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己为人系统[重生]》 第一章 穿越 许沐正打游戏打得嗨上天快与太阳肩并肩的时候,忽然就断电了。 整个寝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作为寒假留校生,许沐心里一阵绝望。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寝室楼里很可能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住在六楼,而宿管室和配电箱都在一楼! 手机充电宝通通没有电。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大概需要在黑暗中匍匐摸索十五分钟,方可安全着陆在一楼。 凭着感觉摸到楼梯口,许沐给自己打了打气,满怀信心地向着台阶方向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的确是关键而伟大的一步。以至于在很多年后许沐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耿耿于怀。 因为他踩空了。 结果喜闻乐见,他顺着楼梯麻溜地滚了下去。 许沐本以为滚一会儿就会撞在墙上停下来,但事实却总是超乎他的预料,一滚就是整整两分钟,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许沐一边继续滚着一边在心里嘀咕寝室楼的楼梯什么时候不带拐弯变成直的了?让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麻烦快来堵墙撞停自己好不好! 刚在内心祈祷完,就停住了。 卧槽太好了!终于停了!再滚下去估计就被磨成棒槌了!许沐内心一阵狂喜,刚打算爬起来对着墙鞠上三躬说声谢谢,却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彻底傻了。 只见四周早已不是一片漆黑,但却依旧是天昏地暗风雨大作。倾盆雨势将地上的尘沙砸出一个个坑洼,偶尔炸开的响雷勉强照亮阴沉的半边天空,许沐微微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只见周遭人影叠叠,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站了足有千人,一圈圈一层层,将自己围在其中。 wtf? 许沐的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字母。 自己怎么露天了?难道宿舍楼塌了? 还有大家不是都放假了吗?怎么这么多人?开放学典礼呢?有大半夜开放学典礼的吗? 愣了几秒,许沐终于想起来应该先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了一下地,没起来。手臂酸痛无比,像是要断了一样;再动了动腿,双腿也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疼得撕心裂肺;再动动腰,腰也像是断了一般。许沐勉强回过身看了看,发现有只脚正踏在上面。 怪不得啊,刚刚就是这个人一脚踩在了自己腰上给自己踩停的吧。 “谢谢你帮我停下来啊,但你能不能把脚拿下去啊,我腰很疼的......”许沐看着那只脚说道,雷声大作显得声音很是虚弱。时不时有雨水流进许沐眼睛里,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谁知那人还没等他说完,便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拖着他就走。许沐只觉得身下咯咯噔噔,低头一看,全是台阶,再一回身,只见那台阶竟足足有百级。 自己刚刚就是从这儿滚下来的吧? 那他又拖我上去做什么? 莫非是让我从上面滚下来一次? 这个人不会是变态吧? 等等!这个人好像不是现代人吧? 许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仔细看了看旁边的人。只见那人通身白色长袍,上绣浅金色珠联纹,发髻挽起,垂下两条银色发带,在风雨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许沐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没说。 完全和小说电影里面相反,他没像那些主角一样按套路发疯般大喊“我是谁?我在哪?”。因为他不敢发疯,他害怕一疯这个人就会一松手让自己再顺着台阶滚下去,滚上个几分钟。 穿着白袍的人拖着他到了阶梯之上的大殿里,一甩袖子,狠狠将他摔在了地上。 许沐仰面朝天,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殿圆顶,圆顶之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线条,似乎是某种远古星象图;四周粗大的石柱上盘旋着诡异的花纹,花纹之间雕刻着骷髅与小鬼;从房梁垂下几条破败不堪沾染血迹的藤条,极为骇人。 “不得了,不得了......”许沐心里骇然不已,连忙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用力眨了眨。 景象依旧没变。 许沐不甘心,换了只袖子擦了擦,又用力眨了两下。 依旧没变。 这回许沐彻底陷入了绝望,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起来!”男人喝道。 许沐没动,依旧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我让你起来!” 许沐没动,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能不能给点反应时间,剧情转变太快我特么接受不了啊大哥。”许沐腹诽道,内心几近崩溃,这tm到底是哪儿。 “我让你起来!”男人的口气忽然狠戾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拔剑而出的铮鸣,一把白晃晃的长剑横在了许沐面前,抵上了他的脖颈。 许沐一愣,眨了眨眼睛,伸手握住了剑刃,微微用力,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我靠靠靠,是把真剑啊! 男人看着地上人的动作,竟忽然怔住了,转而微微一笑,道:“怎么,不反抗,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死吗。” 许沐又一愣,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八辈:我不该死谢谢,你才该死。 “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起来,不然我一剑砍了你。”男人收起了笑容,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许沐一看形势不利,不敢怠慢,急忙撑起身子。结果起到一半,忽然胸口作痛,当空吐出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去,染红了前襟。 许沐有些惊恐地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露出来的皮肤像是受了酷刑一般,触目惊心的伤痕纵横交错;衣服也是破烂不堪,刚刚又在外面被大雨浇了个透彻,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落魄。 还没从这副冲击力巨大的景象中回过神,身后忽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双腿双脚都被打断了,如何爬得起来。” 听了这话,站在他身前的男人收起了剑,嘴角又挂上了戏谑的笑容:“也是,那就我来帮他吧。” 看着满面笑容俯身下来的男人,许沐睁大眼睛咽了口口水(不,是咽了口鲜血),撑着身子本能地向后挪去。 男人见他这副模样很是满意,笑意更深了:“你不是向来清高孤傲视他人于无物吗,怎么如今也开始害怕起来了,嗯?” 许沐心说:清高孤傲视人无物那个人他不是我,谢谢,不要搞错! 还有!你特么从一个二十一世纪大学生被突然变到这么一个鬼地方还被打到缺胳膊断腿凌空吐血你试试!我这已经算是从容淡定的了好吗! 心里还没骂过瘾呢,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身后走来两人拿绳子将他牢牢捆在了大殿中央的柱子上。 男人慢悠悠走到他跟前,抽出一把短匕首,用刀尖将他的脸挑了起来,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这张脸还真是绝色,只不过如今也没什么用了。”男人将冰冷的刀刃顺着许沐的脸颊向上划去,另一只手轻轻拨过他脸前散落的头发,抚上了他的面庞。 “卧槽我就说吧!这人他绝对是个变态啊!”许沐心里暗道,侧脸躲开男人的手。 男人摸了个空,神色立马恼怒了起来,用力将许沐的脸扳了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这张脸不知被多少男人摸过了,这时候还装什么清高!” 哎大哥你这个人有毛病吧刚刚你还夸我清高孤傲来着,怎么现在又骂我是装的了,神经病吧! 等等......什么叫我这张脸被很多男人摸过了?exm?大老爷们摸我脸做什么?不会是嫉妒我长得太帅了吧? 然而身前的男人根本不知道许沐的内心戏码,他只管手指在许沐脸上来回游走,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许沐躲也躲不过,眼睛又被他压着,只好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扫在男人指尖。 “不如我们今天就先从这双最撩人的眼睛开始,如何?” 开始?开始干什么?许沐睁开眼睛,眨了两下。 “你说,是先剜左眼,还是右眼呢?”男人微微俯下身来,两条银色的发带垂在身前。 “什...么?”许沐受到了惊吓,嗓音有些嘶哑。 男人听完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今晚是铁定了心不开口了,没想到终于说了话。” 许沐:......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的话都是骂你的所以不敢说出来。 “刚刚只是玩笑,我当然舍不得你这双眼睛。”男人语气说不出的诡异。 变态! 许沐内心送给他两个字。 “你只需告诉我,巫祁岭之战,林行之有没有告密?”男人直起身子,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 许沐没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他压根不知道这人在问些什么玩意儿! 巫祁岭?没去过。 林行之?不认识。 所以,无可奉告。 “果真嘴硬。”男人冷哼一声,手起刀落,一把匕首生生没入了许沐的胸口,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 “我再问一次,说还是不说。”男人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上血迹。 许沐动了动嘴唇,顿时涌出一大股鲜血。 男人微微侧过身子,靠近许沐,问道:“你说什么。” 许沐勉强开口,又是几股鲜血顺嘴角着涌了出来,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我不知道......” 男人慢慢直起身子,微微笑了笑,猛然拔出了他身前的匕首。许沐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倾,因为被绳子勒着,又靠了回去,头发散落了下来,发丝上沾的全是血,血珠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流下来。 下一刻,男人又狠狠地将手中的匕首捅了回去,刀落的一瞬间许沐直接喷出了一大口血。胸腔似乎爆裂一般的痛,一阵阵咸涩涌上喉咙,鲜血甚至还呛到了气管里,口鼻全是腥红,满脸血污。 “啧啧,怎么落得如此惨状。”男人有些怜惜地看着他,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只用告诉我他有没有告密,你说了,我说不定会考虑放过你。” 许沐痛得连呼吸都打颤,浑身上下不停发抖,哪还有心思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说话是吧。”男人笑了笑,猛地拔出匕首又插回去,许沐疼得险些昏过去,脸色苍白不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说话!” 许沐颤抖地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和溅上的鲜血,眼底全是痛苦,口中呢喃道:“我不知道......” 男人闻言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不知道。”说罢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盯着他,“你若今天不说,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许沐依旧什么也没说。 男人见状更加愤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手上的戒指将许沐的脸划得鲜血直流。 “我再问最后一遍......” “不用问了...”许沐抬起眼睛看着他,声音微弱,“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边说边有血液顺着嘴角往下流,许沐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微微扯出了个笑容。 男人闻言一愣,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想到你这时倒还情深义重。” “玄弈,何来如此多废话,直接杀了他罢。”旁边一名男子忽然开口道,语气淡淡的,声音出奇冰冷。 许沐费力抬起头来,想看看说出这等无情话的人是谁,可是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弃了。就算看了他也不认识是谁啊! 这些人都tm是谁啊! 许沐心里欲哭无泪。 “也是,反正他说与不说,今日都难逃一死,”面前的男子将匕首丢在一旁,抽出佩剑抛给旁边的男子,“你来吧。” 许沐还没来得及回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感到胸口一凉,锋利的剑刃正正穿心而过。 撕心裂肺的剧痛过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死了。 第二章 重生 一片漆黑、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原来人死了之后是这种感觉。 【尊敬的用户您好,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由于操作不当积分为负故被罚出局。现在正式宣布您在此世界已经死亡。】 什么?第一次听说死亡了还需要被宣判的? “有没有人性啊!麻烦放我回寝室好吗?我泡面还没吃完呢!”许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不死心地念叨。 【您好,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回答他的依旧是一个冰冷的机器声音。 “我需要多了去了,麻烦让我回寝室好吗?”许沐一听有了回应,瞬间燃起了希望。 这一次好久没有反应。过了三十分钟,机械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您好,正在尝试为您连接系统,请稍后。】 “好好好,赶快连接。” 一小时之后,声音才再次出现:【您好,正在努力为您连接系统,请稍后。】 ......系统死了吗?连了这么久还没找着?还有你别以为加了“努力”俩字我就会相信你努力了,被骗得多了。 又过了一小时:【哎呦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的?】 虽然声音机械,但语气一点都不机械。 许沐第一次见这么接地气的机器,愣了一会儿才弱弱开口道:“你是谁啊?” 【我是谁?说着连接系统连接系统,连接到的当然是系统我了!智障。】 声音依旧是机器般的单一,但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个机器。 “你这......违和感也太严重了吧......哎对了怎么换了个人?刚刚那个呢?被你吃了?”许沐问道。 【刚刚?噢,那是我提前录好的音,在我睡觉的时候放。】 敢情是在睡觉,愣是花了快三个小时才叫醒你啊?许沐心中一阵无语,有没有投诉这个玩意儿的地方? 【说吧叫我什么事儿!】系统摆出一副大爷的架势。 “什么事?我得问你吧!我明明在寝室打lol打得爽,怎么突然断电了给我整到古代?” 【噢,这个很正常,每个世界都是平行同时存在的,不小心打破世界间的界限是经常的。】 “那我现在呢?是什么情况?” 【你现在已经死了啊。灵魂离体撑不了多久,估计再过会儿你就该魂飞魄散了。】 “哦。”许沐有些落寞地答道。 系统见他这副模样,好像有些于心不忍,又接着说道: 【唉,这事儿吧,我也有责任。每个灵魂都配备一个系统,但是基本没人知道,因为系统一般来说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的,就像我原本打算的一样。说真的,我原来还打算舒舒服服睡上一辈子呢,连每天做什么梦我都设定好了,谁知道......】 “别跑题好吗大哥。”许沐有些无语。 【噢,抱歉,我刚说到哪了。哦对,每个灵魂都配备一个系统,但这个系统只有在它主人不小心穿到另一世界的时候才会激活启用,负责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毕竟他不属于这里,只是灵魂穿越了而已。我以为我主人他不会那么巧就碰上吧,结果还真就......哎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摊上个这么衰的主人......】 “大哥,您能不跑题吗?” 【噢,不好意思。所有当时我就有点不乐意,多睡了一会儿没管。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儿你居然就死了?你这也太笨了点儿吧......】 “你给我等等?什么叫你就多睡了一会儿我就死了?”许沐听到这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玩忽职守不负责任我才落到这个下场的!” 【呃......差不多吧...反正就那个意思......】 “什么叫差不多,你说得倒轻松,你知道我死得有多惨吗!”许沐一想到自己胸口被匕首捅得跟筛子似的就浑身打颤,“我不管,这事你得负责!” 【怎么负责?】 “让我回寝室。”许沐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锁门呢,手机和电脑被偷了怎么办。 【这个不行,你已经穿到了这个世界,就算死了也是死在这里,回到原先的世界是不可能了。】 “啊?那原先的那个我呢?”许沐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自然有别的灵魂接手啊,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哦。”许沐闻言又跌坐了回地上。 【其实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要不我跟总部通报一下,走走后门让你回去也不是不行......】 “回去?真的吗?真的可以?”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让你回这个世界。】 “啊?” 【怎么,不愿意啊?】 许沐低下头想了想,不管活在哪总比死了强啊,于是赶忙应道,“别别,我愿意。” 【好的。】 【正在接通总部。】 【总部正在安排,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可以重新进入世界了,请做好准备。】 许沐没说话,默默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系统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一点失望。 “问什么?”许沐兴致一点都不高。 【问问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啊、以前经历过什么啊、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啊......等等这类。】系统这回的语气很是轻快。 “好吧,我身份是什么?以前经历过什么?回去之后该做什么?” 【你回去之后就知道了呀。】系统的语气依旧轻快。 许沐:“......” 真是信了你的邪。许沐脑中送给系统七个字。 * 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到,许沐就发现周遭出现了变化。浓重的漆黑慢慢流动了起来,像是一副水墨画般在周围晕染,有些许光亮透了进来。紧接着眼前的黑暗像是瞬间被一盆水冲刷干净了似的,一阵耀眼的白光直射过来。 许沐下意识闭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破败到不能再破败的屋顶,简直可以用“断壁残垣”来形容,发霉腐朽的木头之间露出极大的缝隙,甚至能看到外面天空的颜色。 再一低头,身上是一套破旧到不能再破旧的衣服,褪色成灰蒙蒙的不说,上上下下全是颜色不一的补丁,只能勉强称得上“蔽体”。 许沐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身下的木板发出一声巨大的“吱呀”,吓得他赶忙站起来,回身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床没塌,这才舒了一口气。 转了一圈四下无人,忽然想起来还有个系统。 “喂喂!大哥!又睡着了?能说句话吗?”许沐在脑子中开启呼叫系统起床模式。 【刚醒......你回去了啊。】系统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许沐甚至都能想象出它边揉眼睛边打哈欠的样子。 许沐刚准备回答,系统好像突然恢复了精神,继续说了起来: 【首先恭喜您重新获得生存机会。但因为您的重生机会是对其他用户的不公正待遇,所以您需要付出相应代价作为换取这次重生机会的条件。】 “什么?你怎么不早......”许沐听得一脸茫然。 然而系统却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自顾自往下: 【您需定时定量完成任务来维持您的积分。若积分再次低于零,您将彻底死亡并接受惩罚;若积分累积到一定数量,可得到相应奖励,且积分可以兑换成愿望。】 “相应代价就是完成任务?” 【可以这么说,您的代价需要和一条生命等值,所以不会小。】 许沐听到这儿心里一阵不妙。 【任务是每天得到一定数量的痛苦值。基础分值100,若当天未完成将扣除积分;若按量完成则积分不变;若超额完成则奖励积分。】 “痛苦值?” 【并且痛苦值的来源不能是自身,您必须从他人身上提取痛苦值,这也相当于对其他用户的补偿。】 “从他人身上?” 【对,分为自然提取和人工提取。自然提取即是替别人挡枪挡剑一类;人工提取是指伤痛已发生在他人身上,你只需将右手负在他人心脏处即可将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许沐听到这儿没说话,笑了一下。 就算他自己平日里是挺善良,可是还没善良到这种不顾一切舍己为人的境界吧!而且这哪还算是善良啊!这简直是脑子有病吧! 系统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放心,考虑到您的体验,每次接受痛苦值时将会为您减低80%的痛感,并且保证您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许沐听到这儿觉得还有那么一点儿人性。 【积分累积到一定数值之后,除了奖励之外还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许沐听到这儿急忙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的吗?回到之前的世界也是可以的吗?” 【这个需要您达到相应等级才可以解锁,不过之前的记录上显示,曾有用户在达到非常高的等级后,得到了一次开启世界界限的机会。】 我靠太好了!许沐听到这里心里乐得开起了花。 【今天的任务是获取一个人的痛苦值,超额完成部分均有奖励。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对您进行提醒,祝您愉快。】 许沐听完之后立马进入了状态,把小草屋转了个遍,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怎么替别人分担痛苦啊!于是二话不说推门而出。 刚一推开门,一阵寒风夹杂着鹅毛大的雪花猛地冲了进来,顿时将许沐身上“勉强蔽体”的衣服吹得“衣不蔽体”。 许沐赶忙哆嗦着甩上了门,心说这么寒冬腊月的,谁给自己穿的衣服啊,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于是俯身在床上床下开始一通狂翻,只翻出来了一大堆女子衣裳,和一面铜镜。 许沐拿起镜子瞅了瞅,颇为满意。曾经的自己就已经长得很不错了,而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容貌除了不错之外简直能用俊美来形容了。怪不得那个变态一直狂摸自己脸,绝对是嫉妒!!! 正在许沐考虑着要不要套几件女装出去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那是一件玄色长袍,材质奢华,上绣浅金色花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看就是男子衣装!终于有一件男人能穿的了! 许沐二话不说脱掉了自己一身破烂,换上了玄衣。出奇的合身,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啊。就是黑底金纹显得周身气场有些不大对,莫名的阴森之感。 【叮——特殊道具发现。】 脑中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机械声音。 “什么玩意儿?” 【玄月通灵套装——该套装包括玄月袍、唤魂叶、炼魂珠以及玄月秘术一本。目前提供试用一次,200积分即可兑换终身使用权限。】 许沐想了想,道具肯定是好东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你说我怎么运气这么好,刚一回来就发现好东西?” 【不是你运气好,这个套装就是本系统自带的,只不过走个形式让你用积分兑一下而已......】系统刚刚录好的台词放完了,又换上了一副大爷的口吻。 许沐:“......” 忽然大门从外边被一脚踹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浑身都是血,气喘吁吁道:“师兄,师弟他们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许沐虽然不认识她是谁,但一想到身上还肩负着系统下达给他光荣的“舍己为人”任务,就不由自主一阵热血上涌,二话不说跟着女子出了门。 想着自己马上要开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许沐心里就莫名激动。 * 屋外天色渐黑,大雪纷飞。 山林之中寒气逼人雾色浓重,耳边全是北风的狂啸,夹杂着不知名鸟兽的怪叫,仿似厉鬼哀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师兄,就是这里了。”女子在一处岩石旁停下了步伐,回身神情严肃道。 许沐探身往前一看,吓了一跳,连忙两手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 林中空地上的东西许沐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七个似人非人的女子皆身着血红长裙,手执数把红伞,飘飘悠悠悬在空中,周身散发着滚滚黑气。身影虚无、面色如纸,惨白的脸庞上横七竖八地爬着狰狞的血痕。 “这些是什么东西?”许沐大惊失色道。 面前的女子转过身来靠在岩石后,口吻只是急切却无惊讶:“应该和前几日的厉鬼一般。” 许沐上前一步,只见几名少年正挥剑在一众恶鬼当中浴血奋战,雪白的剑光时不时一闪。 “这回的好像更为凶邪,师弟他们已是重伤在身撑不了多久了,就靠师兄了!”女子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什么??!” 许沐心说你靠我他们只会死得更快啊。 就在此时,忽然林中传来几阵凄厉的笑声,尖锐又妖媚,好像划破的风铃一般,回荡在山中。 两人慌忙扭头去看,只见那几只女鬼凶性大发,露出尖指獠牙、张开血盆大口,浑身上下绽开骇人的裂口,裂口处散发出股股猩红,几丈之外都能闻到浓郁而刺鼻的怪味。 几名少年身上全是被她们利爪划出的血痕,光是看上去就触目惊心。 一名少年再坚持不住,被女鬼一挥袖子掀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影儿呢?不是让她去请师兄来吗?怎么还不见人!”另一名少年一边挥剑勉强招架,一边焦急喊道。 “在这呢!”面前的女子急忙应道,边说边拉起许沐,“师兄,快去救人啊!你再不出手他们就没命了!“说完在许沐身后使劲一推。 许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脚下不稳,又绊上了一块石头,一个踉跄,向前栽了几步。 再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混战的中心。 几名女鬼似乎是被新加进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丢下了那几名少年,上前团团将许沐围在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色颇为恐怖,几条血红的舌头几乎垂到了他头上。 许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和她们对视着: 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好像什么都干不了吧? 是不是应该先为自己想一个好看点的死法? 第3章 舍己第一关 但是几只恶鬼却明显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下一刻,面前的一只女鬼已经张开了腥气扑鼻的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似乎想把他一口吞进肚里。 【炼魂珠能有效抵御并收服厉鬼,是否使用?】 脑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许沐此时此刻听到这个欠揍的声音居然生出了一丝亲切感。 “用用用!快用!!!” 许沐刚在心里喊完,就看见自己身前蓝光大作,爆发出的耀眼光柱将几只女鬼震飞出去,蓝光之中缓缓升起了一颗散发灼目白光的珠子。光晕缭绕间,珠子飞速旋转,带起周围一阵疾风,地上的残枝枯叶皆被带着飞旋了起来,林中霎时飞沙走石狂风呼啸。 几只女鬼发出痛苦的嚎叫,也随着疾风旋转了起来,身子逐渐开始变形压缩,被吸入了白珠的光晕之中。 狂风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那颗白珠的光晕也慢慢弱了下去,最后恢复成了一颗普通小球,轻轻落在了许沐手中。 【成功吸收6只魂魄,下次只需默念“炼魂”便可重新启用。】 “六只......刚刚不是七个么......”许沐心里疑惑。 刚刚被狂风吹飞的几名少年此时都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撑着剑一瘸一拐走到许沐面前。 【是否需要为您介绍人物?】系统贴心地问道。 许沐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两男一女:“要!” 【好的。】 “师兄你好厉害!我就知道你对付她们不在话下!”方才那名将自己推出去的女子第一个蹦上前,满眼全是花痴之态。 【你的师妹——关离影。】 “师兄,你何时修炼了这种法术,真是让我们开眼了,若是你早些来就好了......”一名少年揉着刚刚被女鬼拍肿的脸,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的师弟——秦于安。】 只有一名白衣少年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也没有围上来凑热闹,而是俯下身去蹲在刚刚昏死过去的那名弟子身旁,先是检查了他身上伤痕,又伸手去探他的脉象。 【这位并未说话的白衣少年是你最小的师弟——顾景吟;地上昏死的那位是你的师弟——付未霜。】 许沐冲身边两人说道:“先去看看他的伤势吧。” 众人来到那名昏死过去的弟子身旁,只见他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双目紧闭、面色发青。 “顾师弟,他怎么样了啊?”关离影问道。 顾景吟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地上躺着的那名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许沐心里一沉。 下一刻,那名少年整个人猛然弹了起来,身上发出骨头“咯咯嘣嘣”的诡异声响,瞳仁惨白眼放绿光,伸出一只手狠狠向一旁站着的顾景吟心窝抓去。 【获取痛苦值机会已到,请快速上前。】 【快去!!!!!】系统似乎觉得刚刚官方的语言力度不够,声音猛地提高了二十个分贝。 许沐被脑中一声炸雷震得浑身一颤,想都没来得及想,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了顾景吟身前。 紧接着前胸一阵刺痛,许沐低头一看,只见那名绿眼少年的“鬼爪”竟生生没入了自己胸口。这一爪可谓是威力生猛劲道无穷,带起周身疾风,扬起了许沐的黑发。 出于本能,许沐抬手给了他一掌,绿眼少年应声飞出三丈远。 然而许沐还没来得及感叹原来自己掌法这么高超,就被前胸的阵痛弄得险些背过气去。顾景吟连忙从背后托住了他,可也就扶了他一下,立马又撒开了手。 许沐心想我衣服上有翔啊?你躲那么快!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沐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展开手心,炼魂珠慢慢升了起来,爆发出强烈的白光。伴随着一阵诡异惊悚的叫声,一只女鬼的魂魄从那名少年的身体里抽了出来,瞬间被吸入了炼魂珠中。 许沐这才松了一口气,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几名弟子皆是瞠目结舌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上前,看着倒下去的许沐手足无措。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掌门?” “你疯了?本就是偷偷摸摸出来的,让师傅知道了有咱们受的!” “先回草房吧,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治外伤的草药。”秦于安站出来说道,“景吟,你和关师姐先背师兄回去,我扶着未霜师弟慢些走。” 白衣少年闻言低下头去,没动作。 许沐虽说身前血流成河、疼得没法动弹,但还是勉强有些意识的,心道:“哎我说这位公子,我刚刚舍命救你你却跟甩泥巴一样把我甩开了,现在我失了这么多血你连背我一下都不愿意?” 半晌,那名白衣少年慢慢俯下身来,跪在许沐身旁,低着头轻声道:“师兄,原先那些话我没忘,只是你如今受了伤,我先背你回去,等你好了再来罚我。” 许沐:??? 付未霜见状对提出这分工的秦于安道:“要不我来送师兄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师兄他向来......”说到这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向来厌恶顾景吟,别说让他背了,就是衣摆都不想碰到他一下。如今师兄虽说是昏迷了,可等醒来知道了这事,估计又要大发雷霆,那小子上次被抽的还不够狠呐?你这不是害他吗......” 许沐心说:我还没昏迷谢谢。 怪不得刚刚救了这白衣少年,大家都惊恐成那个样子,敢情是自己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对他厌恶至极? 完了完了,演砸了,人设崩上天了! “那怎么行,你受了伤还需要人照顾。就按我说的做,到时你不说我不说,师兄不会知道。”秦于安依旧不为所动。 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顾景吟这才伸手小心翼翼扶起许沐,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该用哪种姿势把他弄起来。 最后,一只手轻轻托住许沐的后背,另一只手向下摸索到了他的膝弯,略一用力,将许沐整个人抱了起来。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许沐内心有些复杂,自己活了十八年,从有记忆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姿势抱了起来! “师兄身前有伤,我背着他会硌到伤口,还是抱着吧。”少年回身对几人轻轻说道,语罢迈开步子向山下走去。 * 【恭喜您完成昨日任务,成功获取一人痛苦值,请再接再厉!】 许沐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破败的茅草房里,身上又换回了那件破衣服。 到底谁啊!放着那么好的衣服不让穿!对这件破衣烂衫倒这么执着!非要给自己穿上! “师兄你醒了?”眼前忽然挤满了四个小脑袋,四双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他。 “嗯。”许沐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师兄,你都不知道我们遇上了什么怪事!”付未霜兴致勃勃地坐在了床边,“昨晚你不是把那些女鬼制服了吗,结果她们又不知给你施了什么妖术,走到半路你的衣服居然忽然间全没了!” “嗯......什么?” 许沐本来还有些不大清醒,但是听到这儿全醒了。 然而讲故事的人却兴致未减,依旧绘声绘色继续道:“你那身衣服就在我们眼前化成萤火散在空中了,我们几个都惊呆了,最后还是景吟先反应过来,赶忙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你......” “咳咳咳......”旁边几个少年纷纷清起了嗓子。 付未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改口道:“啊不不不,是他连忙脱下了......脱下了、脱下了秦师兄的衣服给你披上。” 许沐忽然反应了过来,昨天系统说套装只给自己一次试用机会。可是哪有试用完了就给人强行剥了的道理!有没有人性! 幸好里衣不是套装里的,不然岂不是要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 许沐内心简直崩溃,又躺了回去。 衣服全没了?那是一种什么景象?自己还躺在那名白衣少年怀里然后衣服就全没了? 全!没!了? *! “师兄,你说什么?” “呃......没什么。”许沐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重新坐了起来。 【想了解关于他的更多吗?】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 【昨天抱你回来的顾景......】 “停!打住!不要给我提昨天的事!其他的可以继续。” 【好的,离你最远的那个白衣少年,名叫顾景吟,今年十六,和你同属一门。】 【但你却非常厌恶他,因为你的师尊曾经赞许他是本门最有天赋的弟子,入门两年,功力却大有赶超身为师门得意弟子的你的趋势。所以你和你的大师兄看他极不顺眼、处处打压之。】 “怎么打压?”许沐问道。 【因他自小父母双亡,养母是歌妓,你的大师兄便时常嘲笑他出身贫寒家世低微、时常故意打骂他、时常故意将出力不讨好的任务分配给他,而你是最大帮凶,不仅冷眼旁观有时还会一起欺压他。】 “如何欺压?” 【如果他不小心碰到了你们的东西,你便会厌恶地扔掉;心情不好时还会找他比试,实则是打他出气,因为比试之前你会事先封住他的灵力不让他有还手的能力......】 “这么狠毒?”许沐有些吃惊。 【是的,就在三天前,你的大师兄罚他去洗所有弟子的衣服,结果里面混有你的,你便大发雷霆,觉得他的手弄脏了你的衣服,当众辱骂了他......】 “好惨。”许沐听到这里竟对那少年心生怜悯。 【还有更惨的,你将来还会亲手杀了他养父,任凭他怎样求你你都不为所动,最后还和他人合谋废了他功力将他赶出了墨池峰。】 许沐听得心里一揪一揪,深深为这位少年凄惨的命运扼腕叹息;不过转而又松了口气,还好杀人家亲人赶人家下山这些事还没发生。 “这么对他他都不带还手的?不想着报复一下吗?” 【他一向对你尊敬有加,暂时没有报复想法。】 “噢......”许沐心想这孩子是真傻啊,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等等,什么叫‘暂时没有’?” 【暂时没有就是暂时没有啊,以后就有了呗。】 “能不能说清楚啊。”许沐一听瞬间背后凉意嗖嗖。 【你还记得你上次在这个世界被杀的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才过了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许沐一想到那副场景就后怕。 【那你记得有个人曾说不要废话直接动手吗?】 “当然,我当时还专门抬头看了他一眼......”许沐说到这儿停住了,脑子白光一闪,顿时冷汗如瀑。 那个最后拿起剑杀了自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啊! “我这是重生到了那天的几年前?”许沐有些焦急地问道。 【五年前。】 很好。许沐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要在这三年里拼上命离这个人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越远越好! 然而系统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能逃走,你在这儿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什么大事?” 【在时间再次到你穿来的那天之前,一切都须按照这个世界原先的模样进展。细梢末节可改,总体走向却不能变。】 “什么?”许沐心想你还真要我去杀他养父废他武功赶他下山啊? 【几件推动事态进展的重大事件必做不可,否则太多人的命运将会受到牵连。】系统的语气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欺压他嘲讽他伤害他夺取他最珍贵的东西,最后不被他杀了才怪啊! 就算在自己穿来的时间节点之后剧情走向可以变化,但也基本上变不到哪去了吧?还是难逃一死吧? “说好的可以逆天改命呢!我看小说里写的都是重生之后想怎么改怎么改啊!”许沐不甘心地抗争道。 【/微笑/】系统居然发送了一个表情。 许沐心想这世界没法待了,自己干脆痛快点直接拔剑自刎好了。 【总体走向不能动,但细枝末梢可以改。】系统又重复了刚才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 【你可以趁一切都还没发生狂刷好感度、狂抱他大腿,让他在今后找你复仇的时候念在旧情上免你一死。】 “......” 【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系统忽然信誓旦旦来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许沐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这句话的潜在含义,就被一个焦急的声音唤回了现实世界。 许沐一抬头,发现屋里又多了一个人,像是刚从外面进来。 “不好了!大师兄不是和你们分开行动了吗,结果被恶鬼所伤,等他自己挣扎着回去只剩下半条命了。师傅知道了这事大发雷霆,正找你们几个呢!快回去吧!” 几人闻言慌忙起身,收拾东西打算回墨池峰。 那名刚进来的弟子却忽然转过身,冲白衣少年道:“对了,景吟师弟,师傅让你去镇上医馆求些草药,给大师兄治伤。” 说完回过身对其他人道:“我们几个先行一步,景吟师弟买完药随后跟上便可。出发吧。” * “快进来!”许沐刚走到大师兄的房间门口便被一只大手拽了进去。 许沐心想自己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和这位大师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也是,毕竟两人有个共同嫉恨目标。 再一看眼前这个大师兄,果然长得非常反派。 “哎哎哎,怎么样,那小子上当了没有?”大师兄两眼放光地问道。 许沐莫名其妙地把他下下打量了一番,一点没感觉出是个重伤在身的病号。 “你的伤呢......”许沐开口。 “嗐,你傻了?我哪有伤,恶鬼都被你们碰上了我想受点伤还找不着对手呢。我派过去的阿风你们见着了吧?” 许沐想了想,应该就是那个来通风报信的弟子吧,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到时候就有好戏看咯。”大师兄脸上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 “什么好戏?”许沐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呆呆傻傻的。我被师傅发现了,只好灵机一动,只道是顾景吟那小子偷跑下去的,我是怕他被恶鬼所伤才去找他的。” 许沐一脸震惊。职业反派果然良心敬业,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毒害对手。 “所以派人把你们都叫回来,单单支开了他。待会儿师傅肯定会清点山门弟子,一看便知少了他顾景吟,到时候...嘿嘿......”大师兄边说边奸笑起来。 “可他难道就不会为自己辩解几句?”许沐有点看不下去。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他是打死都不会说的。说出真相可是要连累一群人的,再者,他要是敢说以后有他好看的。”大师兄说到最后一句时,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嘣”的脆响。 * 果然,没一会儿,掌门便下令墨池峰所有弟子大殿前集合。 来清点人数的不仅有掌门,还有一众师叔师伯,皆负手立于殿门前。 “怎么这么大阵仗?”许沐悄悄问身旁弟子。 一旁的人有些吃惊道:“师兄你居然不知道?最近山下恶鬼出没,常有死伤,掌门早在三个月前便下了禁令。也不知是谁此时公然违命,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唉,惨喽。” 就在清查人数完毕之时,顾景吟走了进来。 许沐扶额,心说孩子你这回可要倒大霉了。 顾景吟似乎是有些吃惊,毕竟平日里弟子们都各练各的,很少会有这种大型集合的场面。 “顾景吟!你去哪了!”掌门厉声道。 连许沐都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吓得打了个颤。 白衣少年闻言身躯一震,跪了下来。 “说话!” 少年还是一言未发,头埋得更低了。 “是不是私自下山了!”掌门皱了皱眉头。 “是......”少年轻声答道。 许沐:孩子你真实诚,在下佩服。 “还有没有人和你一起?” 这下许沐周围的几名弟子有些不安起来,都拿余光去瞟跪在地上的少年。 “没有......是我一人......”好一会儿,少年低声答道。 许沐:孩子你真善良,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啊!禁令在前还是顶风而行,当我墨池峰的戒规都是空话?看来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掌门似是怒极,语气陡然严厉几分。 许沐不禁在心里为这名少年默哀起来。 【叮——提示!今日获取痛苦值时间已到,请快速上前!】 what??! 第4章 舍己第二关 “顾景吟,墨池峰的规矩,你都尽数忘了?”掌门沉声质问。 “弟子不敢。”少年有些慌乱地埋下头。 “那你自己来说,违了戒规该当受何处罚?” 少年老老实实答道:“鞭笞四十、禁足三日。” “那今日就当众领罚吧。”掌门挥了下手,立马从两侧走上两名弟子,手持长鞭。 众人见了那两根又细又长的鞭子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墨池峰的惩戒鞭不比寻常,布满铁质倒刺,一鞭见血、两鞭皮开肉绽。 几名偷偷下山的弟子此时都心虚地握紧了拳头,不敢看那边情景。 白衣少年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动,掌门拿眼神略一示意,一侧的弟子举起了手中的鞭子。 眼见着长鞭就要落下,许沐深吸了口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等等!”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沐身上。 许沐略一沉默,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掌门眯了眯眼睛,道:“你有何事?” “弟子来认罪。” 掌门闻言略有吃惊,走下殿来:“何罪?” “私自下山之罪。”许沐尽量稳住自己语气,平静答道。