伦特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望着它慢慢飘升直至消失。 附近的森林里响起了蝉的鸣叫声。 “大概吧。萨姆忍受不了我,兰迪是个怪僻的傢伙,珍爱的是我的钱。” “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可是我不想责怪别人。记得我说过别人在嫉妒我吗?这是真的。我打赌你是个了不起的军人,也许在中东战斗过,得到过一大排奖章什么的。” “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我查了查你的情况。是啊,我相信在中东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但是让我告诉你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生意场就是战场,而为了获得胜利,你就必须当个浑蛋。你要是棉花糖,你就爬不上行业的顶端。或者被别人宰掉,或者把别人宰了。如果你没有爬上顶端,就意味着你被压在了底层,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底层了却一生的。” 他弹了弹雪茄的菸灰,又把它叼在了嘴上。 “谢谢你的生意经,罗杰。你现在为什么不对我讲讲你的财务危机呢?” 他的那根雪茄在唇边垂了下来,扬扬自得的神情不见了。 “什么财务危机?” “你查了查我,我也查了查你。” “你得到的信息是不准确的。” “强悍健壮的前海军陆战队员现在成了你的保镖。顺便问一下,他到哪儿去了?既然有人对你发出了死亡威胁,如果是我,可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东游西逛。” “你对我的关心真让我感动。” “可我听说纽约的那些银行家却不能容忍你的现金流遇到的麻烦。” 特伦特把雪茄抛到地上,用脚踏碎了它。 “珍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这个愚蠢的贱货。” 不到三天,这就是普勒手里的时间。他决定大胆一试。 “你染指许多领域的生意,罗杰。除了煤炭,你还经营一条天然气输送管道,对不对?” “那又怎么了?” “请你告诉我。” “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第112页 “你肯定吗?” “完全肯定。” “债台高筑固然不好,叛国通敌可比这危险得多。” “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 “就是想给你提供一点建议。” “为什么我一定要接受你的建议?” “因为它们出自一片善意。” 特伦特又笑了笑。 “你真是个可笑的傢伙。” “不,并不可笑。如果事情真的按我的设想发展,你将需要有更多的陆战队员来保证你的安全。” “你在威胁我吗?”特伦特咆哮道。 “你是足够聪明的,想必知道威胁并非来自我这里,罗杰。” 特伦特爬进他的宾利,一熘烟开走了。 普勒明显地又一次受到了挫折。他只得寄希望于迪奇能向他报告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73 他在快十点钟的时候到了这里。周围的街区静悄悄的,外面没有人,普勒认为很难为此而责怪他们。天气闷热潮湿,蚊子成群结伙,这样的夜晚最好是待在屋里,而不是到外面来遭罪。 普勒沿着他和科尔早些时候经过的路线,驾着他的迈锐宝在这里的街道中穿行。又转过一个弯后,他见到了迎面的那座消防站。没有灯光,普勒也没指望会有。这里没有通电,难怪天一黑哈雷俱乐部的人们就都回到各自的家里去。高高的升降门这时已经落到了地面,普勒不知道它是否上了锁。他停车后走出来,仔细观察四周,同时用嗅觉辨识着气味。一只蚊子在他的脸旁嗡嗡地飞来飞去,普勒用力一拍,把它打跑了。他知道这只会招来它的更多同伴。在沼泽地里接受训练的漫长时光,使他早已熟悉了蚊子的习性。 普勒用遥控键锁好了迈锐宝。车紧靠消防站停着,他认为从此刻起汽车离他本人的距离应该是越近越好。他走到升降门前蹲下身子,攥住铁链一拉,大门顺着润滑良好的两侧轨道毫不费力地升了起来。普勒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人,然而他的右手仍然紧握住贴在前身的m11枪把。 他进门时打亮了从车里带来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划破了里面的黑暗。 他想利用等待迪奇的这一小段时间来验证自己的某种猜想。 有两辆哈雷并排停放在他的右侧,两只前轮被一条链锁拴在了一起。他的左面是个带轮的工具箱,上面挂着一只大锁。看样子哈雷俱乐部的这些会员还不能完全地信任他们的邻居。每辆哈雷摩托的后轮两侧都搭挂着大大的鞍袋,每只都上着锁。鞍袋并不鲜见,事实上普勒就是想查看它们。 他撬开锁,藉助手电筒光检查袋里的物件。在第三只鞍袋中他发现了想找的东西——封口自然黏合的小塑胶袋,里边是带有光泽却用肉眼不易发现的片状晶体。在下一只鞍袋里他又发现了一些很脆的棕色颗粒。带有光泽的透明晶体,是冰毒。棕色的颗粒是提纯度较低、俗称“花生酱”的脱氧麻黄硷。军队里的吸毒现象比军方高官所承认的要严重得多,所以普勒这些年来见识过所有的非法毒品。 看来他已经发现了埃里克·特里维尔那间不起眼儿的毒品实验室的产品发送渠道。上都摩托俱乐部的傢伙们把它们装入车后的鞍袋,分送到顾客的手中。在人们渴望着忘记现实的贫困地区,毒贩子很容易找到情愿上钩的消费者。 特里维尔和彼特娜是小打小闹的毒品商,可他们遇害的原因不在于此,普勒对此确信不疑。他会告诉科尔在摩托鞍袋里发现毒品的事情,但是这对于制止恐怖袭击来说并不会带来任何进展。 他走过去查看左侧墙边的一排储物柜。没什么特别的,大都是哈雷骑士们的日常用品。他又去查看右墙的储物柜,发现它们上着锁。他撬开一个柜子,没发现什么,又撬开另外两个,情况仍然相同。他不想为其他的柜子浪费时间了。 普勒看看手錶。他有意提前到了这里,以防迪奇有什么猫儿腻或有人在这里设伏。他还有一些时间需要打发,便决定趁这工夫搜查一下这里的其他地方。这些运送毒品的傢伙经他人怂恿陷入更深重罪愆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哪怕这样做危害的是他们自己的国家。也许这些傢伙感觉国家早已背弃了他们,所以他们认为这么做算不得什么。 普勒走进了左边的另外一间屋子。它一扇窗户都没有,连朦胧的月光都透不进来,完全是漆黑一团。这是一间空屋子。普勒退了出来。他的耳朵捕捉着可能是有人靠近身边的任何声音。 他迈上了楼梯。楼上有一间厨房,看起来俱乐部正在使用它。他打开了几个橱柜,发现里面只是一些罈罈罐罐。 毗邻厨房又有一间屋子。普勒打开门,藉助手电筒光朝里张望。这一定是消防站的头头儿原来用过的办公室。旧桌子、旧文件柜、旧书架,还有两把已经生锈的金属椅子。他打开了文件柜,发现里面是空的。书架也是空的。他坐到桌子前面,一一拉开抽屉。依然什么也没有。突然手电筒的光在一只抽屉里照见了什么东西,他把手伸进了抽屉深处。 一张变成了黄色的纸,上面写着1964年的日期。标题写着三个字母:fia。普勒不知道它指的是什么。 普勒阅读纸上的正文。内容是关于那座后来砌上穹顶的建筑一旦发生火灾时的具体处理步骤的规定。普勒在文中看不出那座设施究竟是干什么的。也许它真的就像梅森告诉他的那样,是生产一些炸弹部件的。
第113页 普勒注意到纸边上写着什么。墨水早已褪色,然而笔迹依然可辨。两个数字。一个是92,一个是94。 他把纸揣进衣袋后站了起来。就在离开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时,他听到了隆隆的声音。 一辆摩托车飞驶而来,发动机震颤的声音传得老远。普勒迅速站到二楼的一扇窗户旁,俯瞰着消防站门前的空地。 肯定是迪奇。普勒按一下手錶的夜视灯,时间正好。 他看见那辆摩托的前灯刺穿了黑暗,车轮碾过消防站前已经碎裂了的水泥地面。普勒能够进一步看清骑手的模样了。结实的肩膀,粗壮的上身。这是迪奇。 勐然响起的枪声让普勒一惊,本能地蹲到了窗下。他发现子弹正中骑手的头部,击碎了他的头盔,穿过他的头骨和脑组织,在弹洞的出口处炸裂开来。已无人控制车把手的那辆哈雷歪向右侧。骑手从车的左侧摔下来砸在水泥地上。他全身抽动了一下,接着便一动不动了。摩托一直撞到消防站的墙上,砰地倒向一侧,发动机仍然轰轰地转动着。 普勒顾不得观看这一幕场景的全部。他跳上消防杆滑落到一楼。 枪声来自左侧。远距离狙击步枪。普勒估计狙击手就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这里没有什么小山坡,只有一排排的房子。射手大概就在哪一幢房子上面。许多幢房子。都是空房子。嗯,也许不全是空房子。 普勒悄然地闪出前门,门旁就是那辆仍然轰鸣的摩托车。他蹲下身子,关掉了摩托发动机,按下了手机号码,另一只手上m11的枪口一直做着防御性的弧线运动。 科尔在铃响两遍时接起了电话。普勒用三句话简明高效地说明了情况。科尔今天将第二次率领救兵前来帮他。 普勒在心里数到三,随即以之字形跑到他的迈锐宝旁。他注意让车身挡在自己和那个狙击手之间,迅速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他需要的东西。夜视镜。 还有防弹衣。这种外穿式战术背心採用的是模块化软性护甲构造,能够抵御9毫米子弹的射击。然而今晚这还不够。普勒花了两三分钟时间将陶瓷增强插板插入了背心的里层,用来提高战术背心的防弹性能。他打开了夜视镜,周围的一切景物立时呈现为轮廓分明的绿颜色。 普勒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骑手。头盔仍然扣在他的脑袋上,所以看不到他的脸庞。普勒从后备箱里取出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许是最重要的。 mp5冲锋鎗。这是特种部队士兵在短兵相接的近战中必然会选择的武器。它的最远有效射程是一百米,这意味着普勒需要大大地缩短与目标之间的距离。 在狙击步枪同近距离轻型武器的较量中,后者处于明显的不利地位。再加上对方的枪上还有一具夜视瞄准镜,普勒根据对方刚才射出的那一枪认定了这一点。普勒希望手里有一支拉栓式狙击步枪,然而此刻他只能依靠mp5了。 普勒将冲锋鎗的扳机固定在二发点射的位置后,抬手关上了后备箱。 他还要完成一件具体的侦查工作。他坐进车里低下身子,把车倒到躺在地上的骑手旁边。他把车当作了盾牌,打开车门从里面熘了出来。 他查看死者头盔上的弹洞入口和出口。他扳开头盔面罩,看到迪奇·施特劳斯的眼睛在无神地回望着他。 普勒转过头,在左侧发现了它。弹头躺在人行道的路面上。他只是注意观察,而不去用手碰它。 这是一颗点338拉普尔·马格南子弹弹头。普勒的防弹背心不具备阻挡这种枪弹的能力。它的射程可达一千五百米。如果各方面条件具备,再加上一点运气,一个有天分的狙击手甚至可以在更远的距离击中目标。 普勒违反有关现场调查的规定,对迪奇快速进行了搜查,从死者衣袋里取走了他的手机和钱夹。 他回到自己车上,一直低着身子将它开到了消防站的门前。他从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钻了出来,把mp5的枪带挎在了肩上。 出击的时候到了。 74 萨姆·科尔车顶上闪闪的警灯穿透了漆黑的夜幕,警报器尖利的叫声打破了这一带惯常的宁静。科尔比其他人更熟悉这里的道路,然而她的警车开得实在太快,有两次她甚至以为自己会随车一道飞出路面,坠入山崖,早早地告别生命。 她疾速地转过最后一道弯,在剩下的直路上使劲踩下了油门。不到几秒钟,消防站的轮廓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剎住车,用车前灯罩住水泥地面上的那具尸体,拔出枪推开了车门。她打普勒的手机,对方却不应答。 科尔悄悄迈下车,蹲在敞开的车门后面躲避着枪手不知会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冷枪。她看看消防站墙边摔倒的摩托车,又把视线转向那台迈锐宝。远处传来警笛声,一分钟后,两台警车停到了她的车旁。 她喊道:“枪手还埋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警察们下车后隐藏在车身后面。 “掩护我。”科尔命令道。 她希望身上这件标准配置的防弹衣能够管用。她迅速跑到尸体旁边,扬起头盔面罩,盯住死者的脸。 迪奇·施特劳斯看着不是在那里安眠,而是被一门大炮轰开了脑袋。 她向一旁的警察喊道:“已经死亡。”她望了一眼死者头盔两侧的弹洞:“头部中弹。重型步枪。”
第114页 “注意隐蔽,警长。”有个警官喊道。 科尔跑回车旁,重新占据了车门后的位置。 “请求增援。封锁这里的所有道路。不管是谁,不能让他从这里跑掉。” “那个当兵的怎么样了?”她的一个手下问道。 科尔的目光向着黑暗搜索。千万,普勒,你别死,你可不能死。 普勒躲到离消防站约五百米的一处废弃房屋的墙边,正在对周围的情况进行监视。他是循着自己在脑海中想像出的那颗子弹的弹道来到这里的。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间,一个正常水平的狙击手都能在五百米到九百米的距离内准确地击中目标,只要他有合适的武器装备的话。那颗拉普尔弹头告诉普勒,眼下要对付的这个狙击手不存在装备上的任何问题。 警察局的狙击手在城区街道里通常将射程设定在三十米以内。军队狙击手执行任务的射击距离比这要远得多,因为他们面临的战斗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较量。普勒刚才听到的枪声表明,子弹肯定不是在一千五百米以外的距离发射的。一般情况下,军队使用的狙击步枪比警界同行的枪管更长,这会使弹壳里的火药得到更充分的燃烧,减少子弹出膛时的火焰,提高子弹飞行的速率。这也使狙击手的位置更加隐蔽,对于目标的打击更为致命。 普勒猜测这个狙击手是否还配备了一名弹着点观察员。如果有观察员的话,就是二对一。他听到远处响起的警笛声,科尔和她的人马快到了。这是好事,却也不好。好处在于,这种情势下的增援从来都是受欢迎的。不好的是,射击目标的增多会使对方受到激励,使他们不愿轻易地从这里收拾东西离去。 他的目光扫视着前方地带,仔细搜寻雷射瞄准镜的反光迹象。这种装备在捕捉目标方面能够提供极大的帮助,然而缺点是容易在战场上暴露自己的方位。普勒总是十分依赖他的瞄准镜和弹着点观察员。他注意比较目标的实际身高和他们在瞄准镜十字线中的映象。人体平均的头部尺寸、肩膀宽度、胯骨到头顶的长度等大体上是能够估量出来的。有了这些数据,你就可以用瞄准镜测出正确的射击距离。警察习惯于瞄准被称为“杏子”的地方,即人的后脑的延髓部位。它有七八厘米长,是人脑控制下意识反应的部位,击中了它,对方就会当场死亡。而由于军方的狙击手通常都是在三百米以外的距离射击,他们瞄准的一般是人的上身,从而保证更有把握地击中目标。 普勒面对的这个射手混淆了这种区别。他击中的是目标的头部,可是他的射击距离却在三百米以外。 是警察,还是军人?或许两者都是? 如果对方再度射击,普勒可以依据三角测量法确定他的位置。然而如果对方再度射击的目标是普勒的头部或上身,他的拉普尔子弹就会使普勒至少受到重伤,更可能的是无奈地接受死亡。 普勒继续观察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悄无声息的房屋。不过并非所有的房屋都是废弃的。有的房子前面停着汽车,有些窗户透出了昏暗的灯光。他们不知道有个杀手就藏在他们的身旁吗?他们根本就没听见枪声吗? 他回头朝消防站的方向望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迪奇·施特劳斯陈尸的位置上。子弹命中目标,摩托继续驶行,迪奇枪响后约三秒钟滚落地下。根据时间顺序往回推算,根据子弹轨迹尽力追溯。他又一次寻找可能的瞄准线。唯一一条目力不受遮挡的视线。胡同尽头的那幢房子。一片漆黑。门前没有汽车。它的后面还有不少房子,但是属于另一个街区,窗户都朝向另一面。 普勒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强迫自己滤掉越来越响的警笛声。没有声音。没人跑动。没人走路。 他打定了主意。 顷刻间他已经开始了行动。他虽然是个大个子,行动起来却可以做到几乎悄无声息。对他来说,这既容易做到又很难做到。他的腿长,能够用较少的步子跨过相对较远的距离。但是大个子的特点是脚步一般都很重。人们总以为普勒这般身材的人走到哪里一定像是有一头大象在行军。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这样想。 普勒希望今天夜里还会有人这样想。 75 这支狙击步枪重六公斤多,长度刚刚超过一米。它两头沉的样子如同是一副槓铃,由于这个原因,人们几乎都是以卧姿来使用这种枪。此刻这支枪在他的右手里提着,枪口下面的摺叠式两脚架已经收起来了。他的动作很快,却很有章法。已经杀了一个。他没心思再杀一个。今晚就这样了。 他越过肩头朝后望去。没有别的,除了一片黑暗。再走六七米,他就进入了这片林子。从那里只要五分钟他就可以穿过林地。那边停着一辆车。只要开得快一点,就能在警察设下路障之前离开这里。他喜欢这片地区,地面很大,却没有足够的警察来进行必要的管控。 他停住脚步,转回了身。 警笛在鸣叫,是的,可是还有点别的什么,意料之外的什么。 他的左手滑向腰间。 “你的手再动一厘米,你的肠子就要开花了。” 他的手马上停在了原处。 普勒没有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不知道眼前这傢伙是否只是一个人。他的冲锋鎗始终瞄着对方。
第115页 “第一,抓住你那支枪的枪筒,把它扔到一边。第二,脸朝下趴在地上,双手扣在一起放在脑后,闭上眼睛,双腿朝两侧伸开。” 那人让狙击步枪的枪托朝前,放到地上后用手攥住枪管把它抛到了两米远的地方。它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了一些干草和尘土。 “第一步做完了,现在执行第二步。”普勒说。 “你怎么赶到了我前面?”那人问道。 普勒不喜欢他的问题,但是更不喜欢他提出问题的那种语气。不慌不忙,坦城地表示好奇,似乎对自己被制伏的后果丝毫不以为意。那人的目光扫视着前方。莫非真的还有一个弹着点观测员躲在那里?有一支后援小分队赶来把他劫走? “很幸运,我的方位测定得准确。”普勒说,“我做出了符合逻辑的判断,然后跑步赶到了这里。” “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那就对了。为什么要杀掉迪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拉普尔子弹在这里可并不常见,我敢打赌。” “撒开手别管这事,普勒,就从现在开始。我想你真的应该这么做。” 普勒对于眼前的这种变化更是不喜欢。一时间仿佛是对面的这个傢伙举着枪指向普勒,在为他指点着一条生路。 “我听着呢。”普勒说。 “我肯定你早就意识到了,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我没有义务做你想要我做的事情。” “已经有八个人死了。你们一定是有很好的理由才杀了他们。”普勒的手指滑到了mp5的扳机护圈。一旦手指伸进护圈里面,就意味着他要开火。 “肯定是有理由。” “你说出来,也许我们就会做成交易。” “我不这么看。” “你这么为他们效忠?” “如果你愿意用这样的词形容的话。我被你抓到了,这是我的错,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脸朝下趴下。我不再重复我的命令。” 普勒的枪对准了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开枪的话,这傢伙是死定了。mp5冲锋鎗的枪托抵在他的右侧胸肌上,他左手中的m11手枪锁定在三十度仰角上。 那人跪了下来,接着肚皮挨到了地上。他开始将双手扣在一起,可一只手突然向腰间摸去。 普勒用m11手枪向那人的两只胳膊各打了一发子弹。随后普勒迅即腾挪左侧,闪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枪口的火光已经暴露了他的位置。他没有朝那个傢伙的致命部位射击,因为没有必要这么做。那人刚才很难有机会朝普勒准确地瞄准射击,而此刻在两只胳膊都已受伤的情况下,他想举枪指向普勒都已经不可能了。这傢伙刚才伸手拔枪大概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希望普勒杀死他。 普勒决定不去满足他的这个愿望。他要留下审讯的活口。 第二,他希望普勒由于开枪而暴露自己的方位。为了避免这种结果,普勒已经移动位置,躲到了树后。 普勒等待着从另一个地方朝他发射的火力。没有人朝这里开枪。 普勒瞥了一眼那个受伤的傢伙。他依然躺在那里,两只胳膊不停地涌出鲜血。不是动脉喷出的鲜血,因为普勒没照那种地方开枪。 那人的手勐地伸进了身体下面,普勒发现时已经晚了一点点。枪声响了。 “妈的。”普勒嘟囔了一句。他看见那人的上身急剧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便完全趴在了地面。子弹从那人的后背穿出。正好命中心脏。贴身射击。自己给了自己一枪。 普勒失去了一个有可能成为证人的傢伙。不论这些人是谁,他们有为某种事情献身的劲头。 决意选择死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傢伙明白自己搞砸了,即将落入敌手,看来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普勒略微放松了片刻。这几乎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用枪筒挡开了刺来的尖刀,可是那人用另一只手向普勒的胳膊勐击一掌,普勒脱手将mp5冲锋鎗掉在了地上。普勒举起了左手的m11手枪,但是他的对手一个跳转侧踢,把这支手枪也踢到了地上。那人杀向近前,手里的利刃朝不同的方向来回乱舞,企图迷惑普勒。他的身高约有一米八七,体重有八十五公斤,一头茂密的黑髮,衬着黝黑瘦削的脸庞,显出一副只有以杀人为职业的傢伙才会有的冷静冷漠冷酷的神态。 但是,普勒对于杀人也不陌生。 普勒一边把对方持刀的胳膊紧紧挤压在自己身上,让它动弹不得,一边低下身子,勐地将头部甩向那人的喉咙。尖刀咣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普勒一个转身,用右手抓住那人的脑袋向右侧用力扯去,与此同时用左臂的肘部径直朝对方脖子左侧狠命一击。 那人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鲜血开始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流淌下来。 “放弃抵抗你还有一条活路,你这个浑蛋。”普勒说。 那人继续挣扎着。他用腿去踢普勒的腹股沟,用手去抠普勒的眼睛。这尽管令人气恼,却还是可以对付的。普勒想让他活下来。然而当这个傢伙伸手握住普勒背后的那支m11手枪,用力要把它拔出枪套时,普勒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尽管不得不失去一个值得盘问的俘虏,但是活下来总比死在对方手里要强很多。