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弟子们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一向姿态颇高的许师兄竟也有认错的一天?许师兄不是一向最会讨掌门欢心么居然出了纰漏? 掌门眉头愈锁愈深,慢慢踱步至他身侧,低头看着他:“讲来。” 许沐脑子飞速旋转着,如何才能快速洗白顾景吟然后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来。就连高考的时候他都没这么专注过! 电光火石之间想了一套说辞。 “弟子好奇恶鬼,偷偷下山却为其所伤,回来之后不敢声张,只好嘱托景吟师弟去镇上买药,却不料事情竟败露了。此事无关他人,弟子甘愿领罚。”许沐最后一句说的无比诚恳。 真的,赶快打我吧,早打完我早完事儿啊! 许沐话音一落,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再看其他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从惊异换成了惊恐。 许师兄,这是要为顾景吟开脱?!不仅开脱还要顶罪?! 掌门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走近了几步,忽地拔剑挑开了他的衣领。霎时,许沐胸口一道尚未凝结的伤痕暴露了出来。 直到这时,一旁的少年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不......不是的......” 许沐心说没看出来我是在帮你吗?你就那么想挨打啊?还和我争来抢去的? “师傅若是不信,可以搜他的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治外伤的药,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许沐毫不犹豫打断了少年的话。 一旁的两名弟子立刻动手,从顾景吟身上搜出来了一包药材。 这下证据确凿了:顾景吟下山其实是为了帮他买药,而他身上又确实有伤痕,一切都完美应合他刚刚的说辞。许沐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 “难得你主动认错,禁足免了,鞭笞四十不能少!”掌门挥了挥手,紧接着两条皮鞭便凌空扬起,发出一声脆响。 整个墨池峰上上下下近千名弟子都惊得目瞪口呆,只见许沐依旧面色平静跪在殿前,丝毫没有躲闪之意。 受了墨池峰鞭刑之人,哪个不是痛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而许沐背上被抽得血肉模糊,只是紧紧咬住嘴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许沐两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袍,心想幸好降低了痛感,不然今天非要昏过去不可。虽然痛感降低了,鞭子的力度还在,抽得他整个人直往前栽,待到第十鞭,他只能双手撑着地才勉强保持住跪的姿势。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痛感还是让许沐感觉到整个背部火辣辣的疼,额前渐渐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早被抽得支离破碎,地上漫开了一滩鲜血。场面堪称惨烈。 整个墨池峰的弟子都在极度震惊中欣赏完了这幅令人钦佩的“舍己为人”场景。 鞭刑已是未用多年了,今日竟是用在许师兄身上!更诡异地是,许师兄竟是为了顾景吟! 有人悄悄去看顾景吟的表情,只见他同样是一脸震惊,不仅震惊地嘴唇发抖说不出话,而且眼里隐约还有泪水。 众人心道:也是,被人舍命相护的感觉一定很好吧,还是被一个从来都看不上你的人舍命相护,那感觉,简直飞上云霄了吧? 直到四十鞭尽数抽完了,众人依旧没回过神。 许沐有气无力地倒在了血泊里,心想这回自己可算是烂透了,身前身后都是伤! 少年慌忙把他扶了起来,许沐费力抬起手擦了擦眼前的汗水,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顾景吟眼里全是感激之情:“师兄......你......”,声音竟有些哽咽。 许沐心想太好了今天的坑爹任务终于完成了,再一瞟少年一脸的感激涕零,心说孩子你真是太天真了啊! 想到这儿竟觉得顾景吟还真是个心地善良纯真质朴的好少年,若不是原先这个世界的自己对他一再相逼,他也不至于做出什么狠绝的事。 许沐内心一阵叹息,冲他笑了笑。 少年看见这一幕,握着许沐胳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眼眶微微泛起红:“师兄......我......” 许沐:这傻孩子这么快就被自己感动成这副模样了?? “都散了!以后谁若是再犯,一般待遇!”掌门一甩袖子离开,众人纵使如何惊异,但终究不敢违命,纷纷听话地散了。 直到这时几名知情的弟子才慌忙跑过来。 “师兄,怎么回事?为何全揽到你自己身上了?” “我耐打。”许沐笑着敷衍道。 “师兄!什么时候还说这些玩笑话!”关离影跺了跺脚,眼里似有泪水。 许沐心道我真没开玩笑我真的是自带特殊技能啊。 “快扶我回屋吧,撑不住了。” * 好容易遣散了一众狐朋狗友,回到自己房间,许沐这才为难起来。自己趴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只好坐在床边,愁眉苦脸。 正在长吁短叹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许沐使不上力,声音很是虚弱。 门外的人轻轻推开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许沐抬头看了看来人,心想自己为何总与未来的仇人搞在一起?还搞得这么热乎? “师兄,热水和药都在这里了,我...我就不...不碰......”少年低着头,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许沐心想这傻孩子不会还以为自己嫌弃他吧。 “不碰什么?”许沐有些好奇地探过身去看他的表情。 少年顿时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许沐有些无奈,还能不能愉快地调戏小正太了? 于是收回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过来。” 少年闻言更加不安起来,慢慢挪着步子移到了许沐跟前。 许沐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在调戏闺中少女! “你紧张什么?”许沐边说边去拉他的手想把他拽过来。少年见了他这番举动却似是像见了毒蛇一般,立马躲开了手。 “我......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许沐一把捉住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 少年身子刚一挨床榻就弹了起来,许沐一阵无语,又把他给按了下来。然而少年依旧不死心,还是蠢蠢欲动想要起来。 “你别再乱动了,我没力气去抓你了......”许沐有气无力道,满是倦态。 这招果然有效,少年立马老老实实坐好不动了。 许沐扭头看了看,只见他正襟危坐,离自己整整一尺远,紧咬下唇不发一言。 摇了摇头,只好自己探身拿过桌上的药瓶,脱了上衣凭着感觉胡乱抹了起来。 少年在一旁很是窘迫,憋得两颊通红,半晌,再也忍不住:“师兄...我......” “你要来帮我涂药,对不对?快来吧!”许沐终于等到他良心发现,连忙将药瓶塞在了他手里。 少年拿着药低下头嗫喏道:“只要师兄不嫌弃我,我什么都愿意为师兄做......” 卧槽?我只是救了你两次,从前的种种欺压你就全忘了?孩子你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少年啊!连我都被你感动了! “我哪里嫌弃你。”许沐温声道。 “师兄不是说不许我碰到你的东西、更不许我碰......” “那些都是说来打趣的,你倒当了真,”许沐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记住了,我不厌恶你、更不嫌弃你。你是个好孩子。” 最后一句完全是许沐的真情实感,上哪还能找这么心智淳朴的傻孩子啊! 少年听完这句话,眼里升起了一丝光芒,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师兄!” 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够表达自己决心似的,又加了一句:“以后师兄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辜负师兄。” 许沐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一阵心酸。心说:那我将来说你别杀我你能做到吗? “喂!系统大哥!看在这孩子这么可怜的份上能不能开开恩,别让我杀他养父废他功力了行不?”许沐在心中召唤起了系统。 【不行。若是不能激起他的仇恨并将他赶出山门,他便没有机会去修习他门法术,最终自立一派成百家之尊。】 敢情自己这么作死,就是为了让boss受尽磨练收获成功走向人生巅峰!对不对! 而炮灰终究是炮灰,还是个难逃一死的炮灰。 许沐想到此处一阵心灰意冷。 【不必难过!我说过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系统为他加油打气。 “信你?信你的话我坟头草都两米高了。”许沐心中送给系统一个白眼,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原先那个被捅死的自己,坟头草可能都不止两米了吧。 就在顾景吟给许沐上药的时候,门口忽然一声巨响。两人皆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大门已经被人踹碎成了木渣。 大师兄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许沐辰!” “等等,我在这个世界不叫许沐?”许沐在心里质问系统。 【您都换世界了名字还能一样?】 “那为何这个名字和我原先的如此相像?” 【要不你们俩怎么有缘分呢,偏偏就穿到了他的身体里。】 “噢,甚有道理。” “许沐辰!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大师兄一脸愤怒。 “哦对了系统大哥,这位大师兄叫什么来着?我上次忘了问。”许沐依旧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没顾上理眼前怒发冲冠的人。 【孙益平。】 “噢,多谢。”许沐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大师兄,何事?”许沐语气很是温和,拿过衣服慢慢给自己穿上。 “何事?”孙益平看着床榻上举止亲密的两人,脸色发青,“许沐辰,你是故意向我示威是吗,以后都要与这妓|女之子狼狈为奸了是吗?” 孙益平故意将“妓|女之子”四字咬得重了些,边说边去瞥顾景吟的脸色。 只见顾景吟面色发白,紧紧抿着嘴唇,低下头没说话。 “还请师兄注意措辞!”许沐语气不再是温和。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半晌,孙益平愤愤道:“呵,这才多久,你便如此护着这个小崽子了?行,我便看你们二人如何互相帮持,最好一同|修道升仙才好呢!” 说罢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了,顾景吟,你也别高兴太早,许沐辰他是什么人?表面清高君子内心奸邪小人。他这次护着你说不定是有什么目的,小心着点吧!” “还有,今日的衣物别忘了洗。”语毕扬长而去。 留下屋内二人,半晌静默不语。 顾景吟难得地率先打破了沉默,依旧一脸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在意大师兄的话的。我知道师兄心地善良不忍看我受苦才一再出手救我,师兄的恩情我定会涌泉相报!” 许沐这下彻底被他“善良质朴不计前嫌”的品质所折服! 心说真正善良的人是你啊大哥!实在是善良过头了啊!那你将来杀我的时候能不能还残存一丝如今的善良! “师兄,晚上我再来服侍你上药,我先去洗衣服了。” “什么???”许沐心下不禁赞叹这位少年真乃白莲花中的白莲花,圣父中的圣父!不可多见不可多得! “站住!”许沐叫住了他。 少年闻言停住了脚步。 “衣服让他们各洗各的。” “可是大师兄吩咐过的......” “他吩咐的你就要去做?” “是的,师傅曾说过,令大师兄掌管我们生活琐事......” “你刚刚不还说过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是......” “那我命令你不准去洗。” “可是......” 【叮——自主附加任务激活!请在今日内完成!】 许沐一愣。 “什么?哎哎哎!我只是不让他去洗而已!怎么成了我的附加任务了?”许沐内心陷入崩溃。 【任务已激活,请在今日内完成,中途放弃任务扣除75积分。】 许沐内心泪流满面。 【不就洗个衣服?至于吗?】系统鄙夷道。 “我可是重伤在身啊重伤在身!” 【那好,扣除70积分,目前积分为......】 “哎别!我洗!我洗还不成吗!” 许沐内心已泪流成河。 “先帮我把这朵白莲花的穴道给点住,不然他会和我斗争到底的。” 【你自己功力高强,完全有能力封住他穴道。】 “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自己功力高强了。” * “师兄?”顾景吟试探地叫了叫发呆的许沐。 “嗯?”许沐抬起眼睛,冲他笑了笑,“过来,离我近点。” 少年明显怔了一下,这才慢慢上前。 下一刻,许沐利落地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横打着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少年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许沐。 “瞪我干什么?别害怕,我不对你做什么。”许沐俯下身温柔地笑了笑,顺便掐了一下少年的脸蛋,心想这小正太颜值真高是个帅哥坯子。 掐完了脸蛋手又痒痒,撩拨了下少年眉眼前的头发:“好好在这里躺着,晚上再来看你。”说完哄小孩睡觉一般宠溺一笑。 调戏完小帅哥,许沐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满面春风走出房间迎接伟大的附加任务。 第5章 舍己第三关 然而许沐脸上的春风在走到后院洗衣房的那一刹那,就彻底消失殆尽了。 只见要洗的衣物堆得如同山高,而且还不止一座山,一眼扫去少说有十座! “怎么这么多?”许沐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墨池峰有近千名弟子,一天要洗的有百件不足为怪。】系统耐心解答。 “百件衣物一人洗?” 【原本是大家各洗各的,可是后来大师兄下令所有弟子衣物集中在一起,每天派十名弟子轮流洗衣,然而实际上就只有顾景吟一人......你懂的。】 许沐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后院,果然,别说人了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这孩子怎么这么倒霉。”许沐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下来,拨了拨乱糟糟的衣服。 【对啊,他是倒霉,不过从今以后他的霉运都转到你身上啦。】系统说这话时的语气竟是喜滋滋的。 “什么?” 【没什么,快洗吧!】系统欢快地催促道。 许沐四下环视了一圈,疑惑道:“没有水如何洗?” 【自己去河边打水啊!】 “啊?”许沐闻言又费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寒冬腊月河水早就结冰了,如何打?我刚刚见灶房有几缸水,不如用那里的吧......” 【啧啧,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灶房的水是用来喝的井水,洗衣的水只能从河边打,没事的不远。】 许沐抬头望了望房檐上挂着的晶莹剔透的冰凌柱子,吸了吸鼻子,搓了搓自己即将冻僵的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河边扛几块冰疙瘩回来?” 【正是。】系统回答地一丝不苟。 “啊?”许沐本是讲个玩笑还击一下系统,没想到居然被肯定了。 【不懂了吧?古人用皂角煮的汁液洗衣,你只需将冰块在火上慢慢融化,之后放入皂角煮沸,汁液稍稍冷却后放入衣物用锤衣板使劲捶打,把污渍捶打出来。】 “这么麻烦?”许沐有些吃惊。自己穿越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个全自动洗衣机过来。 后来一想,就算有洗衣机也没有电啊! 还能怎么办?认命吧! * 许沐老老实实地在系统的谆谆教诲下辛勤地做起了洗衣工,在洗到第五座小山的时候,许沐的双手已经冻得如同两个新鲜出炉的猪蹄,红彤彤看起来很有食欲。 许沐低头观摩了一下自己红肿皴裂的双手,很是欣慰,这下一定能增加不少痛苦值吧? 【本次任务额外奖励5分。】系统很是及时地对他的想法做出了回答。 “你......你你你你也太抠了吧!”许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即将冻成冰的眼泪鼻涕,“不干了!” 【中途放弃任务扣除70积分。】系统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弱点。 许沐只好又抹了一把脸,心酸地继续敲打。 敲打到最后一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凛冽的寒风在空空荡荡的后院里打着旋,归巢的乌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 许沐望着这副萧瑟的场景,内心也跟着萧瑟起来。 自己好命苦,身上的伤还没结痂、倒是在这天寒地冻之中给冻上了。 怨天尤人之后,许沐将散落身前的长发撩到身后,又继续埋头苦干。 * 顾景吟跑进后院的时候,只见许沐正在凉挂最后一件衣服。落日余晖之下,挺拔的身影显得很是削瘦;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扬起,露出背后的白衣,衣衫之上还隐隐有血迹透露出来。 顾景吟只觉得眼睛发酸,伸手揉了揉。 “师兄......” 许沐一听见他的声音手抖了抖,衣服掉在了地上。 “系统,你不是说以我的功力完全可以封住他穴道吗?” 【是啊,可是以他的功力也完全可以解开你封住的穴道啊~】 “你......”许沐最听不得这种得意忘形幸灾乐祸的欠揍口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忘了他可是本门最有天赋的弟子,你们师尊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既然他能解为什么不早点解非要等我洗完最后一件才解开?!” 【......】系统第一次无话可说。 “师兄,你怎么......”少年再一次哽咽了起来。 许沐心说你可千万别哭,等到三年后你就后悔了,到时候这些事就成了你这个终极boss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了。 许沐笑了笑道:“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吗?”说完一手扶腰一手去捡那件衣服。 顾景吟连忙上前替他捡起了衣服,抬起脸望着他:“师兄,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向来厌恶我......”一双眼睛里全是水光。 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最好去问问那个坑爹系统!然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纵使内心戏码丰富,许沐眼神还是温和:“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是个好孩子,不该受这么多苦。” 【演技影帝水平,评价完毕。】脑子里突然响起了系统好死不死的声音。 许沐没工夫理他,接过少年手里的衣服挂好,这才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屋吧。” 说完话许沐抬脚便走,想赶紧离开这个上演尴尬感情戏码的地方,然而事情并未向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因为...... 因为顾景吟冲上来抱住了他! 卧槽槽槽!这是个什么情况! 【恭喜您,成功降低他人内心痛苦值,额外奖励100积分,目前积分205,请继续努力!】 什么?还有内心痛苦值? 而且这个内心痛苦值这么值钱?抵得上自己连洗二十天|衣服了! 许沐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你就开心啦?这也太好哄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就多说几句吧,你开心我挣分儿,两相盈利嘛!不错不错! 顾景吟见他转过身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道:“师兄,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我。我曾经还误以为师兄厌烦我,是我想错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修练,将来常伴师兄左右为师兄保驾护航和师兄一起......” 等等,许沐听着这段越听越不对劲的话,内心十分复杂:少年,要不是我上次亲眼见你持剑杀我,我真的被你诚挚的表白,呃不是,表决心,所打动了! 许沐低头看着满是期待的小脸,忽然心生怜悯,这小孩到底是受了多少苦,竟落到这种稍稍关爱便死心塌地的境地? 又是一阵刺骨寒风刮过,少年小小的身躯在略显宽大的衣衫下微微发抖,脸上依旧是无比虔诚的表情。许沐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下,鬼使神差般伸手将他揽在了自己胸前。 奇怪!为什么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该死的保护欲! “好了,从前那种苦日子都过去了、都不再会有了,以后师兄会好好照顾你的。”许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满怀苦涩地说出了这番话。对啊你的苦日子是到头了因为以后的苦可能要让我替你受了...... 话音一落,许沐便感到自己胸口一热,有泪水浸透了前襟。 许沐俯下身来:“怎么?又哭了?” 少年赶忙抬手遮住了脸,胡乱擦着。许沐内心有些无奈,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没哭呢?还有,你作为将来独统一门的终极boss总是哭唧唧有点不太好吧? “系统,他真有十六岁?”许沐不禁疑惑。 【他养父为了早些甩掉他这个包袱,谎报年龄把他送到墨池峰,如果按真实年龄计算他应该是14.8岁。】 “14.8?还有这种计算方法?好吧那我勉强原谅他这种无理取闹撒娇卖萌的行为吧......” 许沐蹲下来抹掉他脸上的泪水,起身牵起他的手:“身为男子汉,就要少流眼泪。走吧。” 顾景吟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拉起自己手的青年——清风微绉了他的衣摆,夜色温柔了他的脸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来,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 * 整整三个月,顾景吟成功地变成了许沐身后赶都赶不走的小影子。 “师兄,起床了......” “师兄,该出晨练了......” “师兄,该去用午膳了......” 许沐:你师兄我不是残障还不用你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谢谢。 “师兄,我们一起去洗衣服吧......” what? “洗衣服这事你也干得如此起劲?”许沐甚为不解。 “只要能和师兄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少年依旧恭恭敬敬答道。 “不洗!要洗你自己去洗吧!”许沐无语道。 “是,师兄。”少年依旧答得认真。 “......” * 【成效可以。】系统颇为得意。 “什么成效?” 【狂刷好感度的成效。】 “......再怎么刷他到时候也不会放过我的。”许沐坐在桌边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 【不要灰心,我说过会助你一臂之力......】 “请问你还有其他句子吗?” 【没有了。】 “没有了就去睡觉吧,让我安生一会儿。” 【不行,我今日有重要任务派发给你。】 许沐闻言,条件反射般心中一阵不祥之感:“什么事?” 【明日将有一次赢取1000积分的挑战任务,请问是否接受?】 “1000积分?这么多?”许沐吓了一跳。 【很有吸引力吧?】 然而许沐的脑回路和系统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因为下一句他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多积分该有多疼?不会直接魂飞魄散吧?不去!!!” 系统向来对他这种不配合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只是幽幽说道:【1000积分可以赢得一次特殊奖励,5000积分可以兑换一次愿望......】 许沐这才面色缓和了一些:“什么特殊奖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呀。】 “......” 【你不接受也行,反正1000积分也就是你洗整整两百天的衣服罢了。】 许沐:你...... 【我就看着你,要洗多久的衣服才能重新回到你的世界去......】 许沐:别说了!我接受! 第6章 舍己第四关 许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果不其然又是顾景吟。 只见他规规矩矩坐在桌边,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然而许沐早就见怪不怪,因为不论何时他睡醒,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总是他。 许沐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一边用发带束好自己的头发,一边轻轻说道:“景吟,既然你天天跑到我房中,不如和我一起住好了。” 顾景吟闻声抬起头来:“师兄,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假的!你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你吗?少年你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也是没救了! “我只是好奇,你平日里有这闲暇为何不去勤加修练。”许沐抱着千万不可得罪仇人的心理,语气依旧温和。 “师兄教训的是,景吟谨遵教诲。”顾景吟这才听出来他的逐客令,拿过桌上的一小碟花卷,“师兄今日又睡过了早膳时间,这是我偷偷留下的早点。不打扰师兄了。” 许沐瞟了眼桌上的早点,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小跟班儿还不错,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做大哥的快感,脸上不自觉浮起了一阵笑意。 【别忘了今日的挑战任务,此次挑战事关重大,请务必认真对待。】 许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慢着!”许沐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顾景吟。 少年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微的惊喜:“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许沐酝酿了一下情绪,将自己眼神放至最温和,语气温柔地要滴出水来:“过来,坐在我身边。” 顾景吟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挨着许沐坐在榻边。 许沐转过身来,细细端详了他一阵,伸手抚了抚他耳边碎发,微微一笑道:“从前我没能好好照看你,你可怪师兄?” 顾景吟望着这个笑容,心跳凝固了一拍,又连忙回过神:“不会,师兄对我的好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许沐听完笑了笑,手向下滑到他的前襟上,替他理了理衣领:“我从前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你。你是个好孩子,若有可能,我真想将你带在身边,好生照看一辈子。” “师兄......我......” “可你终要有长大的一天,”许沐抬起眼来,看住他的眼睛,声音依旧柔和,“若是有一天,师兄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不能再照看你了,你会不会心生责怪?” “我......不论师兄做什么,我都不会责怪师兄,我只会记住......” “好了,别总是表决心。”许沐再次笑了笑,掐了下他的小脸趁机揩油。 “这世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言不由衷的。但你记住,师兄是真的想你好好的。”许沐收起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他。 “嗯,我知道。”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许沐这才舒心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去做你的事吧。” * 刚过晌午,许沐便开始在屋内坐立不安,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忽然起身走到床榻一侧,取下了自己的佩剑。 此剑手感轻盈,却质感纯厚;剑鞘通身是银,镂空雕花;剑柄缀有三块玉石,一穗流苏自在垂下。就算许沐他是个外行,也能一眼瞧出这剑灵性非凡、不同一般。 纵使好剑在手,可是许沐依旧一脸忧郁。 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 是个极具历史转折性意义的日子! 是个能够决定自己生死存亡的关键性一天! 在今天,他需要完成“合力陷害将顾景吟赶出山门”的高难度挑战任务。 实际上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的坑爹任务。纵使今早他已使出浑身解数力图使顾景吟降低对自己的仇恨,可他心里还是没底。 【剧本都给你了,身为影帝演这个小剧场不在话下吧。】 “你要是早告诉我是这个任务我宁愿洗上两百天|衣服!” 【中途放弃挑战扣除300积分。】系统只好再次使用杀手锏。 “我现在积分是多少?” 【280。】 也就是说不完成就要死是吗?!!! 许沐放弃了和系统的抗争,陷入了沉思,半晌道:“我前天兑的那个套装呢?” 【不是在你床头吗......】 “噢,多谢。”许沐依旧心不在焉。 * 按照系统给的剧本,也就是上一世的剧情,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厉鬼是煜城派故意召出在墨池峰下的,然而却在今日纠集一众门派来反咬一口,称是墨池峰正邪相淆、纵容弟子修习邪术,天理难容。并借此机会挑起混战大肆屠杀墨池峰弟子,削弱墨池峰势力。混战结束后墨池峰重整山门,许沐辰和其他几名弟子趁机将一个装有几只孤魂野魄的瓶子藏在了顾景吟的房间里,让众人误以为是顾景吟偷偷修习禁术而导致此场浩劫,完成了终极栽赃陷害,成功地将多年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废尽功力赶出山门!此章完! 许沐将剧本在脑中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发髻和衣衫,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拿起剑走出了屋子。 正值晌午,却天色灰黑,许沐望着远处并不清晰的群峰,心想莫不是这里也有雾霾? 【不是雾霾,是阴气重。】 许沐没搭理系统,自顾自走下台阶,慢慢悠悠晃了几步,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几名行色匆匆的弟子。 “出了什么事?”许沐走上前明知故问道。 “煜城派纠集一众人等,正堵在山门口,要掌门给个说法!” “哦,果然。”许沐略一颔首,转身就朝山门方向而去。 走到中途,忽然雷声一震,墨池峰顶瞬间汇集起了密密实实的乌云,似是风雨欲来。许沐抬头望了望,继续保持住面上云淡风轻,负手前行。 山门处乌乌泱泱人头攒动,个个皆是剑拔弩张、面色不善。许沐见到这幅景象,竟觉得似曾相识——这诡异的氛围和自己被杀那天有得一拼。 “齐掌门,修习邪术乃是仙家大忌,你墨池峰还有何颜面位列名门正派?” “休得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看齐掌门你是恼羞成怒了吧?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们这群邪魔歪道!” 话音一落,气氛骤变,众人皆是一幅刀剑相向的架势。许沐隔着几丈远都能觉出暗流涌动,不由自主扶上了身侧的佩剑。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今日殊死一搏的准备的时候,忽然从一众墨池峰弟子中冲出了一个人影。 许沐定睛一看,正是大师兄孙益平。 “慢着!我知道近日扰人的厉鬼从何而来!”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玉质小瓶,“是我派逆徒私自修炼邪术召出厉鬼,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清道明、清理门户便可,何必大动干戈?” 许沐一下被打乱了节奏,怎么不按剧情走了?难道自己按了快进? “只用查清这瓶子是何人的便可,”孙益平转过身盯住人群中的顾景吟,“怪不得有些弟子入门最晚却功力最佳,原来是偷习些旁门左道。可是惠利自己,却害惨了多少无辜百姓!纵使你是我墨池峰弟子、是我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也一样不能纵容!” 孙益平的话语透露着浓浓的正义感,若不是许沐是上帝视角,真要为此番义正言辞而动容。 煜城派宗主闻言忽觉不安,一番巧舌如簧竟令自己大势已去?依旧不死心道:“就算是他一人所责,那他也是你墨池峰弟子,难道不是你们教导无方吗?” “就算我们教导无方,也不至于引发门派之争吧?一场混战只会伤及更多无辜。”齐掌门正色道。 “没错,既是我派逆徒之错,不如今日除之以绝后患,也算给各位一个交代。”孙益平连忙上前补充道。 许沐有些无语,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对付你师弟呢?大敌当前一致对外好吗?顾景吟他到底是吃了你的肉还是喝了你的血?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于他? 不过转念一想,大师兄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舍一人保一派,还能借机除掉心头患,一举两得。 跟着煜城派前来讨要说法的各门此时也都纷纷动摇了起来:“此话也对,既是一人之责,何必伤及无辜。若是墨池峰逆徒,齐掌门自行清理门户便是了,恶鬼由我们来解决。” 许沐慌忙回过身去找顾景吟,别这傻孩子一会儿又说什么都认了。 【提示:请不要搞混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什么职责,这剧情好像都不太对吧!” 【因为怕你不能完美地演好这一幕,特意降低了难度。你不用参与,只用全程负手旁观即可完成任务。】 “负手旁观?”许沐笑了一下。 【你不要试图做出违背挑战任务的举动,如未完成任务将扣除300积分。】系统似乎察觉出了他危险的想法。 “你放心,我还不想死。”许沐在心里答道。 【那就好。】系统松了口气。 “顾景吟!出来!”大师兄厉声喊道。 少年脸色发白,低着头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这瓶子是从你房间搜出来的,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孙益平根本没打算听他回答,而是取下了自己佩剑掷在他面前。 “大师兄,虽然这瓶子是景吟的,但......”一名墨池峰弟子弱弱开口道。 话还没说完,孙益平便狠狠将他瞪了回去。 其实墨池峰弟子心下都明白了七八分,这些厉鬼根本和他们无关,只不过是煜城派与墨池峰的恩怨已久,栽赃陷害公报私仇罢了。 可现下事态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止大师兄,毕竟舍一人保整派是最好的计策了。 顾景吟俯下身去,有些颤抖地捡起了剑。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被这番场景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哆哆嗦嗦去拔那把剑。 然而没等到他拔|出来,许沐便走上前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剑。 “师兄......”顾景吟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孙益平挑了一下眉,言语间似有嘲讽,“我知你二人向来沆瀣一气,可是此事重大,恐怕不是你能干涉的。” 许沐什么都没说,只是展开手心,露出了一颗光滑的白色珠子。 众人不解地盯住他的动作,不知用意是何。 “炼魂。”许沐心中默念。 霎时间雷声大作,细碎的雨点砸了下来。手中的珠子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头顶的黑气越压越低,像是要把众人罩入其中。 雷雨交加之际,一阵妖风呼啸而来,直直撞进墨池峰山门,孙益平手中的玉质小瓶中也冒出一小股黑烟,和那股邪风合为一体。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到,几只恶鬼的身形逐渐被压缩、扭曲,最后吸进了白珠之中。 待到一切都再次恢复平静,许沐才缓缓合起手掌,抬头笑道:“你们可看到了?它们都是我养的。” “什么?!”几百道不可置信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等众人做出反应,许沐便利落地抽出了长剑,反手划过自己脖颈。 “赌一把!”许沐在心里说道,眼前一黑倒在了血泊里。 第7章 舍己第五关 整个墨池峰乌云密布、风雨大作。倾盆而下的雨势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旋起的狂风弥漫开阵阵血腥。 许沐的一身白衣生生染成了血衣,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剑,雪白的剑刃上凝固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本就白皙的面色此时苍白如纸,两片薄唇也毫无血色,长发缭乱地散落在身侧,整个人憔悴得像是晚风中的一片落叶,萧瑟单薄了无生机。 半晌,人群才稍稍回过神来。 “许师兄......这是为了不连累我们......自行了断了?”墨池峰弟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喃喃道,人群中竟隐约响起了哭声。 顾景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手足无措的震惊。 “师兄?”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许沐浸泡在血水之中的衣带,手指霎时染成殷红。 “师兄......”认清了现实的顾景吟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许沐鲜血浸透的前襟。 许沐闭着双目,两排长长的眼睫上沾着雨水,仿佛泪光一般。 “既然一切都已经清楚,诸位无事就请回吧。”半晌,齐掌门才从这幅景象回过神来,有气无力道。 许沐辰一向是掌门的得意弟子,此时生了此等变故,掌门若还能镇定那是不可能的。 以煜城派为首的一众门派,目睹了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连串突发事件,纷纷不知该作何反应,此时听了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都作罢准备离去。 “慢着!”煜城派宗主忽然发话,“所有厉鬼都被他收进了珠子里,可是这珠子不能再留在你们墨池峰,以防落入其他弟子手中效仿他修习此种妖邪之术,须让我们带走!” 说罢一挥手,几个人纷纷走上前,在许沐身上搜查炼魂珠。可是那珠子不启用时都会自动隐藏在许沐手中,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所以当然是一无所获。 “回禀宗主,没找到,那珠子很可能是与他血脉相连混于一体。” “呵,若是找不到珠子,那这具尸体我们就得带走。在晦玉台上,当着七七四十九家仙门的面,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谁敢!”墨池峰一众弟子听了此话纷纷拔剑出鞘,上前挡在许沐的尸体前。 正当此时,从煜城派率领的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一袭青衫、背负长剑。众人见是青鸾派掌门苏伯凌,纷纷安静了下来。 苏伯凌走至许沐身侧开口道:“这位公子定是不想拖累无辜才拔剑自刎,宁愿自己身陨也不愿引发更多死伤。若是如今再要兵戈相向,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本意。” 众人一时静默无言。 “况且他敢作敢当,以性命作偿,想必那颗珠子也随着他灵力俱废而灰飞烟灭了。若诸位还是不放心,不如我将他带回苍雪山,各位可有异议?” 话音一落,再无人敢出言相驳。 苍雪山青鸾派向来以“持正不阿洁清自矢”为戒规,千百年来位列仙门正宗,不论是邪祟作乱还是鬼魅横行,只要是青鸾派出手,无平不了的是非。此时青鸾派掌门发了话,便是下了定论。 众人不论心中怎想,面上都纷纷颔首。 “小兄弟,还请让一让。”苏伯凌俯身,话语温和。 顾景吟抬起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仍旧死死抓着许沐的衣襟。他怕,他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还请小兄弟节哀。”苏伯凌看着眼前满含泪水的少年,温声劝道,慢慢将顾景吟拉了起来。又命几名青鸾派弟子上前带走许沐。 顾景吟忽然站直了身子,拿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望着他们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 夜半丑时末,一名少年轻声翻出窗外。 凛冽月色下,白衣少年步履轻快,拔剑出鞘,飞出墨池峰山门。 * 许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果然。”许沐心里得意,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 【你这个***的**!】系统忽然愤愤骂道。 “你说什么?你的话都被和谐了......”许沐无语道。 【我说你这个***的**!!!】系统语气更加愤怒。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好可怜你,生气的时候连骂人都骂不了......哈哈哈居然全被屏蔽了哈哈......”许沐在心中笑得前仰后合。 【****!】 “哈哈哈......说吧,是不是连你也佩服我的聪明机智?” 许沐觉得自己简直下了这世上最妙的一盘棋:他既不想顾景吟被陷害、又不想自己被扣成负分,于是趁机捡了个舍己为人两肋插刀的机会,成功装逼了一把!赚了100积分,又扣了300,剩余80。真是既赢面子又不用去送死,简直不要太爽! 【你就不怕你赚的积分不够扣。】系统看着他这个得瑟的样子幽幽说道。 “我只用挣20积分就能保证自己不死,况且我是拔剑自刎啊拔剑自刎,是替他去死啊,怎么着都能超过20吧!” 【呵呵,他是boss,有这么早死的boss么,他是不会死的。所以你算盘打歪了,挣得没那么多,只有25积分。】 “啊?”许沐听得后怕不已,就差五分自己就狗带了? 【而且你也别太得意,这次任务没有完成,你需要再次挑战,并且这次我不会再给你降低难度了!】系统又愤愤起来。 “什么?再次挑战?”许沐的心瞬间坠入冰窟,忍不住喊出了声。 【你小点声,虽说任务过程中不论做出什么行为都不会伤及性命,但你毕竟是自杀了,现在就是个死人,没有心跳呼吸,别大惊小怪吓别人。】 “额?真的?”许沐说着摸了摸自己心口,果然安安静静,“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 【明日午时。】系统答道。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许沐以为是青鸾派的几个护送弟子要进来了,顾不上和系统废话,连忙老老实实躺回地上的草席上装死。 来人的脚步声轻轻的,仿佛不忍心打扰一个人的睡眠一般。紧接着许沐感觉到有人慢慢坐在了自己身边。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而且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许沐内心十分崩溃:好想翻个身啊,麻烦这位坐在我身边的小兄弟赶快回去睡觉好吗? 可是事与愿违,不论许沐内心如何祈求呼喊,旁边的人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许沐躺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一只手摸上了自己脸颊。 卧槽?为什么要摸我? 身旁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替他擦起了脸上的血迹,在脸上左蹭右划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擦完了。 许沐松了口气:这下可以走了吧? 然而并没有! 因为他放下了手帕,挨着许沐躺了下来。 半晌沉默后,少年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师兄,每天早上我都会这样看着你等你醒过来,告诉你我昨天都做了什么。可是这次,你应该不会醒了吧。”顾景吟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带着一丝沙哑,像一股流经岩石的溪水,微起波澜。 许沐心中一颤,依旧没动作。 少年将身侧佩剑轻轻取下来放在一边,转了个身,静静看着身旁的人——面色柔和平静,薄唇微带浅笑,当真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景吟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头埋在许沐的胸口,闷闷地道:“师兄,你今日忽然说以后都不能再照顾我,竟是这个意思吗?” “师兄,我其实不用别人照顾的。自从养母去世后这世上就再没人关心过我,除了师兄你。我曾经还幻想,等我以后长大了、变强了,一定天天守在师兄身边。我们还像如今这样,一同练剑、一起读书、一起......” 一句话说道最后,少年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话,双手紧紧搂着身前的人,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衣领之中:“你以前跟我说,男子汉要少流眼泪,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如今我......”说到此处,顾景吟眼睛涨着痛,泪水夺眶而出,浸透了许沐的前襟。 “师兄,我想哭,你不起来教训我吗?”少年两只手紧紧揪着许沐的衣袖,声音陷在许沐的衣衫之中,显得含糊不清。 许沐:......我是挺想教训你的。 少年哭够了,这才放开了许沐,坐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突然沉静了下来:“在这世上我从未和他人争过什么东西,可为何老天却非要将我珍惜的都一件件夺走?” 许沐听到这句微微发狠的话,心下一阵骇然:这少年果然有黑化成终极boss的潜质。 说完这句阴郁的话之后,少年忽然又俯下身来,小心翼翼托起许沐将他抱在了身前,温柔说道:“师兄,我说过要陪在你身边,就不会放你走的。” 许沐心里毛骨悚然:我靠,这这这......这简直是精分啊! 月光透过窗子冷冷地照进来,落在许沐苍白的面庞和凌乱的黑发上。 少年一手将身前的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手轻轻抚过他的长发,眼里隐隐透着红丝,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屠了煜城派满门。” “让他们所有人,给你陪葬。” 第8章 相伴第一段 许沐:卧槽???!!! 我现在好像不能突然活过来了吧! 现在活过来岂不是打断了这一幕唯美的抒情景色? 那干脆继续睡吧! 说睡就睡。 * 等许沐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醒了?”一名男子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汤药。 