第116页 普勒彻底转到对手背后,一只长臂肘部朝上箍住他已经受伤的脖颈,用另一只手攥住那人的上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用力地扯去。当那人不禁发出尖叫时,普勒将他拔离地面,抡起他转了几圈,再将他水平旋转的躯体朝最近的一棵大树狠狠地撞去。听到嵴骨咔嚓折断的声音后,普勒把对方整个抛到了地上。他喘着粗气,定睛看了看脚下这一团模煳的血肉。他捡起了那把尖刀,锯齿状的刀刃,磨旧了的刀把,显然是那人用过很长时间的武器。这把刀本来是要再尝尝他的鲜血的。普勒对他刚刚做的一切没有丝毫的悔意。 “普勒!”他朝右边望去。他听出了科尔的声音。 “我在这儿。先别过来。我杀了一个狙击手和他的同伙,可能还有别的傢伙。我没事。” 十分钟后科尔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普勒的目光又一次搜索了那片林地的边缘。 “好吧。” 几分钟后科尔和她手下的两个警官进入了普勒的视线。 “普勒?” “在你们右边。”他走了出来,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位置。 科尔和她的警官迅速跑到普勒和那两具倒地的尸体旁边。 普勒跪下一条腿,把那个狙击手翻了过来。 “用手电筒照照他的脸。” 科尔照做了。 那个名字叫卢的警官不禁大喘了一口气。他说:“这就是那个装成是特里维尔的傢伙。” 普勒站起身。 “我猜是他。” “怎么会?”卢问。 “他符合早些时候你描述的那个人的特徵。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不仅会近距离杀人,而且还是个不错的狙击手。” 卢看看另一具血肉模煳的尸体。 “见鬼,你对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杀了他,”普勒简单地答道,“在他杀死我之前。” “迪奇·施特劳斯在那边。”科尔说。 “我知道。” “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来和我见面。” 科尔看着狙击手两只胳膊上的伤口问道:“你开的枪?” 普勒点点头。 “这傢伙去摸他的枪。我想他是企图让我杀了他。我没那么干。于是他就朝着自己开了一枪。我应该料到他的这一手。不过当一个傢伙下决心自杀,他手边又有枪的时候,你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想是的。”科尔简单地说道。 普勒望了望周围,然后说:“我们应该封锁现场。给兰德瑞·门罗和其他需要来这儿的人打电话,然后你和我得找个地方谈谈。” “谈什么?” “很多事情。” 76 科尔回到自己家里等着他。普勒先去了旅馆,随后开车来到这里。科尔站在前门迎接,普勒跟在她身后穿过走廊走进了厨房。 “想喝点什么吗?”科尔问,“我这里有啤酒。” 他们在后面的一间屋里坐下了,从这里能看到科尔家的后院。天气仍然闷热潮湿,科尔家墙上挂的空调似乎也没比旅馆房间里的好到哪里去。普勒好像唿吸到了空气中的煤灰,感到就这一会儿工夫他的皮肤正在变成油亮的煤黑色。 科尔坐在他的对面,手指握着米狮龙啤酒瓶的瓶颈。 “在你追查别的线索的时候,”她开始说道,“我到特里维尔上班的地方做了点调查。唯一有用的情况是,他们告诉我商店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丢失,而且他们完全弄不懂为什么他的家里会有碳化钨的残留物。他们的商店从来不经营这种东西。” “就是说和他的职业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我找到了有关那个毒品实验室的答案。” “答案是什么?” 普勒向她说明了他在消防站的发现。 “活见鬼,上都俱乐部竟然贩毒?” “看来是的,”普勒说,“但是这对我们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而且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普勒对她讲述了他和梅森的通话内容。关于特伦特经营的那条输气管线,关于那座核反应堆才是真正的袭击目标等等。最后普勒还对她提到了特伦特的资金困境。 听他说完后,科尔放下啤酒,靠回到椅背上。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珍从来没对我说过财务上出现了问题,但是她却告诉了你?” “我想是由于我正好在她很脆弱的时候逼她回答了一些问题,而且我不是家里人。可能她不想告诉你们这些事,可能她不好意思让你们知道她也许会重新变成一个穷人。” “你想吃点东西吗?我突然间饿得厉害。” “科尔,别提什么吃东西的事,我们只剩下两天——” 她用发颤的声音说:“我想做点三明治,普勒。我……我需要做点家常的事情。不然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真的,我说的是实话。我当警察可没想过要对付这样的事,这种灾祸不应当发生在德雷克这样的地方。”
第117页 普勒用一种抚慰的口吻说:“好的,好的,我帮帮你怎么样?” 他们来到厨房制作了夹有酸黄瓜片的火鸡三明治,又炸了些薯条作为配菜。两人就站在厨房的盥洗池边吃了起来。 “你想什么呢?”科尔轻声问道。普勒咬了一口三明治,又吞下了一些炸薯条。 “今晚的射手是个行家。他的枪是一流的,用的子弹也是。他的射击位置选择得很好,一枪毙命,差一点就逃走了。我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制伏了他,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运气也帮了我的忙。你要知道,我十分擅长追捕那些狙击手,几乎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能逼得他们无处可逃。”他顿了顿,“可他还是差点逃走了。他的那个同伙也很厉害。比我差了一点,但是真的很棒。” “你很谦虚。”科尔说。 “这是事实。”普勒答道,“低估或是高估自己的能力,都是致命的错误。外面的世界的确有些傢伙比我强,只是今天这个傢伙不在其列罢了。” “也许是这么回事。” “我们估计迪奇、特里维尔和莫莉参与了制毒贩毒的活动。我说过,迪奇给我的印象是他正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捲入了毒品交易,很明显他想掩盖这件事,同时他又无意中撞见了比这严重得多的什么事。” “你说你们俩约了今晚见面?知道他想对你报告什么吗?” “不知道,也许什么也没有。是我提出让他来碰面的。” 科尔拉开冰箱取出两瓶鹿苑矿泉水,递给了普勒一瓶。 “输气管道,还有核反应堆,”她说,“而我们只剩下两天。这简直令人发疯,普勒。发疯。” “这种事情的确是这样。” “你必须让他们增派人手。” “我试过了,科尔。上边的那些傢伙不想改变主意。” “他们就把我们抛在这里看热闹?”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那里,相距很近。可是在普勒眼里,这个距离却又显得很遥远。他长大成人以来一直在为他的国家服务,而从本质上说,为国家服务就是为这个国家的公民服务。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茫然无助地望着他,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普勒的内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地烦乱。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说,科尔。我真的不知道。” 科尔说:“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普勒警惕地问道。 “我需要去比尔·施特劳斯的家,通报他们儿子的死讯。” “我和你一道去。” “你不是非去不可。” “我要去。” 他们站起身,一道走了出去。 77 他们一起乘上了普勒的迈锐宝。白天这里的气温一直保持在三十三度左右,而且湿度也很高,可是夜晚的天气似乎比白天更加闷热。汽车的前灯引来了一大群伺机吸食鲜血的蚊子。前方大约十五米的道路左侧丛林里,突然蹿出了一只小鹿。 普勒点了点剎车。不一会儿,灌木丛中又奔出一只身形不大的美洲狮,连跳两下便越过沥青路面,消失在另一侧的丛林里。 看来,今晚有大批的捕食者出没。 “中东比这里热,但不这么潮湿。这儿让我更多地想到的是佛罗里达。”普勒一边说着,一边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驾着车。德雷克看来再不会有其他类型的道路了。 “从没去过佛罗里达,”科尔说,“我一直没离开过西维吉尼亚。这是我的家乡。” 普勒把空调的旋钮调到最大,擦了一把前额上的汗水。科尔的话刺痛了他。 “让我们把想法都说出来吧。”他说。 “我现在处在一个最为难的境地,普勒。” 普勒看她一眼说:“我明白。你是一个维护公共安全的警官,是一个公僕。保护和捍卫公民的利益是你的责任。” “你说对了。所以我应该怎么办呢?疏散全县的老百姓?” 普勒紧紧握住方向盘,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科尔为他指点着去施特劳斯家的路。现在他们行驶在一段很长的直路上,至少按照德雷克当地的标准而言是够长的了。科尔明显是想抓住这个普勒不用为转弯而分神的机会一吐为快。 “你可以这么做,我想。但是如果没有更多更确切的情报,我担心你的警告和疏散措施是否会有很大的效力。” “可是如果我有你的支持呢?如果有华盛顿那些人的支持呢?” “那是不可能的。”普勒坦率地说。 “为什么不行?” 普勒决定对她说真话。 “他们把你们德雷克看作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在歷史上谱写篇章的机会,一个抓那些坏蛋的现行并对他们绳之以法的机会。” “你是说我们德雷克人成了供他们实验用的大白鼠?”她抢白道。 “是的,你们是大白鼠。当局认为一旦我们拉响警报,那些坏蛋就会迅速逃离此地,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发动袭击。” “但是这里是我的家乡啊。我生在这里,我了解这里的人。我不能对他们坐视不管,任凭恐怖分子把他们杀光。”
第118页 普勒刚才一直在望着她,这时却挪开了目光。 “普勒?你难道不明白这儿就是我的家吗?” “我明白,这意味着我也许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事。” “这是什么话!” “就是说,上面不会做任何可能打草惊蛇的事情。他们想静观事态的发展。到最后的关头他们会派来人马,发力出手。如果想把平民可能遭受的附带性伤亡减少到最低限度,这个时间应该还是够的。” “时间应该还够?最低限度的附带性伤亡?” 普勒打断了她。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是在这里夹着尾巴无所作为。我们可以在他们动手之前想法破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如果我们做不到呢?” “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好的设想了。” “你看来是打算让我自己做出决定,在国家和我的乡亲们之间进行选择。” “我不是打算让你做什么,科尔,我只是告诉你他们对我说了什么。我一点也不比你更喜欢他们的想法。” “那么你要怎么办?” “我是个军人。对我来说这是比较容易的,我需要做的只是服从命令。” “废话。” “是啊,你说对了,它就是废话。” “那么?” 普勒把方向盘握得过紧,甚至使得汽车稍许晃动了一下。 “那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们默默地向前行驶着。有一次科尔打破了沉默,但只是由于她需要向普勒指明通往施特劳斯家的最后一段路该怎么走。 快到目的地时,科尔问道:“如果我决定向居民公开发出警告呢?” “由你来决定。” “你不会朝我开枪?” “由你来决定,”普勒重复道,“而且不会,我不会阻拦你,不会向你开枪。”他长出了一口气,“事实上,我会支持你的。” “你会吗?为什么?” “我就是会这么做。”普勒说,“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有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容易忘掉被他们看成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他又说了一遍。 他们看到了前方施特劳斯家的灯光。普勒在拐进私家车道时说:“我们继续携手干下去。我们会渡过难关的。” 科尔把手掌压在仪錶盘上,仿佛要放缓在她脑海里奔涌的思绪。 普勒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你并不孤单,萨姆。我和你站在一起。” 她转脸看着他说:“你这是第一次喊我萨姆。” “我是当兵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拘谨古板的傢伙。” 科尔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她拍了拍普勒的手。 “我不要紧……约翰。”科尔望着他说,“我这么称唿你行吗?有时候叫你约翰?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傻,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琢磨这类事情。” “这么称唿我挺好。比罗密欧好听,我觉得。” “也比朱丽叶强。”她答道。 78 施特劳斯家房子的面积约有特伦特家的一半再大一点,按照德雷克的标准,它无疑是一幢豪宅了。普勒觉得,即使按照大多数美国人的标准,结论也会是同样的。房子周围是两万多平方米的院子,院子入口也设了一道大门,只是没有像特伦特家那样配备保安人员。 科尔事先已经打去电话,从床上唤醒了施特劳斯和他的妻子。普勒和科尔按响门铃时,施特劳斯夫妇正等待着他们。施特劳斯夫人是个丰满高大的女人。半夜被唤醒的她已经抽时间梳理了自己的头髮。她穿着休闲裤和没系扣子的宽松女衫,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比尔·施特劳斯穿的是牛仔裤和polo衬衫,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大概像那位朗达·道格特一样,施特劳斯夫人也不准丈夫在屋里吸菸。 夫妇俩挤在一张沙发里,听着科尔讲述发生事情。当科尔提到枪击时,比尔·施特劳斯抬起了头。 “你是说有人开枪杀了他?蓄意杀死了迪奇?” 普勒说:“当时我在现场。事实的确如此。” 施特劳斯盯住了他。 “你在现场?在那个消防站?为什么?” 科尔说:“这和迪奇被杀没有关系,施特劳斯先生。” “你们发现追查兇手的线索了吗?” “比这更好。”普勒说,“我们找到了杀手。” 施特劳斯夫妇二人都吃惊地望着他。比尔说:“你们抓住了他?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儿子?” “我们不知道他是谁,而且我们无法问他为什么要杀死迪奇,因为向你们的儿子开枪后过了几分种,他就自杀了。” 施特劳斯夫人捂住脸开始轻轻地抽泣,她的丈夫比尔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片刻之后这位女人完全崩溃了,无法抑止地恸哭了起来。丈夫扶着她离开了房间。 普勒和科尔坐在那里等着比尔回来。过了两分钟,普勒站起身,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打量着。
第119页 又过了一分钟,比尔·施特劳斯回来了。他说:“实在对不起。不过我相信,你们能够理解这对我们的打击有多么大。” “绝对能理解。”科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来。我明白这是个非常艰难的时刻。” 施特劳斯坐回到沙发上摇了摇头。 “不,让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这回他真的点燃了雪茄,侧着脸吐出了烟雾。 “我们正在努力查出那个自杀的傢伙是谁。如果查出他的身份,对破案会很有帮助。” “你们肯定他不是本地人吗?”施特劳斯问道。 “我们认为不是,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为什么有人要对你的儿子下手,你能想出其中的理由吗?”科尔问道。 “毫无理由。迪奇没有任何敌人。他有朋友,他在摩托俱乐部里有自己的伙伴。” “他干什么工作?”普勒问道。 “他……呃,他目前没干什么工作。”施特劳斯说。 “噢,那么他最后干的一份工作是什么呢?” “德雷克没有太多的工作机会。” “哦,可是有特伦特矿业公司,”普勒说,“而且你是营运长。” “当然了,这倒不假。但是迪奇不愿意去特伦特上班。” “为什么呢?” “他认为那儿没有他感兴趣的工作。” “你支持他的想法吗?”普勒问。 “什么?”施特劳斯显得有些心烦意乱,“我们,也就是说是我,时不时地给他一些钱,而且他住在家里。他是我们唯一的一个孩子,也许我们把他惯坏了。”他停住了,使劲儿地抽了一口雪茄,把更多的尼古丁吸到了肺里,“但是那也不应该被人杀死呀。” “当然不应该。”科尔说。 “如果他住在这里,”普勒说,“我们什么时候还要搜查一下他的房间。” “今晚就不搜了。”科尔说。 “他对我说了他被迫从部队退伍的原因。”普勒说。这句话引来了施特劳斯尖刻的目光。 “这是……很不幸的事情。”施特劳斯说道。 “同性恋的事情,还是不得不退伍的事情?”普勒问。 “两者都是。”施特劳斯坦率地说,“我不是一个歧视同性恋的人,普勒先生。你可能以为像我们这种小镇里的人很难宽容地对待这类事情。可是我爱我的儿子。” “当然了,”普勒说,“他是个好小伙子。他很想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你指的是什么?” “他在帮助我们破案。” “帮助你们?怎么会?” “确实是在提供帮助。” “他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被人杀了?” “我不知道。” “天哪,”施特劳斯说,“就几天的时间德雷克有这么多人遇害。你们认为这些案件彼此都有联繫?” “我们的确这么认为。”科尔说。 “为什么会是这样?” “现在还不好说。”科尔说。 普勒坐在那里观察着施特劳斯,心里想着是否要对他採取新的步骤。后来普勒认定,不能再让时间流逝了。 “你查出批准那天夜里进行爆破的人是谁了吗?” 施特劳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给管这个事情的办公室打了电话,让他们查了查。是工地的领班提出的申请,要求特别批准在那天晚上爆破。他们同意了他的请求,可是在向公众通报的事情上出了一些小差错。公告没有按时发出来。没人告诉领班的工头没发公告的事,所以他就按原计划放炮爆破了。这种事情并不经常发生,但是有时候也发生过。” “有谁知道在那个时间进行爆破的事情?” “我知道,还有那个领班工头。特伦特矿业公司里不少人都知道。” “罗杰·特伦特呢?”普勒问。 “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知道。不过如果他对此有兴趣的话,他很容易就能了解得到。” 科尔站起身,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施特劳斯。 “你如果还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为你们的不幸感到很难过。” 谈话突然结束使得施特劳斯显出了一丝困惑,不过他还是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谢谢你,科尔警长。” 普勒最后一个站了起来。他凑近施特劳斯说:“已经死了不少人,施特劳斯先生。我们不想再看到更多的尸体。” “当然不想,”比尔的脸涨红了起来,“你不是在暗示我做了——” “不,我没有暗示任何事情。” “你认为他在撒谎,是不是?”在他们走向汽车的路上,科尔问道。 “我认为他知道的事情要比他愿意同我们谈的更多。” “难道他会帮别人杀掉自己的儿子?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第120页 “也许他很不希望儿子卷到这类事情当中。” 他们坐进车里,普勒驾车离开了施特劳斯家的院子。 科尔回头从后窗向外看了看。 “我无法想像失去自己亲生骨肉的情景。” “准确点说,人们都可能想像到这样的情景,可是没有人愿意经歷这种情景。” “你曾经想过结婚的事吗?” 普勒暗自想道,我已经结婚了,我娶的是美国陆军。她有时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刁婆子。 “我估计人人都想过这事儿,”普勒说,“在某些时候。” “当一个警察,同时又成家,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可是许多人都在这么做。” “我是说当一个女警察同时又结婚,这很难。”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同时做这两件事。” “我猜确实如此。你知道吗,如果你认为施特劳斯对我们隐瞒着什么,我也许不应该当时就表示过后再搜查他儿子的房间。” “我们会找个时间搜一搜的。不过我对迪奇会在家里保存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表示怀疑。” “嗯,那他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保存在哪里呢?” “也许就在埃里克·特里维尔保存碳化钨的同一个地方。” “你真的认为碳化钨的问题那么重要?” “它所以重要,是由于它令人费解。”普勒看看手錶,“困了吧?” “不困,我的感觉就像是刚刚充过电。不过,你今晚应该住在我那里。” “为什么?我有地方住。” “有人想把你炸死,已经两次了。”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普勒随着科尔进了她的家。科尔领着普勒来到了供他休息的房间,为他准备了需要的各种物品。 普勒坐到床上开始脱他的军用靴。科尔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 “怎么?” “为什么是德雷克?就因为我们附近有输气管道和核反应堆?” “我猜对有些傢伙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把第二只靴子脱下来,又从枪套里拔出了m11手枪。 “你打算一辈子都握着手枪睡觉吗?”她问道。 “你说呢?” “我不知道。不过就此刻而言,这是个很不错的做法。”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普勒,如果事情过后我们还活着,”她顿了片刻又说,“也许我们可以……” 普勒抬头望着她说:“好啊,这也是我正在想的事情。” 79 凌晨一点钟,普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阿富汗的战火之中。他每次都会战胜敌人,尽管有时无法把失去的战友全部带回家。后来他缓慢而平静地摆脱了梦境。不过伴随着醒来的,还有点别的东西。 一个主意。 他的调查存在着一个漏洞。他碰到过一个线索,可是没有对它穷追不捨。当普勒在梦境中的沙漠与塔利班厮杀的时候,他的意识不知怎的终于聚焦到了这个漏洞。他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来修补它了。他站起身穿好衣服,如同在中东徒步巡逻时那样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出门前他仅仅逗留了一小会儿,因为他需要查看一下科尔。她睡在自己的床上。由于天气很热,她只是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单。普勒在冰箱上给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仔细地锁好房门,把他的车从私家车道一直推到了街上,然后才上车发动了引擎。接着,他一路向前。 三十分钟后,他的眼前出现了那幢毫无特色的建筑物。这里没有安全报警装置。上次来这儿时普勒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再一次用目光扫描周围,然后向着这幢房子走去。前门的门锁总共耽误了他三十秒的工夫。 他在建筑物的里面移动。他不必藉助手电筒的光亮,因为上次造访时他已记住了房子内部的格局。沿着走廊走下去,一共十五步,左边那道门。这次他打开小手电筒,为门锁和他手中的工具提供光亮。 二十秒钟后他站在了房门的另一侧,并随手关上了这道门。他的视线投向了另外一道门。他试了一下门把手,令人惊奇的是,它没有上锁。他戴着手套拧开了门。一个大大的立式保险柜迎接着他的到来。真正的麻烦在这里。不过他随身带来的那些工具已经习惯于被他用来制伏这种东西。 手电筒的光亮对准了保险柜的金属门。它已经旧了,可是很结实。他把工具插入锁孔,用熟练的手指摆弄了五分钟,然后转动手柄拉开了柜门。十分钟后,他确信已经发现了他在寻找的东西。 普勒打开这些建筑蓝图,把它们摆到了桌子上。他把光打在蓝图上面,一张一张地翻看后又逐一拍摄了下来。接着他把图纸折成原样重新放回保险柜,转动手柄关上柜门并确信它已被妥帖地锁好后离开了房间。五分钟后,他的迈锐宝已经行驶在了归来的路上。他拿着相机走进科尔家中,坐在床上仔细查看刚才拍摄的每一幅图片。 看完后他靠到床头上认真思索着,尽量想理顺事情的前后经过。施特劳斯把图纸放在自己的保险柜里。埃里克·特里维尔和莫莉·彼特娜经过精心策划,从保险柜里偷出了这些图纸并复印了它们。如果说他们的行为原先还未得到证实的话,普勒现在则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
第121页 普勒随身带着特里维尔和彼特娜的指纹信息卡。这两个人在施特劳斯的办公室里捣鬼时一定是紧张得汗水直流,因为他们手指上的水分已经充分地渗进了图纸当中。而且这种建筑蓝图用纸能够把隐形指纹几乎是永远地保存下来。图纸上的一些指纹同特里维尔和彼特娜的指纹信息卡完全吻合。 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些图纸。他们最后断送自己的性命,都是由于这些图纸。在普勒原先的调查中,这是一个盲点。 现在不是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应该告诉科尔吗? 答案很清楚,而且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紧迫。 普勒低头看表:零四零零。令人无奈的是,他必须再一次把她从睡梦中弄醒。 80 萨姆·科尔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突然间几乎大叫起来。 普勒坐在离她很近的一把椅子上,椅子是刚才被他拉到床边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科尔说着坐了起来。 “等着你醒过来。” “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太香了。” “我不相信你会在乎这个。你上次就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把我弄醒了。” “看着你睡觉的样子感觉真好。” 科尔张嘴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噢。”她只是这样说。 普勒朝下面望去。 她有些慌乱地说:“所以你就决定在旁边等着把我吓个半死?” “本来没想这么做,可事情的结果看来是这样。” 没等科尔再说什么别的,普勒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你还想给我照相?”她以困惑的语调问道。 “我想让你看一些照片。” “让我看什么?” “待在这儿。我去沏一点咖啡,然后我们两人一起看。” 三十分钟喝过两杯咖啡后,科尔倚着枕头坐在床上,问道:“这些照片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调查,而我们的时间却远远不够。” “你肯定这些东西很重要吗?” “他们就是为了这些图纸才偷偷打开了施特劳斯的保险柜。而且我认为雷诺兹一家,还有特里维尔和彼特娜都是由于它们而遇害的。所以,是的,这些东西很重要。” “可是我原来以为他们是由于土壤分析报告被杀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份报告里没有什么让人拉响警笛的东西。特里维尔和彼特娜的死,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曾经从施特劳斯的保险柜里偷出了这些图纸。而且这些人还发现彼特娜和特里维尔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雷诺兹上校。所以他们一家人也必须死。” “那么土壤分析报告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们在沙发下面发现的那份挂号邮件的纸片吗?” “当然了。” “我想是杀手们故意把它放在那里的,目的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不把整个邮件丢在那里让我们去发现?” “如果我们看到了完整的土壤分析报告,我们就不会浪费时间去追查这条线索。然而我们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如果仅仅留下邮件收据残缺的绿纸片儿,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就多了。” “拉里·韦尔曼呢?” “他在巡逻时撞上了他们。这些傢伙必须让他沉默。” “普勒,你说的听起来有道理。”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说,“就是说他们杀掉拉里,仅仅是为了放回一张破纸片来迷惑我们?” “我看是这么回事。” “那么迪奇呢?” “他是在自己还稀里煳涂的情况下被人除掉的。我不认为他了解兇杀案的内情。可是他那天晚上到现场发现了尸体,他的死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了。而当我招募他帮我们做事的时候,我几乎就等于是签署了他的死刑判决书。” 科尔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在我回到阿富汗的时候。” “什么?” “仅仅是在我的脑海里,”他说。 “我的意识回到那里的时候,脑子就转得快多了。”他低声补充道。 “我理解你的意思。”科尔慢慢地说道。 她又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要把它们下载到电脑里列印出来。但关键是我们需要实地去看看那个地方。” “去那个地方?你是说只是去看看?” “不,不光是看一眼。”他看了看手錶,“外边还没亮天呢。你愿意去吗?” “我愿意不愿意无关紧要。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你快离开我的卧室,我也好换换衣服。” 81 普勒和科尔来到了丛林的边缘。他们单膝跪在地上,迅速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普勒把背包从左肩挪到了右肩。 他又将周围查看了一遍。他们没有失误的余地,承受不起出错的代价。天快亮了。
第122页 科尔也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观察着四周。 没有灯光。房屋一片漆黑。街上不见往来的车辆。 他们大概是这个星球上剩下的仅有的两个人。普勒看看右边,接着是左边,最后又看看前方的目标,向科尔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了林地。 普勒穿着迷彩服,脸庞涂成了黑色。前后各有一支m11手枪。mp5冲锋鎗斜挎在胸前。 科尔穿着黑色的裤子和深色衬衫,像普勒一样涂黑了脸。她握着眼镜蛇王手枪,还有一支备用手枪别在腰间的枪套上。 汗水溻湿了普勒的内衣。空气的湿度创出了歷史的新高。高温和水汽的结合令人饱受折磨。普勒想像得到住在没电的旧房子里的那些人闷热得透不过气的样子,不过,也许他们仍然为脑袋上有片屋顶而感到庆幸。 他盯着前面的水泥穹顶。在夜空下突兀而起的这座建筑,仿佛是在健康的器官中长出的一大块坚硬的肿瘤。普勒用切割金属的大剪刀在铁网上剪开了一个大洞。几分钟后他和科尔已经站在了大肿瘤的旁边。 科尔从她的背包里取出了几页纸。普勒从裤袋里拿出手电筒。他们仔细研究着图纸。 “我们需要搞清这傢伙大约有多大的面积。”普勒说,科尔点了点头。 科尔留在了原地。普勒面向西边,开始用脚步进行丈量。他走了一百步。他迈的是一步大约跨出一米二的超大步幅。在灌木和草丛中进行这种丈量颇为艰难,然而他在可能的条件下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约一百二十米宽。比橄榄球场还要长。 他接下来丈量这座建筑的长度。 他走了二百步。约二百四十米长。几乎是一千米的四分之一。他粗略地计算出了建筑物内部的平方米数,得出的结果令他印象深刻。政府净做这种大手笔的文章,特别是在过去那种他们能够随意烧钱的年代。 庞大的建筑。大得足够做什么? 他在施特劳斯保险柜里找出的那些图纸丝毫没有暴露它的用途。 那些图纸中还夹带着政府的一份警示公告,规定这座设施周围方圆三公里的地域内不得实施开採爆破。另外,图纸里的不少坐标点上都标註着危险的符号。这些图纸和文件没有标明日期,也没有说明性的注释。普勒和科尔查遍了图纸上的每寸地方,仍然没有搞明白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机密。绝密。也许这就是当初选择德雷克的原因。如今这座建筑却成了遗弃在穷乡僻壤的一团水泥肿块。 普勒回到了科尔身边。她问:“有多大?” “比看着更大。”他轻声回答。 他回头望了望林子那头的街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式样的房子。半个多世纪的歷史。在那个年代,世界发生过许多事情。 他转向科尔。 “你父母关于它都对你说过些什么?” “说的不是很多。有一次这里拉响了警报器,我爸爸说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他们从来没找过地方的警察局。我曾经同林德曼司法官的前任谈过这事儿,他那时已经退休很长时间了。他告诉我,当年他根本就管不着这片地方。” 普勒从衣兜里掏出了他从消防站带来的那页纸。上面印着消防安全措施。纸边上写着92和94。 “你猜出这两个数字指的是什么了吗?” “也许。” “是什么呢?” 如果这些数字真的代表着他猜到的东西,这个案子就必须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了。一个意味着巨大灾难的角度。 “我确认之后再告诉你。” “为什么现在不说?你当着我的面做过许多的猜测。” “这次可不一样。我一定得确认它。如果我搞错了,我只会平白无故地让人们陷入恐慌。” 科尔舔了舔嘴唇。 “我早就恐慌了,普勒。 你想想,输气管道、核反应堆,你猜测的事情还会比这更可怕吗?” “也许可怕得多。” “好啊,你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我带来的恐慌,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大限度的承受力。” 普勒半跪在丛林里,仔细辨听各类野生动物在近旁发出的声音。东方正在破晓。他听出了一条疾速穿行的蛇的尾巴在作响。他凭声音知道附近还有一些铜头蛇。佛罗里达州的沼泽地里到处出没的,是一种富于攻击性的水蝮蛇,在游骑兵训练的最后阶段发生了一些被蛇咬伤的事件。普勒的一些战友十分怕蛇,但是他们始终强忍住恐惧。有个战友差点死于银环蛇的致命一咬,不过他被救过来了。然而四年后他还是死了,阿富汗的一颗路边炸弹恰好是在他的脚下爆炸的。 蛇毒固然可怕,路边炸弹却比它可怕得多。 普勒在听着周边声音的同时,琢磨着他们所能做出的选择。他思索的速度很快,因为时间是他目前最匮乏的东西。他来到这座建筑物后侧的水泥墙边,拨开墙上附着的茂密纵横的藤蔓和植物卷鬚,触摸着粗糙的墙面。 “你肯定你父亲说过它大约有一米厚?” “是的,他们施工的时候我爸爸看到过。” 这么大面积的建筑砌一米厚的墙,需要大海般浩瀚的水泥。只有联邦政府干得了这样的工程,在某种意义上这就像是重建一座胡佛水坝。
第123页 为了什么? “我们必须进到这傢伙的里面去看看。”他说。 “是啊,可是怎么进去?” 普勒触摸到一处较为光滑的墙面。水泥的强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弱化,特别是在当地这种自然环境里。但是几乎达到一米的厚度,足以使它在相当长的歷史时期内承受材料的剥蚀和退化。他抬头望了望,这座耸立在空中的建筑足有十层楼高。周边有的树长得比它还高,但这样的树没有几棵。他能够抓住藤蔓爬到穹顶的最高端,但是上去了又能怎么样? 一米厚。很难破墙而入,至少在不惊动别人的前提下是做不到的。他需要找来冲击钻,还要给这里拉上电。他低头看去,盯着水泥墙和泥土相连的地方。在下面挖地洞会怎么样? 普勒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摺叠铁锹,开始挖了起来。挖了不到一米,铁锹砰地撞上了什么。他挖出一些松土,打开手电筒查看。 “像是什么铁傢伙。”科尔说。 “对,它是铁质的。生锈了,不过仍然是铁板一块。” 他想知道这种铁质的防御带从墙根向外延伸了多宽。有两米左右。建造了巨大穹顶的人们也没有忘记在这类细节上投入金钱。 下边无路,上边无门。 还是应该有条通路。你不可能建造这么一个傢伙却不留一个出入口。万一有什么情况需要重新进入它的内部呢? 他突然说道:“让我再看看那些图纸。” 科尔把背包递给他。他快速地翻着,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一页。他仔细阅读了上边的文字。记载得很清楚,只是以前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就是这么回事。 普勒对科尔说:“我们需要找到你的弟弟。” “兰迪?他同这里有什么关系?”科尔皱眉说,“你不会是想对我说他卷进了这件事吧?先是认为我姐姐想炸死你,现在——” 普勒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我不认为你弟弟卷了进来。但是我认为他可以提供帮助。我们去找他。” 82 他们回到科尔家里换洗干净后,开始寻找兰迪。事实表明,虽然是在这么一个小镇,寻找兰迪·科尔却远比想像的困难。科尔花了一小时找遍了他可能存身的地方。她还给姐姐打了电话,珍表示不知道兰迪在何处。他们去了牛栏餐馆,又在镇中心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寻觅。 一无所获。 “等等。”普勒终于说道。 他快步回到安妮汽车旅馆,科尔跟在后面。普勒挨屋敲门查看。查到第五个房间时,科尔看看屋内,喊道:“兰迪?” 他弟弟和衣躺在床上。 普勒和科尔走进屋内。普勒顺手关好房门,打开了灯。 “兰迪?醒醒。” 他一动不动。科尔凑上前去:“他没事吧?兰迪?” “他不要紧。他的胸口在上下起伏。” 普勒看看屋里,说:“等等我。” 他从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拿起杯子去了洗手间。科尔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普勒端着满满一杯水回来,把水浇到了兰迪的脸上。 兰迪勐然惊醒,从床上滚落下来。 “怎么回事?”兰迪摔到地板上后喊道。 普勒扯住他的衬衫后领,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又重新扔回了床上。 兰迪定神后看到了普勒,又看到他的姐姐正在瞪着自己。 “萨姆?你们这是干什么?” 普勒挨着他坐在了床边。 “睡在床上还是比在草地上舒服,是不是?” 兰迪的注意力转向他。 “刚才那是水吗?” “你又喝了多少?” “不算多。我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帮助?” “那座堡垒。”普勒说。 兰迪揉着眼睛问:“它怎么了?” “你进过那里面,是不是?” “什么?” 普勒抓住了他的胳膊。 “兰迪,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很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可是那太耽误工夫。我们找到了堡垒的建筑图纸。上面提到在它周围三公里的范围内不能进行爆破作业。他们做出这条规定的唯一理由,一定是因为在那儿发现了过去採过煤的矿井巷道,或者是担心可能会有这种矿井。他们想确保今后不在那个区域进行露天开採爆破。你父亲是发现煤层的专家,你和他一起工作。大概谁也不如你了解那个地方。我现在想问你的是,的确有巷道通向堡垒吗?” 兰迪揉着太阳穴打起了哈欠。 “是啊,有巷道。有一天爸爸和我偶然进去过。我们本来是在寻找别的东西。实际上那儿有两条巷道。我们沿着一条巷道进去,到里面又发现了第二条,也是通向那个方向的。我们沿着它走了一阵子,爸爸估计我们已经处在了堡垒的下面。他说的是对的。爸爸说,那条巷道也许是四十年代留在那里的。” “你们进到堡垒里面了吗?”普勒问。 兰迪似乎睡意未消。 “什么?不,没有,我们没进去,至少是当时没进去。我觉得爸爸对它很好奇。他过去总对我们讲堡垒的事情。我们谈到过找个时间去里面看看,可是不久他就死了。”
第124页 兰迪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看样子很不舒服。 “都说出来,兰迪。”普勒说,“这非常重要。” “爸爸死后,我有一次进了那条巷道,往里多走了一段,发现拐过去还有一条支巷道。后来很长时间我没去管它。我变得无节制地喝酒,接连对那个浑蛋罗杰发出威胁。大概是在一年半以前,我又进了那条巷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儿,可能是想做完爸爸曾经想做的事情。就这样,我进入了堡垒。动了些脑子,也付出了一些力气,过了两个月我才进到里面去。他们在上面罩上了圆顶,在下面砌了水泥地面,可是地面有不少地方已经开裂了。大概是由于下面的地质条件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别的地方爆破採煤造成的。” “就是说你进去过。你都看到了什么?”普勒问。 “里边很大。漆黑一片,就像在岩洞里一样,这就不用说了。我在里头转了转,看见了一些东西。摆着一些工作檯,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还有些圆桶。” “圆桶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没细看。” 科尔说:“兰迪,你这么干实在太危险了。那些东西可能有毒,也可能有放射性辐射。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一直不好,脑袋疼得厉害。” “没准儿是这么回事。” “还看到了什么?”普勒问。 “没什么了。我时间不长就出来了。那里边让我毛骨悚然。” “那好。下一个重要问题是,你对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吗?”普勒又问。 “没有,说这个干什么?” “一个人都没有?”普勒说,“你肯定吗?” 兰迪想了一会儿。 “我也许对别人提起过,我想起来了。” “迪奇·施特劳斯?” 兰迪吃惊地望着他。 “见鬼,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一起玩儿橄榄球,也常常一道出去转转。我也参加过上都俱乐部,只是后来我的摩托丢了,还没买新的。是的,我告诉他了。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迪奇死了,兰迪。”科尔说,“有人杀了他,而我们认为这同堡垒有关。” 兰迪勐地坐直身子,脸上充满了警觉。 “有人杀了迪奇?为什么?” 普勒说:“因为他又对别人提起了堡垒,于是那些人也去了那里。不管他们在里边发现了什么,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许多人都被害了。” 兰迪问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这正是我要搞清楚的事情。”普勒说。 “你猜到什么了吗?”科尔问,“我是说关于那里会有什么?” “是的,我有一些猜想。”普勒答道。 “是什么?”科尔说,“告诉我。” 普勒没说话。他只是望着科尔,胸口急剧地跳动着。 83 尽管堪萨斯州现在还是凌晨,但是罗伯特·普勒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有睡意。普勒不认为他哥哥在美军惩戒营会睡很多的觉。哥哥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在监狱外面,有才华的人睡眠都不多,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们的时间和智慧有太多的需求。普勒估计,这种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三小时被关在三面水泥墙、一面是铁门的牢房里,同样也不会睡得太多。 “你怎么样,小弟?”罗伯特问。 “更好,也更糟。” “生活中能有平衡,是件不错的事。” “92和94。这两个数对你意味着什么?” “都是偶数。” “从另外的角度观察。” “给我一些背景情况。” 他哥哥听着有些投入了,已经不仅仅是一般的好奇。 “从纯粹的科学角度来看。你的专业领域。” 时针蹦了两秒。 “92是铀的原子序数,94是钸的原子序数。” “我也记得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问这个?” “一种猜想。” “说说吧。” “要制造核武器的话,需要多少铀和钸?” “什么?” “回答问题。” “你这是卷进了什么事情,约翰?” 哥哥并不经常喊他约翰。他对弟弟常用的称唿是“小弟”,有时是“小约翰”——近年来不大用后者了,因为这令他们想起父亲,老约翰·普勒。 “先不要问了。给我一个最清楚的解释。” “制造核武器需要很多材料。大多数你都是可以搞到的。其他一些东西你也可以制造出来,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和一些专家,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最难弄到手的是能够发生裂变的核燃料,这种裂变核燃料只有两种。” “铀和钸。” “对了。而且你需要有高度浓缩的铀,铀-235之类的,才能制造出核弹。你还需要制造设备,需要很多钱和许多科学家,再加上要有几年的时间。” “钸呢?” “我们必须谈论这个吗?他们在听电话。”