许沐怔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是谁。 “劳烦苏掌门。”许沐微微一笑,接过他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不知许公子今后有何打算?”苏伯凌依旧温和道。 许沐这才察觉出不对来。怎么自己一个死人忽然复活,他一点都不震惊,反而很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苏伯凌没回答,只是接过碗放在桌上,这才回身低声问道:“你现在积分多少了?” !!! 许沐当即愣成了木头人。 苏伯凌见状笑了,开口继续道:“炼魂珠我刚来的时候也用过,那是最初始的道具。” “你?你也是......”许沐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来的时候这具身子还是个五岁孩童,如今都二十有余了。”苏伯凌微微叹道,语气有些苦涩。 许沐听着也觉得苦涩,居然在这破地儿呆了二十年?佩服! 就在这时,传来了叩门声,“苏掌门,是我。” 许沐一听这个声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靠自己那个精分变态即将黑化的师弟怎么还没走??? 苏伯凌却看不出他内心想法如何,只是继续道:“许公子,你这位师弟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如今你重获新生,切不可负了他。” “切不可负了他?你是不知道他将来有多心狠手辣啊!”许沐心里默默送他一个白眼,翻身下床就准备跳窗逃跑。 然而苏伯凌轻而易举伸手捉住了他,轻声道:“要走也是你们一起走啊。” 许沐回身想把自己的衣带拉出来,苏伯凌却一使力将他拉回了自己的身前:“收拾一下,马都给你备好了。申时末,堰山下,我让他在那里等你。” 说完放开了他,快步走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许沐一脸懵逼站在窗前:他说什么?让谁等我? 【还能是谁?你的好师弟。】系统语气诡异地说道。 “什么?”许沐一听这话手握住了剑柄,心想自己好歹是墨池峰功力最高超的弟子,还逃不出这里。 【你别老是想着跑了,任务完成了吗?你还有三百分可扣吗?】 许沐:“......” 【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第一个任务,将顾景吟赶出墨池峰。】 “......我自己都回不去,我还能把他赶出来?” 【这我就不管了,我说过不会再给你降低难度。从今日开始,给你整整一年的时间,够了吧?】 “一年!!!”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谢谢你啊系统大哥!!!”许沐本以为让自己三日之内,没想到竟是一年,心情豁然开朗。 许沐低头略一思忖,在这一年里,他要做三件事! 第一,他要先查清楚那些恶鬼的来历,然后名正言顺地回墨池峰; 第二,想个办法把顾景吟坑走;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和他的那个迟早有一天会黑化的师弟搞好关系、狂套近乎、培养亲密的革命友谊!培养到就算自己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地步! 【呵呵,想得美......】系统很有眼力见地打断了他的白日梦。 * 刚过日中,顾景吟便来到了堰山脚下。 冬日的太阳总是有种绵薄无力的朦胧感,寒风一吹,就连最后一丝暖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干枯的草地和光秃的枝干展现出一幅萧瑟辽阔的景象,顾景吟抬起头来,空空荡荡的旷野之上了无人烟,灰蒙蒙的天色和灰蒙蒙的地面分不出界限。 日头每偏斜一分,他握着剑的手指就微微蜷缩一分。 昨夜,苏伯凌说给他五个时辰他便有办法救活许沐。他本是不信的,可他又不得不信。事到如今,这是他唯一愿意相信的事了。 天色越来越暗,北风也越来越冷。少年的指节冻得发白,衣袍随风飘荡,但却依旧未挪位置。 申时末,现在恐怕已经酉时了吧。 一阵寒风忽然送来了身后“得得”的马蹄声,渐渐由远至近。少年心跳都漏了一拍,赶忙转过头去,只见一匹快马由远处飞驰而来,马上的人白衣缓带,仿佛天边的一片流云。 下一刻,来人已经纵马到了少年身前,伸手将他提上了马背,从身后环住了他,双手在他身前拉起缰绳,速度丝毫未减。 顾景吟只觉得一阵淡淡的药草香味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什么都听不真切。 “小家伙,等我很久了吧?”许沐微微低头在少年身侧笑道。 只有这一句,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像小刀一笔一划刻出一般,印在顾景吟耳畔。 “师兄,”少年回过头来望着他,伸出手摸了摸许沐的脖子,喃喃道,“真的好了......” 许沐被他冰凉的手弄得有些发颤,只好腾出一只手捉住了少年的手,重新放回放在他身前:“坐好。” 然而少年没一会儿又转过身,抬起脸看着他:“师兄,我们去哪?” “去浪迹天涯。” 少年忍不住笑了:“师兄为何越来越爱说笑了。” 卧槽你还会笑?而且笑起来更好看了。 许沐一见到他离得这么近的小脸,手就不受控制地痒痒起来。 于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他理所当然地伸手刮了一下,眼含笑意道:“不骗你,真的带你浪迹天涯。” “真的?”少年清澈的双目里全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真的。”许沐夹了一下马肚子,窜出几丈远,扬起一阵尘土。 * 天黑之前,二人在堰山脚下的一坐小屋前停了下来。许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到了。”说完想都没想,伸出双手将少年抱了下来。 顾景吟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在许沐眼中他就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子。在身份认知上,两个人永远不在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顾景吟问道。 “是苏掌门安排的地方,先在这儿住下。”许沐将马拴好,取下一侧的包袱,揽过少年的肩膀,“进屋。” 许沐点起油灯,简单打扫了一下屋子,问道:“饿吗?” 顾景吟点了点头。 许沐笑道:“我就知道,所以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不过如今都凉透了,我去热热。”边说边提着包袱进了灶房。 顾景吟连忙跟在后面一起进了灶房,从上墨池峰到现在,他还从没见过许沐下过厨。此时此举,令他吃了一惊。 只见许沐点起了火,锅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放。过了一会儿,等锅底烧得开始冒烟了,许沐这才从包袱里拿出了用油纸裹着的小笼包,抖开扔在了锅里。 顾景吟看着这一系列诡异的举动,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冒着滚滚浓烟的锅,又看了看滚滚浓烟之中一脸云淡风轻的许沐,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沐却完全没在意他的质疑,只是拿起筷子将包子一个个拨正,不一会儿,小笼包里的油汤吱吱渗了出来,在锅底漫开一层亮晶晶的油,响起了嗞嗞的声音,一阵香气在灶房中弥漫开。 这种热包子的方法是以前许沐的惯用伎俩,爸妈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从冰箱里拿出剩包子在火上煎一煎变成煎包子。 许沐灭了火,将小包子一个个夹出来,朝身边的顾景吟晃了晃,俯身道:“想不想吃?” 望着盘中嗞嗞作响焦香四溢的小包子,顾景吟咽了咽口水:“想。” 许沐看着面前眼睛水汪汪、脸颊嫩嫩、睫毛长长软软的小人儿,心里忽然很是喜欢,突然冒出一句:“你若是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少年闻言有些疑惑地抬起脸望着他:“为何?” “因为你长不大的话就没法杀我了,还可以天天任我调戏,多好!”许沐心里答道。 “不为何,快拿去吃吧。”许沐当然不能告诉他原因,将盘子丢给顾景吟,吹了灶房的灯,转身走了出去。 少年连忙端着盘子追上他:“师兄不和我一起吃吗?” “你吃吧,我不饿。” 许沐边说边走到内室前,打了个响指,指了指房间里面:“床上等你。”说罢冲他一笑,撩开门帘,进了房间。 顾景吟愣愣地端着盘子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许沐雪白的衣角消失在门里面,一双眼睛都忘了眨。 下一刻,顾景吟当机立断地将那盘香气诱人的包子扔在了桌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内室。 许沐刚脱了外袍靠在床上,就看见他走了进来,疑惑道:“你吃得这么快?” 顾景吟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走上前道:“师兄要和我睡一张床?” “不然呢?”许沐看了一眼这个只有一室一厅的小屋,两手放在脑后靠在床棱上,突然反应过来,“莫非你想睡地上?” “不......当然不是......”顾景吟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 “那就上来吧。”许沐放下自己翘着的两条腿,往里挪了挪。 第9章 相伴第二段 少年怔了一下,立马甩掉靴子爬到他身边。 许沐坐起来,手撑着身子绕过他挥灭了灯烛:“睡吧。” 屋子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床榻。 许沐拽起自己身上的棉被,把他一起裹了进来。 深夜寒意透过并不严实的窗缝渗进来,甚至还能依稀听到屋外的北风呼号。顾景吟身子往下滑了滑,双手抱在身前,忽然觉得纵使外面冰霜料峭,屋内却依旧温暖平静如沐和风。自己在这世上总算不是孤苦伶仃,好歹有屋遮风避雨、有人陪伴左右。 顾景吟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直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才悄悄扭过头去,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打量起了他的睡颜——白衣如雪黑发如漆,在月色下宛如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少年的眼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想移都移不开。 许沐这一觉睡得很是不安稳,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盯着,做了个噩梦便醒了过来。一扭头,果然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许沐吓了一跳。 顾景吟没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也是一愣,可此时再假装无事已是来不及了,但又不知怎么解释。一赌气便翻了个身,背对着许沐不说话。 许沐见他这副模样有些莫名其妙,随即想了想,可能是自己刚刚从梦中惊醒时语气不太好,带了丝质问的意思。想到这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心道果然是个孩子,怎么对什么都这么敏感呢。 顾景吟却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虚地不敢回头。刚刚翻身过猛,被子也滑了下去,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然而他依旧没动,打算就这么冻着挨一晚上。 可是刚准备闭眼睛,便觉得身后有些声响,下一刻,带着体温的棉被又将自己严严实实盖上了。 “方才语气重了,我道歉。”许沐一只手掂起被子一角绕到少年身前,又轻轻拍了拍,将翘起来的被角压下去,“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这轻轻两下刚好落在顾景吟心口,仿佛撩起雄雄火势的一点火星,激得少年一颗心脏狂跳起来,重重撞击着胸腔。 许沐望着他依旧僵硬的背影,叹了口气。说好的培养革命友谊呢?怎么还没开始培养就把人给得罪了? 于是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撑起身子道:“还赌气呢?” 少年依旧是沉默。 许沐心中无奈,坐起身子,两手交叉在脑后靠上了床棱,“诺,你想看我任你看,你想怎么看都行。” 顾景吟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心里说不出是讶异还是欣喜。只是一手紧紧抓着自己衣领,仿佛极力压着自己即将一跃而出的心脏似的。 许沐见他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咂了咂嘴:“都坐起来任你看了,也不领情?那我可要躺回去了。” 少年闻言连忙转过身坐起来:“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许沐一看有了回应,把手放了下来,看着他笑道,“不要看还是不要躺回去?” 少年一见他这副笑容,又下意识地想躲,整个身子朝后挪去。 “啧,你躲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许沐无奈道。 然而少年依旧向后挪着身体,一双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么怕我?”许沐疑惑道,只好收回了目光。 “不要躺回去......”顾景吟忽然丢出一句,声音弱不可闻。 “什么?”许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秒,才笑起来,“你是在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嗯。”少年用力点了下头。 许沐这下再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俯身伸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子,长发轻轻垂在身前,问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很好看么?” 顾景吟听完这个问题,有些迷惑地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许沐尴尬地低头摸了摸鼻子,心想莫非自己长得很难看?不可能啊!又不是没照过镜子。 少年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说师兄不好看,我只是说我不是因为......因为师兄长得好看才......才去看的......” 许沐听完有些哭笑不得,昨天不是说话说得还挺利索的吗?什么屠人家满门那种话都能说得音不打颤的,怎么今天又变成小结巴了? “好了,”许沐拍了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磕磕绊绊的话,“你想看随时都能看,反正我就在你身边,早点睡吧。” 少年听完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许沐疑惑。 “师兄刚刚不是说想看随时都可以看吗?”顾景吟一双清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夜色中的两点寒星。 许沐这下不仅仅是哭笑不得了,简直是茫然无措,这孩子今天哪根筋搭错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不再是玩笑口吻,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景吟,你跟师兄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景吟这下忽然慌乱了起来:“没......没有。” “真的?”许沐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嗯。”少年低下头去。 “那你今夜为何如此反常?”许沐才不信他一点心事都没有,毕竟boss都擅长心存秘密,况且自己昨天还亲耳见证了boss黑化前的迹象。 “我......”少年将头埋得更低。 “你怎么?”许沐心说大哥你一句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我等得好焦急。 “我......” 你到底怎么了!?许沐真想在他耳边大吼一声,但是生生压制住了这个想法。本来就结巴了,别再给这孩子耳朵也吓出毛病了。 于是换上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的,不想说就算了,快睡吧。”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像一弯清水:“师兄。” “嗯?”许沐抬起眼睫。 “我能抱你一下吗?” “啊?”许沐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展开。 “你...你说什么?”这下轮到许沐结巴了。 “我想抱你一下。”少年一双眼睛静静望着他。 许沐惊恐万分,然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一脸茫然道:“好......” 话音还没落,顾景吟便上前一头扎进了许沐怀里。 “卧槽!果然boss心理都不太正常!而且癖好还这么多!”许沐心里默默道。 “师兄,我还以为这世上唯一一个疼我的人也没了,没想到你还能回来。”顾景吟终于说出了今晚第一句完整的长句。 竟是这个原因? 许沐叹了口气。也是,他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师兄对他好过。可这个对他好的人死了,还是为自己而死,怎会不难过。 “师兄,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会再像上次一样......那这世上就再没有人......”少年的话语断断续续。 所以你才一动不动盯着我? “师兄还会再离开我么?”少年把埋在许沐胸口的脸抬起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会了!我得负责把你赶出山门啊少年! 可是看着怀里骨架单薄的小人儿,许沐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会”字。 沉默之中,一阵冬夜的寒风夹杂着冰雪的气息从门窗缝隙之间冲进屋子,臂弯中的人一阵哆嗦,许沐下意识地将他拢得紧了些,甚至能透过薄衣隐约摸到他肋下的骨头。 许沐活了这么十几年,第一次被另一个人如此信任地依靠着,竟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沧桑感。 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声音:他要照顾这个孩子。 他想看他好好长大、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自己真是疯了。 一定是疯了。 “师兄会好好照顾你,再不会离开你了。”许沐将这副单薄的身骨拥在怀里,就像保护风雨中一枝脆弱的小苗。 * 许沐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睁眼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像是泡在辣椒水里一般。 怎么回事?不就是昨晚和那个小哭包抱了一会儿吗?怎么跟叫人剥了一层皮似的? 许沐一边疑惑一边费力睁开自己沉重的眼皮。 许沐自认为在经历了这么多离奇诡异的事之后,不会再对任何东西感到惊讶了。但他还是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吓得一口气都没喘上来。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第10章 相伴第三段 那是一张狰狞破碎的人脸。 而这张脸此时正紧紧贴在他面前。两只眼球布满了褐红色的血丝,额头以上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生生用刀削去了一般,触目惊心的伤口凝固着可怖的血痂。 许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这玩意儿推开。可他却发现自己手臂根本动不了。不仅手动不了,哪里都动不了。 正在疑惑之时,面前的脸忽然动了动,向后退了过去。直到这时,许沐才彻底看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女子,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女子。 而此时,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她身着暗红色的衣裙,颜色不似普通布料那般鲜艳,倒像是在血水之中泡过似的。见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女子一把撩过垂在身前的面纱,将整个脸都遮了起来。 “你是何人?”许沐稳住心神,平静问道。 女子面纱之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异常嘶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许沐:“你要做什么?” 女子:“你也不必知道我要做什么。” 许沐:“......” 看来和她说话也是白说,许沐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缠着极细的绳索,足足有几十道,透过白衫深深嵌进皮肉之中,几乎勒出血来,将他牢牢困在床板上,一动不能动。 看到这幅景象,许沐心下了然,这女子想做的绝非什么好事。 不过下一刻,许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问道:“那个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女子一挥手,一张椅子飞了过来。少年小小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椅子里,脸上一片平静,似乎还在沉睡。 许沐这才松了口气,见到他没事,竟也没什么担心的了。又换上了个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道:“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也无恩怨,何必要为难我们?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倒可以说来和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你们老老实实呆着,便是帮了我大忙了。”女子的声音依旧像是被砂纸磨破了一般。 “别啊,我一看你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反正见面便是缘分,不打算分享一下你的人生阅历么......”许沐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还被绑着,竟有了点闲扯家常的意思。 女子听完这话根本没打算理他,而是转了个身,面向椅子里的少年。细细审查了一番,慢慢抬起右手,在少年眉心、心口、腹部各摩挲了一下。 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翘起了中指,露出锋利的长指甲。 然而就在女子的尖甲就要触到少年的眉心时,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抓住了。 “你要精血做什么?”许沐在她身后沉声问道。 女子惊恐地扭过头去,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本想听你讲讲可有什么隐衷,谁料你竟这般不领情,不过现在讲来也不晚,我还是愿意听的。”许沐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试探她的灵力。 女子渐渐有些承受不住,脸色越来越差,身影也飘忽了起来。就在透明的躯体即将消失的时候,女子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全是凄苦:“求你,求求你。” 许沐闻言愣了一下,女子布满血丝的眼眶中充盈起了泪光,见了这幅景象,许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住了。 女子的身影趁机化作一阵疾风,破门而出。 许沐:......我就不该信你。 许沐望着门口若有所思,若是他没判错,这女子应是个鬼魄。 鬼不同于妖魔,乃是至阴之物。阳寿尽了、躯体没了,只剩下朦胧的非实体。由于阴阳平衡被打破,成了纯阴之体,自然多了一点非同凡人的能力。可若是无人操纵,灵力便极为低微。 只是鬼魂只在阴间活动,如果回了阳间也只能在夜晚出来。想要在人间正常来去,必要先饮精血。而眉心血、心尖血和脐血正是人精血所在。 在墨池峰下,也常有村民被厉鬼吸干精血。当时自己知道厉鬼从何而来,并未细想便直接用炼魂珠收了,可如今没想到在堰山脚下也发现了鬼影。虽说在修仙之人看来此物并不足惧,对寻常百姓确是莫大的威胁。 数百年来,各门各派皆有镇压厉鬼的玄门阵法和封印,以防邪祟作乱。此时怎会在数地屡遇恶鬼?难道都是煜城派所为?可是不在墨池峰下,意图又是何?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系统适时刷了一下存在感。 “讲。” 【两年后巫祁岭浩劫之时你便会知晓。】 “......” 【我这是为了保证剧情可以尽可能还原。】 “......” 许沐心道大不了我今晚就去抓个鬼问问好了,还用你? 说不定就能挖出一系列的线索来,到时候证据落实,本公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说鬼不是老子养的,衣锦还乡,不,衣锦还峰! 边想边踱步回床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白衫上尽是淤泥;再看床榻上,也是一片污秽。 许沐扭过头去看顾景吟,他身上的白衣也是斑斑驳驳沾染着泥渍。 “啧啧,这姑娘用什么做绳索不好,偏偏要用污泥来化。这下好了,我又得去洗衣服,不仅要洗衣服还要洗床单!造孽啊。”许沐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一边叫苦不迭一边脱了自己中衣,和床单裹在一起扔到一旁。又连忙走到椅子旁,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睡得这么死?” 见他丝毫没有醒的意思,许沐便俯身放心地脱起了他的衣服,打算在他睡醒之前毁尸灭迹。 先小心翼翼解开了他的腰带,然后慢慢拉开他的衣领,一手伸进衣服里面托住他的背,将他从椅子里面扶起来些,另一只手褪下一边袖子。 没醒,完美! 许沐换了只手,打算再次托起他的背,去褪另一边的袖子。然而就在他刚刚托起少年将他身子搂过来的时候,顾景吟醒了。 两人正处在一个尴尬的距离,双目对双目,鼻尖蹭鼻尖。 这都不算什么,更尴尬的是许沐一只手还在他背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昨夜隔着两层衣服只能隐约摸到他骨头,而此时许沐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这副鲜活的骨肉就被自己握在手心一般。 二人对视了一眼,许沐立马撒开了手站起身。 然而许沐毕竟是许沐,他的尴尬不会超过一秒。于是下一秒又恢复了一脸轻松,笑着问道:“醒了?昨晚睡得如何?” 顾景吟先是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被他扒得凌乱不堪的衣衫。愣了片刻,脸上竟渐渐发起烫来。 许沐望着坐在椅子里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一动不动的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好像欺凌了弱小一般。 “别这样,说句话啊倒是,睡傻了?”许沐弯下腰来,伸出一根指头骚了搔少年的下巴。 一边努力化解诡异气氛,一边看了看他那身半脱不脱的衣服,愈发觉得不妥。 到底是给他脱下来,还是再给他穿上? 思索了几秒,许沐上前一步,两手抓着他的领子向外一扒,一把脱下了他的衣服,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少年整个身子被他略显粗暴的动作带的向前一倾,随即又赶忙坐正,抬起脸怔怔看着他,开口道:“师兄......你做什么?” “脱你的衣服。”许沐回答得很随意。 少年睁大了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 “起来。”许沐边说边将脚边的床单衣服踢到一旁。 “去哪......”少年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去床上。” 少年听了这话一愣,两个脸颊腾得烧红了。 “站着不动,等我抱你上去?”许沐回过身道。 “不......不用......”少年连忙钻进被子里,半个脸都埋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许沐。 许沐见状笑了,伸手想去刮刮他长长的眼睫毛,然而少年连忙整个身子向下滑进了被子里面,躲开了他的“淫爪”。 许沐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清了清嗓子:“出来。” 过了一会儿,少年又露出了半个脑袋,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许沐。 “我有那么可怕,天天吓得跟什么似的。”许沐无奈笑道,脱了自己的外袍,掀开了被子,用自己的衣袍将少年裹了起来,又盖上被子,“你身下的床单被我揭了,只穿一件睡床板会不舒服,先用我的凑合一下。” “为何要揭了床单?”顾景吟问道。 “因为你昨晚尿床。”许沐站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向屋门口走去。 顾景吟听了这话,一脸震惊,脸色发白。 “骗你的。”许沐走到门口,又回过身。 顾景吟:...... * 正值初春,虽是冰寒未了,但溪水已经融化,汩汩的水流清澈见底。 穿越来这么久、又当了这么久的倒霉鬼,洗衣服这件事许沐早已是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师兄,我来帮你吧......” 许沐扭头,见顾景吟正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 “不行!”许沐当机立断拒绝了他。这地方荒无人烟的,正发愁找不着痛苦值呢,而且积分只剩下5分了!根本不够扣好吗!好不容易有个洗衣服的机会,好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先不扣分就行。 【你的任务是每天获取一人的痛苦值,这个应该不......】系统忽然质疑道。 “怎么不行,以前我在墨池峰洗衣服不就算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洗就要顾景吟洗,相当于你替他。】 “那现在也一样啊,我不洗就得他洗,因为这儿就我俩人。” 【......】 “你不准洗,快回去!”许沐护着身前的衣服,生怕有人抢食物一般。 “我想在这里看着师兄......”少年依旧不肯走,蹲在他身边。 许沐十分无语,道:“要看蹲远点看,在这儿打扰我洗衣服。” 少年闻言起身跑开了一段距离,到下游去了。 许沐在溪水边蹲了好一会儿,觉得腰背酸痛,抬起头呼了口气,忽然见到脚边有一块扁平的石头。 又看了看蹲在下游溪边好像在玩泥巴的少年,许沐突然生出个捉弄人的主意来。 他捡起那块石头,指尖灌入一点灵力,在上面刻了两个小人,一大一小。轻轻一挥,石头变成了一朵桃花。许沐将这朵花往水中一抛,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顾景吟正低着头捣鼓溪边的水草,本来想抬头偷偷看一眼师兄,却没想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朵桃花,还是一朵大如碗口的桃花。不禁心下疑惑:只是初春,怎么有这样大一朵桃花? 于是拨了拨水,将那朵花拿在了手里,刚准备细看,手里的花却变成了石头! 石头上还刻着两个画工粗糙的小线人,一大一小,大的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而小的只有两粒豌豆大。顾景吟见了这画,忍不住笑了,能把石头变成桃花,也只有自己师兄了。 正在端详小人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自己肩膀上一拍:“我画的好看吗?” 顾景吟还沉浸在石头画里,一点没有防备,这么一下,脚底一滑,跌进了水里。 这下轮到许沐吃惊了,自己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得掉进水里了?完了!又是一件得罪仇人的事!罪加一等! 顾景吟在水中冒出半个头来,乌黑的长发贴在白皙的小脸上,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一双眼眸里一点责备也没有,反而有一丝......欣喜。 许沐:我没看错吧? “师兄,我喜欢你的花。”少年在水中吐出几个泡泡。 许沐哭笑不得:“赶紧上来吧,别冻坏了。”边说边上前打算把他提溜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少年望着他的眼神却变成了惊恐。 紧接着,许沐感到后背一痛。 低头一看,一把带血的长剑穿身而出。 第11章 相伴第四段 许沐霎时间定住了身子,身前的血迹在白衣上蔓延开,剧痛之下,春寒料峭中竟瞬间冷汗如瀑。 这一剑没有任何缓冲、也没留任何余地,完全是为取性命而来。 身后的人猛地将剑抽了出来,作势又要劈过来。许沐回过身抬手迎了这一剑,剑刃霎时在他掌风之下断裂成数截。 执剑的是一个男子,通身褐色粗布衣袍,但却显得很是得体;黑色长发松松绾起,一双眼眸略显清冷。 顾景吟已从水中翻身跃了出来,召过佩剑握在手中,剑身流动着淡红色的光芒,蓄势待发。只等那男子再上前一步,他便会将那人一剑毙命。 许沐却根本没打算使剑,两下封住伤口止血,后退了一步,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金色的线条在半空中隐隐发光,化为实体,落在男子身上。像一条游走的蛇,迅速将他捆了起来。 这是顾景吟半年来第二次看许沐动用这种他并不熟悉的法术。 修真者各有所长,但也终究不过是炼丹、炼器、阵法和修符这几类。而墨池峰自开宗立派以来,一直是以炼器为主,讲求剑灵融剑人合一。也有少数人选择使用其他法器,但归根结底是相同的。 上次见炼魂珠与许沐血脉相连,以为他内丹强大;如今又见他动用符咒,可见亦修符。少年望着眼前不过大自己几岁的白衣男子,内心不由敬重起来,虽说二人都是刚至金丹前期,可他还是觉得师兄的功力深不可测。 然而许沐丝毫不知道少年心底浓浓的敬佩之意,他只知道接受了系统给他的套装之后灵力运用愈发自如了。还只单纯地以为这套装真如苏伯凌所说,不过是最基础的罢了。 将男子捆了个结实,许沐走上前细细打量起他来,绕着他转了几圈,附在他耳边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应该不熟识吧?” 那男子倒也不挣扎,只是挺直了背立着,一言不发。 “既然你我并不相识,为何要从背后伤我?”许沐倒也没有责怪的意味,语气反而透露着一丝好奇。 “哼。”那男子终于发出了声音,冷哼一下,偏过头去。 “你要说倒是说出个缘由来,哼是什么意思。”许沐直起身子来,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景吟,把他扛屋子里去。”许沐冲少年示意了一下,自己一甩袖子,在前面先走了。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只好默默将这名男子半扛半拖,追上他的步伐。 * 将男子放在椅子上,顾景吟回身关好门窗,屋子里渐渐聚了些暖意。 “说吧,为何要伤我。”许沐一撩衣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一腿,语气随意。 “哼。”男子依旧不领情。 “你这人当真奇怪,无缘无故捅我一剑,又不告诉我为什么。”许沐凑近了一点。 “哼。”男子依旧鼻孔出气。 “你总是哼来哈去的有何用?”许沐无奈道,心想这人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发了疯见人就捅? “你要是不说为何,我今日便将你生吞活剥炖了熬汤喝。”许沐忽然微微一笑道。 “你......”男子终于道出了一个汉字。 “我......我怎么?”许沐终于等到他说话,连忙探身上前。 “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男子愤愤道,眼里似又怒火。 “我做了什么?”许沐一头雾水。 “你这种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之人,百死尤不解恨!”男子情绪激动,胸腔微微起伏。 许沐这下更为莫名其妙,心道我何时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了? “昨夜我家娘子一夜未归,我今早便出来寻她,行至这小屋前,刚欲上前打听,便见你紧紧捉着她手腕,居心不善。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向你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你竟还......” 许沐听得心尖发颤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都是哪跟哪? “她掩着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整天都躲着我不肯见我。若是你未对她行些轻薄之事,她怎会有此举止?整整一夜,你二人荒山脚下孤男寡女......” 许沐听到此处简直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便给自己扣了这个黑锅,如今别说跳黄河了,就算跳银河都洗不清了! 顾景吟在一旁听到此处,震惊不比他少,开口道:“师兄,昨夜......有女子在这房里?我怎不知?” “你睡着了。”许沐想都没想答道。 听了这回答,少年微微一怔,将今日反常之事通通联系了起来,抬起头,声音发颤:“师兄,那......你......把我弄到椅子上......还有你今日要洗床单,竟都是因为那个......” 此话一出,许沐还没来得及答话,那男子便先怒发冲冠:“好你个禽兽!果真做了这丧尽天良的事!” 许沐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干脆不接话了,打算等这两人冷静些再解释。于是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桌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三人屋内沉默半晌,许沐觉得冷静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这位公子,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别打算和我来软的!你要杀了我便杀!不杀我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送你上黄泉!”男子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许沐心道还让不让人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了,连给自己一个洗白的机会都不行吗? “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听我来讲。若是我讲完你还认为我有错在身,那便任你处置,如何?”许沐依旧心平气和道。 说完便弹了一下手指,解了男子身上绳索。 男子一见松了绑,立马一跃而起抽出许沐放在桌边的剑,抵在他颈前。 许沐伸手微微拨开了剑锋,抬起头道:“我还没讲,你急什么?” “哼,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来!” “你可有眼疾?”许沐问道。 “你......”男子闻言一愣,有些吃惊,“你如何知道?” 许沐见他这副反应,轻轻一笑,道:“看来是让我说对了,那你这双眼睛,是不是一至黑夜,便看不清事物?” “嗯......”男子有些勉强地答道。 “那你的那位‘妻子’是不是白天都躲着你,只在你晚上看不见事物的时候出现?” “你......你为何知道得如此......” “你只用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 “那便对了。”许沐笑道。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是让她亲自来跟你解释吧。”许沐指尖一挑,从手中翻出一片叶子,在男子眉间一绕,等了片刻,忽然有阵风破窗而入。 许沐收回了叶子,一名女子已经立在三人眼前。 顾景吟看着他手中那片泛着浅光的叶子,心里默默道:第三次了。 那男子见了屋中女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为惊恐。这是他第一次在天黑之前见到女子的模样——眼神空洞布满红丝、面容狰狞可怖、头上凝结血痂。 “你......你是......你不是忆雪!你不是她!”男子看清景象后愣了足足有一刻钟,这才震惊不已结结巴巴说道。 许沐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冲女子道:“原来你叫忆雪,那么忆雪姑娘,看来你骗的不止我一人啊。如今好了,当着大家的面,不给个解释吗?” 谁知女子闻言竟扑通跪了下来:“仙人,仙人,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 许沐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跪过,一下子受宠若惊,赶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也没要把你怎样啊,只是让你解释一下,怎么还磕起头来了?” “仙人想听我解释吗?那我来讲个故事可好?” * 敬亭山下有一对从小青梅竹马的男女,男子听了他人劝说,跟随着几人外出跑商队,说是挣了钱便回来将女子名门正娶娶回家,过两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现实总是落入俗套,男子一走就是一辈子。纵使离家前他对女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可一句轻飘飘的诺言却怎么也换不回一个人。 女子一等就是一生,以为男子遭了什么变故。直到与世长辞的前一天,她还依旧以为,那个人,会在第二天出现在家门前,冲她笑着道:“我回来了,等急了吧。” 于是她不甘心,身死魂不散,在人间飘荡数十年,寻找男子的转世。可当她费劲千辛万苦找到那男子的转世时,他却早没了前世的记忆。当一个寂静的夜晚,女子的鬼魅身影出现在他床榻之侧时,他毅然拿起放在床头用来辟邪的桃木剑,不顾那女子如何解释,还是执剑猛地向女子斩去,生生削去她半颗头颅。 整整六世轮回,女子都不愿投胎转世,宁愿在世间做只孤魂野鬼。每一世的男子都不记得她,她没了原先容貌亦不敢现身,只是悄悄陪在男子身边,看他长大、陪他老去、再去寻下一世的他。生生世世、沧海桑田,数百年之久。 直到三十年前,她被青鸾派的弟子碰上,用阵法将它和其他鬼魅一起囚禁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永生都不能再重见天日了,却不曾想,在一年前,自己竟又被放了出来。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男子这一世的身体。她发现这世的男子患有眼疾,每到夜晚便看不见,虽说心疼,但终于能在晚上现身还不至于吓到他。 于是她白日骗男子说外出做工,晚上便回到他身边照顾他起居。男子从前独居,夜间行动不便,有了她的照料后,生活也渐渐滋润起来。 她觉得这便满足了,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平稳稳陪他一辈子,却不想遇到了许沐和顾景吟。 * “师兄,人鬼殊途,他二人......”少年望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人。 “只要她保证以后只在夜间出行不再吸人精血便可。”许沐答得心不在焉。 他心里在意的只有是谁放出的这些鬼魂,据女子所说,她是被青鸾派放出来的。 鬼魂本身灵力低微,可若是被灵力高超之人人有意操纵,那便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修仙之人向来知晓鬼魂并不足以畏惧,反倒降低了戒备。 也就是说,在巫祁岭的那场浩劫之中,纵恶鬼伤百门的并不是煜城派,而是青鸾派。 而这一点,可能自己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都不清楚。 许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苏伯凌温和的脸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可以提前回墨池峰了。 * 许沐瞟了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天色,回身进了内室,顾景吟见状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许沐晃悠到床前,外袍脱下来往旁边一甩,将自己扔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趴成一个大字。 “小吟,快上来。”许沐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含糊不清哼道。 少年听到“小吟”两个字,愣了愣,一阵酥麻自脚底而生,窜上心头又融化开来,弥漫全身,“上......上哪......” “当然是上床了!”许沐把脸抬起来,侧身看着他笑道,“洗了一下午衣服,腰痛,快来帮师兄揉揉。” “师兄身上还有伤,不如我去采些......”少年迟疑道。 “没事的。” “不......还是去......”少年依旧坚持道。 许沐见状只好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今日太晚了,先休息。”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里面,“脱衣服、上床。” * 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皆无睡意。 忽然少年转过头来:“师兄,在这世上你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许沐还沉浸在自己如何回墨池峰、如何完成任务、如何保命的世界里,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师兄在这世上可有喜欢的人?”少年眼神清澈望着他。 许沐抿了抿嘴,仔细想了一会儿,除了父母之外,倒还真没什么人。可如果硬要说出点什么的话,自己应该暗恋过小学时候的同桌,不过也不能算作是喜欢她,顶多是喜欢她每天给自己买的旺仔牛奶吧。 可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就算说出来了顾景吟也不认识啊!他们应该不算是“这世上”的人,而是“那世上”的人吧! 想到这儿,许沐内心很是苦涩,没说话。 少年见他不做声,又问道:“师兄可是喜欢关师姐?” 啊?听到这个名字,许沐想了一会儿才对上脸,于是理所当然道:“不啊。” “那是段师叔门下的柳师妹?” 啊?那又是谁?于是又道:“不啊。” “那是云师伯门下的温师姐?” ......“不啊。” 少年沉吟了片刻,道:“可是墨池峰统共也就她们这些女弟子了。” “谁说我就偏要喜欢她们这些女弟子?”许沐脱口而出,心想大千世界姑娘多了去了以后任本公子自在逍遥。 然而这句话到了顾景吟耳中,重点却完全不同了。 “师兄的意思是说,她们你都不喜欢?” “对啊。” “那师兄喜欢何人?” “......” 怎么又绕回来了?没完没了了还? 到底想个什么人才能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一扭头,发现少年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等待回答。 好了,这下连装睡这招也没法实行了。 “你真想知道?”许沐撑起身子,俯身看着少年道。 “嗯。”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最喜欢你。”许沐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少年被这句话吓得怔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许沐长长的黑发垂在他脸侧,发梢轻轻剐蹭着他的耳垂。顾景吟脑中空白、心里像着了火,又拼命咬紧牙关将这团火咽了回去。 许沐见他吓成这副模样,这才舒心一笑,躺了回去,“睡吧。” 