第125页 “没人监听,鲍比。”普勒说,“我已经做了安排,我们的通话是保密的。” 他哥哥好半天没说话,后来开口道: “依我看,不论你参与的是什么样的事情,你已经不只是在单纯地进行猜想。” “钸呢?” “钸-239是在增殖反应堆里通过撞击放射铀而形成的。关键是要去掉钸-240。在反应堆级钸里含有大量的钸-240,它是钸的一种杂质,含量越高,钸作为核武器燃料的可能性就越小。” “钸是不是也很难搞到手?” “街上的普通人肯定无法搞到。谁家后院里会摆一座增殖核反应堆?” “但是还是有人能搞到?” “我想你可以去偷盗,或是从黑市里买到。” “在美国呢?我们是如何制造这种东西的?” “美国本土上唯一一家用气体扩散法分离浓缩铀的工厂在肯塔基州的帕杜卡。但是那里浓缩的是用于核反应堆的铀,工艺流程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按照他们的加工方法是不是也能加工出高浓缩铀?就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那种核燃料?” “帕杜卡生产的是用于核发电的低浓缩铀,不是作为核弹燃料的武器级高浓缩铀。” “但是像帕杜卡这样的工厂还是能生产出高浓缩铀?”普勒坚持问道。 “理论上说,是的。”罗伯特停顿片刻后问道,“你问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生产一颗核弹需要多少铀-235?” “取决于是什么类型的核弹和什么样的制造方法。” “大致估计一下呢?”普勒问。 “一颗构造简单、具备日本长崎那种爆炸当量的核弹,怎么也得需要15千克到50千克的高浓缩铀或者是6千克到9千克的钸。如果你的武器制作流程十分先进,炸弹的设计非常合理,你大概用9千克高浓缩铀或者是最少两千克的钸就能达到同样的爆炸效果。” “长崎那颗原子弹的威力是?” “爆炸当量大约等于两万一千吨炸药,还有放射性尘埃的附带后果。两千万公斤多的梯恩梯啊。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如果使用更多一点的高浓缩铀或者是钸呢?” “爆炸效果会成倍增长。但是这也取决于核弹的设计原理。你可以採用枪式起爆法,这种方法并不好,向日本广岛投下的第一颗原子弹就是用这种原理设计的。这种起爆方法需要有一根长长的管,就像枪管一样。你把一半的核装药放在一端,它的后面装上传统炸药,另一半核装药放在另一端。传统炸药引爆后,推动一半核装药沿着‘枪管’去撞击另一半核装药,接着就会出现一系列的链式反应。这种方法很原始,核燃料的利用率低,爆炸当量受到很大限制。你需要有一根非常非常长的‘枪管’来保证撞击后的链式反应效果,而且你只能使用铀,不能使用钸,因为钸的杂质太多。所以,后来制造原子弹採用的都是内爆法。” “给我说说内爆法。”普勒说。 “你用铀或是钸都行。你需要使用大量的传统炸药,制作一层称作炸药透镜的东西。炸药向里爆轰,压缩内球的核燃料达到超临界状态。爆轰波要形成球形,均匀地压缩分布在各个点上的铀或钸。不然的话,就会出现界面的不稳定,使里面的核装药脱离原来的位置,裂变无法实现,你的核弹也就泡汤了。你同时要有炸药引爆器、密度很大的金属弹体和用于核点火的中子源,还应该有理想的中子反射层,把逃逸的中子反射回去。这里的诀窍还在于,内核里的中子点火轰击铀或钸的时间不能太早,一定要控制到核装药实现最理想的超临界质量的时候。裂变材料维持链式反应的过程越长,原子核分裂就越多,核弹的威力也就越大。如果你的设计是一流的,你不用增加一克核燃料就能获得三倍的爆炸当量。” “是不是还需要别的一些东西?” “你的确切意思是?” “给我讲讲金箔和碳化钨好吗?” 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罗伯特问道:“为什么你特别提到这两样东西?它们出现在你正办的案子里了吗?” “是的。” “天哪。” “告诉我,鲍比。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金箔可以用在产生中子的装置也就是中子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球体状的东西,外层要裹上铍和钋,金箔用来做这两样东西的隔离层。这个小球在核弹的中心部位,当然也是设计制造过程中最关键的地方。” “碳化钨呢?” “它的硬度是钢的三倍,密度也很大,是中子反射层的理想材料,作用就是把逃出来的中子反射回去,以达到最大限度的超临界状态。你是在告诉我……你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美国。” “他们怎么搞到的核燃料?”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政府建造了一座秘密的工程设施。如今它早已关闭了,然而这座有一米厚水泥墙的建筑仍然留在了这里。我说的这些,你听着怎么样?在这里工作的所有工人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他们统一住在这座建筑物旁边的住宅区里。这些人绝对不得同当地老百姓谈论他们的工作,当这座设施关闭的时候,他们又都一起被运送走了。不知你多少听说过这事儿没有?你在空军的时候同干这一行的人关系很密切。”
第126页 “一米厚的水泥墙?” “穹顶形的。” “在偏僻的地方?” “在乡下,几乎可以说是远离人烟的地方。这里的总人口比布鲁克林的一个街区都少得多。这座设施当时还有它自己的消防站,我在那儿发现一张纸上写着92和94。同时我还看到了他们的规定,那些露天开採煤炭的公司不得在它周围几千米内的地方进行爆破作业。” “在那一带进行爆破作业?你当真吗?” “是的。” “真让人难以置信。即使在几千米以外爆破,也会导致地下岩床本来存在的裂缝加剧松动。这会造成很大的灾难。” “那座设施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甚至还没出生呢。” “不过如果让你猜一猜呢?根据你的经验。” 他哥哥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如果我仍然穿着军装,我是永远也不会对你说这些的。”他略做停顿。 “说出来我就很可能被指控为犯有叛国罪。不过既然已经把我定为叛国罪,管它呢!”他又做停顿。 “我以前听说过,我们国家在偏僻的地方建了一些提炼和浓缩核燃料的工厂。这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事情,当时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打败苏联。建造这些工厂的目的是获取高浓缩铀,当然还有钸,用它们来制造核武器。后来,即使不是全部,大多数的这类工厂都关闭了。” “为什么?” “技术不够稳定,或者是花钱太多。它当时是个全新的科研领域,人们在各种试验和各种错误中摸索。主要面对的是错误。” “好吧,它们都被关闭了。一旦关闭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是吗?”他哥哥不做回答。 “鲍比?是不是?” “如果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你还会用一米厚的水泥圆顶来罩上它吗?” “有人批评和抱怨过建造这种设施吗?工程所在地的居民没有抗议?政府里没有人反对?” “你必须考虑到时代背景,约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苏联是我们最大最危险的敌人。那时候没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滚动播出的新闻节目。人们真诚地相信他们的政府,尽管后来的越南战争和水门事件使他们的看法发生了变化。既然在相当一个时期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故,我估计当地的老百姓就以为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停了一下问道:“那座设施就那么敞开着撂在当地了吗?” “它没有任何敞开的地方。连水泥墙面也快被森林植物完全覆盖了。”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就是你也许正在想着会发生的那种事。” “你需要马上向上级报告。” “我是要报告的,但是有一件事。” “什么?” “我不敢肯定我们的人值得信任。” “你那里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人吗?” “是的。不过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我帮你?我关在监狱里,约翰。” “没关系。你在那里也仍然可以帮助我。cid会做我的后盾,他们可以让那边对你的状况做些变通处理。我真的非常需要你,鲍比。” 他哥哥毫不迟疑地答道:“需要我干什么,你就说吧。” 84 普勒开车到了科尔家里。他在等待着。两小时后打来了一个电话,之后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普勒等的就是它。军方如果下决心做一件事情,是会以惊人的速度来推进它的,后面有国防部长亲自督阵的情况下自然更是如此。 科尔坐在起居室里焦虑不安地盯着对面的普勒正在做的一切。 普勒接起了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已近九十岁的退休上校,名叫戴维·莱里摩尔,住在佛罗里达州的萨拉索塔县。普勒对他抱着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期望,因为这个人是工程师,曾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德雷克这处秘密设施担任监管产品制造的军方代表。据国防部介绍,他事实上是在德雷克工作过的那些人里活在世上的唯一的一位。 莱里摩尔的声音有些微弱,但是平稳镇定。通话伊始,普勒就发现对方的神志十分清醒。普勒希望这个人的记忆力同样没有受损。他需要掌握一切可能获得的、哪怕是最细微的情况。 莱里摩尔说:“看来一个人只要穿过军装,就永远不可能完全自由地享受退休的生活。” “看来如此。” “或许你和战神普勒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爸爸。” “很遗憾我一直没有机会在他的手下服役,然而军队和国家都为有了他而骄傲,普勒调查员。” “谢谢,我会把您的话转告他的。” “一位两星少将给我来了电话。我脱下军装都快三十年了,可是接到他的电话还是让我诚惶诚恐。他让我告诉你所有一切事情。他没说这是为什么。” “说起来很复杂。不过我们的确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德雷克?你们想知道有关它的事情?”
第127页 “您能告诉我的任何情况对我们都很宝贵。” “那是一块旧伤疤,孩子,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 “能说说为什么吗?” 普勒抬头看了看科尔。科尔正在高度紧张地盯着他,普勒甚至担心她会突然患上中风。他打开手机扬声器,把它放在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莱里摩尔的声音迴响在科尔的起居室。 “我被派遣到德雷克,是因为政府根据核武器发展计划,在那里建造了当时是最先进的设施。我获得过核工程学的学位,曾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服役,参与了有关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的一些工作。后来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们的技术早已远远超越了1945年在日本扔原子弹的阶段,可是对热核武器我们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在广岛投的那颗原子弹採用的是枪式起爆法,今天看来那就是幼儿园的水平。据我们测算,一颗原子弹最大限度的爆炸当量为七十万吨梯恩梯。而苏联人试爆的称为‘炸弹沙皇’的一颗氢弹,爆炸当量达到了五千万吨,是歷史上最大的。有这种东西,你可以把一个国家从地图上一下子就抹掉。” 普勒看到科尔瘫靠在椅子上,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口。 “我看过一份秘密文件,说德雷克的设施是用来制作炸弹的一些部件的。那里面也许还存留着一定量的放射性活度,但是也不过如此。”普勒说道。 莱里摩尔说:“这并不正确。不过我对官方文件的这种说法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军队不愿让外人了解内幕,而且当年那个时候他们随意编排一些事情的余地也比较大。” 普勒说:“这么说你们当时制造的是装有核燃料的弹头。它採用的是内爆法吗?” “你学的是核专业吗?” “不是。可是我有朋友学的是这个。” “我们在德雷克与一家国防工程承包商合作。那个公司的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它后来被其他公司併购了,而且又被转手出售了好多次。” 普勒感觉得出莱里摩尔的思维正在随着记忆而飘浮,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听这个了。 “您说过这是一块旧伤疤。为什么呢?” “我们进入了那个地区,建起了那个怪物,从来不对人说它是什么。我们从外面运来所有需要的人,要求他们尽可能不要同当地人打交道。当他们有事去那个小镇子时,我们派人监视他们。那个年代就是这么干的,人们都疑神疑鬼,像是患了妄想症。” “我没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大的改变。”普勒评论道,“这是它让您觉得像伤疤一样不舒服的唯一原因吗?” “不仅如此,后来我们收场的结局让我很不舒服。” “您是说留下一座水泥穹顶的建筑?有一米厚的墙?” “你胡说些什么?” “您不知道?” “不知道。那儿的一切设施都应该拆解并运走,一个分子粒都不能留。必须这么做,这是它们的性质决定的。” “它们还留在原地,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在一个厚厚的穹顶水泥罩里面。我不知道它的占地面积究竟是多少,反正是相当大的一个地方。” “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您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情况呢?”普勒问。 “我在那里的工作是阶段性的。后来我又转到南方的一家试验厂了。我是军方的监督员,这没错,可是好多事情都是由私营的承包方来负责,而我们的将军们对他们的要求总是一路绿灯。” “嗯,显然他们不想拆除和运走这些设施,而是用水泥把它封死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干呢?” 莱里摩尔没有吭声。 “莱里摩尔先生?” “我听着呢。” “我想请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普勒调查员,我离开部队很长时间了,今天接到他们的电话让我很吃惊。我享受的退役津贴不算少,我还想在剩下的几年里晒晒这儿的太阳。我可不想失去这一切。” “您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可是如果您不帮助我的话,倒是有许多美国人要失去他们的生命了。” 当莱里摩尔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很坚定。 “也许得先说说为什么我们要关闭那个地方。这就是我刚才说不喜欢它的收场方式的意思。” “这话怎么说?” “我们失败了。” “怎么失败了?通过气体扩散分离浓缩铀的过程出什么毛病了吗?” “我们做的事情不是用气体扩散法提炼核燃料。” “我认为我们一直谈的就是这回事啊,就像他们在帕杜卡做的那样。” “你去过帕杜卡那家工厂吗,孩子?” “没有。” “它的规模很大。气体扩散厂需要利用不同分子在热运动中的不同速度来分离铀-235,规模小了不行。帕杜卡的厂区比德雷克的要大多了。” 普勒用困惑的目光看了看科尔。 “那么你们在德雷克干的是什么呢?” “试验。”
第128页 “什么试验。” “打算试验出一种超级核燃料装在我们的核弹头里。我们的目的是一举摧毁苏联,在他们摧毁我们之前。” 85 超级核燃料?普勒向科尔望去。这一次她迴避了他的目光,心神不宁地低头盯着地板。 普勒说:“莱里摩尔先生,我在德雷克那座建筑旁的消防站里发现了一页纸。” “我对消防站记得很清楚。我们发生过几次事故,都是那帮小伙子来处理的。” “那页纸上写着数字92和94。” “铀和钸的原子序数。” “是的。但是气体扩散法只是用来分离浓缩铀,”普勒说,“你不能用它来获得钸。钸是靠增殖反应堆来生产的。” “你说对了。它吸收慢中子,最后产生钸-239。” “这页纸上写着两个元素序号,这就是说……” “在德雷克,铀和钸这两种材料我们都用。” “为什么?” “就像我说的,试图为我们的核武器制造出一种超级的核装药。我们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可行。我们的打算是,设计出一种同时使用铀和钸两种核燃料的新核弹。我们翻来覆去地试验两者的配比、它们各自的浓缩度和炸弹的构造,研究如何最大程度地实现爆炸的当量。用句俗话说,它是枪式起爆法和内爆法交配产生的杂种,如果你能听得懂的话。” “我听说枪式起爆法的爆炸威力受到很大限制,而且这种方法只能使用铀,无法使用钸。” “这就是我们当时着力要克服的障碍。对苏联人,我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要制造出爆炸当量远远超过他们的炸弹。” “但是您说失败了?” “呃,应该说我们的科研方向和设计思路是有缺陷的。试验的最终结果是此路不通。所以那里的设施就被关闭了。” “可是他们关闭试验工厂的时候肯定是会把那些核燃料运走的啊。” 有几秒钟,莱里摩尔没有回答。后来他说:“我只能做一点儿猜测。” “我想听听。” “他们大概是担心核燃料发生爆炸,给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造成放射性污染。当你说他们用水泥罩把它封起来的时候,老实说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讶。当年他们二话不说,把很多东西都这么封存起来了,把它们留在了原来的地方。他们可能认为这么做比来回运输这些东西更安全。你太年轻,所以可能不知道,那个年代发生过一些事故,把全美国的人都吓坏了。一架翅膀上携带氢弹的b-52飞机在堪萨斯州的什么地方摔下来了。好在氢弹没有因为飞机失事而爆炸,当然了,因为核武器光靠摔是不会爆炸的。后来我们又出现了钸列车事件。” “钸列车?” “是啊,军方把储存的一批钸材料从a点运到b点,运输路途横贯了整个美国。列车已经穿过了人口最密集的中心地区,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可是一帮新闻记者听到了有关那架b-52和这列火车的事情。那是军方很不好受的一些日子。国会举行了听证会,一些傢伙丢掉了他们肩膀上的将星。你能想像今天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新闻使军方不敢偷偷摸摸地干这种事。不管怎么说,当时人们对这类事件记忆犹新,军方的高层更是如此。所以我猜这些将军们说,‘去他的吧,让那些玩意儿待在原来的地方’。” “而他们留下那些东西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小县,没有多少人口。” “这不是我做出的决定。如果是我说了算,我会以另外的方式来处理的。” “您觉得军方会派人回去重新查看那些设施吗?” “没有这个必要。你离开了一个地方,又时不时地回到那里,这会引起媒体的注意。那样的话政府就不得不出面解释。他们害怕这样的怪物如果公之于世,人们将不会喜欢从中发现的东西。” “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普勒说,“您认为那些东西,如果它们的确还在那里的话,依然十分危险吗?” “钸-239的半衰期是两万四千多年,所以我不得不说,你还远远没有穿过雷区。” 普勒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科尔,接着问道:“有多大的量?” “我不能肯定。但是让我这么说吧,如果他们后来一直维持着我那时候的保有量,万一它落到别人手里制造成炸弹,我们投到日本的那两颗相比之下就根本不足挂齿了。我得告诉你,不论当初决定把这些设施留在那里的傢伙们是谁,应该把他们统统送进监狱。不过,现在他们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算他们走运。”普勒评论道。 莱里摩尔说:“那么你们想怎么做呢?” “我们要进入那个穹顶的建筑。您能提供什么办法吗?” 科尔碰碰他的胳膊,用嘴型无声地说:“矿井的巷道。” 普勒摇摇头,继续对电话那端问道:“您有什么办法帮我们进去吗?” “一米厚的水泥,孩子。你有冲击钻?” “我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行动。”
第129页 普勒听得见莱里摩尔喘了几口粗气。 “你认为有人打算……”他的声音中途消失了。 “不这样想就可能吃大亏,不是吗?您大概很熟悉那个地方,您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会比我们目前掌握的东西更有价值。” “你能在它的外面朝里掘进吗?” “它的下面用铁板镶了很宽的底边,我没法挖地洞。” 对方又喘了几口气。普勒看了看科尔,她也在凝视着他。房间里不热,可是普勒发现科尔的额上沁出了一些汗珠,其中一滴已经滑落到了她的脸颊,她却没有想到用手去擦掉它。普勒感觉到他自己的脸上也正在淌着汗水。 莱里摩尔说:“通风管道。” 普勒勐然直起了身子。 “您说。” “试验厂不是一个允许灰尘之类的东西大量存在的地方,空气中的一些有害物质也必须及时排放出去。我们具有按当时的标准可以说功率极其强大的通风和空气过滤系统。大楼的东西两侧都有通风管道,空气过滤器的体积巨大。由于一些原因,空气过滤器没有安装在试验厂里面。空气径直进入过滤系统,过滤后再输送到试验厂形成循环风流。那个地方明显不能有任何窗户,完全靠封闭的自我循环。气候又很热,特别是每年的现在这个时候。” “我需要确切知道,通风管道在什么地方?还有空气过滤器安放在什么地方?” “我只能大致地告诉你通风管道的方位。我离开那儿有四十多年了,孩子,记忆力已经不大行了。不过我知道空气过滤器的确切位置,而两头的通风管道都要通过空气过滤器来送风和排风。通风管道非常大,一个高个子的人在里面也完全站得起身。” “空气过滤器在哪里?”普勒急切地问。 “就在消防站的地下。” 普勒和科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莱里摩尔说:“那儿应该是放置它最好的地方了。空气过滤系统存在着发生火灾的危险。如果出现了问题,消防队员可以就地进行处理。消防站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过滤系统配备了警报装置,一有情况消防队就知道了。” “如何从消防站进入空气过滤系统呢?” “你去过消防站?” “是的。” “你看到那些木质的储物柜了吗?我说的是右侧那一排中间的主柜。” “看到过。” “那个柜子左侧最里边的墙板是暗藏机关的。如果没人告诉你,你是不可能注意到它的。柜子里有个压板,在左边最上角。你压对了地方,左侧的墙板就会滑向一边,露出一个控制杆。你扳动控制杆,整排的储物柜都会朝右边滑开,通往地下的楼梯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设计得非常精緻巧妙。沿着楼梯就可以走到空气过滤系统,从那儿你就能进入通风管道了。” 普勒说:“十分感谢您,莱里摩尔先生。” “普勒调查员,如果你真的要进到那里去,请记住这么几件事情。穿上核生化防护衣,戴上你能找到的性能最好的唿吸器。拿着手电筒,因为里边没有电。钸和铀都装在衬铅的桶里。装着钸饼的桶上有红色标记,还画着骷髅图。装着铀饼的桶上是蓝色标记,也画着同样的骷髅图。我们当时自认为是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时代,所以在核燃料的标记上也想别出心裁。” “它们的形状像饼?” “对了。‘燃料’这个术语容易使人产生歧义。实际上高纯度的钸和浓缩铀看着像是圆圆的饼。它们都具有强烈的放射性,特别是钸的毒性很大。试验厂的工人都是躲在防护罩后面用机械手去摆弄它们。即使你们穿上了防护衣,可能也不容易全部挡住直接的核辐射。还有一件事,普勒调查员。” “什么?” “我希望你有运气,孩子。你肯定会非常需要它。” 86 普勒站在安妮汽车旅馆洗手间里那块有几道裂璺的镜子面前。他穿着迷彩服,脸上涂着一道道的黑色和灰色。前胸和后腰的枪套里插着m11手枪,子弹已经上了膛。mp5冲锋鎗也装满了子弹,射击模式设定为二发点射。他还往裤子的弹夹袋里放进了另外四个装满的弹夹。为了让这面背后镀银的镜子照得更加全面,普勒不得不弯下了身子。 在中东的野外战场上很难找到镜子。普勒草草做出了一个发明,即在一片碎玻璃的背面涂上一些黏煳煳的东西,用来捕捉光线反射自己的形象。对于他每次奔赴战场前都面对玻璃碎片整理仪容,他手下的一些士兵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普勒不在意他们怎么想。他这么做有一个理由,唯一的理由。 如果他将在战场上死去,他希望自己最后留给世间的,是一个为了值得为之战斗的目的而出征捐躯的军人形象。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斗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主要是为了他身边的战友,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而战斗。再就是为了他作为其中一员的那个群体的荣誉,宽泛点说是美国陆军,更具体点说就是游骑兵部队。第三是为了他的国家。也许有的平民会认为他的想法不大对头,把孰重孰轻的排序搞颠倒了。但是普勒看得更为透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站在队列里的那些身着军装、视枪林弹雨为家常便饭的战友。
第130页 普勒检查完了自己的军容,关上灯,锁好了房门。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锁门。他走到车旁,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确认各种用具都已准备齐全,其中包括科尔按照他的要求找来的东西。车开动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来德雷克时的情景。只是几天前的事情,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几个月。难以忍受的炎热,此刻也是如此。普勒感觉到高温和汗水正在他的迷彩服里汇聚。 他望了一眼旅馆的营业室,又想到了不知在这间小屋里待了多少年的那位老妇人。从喇叭裙、超蓬髮和大概远非局限于德雷克的梦想起步,直到六十多年后由于耗尽生命的一切能量而撒手人世。他一共只与这位老妇人见过两次面,甚至还不知道她姓什么。然而出于一些理由,普勒会永远地记得路易莎,不说别的,光是没能挽救她的性命这一条就足够了。普勒希望这次自己的运气会更好,能够挽救其他德雷克人的生命。 普勒刚才一气儿打了好几小时的电话,同军方的一些高层人物分别做了沟通。他向上面提出的请求很不寻常。在军队里,当你提出不寻常的请求时,等待着你的总会是拒绝。但是普勒毫不妥协地坚持自己的请求,而对方毫不通融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强硬。 于是普勒断然地提出:必须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与这种断然态度相配合的,是他阐明的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推论:如果由于军方没能採取适当的措施而导致许多人的死亡,那么断送前程的绝不会仅仅是普勒一个人。 这终于引起了坐在说了算位置上的某个人的注意,普勒的计划现在得以实施了。 普勒严格地按照规定时速行驶,目光紧盯着前方的路面。拐过许多之字形的道路后,普勒将车停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黑暗中出现科尔的车灯。他的錶针嘀嗒到了十一点二十分,普勒不禁想到科尔是否临时改了主意。就在这时,科尔的浅蓝色敞篷小卡车开到了他的车旁。科尔跨出车门,在车箱里拖出一大盘绕在塑料捲轴上的电话线缆,又拍了拍普勒的汽车后备箱。普勒打开箱盖,科尔把那捲电话线缆放了进去。她接着坐在了迈锐宝的副驾驶座位上。 科尔穿着皮夹克,里面是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深色牛仔裤和一双靴子。普勒看到那支眼镜蛇王左轮手枪插在她的枪套里。他低头发现科尔脚踝上部的枪套里还有一支备用手枪。 “多大口径?”普勒问道。 “点38短弹,已经上膛了。”科尔又稍许掀开了她的夹克衫,普勒看到里边的皮鞘里插着一把尖刀。她说:“这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应急用的。” 普勒赞赏地点了点头。 科尔打量着他说:“看来你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确实做好了战斗准备。” “你真的以为那里面会有人吗?” “我不能心存侥倖,必须为所有的可能性做出准备。” “我真不敢相信,由于我弟弟对迪奇·施特劳斯说起了那条巷道,竟然就引发了这样一连串的事情。” “也正是由于这个理由,我们必须从另外一条路进入那座堡垒。” “不然的话,我们就可能遇到埋伏。” “是这样。” 他们到达了地点。堡垒东侧五百米开外的地方。 普勒从车上取出背包背在了肩上,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装备。他朝捲轴里伸进胳膊,把那盘电话线缆挎到了另一个肩膀上。接着他又举起了一件防弹衣。 “把它穿上。你得用力勒紧繫绳,尽量让它合身一点。估计即使那样,你穿着也还是太大,不过这比你直接用血肉之躯抵挡他们枪膛里射出来的东西,还是要强很多。” “很沉吗?” “比起我不得不扛着你的尸体往回走,还是要轻多了。” “谢谢,我明白了。你怎么办?” “我已经穿上了。” 他帮助科尔套上防弹衣,又前后检查一番,伸手做了些调整。然后他们就钻进了丛林。普勒在茂密的林木中辨认可以通行的小径,自信从容地穿过密林。科尔如果不是跟在他的后面,几乎无法确定自己应该向哪里迈出步子。 她悄声说:“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可我用不了十秒钟就会在这里迷路。” 普勒来到堡垒的墙边,沿着墙向北一直走到它的尽头后,重又朝西边走去。他看了一眼夜光錶针,比计划提前了两分钟。在战场上,有时候抢先同延误一样有害。他略微放慢了步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丛林边上的时候,普勒改成蹲姿向前移动,科尔也学着他的样子。他们突然停住了。 正前方就是消防站。 普勒指了指它的右侧。 “电话线缆要送进那里。二楼的办公室里有插座。” 科尔闪过一个念头。 “那些图纸里没有消防站通向堡垒的这条通道。” “没错,”普勒说,“图纸里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理由很充分,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这条秘密的通道。”他站起身来,“准备好了吗?到时间了。” 科尔站了起来。她的两腿开始有点发晃,然而还是稳定了下来。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说:“我们走吧。”
第131页 87 不出意料,任务的开始部分进展十分顺利。他们从后门进入了消防站。普勒悄无声息地摆弄门锁,少顷,门被推开了。 “部队教你撬门压锁?”科尔低声问道。 “我们学的是城市巷战。”普勒回答。 他们确认了一楼没人后,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普勒用了十分钟将电话线缆同墙上的插座连接到一起,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砖头似的老式卫星电话机。 “从哪儿找到它的?”科尔问。 “部队的。我们从来不扔掉任何东西。” 他把电话线接入卫星电话的插口,按下一个键子,把话机举到耳边。 “有蜂音了。”他说。 “能打长途电话吗?”科尔问道,尽力露出了一丝笑容。 “距离再远也没问题。”普勒说。 他们重新回到一楼,来到戴维·莱里摩尔说过的那一排储物柜旁。这些柜子都锁得严严的,看着像是消防站关闭以来就没人碰过它们。 普勒取下背包说:“该换上演出服装了。”他掏出了两件带有唿吸器的防护服。 “那个老伙计说钸的半衰期长达两万四千多年。”科尔低语。 “他说得没错。” 普勒递给她一件防护服。科尔看着它说:“他还说这些防护服也许不足以遮挡直接的核辐射。” “这些防护服比他们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用的要好多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留在这里掩护我。这也许比你同我一起进到里面更有用。” “你也明白你这纯粹是瞎说。”她开始穿起了防护服。 穿好后,科尔看着普勒说:“我们的模样像是要去月球行走的太空人。” “你说得也许不算太离谱。” 普勒撬开了储物柜,找到了柜里的那块压板。用力一压,后面的柜板打开了。他摸到那根槓桿,暗自祈求这套机械装置在几十年后依然好用。 砰的一声,储物柜缓缓地离开墙闪到了右边,一股微风扑面而来。普勒长舒了一口气。柜子在滑动时发出的声音很有些刺耳,想来它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就再也没有被人移动过。普勒不禁露出了微笑。不论敌人是谁,他们显然不是从这里进入堡垒的。他们利用的是那条矿井巷道。 科尔打开了手电筒,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道通往下面的楼梯。 “你似乎有点失望。”普勒透过面罩对她说。她有点吃惊地望着普勒。 “你刚才是不是暗自希望我们没法进到里面去?” “也许有点儿。”科尔承认道。 “坦然地面对恐惧,比被它吓得掉头就跑好多了。”他说。 “如果你到头来还是无法面对恐惧呢?” “那你面对的只会是死亡了。”普勒回答。他取出了两副夜视镜。 “那里边肯定是漆黑一团,我们的眼睛只能依靠它了。等到我们确认那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打开手电筒。我来告诉你怎么用这副镜子,你得慢慢地适应它。还有,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靠它的帮助马上离开那里,越快越好。” “如果你出什么事,也许我早就出事了。” 普勒摇头。 “不能这么说。我们必须乐观地相信,至少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是会活下来的。” 他讲解了夜视镜的用法,把它套在科尔的脑袋上,又啪地把镜片扳到了她的唿吸器上方。 “好啊,你已经具备使用夜视镜的能力了。” 他戴上了自己的夜视镜,给它通上了电源。接着他把那盘电话线缆交给了科尔。 “边走边放线。” “我把能找到的电话线缆都找出来了。希望它的长度够用。” “我们只能利用手头能找到的东西。如果它不够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她点点头。 普勒第一个走下楼梯。他的视线总体上有点模煳,夜视镜的绿色使他仿佛置身在一个混沌的大鱼缸里。然而周围景物的细部却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这是他用肉眼无法做到的。 普勒重视细节。出发去执行一项任务和完成任务后撤离现场,这两者在细节上经常有不小的区别。 他们到了楼梯的底部。前面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水泥墙被漆成了黄色。他们沿着走廊前行,不久普勒便看到了那台空气过滤器。他拍了拍科尔的肩膀,指着前面说:“空气过滤系统。” 科尔拍拍他的后背,表示她也看到了。 他们面前是一台巨大而复杂、在当时的年代可能是最先进的机器设备。那些图纸里根本就不存在有关空气过滤系统的内容,但是普勒一眼就发现了他预料之中的东西。大风扇,直径比他的个头高出一倍。这是个需要当心的地方。好在至少他们不用害怕风扇会突然间转动起来。他柔韧地顺着叶片的形状扭动着身体,在两个大叶片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回头又帮助科尔钻了过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动电话线缆,不让它刮在锋利的叶片上。眼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线缆被什么东西割断,从而失去同外界的通信。在近一米厚的水泥壳里,手机是不会有任何信号的。普勒尽可能让电缆顺地面搭着风扇的底座穿过,底座光滑的弧形金属表面不至于给线缆造成什么损害。
第132页 他们继续前进了几十米。普勒默默地计算步距,判断出他们快到地方了。他调整了一下肩头上背包带的位置,从前面枪套里抽出了m11手枪。mp5冲锋鎗还挂在他的胸前,他能够在数秒钟内让它的枪口对准敌人。普勒回头看到科尔也拔出了她的眼镜蛇王左轮手枪。 这座试验厂的内部很大,如果在这里发生遭遇战,未必都是近距离的格斗。不过毕竟和野外那种长距离的狙击猎杀不同,在这样的空间范围内mp5具有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强大杀伤力。但是,如果已经有一个同样戴着绿色夜视镜的狙击手埋伏在这里恭候他们,普勒和科尔也许就死定了。 他们又穿过了两道障碍物,其中的一道干脆被普勒捣毁了。紧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按任何标准来衡量都堪称极其宽敞的地方。这里仍然是漆黑一团,如果没有夜视镜他们无疑就是盲人摸象。电话线缆大约还剩下一百米,普勒希望这个长度够用。他迅即闪到右侧,躲在一条长长的金属工作檯后面,科尔也连忙跟了过来。这里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息,密不透风地罩在上边的水泥壳阻挡不了从地下泛上来的湿气。 普勒环顾这座建筑的内部结构。举架极高,没有窗户,砖砌的墙体。天花板在他脑袋上边近十米高的地方。整个建筑看着很坚固,一根根支柱上面吊着日光灯管。他们看过的图纸显示出它上面还有一层建筑,大概是些行政和从事服务工作的办公室。不过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显然是这座试验厂的主厂房。 而覆盖整个建筑的是穹顶状的水泥壳。普勒不禁想到,他此刻处在一幢房子里,而这幢房子又处在一个鸡蛋壳里。 “我们必须全面地搜查这个地方。”普勒透过面罩说。 “我们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看看有没有喘气的东西,再看看有没有五十加仑装的衬铅圆桶,还有那些看起来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物件。” “那到底是什么?”科尔性急地追问。 “看起来是新放在这儿的东西。”他答道,“你从左边搜,我在右边,我们到中心地带集合。”他递给科尔一部对讲机。 “它在这里还好用,不需要卫星传输的信号。不过它们的保密性能不行,其他人也能够听到通话内容。” 三十分钟后,普勒找到了它们。 他查了查数量,一共是五只圆桶。他不知道桶的内壁有没有衬着铅里子,他希望是有的。他凑到近前,看到金属桶外面的污迹和霉斑。桶壁很完整,看来没有什么向外泄漏放射物的孔洞,如果有的话他就没命了。他进一步靠上前去,用手套擦去了桶上的一些污迹。褪了色的蓝标记,还有骷髅和交叉的两根骨头。 蓝色的是铀。 并排的另一只桶也是蓝色的。普勒用手晃了晃这两只桶,里面装得挺满,当然它的重量可能还包括内壁的铅里子。桶盖封得很严实,上面还结着厚厚的硬壳,看来有几十年没有打开过了。 另外两只桶涂有红色标记,也画着骷髅图。 钸。他推了推它们,里边也是满的。 最后一只桶的标记也是红色的。钸。然而普勒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 这只桶的桶盖没了。普勒又往前挪了挪,一下狠心豁出去了,便低头朝桶里看去。内壁有衬铅,是的,这不错。铅里子很完整,没有遭到什么外力的破坏。这很不错。 圆桶是空的。钸已经不翼而飞了。这很可怕。这意味着大的灾难。 普勒接下来又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这五只桶旁边的水泥地面上,留有排列成一行的六个一模一样的圆形印痕。普勒完全明白这是什么。这里曾经另外有过六只圆桶。铀和钸。铀或钸。现在它们不在了。 他按下对讲机。 “我发现那些东西了。但是有一只桶是空的,里边本来装的是钸。还有六只桶不见踪影了。” 对讲机噼啪作响,接着是科尔发颤的声音:“我这里也有所发现。” “科尔,你没事吧?” “我……刚搜到这里。我在东边,离我们分开的地方有一百多米。” “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罗杰。我看到了罗杰·特伦特。” 88 他们两人一起盯着趴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普勒并不认为他已经死了,因为他的全身被紧紧地捆绑着。一具尸体是不会被人绑起来的。为把握起见,普勒蹲到这人的身边,摘下手套去触摸他的脉搏,他抬头对科尔说:“脉搏很慢,但是跳得挺稳。他被人麻醉了。” 科尔说:“我还发现了这个。” 普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几只装文件用的纸箱。普勒打开了一只小箱,发现里面装满了财务资料。普勒抽出了几个帐本。他看到箱子里面还有一些小袋,里边装着带有标籤的优盘。 “那是什么?”科尔问。 “好像是一些财务资料。我告诉过你,你姐姐说罗杰陷入了一些麻烦。也许这些帐本里有一些永远不能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只有罗杰知道。” “但是谁对罗杰下此狠手?” “我倒是能猜出一二。”
第133页 “谁?我是说——”她没能说完,因为普勒正朝她的肩后望去。 普勒问:“你仔细搜查过那片地方了吗?” “没有,我正在搜呢,突然发现罗杰躺在地上。怎么了?” 他指指那边说:“这就是怎么了。” 科尔转过身去,看清了是什么让普勒如此关注。 他们的对面有个物体在发光。柔和的绿光。它是刚刚亮起来的,不然的话普勒早就会在一片黑暗中注意到它了。 科尔随着普勒跑了过去,跑动中掏出了她的左轮手枪。 普勒停住了,科尔也是。科尔顺着普勒的眼光看去。 大约一米二见方的一只金属箱子,外壳看起来是不锈钢材料的。工艺精湛,感觉不到有明显的接缝儿,像是用一大块金属整体铸造的。普勒在它旁边蹲下来,戴着手套摸摸它,又把手套摘了下来。 他抬头对科尔说:“它在发热。” “它靠什么加热呢?”科尔说,“这里根本没有电源。” “这里有大量的能源,科尔。那些圆桶里的东西如果放进核反应堆,大概足够让纽约城用上一千年的电。” 科尔盯着眼前的金属箱。 “这……这就是它?是颗核弹?它看着可不像是颗核弹。” “你什么时候在近距离亲眼见过核弹?” “我见过它们挂在飞机翅膀下面的样子。我在歷史频道节目上看过它们是怎么投向日本的。它们的形状可不像只箱子。” “呃,形状是会骗人的。” “它刚刚通上电吧?我原来没见到这里有光亮。” “我也没见到,就是说这个傢伙刚刚开始工作。” 她深吸一口气说:“它有定时器吗?正在嘀嗒嘀嗒响吗?” “你看的电影太多了。”普勒用目光审视着箱子的每一寸表面,试图寻找一道缝隙、一条折线或一处缺痕。他又伸手抚摩箱子,希望弥补夜视镜下的视力可能产生的遗漏。 “这么说它没有定时器?” 普勒忍不住抢白道:“科尔,我不知道。明白吗?我过去从来没有围着一件核武器转来转去。” “可你是军人呀。” “不是干这个的军人。大部分核武器都归海军和空军负责。我们步兵就是干蓝领的粗活儿,朝别人射击,挨人家的枪子儿,同两百年前没什么两样。我摆弄过的最大的武器是50重机枪。你可以用它杀死几百人。这玩意儿却能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也许更多。” “普勒,如果你打开它,不管里边是什么,我们是不是就得死?” “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我不打开它,不管里边是什么,我们大概也得死,还要加上无数的其他人。” 他的手指停住探查,固定在了不锈钢箱子右侧离顶部十来厘米的地方。 “你发现什么了吗?”科尔问。 普勒没做回答,而是拿出几乎像只哑铃的电话,按下了一组数字。然后他说:“该请高人上场了。” “电话要是不好用怎么办?” “那我们就完蛋了,就这么简单。” 科尔又在说什么,可是普勒竖起了一根手指。 “电话通了。” 普勒对着话筒说:“嘿,鲍比。能抽空给你的小弟讲讲怎么拆除一颗核弹吗?” 89 罗伯特·普勒按照国防部长的命令,已经在美军惩戒营里待命两小时了。尽管军队里有许多核武器方面的专家,普勒却坚持强调他需要的或者说信赖的唯一的人,就是他的哥哥。关系到一个由于叛国罪终身服刑的犯人,事情显得十分棘手。但是当普勒甚至在与四星上将的通话中仍然固执地坚持己见时,国防部长介入了进来并批准了他的计划。事实上军方持反对态度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在核科学领域比罗伯特·普勒更在行的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很多的。 罗伯特处在高度警觉和焦虑的状态中。再怎么说,他的弟弟毕竟是正在傍着一颗核弹。在早些时候的通话中,普勒已经向他通报了戴维·莱里摩尔讲述的一切事情。 “对我形容一下那只箱子。”罗伯特现在要求道。 “一米二见方的一只金属盒子。不锈钢材料。用螺栓固定在地面。” “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对不起,我在戴着面罩讲话。”普勒以更大的声音重复报告了上述信息。 “好吧。它採用的是内爆法,不是枪式起爆法。” “是的。” “对我说说那些圆桶。空的那一只原来装的是钸?” “正是。至少它的标记是如此。” “那个叫莱里摩尔的傢伙知道每只桶里装有多少钸吗?” “即使他知道,他也没对我说起过。我不认为他真的相信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当时我对他的看法也未持更多异议。” “我判断它的设计制造不会是很尖端的,所以至少应该用六千克甚至更多。” “那只桶的容量远远超过六千克,即使内壁有铅的衬里。”