果然,少年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许沐心里得意,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 第12章 相伴第五段 【恭喜您成功减低他人内心痛苦值,奖励200积分和特殊道具一副,当前积分为205。鉴于您优秀的自主挖掘剧情表现,从今日开始本系统为您提供剧透服务。】 许沐还没醒透就听到系统在脑子里聒噪。 “剧透服务是什么?” 【告知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许沐心想你不是都给我安排好剧本了吗?不照着演不是都不行吗?那我还要你的剧透有什么用? 【到你穿来时间节点之后,剧情将自由发展,此功能仍然有效。】系统解释道。 “噢,这样啊。”许沐想了想,说不定那时候他早gameover了都不需要剧透了。 许沐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这小子今天倒起得这么早? 许沐极不情愿地从被子里慢慢钻出来,洗漱穿戴了一番,才推开门去找顾景吟。 “哎对了,你刚刚不是说还有个什么特殊道具吗?在哪?”许沐忽然想起来。 【特殊道具:锁玉镯一对。】 “有什么用?” 【可以有效防御各种攻击性仙器。】 “这么6?” 【不论对方的仙器是何,锁玉镯都可以挡下攻击并且镯子本身不受任何损伤,只不过本身没有攻击性。】 “听上去还不错。” 屋外依旧寒风阵阵,许沐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昨天自己洗到一半的衣服好像还在扔在水边,现在估计都冻上了一层冰棱茬子了吧。 然而转念一想,这倒也好。一个任务拖成了两次,自己现在只用去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洗完,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 不要太妙! 一想到这儿,许沐连忙朝溪水边走过去。 【锁玉镯属于高阶仙器,除你本人之外需要滴血认主才可启用。】 许沐心里给系统比了一个“ok”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沐还没走到溪边,就看到了顾景吟的背影,而他,正在洗自己视若珍宝的衣服!!! 【即将为您发放道具——锁玉镯,请问您需要在上面刻什么字?】 许沐没工夫再搭理系统,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只盼着他还能给自己剩一件。 “顾景吟!”许沐在少年身后喝道,“谁让你来洗......” 【叮——刻字完成,现在将为您发放。】系统忽然响起,打断了他下半句话。 许沐感觉手腕一凉,抬起胳膊一看,只见两个白玉镯子正套在自己手上。 “什么刻字?”许沐脚下一顿,这才注意到系统的话。 【......就是刻在镯子上的字。】 许沐连忙将手举到眼前,两个玲珑剔透的白玉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而这两个镯子上,都刻着相同的三个字。 顾景吟。 没错,就是这三个字。用劲道的笔锋,勾勒出优美的篆书线条,在白玉之中深深凹陷进去。 许沐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衣服也不想洗了,转身就往回走。 “师兄,你叫我吗?”顾景吟从溪边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没有,你继续洗吧。”许沐毫无情绪地答道。 回到屋里,许沐倒在椅子里唉声叹气,怎么想怎么别扭。明明是自己的贴身物件,怎么反而刻了个别人的名字在上面?而且要刻也应该刻个什么美女佳人之类的,怎么偏偏刻了将来要与自己反目的人? 莫非自己与这少年八字不合?前一世被他一剑穿心不说、这辈子还心甘情愿为他吃苦受累,如今还要和他相依为命同床共枕、连东西都要刻上他的名字! 正在郁闷,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许沐没理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少年在他身前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师兄可是生我的气了?” 许沐依旧没睁眼:“没有。” “那师兄为何面色不佳?” 许沐还是没睁眼,叹道:“心累。” 少年听了这词,有些疑惑道:“师兄的意思是,心中感到累?” 许沐敷衍道:“差不多吧。” 少年听了许沐透露着不耐烦的语气,没再接话,只是静静站着。 就在许沐快要在椅子上睡着了的时候,少年又开了口:“师兄若是不愿让我洗我便不洗,以后师兄说什么我做什么,不会再犯了。” 许沐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真的?” “绝不违背。”少年答道。 “那好,你过来。”许沐直起身子冲他招了招手。 少年连忙上前几步,立在许沐身前。 “把这盘包子给我吃了。” 少年闻言怔住了,这才看到那晚自己扔下的包子还放在桌上,此时已经硬的宛如一盘石头。 “我......”少年很是窘迫,不知该作何解释。 “你不是说你吃完了吗?”许沐两根手指捏起一枚小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硬邦邦的脆响。 “我......”少年脸颊涨得通红。 “你怎么?”许沐抬起眼睛看着他。 少年紧紧咬着下唇,垂下眼睫,不知道如何作答。 许沐见了他这副模样,极为不爽。怎么又搞得像是欺负了他似的?明明是他欺负了我啊好不好!我辛辛苦苦给他做的宵夜他居然就这么给浪费了? “说话啊,为什么不吃。” 少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印在脸上的两片小小的扇形阴影也跟着颤了颤。 顾景吟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拿起一个包子就塞进了口中。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少年自己都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起眼睛,紧接着一道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两人都怔住了。 “哎,你干什么?”许沐这才反应过来,抠开他的嘴把石头包子给扒了出来。 “我......”少年抬起脸望着他。 许沐看着他嘴里流出的鲜血,心想这傻孩子不会把牙给硌掉了吧。急忙扶着他胳膊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血迹:“张开嘴,让我看看。” 谁知少年听了这话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许沐无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脸颊,语气温和道:“让我看看怎么流血了,是不是硌到牙了?” 少年轻声道:“没有。”又是一道浅浅的血迹渗出来。 许沐看到他这副模样,忽然自责起来。不就是一盘包子吗?不吃就不吃呗!本就过了辟谷吃不吃有什么所谓?不爱吃就扔了,何必去斤斤计较?明知道他对自己的话那么认真,还偏偏要故意去逗他! 许沐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的,结果自己哪里会照顾人? “师兄,我不是故意不吃的,我是......”少年望着他喃喃道,以为他还在生气。 “好了,不爱吃就不吃,我们去吃好的。以后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咱们就不吃,好吗?”许沐语气温和道。 “先让师兄看看。”许沐最怕的就是把这孩子的牙弄断了,过了换牙期,若是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么个高颜值360度无死角小帅哥,要是因为自己而少了颗牙,那可就完了,将来那些暗恋顾景吟的仙女魔女妖女们不把自己弄死才怪。 少年点了点头,很配合地张开嘴让他看。许沐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牙齿都还完好,只是牙龈上被刮出了一道血口子。 好想拿云南白药喷雾给他喷喷噢,可惜没有。 许沐松了口气,站起身子,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说谁让你吃的?可是明明就是自己让他吃的。还是说以后别总是听自己的话?可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于是没说话,转身坐回了椅子里。 “师兄......”少年还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试图先挑起一个话题,可是两字之后便再说不出其他了。说话这个技能,顾景吟向来掌握得不怎么好,尤其是在许沐面前,简直可以算一个间歇性哑巴加持续性结巴。 许沐看了看他这副模样,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 于是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道:“师兄送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顾景吟有些受宠若惊。 许沐笑了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他的袖子,想去摸他的手。可是少年浑身像僵住了一般,手紧紧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握成一个小拳头。 “你的手呢?缩到身子里面去了?”许沐掂着他空空荡荡的袖口,揶揄道。 说完便伸进袖子去够他的手,攥住他的小拳头拉了出来。 “伸开。”许沐拍了拍少年紧握的十指。 少年伸开了手,许沐在他食指尖轻轻一划,冒出一颗小血珠。 许沐一边拉起他的指头,一边伸出自己左手,将少年的一滴血滴在了自己左腕的镯子上。 晶莹的白玉镯子在遇血之后,瞬间透出红光,现出繁复的纹路。待到血珠完全融进了镯子,红光又慢慢暗淡了下去,纹路也消失了。 许沐褪下这只镯子,戴在顾景吟的手上:“送给你的,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少年惊讶地抬起手来看,又望向许沐:“真的给我了吗?” “当然了。”许沐捏了捏他的脸,站起身。 因为蹲得太久起得又太猛,刚一站起来,许沐便头晕不已、眼冒金星、两腿发麻。 “师兄。”顾景吟喊了他一声。 许沐低头揉着自己太阳穴,眼前依旧一片昏花,“怎么了?” 少年没作声,而是用动作代替了回答——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许沐心道:这孩子有拥抱上瘾症? 一句话还没想完,发麻的两腿就撑不住了两个人的体重,膝盖一软,许沐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了椅子里。 少年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被扑倒,没来得及收住身体,向前栽进了许沐怀里。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保持这个姿势没动。 直到许沐的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晰,这才看了看砸在自己身上的人,道:“你怎么总抱我?” “师兄为何......这么......容易摔倒?”少年依旧吃惊。 “我有低血糖。”许沐随口答道。 “滴血堂?那是什么?”少年听完更为吃惊。 许沐:“......就是一种病。” “一种病?师兄得了什么病?为何不去医治?”少年语气愈发紧张。 许沐:...... “你先起来。”许沐拍了拍他的背。 少年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爬了起来,站好。 许沐深呼吸一下补充了点氧气,坐起身子整了整衣服,道:“五天后是上元节,我带你去集市看花灯?” “真......真的?”少年惊喜不已,自从上了墨池峰,他便没去过集市了。 “你怎么总问我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了,我何时骗过你?”许沐笑道。然而话音一落便心虚了起来:方才好像刚骗了他去啃石头包子...... * 上元佳节,通宵灯火,莺歌燕舞;街头人影攒动、车水马龙;观灯,舞龙,猜灯谜,热闹非凡。 顾景吟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心里欢喜,脸上带着平日里都见不着的笑意。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走走停停,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吆喝道:“放烟火喽。” 两人闻言上前,挤在人群中围观。 这一围观,真是涨了许沐的见识,他头一次见到古代是如何放烟花的: 一排烟花架子整整齐齐列在围栏中央,简直和他去参观历史博物馆见到的清朝炮筒一般。让他有种错觉,仿佛不是在放烟花,而是在打仗。 街上的行人听到要放烟火,纷纷凑了过来,不一会儿,两人身边便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连围栏里面都站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许沐看了看周围人满为患的景象,想去拉顾景吟的手,怕他走丢了,哪知道一回头,发现他早不见了。 许沐费力地在人群转了个身,还是没见到他人影,出又出不去、动又动不了。只好准备等烟火放完,人群散了,再去找他。 “起——放!”一个男声响起。紧接着一道火光直冲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上,绽开一朵绚丽的金花。 接着又是两声,三朵巨大的火花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许沐仰头望着夜色中灿烂的火星,心里叹道:果然美。 连着三个烟花炮筒,每个都是准准三响。第四个烟花炮筒也抬了起来,射出一朵璀璨金花,就在大家准备看第二朵的时候,炮口却忽然停住了,半晌没动作,黑黝黝的筒口安安静静。 人群静了一下,又立马骚动了起来,议论纷纷。 “不是三响吗?怎么变一响了?” “是啊,莫非装填的时出了差错?” “那还能不能看了?有人去检查一下啊倒是......” 许沐见了这种情况,忽然觉得很熟悉,就像自己每年过年在家放炮一样,明明是好几响的,结果点完就蹦出来一个火星,等到自己上前检查的时候,又炸开了,差点把自己炸毁容。 随着四周抱怨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个男子大着胆子走上前,准备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许沐见他走得里炮筒口越来越近,心里忽然没由来的一紧,儿时放炮的记忆突然浮现眼前。 就在此时,炮筒口忽然火光一闪,耀眼的光柱直冲而出。而那名男子离炮口不到一丈远,见到烟火直冲自己而来,下意识想往旁边躲,但已经来不及了。烟火本就是炸药,巨大的冲击力冲向男子的左肩,将他整个人轰翻在地,鲜血如柱,喷薄而出。 众人见了这番景象,爆发出阵阵惊呼,霎时陷入一派混乱。然而谁都不敢上前查看那男子的伤势,因为他正好躺在炮筒正前方,而第三响还没响,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去冒险。 大家都不由自主避让开那似会吃人的烟花炮筒,自动向外扩散成一个大圈。许沐心里着急,那名男子离炮口有一段距离,只用从后面把炮筒抬高一些,从远处过去便能将那男子拖出来。怎奈周遭一片混乱,撞得他东倒西歪。 正在这时,一名少年身手轻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那名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跑过去。 围观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不要命了? 许沐看到围栏之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这傻小子!真是傻到家了!”许沐一边心里骂着,一边拨开人群向里面挤。 此刻躺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受威胁,而俯身打算将那人带离的顾景吟却是身处险境。 还没等许沐挤到跟前,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呼喊:“孩子,快躲!” 许沐抬起眼,只见炮口又是火光一闪。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后背蹿起了一层冷汗,心跳都凝固了。当下深吸一口气,再顾不上周围的一切,飞身向围栏中的两人而去。 运功抬掌冲炮口打过去,将原本微微向上倾斜的炮筒扬起直冲上空,紧接着一道火光不带任何角度,笔直射上天际。 许沐身子依旧没停,一把抓起少年,掠过围栏中的空地,一直带到围栏外面。 顾景吟本来看到的是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火光。可是下一刻,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双臂,将他整个人凌空抡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仿佛飞了出去,可是随即,又稳稳落进了一个人怀里。 那个人的手心冰凉,全是冷汗,可怀里却是他熟悉的药草香气。 “师兄?”少年愣愣望着依旧搂着自己的男子。 许沐依旧因为刚刚的事心悸不已,紧紧搂着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一秒,就差一秒,就来不及了,还好。 许沐稳了稳心神,放开了他:“你小子可以啊、能耐了、不要命了、只顾着做好事了,你怎么那么伟大呢!” 许沐心里恨得不行。明知道有危险,干嘛要往上冲?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傻得不开窍呢! “师兄.....” “别叫我了,我看我就不该去救你,让你英勇牺牲最好,到时候我会好好帮你传颂你的光辉事迹的。”许沐拍了拍自己衣服,站了起来。 “师兄......”少年跟着他站了起来。 许沐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不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不行的,于是没理他,往围栏中央走去,想看看那名男子情况如何。 “师兄,景吟不是故意要逞强,而是......” “而是什么?”许沐没回头。 “景吟想做一个如同师兄一般的人。”少年嗓音干净得仿佛清泉中的水。 “什么?”许沐闻言心头抽了抽。 愣了几秒之后,许沐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里忽然愧疚起来,自己是不是不该责怪他的。 若是换了自己,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见死不救吗? 那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如此生气,如此愤恨? 难道是因为,看到他不要命了? * “看来是不行了,唉!” “这么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还有心跳,不过失血这么多,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围栏里传来的议论声打断了许沐的思绪,他赶忙重整步伐,来到了那名男子身旁。 只见一边还有一名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得双眼通红。 许沐俯下身来,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心里不禁一阵叹息。本是一家三口出来赶灯节,如今却祸从天降,阴阳相隔。 许沐想出言劝几句,可又觉得无济于事。正打算起身离开之际,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记得系统说过,提取痛苦值的方法还有另一个,那就是人工提取。如今这个男子若是不救,必死无疑;若是救了他,自己也不至于会死,也许还能还别人一个完整的家。 想到这儿,许沐轻轻伸手放在他心口。忽然一股滚烫的热意顺着手掌经络直冲自己胸口而来,源源不断,仿佛沸腾的岩浆,流满全身,侵蚀着浑身的血管。 忍了半晌,许沐口中一阵腥涩,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没一会儿,地上的男子居然悠悠转醒。 人群中又是阵阵惊呼,不过这次是惊喜的呼喊。 许沐整个上身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痛,强撑着站起身子,耳边尽是众人的欢呼赞美,什么“妙手回春”,什么“神医在世”,等等。 许沐却顾不得他人再说什么,只顾着跌跌撞撞离开人群。顾景吟在人群外等了半晌,终于见他走了出来,连忙上前扶住他。 “师兄,你怎么了?”顾景吟见他脸色发白、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心里疑惑。 许沐没答话,依旧向前走。少年连忙快步跟上。 山间的夜晚,寒风一吹,将他身上的汗水蒸发掉了。刺骨的寒意倒稍稍抵消了体内如同岩浆翻滚的烫感,许沐这才恢复了些力气。 “师兄,你可好些了?” 许沐点了点头,两人慢慢走在小道上,沉默片刻,许沐忽然放慢脚步转头道:“景吟,刚刚师兄不该责怪你的。你做的没错。” 少年闻言也停下了步伐。 “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做事之前须三思,万万不可伤了自己。” 少年没说话,依旧望着他。 许沐不太喜欢这种被仰视着的感觉,于是慢慢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眼睛道:“景吟,你从前说自你养母去世后便没人再关心在意过你,可是你自己不能不在意自己。”许沐稳住声音,想在这孩子三观形成之前,努力给他灌输一些正确思想。 “况且,这世上不是还有师兄吗?你先前还说不让我离开,可若是你自己却先离开了,要我怎么办?”晓之以理后,许沐试图动之以情。 有些事该学有些事不该学啊少年!我有这么个坑爹系统你没有啊少年!万一哪天你真舍己为人把自己坑了怎么办! 说完之后,许沐忽然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为何要如此在乎这个小家伙。 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将来还要做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如今的这些,就权当补偿吧。 第13章 相伴第六段 “景吟,我们离开墨池峰有多久了?” “四个半月。” 许沐闻言“哦”了一下,低头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有四月之久了。 来的时候还是初春,山下还是冰封千里、一派荒凉;如今已是夏至,燕语鸠鸣、高柳新蝉。 其实许沐原本没打算在此久留,早在两个月前他就说过要回去,可是顾景吟却怎么都不答应。就在许沐打算拿那句“绝不违背”来压他的时候,顾景吟却煞有介事道“师兄只是遇见了一只孤魂野魄,便要认为所有恶鬼都是青鸾派放出来的吗?若是其他的不是呢?” 许沐听了这话,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道理。随即一想,系统既然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那就是相当于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放着假期不享受,非得急匆匆赶回去完成坑爹任务作死,是不是有些智障? 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那我们便再留一些时间吧。” * 这几个月的日子倒还算是清闲自由、无拘无束。 许沐每日都要一觉睡到日头高悬才悠悠醒来,里衣之外只披件松垮垮的白衫屋里屋外来回晃悠,悠闲得不得了。 可之所以还要说是“还算是”,是因为,许沐只不过是看似悠闲而已。 有那么个不要脸的系统整天逼着自己受苦,想悠闲都得靠装! 许沐觉得这几个月,自己简直活成了一个老妈子。 为了完成任务,每时每刻都要绞尽脑汁寻找可以干的活。无奈方圆几里,都只有他两人,能干的不过就那么几件事。 二人几乎每日都在重复相同的对话: “景吟,快快快!把衣服脱了!” “为何?” “快点脱了!来不及了!今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我得赶快去给你洗衣服。” “可这件衣服是师兄昨日刚洗的,今早干了我刚换上......” “没事!再洗一次!快脱!” “......” 每天,当许沐在溪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搓洗衣服的时候,顾景吟都会蹲在他身边,捡着地上的石头打水漂玩儿。把脚边的石头全扔完了,便会先默默看一会儿心不在焉的许沐,然后再默默道:“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穿衣服。” “嗯,啊?”许沐本来都已经放空自我了,手里的动作都是机械的,听到这话才抬起头,“不喜欢你穿衣服?没有啊。” “那为何师兄每天都要将我所有衣服都洗了,第二天还没干透就要再洗一遍。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穿过自己的衣服了。”顾景吟依旧乖巧地蹲在他身旁,身上套着许沐稍显宽大的外袍。 “这......”许沐闻言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孩子,我好想介绍你给我的坑爹系统认识一下啊,让你俩好好沟通一下,你就能理解我种种不正常的行为了少年! 系统:【本来我还没想判定你这种“强买强卖”是违规行为,既然你对我如此不满,那我便判定你此种强制为别人洗衣的行为,无效!】 “别别别!大哥!大爷!巨巨!我以后一定不再骂你了! 然而这种强制洗衣行为也没维持多久,因为还不到两个月,顾景吟的衣服都快让许沐给洗化了。原本还算厚实的布料,变得稀薄不堪,开线破洞都是家常便饭。顾景吟穿在身上,不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便是一副如着轻纱衣不蔽体的景象。 许沐觉得心下愧疚,勉强放弃了摧残他衣服这个念头,转而关心起他的日常起居来。 每天一时一刻不停歇,擦桌子擦凳子擦地板,擦完了一切,再拽过顾景吟给他梳头擦脸,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系统:【你确定你这还属于获取/减轻他人痛苦值的行为?】 “当然了!我帮他洗头洗脸洗衣服,他不是就省事省力气了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开心,降低内心痛苦值,你懂吗你。” 【......你确定他开心?】 许沐低头看了看少年被自己梳得一团糟的黑发,有些心虚道:“开......开心吧。” 每天忙完了这一切,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许沐都忍不住感叹道:自己这个师弟一点都不像是师弟,倒像是自己养的一个孩子! 相处久了,顾景吟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在许沐面前话都说不利索。倒是变得亲近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所谓的胆子大了,其实也不过是:许沐说些什么,他敢还嘴了;许沐捉弄他的时候,他也敢捉弄回去;不论许沐晚上如何拿脚踹他,他都会再次粘上去,明目张胆地抱着他睡觉。 每当许沐被他双手双脚箍得浑身酸痛时,都觉得这臭小子简直像条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禁疑惑:这孩子到底是有拥抱上瘾症,还是压根把自己当成抱枕了? 于是在经历了这四个半月痛苦异常的生活后,许沐毅然决定再也不住在这里了!明显还是墨池峰的单间舒服! * “哦,既然已有四个半月之久,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少年闻言有些惊慌地答道:“不行,师兄,我们还......” 许沐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笑道:“不行?” 少年连忙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 “景吟,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太过宠溺纵容你,如今你都不愿再听我的话了?”许沐努力装出一副动了气的样子。 少年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一瞬间恢复到了四个月之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态度:“不敢,是景吟错了,师兄说回那便回。” 许沐一看他一下子被自己吓回解放前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久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革命友谊,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 “其实倒也不急,我们骑马回去,沿途还能顺便游山玩水赏赏风景,你觉得如何?”许沐换了个稍稍温和的语气。 “嗯,都听师兄的。” * 堰山地处西北,再向北一些便是苍雪山,这块地方可以说是夹在苍雪山和墨池峰中央。 “景吟,你家是哪里的?”许沐牵着缰绳,回身问马上的人。 “我家住柳镇。” “噢!”许沐答道。心想那是哪? “那家中可有你的亲人?” “有,我的养父。” 许沐沉吟片刻,又道:“想家吗?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少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虽说许沐对顾景吟那个养父的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他对顾景吟很冷淡。 但是如今少年愿意回去,便是还将那里视作自己故乡。 * 二人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柳镇,只见这里不似大城镇繁华,倒是略显清冷。 傍晚昏天色昏暗,行人稀少;街道上挂着飘飘悠悠的幌子,可店铺却大都大门紧锁,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水。 两人沿街行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铺子。 “老板,请问这附近可有住店的地方?”许沐客客气气道。 店里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打量了二人一眼,道:“你们是外地来的?” 许沐顿了顿,答道:“路过此地。” 店老板没说话,低头又抹起了桌子。许沐和顾景吟对视了一眼,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我看这镇上人烟冷清,店铺也大都关张,莫非都回家去过什么节日?”三人尴尬了半晌,许沐终于耐不住,小心试探道。 男子闻言将手里抹布丢在一旁的水桶里,直起身子:“还过什么节日,人都快死光了!” 许沐心下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瘟疫吧。如今这镇上都没人来了,原先住在这的人也都逃得差不多了,附近的村民都知道这柳镇成了鬼镇。你二人也别在这儿浪费功夫了,别再把命搭在这儿,赶快走吧!”男人说着就把他们往外赶,作势要锁门。 两人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男子却大门一关,将他二人拍在了外面。 许沐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冲顾景吟耸了耸肩:“本来还想说几句好话,叫他声大哥,让他行行好收留我们俩一晚。结果这下倒好,今晚咱俩得露宿街头咯。” 两个人慢腾腾晃悠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夜色漆黑,月光冷冽,颇有几分凄凉之感。 “师兄,你说镇上的人都染了瘟疫吗,那我......” “要不先到你家看看?” 少年点了下头,道:“好。” 二人来到一处院落,大门紧锁,少年轻叩了几下,无人应答。 许沐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房檐。少年当下意会,二人点地飞身而起,翻墙进了院中。 两人推开一间厢房的门,只见榻上睡了一排人,打呼声此起彼伏。 “你认识他们吗?”许沐轻声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 许沐上前几步,一一探了他们呼吸脉象,回身道:“都活着,只是睡熟了。” 二人在各个房中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顾景吟的养父,倒是见着了一大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 两人翻出院子,接连进了快百户人家,都无一例外,全是熟睡之人。 若是几户人家睡得早便也罢了,可哪有整个镇上的人都集体昏睡的? 许沐一连检查了十几个熟睡之人,发现他们根本毫无要苏醒之态!分明是有问题! 二人心下疑惑、面面相觑。 这镇上的人到底是被人下了蛊?还是染上了病?还是着了什么魔症? 许沐心道这是个什么情况?简直毫无头绪好不好!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许沐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在脑中喊道:“系统?系统你在吗?” 【在呢。】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有个什么剧透服务吗?现在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 【你想知道什么?】 “他们都是被谁弄成这样的?” 【这个不需要我剧透了吧......】 “为什么不需要?我很需要啊大哥!麻烦行行好给个剧透吧......” 【......我说不需要,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站在你身后了。】 许沐猛地回过身,果然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道黑黝黝的影子,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顾景吟也是一愣,紧接着马上反应过来,二人几乎是同时后退了一步,拔出了剑。 那个黑影子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在暗暗打量他们。 “你是谁?”许沐问道。 影子并不答话,依旧站在黑暗中。 许沐这下有些困惑,是人是鬼先站出来再说啊,你立在那儿装柱子有什么用? 忽然那影子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动了动,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借着雪白的月光,许沐将那个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差点没把自己胆汁胃液一股脑全吐出来。 只见那道影子根本不是个人形,而是足足有两米高,虎背熊腰壮实无比,浑身上下生着黑毛,像个魁梧的放大版大猩猩;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放着幽幽惨红色光芒;双手的指甲奇长无比,拖在地上,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啦”声。 两人对视一眼,挥剑迎上。可那东西只是张开了口,冲他们咆哮一声,许沐便觉得眼前雾霭层层、口鼻之中全是浓浓腥气,呛得他喘不过气。 许沐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想运功,可忽然觉得灵力阻塞,无论自己怎么使力,都无济于事。 他心里已有了个大致的判断,眼前这东西,非妖即魔。妖与魔不同于鬼,鬼魂是身死之物灵力低微,而妖魔不同,乃是修炼而成。如今这东西能封住自己灵力,可见法力不低;又没有人形,很可能是妖。 “系统!他到底是什么玩意!这回可以剧透了吧!你要是再不透我要你还有何用!”许沐心中咆哮道。 【你猜的没错,他是摄梦魂,妖的一种。并且他的修为已经快要达到人的元婴期,即将成人形。】 卧槽?元婴?意思是修为比我都高? 许沐心下叹道自己当真多灾多难,一碰就碰上这种难对付的角色。 “那我该怎么办?等死吗?” 【摄梦魂靠将人带入梦中吸取精魄为生,他的长甲穿心便能将人带入梦境,若是被带入梦中便再难醒来。他擅长制造幻想和幻听,刚刚你便是看了他喷出的雾障才一时灵力受阻。想要对付他,就需心清神静、眼不见、耳不听。】 “多谢系统大哥指点!” 许沐回身冲顾景吟喊道:“闭上眼不要看,凭感觉运功持剑,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 少年在滚滚黄烟之中点了下头,闭上了眼睛,手中长剑果然流动起了灵力。 二人的佩剑感应妖气,直冲摄梦魂的方向刺去。 就在顾景吟的剑即将刺进摄梦魂体内时,忽然听到身前的人唤道:“景吟......不要......” 少年闻声一颤。这分明是自己师兄的声音,此刻正从自己剑尖所指的方向传来。 顾景吟心头一紧:莫非是自己没有睁眼,判错了方向,误伤了师兄? 想到这,少年急忙睁开眼睛,上前一把抓回了自己的剑。 扑面而来一阵辛辣的浓烟,熏得他双眼发酸。烟雾之中,顾景吟恍惚瞥见了摄梦魂狰狞的面庞,那只骇人的独眼,正冲自己诡异一笑。 糟糕! 顾景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紧张师兄,落入了摄梦魂的圈套。距离过近,现在再旋身避开已是来不及了,少年咬了咬牙,一狠心,飞身迎上前,将手中的剑稳稳扎进了摄梦魂胸口。 几乎是在同一刻,摄梦魂锋利的长指甲也稳稳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第14章 违心第一步 虽说顾景吟这一剑没运灵力,却依旧威力生猛势如破竹。身形庞大的摄梦魂连着向后栽了十几步,身前喷涌出浓稠的血柱。方才将二人埋没的雾障此时散的一干二净。 许沐没睁眼都感到周身妖气瞬间退散、清明许多。 可当他睁开双目,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顾景吟后心透出的摄梦魂骇人的指甲,指甲上还带着鲜血,顺着少年的白衣蜿蜒而下,晕染一片。 许沐顾不得震惊,趁摄梦魂重伤没法动用妖术之际,急忙甩出自己的佩剑。剑风凌厉,雪白的剑刃闪烁寒光,伴着一阵疾风,将摄梦魂牢牢钉在它身后的院墙之上。 痛苦至极的妖兽发出震天的怒吼,挣脱了许沐的剑,飞出了院子,掀起整条街的房上瓦片,纷纷直坠而下;树枝在妖风中张牙舞爪,树叶沙沙作响。 许沐冲上前扶过顾景吟:“怎么回事?” “我没听师兄的话睁了眼睛......运不了功.......只能.......”少年躺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身前鲜血横流。 “行了别说了,你躺好别动,我给你疗伤。” 可是少年还没待他说完,身子便滑下了他的臂弯,倒在了一旁。 【身上的伤其实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摄梦魂的指尖毒会使人进入睡眠状态。它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精神状态造出不同的梦境:若是心中有恐惧,便会进入可怕的梦境——最终在梦中生生吓死;若是心中有希望,便会梦到一个完美的世界——在梦境里会遇到自己想见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令做梦的人沉迷梦境不愿醒来,直到在梦境中过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现实中的躯体也因长期沉睡而死亡。】 听完系统的解释,许沐心里更加焦急:“不能强制唤醒吗?” 【若是前者,梦境本就恐怖,强制唤醒只会加速他的死亡;若是后者,就更加麻烦了,做梦者很可能已在梦中过了许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摄梦魂的干涉下,只会将他愿意相信的梦境当作现实世界。而这时唤醒他,他会以为这里才是梦境,于是导致他千方百计“醒回”他的“现实世界”中。】 “怎么醒回他的现实世界?” 【你平时遇到醒不了的噩梦,会怎么办?】 “噩梦?当然是我一坠下山崖或者鬼扑上来我就醒了啊......” 【虽然每个人都有差异,不过都会认为在梦境中死亡便能醒回现实世界。】 许沐听到这里,心头一颤:“什么意思?” 【他会想尽办法自杀,回到他想要回的“现实世界”。】 “不会的......不会的,我绝对有办法,我绝对有办法阻止......”许沐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相同的语句。 “我必须要叫醒他,必须让他醒过来。”许沐慌乱了一会儿,又恢复了镇静。 与其让他一辈子耗在梦里,还不如赌一把。 许沐抱起地上的少年,朝院子里面走去,踹开了一间房门,将少年放在榻上。 许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缓缓运功,在指尖汇集起一股温和的灵力,轻轻输入少年体内,紧接着他闪烁蓝光的食指在少年眉间一点。 许沐的手心浸满了汗水,手臂一直在微微打颤,十指紧抓着衣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床上的人。 屋外,夜风阵阵;屋内,落针可闻。 许沐等这一刻钟的时间,却像等了三五载一般久。 久到他仿佛以为时光都凝固了的时候。 少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水,没有参杂丝毫混沌。 许沐紧紧攥着衣袍的双手松了松,轻轻舒了口气。 【是第二种情况。】系统忽然提示道。 许沐后背窜起一阵寒意,刚刚才松弛的神经立马又紧绷了起来,连忙走上前:“景吟?” 少年闻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是有些讶异,不过并未说话。 “景吟,你现在感觉如何?”许沐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问道。 少年依旧没说话,而是偏过头仔细打量起了他,眼神毫无遮拦得大胆,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景吟?你怎么了?” 【他以为这里是梦境。】 许沐心下明白,赶忙扶住他的肩膀,看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景吟,你听师兄说,这里不是梦,是现实,这才是你生活的地方,你之前见到的那些,才是幻像,都是假的,你知道吗,你要留在这里,知道吗。你在听我说话吗?” 少年没回答,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他。 “我会的。”少年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许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将他搂在怀里:“那就好、那就好。” “这梦里有师兄,那我便愿多做一会儿。”少年听话地靠在他怀里,慢慢说道。 许沐听完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将怀里的人推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双臂:“这不是梦,景吟,这不是梦,你给我清醒一点!”原本还打算心平气和讲话的许沐见了此番情景,却怎么都再难平静。 少年只是任由他拽着,不发一言,也不挣扎。等他吼完了,忽然慢慢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许沐一愣。 少年对他微微一笑:“师兄,就算是在梦里,你还是这么好看。” 许沐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是梦到我们从前的那段日子了,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只会跟在你身后。师兄,你是不是也怀念那段时光了,不然,怎么会和我一同,到这梦里来?”少年说话时,眼底含着深深的笑意。 许沐努力想从他的话中得到些信息,什么叫从前?现下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竟是从前?难道......在梦中,他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许沐稳了稳心神,握住他的手,试探道:“这是多少年前了?” “师兄这都不记得了?”少年闻言笑意更深了,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堰山回墨池峰的路上,大概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十多年?! 许沐倒抽一口凉气,握着他的手也不由加大了力气:“景吟,那都是假的,是你的梦......” 可是少年却像是铁了心要将他认作梦中人一般,丝毫不领情,也不听他的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在赏玩自己的梦境一般。 许沐见状急得怒火上窜,只想一巴掌拍醒他。 “师兄这就生气了?可是我记忆中,师兄那时一向对我是极有耐心的,看来梦果然是梦,都是反的......” 反你妹! 许沐急得想爆粗,可是还是压住了这个想法。就算爆粗他也不听啊,到底该怎么讲他才能相信? 想了半晌依旧毫无头绪,许沐干脆闭嘴不说话了。只要先牢牢看着他,不让他去做什么傻事。大不了,骗他留在这个梦里好了。 少年见他不说话,离他近了些:“师兄,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就很喜欢抱着你了。” 许沐心想你哪只是很喜欢,简直是对拥抱上瘾好吗! “嗯。”许沐点了点头敷衍道。与其试图骂醒他,还不如顺着他,让他在这多留一会儿,能拖多久是多久。 少年很是熟练地蹭到了他怀里,仰起头道:“在你怀里真好。” “嗯。”许沐依旧顺着答道。 “师兄。”少年一只手拽过他的发带。许沐被他拉得微微低下头来。 “怎么了?”许沐低头贴在他脸侧,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然而少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睫毛微微颤了颤,亲上了许沐的唇角。 卧槽!这是疯了吗! 许沐愣了一下,抬手就是一掌,猛地将少年推在了地上。 顾景吟却一点也不意外,慢慢站了起来:“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会这么做的。” 边说边拿起了一旁的佩剑,语气平和道:“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这个梦实在是太长了,再不醒,师兄你就该等不及我了。” 许沐忽然意识到他想干嘛,上前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别,你别,你会后悔的......” 少年道:“师兄不必紧张,等我醒来,我们二人就能在现实中相见了。” 见个屁!去天上见玉皇大帝吧你! 许沐一把抢过他的剑:“不行!你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少年笑了笑,接着道,“虽然从前的师兄和现在的师兄我都喜欢,可是从前的师兄只会拒绝我,在梦里也做不了我想做的事,还不如醒来再和师兄做。”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玩意儿? 许沐纵使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必须想尽办法留下他。 “你要做什么?我一样可以陪你做。” 少年听完略一吃惊,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一定是我做梦的时候想得太多,竟把十多年前的师兄也想象成如今一般,怎么可能呢?” 孩子你tm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好像上去给你呼上两巴掌! 就在二人心里各有所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男人喘着粗气走了进来。 确切的说,不是走了进来,而是半爬半跪地挪了进来。 男子浑身都是鲜血,尤其是心口处,一看就是被锐器捅破的伤口还在汩汩向外冒着血。 顾景吟见了他,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道:“欧伯?” 许沐问道:“你二人认识?” 少年转过身来:“他是我的养父,我跟师兄提过的。” “欧伯,你当年瞒着我搬了家,是不是怕我再回去找你缠上你?嗯?”少年依旧是俯视的姿态。 许沐心道这孩子可真怪,没看到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说别的?又一想,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醉了! 