第134页 “我明白,但是按照你说的桶的尺寸,我们能清楚地断定他们不会把相当于五十加仑容积的钸都放进去制成炸弹。那种杀伤力太过分了。” “也许他们都是疯子,你想过吗?” “也许他们疯狂,但是我只能根据科学来思考问题。” “我能打开它的顶盖吗?钸的放射线会不会一下子就把我烧焦?” “顶盖有多沉?” 普勒拉了拉箱子,又拍拍顶盖。 “不是很沉。 “大概它没有铅衬里或其他屏蔽装置。不过钸的周围肯定是牢牢地裹着常规的高爆炸药,还有填塞物和空腔,也许还有一两个中间层给你形成屏蔽。而且我们知道它有使用碳化钨的中子反射层,它具有超级的密度。你应该是不要紧。” “应该是?” “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小弟。” 普勒深吸了一口气,并示意科尔退后。她照做了。他用力一拉,顶盖掀起来了。倒是没有闪出什么令人目眩的蓝光将他一下子击穿。 “约翰?” “我没事,还没有浑身放光。我把这看作是个好兆头。” “你看到定时器了吗?” 普勒回头看看科尔。她耸耸肩,在面罩后设法露出了微笑。 普勒问道:“这东西真的用定时器吗?” “不是为了追求电影里那种夸张的效果。定时器有非常实用的功能。核燃料周围的那些常规炸药必须严格地在同一个时刻起爆,否则爆轰波中就会出现薄弱的漏洞,装载核燃料的内球就会顺着这个漏洞被压力挤跑,那样这颗核弹就失效了。我们以前谈过这种现象,小弟。” 普勒在箱子里搜寻。拨开一堆电线后,普勒发现了它。 “好,我看到了。我们刚才看到的绿光肯定是从这儿发出来的。这个傢伙一定有内部的自供能源,因为这地方根本就没有电。” “定时器的时间是怎么设置的?” “还有六十二分钟。它在倒计时。” “好。”罗伯特问,“电线呢?” 科尔把强光手电筒举到箱子上面为普勒提供照明。在有灯光的条件下,普勒那副最新式的夜视镜依然能够给他提供极大的帮助。 “一大串电线,”普勒说,“它们把定时器都遮住了。我应该割断它几根吗?也许这能让定时器停下来。” “不行。他们很可能已经设下了圈套。如果你面对的是二十根电线,大概只有三根线是起作用的。这是制造普通定时炸弹时常用的手段。这种手段,我们可以假定,也完全适用于制造一颗业余核弹。你割断任何一根伪装的电线,都有可能让定时器瞬间归零,你就得和这个世界拜拜了。” “好了,不割断电线。”普勒坚决地回答。 室温已经高得令人难以忍受,防护服更是加剧了全身的燥热。他的面罩蒙上了水汽,他用前额去擦拭它。效果很不理想,因为他的额头本身就是汗水的重要源泉。他后来干脆摘下了面罩,用手擦擦眼睛后重新戴上了夜视镜。 “起爆器一定是在球面的某个点上。”罗伯特说,“爆炸会使核弹的内核产生大量的中子。在犯罪现场发现的金箔可能是用在中子反射层上,在铍层和钋层之间,就像我们曾经猜测的一样。在它们的外层,分布着一个个小球形状的钸。环绕着钸的,是填塞物和空腔。空腔会增强爆轰波向心聚焦压缩的力度。填塞物能够保证核装药不被过快地炸散,从而最大限度地实现爆炸效果。” “好了,鲍比。你用不着在每个细节问题上给我上课。” “我猜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还记得这些原理。”他哥哥缓缓地说。 “不必怀疑你自己。你懂这些东西,你是个天才,一直都是。” “好吧。它的最外层是炸药透镜。你应该能看到那些透镜。一块块组接在一起,外观像是一只足球。它们是用来保证球体的多点同时起爆的装置,形状都是精心设计的,几乎可以当作是几何学的一种艺术。你看到它们了吗?” “看到了。” “有多少块透镜?” “很多。” “排列得怎么样?” “几乎没有缝隙。” “连接部位没有什么缺口?” “反正我是找不到。” 普勒听到哥哥长出一口气说:“有人的确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正像我们谈过的,如果他们能够设法足够地延长链式反应的时间,核弹的爆炸当量就会成倍增长。而根据你的描述,这个东西的设计和制造技术似乎相当成熟。” 普勒看了一眼定时器。还有五十九分二十七秒。 “我怎么关掉这玩意儿,鲍比?” “约翰,事实上你没法关掉它。” “那么我在这儿还能干什么?”普勒大声吼叫,吓得科尔几乎失手把手电筒掉到地上。 “只剩下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了。”罗伯特的声音十分镇定。 “我们必须干扰它的爆炸。炸药透镜几乎是无缝连接的,但是如果我们搅乱了它的起爆时间,我们就能使它达不到预期的爆炸效果。”
第135页 “那我该怎么做?” “我们自己先对它进行一次爆破,打乱它原来的爆破设计。” 普勒惊愕地望了一眼科尔。 “你是在告诉我,我们为了阻止一颗核弹爆炸,必须先去爆破这颗核弹?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 “说得不错,就是这样。”罗伯特说。 “见鬼。”普勒嘟囔道,“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干脆乱砸它一通怎么样?” “可以很有把握地说,那样干你就会一命呜唿,而西维吉尼亚州的上空将升起一大团蘑菇云。 “我本来应该让突击部队早点进入现场,用直升机把这玩意儿吊起来扔到海里去。” “他们没有一小时是做不到的。还有,人们总是在后悔的时候才变得心明眼亮。” “也许他们在它爆炸之前能赶到这里,想法阻止炸弹起爆或者是把它扔到哪个深深的山洞里。” “还是那句话,这不过是‘后见之明’。来不及了。” “这东西如果控制不住,可全是我的错,鲍比。” “记住两条,约翰。如果控制不住它,你也就完蛋了,不用再操心这事。第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或那些制造核弹的坏蛋,不是你!还剩下多少时间了?” “离末日还有五十七分半。” 普勒看看科尔,指了指他们进来的方向,用嘴型说:走开,马上。 普勒又指了指那个方向。科尔连连摇着脑袋,表情十分固执。 当普勒第三次朝她示意时,科尔向他竖起了中指。 “约翰,你在吗?怎么了?”他哥哥问道。 “没什么,只是解决了一个技术上的小问题。你说让它达不到预期效果,这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 “也许会产生五百吨的爆炸当量,不过这只是我根据常理做出的估计。那个穹顶水泥罩会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住它的杀伤力。” “五百吨当量?五百吨梯恩梯?”普勒说,“你把这称作未达到预期效果?” “广岛的那颗原子弹是一万五千吨的爆炸当量。它用了六十千克的铀。实际产生裂变的只有六百毫克,也许只有一枚硬币那么重。我不知道他们往这个傢伙里装填了多少钸,但是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它决不会只是按照广岛那么小的爆炸当量来设计的。那时是枪式起爆,这傢伙採用的是内爆法;广岛的核燃料是铀,现在它用的是钸。为了把握一点,我们可以假定它具备相当于几百万吨梯恩梯的爆炸当量。这足够把那个水泥罩崩到地球同步轨道上去,它的放射性污染能扩散到六个州的范围甚至更多。而你呢,翻遍西维吉尼亚大概也找不到你的尸骨了。” 普勒的脸上挂满了新的汗珠。 “好了,好了,五百吨当量现在听着似乎还不算坏。告诉我如何才能让它达不到预期效果。” “我们必须让它提前出现爆破。” “是的,听明白了。怎么做?” “你带着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了吗?” 科尔看一眼普勒,便把手伸进他的背包里取出了一管炸药,还有导火线、雷管和定时器。这都是她事先为普勒准备的。她把这些东西递给普勒。他用肩膀和下巴夹住电话,接过了它们。 “我原来以为你是让我用它们在什么地方炸开一个洞。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是用它们炸一个核弹,我大概就不来这儿了。” “你会来的,”罗伯特说,“我了解我的小弟。” 这话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然而普勒知道他哥哥的脸上此刻并没有笑容。事实上他哥哥正在千方百计使普勒镇定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罗伯特尽量想让普勒忘记他正在与相当于几百万吨的梯恩梯和放射线喷泉做伴的事实。 “我把它们装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正对着炸弹的顶部,就把炸药放在左侧偏离中心五度的地方。” “为什么是五度?” “我喜欢这个数字,约翰,始终喜欢。” 普勒把炸药安装在那个地方后向哥哥做了报告。 罗伯特说:“很好。现在你必须设定好定时器,让我们的这管炸药在他们的原定起爆时间之前发生爆炸。对于核武器来说,爆破时间上一毫秒的差别都能带来实质性的变化。你的炸药会在透镜上炸开一个洞,并引发后面的一连串爆炸。相继发生的爆炸产生的压缩力导致球体碎裂。弹芯会从炸开的洞里被挤压出去,后面的一系列关键和超级关键的步骤将再也无法发生。没有弹芯里中子的撞击,钸就不能发生裂变,整个炸弹就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了。” “这个办法真的很管用吗?”普勒问道。 “让我对你说说我能想到的三种情景。如果我们真正走运的话,就会有一个代价最小的结局。就是说,我们经受了一枚核弹的爆炸,但是爆炸没有造成核燃料的裂变。最多会形成一个不大的爆炸冲击波,释放出一些放射性物质,而一米厚的水泥罩足够抵挡它们了。这是我们期盼出现的最好局面。第二种或是中等程度的后果,就是发生五百吨当量的爆炸,但是使它失去原来的威力。你处在一个偏远的山区,还有一个一米厚的水泥罩,这显然都是好事。附带性的人身伤害完全可以控制在一个有限的范围之内。”
第136页 “这个县的人口实际上多得很,”普勒这样说,科尔在手电筒光后面凝视着他。 “而且他们现在生活得很艰难。决不应该再有什么蘑菇云来给他们雪上加霜。” “很抱歉,我原来不知道这些。” “这不是你的错。”普勒深吸一口气又问道,“第三种情景呢?” “我的办法起了一定作用,但是作用不大,我们还是经歷了一次核爆炸。” “意思是?” 罗伯特有一小会儿没有说话,后来他接着说:“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约翰,今晚我也不会。它的意思是,你现在那里的很大一块地方将从地球上蒸发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在同一个时刻遭受了一百场飓风的联合袭击。方圆多少公里之内不会剩下任何东西。核武器就是这个样子。” “明白了。”普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等我几分钟。”他说。 “怎么?”他哥哥问道。 “不论是哪种情景,它反正是要爆炸的,对不对?” “是的。” “那你等我几分钟。” 普勒放下电话,飞快地朝一边跑去。科尔连忙追了上去。 “普勒,你要干什么?” 他跑到那几只圆桶旁边,先打量了一下它们,又环顾四周寻找它们的归宿,最后做出了最为合适的决定。 “那边是矿井的那条巷道。我要让这些圆桶滚到巷道里去,能滚多远就滚多远。爆炸发生时,如果我们走运的话,冲击波会把它们震到巷道最深的地方,上面还会砸落成吨的泥土岩石。我们目前只能这么做了。” “比它们飞到西维吉尼亚的空中可是好多了。”科尔这么说。 普勒的浑身肌肉绷得很紧。他把第一只桶放倒,迅速把它滚到巷道里边。巷道往里有一个缓缓的下坡,那只桶自己顺着坡滚进了一片黑暗之中。普勒赶回来滚第二只桶,看到科尔也正在用力想搬倒一只圆桶,然而她的力气明显不够。 “给我照着手电筒就行,”他说,“出力的事儿有我。” 几分钟后所有的圆桶都已推进了巷道。两人又跑回了核弹旁边,普勒拿起了电话。 “我回来了。” “见鬼,你干什么去了?”他哥哥质问道。 “把装着核材料的桶搬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噢,对了。干得好。很好。你准备好了吗?” 普勒说:“你感觉到好运要来了吗?” 他哥哥答道:“更重要的是,你感觉到好运要来了吗?” 普勒舔了舔嘴唇,又看看科尔。她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他用定时器设定了时间,三十分钟后引爆他们安装的炸弹。这个时间足够他们脱离危险区域了。 他们听到了一声呻吟。 科尔说:“罗杰正在醒过来。”她的姐夫真的在地上扭动了起来。 普勒说:“去解开他的绳子,让他明白我们需要离开这儿——” “普勒,”科尔发出尖叫,“你瞧。” 罗伯特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叫喊。他在电话另一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普勒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核弹的定时器上。 它刚才还在显示距离引爆剩下四十七分零八秒,突然间,数字变换成了还剩五分种。 这帮傢伙布下的又一处机关。大概是针对有人触动箱子的顶盖而设计的。 普勒重新设置了他的炸药起爆时间,唯一可以选择的时间——少于五分钟。 普勒关上了核弹的盖子。他和科尔急忙跑向罗杰·特伦特。普勒掏出自己的匕首三下五除二割断了罗杰身上的绳子。他们架着罗杰站了起来,拖着他拼命向通风管道跑去。 “约翰!”电话筒里传出罗伯特·普勒的大声叫喊。 他弟弟没有回答,而是把电话机扔到了那颗核弹旁边。 最要紧的是逃出堡垒。 然而,即使他在科尔身旁用力奔跑,尽管他们使劲拖着罗杰加快速度,普勒明白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我们死定了。 90 在他们奔跑的路上,东倒西歪的罗杰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们是什么人?” “闭上你的嘴巴,省点力气快点跑,罗杰。”科尔厉声喝道。 他们顺着叶片的缝隙穿过了空气过滤系统。尽管有特伦特的拖累却也远远快于刚才从外面进入时的速度。他们快速跑上楼梯经过消防站,来到了门前的水泥车道上。普勒和科尔没有时间停下来扒掉身上的防护衣。被汗水浸透的头髮贴在了他们的脸上。此刻他们流的汗不是很多了,这只是由于他们已经处于了严重的脱水状态。 特伦特的脸色通红,唿吸沉重。他说:“我觉得心脏病犯了。” “继续跑!”普勒喊道。他扯下了手套,看了看手錶。四分钟快过去了,剩下的时间不到一分钟。也许炸药当量会达到五百吨,即相当于五十万公斤的梯恩梯。尽管有水泥堡垒的覆盖,爆炸可能波及的半径还是会远远大于他们在下一分钟内跑到的距离,即便他们是奥林匹克运动员也不行。如果不幸出现了核裂变,五十五秒钟后他们的一切都会蒸发,什么也留不下。
第137页 科尔注意到了普勒看表和在这之后他脸上出现的表情。普勒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看身边的这位女人。两人的目光在激烈的奔跑中锁定在一起。 “和你一道工作得很愉快,普勒调查员。”科尔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我感到特别荣幸,科尔警长。” 他们的生命还剩下三十秒。 利用这点时间,他们又跑出了另外的二百多米。在他们的身后,那座穹顶的堡垒依然清晰可见。普勒不再看表,只是继续奔跑。他加快了速度,科尔也是,就连特伦特也是。新鲜的空气使普勒变得清醒,他意识到了他们正在为自己宝贵的生命而奋力奔跑。 有那么一瞬间,普勒想知道爆炸的冲击波会带给人们什么样的感觉。他很快就要体会到了。 他们的那管炸药在堡垒里爆炸了。 不论怎么说,罗伯特·普勒的方法毕竟管用了。随后发生的一系列爆炸,尽管与第一次爆炸相隔只有几毫秒,却大大拓展了已经在球体上炸开的缺口,终于使得弹芯从那里迸射了出来。 不会再有热核爆炸了。 它现在更多地是一颗常规的炸弹。 然而它是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这么多年来一直开採煤炭的德雷克县从来没有见证过如此剧烈的爆炸。 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颤抖,可是他们感受这种颤抖的时间只有一秒,因为爆炸发生后他们的双脚踏在地面的时间只有这么久。瞬间普勒、科尔和特伦特已被掀到空中五六米高。在堡垒里传出的巨大的震盪和冲击中,他们又被重重地摔回地面,不由自主地在地上连续翻滚。他们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彼此已经完全分开,而且都离他们原来站立的位置有二三十米远。普勒差一点儿没有撞到一棵松树的粗大树干上。 水泥碎块自天空狂泻下来。 眩晕不已、血迹斑斑的普勒慢慢地翻过身来。mp5冲锋鎗竟然还和他在一起。他摔在地面时,枪筒撞击了他的脸部。他的一侧脸颊被撞破并肿了起来。他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出现了难忍的疼痛。它源于强烈的爆炸力直接对他的身体造成的冲击,更源于他被掀到空中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以超乎寻常的速率重新摔回了地面。一大块飞来的水泥几乎砸中普勒的脑袋。他快速地滚到旁边,回眸望了一眼那座堡垒。 它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至少是它顶端的一大部分已经不见了。无数的水泥块飞向了天空。烟雾和尘土正在从堡垒残缺的顶部升起。水泥罩的一侧也被炸飞了,一定是这个方向的冲击力把他们掀翻了起来。在普勒眼里,这是人造火山的一次尽情爆发。 水泥碎块砸落在邻近街区的房子和街道上,可是那里却听不到人们的叫喊。在当年试验厂的员工们曾经住过的那些老房子里,目前蜗居着五十七位居民。夜间更早的时候,科尔已经命令她的手下以清理非法住户的名义,把那些人从这一带撵了出去。对于愿意遵守法律的该县居民而言,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了。从这里清理出去的住户都到临时收容所里睡下了。他们居住的那些房子则在漫天飞舞的钢筋水泥残骸的大旋涡里束手待毙。现在看来,清理当地住户这件事做得太对了。 普勒不知道从堡垒里喷射出来的这些东西是否具有放射性。不过此刻的他也顾不上考虑这样的问题。他必须找到科尔。 他首先发现的是罗杰·特伦特。不幸的是,他在摔向地面时,脑袋先撞在了比它坚硬得多的一棵大树上。他头部的一半已经不復存在了。这位煤炭大亨的财务困境同他的生命一道,永远地结束了。 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大地重新发生颤抖,更多的碎块飞向空中。 就在这时,普勒终于发现了科尔。科尔离他大概有五十米远。她正在挣扎着爬起来。 “待在那儿,”普勒喊道,“我来了。” 普勒躲闪着同50重机枪子弹一样致命的水泥块,急忙朝科尔跑去。离她还有十五米的时候,惨剧发生了。牢牢地黏合着砖头的一大团水泥残块直接砸到了科尔头上。她重新趴回了地面。 “不!”普勒大喊。 普勒冒着水泥、钢筋和其他不知是什么东西组成的暴雨,飞快地奔向科尔,如同他又一次在喀布尔或巴格达浴血冲锋。 他跑到科尔身边单膝跪了下来。她的后脑鲜血淋漓。普勒透过鲜血看到了碎裂的头骨。 他将科尔轻轻地翻过身来。科尔向上望着他,目光显得迷离。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普勒绝望地伸出胳膊抱住她。 她的眼睛定格在他的脸上有一秒钟。她的双唇略微张开着,普勒知道她是想对他说些什么。 她的身体出现了最后一次颤动。她完成了最后一次的唿吸。她的目光呆滞了下来。 萨曼莎·科尔死了。普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约翰·普勒在战场上从来没有为倒下的战友流过眼泪。一次也没有。尽管他有许多机会可以哭泣。普勒家的男人从不流泪。这是第一条家规。 但是,面对着萨姆·科尔,泪水不停地在普勒的脸颊滚落。 91 联邦政府的各路机构大举拥入了西维吉尼亚州的德雷克县。军队在这里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这样的局面在这样的关头出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正常的。