许沐上前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发现他身前的伤口明显是被摄梦魂的长甲刺伤的。 下一刻,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似的,男子头一歪,睡了过去。 顾景吟摇了摇头,直起身子:“今日这个梦真是太过混乱,师兄竟和养父同时出现,看来是该醒了。” 醒什么醒!你给我回来啊喂! 许沐一手还拖着男子的后背,一手还要去拉着顾景吟不让他拿剑,简直是焦头烂额。心道你有什么混乱的,混乱的明明是我好吗! “系统!麻烦系统大哥开开眼行行好!我实在是弄不过来他们俩啊!有没有解这种毒的解药啊!麻烦给两颗吧!” 【有。】 “有?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 “我......算了我现在不想骂你,赶快给我。” 【能解此毒的是幽洞莲子,生长在摄梦魂居住的山洞里。此时是夜间,正是摄梦魂出洞作祟的时候,洞中应该无人看管,你现在去得手的机会比较大。】 “卧槽!你的意思是还得我去拿?” 【能有解毒的东西已经不错了,我都给你提示了,你只用走几步路而已。】 许沐看了看眼前神智都不怎么清晰的两人,叹了口气。心道:还能怎么办!就算那山洞是阴曹地府都得去闯一闯! 于是站起身,拉过顾景吟,调整了一下情绪,温柔道:“景吟,你先不要醒,好吗?师兄想让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做完了这件事,你想怎样都行。”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了个笑容:“既然师兄发了话,景吟如何能不答应。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我都听师兄的。 许沐松了口气:“好,我们一起去寻一样东西。” 【此毒须在一个时辰之内解才有效,否则将无药可解。】系统再次温馨提示道。 许沐听了这话,心想:万一自己取了莲子回来过了时间,还是救不了他养父啊。剩下的村民中毒已久,已是无力回天,可他只是刚刚受伤,事到如今,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于是背起了地上的男子,和顾景吟出了门。 * 行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系统的指导下找到了摄梦魂居住的山洞。 月黑风高,山风阵阵,拂叶而过。近处虫鸟低吟,远方野兽长号。 许沐抬头望了望被草木藤蔓遮挡住的洞穴入口:“系统?就这么进?可以吗?” 【可以。】 两人拨开了齐人高的杂草,进了黑漆漆的山洞。 洞里无比宽敞,四周都是冰凉的石壁,洞穴深处隐约传来汩汩水声。 “系统,我怎么感觉这么不保险啊!这里面确定没有机关?” 【有,但是机关只有识别到人声才会启动,所以只要保持安静,便不会有事。】 许沐听了这话,转身对顾景吟轻声耳语道:“不要说话。” 顾景吟点了点头,两人继续朝里走去。大概行了有一炷□□夫,才到了水声潺潺处。只见一条暗河,从洞穴之中缓缓流过。 河水之中,生着三朵浅白莲花,花盘巨大,泛着幽香。莲花中央,颗颗莲子仿佛珍珠般,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许沐将背上的男子放在河边,抬手轻轻一勾,两颗莲子便向受了磁铁吸引一般飞进了手心。 如今也没个手表,许沐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能靠猜,所以还是让他们尽快吃下去为好。 许沐冲顾景吟摆了摆手让他过来,将手中一颗莲子交给他,示意他吃下去。 顾景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莲子吞了下去。 许沐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只见莲子一下肚,少年额头隐隐白光一闪,紧接着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忽然恢复了意识一般。 顾景吟有些惊恐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张口想问许沐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养父怎么也在这里? 许沐一见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一颗悬了大半夜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少年略显疑惑地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许沐这才将手放开,回身走到男子身旁,将另一颗莲子给他喂了进去。 没想到这解药还挺容易到手。许沐心里如释重负,背起男子,招了招手让顾景吟跟上,向洞口走去。 一路上纵使顾景吟心里疑惑万分,可终究还是憋着没说话。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被摄梦魂伤到了心口,之后便昏迷了,等到自己再有意识便就发现到了这里。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二人行了一会儿,洞口便到了眼前。 洞穴口窄,许沐停下了脚步,示意少年先出去。 顾景吟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走在前面,俯身出了洞口。 就在许沐抬脚要迈出洞口的时候,背上的男子却突然醒了过来,紧接着大声喝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许沐想要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头顶霎时隆隆巨响,山石滚动,四周的一切都在快速移动、换位、交错......片刻过后,山东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阵网。 阵网之中一圈圈围绕着如同绳索般的黑色链条,围绕着中心的两人飞速旋转着,其间交错盘旋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放着幽幽紫光。许沐抬头看了看,阵网正中是一块漆黑发亮的石头,隐隐透着血红。 许沐背上的男子见了这阵仗,吓得不轻,一骨碌爬了下来,撒腿就跑。 许沐一把把他揪了回来。罩在阵网之中还不至于立死,可是大哥你一头向着阵网撞过去那可就真是找死了好不好! 这时站在阵网之外的顾景吟,吓得面无血色。 因为他认得这阵。 这阵名叫幽冥阵,不得触碰、不得硬破,违者立亡。 被此种阵法困住之人,只能在其中等待阵网一点点逼近压缩,最后将其压灭在其中,神形俱散。 许沐看着四周旋转着向中心收缩的黑色链条,忽然想起来这阵法在系统给自己的那本秘术里面有记载。 不能碰、不能破,只能以心头血化开。 凡是被困此阵之人,想要活命的唯一方法就是拿一人全部的心头血献祭给正中的那块石头,阵网方可化解。 可是这种解法却是致命的:献出全部心头血,破了阵也是无法活命了。 所以自古至今千百年来,为此阵所困之人,无一生还。因为不论化解还是未解,最终都难逃一死。 【叮——挑战任务2激活!】 许沐正手足无措一筹莫展,系统却突然响了起来。 “卧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发任务!我都快死了好吗!” 【此次挑战事关重大,请务必迅速完成!】 “你每次都说事关重大!到底是有多重大!比我的命还重大?” 【任务内容:杀死顾景吟养父,用他的心头血献祭血石。】 什么?! 卧槽!系统!你真是来坑我的啊! “顾景吟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被我带到这个鬼地方了!现在我再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养父自己活命!就算他跟养父不亲好歹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吧!我这么做他能放过我吗他!” 【若任务未完成,将扣除500积分,您当前积分为375。】 这任务!做了将来也得被杀死!不做现在就要被弄死! 真是生不如死!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许沐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若是杀了顾景吟的养父,阵网便可破。等阵网破了之后,他再将痛苦值转移到自己身上,就能救活顾景吟的养父! 这样一来,不仅完成任务,两人还都能活命。 想到这儿,许沐抬头看了看朝下慢慢压近的黑气,拔出了长剑。 站在阵网外的少年见他手中剑光一闪,立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低呼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的泪水滑了下来,又惊又恐,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师兄......你不要......不要......” 许沐深吸了口气。不能再犹豫了,再晚一步,两个人谁都活不了。 手起刃落,一剑穿心。 顾景吟眼前尽是漫天的猩红,颓然地垂下了手,目光之中全是绝望。 许沐握着剑的手抖了抖,闭了闭眼睛。 * 这世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非做不可的;可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15章 违心第二步 许沐只觉得周遭的时间都放慢了,眼前尽数是纷纷扬扬的血珠,模糊了他的视线。 满眼血腥仿佛一阵倒下的血雨,血水像是受了吸引般向着阵眼中的血石而去,石头霎时刺目的红光一闪,阵网中的黑色锁链尽数被它吸了回去。 疾风乍止,光芒尽收。 一切在瞬间回归平静,依旧是静谧幽深的黑夜、荒无人烟的山林。 许沐赶忙俯身扶起地上的男子,还没来得及转移他的痛苦值,就听到草丛中一声轻微的声响。 许沐一抬头,便看见顾景吟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卧槽,这又是怎么了,说好的救他俩怎么到头来俩人还是一个比一个虚弱! 【他原本就受了伤,又中了摄梦魂的毒在梦中虚耗了十余年,身心俱损。如今你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养父,他还能平静地好好站着?】系统好心提示。 【况且这孩子情深义重,纵使养父待他并不好,可那也是他相处几年的亲人。他最敬爱的养母去世前还专门嘱托过他,要他不计前嫌将来好好孝顺他的养父......】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你逼着我杀他的吗?“许沐打断了系统,伸手向他心口。 【你不能救他!】系统忽然吼道。 “为什么不能救?” 【必须按照剧情发展,顾景吟的养父必须由你亲手杀死,你不要做徒劳的......】 许沐没再管系统说什么,伸手轻轻覆在男子心口。顿时一阵烈火燃烧般的滚烫顺着手心穿过经络,直达许沐胸口,逼得他嗓中涌出一口鲜血。火辣辣的灼烧感源源不断从右手传来,许沐原本还将嘴里的鲜血往肚子里咽,后来便再也控制不住,任由鲜红顺着嘴角股股涌出。 地上的男子过了半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许沐见状有气无力拿开了手,心里叹道还好还好,终于活了,不然顾景吟还不记恨自己一辈子。 许沐拿袖子抹了把嘴角的血,站起来打算去把晕倒了的顾景吟扶起来。 谁知刚转身迈出一步,忽然一根布条从身后紧紧勒住了自己脖子,蛮力无穷,拉得他向后连退几步。 许沐刚刚转移完痛苦值,浑身撕裂一般的剧痛,后背全是冷汗,身子发虚,本就没剩多少力气了。这一勒,又是索命来的,他竟一时没挣扎开。 “你干什么......你冷静点......咳咳......”许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试图和他讲道理,可是背后的人手劲却越来越大。 “你别想再逃了!你这个不安好心的王八蛋!还敢拿剑捅我!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不弄死你老子就改姓!”男子语气恶劣,一手拧搅着手中的腰带,一手抽出了许沐腰间的佩剑。 许沐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心里一惊。 真是坑爹啊,你们死了我还能救你们,可是我死了谁来救我啊! “你先放开我......你搞错了......咳咳我是来救你的......”许沐真想运功抬掌把他拍飞,可是一想到他中了毒又受了伤,凡人之躯受自己一掌指不定会不会又死了,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再把他救回来可就难说了。 男子一看就是不会用剑,像是手中拿了把砍刀似的,照着许沐的肩膀就往下劈。 许沐右手一把抓住了剑刃,猛地往下一拉,那男子竟生生一个过肩摔,仰面倒在了他脚下。 许沐扯下绕在脖子上的布条撕成两段,跪下来迅速将男子的双手双脚捆了个结实。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拍拍手:“你们一个个,唉,真不叫我省心。” 男子虽然被绑上了,嘴却一刻没停:“你到底是谁!跟这臭小子什么关系!是不是他让你来报复我的!你给我等......” 许沐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聒噪,挥剑斩下他一块衣料,揉成团,将他的嘴也堵了起来。 望着地上都不能动的两人,许沐摸了摸下巴,思索该如何将他们弄回镇上。 就在此时,忽然半面天空被火光映亮,远处隐约传来些人声。许沐急忙转身,微微眯了眯眼睛向声音处望去,隐约见到好像有大队人马向此处而来。 整整一夜,许沐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状态,一刻也没休息。现在荒郊野岭凭空多出一行人,他又不知是敌是友,只好避为上策。 于是俯身将二人拖入了草丛之中,自己隐藏在黑暗处,静静等待来人。 没过多久,脚步声便渐渐近了,许沐甚至能望见数十只跳动着火苗的火把。 一行十人,皆是青衫缓带,背负长剑。 “掌门,就是这里没错了,刚刚幽冥阵发出的冲天红光正是从此处而起。” 许沐远远望着被称作“掌门”的青年男子,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伯凌。 柳镇地处堰山之北,毗邻苍雪山,按理说就是青鸾派管辖的范畴。如今整个镇子都成了鬼镇,却竟未见一名青鸾弟子前去探查解救,倒是任由镇上居民自生自灭。 许沐想到这儿才忽然意识到诡异之处,自己大半夜都在跟摄梦魂斗智斗勇,竟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其中疑点。 纵使苏伯凌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同病相怜”,又有搭救之恩。可此时许沐望着他那双依旧温和如水的眼睛,却是再也不敢相信他。 只见苏伯凌原地细细检查了一番,用手指沾了沾地上一抹尚未凝固的血迹,站起身微微一笑。 许沐望着这个笑容,不知为何,身后窜起一阵冷汗。 “掌门,要不要弟子去附近搜查。” 苏伯凌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慢慢向着树林的方向踱了几步,停了下来。 “破了幽冥阵,却依旧未死。古往今来,可是头一人。苏某佩服。”苏伯凌话语带着浅浅笑意,似是在自言自语。 许沐听了这话,心头不自觉一紧,总觉得苏伯凌的眼睛,正望向自己的方向。 “所以,可否请教一下,阁下到底是用了何种精妙法术,得以全身而退啊。”苏伯凌依旧面向树林,末了又笑着加了一句,“可否教教在下呢,许公子。” 许沐微微蜷起了指节,不知他居心是何,没说话。 “许公子,自上次一别,我们已有近半年未见。不打算出来和苏某叙叙旧吗?” 许沐心道我和你好像不熟吧,既然不熟何必要叙旧。 正在这时,脚边的男子看清了苏伯凌的脸,顿时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许沐正盯着苏伯凌的方向,没注意他。谁知下一刻,男子却突然站起来,冲出了树林。 许沐大惊失色,回身一看,只见绑着他的腰带不知何时已被他偷偷在石头上磨断了,散成两截落在地上。 看见有人影自树林之中出来,苏伯凌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掌门!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就是这个恶贼!他把我......”男子冲出树林,边跑边喊道。 可是他的声音却忽地生生停住,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也走了音。 许沐抬眼去看,倒抽一口凉气,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只见那男子在跑出树林的一刹那,身子瞬间断裂成了七八截,伤口整整齐齐,停了一刻,才瞬间爆发出如柱的鲜血。 许沐连忙捂住嘴才未惊叫出声。借着朦胧的月色,他这才震惊地看到,树林外面,隐约闪烁银光的琴弦,密密麻麻有数十条,此时正挂着血珠,微微抖动着。 许沐第一个念头不是跑,而是:完了!这下连个全尸都没有自己该怎么救! 苏伯凌聚睛一看,发现来人并不是许沐,当即脸色骤变:“有诈!撤阵!给我追!” 许沐一看数十名青鸾派弟子向树林内奔过来,这才不敢怠慢,一把拽起顾景吟跳上剑,在树林中飞快穿行。 许沐自知身为青鸾派掌门的苏伯凌功力不会在自己之下,如今自己又是筋疲力尽,还带着个拖油瓶,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逃了也会被追上,可是不逃就是等死。苏伯凌八成是猜到了自己发现了什么才想要杀人灭口,若是那男子没死倒也罢了,可如今那男子以身试险撕下了他的伪装,那便没有退路了,今天他杀不了自己就不会罢休。 果然不消一会儿,许沐便感到身后一阵劲风。回身一看,只见一道泛着银光的琴弦像一道凌厉的鞭子,向着自己背后抽过来。 许沐连忙错身一躲,避开蛇蝎般的琴弦。 苏伯凌见他避开却也不再逼近,而是冲周围弟子使了个眼色,道:“重启幽冥阵!” 许沐听了这话差点从剑上摔下去。卧槽老子好不容易才从那个什么破阵里面钻出来你特么又要重启!这回我特么又要去杀谁取心头血! 【叮——恭喜您!成功完成挑战任务:杀死顾景吟养父。奖励3000积分和特殊道具一个。】 许沐:“......” 又没有眼力见没见着正生死攸关呢吗?还有心情跟我说这些! 【特殊道具:瞬移哨。吹响此哨便可瞬间移至千里之外】系统话音一落,一个木制的小哨子便落在了许沐手中。 哎呦卧槽!系统你真是太!太贴心了! 许沐赶忙将哨子凑在嘴边,心里默念道“回墨池峰”,轻轻一送气,一声婉转低鸣。眼前忽然白光一闪,耳边呼啸不已。等风声过了,再睁开眼已是身处墨池峰的竹林之中。 许沐收回佩剑,将少年轻轻放在树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给他慢慢运功疗伤。 半晌,少年似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吐出一口淤血,靠回树上微微喘着气。 许沐想搂过他问问他如何了,可是突然又想到自己前半夜才拿着剑杀了他养父,此时还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生生止住了这个想法。 “师兄......是你吗?”少年的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澈,倒是稍显迷蒙。 许沐心想这孩子被自己吓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师兄......是你吧。”少年的话语里竟透着一丝祈求,仿佛盼着他快些承认一般。 “是我,你好些了吗?” 少年一听到他回答,立马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道:“师兄,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全是血腥......” 少年的语气略显急促,口吻也是慌慌张张的。 许沐心里一愣,觉得不大对劲。 【他体内妖毒发作、神志不清。】系统及时给予解释。 “不是吃了幽洞莲子了吗?”许沐皱起眉头。 【摄梦魂修为很高,指尖妖毒一旦入体便永不能除。幽洞莲子只是能暂时抵御住体内毒气,二者平衡妖毒便不会发作;可是一旦心神不稳,妖毒便会趁机吸食心魄而变得强大,控制他的神经。】 “控制?” 【一旦被妖毒所控制,人便会心口剧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会固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也会更加害怕自己恐惧的事。所以与其说是被妖毒控制,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心魔控制。】 许沐一听心口会剧痛,连忙想去转移他的痛苦值。 【你今天已经违规转移他人痛苦值一次,故本日扣除其他获取痛苦值机会。】 “你!”许沐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那怎么办?怎么压制住妖毒?” 【安其心、顺其意,心静神宁方可抵御妖毒。妖毒被压之后,人方可恢复清醒,也不会再记得毒发时的事。】 怀里的人忽然抬起头:“师兄?” 许沐慌忙顺着他道:“我在。” “师兄,我方才梦到,你拿着剑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不论我如何求你,你都冰冷着脸,认不出我。我拉着你的衣袖,你却让我滚,我不走,你便挥剑来刺我,”少年摸了摸胸口,“正正刺在我心口,很疼。可师兄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少年一双眼眸之中尽是痛苦,还有无助的茫然。 许沐听得一愣一愣,由衷地佩服少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那一剑很疼。直到现在还疼......”少年依旧喃喃自语,仿佛再回想那一幕,身子颤抖起来。 许沐不知该如何作答,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师兄,刚刚的那些......不是梦境对不对。是真的对不对。”少年见他不言语,忽然害怕起来,眼睫微微抖动,身子挣脱了他向后缩过去。 许沐心里忽地一紧,伸手又将他揽回了怀里:“不是的,不是真的,那些都是噩梦,噩梦都会过去的。”许沐拍着他后背,轻轻说道。 “我心口疼。那一剑,疼。”少年语无伦次,气息有些不稳。 许沐摸了一把他的后背,发现汗水早已将衣衫尽数湿透了,湿得能拧出水来。 到底是有多痛,竟隐忍到这番地步,还是无法压抑。 许沐将他搂得紧了些,温声道:“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疼了。” “真的?”少年抬起头,呼吸发颤。 “真的,师兄何时骗过你。”许沐依旧温和道,伸手拨了拨他额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少年忽然不动了,只是怔怔望着他。 两人静静对望了半晌,少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因为剧痛而颤抖不已,几乎弱不可闻。 可是许沐还是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师兄,亲我一下吧。”少年微弱地说道,眼神因为疼痛有些朦胧,睫毛颤抖不停。 许沐一瞬间愣成了木头人。 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麻烦你赶快清醒过来好吗! 你再不清醒我就被你逼疯了好吗! 【顺着他。】系统友情提示道。 “什么?” 【顺着他,他便会早些清醒过来,不然还会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 好吧反正他醒了之后也记不起来!豁出去了! 许沐深吸了一口气,将少年搂在身前,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一边亲一边心里祈祷:麻烦让他快点清醒过来吧好不好我真是要受不了了啊! 果然没一会儿,少年忽然轻轻推开了他,满眼疑惑:“师兄.......”。 许沐看了看他一双清明的眸子,确定他是醒了,松了口气。 * 而此时,正值夜巡的关离影,却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方才见到师兄和景吟师弟,她又惊又喜,刚想上前,却突然见到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直到此时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灯笼,回身就向山上跑。 第16章 违心第三步 过了将近半年的拼床生活,许沐似乎都有些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总觉得没有东西让自己抱着睡觉有点别扭,只好一边把被子揉成一团搂在身前,一边想要打醒自己:喂,好不容易回到单间甩掉那个橡皮糖一样的小哭包了难道不应该知足? 绝对应该知足啊! 因为许沐觉得这次回墨池峰简直是爽翻了! * 他绝对是算得上“衣锦还峰”,不仅仅只是“衣锦还峰”,简直是“载誉而归”! 墨池峰上下近千名弟子夹道欢迎英雄归来(啊不,夹道围观死人复活......)。见他毫发未损,师尊师叔师伯师弟师妹们简直是惊喜交加、激动难抑、前呼后拥、嘘寒问暖、东拉西扯...... 整整两天两夜,许沐才勉强应付完各路弟子的上门探望。每个人来,他都要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再重复上一遍。直到第二天夜里,已是口舌生烟。 不过他没向任何人提起青鸾派苏伯凌的反常之举,只说自己被其所救。 同样,青鸾派那边不仅没有任何不利的消息,甚至还派人带话,询问许公子是否已安然到达。 暗流涌动的表面竟是一片平和。 许沐知道,第一,苏伯凌一开始发现他的身份后是想拉拢他的,毕竟随身携带系统做起事比其他人都更方便一些,就算没想拉拢,也绝无害他之心;第二,苏伯凌是绝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目的和秘密,可许沐偏偏就是接二连三碰上怪事,将他的秘密打探了个二三分,这才让他有了杀心。 可如今许沐回了墨池峰,压下了这件事。纵使二人心里都清清楚楚那夜是如何的剑拔弩张,此时也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可许沐心里清楚,这种摇摇欲坠的平静,总有一天会轰然倾塌。 * 在墨池峰的日子过得飞一般的快,转眼又是半年已过。初冬之时,细雪纷扬。 这半年里,许沐过得还不错,除了一件事之外。 那就是整整半年,他都得想尽办法躲着顾景吟。躲着他倒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他,怕看见他的眼睛、怕和他说话、怕向他解释、怕他恨自己。 平时在路上远远望见,许沐都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步履飞快,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当然,有的时候不是他想躲就能成功躲开的。 比如今日。 窗外鹅毛飞雪,地上的积雪几乎没过脚踝。午后无人之时,许沐披好衣服走出门,慢悠悠扫起了院中积雪。 倒不是他闲得没事干,只是这些日子不能去照顾景吟那个小家伙,他就得为自己找点事做,不然那个坑爹系统迟早要给他扣成负分。于是每日帮下这个帮下那个,什么杂活儿都要随手做一做,时间一长,要是哪天不做些琐碎零活他自己都难受。 正在他有一下没一下扫着雪的时候,突然一双干净的白靴出现在他脚边。 许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只见身着白衣的少年,正立在自己面前。通身的雪白和院中背景混为一色,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一把长剑正插在背后,剑柄上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 许沐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了,少年那双眼睛依旧是无比清澈,又多了一份沉稳。 下一刻,许沐当机立断扔下扫把,转身就往回走。 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和他说,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只想着等到自己将来完成了所有坑他的任务后,就找个深山老林,避世而居一辈子。到时候顾景吟来寻仇也好、放过自己也好,他都认了。 “师兄。”少年在身后叫住了他。 这声“师兄”和从前他叫过的所有语气都不同,以前少年的语气不是小心翼翼便是撒娇祈求,多半是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而此时这声“师兄”,却是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是在叫一个陌生人。 许沐停下了脚步,没转身。 “师兄为何一直要躲着我。”顾景吟这话虽是问句,却十分冷静,仿佛在阐述一件事实。 许沐没说话,停了一会儿,重迈步伐打算离开。 “师兄就这么厌恶我?”少年的口吻依旧平静。 许沐这回再也走不动了,指节蜷得紧了些。 见他停下,顾景吟上前了两步,却依旧站在一丈外,道:“师兄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了么。” 许沐低下头,看见脚边被清扫过的空地之上,此时又积攒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依旧是沉默。 “还是说师兄其实一直都不曾看得上我,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家世低微的弟子罢了,根本不配和师兄言谈说笑出行相伴,更不配受师兄眷顾。只不过是师兄一时心软,又或是一时无趣,才对我嘘寒问暖寻个乐子?如今厌恶了便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或者是,师兄怕我记恨在心,对师兄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少年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却又微微有些急促。 许沐的手指渐渐握成了拳头,又猛地松开了。既然以后还要伤他,如今何必再给他希望。于是没再停留,快步离开了院子。 “师兄!”少年在他身后喊道。这一声似乎是不由自主叫出来的,声音丝毫不受控制,透着深深的恐惧和祈求,仿佛希望他能停下给一个解释一般。 给一个否定刚刚的所有猜想的解释,哪怕只是一个苍白的借口,他都会选择相信。 可是,连一个借口,他都不愿给。 * 一连十几天,许沐晚上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每次大汗淋漓坐起来的时候,他都会有冲过去从头到尾给他解释清楚的*。可是这个*却总是还未生长就被他自己掐断。 要他如何解释? 解释他养父未死于自己之手?可是人都没了要如何解释。 解释自己并不想避着他?可是自己都做到了这一步,明知他有伤在身却依旧不闻不问,如今还有什么勇气去面对他? 一切都是覆水难收。 这条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必须要走完。 * 冬去春来,二月天。 墨池峰每年在年关将至之时,都会举办一场比试。比试以剑法为主,不动用灵力,只论招式,点到为止。比试只有观赏性,没有那些拼个你死我活的激烈场景,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场披着比试外皮的大型茶话会。 许沐一早便起床收拾洗漱,收拾到一半,忽然被一个久违的声音打断: 【提示:今日是挑战任务1时限的最后一天。】 许沐已是一连几日心神不宁,此时听了这句话更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系统见他半晌不言语,又继续道: 【鉴于您上次在挑战任务2中出色的表现,本系统再破例为你降低难度一次,将会在今日的任务过程中给予您提示。】 许沐却似乎心思根本不在此处,自顾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他被赶下了山,能去哪儿呢?”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他被赶下山后,身受重伤昏迷在一个山洞中,偶然被行经此处的柳长风所救。柳长风乃是一名散修,可是修为却已过渡劫,直至大乘,功力深不可测。他向来逍遥于世行无定所,世人皆想拜他为师,可他却只单单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许沐听到此处才松了口气。既然以后还有人照顾他,那便不算太糟。 更何况他体内妖毒还未解,不知道经了这场变故,会不会再伤了他心神。 【伤了心神是一定的。】 许沐闻言叹了口气,没言语。 【因为此次挑战任务,就是要利用伤他心神这一点,才能完成。】 “什么?”许沐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今日比试剑法,你需要逼他出手。】 许沐听到系统提示到这里,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 趁比试切磋借机伤害同门,不论是在墨池峰,还是在其他哪个派,都是罪不可恕。 比起这种道德沦丧后果恶劣的行为,偷跑下山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因为这种行为往往会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那顿鞭子就不再是普通的皮鞭,而是有杀伤力的仙器了。 “我不做。”许沐这句话说得很果断,可是声音却带着抖。 【放弃任务将扣除......】 “我知道,不做就是死对吧,那就让我死吧,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你这是在帮他,今日酉时柳长风便会途径墨池峰下,到时候你必须保证他昏迷在那个山洞里。不能错过时间、不能予以救治,差一点都不行。】 许沐在桌边坐了半晌,这才拿起佩剑,走出了屋子。 第17章 违心第四步 午时。比试台上,旌旗飘扬;比试台下,人影攒动。 许沐从头至尾,皆是心神不安。连自己上台,也只是胡乱应付了几招便匆匆结束。 和顾景吟一组的是个和他年龄相仿,同年入门的弟子,名叫周夜云。平日里许沐经常帮衬其他弟子,与他还算是熟识。 周云叶的剑法自是比不上顾景吟,这一场的比试可以说是胜负已定。 【按我给你的提示做。】系统卡好时间点提示道。 许沐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朝台上走去,边走边在心里问:“你确定真的可以?” 【你系统哥哥的话何时错过?】系统依旧胸有成竹。 “......” 台上两人本已持剑在手,此时见许沐走上来,皆放下了手中的剑。 顾景吟见师兄冲自己走过来,似乎有些惊讶,连忙将剑别在身后,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可是许沐却根本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到了周云叶身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赢他,没问题吧。” 这下台上两人都吃了一惊。周云叶抬起头,怔了片刻,才连忙应道:“多谢师兄鼓励,云叶定会全力以赴的。” 许沐只觉得自己动作话语都僵硬至极,见他答了话,便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下了台。 顾景吟望着从头至尾连余光都未分给自己一丝一毫的许沐,心口忽然一滞,像是被虫蚁细细密密地噬咬了一般。 顾景吟暗暗用左手轻轻压了压心口,他知道刚刚的感觉不是好兆头。自从半年前被摄梦魂伤了之后,他便经常情绪不稳,每到此时心口便会作痛。起初是轻轻的犹如蚂蚁啃食,可到最后便是痛彻心扉。每次从痛苦中清醒过来之后,都无一例外会发现一地狼藉,尽是在自己发作时弄碎的。于是时间久了,他便会有些预防意识,感觉到自己心神不稳时,便早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可是此时,他没法把自己关起来,只能先应付完眼下这场比试。 对面的周云叶受到了意外的来自许沐的赏识,似乎很是欢喜。脸上春风得意,剑风也是凌厉疾劲。 顾景吟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招架,胸腔内还在隐隐作痛,视线也渐渐扭曲起来。面前的人在眼中变得越来越狰狞,慢慢地放大变形,似乎成了一头猛兽,一再向自己扑近,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许沐在台下坐立难安,手心全是汗水,视线几乎不敢往台上看。煎熬了片刻,拨开人群打算离开。 就在他刚刚走出人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片惊呼。许沐心口一凉,脚下一顿,连忙回身又朝人群中挤进去。 果然,该出现的场面,此时丝毫不差地呈现在眼前。 顾景吟手中的剑还隐隐萦绕着红光,而周云叶已经浑身是血倒在了台上。 这一刻,许沐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救谁。大抵应该先去救重伤在身的周云叶吧,可是许沐心里清楚,顾景吟身上的剧痛,一点也不会比他少。 孙益平第一个冲上台,一把揪住顾景吟的领子:“你小子疯了?你要杀了你的师兄吗?下手这么狠!” 可是顾景吟此时本就疼痛难抑,根本认不清眼前的人。胸口似乎有岩浆在喷涌撞击,眼前也是充盈一片血红,耳中尽是轰鸣。孙益平此时此时的大吼大叫,更是像一块激起千层浪的石头,正正投进他胸口的火海。 顾景吟伸手推了面前的人一下,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孙益平也没有防备,竟被他这一掌直接推落到台下,重重砸地,扬起一阵尘土。 周围人见状,都想上前拉住顾景吟,试图制止他这种过分的行为。许沐深知一味的干预制止只会让他情绪愈发不稳,只好赶在其他人上台之前,自己先冲了上去。 许沐没有拉扯他,而是搂过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少年似乎对这个动作很是熟悉,在他身前怔了片刻,抬起头:“师兄......是你吧。” 许沐见他终于说话了,还是一句正常的话,心里踏实了不少,忙道:“是我,是我。” 少年听他答话,勉强笑了一下,身子向下滑倒了地上。许沐这才摸到,他的衣服又是尽数被汗水湿透了,连忙扶着他坐在了台边。 “师兄,我刚刚没控制住......又让摄梦魂在体内作祟了......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少年见许沐终于和自己说了话,连忙一句接一句的应着,希望他还能和自己说下去。 许沐见他恢复了清醒,松了口气。却也不再接话了,只是点了点头。 而此时,台下的人群忽然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紧接着,掌门严肃的声音传来:“生了何事?” 众人皆指了指台上,齐掌门迈步上台,一眼便见到倒在血泊之中的周云叶。又看了看一侧神智清明毫发无伤的顾景吟,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云叶是你伤成这样的?”齐掌门低声问道。 顾景吟慌忙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没说话。 “哼,不是他,还能是谁。”孙益平小声嘟囔道,拍了拍身上摔倒蹭到的尘土。 齐掌门看了他一眼,又走上前了几步,道:“沐辰,是怎么回事。” 掌门向来喜欢许沐,平日里欣赏他信任他,此时生了变故,自是相信他能还原事情的真相。 许沐闻言,浑身起了一层薄汗,紧紧握着的手指将掌心几乎印出血来。 “景吟他......”许沐的嗓音有些嘶哑,又努力稳住了声音,继续道,“顾景吟他在比试之中急于取胜,动用灵力伤了同门弟子。” 许沐这句话说的很稳,说完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重重砸在自己心口。好似一切落定一般,再无回转余地。 顾景吟听完他的话,眼中震惊无法掩饰。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许沐不会不知道。他被摄梦魂的指尖毒所伤,只有师兄知晓,方才还在安抚自己努力压制住了妖毒,怎么此时却忽然装作全然无知了呢? 难道真的是对自己厌恶至极,一定要步步相逼赶尽杀绝? 许沐转头,见他双目之中尽是不可置信,忽然慌乱起来,若是他执意不认,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调整了下语气,继续开口,严肃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顾景吟抬起头,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许沐浑身发毛。过了片刻,才低下头,轻声道:“是我伤的。” 许沐见他承认,终于松了口气。这下轮到齐掌门沉默了,寂静半晌,掌门缓缓开口:“我平日里都是如何教你们的。功力高强是次要,心性是否纯良才是首位。墨池守规第一句便是‘忌求胜心切,忌不择手段’。看来,这墨池峰是容不下你了。” 说罢没再看他,而是挥手令几名弟子将昏迷的周云叶抬走跟上,回身冲台下的孙益平道:“为师先去给云叶疗伤,益平,这里交给你和沐辰了。” 孙益平素日里就巴不得帮着掌门处理派内大小事务,此时掌门竟将这件事都交给自己处理,看来对自己也是颇为看重,更是喜从心生。 当下冲周围弟子道:“拿‘墨冰’来!” 许沐本已走下了台,听到这话,还是没忍心走远,静静立在人群之外。 “墨冰”乃是一把软剑,通体乌黑,剑刃锋利。凡是触了墨池峰大忌之人被赶出山门之前,都须受“墨冰”一剑。 这一剑非比寻常,狠辣如长鞭,凛冽如利剑。轻者血肉模糊,重者功力受创。 孙益平将墨冰提在手里,道:“景吟,倒不是大师兄想为难你,只是规矩不可破。” 顾景吟依旧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耳边散发垂在身前,看不出表情。 孙益平见他不答话,也未反抗,便扬起手中墨冰:“受了这一剑,从今往后,你便与我墨池峰再无瓜葛。” 许沐远远望着,呼吸都打起了颤。 初春的太阳没有一丝暖意,可是阳光却有些刺眼,蛰得许沐双目发酸。隐约间,他忽然望见,顾景吟手腕处白光微微一闪。 莫非是自己送他的镯子,他还依旧戴着? 想到这儿,许沐竟忽然生出一丝欣喜来。锁玉镯可以挡下攻击性仙器保护主人功力不受损伤,顶多只是受点物理力量上的皮外伤罢了。 只是有一点,锁玉镯必须在举起手腕时才可以生效。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傻孩子别说抬手挡了,可能连躲都不会躲。 于是下一刻,许沐又冲回了台上,推开孙益平,拿过了他手里的墨冰,道:“大师兄刚刚受了他一掌,如今再操控墨冰实在是消耗灵力,不如我来吧。” 孙益平一脸茫然,莫名其妙地就被他推到了一边。 许沐趁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扬手便将墨冰向顾景吟身子右边抽过去,锋利的剑刃正正扫过他的右手。 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许沐本以为这一剑会被他右手的锁玉镯挡下大半,顶多只是将他抽倒在地上罢了。 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墨冰接触到锁玉镯的那一刹那,晶莹的白玉镯子竟在许沐眼前,生生碎裂了。 残破的碎玉将少年白皙的手腕划出道道血痕,紧接着,墨冰凛冽的剑刃扫过少年的身前,银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 顾景吟嘴中涌出大股大股触目惊心的鲜血,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卧槽!这tm是怎么回事! “系统!你tm给我滚出来!” 【莫急躁,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头!你给我那个镯子是个什么赝品?他本来就恨我,现在好了,又加了一剑之仇,我将来不被他千刀万剐我自己都不相信!” 【锁玉镯按理说是不会碎裂的,只有一种情况下除外。】 许沐望着眼前奄奄一息即将昏死过去的少年,心里说道:“什么情况等以后有空再说吧!现在我先放过你,以后再好好来算这笔账!” 许沐慌忙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来,忽然想起来四周还围了几百名弟子,于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个想法,只是冷冷望着地上的人,将墨冰扔在一旁。 “墨冰这一剑,他已经受了。如今他没法行走,我亲自送他下山,也算是尽一尽这几年来的同门之谊。” “那还真是有劳许师弟了。”孙益平语气诡异,仿佛已经习惯了许沐这种看似不经意抢风头的行为,说罢回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轰鸭子般驱赶着周围围着的弟子们,“都散了吧散了吧,好戏都结束了还有什么看的,散了散了。” 等周遭的人走了个干净,许沐才慌慌张张抱起地上的少年:“景吟,景吟。” 唤了几声,毫无反应。 许沐抽出手来,只见满手是猩红。那凌厉一剑竟已划透了他的身子,后心也尽被鲜血染透了。 看着这具身子像是浸在血水中一般,他心里忽然一抽一抽的疼。 许沐搂了他半晌,小心翼翼将少年抱起来,召过佩剑,带着他下了山。 * 申时末,许沐将少年抱到了墨池峰下的山洞里。 初春本就严寒未了,山洞之中更是阴冷。从岩石上滴下的冰水,一滴滴砸在许沐的衣摆上。 许沐手臂仍旧紧紧搂着少年,仿佛把他搂得近一些,便能将他身上散发着的冰凉血腥暖化似的。 许沐隐隐约约记得,一年前,自己也是这般搂着他,搂着这副单薄的身骨,发誓要好好照顾他。 可是如今,这副身骨依旧在自己怀里瑟瑟发颤,却已经是被自己伤的体无完肤。 许沐低下头去,发现少年的左手紧紧握着,从指缝间渗出已经凝固的血迹。 他有些疑惑地去掰开少年的指节,发现他掌心躺着几片碎裂的白玉,锋利的玉片深深刺进血肉之中。 许沐仔细将碎玉挑了出来,丢在一旁。 就在此时,少年忽然醒了过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许沐一下愣住了,双手放开了他。 可是少年似乎不是很清醒。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鬓角碎发,又向下流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澈无暇的双目,此时迷蒙不堪,眼睫不停颤抖。 忽然,少年用带血的右手,死死抓住了许沐的手臂。 许沐怔了一下。 “师兄,我就知道,那是真的。”少年好像花了很大力气才喊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声音又说不出的微弱,带着颤音。 什么?什么真的? “我就知道,那个梦是真的。”少年似乎连抬起眼的力气都没了,只顾着喃喃自语。 什么梦?他做的那个噩梦? 许沐赶忙托起少年队的脸颊,看了看他的双目,发现他目光涣散,似乎是妖毒又发作了。 少年被他抬起脸,其实却根本没有一点力气,等他撤回手,便向前倒进了他的怀里,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师兄,你曾经说过你不厌恶我,那为何要这般对我。” 少年微弱的声音在许沐胸口轻轻响起。 许沐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搂着他。 “师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做的不好,我一定会改......一定会改,一定不会再犯,师兄说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师兄,求你......求你告诉我......”少年似乎是快要睡着了一般,说话梦呓般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许沐再也忍不下去了,收紧了手臂:“你没做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少年听到这话,抓着他手臂的手终于松开了,滑了下去,似乎是放心了一般。 许沐望了望洞外暗下来的天色,估摸着已经快到酉时了。小心翼翼将怀里的人扶起来,靠在石壁上。自己轻轻站起来,打算离开。 “师兄,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要去哪......”少年眼神依旧迷蒙不清,却透着不安。话音一落,似乎是牵动了伤口,嘴角涌出一股鲜血。 许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微微转了个身,温声道:“我出去给你打点水,一会儿就回来。” 少年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许沐这次没再回头,径直朝洞口走去。明明只是十几米的路程,许沐却觉得像是走了几十里一样长。 走出洞口的一刹那,霎时冷风扑面,许沐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不由自主转身向山洞里回望了一下。 只见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石壁旁,左手不知在身侧抓些什么东西,一双眼睛却依旧是一动未动,跟着自己的方向。 许沐不敢再多看一秒,回身便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 对不起,骗了你。 * “我们应该......还会再见的....吧。”