第138页 政府封锁了小镇,特别是严密控制了堡垒的周边地带。身着最先进防护服装的专家们检查了这片地区的每一寸土地。空气和土壤成分的监测在紧张地进行。机器人在爆炸发生的零点位置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穿梭。新闻媒体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政府这些年在应对媒体方面颇有些驾轻就熟。官方正式做出的解释是,一些甲烷气体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储存的武器弹药十分不巧地遭遇在一起,引发了西维吉尼亚州的这场未经安排的爆竹烟花表演。 检测结果显示,大气和土壤遭受污染的程度远远低于预期,因此没有必要组织当地人口大规模迁移。尖端的扫描成像技术表明,普勒推入矿井巷道的那几只圆桶已经被牢牢地挤压在地下坍塌的几百万吨重的岩石中间。政府尚未决定是动用力量将它们掘出还是干脆把它们留在目前所在的地方。如果留在那里,普勒的行为倒是为政府省了一大笔核燃料的储存费用。 那颗钸弹的内核和其他残余部分已经找到并运到了其他地方。放射性污染的清除行动已经开始并将持续一段时间。政府用彻头彻尾的谎言向媒体和德雷克安分守己的公民们解释它所採取的每一个步骤。好于预期的事态结果,使官员们在提供谎言时带着一份优雅的自信。 一大串将军和政府官员都对普勒下达了命令,要求他紧紧地闭上嘴巴。普勒是个军人,他按照自己的天职服从了命令。 有一天也许开口,普勒这样告诉自己,然而不是今天。 罗伯特·普勒由于为避免一场核灾难做出的贡献,成为美国歷史上第一位被判有叛国罪后又获得了政府嘉奖令的犯人。尽管如此,他的减刑完全不在当局的考虑之内,而且嘉奖令是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颁发给他的。 普勒没有出席罗杰·特伦特的葬礼。普勒相信特伦特新寡的妻子珍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精心办好这场葬礼。然而普勒也怀疑究竟有哪个德雷克人会费心为特伦特送行。特伦特与制造一场核屠杀的阴谋没有什么牵连,然而这取代不了他仍然是个大浑蛋这样一个事实。他的企业毁灭了这里的生态,也毁灭了这里的人们生活中许多宝贵的东西。普勒对于不去参加他的葬礼没有丝毫的内疚之意。 但是,普勒正在前去参加另外一场葬礼。 身着新式蓝色军礼服的普勒跨出了他的迈锐宝。他的军人风採在葬礼上十分引人瞩目。他和别人一道从灵车里抬出棺材,将它缓缓地放入墓穴之中。 这是萨姆·科尔的葬礼。普勒无论如何要出席她的葬礼。 科尔的家人都来了,包括兰迪。他穿着一身新西服。无疑是珍为他买来了这套衣服,让他穿着来送别另一位姐姐。他的模样与其说像是一个哀恸不已的男人,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迷失无助的男孩。 珍穿着昂贵的黑色丧服,掩抑不住一副全然崩溃的神态。普勒经过仔细的观察得出了结论:她的痛苦更多地来自浓厚的手足之情,而不是由于刚刚下葬了自己的丈夫。她现在成了一个十分富有的寡妇,可是她永远没有了亲爱的妹妹。 萨曼莎·科尔下葬时穿的是一身便装——不是她的警察制服,而是她通常穿的衣服。人们找到了她的遗嘱,穿便装告别人世是她遗嘱里的一个内容,这倒是颇为符合她这样一个警察的特性。陪她一道下葬的是那把眼镜蛇王左轮手枪,这也是她在遗嘱里表达的愿望。这位女士直面命运的磊落目光和她井井有条的细节安排,令普勒对她进一步充满了敬意。她的房子留给了弟弟。 普勒在早些时候已经去了科尔的家,在前门贴上了一张布告,指出对于任何潜入这幢房子搜罗财物的人,美军部队都会坚决地予以追捕并严肃地做出处理,必要时军方会不惜採取最为严厉的手段。 普勒在走近她的棺木时,觉得喉头哽咽、胸口紧缩。天气闷热异常,毒日当空燃烧。与极高的湿度相伴的空气温度一定是已经达到了华氏三位数。可是普勒能够感受到的,只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带给他的冰一样的寒冷。他轻轻地触摸光亮的桃花心木棺材,喃喃地吐出了几句连他自己也感觉完全不恰当的话语,就像是语无伦次的罗密欧面对着倒下的朱丽叶。 后来他终于多少恢復了镇静,悄声说:“你是个好警察,科尔。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他停住了,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感情完全失去控制。 他最后又说了一句:“同你一道为国家尽职,永远是我的荣幸。” 当人们在葬礼结束后各自走回车旁时,珍·特伦特来到了普勒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情。” “你真的认为有知道的必要吗?” 珍怒气沖沖地说:“我没必要知道我的丈夫和妹妹为什么被人杀死?如果你换成了我,也会认为没必要知道吗?” “真相併不能让他们復活。” “噢,你的话对我的帮助可真大。”她反唇相讥。 “这只是我能够向你提供的一个最好的建议。”普勒答道。 珍站住了,于是普勒也停了下来。 “你没参加罗杰的葬礼。”她说。 “的确如此,我没参加。”
第139页 “但是你却专程赶到了这里,穿一身花哨的军服,还戴着这么多奖章。为什么?” 普勒说:“因为这是我对你妹妹应尽的义务。我要表达我对她的敬意。” “你对她很在意,是不是?”普勒没回答。 “你能抓到杀死她的兇手吗,不论他们是谁?” “是的,我能。”普勒说。 珍扭过头去,嘴唇绷得很紧。 “我不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办。”她说。 “你很富有,还是单身。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我不敢肯定地说我真是那么富有。罗杰的多数财产已经消失了。” “你有义大利风格的酒店,而且像你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也许早已在什么地方为自己存下了一些现金。” “就算是这样,如果换了你是我,又会怎么办呢?” “你真的想听听我的意见?” “萨姆常常谈到你。像她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把人看错的。如果她说你这个人行,我也就会这么认为。而且我喜欢听到你的建议。” “搬到义大利去。在那儿开一家酒店。享受你今后的人生。” “真的吗?你认为我应该这么做?” “你没有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弟弟在这里。” “带他一道去。” “兰迪?去义大利?” 普勒朝远处的兰迪·科尔看去。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那样子根本就没搞清自己身处何地。 “他到底还是去看了医生,是不是?” 珍点头说:“他的脑袋里长了个瘤。不是置人于死地的那种。医生认为他们可以治癒他,或者至少能够延缓病情的进展。不过我们不知道他的生命究竟还剩下多长时间。” “那么我认为你们两人可以共同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祝你们好运。” 普勒迈步向前走去。 珍在后面喊道:“普勒,我已经安排在家里招待大家,我希望你能出席。” 普勒继续向前走去。他没有时间去出席珍的家宴。 他有件事情要了断。他将去了断这件事情。为了他自己。更重要的,为了萨姆·科尔。 92 这个男人点燃雪茄,挥灭了火柴,把火柴杆扔到了潮湿的鹅卵石路面上。他穿着深蓝色的夹克衫和白色亚麻裤子,帽檐在额头上压得很低。他的衬衫袖口没绣着姓名首字母,而且上面有咖啡的污迹和雪茄烫出的小洞。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天上依然布满了水汽凝成的云彩。空气很潮湿,却是凉飕飕的,这个男人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冷战。 他看看右面,再看看左面,接着穿过了马路。 这家酒吧的霓虹灯随着不稳定的供电系统提供的忽强忽弱的电流噼啪作响。酒吧的前门显得破旧不堪,门板上还有排成弧形的一些小洞,看着像是子弹的枪眼。这样的景象并没有让这个男人有所不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他侧着身子挤过了酒吧里的人群。他讲这个国家语言的能力还算过得去,要杯酒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这里的一些人认得他,至少是认得他的面孔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持有的护照是伪造的,但是乱真的程度帮助他来到了这里。他不知道要在这里滞留多久。他希望时间不会太长。 他拿过酒杯,付了硬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观察周围的人群。大多数是当地人,还有一些是游客,不过大概还有些人是来这里做生意的。他从来不去直接注视哪一个人,然而他善于看出是否有人在超乎寻常地留意他。今天夜里没有这样的人。他转身朝向吧檯,却竖起耳朵捕捉开门的声音。听到开门声,他就转过高脚凳,看看新来的是什么样的人。这种情况发生了两次。一次是当地人,一次是游客。 一个女人来到他的旁边。她很年轻,也很漂亮,头髮是黑色的,有很重的口音但是听着十分悦耳。他以前在这里见过她。她喜欢与人搭讪,却一直没有和他搭讪过。她通常都是选择同自己年龄相近的男人。 “想跳舞吗?”她问道。 “不。”他告诉她。 他能为她买杯酒吗? 不。他告诉她。 那么,她能为他买杯酒吗? 他向她转过身来,收着下巴,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孔。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有点孤单。”她说。 他看看酒吧里拥挤的人群。 “我怎么看不出会有这种可能。我过去在这里见到过你。男人们对你很友好。” 她取出一支香菸,向他借了个火。 他掏出火柴划着名了,为她点燃了香菸。他挥灭了火柴,重新凝视着她。 她吸了一大口烟,又把烟雾朝着污迹斑斑的天花板喷去。天花板上的一台电扇正在懒洋洋地用它的叶片把充满烟雾的空气从酒吧的一头吹向另一头。酒吧里面很热,他能够感觉出腋下的汗水。 “你不是当地人。”她用英语说。 “我知道我不是。但是你是吗?” “从我在子宫里就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140页 “你是说为什么人们要从一个地方到另外的地方?” “我从来没到过另外的地方。离开这里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为了逃离。” “什么?” 他感受到了想同她交谈下去的那种渴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他也一样感觉孤单。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了逃离。” “逃离什么?” “生活。” “你的生活那么糟糕吗?” “相当糟糕。不过也相当不错。” “你的话有点说不通。” 他在高脚凳上坐直了身子。 “完全说得通,如果你把它放到一定的语境中理解的话。” 她用明显困惑的表情看着他。 “语境?什么是语境?” 他喝干了杯里的酒,扬起手又叫了一杯。侍者倒这杯酒用了几秒钟的工夫,然后他又一口干掉了它。他用夹克衫的袖子擦了擦嘴,接着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语境就是一切。这是真理。这的确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你的话挺深奥,不过我喜欢你。”她伸出一只手抚弄他的头髮。她的触摸,还有她的气味,唤醒了他身上的某种东西。 他认为他明白了为什么她要在酒吧里接近他。他付了自己的酒钱,同时也付了她的。 她的胳膊搭在他的肩头,后来又伸手触摸他后背的一小块地方。他的一只手注意保持在离自己的钱包很近的距离,不过他有理由相信这并不是她的企图。 哦,从某个方面说,这就是她的企图。钱。依靠服务来获取。而被服务是他此刻的欲望。 三十分钟后他们离开了酒吧。他们走回了他住的酒店。这只用去了五分钟的时间。它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酒店,却依然像是一处垃圾场。然而不管怎么说,他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不会住很长时间。 他们走上楼梯顶端,进入了他的房间。他摘掉帽子,脱下夹克,任它们掉落在地板上。她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又帮着他脱下鞋。当他脱下裤子后,她说:“给我几分钟,我去梳洗一下。” 他伸出手在她丰满的臀部上捏着。她吻了他的脖子。他的手伸进她的裙子,在柔润光滑的肌肤上滑动。 她又吻了吻他,舌尖爱抚着他的脸颊,他的耳朵。 他的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胸脯,可是她闪身离去了。去了洗手间。去梳洗一下。他在黑暗中躺到了床上。电扇在脑袋上方转动着。他盯着它,计算着它来回摆动的次数,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洗手间的门重新打开,使他得以领略她曼妙的身材。或许裸体,或许是几近裸体。他的生活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竟是在这样短的时间。 令他震惊。令他振奋。 这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比尔。该是我们谈谈的时候了。” 93 比尔·施特劳斯听到声音后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发抖。这是一个人面对巨大恐惧时的直接的、本能的反应。 他看到那个人影移动了过来。洗手间的门开了,那个年轻女人从门里熘出来离开了房间,回手关好了房门。 一个圈套。他落入了这个圈套。 那个人影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躯体。这个躯体站在施特劳斯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约翰·普勒说:“你现在离德雷克可不近,比尔。” 施特劳斯只是坐在那里,抬头盯着这个比他高大得多的男人。 普勒抓过一把椅子,把它转了过来。他面对着施特劳斯在椅子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支m11手枪。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猜是由于我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我知道得比这更早。你不是一个出色的骗子。在我们去你家通知你儿子死讯的那个晚上,我就不太费力地看穿了你。你是特伦特矿业公司的二把手。但是你希望有更大的房子。你是公司的头脑,罗杰是公司的门面,为什么让他占有公司股权的最大份额?而且你处在诈骗和窃取公司资金的最有利的位置。没人会想到怀疑你,因为大家都认为如果公司的生意垮了,你也就跟着垮了。然而如果你已经把公司的资金控制在手,事情就不一样了。而堡垒的那些建筑图纸是在你的保险柜里,比尔。不是在特伦特那里。它们才是最宝贵的东西。你通过这些图纸对那个地方了如指掌,而且你猜出特里维尔和彼特娜已经接触到了这些图纸。” 施特劳斯的脑袋垂了下去。 “抬起头,比尔,仔细听我说。”普勒用巴掌使劲一拍他的肩膀,施特劳斯重新抬起了脑袋。 “他们杀了你的儿子,比尔。” 施特劳斯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点头说:“我明白。你知道我心里明白。”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你的逃亡结束了。你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将待在监狱里。但是你可以对你的罪过做出一点弥补,你有这个机会,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去做。这才是对的。” “不,我做不到。我不能这么干,普勒。”
第141页 普勒逼近他的身体,手里m11的枪口略微抬高了一点。 施特劳斯看着枪口说:“你想杀我吗?你是为这个来的?” “我走了很远的路来看你。但是,不,我不会杀你。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普勒说。 “我为萨姆感到难过。” “我不是来这儿和你谈论萨姆的。我来这儿是要谈谈你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找到我?” “我用不着花费力气来寻找你。” 施特劳斯显出困惑。 “我不明白。” “我用不着寻找你,因为我从来没有失去你的行踪。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准确点说,我们是跟踪你来到这儿的。” “我不明白。你们怎么——” 普勒站了起来。 “他们杀了迪奇,比尔。一枪击中了他的脑袋。你从来没打算这么干,不是吗?” 施特劳斯使劲摇着脑袋。 “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结果。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 “子弹正好穿过他的脑袋。他骑在摩托上。然后就是,砰!” 普勒真的开了一枪。子弹在墙壁上撕开一个洞后留在了里面。施特劳斯吓得几乎从床上滚落下来。 “向他开枪,”普勒冷静地继续说道,“击穿了他的脑袋。我在现场,全看见了。超音速的狙击步枪子弹给充满脑嵴液的脑室带来的流体静压效应。一颗拉普尔子弹。杀死他不必非得使用这种子弹,完全是一种过度的杀伤。他们想确保一下子杀死迪奇。他当场就死了,毫无侥倖可言。你再也不可能认出你的孩子,比尔。他的脸完全打飞了。” 施特劳斯稍微挺直了身体,试图做出一点反击。 “原来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个。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迪奇……”他的声音逐渐地消失。接着他开始哭泣。 “我想他的死让你很难过。”普勒说。 “我当然难过。你们到我家通知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快疯了。他妈妈彻底垮了。” “但是你轻松地扔下她跑到了这里。”普勒指出这样一个事实。 “我没法带上她。我没法向她解释……”他说不下去了,用拳头不停地擦拭着眼睛。 “所以你始终让你的太太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我为她设了一个帐户,让她这一辈子再不需要更多的什么。” “除了需要她的丈夫和孩子。而且既然你把她撇在了德雷克,你也就无法保证那颗核弹不会炸死她。” “他们告诉我……我是说我们的房子离得很远——” 普勒打断了他。 “他们竟然杀了你的儿子,你难道不为此而愤慨吗?” 施特劳斯没有作声。 普勒伸手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我这里有尸检的照片。你想看看你的儿子吗?看看他们对他都做了什么?” 施特劳斯的脸上流下更多的泪水,他不再伸出手擦拭,任由它们不停地淌下来。 “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呃,它确实发生了,比尔。你想看看吗?” 普勒举着那张照片紧逼着他。 施特劳斯几乎缩成一团。 “不,不,我不想看……看他这种样子。”他悄声说道。 “如果有人对我的儿子下这种毒手,我一定要让他们偿还血债。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復仇。我会千方百计地寻求正义。” “我……我现在根本无法这么做。” “你当然有办法为他復仇。”普勒把照片放了回去。 “弥补你的罪过,比尔。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可以为了你的儿子这么去做。” “我不能。你见过我的太太。他们会伤害——” “她已经处在我们的监护之中。她将被列入证人保护计划。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绪。现在需要的,就是请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施特劳斯问道:“我怎么办?我能——” 普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你将被关进监狱,比尔,没商量。” “就是说即使我交代,我还是得进监狱?”施特劳斯愤愤地说。 “可是你能保住你的性命。和死亡相比,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项。” “这么说你会杀掉我?如果我不合作的话?” “我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美国政府会执行你的死刑。鑑于你犯下的危害国家安全罪。” 片刻间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普勒终于开口了。 “我需要你的回答,比尔。飞机在等着呢。它能够装上你飞到一个地方,也可以飞到相反的一个地方,这取决于你的回答。” 比尔·施特劳斯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普勒也站起身,抓住了对方的肘部。 “正确的选择。” “为了我的儿子。”