许沐心里默默想道,傍晚冰凉的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相见恐怕要再等上几年。】 “那我便不算骗他吧......” 就算再久,也终有那么一天。 第18章 逍遥第一载 许沐最近几月过得还算爽。 可是有些地方又不是很爽。 爽是因为,不论走到哪里,众人对自己都是笑逐颜开(都知道他是来帮他们干活的......);不爽是因为,唯独有一个人,见了自己,扭头气冲冲便走。 那个人便是关离影。 许沐甚为不解。自己好歹也是自诩洁身自好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什么过分出格之事。几番冥思苦想也不知到底是何处得罪了她,只好干脆不想了。 就这样在莫名其妙中度过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傍晚,正当许沐推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关离影正怒气冲冲站在他房门口,不由分说将他堵了回去。 许沐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师妹原来这般势强力壮,只得连退几步,将她让进屋内。 “关师妹有何事?”许沐依旧言语温和。 女子杏眼一瞪,没说话。 许沐在椅子上坐下来,手指放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似乎在等她开口。 “师兄,这几个月来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打算来主动和我解释一下吗?”关离影脸颊憋得通红,气火依旧未消。 许沐闻言疑惑不已,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道:“要我解释什么?” 关离影被他这个问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簪子,狠狠掷向许沐怀里。 许沐以为她要使出小李飞刀,连忙错身一躲,右手稳稳抓住了那把玉簪。 低头看了看,不解其意,于是抬头问道:“何意?送我的?” “你......”女子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许沐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纯良无辜。 “是谁在七夕之夜、皓月之下,亲手将此簪赠予我的?还说对我相思之意尽寄予其中,见物犹如见人,常伴我身侧。这话你倒是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 许沐听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他何时做过这等事? 他好像和这位师妹......不熟吧...... “我当时还将这番话当了真,谁知你接下来数月却对我冷漠至极不闻不问。虽是我主动追求,但你也是未曾拒绝。我只道你是心有他事,暂且不提儿女情长,便由着你。没想到你竟是因为......竟是因为......”关离影说到激动处,一时有些气结。 许沐愣了片刻,当即站起身走至女子身前,俯身道:“师妹身体可有不适?” 女子听了这话,更为来气:“没有!” 既然没烧,何故在此发疯? 关离影双目圆睁,瞪了他半晌,忽然又从他手中猛地夺过了簪子。 许沐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更加莫名其妙。 “你移情别恋......也就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能薄情至此,负了一个,又负第二个,你是不是从未对人动过真心?” 我到底负了谁了我? 许沐听到此处心里更为不解。 “烦请师兄以后若再要移情别恋,也倒告知我一声,让我死了这心,定不会再做纠缠了。”关离影收了怒气,声音淡了下去。 “我何时移情别恋过?”许沐毫不犹豫道。 “那你......为何那夜......”关离影听了这句话,慌忙又转过身来。 “我从未恋过何人,何来移情别恋。”许沐这才慢悠悠说道。 “你......”关离影又是一跺脚,推开门冲了出去。 留许沐在屋中望着她的背影,一脸凌乱。 站了片刻,果断不再去想,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喝了起来。 【你就一点不想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系统似乎觉得好戏没有看够,不嫌事大地八卦道。 “你若想说就直说,不说就别掉我胃口。”许沐仔细品了口放了三日的剩茶。 【......】 半晌,许沐忽然放下杯子,抬头说道:“在墨池峰耗了这么久,本公子不想在这里呆了,腻了,想换个地方玩玩。” 说完便利落地站起身去床边收拾东西。 【你想得美,你还没......】 “行了,整天就是这还没、那还没,反正许沐辰这个人几件该做的事儿我也帮他基本上做完了,现在我想出去散散心,也不行?” 【不行,你还有巫祁岭那一......】 “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整日在这里不是读书就是练剑,再者就是帮忙干活,实在是无聊透顶,先让本公子出去逍遥两年再说。”许沐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在包袱里,拍了拍。 【你这样放荡不羁是一个玄门弟子该有的形象吗?】 “我一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追求自由人生有什么不对?” 【......】 系统暂时性无语了一阵,又开口道: 【不过你走之前,最好给你师妹一个解释吧,她心里正难受呢。】 “解释什么?解释之前送她簪子的人不是我?” 【这你都知道?】 “这个猜不出来就是智障了吧。” 【可是还有一点你没猜出来。】 “哪一点?” 【她以为你和顾景吟有一腿。】 什么???!!! 许沐吓得手里的包袱都散了。他本就害怕听到这个名字,更别提还说自己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一腿了! “我......我何时和他......和他有一腿了......”许沐震惊道。 【五个月前,墨池峰竹林,你是不是抱着他吻了他?而那个时候,正在后山夜巡的关离影,你的师妹,分秒未漏、目不转睛地目睹了你们俩长达三分钟的高清无|码吻戏。】 【啧啧,夜半无人、月黑风高、深山老林、孤男寡男、相拥而坐、深情一吻,那画面,啧啧!】系统似乎觉得意犹未尽,找出了自己库存的所有四字词语。 “......” 许沐听到这里,觉得此地更是不想呆了,立马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重新塞回包袱里。 边收拾衣服边想了想,还真觉得自己是挺渣的。前脚先是去撩人家小姑娘,后脚又去调戏人家小帅哥。在关离影看来,自己绝对妥妥人渣一个啊!要是不给个解释,很有可能会毁了一个情窦初开少女的爱情观啊!于是将包袱丢在床上,大步走回桌边写了一封道歉信: “离影师妹亲启, 在下生性顽劣,行事轻浮,实在不足以托付。先前懵懂无知多有冒犯,若是师妹心头有气,任打任骂;若是师妹宽宏大量,还望不计前嫌。 师兄,沐辰。” 大笔一挥,成书一封。当即推门出屋,将此信悄悄塞进了关离影门下,然后拍了拍手又一溜烟回到了房中。撩起衣袍翘起二郎腿往床榻上一靠,打算等她到夜半,若是她还不来揍自己,那便提起包袱就走。 【她会来揍你就怪了......】 “我也觉得,”许沐放下腿,摸了摸下巴,“那怎么办?我该怎么补偿她?难不成要娶了她?” 【也不是不行。】 “......” 本公子年岁不满二十,正值大好时光,还未阅尽世间芳华,怎能此时就结束美好的单身doge生活? 果然,许沐悠闲自得在床上等到夜半子时,也没有人来。 许沐轻叹一声,看来她是对自己这个渣男失望透顶了吧? 想完便翻身下床,拍了拍躺皱了的衣袍,提起包袱卷儿就走,悄无声息离开了墨池峰。 呼吸着山下清新的小风,许沐回身冲夜色中高耸入雾霭的山峰挥了挥手:“拜拜啦!” * 半年转眼过。 许沐如今成了一名大夫。 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夫。 为了逃得离墨池峰越远越好,他马不停蹄一路南下,差点翻过五岭直接干到岭南去。不过最后还是及时刹住了自己的步伐,挑了江南一个邻水小镇停了下来。 他的医馆开得很是偏僻,镇子本来就小,他还偏偏将医馆开在人烟罕至的郊外,隐藏在一片烟波水汽之中。 平心而论,其实他开得这个根本不能称得上是医馆。因为不论是远观还是近瞧,他那间破草屋俨然没有一丝一毫医馆的样子,倒像是郊外供人出恭的茅房。 然而纵使如此,每日找他看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从几里之外特地慕名前来的。 许沐刚开始倒还应付得过来,日子一久,便觉得不行了。每日从刚过鸡鸣,直到晚上日落西山,他的破屋门口都排着长龙。病人太多,纵使他是铜铸铁打的,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于是许沐钉了个牌儿,挂在破屋门口。立下了个规矩:每日只看三个,并且过了午时,便不再瞧病。 人们对这个规矩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谁让人家是大师呢,哪个大师没点儿自己的规矩。既然这位起死回生华佗再世药到病除扁鹊重生悬壶济世的回春妙手,如今发了话,那便只能依着。 许沐做起此事来那是相当得心应手,他简直觉得郎中这个职业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虽然他要药材没药材、要医术没医术,可是他能转移痛苦值啊!凡是有病痛之人,他只需轻轻一摸,立马手到病除! 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他觉得从别人身上转移来的20%痛苦根本都算不上什么,况且完成任务的第二天痛苦就清零了。这般吃喝不愁还能名扬四方的日子简直是甚合他心。 每日看一名便是完成了任务,看三名就是超额完成。许沐瞅着自己飞速向上蹿升的积分,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重开世界界限的那一天,不禁更加神清气爽。 * 这一日,许沐在集市上晃悠了一下午,一路逗鸟搭讪,直晃到太阳落山,在点心铺子买了一包山楂糯米糕,提溜着慢悠悠晃回去。 可是走到半路,忽然飘起了雪花,霎时寒风呼啸,刺骨严寒。 许沐连忙拢了拢自己大衣,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将门窗紧紧关上,又塞了些干草在窗缝里堵住渗进来的寒意。回身将糯米糕丢在桌上,搓着手哆哆嗦嗦洗漱了一番,快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还是床上好啊! 许沐在被子中缩成一团满意叹道。 想了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就在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确切地说不是敲门声,而是急促有力的砸门声。“砰砰”不止,仿佛要将本就不甚结实的门砸出个洞来。 许沐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疑惑不已。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雪、自己又住得如此偏僻,谁会半夜来访?就算是看病也没有大半夜冒着严寒来的吧!那还不冻得更病了? 莫非是墨池峰的人找到这了?不可能啊,自己都跑得这么远了,还煞费苦心地换了个假名字,不可能找过来啊。 许沐边疑惑边披上衣服,连灯也没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第19章 逍遥第二载 然而还没等到许沐走到门前,就看见木门果真被生生砸出了个洞来! 一只带着血的小拳头从碎裂的木板之间穿了进来,紧接着,整个门向里倒了下来。 许沐望着即将把自己拍扁的木门,慌忙后退了三步。下一刻,一阵木门落地砸起的狂风,夹杂着呼啸而进的漫天飞雪,一下子吹飞了许沐松松披在肩上的薄衫,将还没醒透的许沐彻底吓活了过来。 许沐回身一把抓住自己远飘而去的外衣,顺便一并拽过了自己的佩剑,回身问道:“何人?”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踩在碎裂的门板上,走了进来。 许沐听着他脚下吱呀作响的木头碎裂声,心里不由滴血。卧槽这个门是我这整个屋子里最结实的东西了好不好居然现在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明天又要去砍树修门,好惨! 许沐低头为去世的门板默哀了三秒,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只见他身材瘦小,个子......最多一米四吧,身材......比六年级小孩儿还要单薄。 这么小一个人,是如何把自己的屋子搅得天翻地覆的? “你是谁?”许沐见他是个孩子,放缓了语气。 对面的人仍旧不答话,只是将手中提着的一串东西抛给了他。 许沐见状没来得及细想,伸手将那串东西稳稳接进了怀里。 低头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后悔不迭。 怀里一团血肉模糊、粘腻刺鼻、腥气冲天的不明物体,将他一身白衫染得污秽不堪。 许沐想都没想,直接将这团东西像扔定时炸|弹一样迅速扔了出去。 那小孩见了他此举,才有些慌张起来,赶忙跑上前在那团腥臭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那是什么东西?”许沐捡过一块抹布擦起手。 “狼胆。”小孩终于说出两个字,生硬无比,仿佛是从牙缝之中挤了半天才蹦出来似的。 许沐将沾满血污的抹布扔到身后,走上前:“你给我狼胆做什么?” “治病。”小孩仍旧是语音单调的两个字。 “治病?治什么病?治谁的病?” “我娘。” 许沐对他这种一次只说俩字的行为略微有些无奈,又道,“给你娘治病,就让你娘来啊,扔给我一个狼胆做什么?” 小孩没说话。 许沐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这才看清楚小孩的模样。 顶多十岁出头年纪,蓬头垢面、一身破烂、满脸血污。 “你怎么搞得?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许沐拿过一条毛巾递给他。 小孩却根本没有接,而是开口道:“狼胆炼的药可以救命,请帮忙炼成药。” 这么一句话,他说得丝毫没有抑扬顿挫,语气也没有一点请求的意思,反倒是不做就不行的样子。 许沐听完这话哭笑不得:“谁跟你说狼胆可以救命了?”说完一想,就算真的可以入药治病,自己这个假郎中也不会弄啊! “别啰嗦别的了,你娘呢?带我去见她。”许沐拿过外袍斗笠,打算跟他走一趟。 “死了。”小孩将头埋下去,依旧是两个字。 “死了?”许沐闻言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病死了?” 小孩没说话。 “死了多久?”许沐问道。心想若是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去救她一命。 “死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许沐这下彻底愣住了。 半晌,许沐放下斗笠,俯身对他讲道:“我知道你思念母亲,可是逝者已去,便不能再回到这世上来了。” “老秦说狼胆炼药可以起死回生。” 许沐心说孩子你怎么那么单纯呢?他说你就信啊?狼胆有毒的好吗? 不过看了看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心想不知这三年多里他花尽了多少心思,只为让母亲回到他身边。忽然又不忍心责怪他了。 “除了你母亲,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小孩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提到的老秦是谁?” “我们镇上的铁匠。” “......” 许沐弯腰将地上千疮百孔的木门扶了起来,靠在门框上,暂且堵上寒风吹进来的大雪。回身指了指桌边的椅子,道:“别站着了,坐吧。” 小孩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几步,拉过凳子的一条腿。 然后,只听“咯嘣”一声脆响,椅子腿居然在他手中生生断裂了。 许沐怔怔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孩子是想把我这小破屋都给拆了吗! “你手劲怎么这么大?”许沐心痛不已地捡起地上椅子的残骸。 边说边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问道:“你从哪来的狼胆?” “杀的。”小孩答道,手里还握着一条凳子腿。 “你杀的狼?取的胆?”许沐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嗯。” 我去,这么厉害!怪不得能给我门砸出个洞来! 许沐拿过毛巾蹲下来擦了擦他脏兮兮的手,发现他手指手心上全是老茧。心下了然,这孩子平日里定是没少干活,也没少受苦。 “这儿有些点心,你拿着吃吧。”许沐将桌上的糯米糕推到他面前。 小孩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他,立马伸手去拿。 “你轻着点儿,别捏碎了。”许沐见他饿虎扑食的样子,连忙提醒道。 可是小孩儿却完全不用捏的,而是将一整包糯米糕都照着脸扣了上去,大口嚼着,沾了一嘴白沫。 许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道:“你平日有地方住吗?” “没。”小孩将脸从白糕中抬起来,嘴中喷出一股白沫。 “没有的话,就在我这里住吧。” 小孩将最后一点白渣也倒进嘴里,冲着他点了点头。 许沐站起身,走到床边整了整被子:“我这小屋就这么一张榻,以后我们就挤一挤......” 边说边回身看他,谁知道小孩早已将趁这会儿功夫将外衣脱了下来。一件淡红色的抹胸赫然出现在许沐眼前,晃得他眼前一花。 “你......你是女的?”许沐惊得结结巴巴。 小孩点了点头。 许沐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给她重新糊上。心想这孩子怎么对陌生男子一点都不知道防备,果然是教育不到位啊! 边想边觉得尴尬,连忙吹灭了桌子上的灯,“你去床上睡吧,我不困了。” 说完在桌边坐了下来,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望着地上散落的木渣和一颗硕大的狼胆,愁眉苦脸。 等许沐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而说好不困的自己就这么靠在桌边打了一晚上盹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想去看看那孩子醒了没,谁知走到床边一看,却发现床上却空无一人。 许沐心想她这么小、还是个女孩子,以后能去哪呢。 得,有缘见面,无缘那便不见。只是希望她以后遇上的都是好人吧。 * 日子一晃又是快一年之久。 许沐在这镇上,呆了已是一年有余了。虽说自己很是享受这种无拘无束没人干涉的浪荡生活,可是一个地儿待太久,对他这种不安现状的人来说,总归是很难。 这一日,许沐的最后一个病人被他“治好”之后,心情大悦,不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拉着他扯起了家常。 扯的大抵不过是这镇上哪人娶了媳妇、哪家办了丧事、哪户添了子嗣云云。 许沐脸色发白,一手在桌下掐着自己衣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点头。心里想着大哥你可快走吧,我实在是疼得没力气和你说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镇上跑来了个疯女人,见人就叫个不停,撵她她也不肯走,怪极了。哎,你肯定想知道她是谁吧?”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名字,哎,不过你肯定想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吧?” “......” “听人说她好像是从几十里外的安俞镇跑过来的,看模样还挺年轻。哎哎,你肯定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疯吧?” “......” 许沐内心:请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肯定想知道的(微笑)。 那男子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许沐耳边,说道:“都说安俞闹鬼,吓死了好几十个人了,这女子就是被吓疯的。如今安俞附近几个镇上的人过了酉时就熄灯闭户,还请了几个风水大师去做法术辟邪,可还是不行,每日晚上都有人被生生吓死。” 男子说到闹鬼,许沐这才听进去了点儿。心想若是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如今安俞也有鬼魂出没了? “你听谁说的这些?谣言不可轻信。”许沐平静道。 “这还哪是谣言啊,早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师你近来少去市井之地,当然对这些没有耳闻。三天前伏云派就已经派弟子前去镇压恶鬼了,玄门世家都出手了,还能有假?”男子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 “伏云?伏云一派不是向来逍遥世外、不问俗尘么?如今怎么竟有闲心来管这些?”许沐一听前来镇压恶鬼的竟是伏云派,觉得疑惑。 “谁知道,可能是因为换了个掌门?哎,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带来的那些弟子能压住恶鬼便行了,要是让鬼跑到咱么这儿来那可就不妙了......” “换了掌门?那原先的老掌门呢?” “原先的掌门跟着他一个散修好友云游四海去了,将整个门派当成个破摊子扔给了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年轻弟子。这事说起来那也真是绝了,话说那名弟子倒是仙家百门中最年轻的一任掌门了......”男子说到此处,一脸艳羡,仿佛修仙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当一般。 许沐望着他一脸垂涎三尺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心里不由隐隐担心起来。 若是伏云派掌门真如他所讲,是个无甚经验的半大孩子,那此番逞强前来,还不知是来制服恶鬼、还是来送命的呢。 想到此处,许沐立马给自己找到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这个呆了一年半的破地儿。 于是当即起身穿好外袍、戴好纱笠,将这位病人请到门口,自己也随着出了门,回身将大门一锁,顺手把小破牌儿也拽了下来。 “大师.......这是要做什么?以后都不再给人瞧病了?”男子一脸困惑不解。 “既然安俞闹鬼,我便去看看,几日之后就回来。” 男子一听他还会回来,顿时松了口气:“那大师可要小心啊,镇上的人还都指着您给化苦解痛呢......” “放心吧。”许沐笑道。说完放下斗笠上的纱巾,转身步履轻快而去,一转眼便消失在了隆冬层层雾霭之中。 第20章 逍遥第三载 安俞是个大镇。 平日里就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此时虽然传闻闹鬼,可白日里该来的人依旧照来不误。 许沐负着手悠闲地在人群之中晃悠,一派闲庭信步之状,丝毫不在意身边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的人潮。 仔仔细细观察了每个摊位、每户人家,发现众人皆是喜气洋洋,新年将至的喜悦完全冲淡了半夜闹鬼的恐慌。 许沐就这么来回走在一派祥和热闹之中,慢慢等着日落。 就在此时,忽然听闻前方人群中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许沐本来还没打算上前凑热闹,无奈身后的人一听到前方有动静,纷纷一脸好奇向前挤过去。许沐甚至自己都没动,就硬生生被身后疯狂前涌的人群给推到了围观好戏的第一排。 既然都到了vip最佳观影席了,那便赏个脸看一看罢。 只见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男人,正站在路中央破口大骂。一身奢华的衣袍绣着繁琐的金边儿,就连头顶束发的簪子都镏着金,灿灿生辉,闪得许沐睁不开眼。 再看地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在那名披金戴银的公子哥儿脚边瑟瑟发抖。 男子对着地上的人连踹几脚后仍不解恨,一边骂着一边将那人提了起来,戴着十枚金光四射戒指的拳头照着面门就要揍下去。 许沐心里抖了抖:这一拳头要是下去,想不毁容都不行啊。 于是上前了几步,走到男子面前,拦下了他那一拳头:“这位哥哥,君子动手不动口,有什么事是非要用拳头才能解决的?” “你懂个屁!”男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推了他一把,“爷今天正火着呢!你别找事!不然待会儿连你一起打!打得你遍地找牙!滚开!” 许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滚开,反倒又走近了一步,道:“那不如公子你现在就将我打得遍地找牙好了,正好我还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你......”男子见他这般执意阻拦,狠狠瞪了他一眼,挥起拳头便向他砸来。 许沐笑了笑,抬手向着他肩膀一弹。男子忽然间便定住了,再也不能动一下,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立在街上。 围观的众人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这样对我!我告诉你!我绝对饶不了你!”男子口中不停叫骂道。 许沐回身弯下腰,拍了拍地上仍旧抱成一团的人:“起来吧。” 那道瘦小的身影闻声动了动,慢慢抬起脸。 许沐怔了一下,忽然认出了她。地上衣衫破烂的小孩,正是一年前在风雪之夜闯到他房中的那个小女孩。只是一年未见,女孩不仅没有长高,反而看起来更加面黄肌瘦,单薄瘦小,说她不满五岁都有人信。 “是你?”许沐惊讶道,撩起了斗笠上的纱巾。 女孩似乎也认出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冲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然从街头冲出了十几个家丁模样的青年,纷纷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这样了,发生什么了!” “哼!就是他们两个,给我狠狠打!”男子虽然身不能动,但嗓音却依旧洪亮有力。 “哎,别别别,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怎么总是打打杀杀。她哪里得罪了你,我替她赔不是......” “赔不是?不需要!她偷我的玉佩!我踹她几脚她居然还打了我一拳!哼,劲儿倒挺大!”男子没好气道。 “偷了东西便是她的不对了,我叫她还给你。” “不用了!她只是想偷!被我给发现了!” “......” 许沐一时无词,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既然东西你也没丢,人你也打了,这事也该算两清了吧。” “哼!清个屁!老子的东西也是她能碰的!经了她的脏手那玉佩就贬值了!得赔钱!”男子一看许沐在这儿估计是不能继续痛快地打下去了,不过见他谈吐不俗举止有礼,应是个有钱的主,便想讹他一讹。 许沐心道这位公子你已经是金银满身了好吗居然还缺这几个钱? 不过又看了看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恶奴,心下惆怅,总不能当街大战一场吧,还是破财消灾好,少一事是一事。 于是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抛给一名家丁,道:“我所有的银子都在这儿了,再多也没有了,这下两清?” 那名家丁将钱袋扯开,走到男子面前让他过目。男子没说什么,只是勉强哼了一声。 许沐笑道:“这便行了。”说完夹起地上的小女孩放在胳膊底下,放下斗笠上的纱巾,扬长而去。 “喂!你还没给我解开!”男子声音依旧嘹亮。 许沐回头对他笑道:“一刻钟,自会解开。”说罢便消失在了层层人海中。 * 快步走了一会儿,离开了刚刚的事发地,许沐见周围稍稍冷清了一些,想把小女孩放下来,趁机说教一番。 谁知还没放手,臂弯里的女孩忽然冲他叫道:“爹。” 许沐听了这个字,手一抖,没夹稳,将她扔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呢。”许沐简直震惊,心想自己还没成亲,怎么就当爹了? 女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依旧生硬地道:“爹。” 许沐无语,怎么一年之前还是会说俩字,一年之后只会一个字一个字蹦了? 半晌,许沐蹲下身,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跟着我,认我做义父?” “嗯。”女孩点了点头。 许沐沉默了片刻,道:“想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跟我保证,以后不再去偷人东西。” “嗯。”小女孩赶忙点头。 许沐看着面前的小孩,只见她脸颊因为长期饥饿而深深陷进去,一双眼睛在削瘦的脸上显得格外大,身子单薄得只剩骨头架子。忍不住问道:“你平日怎么吃饭?” “饿着。” 许沐心头一抽,又问道:“那在何处睡觉。” “坟头。” 许沐心里又是一抽:“坟头?谁的坟头?” “我娘。” 许沐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大概猜出来她这么小一个孩子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无人照看无人问管、受冻挨饿、每日盼望的只有母亲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世上来,让自己有个依靠。 “走吧,今天不睡坟头了。”许沐拍了拍她,站起身。 小女孩连忙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紧接着,许沐的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一年没见,你手劲没减啊!”许沐连忙将手抽出来。 * 傍晚,许沐带着小女孩,在镇上挑了个位置偏僻的客栈住了下来。 果然,酉时一到,店老板便走到院中,紧紧锁上了大门,又回到前厅锁上了屋门。 几名还在前厅坐着喝酒的客人道:“你们这镇上还真如传闻所说,一到酉时就闭户啊。” “客官刚来不知道,这镇上闹鬼闹得厉害,趁着日头尚未落鬼魂不敢现身,早早闭了门,不然一会儿天黑了阴气重,鬼魂就进来了。”店老板一边上锁一边回答。 一名客人听了这话,笑道:“若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一道门便能防住恶鬼,那伏云派那些个弟子们也不用大费周章跑到此处除鬼了。” “听说他们伏云派那些弟子等夜深镇上众人回了屋闭了户,便整宿在街道上巡逻。要我看来,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不能这么说,恶鬼能伤镇上居民,自然也能伤的了他们,万一他们就不是那些恶鬼的对手呢?”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伏云派的新掌门虽说年纪轻,可是功夫却丝毫不输。半年前的五山会试你们都有听说吧,听说仙门之中来了大半,最后还是伏云山的这位小掌门摘了桂冠,连号称“无败圣君”的曾甚须曽道长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几人一听,纷纷起了兴致,凑过去道:“你怎知得如此详细?” 那人一看此番言论受了瞩目,得意道:“我一远房表亲乃是仙门弟子,当日五山会试便是他带着我进去的,全程亲眼目睹!” “厉害!”众人纷纷羡慕道。 许沐听完这些,叫了小女孩一声:“走,回屋睡觉。” * 夜半,许沐准时醒了过来,坐起身拿过佩剑打算出去一探究竟。 谁知一翻身,却发现床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啧,这孩子,怎么老是喜欢乱跑,还偏偏挑闹鬼的大半夜乱跑。 许沐披上外袍,戴上纱笠,拿着剑翻出了窗。 街道上黝黑寂静、空无一人,只能听得到风声飒飒作响,以及自己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 客栈位置偏僻,走了不大会儿功夫便到了荒凉之地,树林里的阵阵冷风直吹得许沐脚底发寒。 满地皆是干枯的落叶,在北风呼号下打着旋;四周光秃秃的树干摆出诡异的姿态,像是夜色中的鬼魅剪影。 走了半晌,忽然听见不远处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许沐心头一紧,连忙加快步伐,没走几步便看见前方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还有几点灯火,只是夜色幽暗看不出面容。 紧接着人影中的一个忽然迅速朝自己的方向奔过来。 那人身材瘦小,似乎有些眼熟。 许沐看着向自己快速移动而来的不明物体,右手悄悄扶上了剑柄。 谁知下一刻,一声响彻树林的“爹”,将四周叶子掉光了的枝干都震得抖了抖,掉下几片木渣来。 许沐愣了一下,顺手将那团快速朝自己奔过来的人接住,抱起来扛在肩上。 远处提着灯笼的几个人影也随之到了近前,许沐借着微弱的灯火,略略扫了一眼他们几人的装束打扮。 只见一众青年男子,皆是统一赭色衣衫,白色发带。个个手持长剑,身姿挺拔,俨然是仙门中人。 许沐心下了然,他们应该就是伏云派前来镇压恶鬼的弟子了。 “爹,”靠在肩头的小女孩忽然开口,“他们,害怕。” 许沐仿佛已经熟悉了她这种每次只蹦一两个字的说话方式了,道:“你是说你害怕他们?” “嗯。”女孩点了点头。 “既然害怕,何故深夜乱跑?”许沐准备抓住机会好好问问她。 “来坟前,陪娘。” “......”每晚都来?一晚上不来就不行? 许沐无奈摇了摇头,将她放在地上,这才起身冲对面几名伏云派弟子道:“小女顽劣,深夜出来惊扰了各位,还望不要计较,我们这就回去。” 几名男子闻言都道:“无妨,只是夜深林中不甚安全,还是尽量不要出来走动。” 许沐应道:“劳烦各位了。” 说罢牵起小女孩的手转身离去。 身后几名男子见他们离开,纷纷问道:“掌门,看来方才的鬼影不过是个小女孩,要不要换个地方再看看。” 可是却无人应答。 许沐一边走一边想:这掌门还真是高冷,弟子问话也不带回一下的? 只是,才牵了女孩的手走了没两步,许沐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师兄,几年未见,如今竟是已为人父了么?” 许沐闻声心中猛地一颤,连步子都不稳了。 这声音虽是比从前成熟了太多,甚至还隐隐透着一丝戏谑,可是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顾景吟的声音。 第21章 相逢第一场 时隔两载,许沐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丝毫不觉有故人重逢的激动,反倒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倒不是许沐想跑,只是自己毕竟两年前杀了他养父、还亲手砍了他一剑。不跑的话,留在这儿等死吗? 于是当即将右手边的小女孩一把抱在怀里,甩开步子就走。 小女孩被他这么猛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了声“爹?” 许沐简直崩溃。麻烦你不要再喊爹了好不好,我简直要被你坑死了! 许沐只觉得自己脚底生风,速度快赶上竞走了,就差没踏上剑飞了。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麻烦景吟大哥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如今拖家带口的份儿上,放我再逍遥几年吧,我还没活够呢,千万别现在就来寻仇好吗! 谁知走了没几步,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劲风呼啸,紧接着许沐看到身侧一道银光划过。一把长剑稳稳插在了自己脚边,剑身横斜在身前,拦住了去路。 许沐猛地刹住脚步,低头看了看离自己靴子不到一公分的雪白剑刃,心里一阵寒意。这小子果然是来寻仇索命的吗?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以前帮他受的苦都白受了? 也罢,反正不论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 许沐停下了脚步,依旧背对着众人。晚风吹过,略微扬起了他白色衣袍和斗笠上的纱巾,靠在肩上的小女孩似乎也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紧紧扣着他肩膀。 许沐只觉得肩膀要被她掰错位了,但还是依旧没作声,四下一片沉默。 片刻后,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向自己走来。 “这么多年过去,师兄还是如从前一般,见我便躲。”顾景吟慢慢走到他身后,嗓音仍旧是带着嘲弄之意。 许沐闻言,暗暗咬了咬牙,没说话。 “我倒是好奇,师兄对我到底厌恶到了何种程度,连看一眼都不愿。”顾景吟绕着他踱了几步,走至他身前俯身问道。 许沐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发现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自己一把就能揽在怀里的孩子了。只见如今他的个头竟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点,黑发束起,一身赭色长袍显得身材挺拔,眼眸清冷如寒星。若非自己是他的仇人,许沐真要由衷地赞叹面前这位清朗俊逸玉树临风、360度无死角颜值登顶美男子。 只是如今他没这个闲情逸致。许沐将怀里的孩子换了只手抱着,道:“你想做什么?” 顾景吟闻言,眼眸动了动,直起身:“我本还想问师兄这几年过得如何,看来应是过得很好。是不是我突然出现,倒是扰了师兄的生活?” 许沐不知他要做什么,没言语。 “师兄一直想尽办法把我甩掉,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可如今却又冤家路窄,一定心里别扭极了吧?”顾景吟见他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笑说道。 许沐侧脸避开他直直射向自己的目光,依旧没答话。 顾景吟见他这般举动,眼神暗淡了一下,眉头微微锁起,似乎想伸手将他的脸扳过来。 许沐见状以为他要动手,后退了一步。 怀里的小女孩看着面色不善的顾景吟,又看了看有些惊慌的许沐,突然不安起来,把头往许沐肩窝里一埋:“爹!害怕!” 许沐被她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顾景吟望着他的动作,暗暗握了握指节,忽然回头冲身后几人道:“你们再到镇上去看看。” 几名伏云弟子正看着此番状况困惑不解,此时慌忙应道:“是!”说完纷纷离去。 等几人离开,顾景吟放开了握着的拳头,走上前一把揪起了女孩的衣领,想将她从许沐怀中拽出来。 “这是师兄的孩子?倒让我看看和师兄长得像不像。”顾景吟边说边手上用力,衣领勒得女孩喘不过气。 许沐心中无语:你见过两年就能生出来这么大孩子的人? 女孩一看这个面色不善的男子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了,立马死死搂住许沐的脖子,在他耳边大喊道:“爹!” 许沐见他是真的用了力气,赶忙一错身,紧紧搂过小女孩。退了几步,顺手拔出了腰间佩剑,挡在身前:“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我之间有何恩怨,冲我一人来。” 长剑的寒光在夜色中隐隐闪烁,剑锋正正指向顾景吟的心口。 顾景吟望着剑刃怔了一下,这才抬起眼睛,上前一把握住了许沐的手腕,逼着他将剑锋生生偏了个方向。 “你我之间的恩怨?”顾景吟眼睫抖了抖,只是眼神却不似从前那般清澈,而是闪着略显阴郁的光芒。 许沐右手被他捏得几乎要断裂,手中的剑也跟着颤了起来。可顾景吟却依旧没松开,手腕一翻,握着许沐的手将这把剑横在了许沐的颈前。 “师兄,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顾景吟贴近他的脸,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许沐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望见了自己的面容。 “师兄所说的恩怨,是你杀了我养父、还是你刺了我一剑、还是你从头至尾对我的玩弄?”顾景吟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咄咄逼人。 许沐心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关键是我也没法解释。 “既然你从未在意过我,为何之前要照顾我爱护我,最后再亲手将这些仅有的温情一点点碾碎!”顾景殷的嗓音依旧低沉,仿佛极力压抑一般,“师兄,把人捧上天堂再狠狠摔回地狱的滋味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 许沐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顾景吟忽然笑了:“师兄,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我从前那么信任你,可你呢?哪一次不是骗了我?你说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信了;你说会好好照顾我,我信了;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信了。一直到最后,你在山洞里对我说你马上就会回来,我还是信了。 “我等了两天两夜不愿走,最后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谎言而已。” “师兄,从头到尾都在玩弄别人的感觉很不错吧?”顾景吟低下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许沐深吸了口气。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景吟,你先冷静一下,师兄有话和你说。”许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声音温和道。心里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唤醒他内心或许还残留的那么点儿温情。 顾景吟盯了他片刻,放开了手。 许沐的右手腕早被他掐得没了知觉,此时忽然回了血,一阵胀痛,剑也掉在了地上。 许沐将左手臂弯里的女孩放在地上,蹲下来对她道:“还记得回客栈的路吗?你先回去,别再乱跑了,在客栈等我。” 小女孩摇了摇头。 “你若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许沐假装严肃道。 小女孩见状只好又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许沐松了口气,回过身来,轻声道:“你不会为难她的吧。” “师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景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我还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计较。” “那就好。”许沐俯身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插回了腰间。 顾景吟将双手抱在胸前,直直盯着他不发一言。 插好佩剑,顺手摘下了碍事的纱笠丢在一边,黑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许沐声音平静道:“我从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想如何,都随你。” 说完这话,许沐心里隐隐还有一点希冀。说不定他还能念在旧情之上,不至于对自己赶尽杀绝。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顾景吟放下手,慢慢走上前了几步。 许沐低下头,伸手轻轻整了整衣袖,道:“我的意思是,恩怨总该有个了断。” 顾景吟听到“了断”两字,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停了片刻,轻笑道:“好啊,是该有个了断。” 说完拔出了自己插在地上的长剑,提在手中,“师兄想要哪种了断?” 许沐望着他手中凌厉的剑光,心里忽然绝望起来:卧槽自己只不过是想态度诚恳一点想打动他!结果他居然要来真的?以前那么多好感度都白刷了?我砍了他一剑如今他要原封不动还回来? 顾景吟拿剑尖指了指他腰间,道:“拔剑,我可不想落得个欺凌他人的名声。” 这是什么架势?决斗吗?! 拼个你死我活许沐绝对做不到。他下不了手杀顾景吟,更不想被他杀。更何况事实是,以顾景吟现在的实力,分分钟秒杀自己好吗!还说什么决斗,干脆不如说是送死好了。 想到这儿,许沐打算豁出去了,既然感化他的计策都用了个开头了,那就赌一把用到底好了!他还就不信了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呵呵......)的小白莲花能黑化到哪里去! 于是许沐并未拔剑,而是抬起头,尽量语气平和道:“既是我对不起你,那也用不着一决高下。你若想报仇,任你来。” 说完抬起眼睛望着他,手心都湿透了。 顾景吟听完这番话,握着剑的手未动。 沉默半晌,忽然挥手扬剑。剑气破风之势锋芒毕露,直逼而来。 许沐望着直朝自己刺来的一剑,内心瞬间如坠寒渊。 凛冽的剑风在他面前一闪,化作了他眼底一点急速缩近的寒光。 第22章 相逢第二场 许沐心下一阵绝望,今天果然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自己这一世为他做了这么多,可最后还是改不了结局。 长剑带起的疾风扑面直来,刺得许沐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一声铮鸣,下一刻,剑入血肉的声音响彻耳畔。 许沐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片猩红;再一回身,只见顾景吟的剑刃,深深没入了自己身后一只狰狞野鬼的胸膛。 许沐愣了一秒,立马回过神来。抽出自己腰间佩剑,向着那只恶鬼身前又补了一剑。面目骇人的鬼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嚎叫,霎时间身影分崩离析炸成了碎片,散落在了浓浓夜色中。 许沐身上冷汗依旧未落,胸口心脏砰砰不止。 还好还好,莫非是这只鬼救了我一命?谢谢您了鬼大哥! “掌门,刚刚一只鬼影被我们追到了这里,怎么不见了?”方才奉命离去的几名弟子此时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掌门,你们……没事吧……”其中一名弟子看了看面色阴郁的顾景吟,小心翼翼问道。 顾景吟收了剑插回背后,朝他们走过去几步,道:“无事,你们查的如何?” “回掌门,这镇上的恶鬼大多已被制服了。”说完抬起头来,“掌门,苏掌门请咱们明日就回巫祁岭。” 许沐一见顾景吟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移走了,简直松了口气。赶忙悄悄后退在阴影里,摸出了袖口中的瞬移哨,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一阵呼啸之后,许沐再次睁开眼,自己已到了客栈房间内。 小女孩还愣愣坐在床头。 许沐慢慢走到床前,心中似乎在思索什么。 “巫祁岭......”许沐暗暗默念道。 似乎是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如今四方鬼祟出没,自己作为很可能唯一的知情者,此时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要趁巫祁岭浩劫发生之前,将青鸾派的秘密公之于众。 沉吟半晌,许沐转过身,冲小女孩说道:“你就在这客栈住着。”边说边从自己剑柄上生生扣下一块玉石塞在她手中,“饿了就拿这个换钱,我过几天就回来。知道了吗?” 小女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石,冲他点了点头。 整整两年不问世事,是不是该回趟墨池峰? 许沐回头看了眼沉沉睡去的女孩,再次从袖中拿出了瞬移哨。 * 墨池峰。 夜色的浓墨还尚未褪去,万物皆笼罩在一片压抑窒息的雾霭之中。 许沐越往山峰上走,心中越觉得不安。 不知是他想得太多,还是怎么,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晨光熹微,辰时初,应是墨池峰弟子出早练的时间,可是如今山门处却冷冷清清、不见生气。 许沐心下一沉,撩起衣袍进了山门。 一路上无人。 许沐的脚步越走越急,胸口砰砰作响。 本要走上一刻钟的路程,许沐却只用了三五分钟,便来到了大殿之前。 抬眼。 面前景色仿佛晴天霹雳,惊得许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盆冰水,茫然无措,愣在原地。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许沐的脑海中炸开无数想法,又一一被自己否决。 许沐上前了几步,脚边皆是死状惨烈的墨池峰弟子。 见到昔日里还和自己嬉笑言谈的师兄弟,如今竟都成了这般死气沉沉的尸体,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叮—挑战任务3时间到,请迅速接受并完成。】 许沐怔了片刻,这才被系统唤回现实,问道:“什么任务?” 【半月后前往巫祁岭,驱使恶鬼伤伏云派弟子。】 “什么?”许沐听了这话大吃一惊。 怎么成了自己驱使恶鬼伤人了?自己明明是要去救人的好不好! 【逍遥了几年逍遥傻了?忘了自己是谁了?许沐辰要做的三件大事也忘干净了?这是第三件。】 等等,这意思是说前一世,是自己先伤了伏云派弟子,才被他们抓起来,最后被那个伏云派掌门顾景吟一剑毙命的? “慢着,我为何要去伤他们弟子?”许沐觉得自己简直有苦难诉。明明不想害人的好吗!偏偏许沐辰这个人还这么爱作妖! 【因为鬼祟四处作乱,煜城派依旧不依不饶栽赃陷害,纠集五派联合围剿墨池峰。而许沐辰却在那几日临阵脱逃躲过一劫。】 卧槽!这这这……怎么自己这一世的所作所为和上一世的许沐辰莫名契合?一样的见利忘义自私自利寡恩薄义! 崩溃! 【他倒也不是绝情至极,毕竟他还对在此场围剿中死掉的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温师妹念念不忘情有独钟。于是趁仙门百家聚集在巫祁岭商议除鬼之事之时,悄悄动用邪术,妄图真的操纵恶鬼去伤害死温师妹的青鸾派弟子,谁知自己技艺不精,误伤了伏云派弟子。】 “……许沐辰他不是喜欢关离影吗?怎么又对温师妹念念不忘?” 【他对墨池峰所有女弟子都心怀爱慕。】 “……” (哔—)了狗了!这个许沐辰是脑子有坑吗?好好苟且偷生不行吗! 这三件事简直一件比一件作死。等到三件事完成的那一天,大概也就是自己被顾景吟一剑穿心上西天的一天了! 【不要灰心丧气,巫祁岭浩劫之后便是你穿来的时间节点,之后你的行为不会再有任何限制了。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 “……” 作死的铺垫都完成了,难道作死的结局会变? 讲真,系统哥哥,你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微笑/。 * 半月后,巫祁岭。 许沐趁着夜深人静上了山。 巫祁岭距伏云山不到二十公里,本是巫祁一派所在之地。只是如今巫祁屡遭恶鬼侵扰,山下常有居民死伤,只得邀请其他门派前来相助。如今伏云派势力日益壮大,巫祁派便依附于其门下。 只见院墙之中皆是一片安静,应是众人已入了睡。 许沐慢慢走过一间间屋子,心里乱麻一般纠结不堪。 其实他是真的有点想杀人报仇,可是如果假戏真做,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正低头慢慢踱步,忽然余光瞥见身前一道人影。许沐连忙抬起头,只见一人身着赭色衣衫,正向自己走来。 卧槽!好死不死!偏偏碰上伏云派弟子!还有,他们那个掌门肯定还在找自己吧!好不容易可以手刃仇人却又让自己跑了!又耍了他一次!这次要是再碰上,那可就基本上是真的等死了。 “是你?”面前的男子惊讶道。 许沐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丝毫没有印象,道:“阁下是?” “在下林行之。半月前我跟随掌门前去安俞,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后来公子忽然去得无影无踪,我们掌门还找了你很久......” “找我......找我做什么!”许沐一听他果然是伏云弟子,连忙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掌门说你是他的故友。” 呵呵,年轻人,你不要被他骗了,还故友?就他那眼神,见了我就恨不得吃了我。 对面的男子见他如此紧张,不解地上前了一步,说道:“我没有恶意的。不知公子这番前来是......” “噢,你们不是在此商议除鬼吗?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许沐心想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是墨池峰弟子,不然不把自己当作邪魔余孽抓起来才怪。 “原来这样,”男子一听他这话先是讶异了一下,估计是觉得他在玄门之中并不面熟,还以为他只是个凡夫俗子。顿了一会儿,又道,“既是顾掌门的旧友,想必也一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如我去通报一声......” “......” 难道如今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要蹭着顾景吟的名声才能活了吗!想当初他还是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哭包!如今真是能耐了!心酸。 “哎别别,不用了!”许沐赶忙抓住了他的袖子。 还通报!通报什么!通报您的仇敌已上线,请速速出来斩杀?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许沐将他拉到一边。 “公子请讲。”男子十分配合。 “我有办法将巫祁岭下所有的恶鬼都召集在一起。明日夜半子时末,你带几人来和我一起,将恶鬼制服便可。” 男子听了他的话,似乎是在听天方夜谭,更觉得他是外行,摇头笑了笑道:“公子既然能把所有恶鬼召集在一起,那我就带几个人如何能够?” 许沐心道:......因为我就打算让你们伏云派弟子去装装样子,和恶鬼打斗一番完成我的任务,到时候我用炼魂珠将它们都收了,还用你! 许沐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向他解释,半晌,抬头道:“你放心,我真的有方法将它们制服。你到时只需带十几人来便可。” 男子闻言并未答话。 可是许沐心里有感觉,觉得这男子还是对自己颇有好感的,于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信我?”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沉吟片刻,道:“倒也可以试试。” 反正鬼魂灵力并不足惧,顶多就是制服不了白跑一趟罢了 许沐闻言舒心一笑:“我绝不骗你。”末了,忽然想起什么,加了一句道:“只是万万不可让青鸾派苏掌门知晓。” 许沐心道,若是苏伯凌见了自己,必然会猜到自己手里有炼魂珠,对付鬼魂不在话下。若是他起了戒备,提前操控恶鬼,那事态估计便不会再受自己控制。 男子笑了笑,道:“听公子的。” * 次日,太阳刚一落山,许沐便到了巫祁岭山下。 在树林里晃悠了片刻,挑了个石头盘腿坐了上去,从袖中扯出一片叶子,轻轻抖了抖。霎时四周旋起冷风,干枯的树枝间传来风声呼号,隐隐约约的兽嚎鬼哭从山林远处传来,一阵一阵,辽远绵长。 周遭的阴气随着叶子泛出的幽光慢慢浓重了起来,林中弥漫开昏暗的雾气。 子时,一队人马缓缓自山上而来。 许沐远远望见他们,将手中叶子向着他们的方向猛地一弹。只听顿时四周呼号一片,几阵邪风直直朝那十几人冲了过去。 一众伏云弟子见阴风乍起,连忙拔剑布阵。 许沐收回了叶子,慢慢朝他们走过去。打算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就用炼魂珠受了这一众鬼魅。不仅完成“纵恶鬼伤伏云弟子”的任务,还能趁机再为民除害做点好事。 想到此处,许沐嘴角又浮起了一抹每次对付系统时的惯用笑容。 前方剑光大作,风声呼啸,似乎是一场恶战。 许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毕竟自己答应了名男子绝对不会有问题、况且他也不想真的伤了伏云弟子。于是展开手掌,召出了炼魂珠。 “炼魂。”珠子随之光芒大作,在手心旋转起来。 四周刮起了旋转的狂风,鬼哭声瞬间转了个方向,朝着自己急速而来。 然而就在这时,从树林另一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那琴声不似寻常乐曲一般音色婉转,虽然声音不大,节奏却是铿锵有力如鸣佩环,透着千钧之势。 许沐心中一顿,暗觉不对。 果然,下一刻,被炼魂珠吸引而来的鬼魅顿时发疯般地癫狂起来,不受控制地四下冲撞。长嚎震天、邪性大发。 唤魂叶召集来了山下所有鬼魅,十几名弟子与之对抗,也只是勉强能招架得住。此时琴声催激了恶鬼的邪性,那便真真切切是“厉鬼”了。 忽然实力大增的恶鬼令伏云弟子一时有些慌张无措。激战之中,十几名伏云弟子皆是重伤在身,甚至还有几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陡然的变故令许沐惊慌不已,连忙拔出长剑,上前帮忙。 林行之见来人是他,满脸是血地扭过头,声音无助道:“公子,这是......这如何是好......” 许沐挥剑将面前的一只男鬼劈成两半,抹了把溅在脸上的粘稠汁液:“还能怎么办!打!” 妈的!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每一次依旧是要重蹈覆辙! 就在此时,忽然后山人声大作。许沐扭头望去,只见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皆是手举火把,照亮了半面巫祁岭。 几百人分门派列队而立,光凭装束就能看出来是伏云和青鸾。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正是面目温和嘴角带着浅笑的苏伯凌。 见到这一幕,许沐心已经凉了半截。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难逃命运、重蹈覆辙。 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携着疾风自身后而来。许沐只觉得后心一痛,吐出一口鲜血。 低头一看,一根白色的琴弦穿身而过,弦上还隐隐流动着银光。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23章 相逢第三场 “我问你,林行之是不是向你告了密!” 一声怒吼将许沐从昏迷中吓醒了过来。 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只见一名男子,手中握着一把短匕首,正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 许沐望着眼前不甚熟识的人,心中有些疑惑。 还没等搞清楚状况,额头上滚下的汗珠便顺着眉梢流进了眼中,蛰得他睁不开眼。想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一低头,只见自己被牢牢绑在一根柱子上,胸口的伤还残留着血迹。 许沐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紧接着,系统巨大的声音在许沐脑中炸开: 【恭喜您!从此时往后,您便可以自由行动!】 这......这是......终于到了自己穿过来的节点了? 然而,呵呵。还自由行动,老子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好吗! “我再问你一遍!”面前的男子忽然眯起眼睛,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哎别别别,我说我说。林行之他没向我告密,是我向他告的密。”许沐望着匕首锋利的尖刃,连忙趁自己还没被捅成筛子之前,多说几句。 男子闻言,面色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许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打算多跟他绕一会儿。 “一派胡言乱语!”谁知男子不仅不领情,反倒更加愤怒。手气刀落,匕首瞬间没入了许沐还带着箭伤的胸口。 霎时间,穿心的刺痛在身前蔓延开,逼得他说不出话来,汗水如瀑而下,沾染着汗珠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前襟尽是血水。 许沐疼得直抽气,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微微喘了几下。 “我问你,你是和林行之串通一气,故意引伏云弟子下山,以为顾掌门也会在列其中。又召出恶鬼,想利用恶鬼实施报复,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溜之大吉?是不是?” 是个屁! 许沐心里只有这三个字。 “是......”许沐因为剧痛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玄弈,你做什么!” 许沐闻声双腿一软,要不是有绳子捆着,他就直接跪下去了。 “掌门......”手中还拿着匕首的男子慌忙转过头去。 只见顾景吟依旧一身赭色衣袍,长剑还握在手中,快步走了进来。 “谁让你审他的?”顾景吟声音阴郁道。 “我......”名叫玄弈的男子方才还气宇轩昂,此时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苏掌门说等掌门你回来就......” 顾景吟上前了一步,面色阴沉道:“所以你也知道是等我回来?”握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折,一声骨头的脆响,匕首应声落地。 “出去。”顾景吟声音不高,语气却不由分说。 男子闻言顾不上管自己的右手,连忙示意周围几人一起退了出去,带好了门。 整个大殿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许沐见殿内只剩下他二人,心里简直跟猫抓过一般,恨不得立马化成一撮灰消失。只好低下头,任由面前的黑发垂下挡住脸。 “师兄,又见面了。”顾景吟沉默了片刻,走上前,俯身将他面前的长发拨到一边。 这句话语气轻轻的,与方才全然不同,却依旧是令人倍感压抑。 许沐未答话,垂下眼睛尽量避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师兄不想见到我,只是如今却不得不见。”顾景吟的声音很低,伸手用食指挑起了他的脸。 许沐被迫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如何?这话难道不应由我来问吗?”顾景吟放开了手,负在身后,冲他微微一笑,“师兄不愧是师兄,一人便能杀我二十个弟子,还一并伤了前来救援的二百多人。” “我还以为师兄逃走了,谁料竟是回去筹谋报复了。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顾景吟看着他,眼底竟有一抹笑意。 许沐没反驳,垂下眼睫,半晌,低声道:“若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吗?” 顾景吟闻言笑意更深:“我当然相信。只不过,师兄觉得其他人会信吗?” 许沐抬起头,颤声道:“你......” “师兄你可别忘了,三年前,是谁当着一众仙门的面,亲口承认那些恶鬼都是为你所养。如今我门弟子被恶鬼所伤,你又是人人喊打的墨池峰余孽,你觉得会有人信你吗?” 许沐听完他这番话,心彻底凉了。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要将这一切都扣在自己头上。 积怨已久,误会一层一层,再难解开。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师兄,别再想着逃了。”顾景吟忽然弯下腰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许沐被他这句语调阴沉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莫非他还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好生折磨一番?否则觉得不解恨? 卧槽!不会像上一世一样,直接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吧! 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自己!来个痛快的! 许沐眼睛被汗水迷得睁不开,干脆闭上眼睛靠在了柱子上。 “师兄觉得看见我脏了自己的眼吗?”顾景吟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 “没有......”许沐有气无力答道,依旧没睁眼。 简直是身心俱疲,你要杀就杀吧,求别再故意找事了好吗。 “那就起来看着我!”顾景吟伸手卡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正对着自己。 许沐只好勉强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心想看就看,又不是不敢看,看了也不会死。 汗水蛰得许沐眼睛发红,此时望去竟似乎有水光闪动一般。乌黑的长发沾满汗珠,凌乱地散落身前。这般狼狈之态,再配上许沐清秀的面容,似乎,有些......不雅。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顾景吟忽然移开了视线,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许沐心想一定是自己形象太过落魄,连他都看不下去了,可能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境地。 顾景吟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殿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师兄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半晌,顾景吟轻声道。 许沐想了想,觉得想说的还是有不少的,不过还是不说为妙。免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触了他的逆鳞,只会被折磨得更惨。 “好,既然师兄不愿和我讲话,那我倒有个问题想问。” “师兄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怀念过从前。”顾景吟慢慢说道,转过身目不转睛盯着他。 许沐真想脱口而出:怀念!当然怀念!怀念死了!我真的还是喜欢原来的你! 然而看了看眼前一脸阴郁、目光寒冷的人,许沐硬是生生止住了这句臭不要脸的话。 半晌未得到应答,顾景吟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一般:“是我愚笨了,师兄若是怀念从前的生活,又怎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甩开我。不仅想要我消失,还想我痛苦。师兄,你可当真是对我厌恶至极。” 许沐简直无语。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吗!你的脑补也太尼玛丰富了吧! 顾景吟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伤痕上。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想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许沐有些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就要开始对自己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了。立马抬起头来:“你要做什么?你要实在恨我一剑杀了我就好了!这样你我都舒坦,何苦在这里和我多费口舌?” 顾景吟听完这话整个人都怔住了,手也停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收回了双手紧握在身侧,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嗓音颤抖道:“师兄,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这般怀疑我?猜忌我?” 卧槽我特么能不猜忌你吗?上辈子我特么就是被你一剑毙命的!我再相信你确定不会死得更惨? “也罢!师兄向来都不愿和我多说一句。那我便不再问了。”顾景吟忽然放开了紧握着的手指,苦笑了一下。 说完转身向殿外走去,走至门口,忽然又回过身:“师兄,我知道你想逃走。可是你越是想逃得越远越好,我就偏不会让你如愿。” “我会让你一辈子,都逃不出这里一步。”顾景吟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 卧槽!还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比起来受一辈子折磨,还不如一剑来的痛快! 怎么这个顾景吟比上一世的还要狠毒变态!麻烦把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小白莲花还给他好吗! 许沐本来就被身上的伤折腾得大汗淋漓,此时又被顾景吟进行了半晌精神折磨,早已是精疲力尽。无奈被绳索牢牢捆在柱子上,想躺下睡一会儿也不行,简直痛不欲生! 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自己的悲惨命运后,许沐便逐渐意识不清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许沐发现自己终于不是站着了。 而是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四周一片湿冷寂静,仿佛是一间囚室。 许沐眨了两下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漆黑。 不是夜色浓重般的黑,而是是均匀的黑暗。 卧槽!不会是我眼睛瞎了吧! 难道是顾景吟那个小子趁我不备打击报复弄瞎了我的双眼? 许沐心下震惊不已,刚想开口呼救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能帮自己解答一下这个疑问。谁知刚刚动了一下嘴,忽然间便怔住了。 一个人的唇贴了上来。 温热、湿润、微微颤抖。 暧昧而温暖的气息萦绕在他唇齿之间。 !!!!!!!!! 许沐的脑中一瞬间炸出无数个感叹号。 第24章 相逢第四场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挣脱开。 动了一下手,发出了一阵铁链的声响,似乎是被人牢牢锁在了床头。 即然手不能动,那就上脚踹吧。 于是许沐当机立断抬起脚就要踹身上的人,可是还没抬起来,就被对方发现了意图。那人手劲不小,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腿,压了下去。 这下反抗似乎有些激怒了吻他的人,原本还颇为缠绵的动作忽然间变得凶猛了起来。 许沐有些招架不住,想侧过脸喘口气。可身上的人用膝盖牢牢地顶住他的双腿,一手将他双手压在头顶,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丝毫不让他有躲闪的机会。 许沐脑中一片空白,气息也因为略显凶悍的吻势而有些急促。渐渐便无力反抗,只好任由那人在唇齿之中肆意侵略。 一番激烈的亲吻,毫无温情可言,反倒是强取豪夺的凶猛意味。半晌过后,二人唇齿之间皆是淡淡弥漫开的血腥。 这个带着欺压和强迫性质的吻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人似乎终于吻够了,才放开了他。 整个房间中只剩下了许沐沉重的呼吸声。 许沐从没被人这般对待过,被吻得七荤八素,脑中缺氧浑身发软,在床榻上喘着气,声音嘶哑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是不是顾景吟让你来折磨我的?”许沐依旧没回过神,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这次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寂静了片刻,耳边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最后大门落锁的声响。 感觉到那人走了,许沐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发现自己并不是瞎了,而是被人蒙上了眼睛,光滑的布料在脸上留下冰凉的气息。 许沐动了动被那人压的生疼的膝盖,忽然意识到,刚刚那人力气如此之大,应该是个男子! 紧接着一连串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闪过,连接成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刚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折磨自己的那个名叫玄弈的男子好像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一句当时自己认为莫名其妙的话: “你这张脸不知被多少男人摸过了,这时还装什么清高。” 许沐想到这里,浑身一个激灵。 莫非自己那时候就已经受了这种羞辱? “系统!我上一世死之前还受过什么折磨?” 【呃......】 “是不是被人非礼过?回答我!”许沐慌乱问道。 【上一世的顾景吟最恨你一向自诩清高目中无人,他手下的弟子玄弈为了讨掌门欢心,便找了几名男子,想挫挫你的锐气、顺便羞辱一下......】 “够了!别说了......”许沐想起刚才的场景就觉得触目惊心。心脏不由狂跳起来。刚刚稳好的心神又不稳了,胸膛急促起伏着。 他知道顾景吟生性敏感、睚眦必报,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竟还会对自己用上这种阴狠的招数。 与其被这样囚禁羞辱一辈子,他宁愿早点死。 一提到“死”,许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有这个舍己为人系统,好几次都靠“死”脱过身,那这次能不能再赌一回? 然而,重点是,他必须是为别人而死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要是自己自杀那可就真over了。 “系统,快快快,快给我剧透一下最近三日内谁有生命危险,可以让我去帮他挡一下就死那种的!” 【三日之内,只有顾景吟会有生命危险。】 我***! 怎么又是他! 而且他不是那么牛逼吗!他能有什么危险! 【后天顾景吟率人下山的路上,会遇到炽箭魔。炽箭魔生性凶猛,喜欢群居,口中会喷出类似火星的箭矢,有剧毒,入体一刻钟之内必亡。且死状惨烈,通身似烧焦一般。】 许沐光是听系统描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一想到在这里还要饱受非礼和虐待,果断暗暗咬了咬牙,只要能离开这儿,拼了! * 直到第二日,锁着的门才再次有了打开的声音。 许沐一听到有人进来,连忙坐了起来,道:“是谁?景吟吗?” 来人似乎对他这种热情的反应有些吃惊,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是我。” “景吟,师兄对不住你,但是师兄想求你一件事。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你想如何惩治我,都随你。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也绝不会再逃跑。”许沐说得诚恳无比,试图打动他。 顾景吟听了他这番话,问道:“何事?” “我想见我女儿一面。” 顾景吟闻言沉默了半晌,没作答,只是慢悠悠道:“师兄不说我倒忘记问了。不知师兄何时有了这个女儿,还对她如此上心?” “她不是我女儿,只是我看她可怜,收留她相依为命而已。” “哦?相依为命?看来你二人情谊不浅啊。”顾景吟语气隐隐透出嘲讽。 许沐心下无语,怎么觉得这个对话走向怪怪的。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许沐虽然双眼看不见东西,但依旧将眼神望着顾景吟声音的方向。 “好,我明天就将她从安俞抓过来。”顾景吟笑着说道。 “不行的,她是不会离开安俞的。她每晚都要睡在她娘的坟头,谁劝都没用。” “那我便将她强绑过来,这就不劳师兄费心了。”说罢转身欲走。 “那个孩子心性倔强,你若是强迫她只会伤了她。”许沐连忙叫住要走的人。 “哦?那师兄你来说怎么办?”顾景吟回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跟你一同去一趟安俞,见了她便回来。” 顾景吟闻言挑了一下嘴角,俯下身来,伸出手捏住了许沐的下巴,道:“师兄,你别再跟我耍心思了。我说过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跟我一同下山,万一中途像上次一般逃走,如何是好?嗯?” 许沐被他强行捏得动不了脸,眼前又被布蒙着看不清此刻状况,干脆也不再躲闪,直接面对面说道:“你若不放心,可以依旧封住我的灵力、将我捆起来,安俞不远,我们可以走着去。我绝不会反抗,只是让我去一趟。” 顾景吟闻言眼神微动,一把扯下了他眼前的布。 突然间的重见光明让许沐有些不适应,眼睛发酸泛红,充盈起了泪光。 顾景吟俯下身来,仔细打量了他半晌。 片刻过后,顾景吟的右手放开了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好,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说完又拿过黑布亲手给他仔仔细细蒙上,慢慢在他脑后打了个结,动作细致得与方才判若两人。系好之后,右手顺便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长发。 * 夜半,冰凉的囚室之中寂静无声,许沐依旧毫无睡意,徒劳地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一片漆黑。 忽然,身后某处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响动。 许沐以为又要有人进来对自己做什么了,连忙坐了起来。可他心里清楚,就算是坐起来也并无什么用处,锁着自己的这条链子显然是将自己灵脉尽数封锁,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和承受。 “师兄?”一个轻微的女声响了起来,带着试探。 许沐闻声吓了一跳,忙道:“是谁?” “是我。影儿。”女子蹑手蹑脚走到近前,用气声在他耳边回答。 许沐吃惊道:“关师妹?你没死?” “没有,那几日我下山回乡探亲去了,谁知......”女子的声音渐渐带起了哭腔,似乎有些控住不住。 “好了,”许沐连忙打断了她,怕她直接在这里哭出声来,那可就不妙了,“你怎么进来的?到这里做什么?” “我刚到巫祁岭便听闻师兄被苏伯凌伤了,关在地宫里。不过现在没事了,我来就是要救师兄出去。” “......”你一个女子能混进来就已经是托了祖宗八辈的福了,还想带个大老爷们出去?先把我手上这链子解开估计就要花你一年的时间。 “你别冲动行事,听我的话,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现在就走,万一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你......” “师兄!你怎么了!”关离影忽然走近了一步,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许沐被她这一下忽然打断弄得莫名其妙,道:“我......我怎么了?” 关离影睁大眼睛,借着从小窗透进的微弱光线,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只见他从耳侧、到脖子、再到衣衫松散的胸口,皆是青青紫紫的......吻痕。 尤其是嘴角,红肿不堪,隐隐残留着血迹。 “师兄......”此番场景任谁看了都能隐约猜出七八分来。这下女子再忍不住,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我救你出去,现在就救你出去!” 许沐被她弄得愈发迷惑,只是终日被蒙着双眼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是觉得她似乎哭出了声。 这一哭,弄得许沐心中很不是滋味。说起来,好像还是自己对不起她,怎么如今这女子还要为了一个负心汉如此痛哭流涕。 “好了,别哭了,听我的话,赶紧走吧。” 女子抽出了剑,打算劈开锁链。 许沐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心中一惊,慌忙凭感觉拦下了她,道:“师兄不用你来救,明日我便会有机会下山,师妹在巫祁岭下等我便可。” “真的?”女子半信半疑道。 “真的。” “好,那我便听师兄的。”女子犹疑了一会儿应道。离开前又转身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发颤,“师兄,你再忍一日。” 许沐不知道她让自己忍什么,难道是忍一宿寂寞?但为了让她快点走,还是点了点头。 第25章 出逃第一步 许沐等了一天,辗转反侧如坐针毡。直至第二日下午,才听到门口传来些许响动。 许沐连忙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有人将自己眼前的黑布解开了。 许沐又是有些想流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收了收泪光,这才抬起头来。只见身前的人并未看他,而是低着头将锁链的一头从床棱上解了下来,绕了两圈,紧紧缠在自己手腕上。 顾景吟这番动作做得无比仔细,仿佛在欣赏自己一件爱惜至极的工艺品。 许沐怔怔望着他,发现他一双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漂亮,垂下的两排乌黑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张面庞上的表情,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样,小心、谨慎、虔诚。 只是再往下看,这张容颜下的那双手,做出的却绝非什么虔诚之事。 顾景吟起身,收了收右手手腕上的锁链。许沐便被拉得向前踉跄了一步。 顾景吟转身朝门口走去,将锁链又收得紧了些。许沐被锁链牵得几乎撞在他后背上,又慌忙在一口啃在他肩头的前一刻,及时刹住了脚步。 顾景吟回过身,看着他慌忙躲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慢慢道:“师兄还是厌恶碰到我?” 许沐闻言一愣,没料到他竟会想到这一层。 大哥!我不是厌恶你!我是怕你!怕你!懂吗? “从前连衣摆一角都不想碰到我,如今也是?”顾景吟迅速将锁链在手上又多绕了几圈,将许沐紧紧拉到身前。 许沐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这番匪夷所思的举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顾景吟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的身子牢牢扣进自己怀里,胸膛紧紧相贴,两颗跳动的心脏似乎只隔着一层薄纱。 许沐被这个动作吓得不轻,抬起头望着他。 “师兄越是想要离我远一些,我就偏不会如你的意。”顾景吟俯身在他耳侧轻轻说道。声音依旧低沉,却一字一句,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 许沐内心崩溃道:为了报复我事事都要反着来?宁愿自己跟着一起别扭也不在意?在下一个字,服! * 初春的巫祁岭依旧是四下严寒、冰霜料峭;草木干枯、了无生机。 随行的还有几名伏云弟子,一路上,几人皆是默默无言,氛围诡异。 许沐似乎想缓解一下冷到快要结冰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山下的恶鬼可都除尽了?” 几名弟子闻言皆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面面相觑。顾景吟看了他们一眼,回过身道:“师兄,你召来的那些厉鬼凶性极强,我们不是它们的对手。” 许沐心道:你是真不信我还是装不信我?我是在你面前用过几次偏门法术,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冤枉我啊! 还有那个苏伯凌还是我们以前共同怀疑的对象呢!你怎么不去质疑他?反倒这几年跟他共跻身名门正派之列,打得倒挺火热。 算了!也罢!反正老子如今已经是黑得漂也漂不白了,随你们怎么想吧。等今日寻个机会金蝉脱壳之后,天地之大任我逍遥,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了我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争斗老子也不管了!随你们去吧! “那在巫祁岭下,可还有发现其他邪物?”许沐见上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很及时地换了一个。 “怎么?莫非师兄觉得厉鬼不足以屠尽我门弟子解恨,还要再召些其他妖邪?”顾景吟停下了步伐,回身看着他道。 “......” 还能不能愉快地对话了。 于是许沐重新践行了起了“沉默是金”原则,一行几人又回到了沉默状态,只顾埋头走路。 初春白日很短,没过一会儿,天色便逐渐暗了下来。 山风阵阵,寒意入骨,四周干枯的枝干草木在晚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 就在此时,忽然前方不远处一阵呼嚎,浮现起了几点绿幽幽的灯火。仿佛荒野郊外的鬼火、又好似大漠孤狼的眼睛。 几名弟子瞬间警惕了起来,回身道:“掌门,前方似乎有东西。” 许沐一听这话,立马打起了精神,抬起头向着鬼火的方向望去,心想这应该就是系统所说的炽箭魔了吧。 不消一会儿,四周绿莹莹的鬼火越来越多,像是慢慢从水中冒出头一般浮现出来。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将几人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掌门!怎么办!这些是什么?”众弟子纷纷拔剑。 “这是炽箭魔的眼睛,看这数量少说有上百头。你们千万小心,它们嘴中会喷出带着剧毒的箭矢,中者一刻钟之内必亡,还会浑身烧焦一般惨烈。”许沐答道。 几人闻言脸色都变了变,个个面容苍白,握着剑小心翼翼上前。 众人就这样战战兢兢前行了几步。忽然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嚎叫,紧接着一只如同猎豹般矫捷硕大的身影直朝几人扑了过来。 顾景吟抬手一道凌厉的红光闪过,正正劈向炽奸魔的脑袋,张牙舞爪的兽头霎时间在红光中爆裂,应声落地。 这一声似乎激起了其他炽箭魔的凶性,纷纷群起而上。一时间数以百计的炽箭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几人凶猛地扑过来。 几乎是同时,带着熊熊火苗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密密麻麻,仿佛一场盛大的火雨。 顾景吟见状来不及细想,回过身一把将许沐拦在身后。 许沐望着这个动作有些无语,只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还要受男盆友的庇护才行。 你要真是有点人性就把锁链给我解开啊倒是!就这么怕我跑?还不想让我死?打算留着好好折磨? 顾景吟抛出自己的佩剑,让长剑在空中与漫天的火箭矢相斗,腾出手来解决地面上朝几人包围过来的炽箭魔。 几人灵力的光芒交错在一起,很是热闹,红白之光接连炸起。没一会儿功夫,炽箭魔的数量便少了大半。剩下的几只炽箭魔见到形势不利,也渐渐退散了。 众人见状皆松了口气,顾景吟伸手召回了自己佩剑,插回背后,转过身道:“师兄没事吧。” 这句话似乎是不由自主下意识问出口的。话音一落,几人都怔了一下。 “没事。”许沐冲他笑了笑。 顾景吟望着这个笑容,愣了一下。又赶忙收回目光,重新换上了一副冰冷:“既然无事,就继续赶路吧。” 众人纷纷跟了上去,许沐也只好重整步伐,迈步跟上。 “系统,你不是说他有生命危险吗?在哪?没有危险我怎么替他挡?” 【莫着急,马上。】 “马上?”许沐将信将疑。 【对。】 许沐心下无奈,只好摇摇头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行至一处陡崖边,忽然后方草丛中一阵异响,希希簌簌。 几人闻声皆扭头去看,只见一只匍匐干枯草木之中的炽箭魔忽然张开狰狞的大口,口中喷出数只带着火星的箭矢,直朝顾景吟后心而去。 “掌门!小心!”几名弟子惊慌道。 只是还没等顾景吟回过身,便感觉到背后有人靠了上来。 顾景吟连忙转身,下一刻,便见到身后的人白衫上晕染开了一片血迹,几只还带着燃烧火星的箭尖隐隐从他衣衫之中透出来。 顾景吟眼底的冷静瞬间被冲散,取而代之的尽是震惊,挥手一掌将那只炽奸魔拍落了悬崖。赶忙上前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师兄!” 许沐直到这时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炽箭魔的威力。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烈火点着了一般,脚底发软,踉跄了一下,身子滑了下去。 顾景吟见他这副模样,眼神颤了颤,半跪下来,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师兄!” 许沐心说你老是叫我做什么!你不知道人疼的时候喜欢安静吗! “师兄为何要这么做......师兄为何不拔剑......为什么要用身子来挡......”几乎是在一瞬间,顾景吟便失了所有的镇定冷漠,眼底涌起了水光。气息不稳,语气全是慌乱。 许沐抬起头,看了看他这副模样,忽然又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自己面前话都说不利索的少年。 那个在自己臂弯里单薄到瑟瑟发抖的少年,那个自己承诺要照顾他看他平安长大的少年。 许沐有些恍惚。 若是一切都没有变,该有多好。 等自己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事,死在他面前,他便会彻底解恨舒心了吧。 从此在这世上,他便是真正的再无烦忧。 那自己是不是,也算完成了多年前暗暗发过的誓。 许沐想到此处,动了动嘴唇:“我知道你恨我。这样了结,你可还满意?”一句话未说完,口中涌出的大股鲜血便呛得他几乎窒息。 顾景吟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望着怀里浑身是血的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师兄不是一直想离开自己,离得越远越好吗?那为何刚刚那一瞬间,又像从前一般,替自己挡下了所有的痛苦。 “我不恨你......我一点都不恨......是我错了,是景吟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那样,我只是害怕师兄会再次离开我......师兄......求求你......不要再留我一个人......”顾景吟搂着他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眼中滑出两行泪水。 然而这幅景象许沐却全然不知。不仅看不到、也听不见,耳边皆是烈火焚烧的轰鸣,眼前也是熊熊火光,整个人仿佛要被撕裂。 不行了,一刻钟时间要到了!到时候自己的身体马上就会变得滚烫焦黑、骇人无比。 “景吟......能给我解开么……”许沐嘴角又是一抹血色滑下。 “好,好,这就解……”顾景吟慌忙去解他的锁链。 “这个,给你……”许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从衣袖深处褪下了一只镯子,塞在了顾景吟手中。 顾景吟低头看了看那只镯子,纵使视线被泪水模糊得不像话,可他还是清清楚楚看到——晶莹的白玉之中深深地刻着自己的名字。 就在此时,许沐忽然使出浑身力气推了他一把,强忍着剧痛站了起来。 “师兄......”顾景吟慌忙站起来要去扶他。 许沐趁着自己的视线被烈火全部吞噬之前,向着悬崖后退了一步,勉强扯出了一个略显凄惨的笑容,似乎在自言自语:“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吧......” 下一刻,这句话便随着他下坠的身体,飘散了在傍晚的冷风中。 第26章 出逃第二步 即将坠落悬崖的一瞬间。 许沐忽然觉得说不定自由落体的感觉会很不错。 傍晚的冷风说不定也会很不错,吹一吹还能缓解一下|体内灼烧的痛感。 只是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万一顾景吟他不相信自己,直接跟着自己冲下悬崖然后把自己面目全非的“尸体”扛回去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他在坠崖前做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趁着自己的右手还没有被焚身烈火烧焦之前,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一个首尾相接、浮现着淡淡金光的符咒。 细细的线条飘飘悠悠,仿佛丝带一般,将悬崖边的顾景吟缠绕了起来。一圈,又一圈,没有一点攻击性,温和得宛如一束柔光。 正是这团柔和的光茫,拦住了顾景吟想要飞身下去抓住他的动作。 顾景吟心中一愣、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这条妄图将自己束缚起来的绳索。只见上面流动的光芒微弱不堪,渐渐暗淡了下去,直到最后化成了一滩血水。 它主人的最后一点灵力,也灰飞烟灭了。 顾景吟一瞬间脑中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捅出了一个口子,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 胸口一片冰凉。 “掌门!”愣在四周的几名伏云弟子忽然惊慌地围了上来。 顾景吟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对面几人惊慌失措的面容,微微垂目,只见胸口不只是感觉微凉。 而是真正的冰凉—— 一把雪白的长剑从自己的左肩稳稳穿了过来。 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痛。可能是已经痛得麻木了。 顾景吟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了剑刃,掌心划出了鲜血。向下一折,长剑便在他手中断裂成了两截。 直到此时,他才慢慢回过身,神色阴郁地盯着夜色中的不速之客。 身后几名伏云弟子纷纷拔剑出鞘,冲上前将突然出现的女子架开,口中喝道:“你是何人?胆敢伤我们掌门!” 女子一把甩开两侧的人,冷笑道:“我没刺他后心已经是念在昔日情分手下留情了!呵,还胆敢?还掌门?你也不问问他,当年在墨池峰做弟子的时候,是谁终日照顾他。如今风光无限了,便将从前旧事一并忘了?” 顾景吟闻言走上前了一步,目光盯住她的面庞,眼神微动。 “怎么,这样审视我,是不记得我了?只顾着忙活你的复仇大计了?不过事到如今你也该彻底满意了吧!墨池峰毁了、师兄死了、我也落在了你手里,你的心头恨也该了结了吧!”女子瞪着他,恨恨说道。 “放开她。”顾景吟冲几名弟子冷冷道。 几名弟子听了,皆是不明所以,然而不敢违命,退到了一旁。 “你们回山上去。” 弟子们听了,更为不解,“掌门......” “回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几名伏云弟子互相对视了几眼,转身往回走。 “你想做什么?若是要在这里做个了断我乐意奉陪......”女子看着一众人影消失在夜色中,警惕道。 顾景吟转身负手,背对她道:“走吧。”再无多言。 “我走?要我走到哪里去?回墨池峰守着大家的尸体吗?顾景吟,这世上,怎会有像你一般心狠至此的人!” 顾景吟紧紧握着手中的镯子,没言语。 关离影见他不答话,冲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白玉镯子。 顾景吟这才猛地转过身来,脸色阴郁道:“还给我。” 关离影闻言笑得凄苦,道:“人都死透了,你还何必假惺惺留着这个镯子?” 顾景吟面色更沉:“拿来!” 女子闻言反倒又后退了几步。 刺骨的山风浓重了夜色,映得二人面色皆是阴郁。 “顾景吟,你可知道,师兄这只镯子就从没离过身!我多少次想趁他睡着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这般宝贝,宝贝到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摘下一刻。直到一次终于瞧见,才发现竟是只刻着你名字的玉镯!和你原先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顾景吟只觉得两手的手心几乎被自己掐出血来。 “我曾经以为他从未对任何人上过心,可直到一年前在墨池峰藏书阁偶然翻到一本仙器典录,才知道这镯子是什么东西!” 顾景吟听到此处抬起头来,眼睫微微颤抖。 “这镯子名叫锁玉镯,在触碰下能挡下所有攻击性仙器。过去了两年,我才明白为何当年师兄偏偏要推开孙师兄,还偏偏要照着你的右手腕去砍。他就是不想你受到墨冰半点伤害。可是这么多年来,有谁知道他的用心?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不仅没有人知道,他费尽心思想要救的那个人却还在恨他!” “不可能......”顾景吟心乱如麻。 怎么可能,若真是那样,自己为什么还是受了伤? 莫非,是因为自己私自将那只镯子一并给师兄认了主? “我一直以为得不到爱的人才痛苦,可这世上,竟有比我更痛苦的人。被所爱之人记恨、折磨、直到死,有比这些更痛苦的事吗?”关离影面庞之上已是水光纵横。 顾景吟猛地抬起眼睫,“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关离影眼神透着苦涩,“三年前你和师兄一同回墨池峰的时候,你以为自己真的是被师兄带着在剑上睡了一宿,白日到达的?” 顾景吟闻言,回忆起了三年前,自己中了摄梦魂的指尖毒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只记得真正清醒过来已是白日。 “也是,你不记得倒也正常。谁知道你那时犯了什么魔怔,心神不清胡言乱语。”