第142页 “没错。”普勒说。 94 普勒选择的这条用来跑步的小路很遥远也很僻静。他愿意来这里跑步,让自己出汗,让自己思考,前者显然有助于后者。而且他在这样的时刻不喜欢旁边有别的人晃来晃去。 他把耳塞放入耳中,打开了ipod,开始跑了起来。跑完八公里后,他慢跑着回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可是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的总共是六个人。一个倚靠在他的迈锐宝车前盖上。另外四个担负着周围的警戒任务。第六个人站在迈锐宝的后车门旁。两辆黑色越野车分别停在迈锐宝的前面和后面,把它夹在了中间。 普勒朝他们走去。他拔出耳塞,右手拿着ipod。 “嘿,乔,你近来怎么样?” 乔·梅森离开了迈锐宝。 “普勒,有一阵子没有你的音信了。我觉得我的命令是很清楚的,你要直接向我报告。” “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情况下不得不如此。” “是这样吗?” “很多时候是这样,是的。” “哦,可是没人对我这么说过。依靠第一线的可靠消息来源了解情况,总是一件好事。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普勒进一步接近了梅森。他注意到周围警戒的四个人都靠拢了过来。他们都是全副武装,而且他们就是那天晚上他与卡森将军见面后在地下停车场圈住他的同一伙人。 “这么说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听取我的汇报?” “的确如此。” “好啊,这容易。需要注意的主要是以下三点。迪奇被杀后我总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所以我就做了一些调查。我了解到的情况是,你和比尔·施特劳斯彼此认识。你们一起在新泽西州长大,我已经查过了。你们也一起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施特劳斯试图对我撒谎,说他从来没有服过役。但是他知道什么是勒令退伍,什么是开除军籍。而且他送他的儿子去了部队,认为当兵有助于‘治疗’他儿子的性取向。除非他自己也当过兵,否则一个人是想不到要这么做的。” “好吧,我认识他,我和他一起当过兵。加入过海军陆战队的人多了去了。” “他在军队待的时间不长,就像后来他儿子一样。迪奇退伍是由于‘不问,不说’的政策。他父亲被勒令退伍是由于小偷小摸和贩毒行为,海军陆战队无法继续容忍这样的傢伙。有趣的事情在于,你也同时离开了陆战队。哦,不同于施特劳斯,你的记录里倒是没有什么污点,不然的话你也不可能进入联邦调查局,以后又去了国土安全部。但是我认为你和施特劳斯一直保持着联繫。兰迪·科尔告诉迪奇有关堡垒的事情后,迪奇又亲自去那里看了看。迪奇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比尔给你打了电话,他估计凭着你的各路关系,你们能够在堡垒捞到一些好处。好处意味着许多的金钱。只要能得到金钱,你们就不在乎会带来什么样的动乱和痛苦。” “果真如此?” “是的,乔,是这样。你偷偷地来到了德雷克,而且进入堡垒看到了兰迪·科尔提到的东西。只不过与他不同,你一眼就看明白了那些圆桶里装着什么。这么多的核燃料堆在那里,完全被人忘记了。它们能值多少钱?几十亿?” “我怎么知道?” “你给我看的有关堡垒的报告不是假的,至少它是军方为了掩人耳目而拿出的一份正式文件。这份材料正合你意。你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有人打探有关堡垒的事情。所以当我问起这方面的情况时,你拿出了这份报告,于是我们不再把堡垒视作恐怖分子可能袭击的目标。” “继续讲下去。” “第二,你必须制造核弹。施特劳斯请特里维尔参与了机械部分的一些事情,然而没有告诉他究竟是要干什么,只是把你提出的规格尺寸等方面的要求转交给了特里维尔。但是特里维尔和彼特娜的好奇心很强,而他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在于,他们同邻居马特·雷诺兹上校发生了联繫。他是国防情报局的,马上就要退役了。他做了一份土壤样本的检测。我估计取样是在德雷克地区的某个地方。我不认为雷诺兹知道当地存储着大量钸燃料的事情,他也许以为有人干着和毒品之类的东西有关的勾当。如果他真的开始进行调查,你的计划就可能流产。所以,就有六个人不得不死去,包括两个孩子。是你们当中的哪个傢伙干的,乔?”普勒环视乔的同伙,指向其中的一个。 “是他?”他又指向第二个。 “或者是这个败类?我估计你不会到那里亲力亲为。老闆用不着弄脏自己的手指。你只是坐在那里看看视频。对父母用的是霰弹猎枪,孩子是徒手杀死的。怎么回事?不忍心朝孩子们开枪?” 梅森没有作声。 “接着是星期一夜里,你的手下看到拉里·韦尔曼在现场值班。他是个新手。你的人凑到了他的近旁。也许是在他巡逻走到房子后侧的时候,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你的手下亮出了他们的证件。无所不能的联邦侦探。韦尔曼见到他们再高兴不过了,没产生任何怀疑,没提出任何问题。他把你的人带进现场,他们却把他吊了起来。你们把挂号邮件残破的纸片丢在那里,开着拉里的车跑掉了。”
第143页 “我们怎么会把邮件留在现场呢?” “这并不是那份邮件的真实残留物。你们知道有份邮件,也许是韦尔曼告诉了迪奇,也许是在严刑拷打下马特·雷诺兹向你们说了出来。邮件没在那个房间里,我们后来也没能发现它。你知道我们找不到邮件,可是你又希望我们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因为你知道这是一条死胡同,而且会浪费我们的许多时间。你们不惜杀死一个警察,就是为了把邮件纸片这个假线索放在犯罪现场。” “很有趣。”梅森说。 “然后你又编造出所谓的达里语通话,想栽赃到完全虚构的戴头巾的阿拉伯人身上。你绝不应该让德雷克吸引人们的注意,可是为了谋杀雷诺兹上校,你不得不把手下派到那里去。你知道cid的人一定会出现场,于是你立刻让手下扮成恐怖分子用达里语通了一段话,后来让他们又通了一次话。你还给我提供了有关输气管道和核电厂的似是而非的线索。你对我说事情将在三天以后发生,可是实际上你设定的堡垒爆炸时间却是在两天以后。对罗杰·特伦特发出死亡威胁的是施特劳斯。他是为了给以后在特伦特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铺垫。施特劳斯把这次大爆炸看作是除掉特伦特和清除自己盗用公司资金的财务证据的一个好机会。所以特伦特和那些文件箱都被人放进了堡垒,爆炸发生后那里除了放射尘以外什么也留不下。人们会以为特伦特为了摆脱资金困境逃亡到了什么地方,或者以为那些向他发出死亡威胁的人最终抓住了他并让他销声匿迹了。你们两人设想的整个计划还真的很漂亮。” “我还没听出这些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梅森说。 普勒伸出第三根手指。 “这就要说我为什么停止向你报告情况并开始对你的调查。关于迪奇·施特劳斯成为了我的线人的事情,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更说明问题的是,除了我和迪奇以外,你是知道我们当天夜里在消防站碰面的唯一的人。迪奇的死不是一个随机发生的现象。你的狙击手早就等在了那里。他完成了任务,当时正准备离开。你是唯一能够策划和协调这一切事情的人。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同我的看法却是大相迳庭。”梅森辩道,“我们都是各执一词而已。” “你杀掉迪奇是由于你担心他会回心转意。他去过那间房子,发现了吊在那里的拉里·韦尔曼。他看到了雷诺兹一家人的尸体。他也知道特里维尔和彼特娜都已经死了。他害怕了。我估计你不会对他透露你真正的计划,然而当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死去时,他意识到自己踏上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他大概已经看出同当局合作是获得解脱的最好出路。但是你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你命令手下打碎了他的脑袋。” “随你怎么说吧。没有证据。” 普勒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 “你很侥倖,乔。你炸了堡垒,你得到了核燃料。罗杰·特伦特死了,公司的财务记录也已经付之一炬了。你还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你的计划已经得逞了。” 梅森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用目光盯住普勒。 普勒又朝他身边迈了一步。 “也许那个伊斯兰‘通话者’的故事实际上也不算太离谱,尽管那是你杜撰出来的。你大概是被我们国家的敌人雇来引爆西维吉尼亚州的大量裂变材料的。我猜你把那些圆桶留在那里,是想让它们也成为爆炸物的一部分。那些同你做生意的傢伙一定不大高兴,因为后来的结果同计划相差得很远。所以你才来到了这里,想找我报仇,也许这样你才能够在那些戴穆斯林头巾的傢伙那里保住你的小命。你袭击你自己的国家,那帮傢伙为此会付你多少钱?给我说个大概的数就行。” 梅森清了清嗓子。 “你说的和事实有出入,普勒。我是个爱国者,我做这事不是针对我的国家。我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但是我不是为了钱才造核弹的。” “一派胡言。”普勒厉声说道,“你和‘九一一事件’的那帮疯子没什么两样。” 梅森的脾气发作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普勒。” “那你解释给我听听,梅森,说说一个原来的海军陆战队战士怎么会变成国家的叛徒。” 梅森的语速变得很快。 “在国土安全部干了这么多年,我对核武器有了些了解,而且我也认识了不少万一我制造炸弹会用得着的人才。如果你手里有了核燃料,其他方面的问题都不是很难解决。政府从来不会承认它把大量的核燃料丢弃在了那个地方。我本来应该卖掉那些东西,没有人会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犯的一个大错误,就是通过施特劳斯让那个白痴特里维尔制造了反射层和其他一些部件,这让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刚刚说的这些不会带来任何变化。你仍然是个卖国贼。你故意把装有铀和钸的圆桶留在堡垒里。一旦爆炸,五六个州都会遭到严重的放射性污染。” “那些桶都是空的。我没把它们留在那儿。你说对了,它们能值几十个亿。” 普勒说:“你在撒谎。我看到了那些圆桶。桶的顶盖有几十年没打开过了。”
第144页 梅森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们割开的是桶底,普勒。取出核燃料后我们重新焊上了桶底,在这之前我们往里边装满了泥土。你瞧,我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为你们接近那颗炸弹做出的准备也是如此,你们触发了我安装的倒计时加速器。” “它仍然是一颗核弹。你的行为仍然是用核武器袭击自己的国家,你这个浑蛋。” 梅森厉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明白吗?我们用了最少量的钸,只是想造成一次小小的爆炸和一点点放射性污染,而且那里是穷乡僻壤。西维吉尼亚的德雷克县出现了放射性辐射?那又怎么了,它早就是一座死城啊。” “有六千多人住在那里,乔。” “死在每年交通事故上的人比这多得多。还有十万人每年死于医院的错误治疗。从德雷克县的情况看,炸弹造成的伤亡会很小的。” “但是你还想把核燃料卖给我们的敌人。他们用它来炸的不会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乔,他们要炸的是纽约,是华盛顿。” “这倒是。呃,我正准备搬到国外去,我对这个国家有些厌烦了。可是你搅了我的好事。我仍然能够把那些东西卖出去,然而德雷克的爆炸不成功,我就只有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买家了。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要让你付出一点代价。” 普勒说:“你当真如此不顾一切地渴望金钱吗?把核燃料卖给恐怖分子?你这个人渣。” “我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三十多年了。可是在下一轮的缩减预算中他们就要裁减我了。我一丁点儿不欠这个国家的。” 普勒又举起了第四根手指。 梅森说:“你刚才说只有三点。” “我没说真话。我们在南美逮捕了施特劳斯。当然了,他是在堡垒爆炸前逃离德雷克的。他可不想待在那里等着蘑菇云冉冉升起,尽管他没考虑带上痛苦的妻子。他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噢,我刚才是否提到过他已经把你和你们所有人都出卖了?” 梅森不禁喊道:“这绝不可能。我同比尔——” “噢,你昨天和今天都和他通过电话。你来电话时我就在那间屋子里。联邦调查局录下了你们说的一切。” “你在诈我。” “不然的话我怎么能知道刚才说的那些细节?我是个能干的刑事调查员,不过施特劳斯确实向我们交代了很多事情,这是我了解这些情况的唯一途径。” 梅森只是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普勒说:“就是说,你们守着一大堆核燃料,可是你们永远也卖不出手了。话说回来,你在监狱里倒也不需要太多的钱,也许会判决给你注射一针,这两种结果都是我很乐意看到的。” 普勒环顾周围,发现所有梅森的手下此刻都露出了紧张不安的神情。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好在紧张的情绪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坏在全副武装却又紧张不安的傢伙能够干出令人很难预料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六对一。普勒能够感觉出数量上的优势带给他们的自信。 他回头对梅森说:“你准备好向我投降了吗,乔?” “我会让你明白我准备好了什么,普勒,而且我现在就要让你明白。” 95 梅森看了看站在迈锐宝旁边的第六个人,挥手示意他上前。那个人有五十多岁,穿着便裤和一件防风夹克,尽管天气暖和,没有一丝微风。他的右手松松地握着一支sig 9毫米手枪。他比普勒矮了五厘米,可是重了十公斤。他看起来健壮结实、心狠手辣,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样子。 梅森说:“这是塞尔吉,在苏联红军干过,普勒。他专修痛苦专业,当然是为别人制造痛苦。他打算领你去个地方切磋一下,让你了解一点他的专业素养。他在他的研究领域确实是最棒的。” 普勒上下打量这个人,对方怀着强烈的优越感回应着他的目光。 普勒说:“苏联军队?你们这些傢伙简直不堪一击。你们在阿富汗被一帮沙漠里的农民打得落花流水。” 塞尔吉脸上的自信完全被杀气所取代。 梅森说:“我不敢说惹怒他是一件聪明的事,普勒。” “我是不是伤害了你的感情,塞尔吉?你是那些连摸摸枪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当中的一个吗?或者他们让你留在后面参加督战队,朝那些不想打仗的士兵开枪?” 塞尔吉的神情显得更加狂乱。普勒的嘲弄自有他的目的。气得发狂的傢伙容易出错。普勒向前迈了一步。 梅森说:“我先对你简要地做个说明,普勒。我们准备带你去一个地方,塞尔吉准备让你对真正的痛苦有所体会,我很乐意在一旁观赏。然后我们会永远地结束你的痛苦。我要绑上炸弹先炸死你两次,可是这两次都不会很成功。但是到了第三次,正像人们常说的,幸运就会来临了。” 普勒大张双臂,以此来分散他们对他即将採取的两步行动的注意力。他说:“这就是你的计划?希望你别费太多的工夫去推敲他,乔,它听起来的确很可怕。” “我觉得它还不错。而且我还有处置意外情况的备用计划,我从来都有这类的计划。我不管施特劳斯是否真的被你们抓住,我可是要离开这里了。而且你别打算同我们较量。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做,我们当场就会打死你。”
第145页 普勒耸了耸肩。 “那好吧,让我们抓紧做个了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呢。” 没等塞尔吉举起枪来,普勒已经出手了。他的ipod的一端啪地弹出了游骑兵ka-bar军刀的利刃。 不到一秒钟,塞尔吉前面的脖子已经被完全割开了。俄国人向后摔在车上,喷涌下来的鲜血已经浸湿了他的胸膛。普勒拎起塞尔吉的衣领一抡,撞掉了梅森手上的枪。他把这个俄国人抛到地上,让他淌干自己的血液。普勒的下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是用一只胳膊扣住乔·梅森的脖子勐然转身,梅森不由得双脚离地,大头朝前撞碎了迈锐宝的风挡玻璃。梅森张开四肢趴在车前盖上,脑袋已经成了稀烂模煳的血葫芦。普勒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反正他对此也不在意。 普勒朝梅森探过身去轻声说:“这是为了萨曼莎·科尔警长。” 他回身扫了一眼梅森的其他手下。他们用武器对着普勒,可是看起来都被他的身手吓呆了。 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 二十名身披伪装网的美军游骑兵仿佛从天而降,mp5冲锋鎗直指这四个傢伙。五比一。梅森的四个人胜率为零。 他们立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游骑兵给他们戴上了手铐,把梅森的脑袋从防风玻璃中拉了出来,还给塞尔吉套上了尸袋。这时,朱莉·卡森准将从林中走了出来。她查看了一下梅森后走向普勒,并递给了他一瓶水。 “估计你会出点汗。” “跑步时出了点汗,是的。谢谢你给了我和梅森‘单独’待会儿的机会。” “不,应该谢谢你。我乐意观赏。” “梅森死了吗?” “没有。他还有脉搏,尽管很微弱。” “叫救护车来吧。” 她微笑说:“遵命。” “我们实际上并不需要了,不过我估计你还是把一切都录音了吧?” 卡森举起一个硬碟。 “你知道美国陆军的监控手段有多厉害。尽管如此,我认为我们也许会在不经意间丢失你同塞尔吉还有梅森交谈时的部分内容。我的意思是,谁还有必要知道这些呢?” 普勒笑了。 “我得承认,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出现这种细微的变化,卡森将军。” 她也报之以微笑。 “我的确有一些令人惊奇之处。而且现在不是值勤时间,所以我是朱莉。” “好吧,朱莉。” 她望着押送几个傢伙的车驶离现场。 “我想这一切都是由于金钱。” “我想是的。那些核燃料呢?” “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进入市场,所以我们会把它们拿回来的。他们如今为了逃脱死刑,会不惜向当局交代任何问题。” 普勒看看他的已经损坏了的车窗玻璃。 “我想我没法用这辆车了。” “不必担心,我可以捎你。” “谢谢。” “而且也许我们可以去喝一杯。” “也许我们可以。” 96 普勒说:“你是个英雄,鲍比。你拯救了德雷克,也许是拯救了整个西维吉尼亚州。” 他在美军惩戒营的会见室里,坐在他哥哥的对面。 罗伯特·普勒显然是在尽力地掩饰这番话带给他的快乐。这是普勒第一次看到他哥哥在惩戒营里露出自豪的神色。 “他们送来了嘉奖令吗?” 罗伯特点点头。 “在惩戒营里这是破天荒头一遭。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猜一定如此。” “我为你的朋友萨姆·科尔难过。” “我为他们不同意给你减刑而难过。” “你当真期待他们会减刑?美国军队从来不会修改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那相当于他们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军队是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普勒伸出胳膊同他哥哥握手,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值勤宪兵的目光。 “你救了我。” “当哥哥的就该这么做。” 在回去的航程中,普勒大部分时间都望着窗外。当飞机经过西维吉尼亚州上空时,飞行员打开了扩音器。他对乘客说明飞机所处的位置,又补充说他出生在西维吉尼亚的布鲁菲尔德市,那里是全美国最美丽的地方。普勒关掉了扩音器,开始阅读飞机上的杂志。 普勒从机场开出自己那辆已经修好了的迈锐宝回了家。埃沃尔热情地欢迎他的归来,他和这只猫一道玩了几分钟。他从厨房窗户向小小的后院望去,不由得想起了萨姆·科尔家景色优美的后院和那里的喷泉,还有他们一道坐在鞦韆上交谈的情景。他抚摸着被她亲吻过的脸颊。他在考虑,当时回绝萨姆·科尔并非十分委婉地发出的一道上床的邀请是否是个错误。不过他得出的结论是,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这么做是正确的,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只不过那时他始终以为,他和这个女人还会有其他的机会。 说真话,有谁搞得清命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会活下去,而她就得死。那一大团水泥残块完全可能砸在他的脑袋上,或者砸在一棵树上,或者砸在一头小鹿身上。但是它却选择了砸在萨姆·科尔的头上,彻底结束了她的生命。
第146页 有人会解释说他的大限未到。普勒在战场上躲过死亡后也曾这么说过。别的士兵死了,他还活着。但是对他来说这种解释显得远远不够。这次的倖存绝不能这样解释。他不清楚为何这一次的事件会如此不同,他只知道它的确非同寻常。 他把埃沃尔留在家里,到匡蒂科的cid总部去报到。他写出了书面报告材料,也向有关人员做了口头汇报。他得知他即将得到提升,在军队的层级阶梯上连升两级,而不仅仅是一级。这样的擢升是没有先例的。 普勒当场就回绝了。 他的头儿唐·怀特花了很长的时间说服他。 “换了别的人,对这样的机会一定是求之不得。” “那就让他们接受这个荣耀吧。” “我不明白,普勒,我真的不明白。” “我理解,长官,有时候我对自己也搞不明白。” 普勒清理了自己的办公桌,回復了几个电子邮件,还去见了几位希望听取“第一手材料”的上司。他决定暂时告别一段军队的生活。他已经积攒了一些假期,这次准备集中动用它们。那些上级军官对他休假的请求表示完全支持。一个对于美国本土躲过一场核飓风做出了贡献的人,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只要合乎情理。 普勒回到家取了一些东西,还有那只猫,一齐都放进了迈锐宝。他上路了。他没带地图,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地。他只是与他最信赖的朋友埃沃尔共同闲荡的cid的一个特别调查员。埃沃尔待在车后座上,仿佛普勒是它雇来的专职司机。普勒很乐意充任这样的角色。 他们是半夜出发的,因为普勒喜欢在夜色中体验风驰电掣的感觉。他找到了一条通向西边的路,就顺着开了起来。到了黎明时分,他已经一气儿开出了五百公里。他终于停下了车,解手、加油、领埃沃尔放风,买了一杯最大号的咖啡。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身处西维吉尼亚州。不是德雷克,是另外一个地方。他不会再回到德雷克去了。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假如曾经有过的话。 他不想再见到那座堡垒了,不论那里是否还留下了什么。 他不想再见到特伦特和科尔的家人了,不论他们今后的命运如何。 他的记忆里将永远地珍藏萨姆·科尔的音容笑貌。他对此确信不疑。有她在一起,他会变成一个更好的军人,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他会在此生余下的时间里一直想念她。他对此确信不疑。 他将回到部队,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把那些干了坏事的人捉拿归案。有一些理由使得他相信,等到他回去时,他会变得更加坚强,更有活力。这种感觉很好。为了萨姆·科尔,他应该变得这样。 他拉开车门,埃沃尔跳回了车上。普勒坐回自己的位置,挂上挡位,问道:“我们出发吧,埃沃尔?” 小猫喵的一声表示贊同。 普勒开回公路,加大了油门。他如箭离弦,一往无前。 他走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要知道,这是真的。你无法战胜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