关离影轻笑了一下。 “既然你不记得事,多说也无用。”关离影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隐藏在夜色中,“你我之间同门情谊已尽,无须再多言。你今日不杀我,来日再见便是仇人,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顾景吟见状,猛地上前拦住去路,逼近她道:“你刚刚想说什么,说清楚!” 关离影只是抬头望着他,没回答。 顾景吟皱了皱眉头,迅速伸手在她眉间一点。霎时间她脑中的记忆汹涌而出,像一幅画卷一般展现在四周—— 墨池峰竹林。 同样也是夜色深重,雾气缭绕。 二人忽然间便置身在了这副梦境一般的朦胧之中。 只见这片朦胧氤氲之中,隐约有两人坐在树下。 * 一名少年浑身是汗、瑟瑟发抖。 而对面一身白衣的男子,正紧紧将少年搂在自己怀中,在少年背后的手指节紧紧蜷起,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搂得近一分,便能将怀里人的痛苦减去一分。 他的长发散在身后,眼中尽是急切,手臂也在颤抖。 他们之间的对话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可是他们之间的每一个动作,顾景吟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男子俯下身,轻轻捧起少年的脸,闭眼,在他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一个温柔而干净的吻。 顾景吟甚至还能看到男子的眼睫在微微颤抖、气息略有不稳。 这一瞬间,四周所有东西都不再存在,顾景吟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一幕。他双目蓦地睁大,震惊、慌乱、不敢置信。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轻轻一碰,这幅画面便会烟消云散、彻底不见。 可是周遭却忽然蒸腾起了层层雾气。那雾气越来越强,仿佛烟雨一般,渐渐将这一切都淹没在了水汽之中,仿佛下起了漫天冰雨。 愈来愈强的雨势将这副画面瞬间冲刷得支离破碎,弥漫开的浓浓氤氲模糊了面前的所有。 顾景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扭过头去看身旁的女子。只见她已经是泣不成声,双眼之中溢出大股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彻底冲散了这个梦境一般的记忆。 “这下你可明白了?”女子的声音嘶哑不堪,混着哭腔。 “他那般喜欢你、在意你。哪一次不是自己受苦将你护在身后、哪一次不是替你拦下所有,只要是为了你,他连命都可以不在乎。只不过,到头来,还是一场徒劳罢了。” “直到最后,他心中念着的还是你。连最后一点灵力,也怕你做傻事给了你。可他根本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做傻事,你心里巴不得他死、死得越惨越好,以报你那一剑之仇!” “够了!别说了......”顾景吟打断了她,尾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现在害怕了?受不住了?做了这些事还怕人说了?你想要他死,他便用命来偿你,你难道不应该知足满意、开怀大笑才对吗!”女子见他这副模样,语气愈发激烈。 “够了......把镯子还给我。”顾景吟声音嘶哑道。 “师兄的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女子将手背在身后,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顾景吟忽然就红了眼眶。 这是师兄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啊——你做什么!”女子忽然尖叫起来。一道红光闪过,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来,再抓不住那只镯子。 顾景吟控制不住手上的力度,夺下了那只玉镯,牢牢攥在手中。 白玉晶莹、温润、细腻。三个字刻得很是隽秀。 仿佛多年前的场景重现。 那段被自己牢牢记在心中、反复出现在梦里、比记忆更加刻骨铭心的画面—— ——面前眉眼清秀的男子,在自己耳侧温柔道:“景吟,师兄送你一个东西。” 第27章 出逃第三步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满天繁星都隐匿在了浓重的云霭之中。 山下,冰冷,北风卷过枯草。 许沐静静躺在枯草之中,浑身摔得几乎散架,可是比起体内烈火焚烧的痛感,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依稀觉得自己的手臂可能已经完全失了形状了,估计连瞬移哨都拿不住了。 虽然痛,但好在不至于死。意识还是有的。 “系统,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你想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许沐痛得想用手抓身旁的东西,可是却根本无法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思想还能受自己的控制了。 【过了今夜子时,痛苦值就清零了。】系统不知该用什么话安慰他,只好依旧干巴巴道。 “痛苦值......消失了以后呢?我的身体都被烧成这样了,还能恢复么?” 【外貌......当然是不能恢复了。】 “什么!!!”许沐就差一个激灵直接“诈尸”了。自己虽说不会死,可是以这么个狰狞的姿态晃悠在大街上,确定不会把别人吓死? 【保命重要,你既然生命无忧就得了,还在乎什么容貌?】 干! 虽说自己并不是很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长得剑眉星目貌若潘安,但好歹需要有个人样吧! 许沐气得连在脑中说话也不想了,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不过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总是在一件烦心事上太过耿耿于怀。 这世上不顺心的事多了去了,不是骂几句街心里爽了就能躲开的。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你连骂都不敢骂,顶多心里想想过过瘾罢了,然后还得接着硬着头皮去做完。 与其自己生顿闷气,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在逍遥一些。 你心里不把它太当回事儿,它也就自然不那么算回事儿了。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许沐便自我调整到了初始状态。 “系统,那如果将来我要是真毁容了,也就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了。你可得对我负责到底啊,毕竟只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系统停了一会儿没说话,过了片刻,才慢慢道:【不是如果,而是一定。】 “什么一定......”许沐痛得脑子有些迷糊。 【不是如果毁容了,而是一定会毁容。】 “......” 无语了片刻,许沐在脑中喃喃道:“系统,你有实体么......” 【怎么了?问这个干嘛?】系统带上了一丝语气,惊讶道。 “好想打你。”许沐有气无力答。 【......】 相顾无言,尴尬半晌。 系统率先用一段机械的录音打破了宁静: 【叮——恭喜您!成功完成挑战任务3,奖励积分3000和痛苦值推后功能,即在无人之时可以暂时不获取痛苦值。当前积分为7980,请再接再厉!】 强烈的痛感和浓重的困意,让许沐的意识有些涣散。听了这话,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7980了啊......这么高了......那能不能给点奖励什么的。” 【5000积分兑换一次愿望。】 “能让我回去吗?比起在这里出生入死,我还是喜欢学习......” 【......不行。】 “我就知道不行。”许沐心内冷笑了一下。 刚刚冷笑完,忽然周身一阵凉意,从头至脚倾泻而下,将体内的滚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听觉和嗅觉都渐渐恢复了正常,眼前也由一片混沌迷蒙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子时到了?”许沐边想边坐了起来。 只见自己正躺在河边,身上粘满了杂草,晚风从河水之上刮来,带来阵阵寒意。 低头扫了一眼,只见自己身上尽是触目惊心不忍直视的骇人血迹,衣衫因为滚下山崖而刮蹭得褴褛破碎,露出的皮肤被烈火灼烧得焦黑瘆人。 许沐的内心是卧槽的! 甚至震惊到卧槽都说不出口了! 顶着这副比想象中还要悲惨落魄的模样,以后还让自己怎么去风流自在、遍阅人间芳华! 正一筹莫展,忽然觉得身后隐隐约约有些响动,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许沐心中一惊:不会是青鸾或者伏云的弟子吧! 想到此处,许沐屏气凝神,微微侧头去看。只见远处似乎走来一名女子,衣裙外的薄纱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长发挽起,手中一把长剑。 虽说夜深,可是这抹人影许沐还是认得出的。正是关离影。 许沐猛地记起昨日答应了关师妹要她在山下等自己,此时人家来赴约了,可是自己这副形象如何能见人?去吓人倒是不错。 秉承着万万不可出去吓人的理念,许沐决定悄悄躲在枯木之后。 一边小心翼翼挪动自己的身子,一边在心里默问道:“系统!5000积分都能兑换什么愿望?能不能来个整容!” 【稍等,正在为您查阅可提供的服务......】 【您好,5000积分可以兑换的愿望为以下:1.移觉通感2.痛感降低3.易容术4.......】 “好好好,打住,那个易容术是什么?” 【拥有易容术功能后,可以自行切换容貌。】 “卧槽!这个好!适合我这种四处有人追杀的人!......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强大的功能能不能先帮我把现在的容貌修复一下!” 【可以。】 “可以!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刚刚还白让我难过了半天!快!现在就给我换那个易容术!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体验了!” 【好的。】 系统话音刚落,许沐就见到自己身上隐隐闪烁起了白色的光芒,烧焦的皮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滑起来,原本骇人的伤疤褶皱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皙。 许沐望着在自己身上爬行的淡淡白光,简直惊喜。 【需要易容时,只需默念“易容”,在脑海中构思出模样便可。】 “谢谢系统大哥!”许沐又是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欣喜。 看到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许沐赶忙用自己恢复如初的手,拿出了瞬移哨。 刚准备将哨子递到唇边,忽然望见渐渐走近的女子,似乎不是在等人。 而是在,哭。 原本窈窕挺拔的身姿,此时却缩成一团蹲在河水之旁,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发髻之中的玉簪,随着女子的哭泣声微微颤抖。 许沐愣住了,莫非是自己失了约,惹得她心下委屈? 即是如此,那便起身去安慰一下吧。 许沐整了整衣衫,站起身轻轻向着女子走过去。 走近了几步,许沐这才发现,她放在身侧的那把剑,此时根本不是一把完整的剑了。 只见剑身从中间生生折断,剑刃之上还残留着尚未凝固的血迹。 这是......刚与人交过手? 正在此时,女子忽然抬起头,顺手抄起身边的那把断剑,狠狠掷入了河水之中。只听一声巨大的水花作响,女子的哭腔一并随着爆发了出来。 “好,好,这回可算是好了!”女子的哭喊声几乎破音,“我得不到也就罢了,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还非要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然而喊着喊着,女子的声音却慢慢被泪水淹没,弱了下去:“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了么......” “这下你可舒心了,我再无法缠着你了......”女子最后的声音变成了低喃,边念边从发梢上取下了一枚簪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许沐惊得说不出话。 莫非,关师妹已经亲眼看到自己已经死了? 那如今,该如何解释? 再抬眼,空空荡荡的河边,已是了无人影。 春寒料峭的巫祁岭下,草木枯黄,一片萧瑟,只有冷风阵阵而过。 愣了片刻,许沐意识到此地不能再作久留,连忙拿起瞬移哨,轻轻送气,下一刻,耳边又是一阵风声呼啸,自己已然到了安俞。 * 此时的安俞,正值深夜,街道上寂静无人。 许沐心里不安,自己离开了这么久,留给那小姑娘的玉石换的钱大概也用完了吧。不知她最近是不是又过回了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餐露宿的生活。 正值夜半,若是他没估计错,那小孩现在应该会在她娘的坟头睡觉。 于是许沐直接朝着郊外的墓地而去,果不其然,远远便望见一个瘦小的人影。 许沐心想这么冷的天,这傻孩子还真是倔,睡在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怕冻。赶忙加快步伐,走上前。 小女孩像是已经睡着了,一双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紫,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许沐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回身就向镇上走。 怀中的女孩倒是警觉的很,立马醒了过来,小拳头瞬间握紧了,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只是在她看清楚面前人脸的一瞬间,立马停止了反抗。 “回来,爹?”女孩松开了小拳头,疑惑道。 “对啊,我回来了,想我了吗?”许沐扭头冲肩膀上的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抿着嘴,没言语。 许沐心想自己真是嘴贱,自己也没对她做过什么有大恩大德的事,还偏要去问想不想自己。于是笑了一下,将怀里的女孩往上往上掂了掂,防止她滑下去。 “最近重了不少,抱着都费劲,看来吃的不错?我给你的玉石兑了多少钱?”许沐脚下步子迈着,嘴也没闲着。 小女孩依旧没说话。 “刚刚不是还会说话吗?怎么又哑了?” 小女孩这回才动了一下,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枚玉石。 许沐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脚步猛地一顿,停了下来:“你没用这玉石?那你这么久是如何吃饭的?” 女孩望着他愣住了,赶忙又将玉石握在手里,慌慌张张往自己怀里塞,好像在藏什么东西似的。 许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重了些,改口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你也不用藏。我问你,你这段日子,是不是又像从前一般,没得吃了就饿着,晚上就睡在这野地里?”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许沐无奈,道:“我的话,你为何不听?” 女孩半晌答道:“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许沐疑惑。 “爹留的,舍不得。”女孩依旧一字一字说道。 听了这话,许沐忽地心头一颤。 自己这些年来,虽是受了不少苦。可是,好像也再没什么,比别人对自己如此隐晦、却又如此直白的依赖和挂念来的更直击心灵。 这种眼神,许沐这些年里见过无数。墨池峰的弟子们的、江南镇上的病人们的、关师妹的、怀里小女孩的、还有......多年前,顾景吟的。 “你既然认我做义父,那就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嗯。”女孩这回答应得很是爽快。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论在你娘的坟头守上多久,她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世上来了。况且你娘肯定也不想看你每天在荒郊野地里冻着受苦,听我的,以后别再睡在坟头了,可好?”许沐知道她倔强,用了一种很是耐心的口吻。 没想到还没等到他说完,女孩便冲着他点了点头。 许沐见了她的反应,笑了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愿意告诉我吗?” “黎知落。” 许沐听了这个充满文艺气息的名字,再打量一番面前衣衫褴褛的人,总觉得有些不搭。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孩子的父母是读书人,但是很早便离了人世。小孩没人照顾教养,才落魄成了这番模样。 许沐心里知道这孩子需要人照顾。可是男女有别,他们二人相差的岁数又不是很多,两人相伴,难免在生活琐事上会有尴尬。 想了想,许沐决定带着这个孩子回墨池峰一趟。 * 五日后,墨池峰。 走进山门的许沐略略有些吃惊,只见这里虽然安安静静毫无生气,却也算是干净整洁。 一众屋落收拾得干干净净。 许沐转过身,对小女孩道:“小落,你在这里别动,等我出来。” 说罢转身就向院落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便见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关离影正抱着一摞东西从藏书阁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女子,像是在收拾些什么。 许沐仔细看了看,那些女子他并不面熟,似乎不是墨池峰原来的弟子。那,可能是关师妹从自己家里带来帮忙的?或者是,她又找来的新人帮手? 不过见了关师妹在这里,许沐心里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看来自己估计得没错,她是一定会回墨池峰的。 于是趁着她们走来走去还尚未发现自己,许沐转身又退了出去。 “小落,我给你的玉石还在吗?” “嗯。”女孩点了点头,手伸向自己怀里。 “在就好,你待会儿从这里进去,一直往里走,碰到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你叫她姑姑便可。记得将这枚玉石交给她,说这是你义父留给你的。知道了吗?”许沐俯下身来,仔细向她交代道。 “不要,我了?”女孩抬起头来。 “没有不要你,只是你是女孩子,跟着她会方便一些。你放心,我会来看你的。” 女孩依旧望着他,没说话。 “听话。”许沐盯着她的眼睛道。 半晌,女孩还是冲他点了点头。手里握着那枚玉石,慢腾腾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 许沐突然觉得就这么离开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自己又分明不是什么懂得照顾孩子的人,与其让她跟着自己这么一个行云无定的大老爷们儿满世界瞎跑,还不如让她留在墨池峰,陪在关师妹身旁,好好长大。 于是暗自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转身便走。 * 毫无目的瞎转了几个月,许沐终于玩腻了。 其实倒不是说玩腻了,而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少之又少。 巫祁岭之北,基本皆是青鸾所辖之地;巫祁岭以南各派,又纷纷附于伏云旗下。 自己简直是无处落脚,实在是到哪都有生命危险。 躲吧,躲不过;打吧,估计也是有点悬。 “系统,这世上有没有供人潜心修炼的好去处?”许沐心想既然如此,还不如寻个偏僻之地,好好修炼上个几年。到时候在出来浪,就算被人认了出来,也不至于一交手就会惨败。 【有。】 “酷爱来给我推荐一下!本公子要去体验一番!” 【伏云山醉泉峰乃是仙家弟子最好的修炼之处。】 “......”系统你是不是跟我有仇,不把我坑死你死都不瞑目是吧! 【其次乃是苍雪山幽冥府。】 “卧槽!你别给我提幽冥俩字!光是听着我都心有余悸!” 【再其次乃是处于边疆之地的空帘洞。因为地处荒凉之境,常人很难涉及,再加上环境恶劣,所以很多人都不愿选择此地。但你有瞬移哨,到空帘洞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此地凝结天地之精华,修炼时有事半功倍之效。】 卧槽这地方简直甚合朕心!条件艰苦算什么!能躲开那两个大魔头就行了! 于是许沐第二天便用瞬移哨把自己给移到了空帘洞。 只见这里岂止是地处荒凉,简直是一片大漠孤烟好吗?方圆几十公里可能都没有一只活物,有的只是怪异嶙峋的石头,高大诡异,竖立在夜晚的寒风中。风声一大,便在乱石之中打着旋,发出鬼哭一般骇人的哀嚎。 不过越是没有活物,许沐就越是放心,当即安安心心在此安营扎寨了下来。 本公子要开始闭关了!洞外的一切,拜拜啦! *** *** 四年后。 平围关乃是由边塞入境的第一道屏障。 正值初夏端阳,平围镇上一派热闹。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是许沐四年来头一回再次踏进人潮之中,略微逛了几步,先熟悉了一下隔绝了许久的人世,这才挑了个茶楼走了进去,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开始听众人闲扯。 “最近你们打算去趟巫祁岭吗?如果有谁想去,咱们搭个伙!”只听邻桌一名男子兴致满满说道。 许沐一听到“巫祁岭”三个字,心中一顿,放下了手中茶杯,凝神细听。 “你是说“巫祁之约”?” “对啊,两年前定下的约定,谁胜谁负可就在五日之后揭晓了!” “哈哈!绝对要去啊!有机会睹一把伏云顾掌门的风采,岂能不去?不过,说起来,我还倒真挺佩服那姑娘的。”一名男子夹了一大口菜,满嘴喷沫道。 “说起那姑娘,我倒不是佩服,是有点不值。这比试本就不对等啊!那姑娘是女的,怎么比?胜负还用说吗?” “女的怎么了?女的也一点不弱。你是不知道,听闻那姑娘用了四年时间,凭借一己之力重整了墨池峰,好歹受人尊称一声“关峰主”,也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 “说到这儿,我还真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见面就打?纠缠了几年也没个尽头!现在还要光明正大定下个比试来一决高下?” “好像那顾掌门其实是不愿打的,只是这姑娘一直揪着不放,次次寻仇上门,扬言要杀了他,还逼着他定了巫祁之约,”一名男子说得津津有味,末了还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谁知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儿女之间的那种......恩怨。” 众人听了,纷纷恍然大悟,面上皆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沐听到此处已是心里震惊不已,手中的杯子差点被自己握碎了。 怎么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恩怨还是未了? 还有,他们两人为何要打?墨池峰说起来应是被煜城和青鸾毁的才对吧,此时关师妹去找顾景吟报仇,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难道,是为了自己? 想到此处,许沐自己都为自己的自恋脸大感到羞愧了一下。 不过,事到如今,不论是不是因为自己而起,都有必要去制止一下。毕竟是昔日情同手足的同门弟子,如今闹成这样,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好歹要去拦一拦吧! 于是当下用易容术换了张容貌,整了整行装(其实也没有行装),朝巫祁岭赶去。 第28章 重识第一面 虽然许沐不是颜控,但在易容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挑了个和之前不相上下的面容换上。 只是,在前往巫祁岭的前一晚上,他想了许久—— 自己要穿什么? 倒不是他在意这些穿着,只是他在思考,到底穿成什么样才能让昔日最了解自己的两个人不认出自己来。 虽说自己已经换了副面容了,可是许沐还是隐隐觉得不大放心。 白色衣衫是绝对不行、散着长发也是绝对不行、带着那把辨识度极高的剑更是不行。 于是,一晚上的思索过后,第二日,许沐终于思索出了结果:穿了一身藏蓝色的缎袍,一头乌黑束成发髻,腰间也无佩剑,只随意挂了个玉坠。 负手悠然在人群之中,完全是一副活泼明快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形象。 未时末,时间还算早,许沐随便在巫祁镇上晃悠了一会儿。临出镇时,顺手在摊边给自己挑了一把扇子买了,正好用来弥补一下没有剑拿的手。 * 许沐到的时候,山下已是人声鼎沸。 原本终年荒芜的巫祁岭之下,此时确是乌乌泱泱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皆是一副兴致勃勃拭目以待的兴奋,人声不绝于耳。 其实说实在的,若不是情非得已,这个地方许沐真是不愿来第二次。 当年的事简直是人生阴影好不好! 申时末,太阳的余温仍旧未消,大地一片灼烧之感。可是就算是滚滚热浪,也丝毫无法挡退围观人群的兴致—— “嘿,你说这两人还真是挺怪的!一个在西南方向的伏云山,另一个离得更远,在西北方向的墨池峰。在哪个地方一决胜负不行,这两人却还偏偏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巫祁岭,真是怪,啧啧。” “他们这些人,规矩多得不行,谁知道这又是他们玄门之中的哪些个规矩。咱们就只管看就行了,别的,咱也管不着啊!” 许沐听了这话,将右手中的折扇合上,在左手手心敲了敲。低下头暗暗思索:巫祁一派早已归附伏云,这巫祁岭如今也已是伏云的地盘了,关师妹只身一人来战,还是个女子,多半会有些吃亏吧。 只顾着想心事,许沐还没来得抬头,便忽然间感觉人群自觉开始后退。刚刚还开着联欢会沸腾不止的人群,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许沐跟着一边后退一边朝前方看过去。只见一道风声划过,一抹白衣缓带轻飘飘落在了河边。女子站定之后,将长剑一收,握在手中。黑发风中飞扬,身姿俊逸;柳叶弯眉之中,却又透出一股凌厉来。 几名早早便立在一旁的巫祁岭弟子见了来人,连忙迎上前,客客气气道:“顾掌门吩咐了,若是关峰主到了,请先上山略作休息......” “不必了,麻烦你们跟他说,以后这种无意义的假客套对我就免了吧。”女子口吻之中透露着不悦,走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道,“顾景吟人呢?让他滚出来受我一剑!” 听了这话,不仅是许沐,在场的一众吃瓜群众都呆成了木鸡。 那几名巫祁岭弟子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今世上,敢如此谈论顾掌门的,可能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半晌,一名弟子走上前,弱弱答道:“顾掌门也是刚至岭上,还请关峰主稍等片刻。” “呵,不愧是仙门第一宗,架子可真够大的。”关离影冷哼一声,顺手拔出了长剑。 通神雪白的剑身流动着滚滚灵光,如同一道凛冽的闪电,剑芒直通云霄。 众人见状纷纷又是一阵狂退。虽说是来看热闹的,可是也不能让热闹伤了自己性命。若是让这如火似电的剑光扫到了,那便也不用羡慕仙门中人了,可以直接飞天了。 女子根本没回身看后面人群的反应,反而右手一挥,照着山上草木就是一剑,刺目的剑芒似乎将周遭空气都划出了一道口子。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银色电光在众人面前炸裂开,山路上的数百级阶梯瞬间崩成了碎块,扬起一阵漫天的灰尘。 众人见了此情此景,一边瞠目结舌一边脚步混乱地后退,妄图离这个女子远一些。 “关师姐,两年未见,这是见面礼么。” 漫天尘埃之中,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响起。 众人扬起脸向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名男子,身着赭色衣袍,背负一把银剑,身姿清朗目若寒星,正从山上缓步而来。 女子看清了来人,收回了自己的剑,轻笑道:“这声师姐可当真是折煞我了。谁是你师姐?谁敢做你顾掌门的师姐?” 许沐站在人群之外,听着他们二人之间这番阴阳怪气诡异至极的对话,心里诧异得紧。自己多年不见他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黑化得厉害,厉害得自己都不敢认了。 男子闻言没有表情,也丝毫没有在意她这番明嘲暗讽,自顾自走了下来,声音平静道:“师姐想如何比试?” 女子上下扫了他一眼,将剑在手中掂了一下,沉声道:“不是比试,是了断。” 顾景吟听了最后两个字,表情变了变:“了断?”随即冷笑了一下,手指握得紧了些,眼神冰冷,轻声道,“又是了断......”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女子盯着他反问道。 顾景吟没回答她,只是神色冰冷说道:“我不和女子动手。若师姐又是来发疯要决一死战的,那请回吧。” “你不和我动手?”,女子说罢拔剑而出,“那我便不客气了!”话音未落,便照着他猛地劈过去,灼亮的剑芒射得众人头晕目眩。 顾景吟没拔剑,单单用手掌接了她这一剑。错身挥手,在二人周边划出了一道结界,将其他人隔在了外面。 吃瓜群众们一看自己的生命暂时不会受到威胁了,又纷纷向前了几步,睁大眼睛期待好戏。 关离影却丝毫不在意他接不接招,只管步步逼近,剑剑狠辣。 顾景吟依旧面色冰冷,也不出手,只是错步避开,任由她打。 女子发丝共薄衫齐飞,双目血红,剑锋狠戾;男子却只是神情淡漠,眼眸之中毫无波澜。 “师姐,别逼我。”顾景吟盯着她冷冷道。 女子顾不上答话,照着他身前又是一剑。 “你我之间有何仇怨值得你这般拼命?有这些时间,师姐还不如和我一同上苍雪山找那个姓苏的,正好报了你墨池峰的仇。”顾景吟语气淡漠道,掌中一道红光挡过剑锋。 “等我了结这事,自会率我全峰弟子抄了他苍雪山满门!”女子听了他这番随意之语,愈发愤怒,狠狠道:“只是你这人究竟有没有心?多深的血仇都能被你随便一句就带过!曾经情同手足的同门,说忘就忘;还有那个伪君子苏伯凌,当年你们二人不还联手将师兄骗到这里吗,可最后用完了还不是将他一脚踹开?顾景吟,你这人,可当真让我长了见识!” 顾景吟冷笑一声:“姓苏的他就有那么一点价值了,用完了不踹开难道还要继续和他称兄道弟吗?” “呸!你和他不过一般货色!”女子啐了一声,愤愤道,“你以为自己现在功成名就受百家尊崇就风光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子就彻底摆脱了从前低微的身份让人刮目相看了?我告诉你顾景吟,若是师兄还活着,他见了你如今的模样,只会瞧不起你!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不过是徒劳白费背道而驰罢了!” 顾景吟霎时间呼吸一滞,蹙起了眉头。 字字句句,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刺进心头。 多年之前,他曾以为,师兄看不上自己、瞧不起自己。一直暗下决心,只想拼了命变得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能成为仙门百家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不是到了那时候,师兄便会重新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呢?是不是那时候,自己便有资格,陪在他身边和他平起同坐了呢? 可似乎,还没等到那一天,一切就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 顾景吟忽然觉得心口爬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感,像是数千只蚂蚁在疯狂啃噬一般。 失了一会儿神,女子的剑擦身而过,在他右臂划出一道血痕。 “若是师兄知道你是这般忘恩负义、无情冷血之人!他只会怪自己当初瞎了眼!才养了你这个狼崽!”女子将长剑在手中一挑,手腕翻转,剑身挟裹着巨大的劲风朝他朝他刺过去。 顾景吟忽然一阵冷汗自后心而起,胸口也随着剧痛起来,像是热浪在体内搅动翻滚。 “别再给我提他!”顾景吟神色阴郁,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紧握着的拳头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滚滚黑气,抬手将女子的剑击飞了出去。 关离影见长剑脱手,低笑道:“终于肯出手了。”也不去追剑,直接上前和他拼起了掌力。 结界之中,光芒大作,炸响连天。惹得一众围观人等目瞪口呆,连眼睛都顾不得眨一下。 “为何不能提他?这么多年还在怀恨?当真心狠!”女子笑得凌厉,手上的动作也是凶猛逼人。 “你闭嘴!你懂什么,你知道些什么!”顾景吟眼神之中似有火光,声音嘶哑。 “前一刻还师姐师姐地喊着,这才多久,便装不下去了?”女子嗤笑。 “你别再发疯,别逼我。”顾景吟面色阴沉得吓人。 “我发疯?我哪里发疯?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为何要来取你性命!”女子一掌劈在他肩膀,顿时鲜血喷涌。 “师兄待你那般好,可你呢?将他抓起来折磨了多久?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胸前尽是伤,不仅有伤口,浑身上下都是......都是些受人凌|辱的痕迹。你还是人吗!折磨完他的身体还要折磨他的精神!若不是师兄为了救你失了性命,你恐怕最后还要亲手杀了他吧!” “不说话?戳穿了你的想法?”女子手上不依不饶,口中咄咄逼人。 顾景吟没言语,脸色发青,眼中闪过一抹赤色。胸口的剧痛像决堤洪水一样气势凶猛,将他彻底淹没。 顾景吟这下没退让,而是伸手握住了身后的剑柄。 下一刻,一道凛冽的剑光呼啸闪过,女子身前霎时间鲜血狂涌。 众人惊呼不已。 顾景吟却像是发狠一般,抬手又是一剑。女子没料到他会忽然拔剑,瞬间支撑不住,连退了几步。 远远站着的许沐还没从他二人晦涩难懂的对话之中思索出个头绪,谁知刚抬起头,便见到关离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卧槽!这是要来真的?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一个不罢休吗! 顾景吟一手按着自己心口,汗珠如瀑而下,脑中一片空白,提剑便要砍。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飘过一抹蓝色的身影。 那人抬手划开了结界,步履如飞闪身到了二人身前。在剑锋落在女子身上的前一刻,抬手以掌作刃,生生拦下了那一剑。 两道光芒相撞,霎时间飞沙走石,狂风旋起。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能和顾掌门针锋相对打个平手的,玄门百家之中数不过一只手。纵是声名远扬的关峰主,如今都力不能敌,可这名年轻公子却仅凭一掌便阻下了顾掌门的剑。 顾景吟觉得自己的剑受了阻力,停滞不动,他还从未遇见过此种情况,心下一阵焦躁。不看来人是谁,调转剑锋,向着他那人刺去。 许沐见了顾景吟捂着胸口大汗淋漓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体内妖毒又发作了。 偏身闪过剑锋,许沐连忙将手中扇子一合,注入一股灵力,向着他胸口猛地刺过去。 这一下力道极大,顾景吟微微踉跄了一步。 可就在此时,许沐身后的女子却忽然吐了口血坐了起来,召过佩剑,使出浑身力气朝顾景吟甩了过去。 霎时间,长剑穿身,正中心口。 这下两人彻底可以担得上“两败俱伤”这四个字了,皆倒在了血泊里。 众人心中既震惊又赞叹,这场对决简直精彩绝伦!不枉此行! 事到如今,忽然间手足无措的好像只剩许沐一个人了。 左手边,是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顾景吟;右手边,是躺在血泊中的关离影。 自己该去救哪一个? 还是一手一个都搂过来? 那样的话他们俩会不会直接在自己怀里打起来? 许沐思索了片刻,那便就近原则,先给师妹疗伤吧! 顾景吟撑着自己的剑站了起来,将身前的那把剑拔|出来扔在一旁,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眼神阴沉打量起面前的男子,道:“你是何人?” 许沐想了想,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没想好名字就出来招摇撞骗。 正在沉默之时,顾景吟忽然冷笑道:“算了,不说我也知道,定是和她一起来寻事的。” 许沐还没来得及作答,就见顾景吟忽然支撑不住又跪了下去,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垂在身前,汗水接连从额角滑下。 直到这时,站在一侧的几名巫祁弟子似乎才回过神来。他们似乎已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顾掌门这般模样了。此时慌忙冲上前,准备扶他。 顾景吟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嗓音嘶哑吼道:“别过来!” 众人都被他副模样吓住了。只见他一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紧咬着嘴唇。 “你们两个!也滚!”顾景吟强撑着抬起头来,冲着许沐道。 许沐忽然反应过来,此时顾景吟被妖毒控制,估计已经是没法掌控自己的行为了。 想到此处,许沐慌忙起身,走到几名弟子面前:“你们几个快去把人群疏散开,让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几名弟子似乎也觉得事态有些控制不住,听了此话才想起来这一层,急忙跑过去驱赶围观的人群。 顾景吟紧紧抓着自己的剑柄,呼吸都打起了颤。这么多年了,已经没人敢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了,可是今日,关离影却一次次重翻旧事,将自己试图埋在心底的禁忌,彻底挑了出来!血淋林地再次展现在眼前。 她若想杀了自己,便让她杀了好了! 可是自己这条命,是师兄换回来的,他不舍得。 既然师兄最后的愿望,还是希望自己能好好活着,那他便会好好活着。 手中的剑已经随着自己逐渐支撑不住而下滑的身体深深扎进了泥土之中。顾景吟的衣衫已尽数湿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许沐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下去了。 说到底他身上的伤还是自己出手弄的,若不是自己从中拦了一下,他也不至于会被关师妹所伤。 虽说自己是他追杀的对象,可是现在自己这副模样,他应该是认不出的吧。 于是许沐走上前,在他耳边说道:“这位公子,你还好吧。若是身体不适,可否愿意让在下帮帮忙?” 顾景吟依旧低着头半跪在地上,眼睫毛上挂满了汗珠,连一句“滚”都没力气说了。 许沐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伸手向他心口探去,打算帮他转移一下痛苦值。 可是顾景吟见了他这个有些攻击意味的动作,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许沐手上一顿,只见顾景吟抬起头来盯住他,气息微弱,可是语气却阴郁:“你要做什么?” 许沐被他这么一盯—— 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七年前,墨池峰下的山洞中。顾景吟也是如同今日一般,右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身上因为妖毒发作而被汗水湿透,眼神中全是痛苦疲惫。 他还隐约记得,少年问自己要去哪,自己还敷衍道过一会儿就回去。 可是却再没回去。 正想到此处,抓着自己右手的手忽然垂了下去。 许沐抬起头,只见顾景吟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疯狂地砸在地面上。 这下好了,自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这孩子就是太能忍了,自己原先以为他会提着剑乱砍一通发泄,还叫那些弟子们去驱散人群,谁知道他全咬着牙咽回了肚子里。 许沐低头看了看他,虽说是比从前成熟稳重了许多,还比从前多了一些自己看不透的东西,可是这一刻,许沐依然觉得他是多年前那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纵使他平日里是多风光的掌门,此时无人之际,仍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么多年来,他都一人承受着这份从未告人的痛苦。 沉默了半晌,许沐伸手绕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温声道:“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谁知话音一落,身前的人忽然怔了一下。 顾景吟慢慢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只是眼中依旧一片迷蒙。半晌,哑着嗓子颤声问道:“你是谁......” 许沐心想你刚刚不是已经给我下过定论了吗?怎么还问我是谁?于是心中略一思索,答道:“在下只是路过,略通一些医术。见你二人皆是重伤在身,不如让我......” 只是许沐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景吟打断了,只听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低声道:“师兄......曾经也对我说过......那句话。” 什么? 哪句话? 第29章 重识第二面 不会吧........... 难道他们两个仇人居然已经到了这等心灵相通的地步?不论如何斗转星移事隔经年易容换貌都不能隐藏自己的身份?一句话就能认出自己? 不可能! 还有!到底是哪句话? 为什么他自己都记不得了,这小子还能记得? 是在下略通医术?还是在下只是路过?还是你再忍一忍? 反正不论怎样,既然身份都暴露了那还有什么可讲的! 跑吧! 许沐想到此处拔腿便要逃。 “只是......师兄已经过世四年有余了......”顾景吟慢慢垂下头,轻声道。 许沐又收回了自己迈出去的腿。 只见顾景吟身前的赭色衣衫被鲜血浸成一片鲜红,紧握着剑柄的右手骨节不停颤抖,从指缝之间渗出的汗珠和血水,顺着剑身上的纹路曲折流下。 此时面前的人,显然是神志不清的迷蒙之态,刚刚的话也不过是喃喃自语罢了。要怪就怪自己太过紧张。 许沐心底略微舒了一口气,在他身前半跪了下来,温和道:“这位公子可是体内中了什么妖邪之毒?让在下试一试可不可舒缓,如何?” 边说这话,边伸手覆在了他心口。 真是不容易啊!这年头想帮别人转移一下痛苦值都得小心翼翼找这么久的机会!自己怎么这么犯贱呢? 一旁远远围着、却又不敢走近的巫祁岭弟子们皆是惊奇不已。怎么以往对人戒备极强的顾掌门,此刻竟如此纵容这名陌生男子。 顾景吟心里像是几百条麻绳扭在一起一般,混乱、疼痛、肝肠寸断。 他不是不制止面前这位很可能是来寻仇的男子,而是他实在抽不出一点力气来对付他。 四年多来,只要一想起师兄,他便会陷入这般疯狂的深渊。 那个人,仿佛成了一个禁忌、一个符号、一个用刀子深深刻在自己心尖的痛。 就在他即将在这团地狱烈火般的深渊之中彻底沦陷之时,忽然一股清凉之意如同甘霖一般倾泻而下,从头至尾,霎时间将他心头燃烧着的滚烫烈焰扑得干干净净。 许沐收回了手,微微喘了口气,道:“公子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好些了?” 顾景吟从汗水迷蒙之中抬起双眼,将这名年轻男子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嘶哑:“多谢。” ...... 还真是高冷。 许沐撑了一下地面,拍拍衣衫站了起来,看向一旁还在血泊之中老老实实昏迷着的关离影,略微有些发愁。 绝对不能让她继续呆在这个地方。虽说许沐他刚刚离得远,没听太清他二人的对话、也不是很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但是他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两个人看不对眼,见面就掐。 于是犹豫了片刻,许沐走上前去将关离影抱了起来,打算离开此地。 顾景吟从泥土之中拔|出了长剑,站起身,盯着面前的两人,道:“你是她什么人?” 许沐望着他,以为他此时恢复了体力又要继续开战了,赶忙试图通过说教劝阻他不理智的行为:“不知你们二人有何恩怨,只是恩怨都乃过往之事了,若是一直铭记不放,只会越伤越深。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顾景吟重复道:“放下......”眼睫微颤,手中的剑也握得紧了些,轻声念道,“怕是这辈子都没法放下了......” 许沐一看说教失败,连忙将怀里的女子重新放回地上,挡在她身前。心想大不了再打一架好了。只不过自己还从未和他正式交过手,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准了。 于是心里没底的许沐打算再进行一下最后的尝试:“好吧就算你们两个都放不下,和和气气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刀剑相向?” 顾景吟听完轻笑一声:“要刀剑相向的人是她,不是我。” 说完将长剑插回背后,转身欲走。 只是走了两步,又回过身,疑惑道:“墨池峰不是不再收男弟子了吗?”语气虽是疑问,可是声音还是一副淡漠之态,“莫非你是她的爱慕者?” 许沐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若是真如我所说,那你还是早些放弃吧。”这回顾景吟没再停留,和几名弟子一同离开了此地。 * 天色渐晚,河边无人。 许沐扶着女子坐了起来,只见她依旧是双目紧闭、面色发白。 刚刚帮她运功疗伤为何还是一点作用不起?顾景吟那两剑怎么会使得这般重?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魔怔! 许沐想了想,既然自己都帮着顾景吟转移了痛苦值了,那也应该帮师妹也转移一下吧,毕竟转移到自己身上她便能彻底好了。 只是在实施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个痛苦值的提取方式—— 需要右手覆在胸口。 可是这荒郊野岭四下无人的,孤男寡女,再采取这么一个姿势...... 曾经就被这种误会坑过的许沐决定再不可重蹈覆辙! “系统?有没有其他的方式提取痛苦值?” 【没有。】 “没有?那你这个设定可是有点缺陷啊!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么......” 【怎么有缺陷了?哪里有缺陷了?这是给你得天独厚的揩油机会你不该谢谢你系统哥哥吗?】 “......” 许沐从袖子中抖出了瞬移哨,叼在嘴里,将女子抱了起来。 “去墨池峰。” * 许多年没有来,许沐不知此时的墨池峰可有什么新规矩没有。 毕竟此时正值深夜,按理说应是很难入内吧。 许沐一边想着一边向山上走。 果然! 别说入内了,许沐在山上山下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山门在哪。 整个墨池峰寂静无比,郁郁葱葱皆掩映在夜色之中,完全看不出丝毫有人烟的样子。 难道是搬走了? 正在疑惑,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 紧接着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颈间。 刀刃的冰凉之感许沐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他完全就是对这种短匕首有深厚的心理阴影啊! “你是谁......”女子一把挣开了他,翻身落地,匕首依旧对着他。 “......”怎么都要来问我是谁。许沐低头摸了摸下巴,心想等会儿啊,让本公子编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是你?”女子忽然收了手中匕首,惊讶道。 是我? 不是吧! 什么情况! “多谢今日公子出手相救。”关离影微微收了收方才的戾气,略一俯身,行了个礼。 许沐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道:“不必多礼,在下应该做的。” 本来还想趁着她没醒,偷偷上山潜伏进去,顺便看看多年未见的小落。谁知道人家突然间醒了,那好像也没有必要再进去打扰一众女修了吧。 既然人送到了,那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走吧那就! “公子,”身后的女子见他要走,叫住了他,“公子御剑多时,怕是略有疲惫,不如在墨池峰歇一宿,明日再动身。” 师妹,你太天真了,我没御剑带你,我是用瞬移哨把你给移来的。 不过此番好意甚合许沐心中所想,当下应道:“也好。” 女子转身在前面带起了路,许沐在后面跟上。 二人顺着蜿蜒的盘山小道迂回而上,一直行至到一处巨大的岩石前。只见石头约有两人高,石纹之中隐约有些黑色印记,旁边是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泉,正汩汩往外冒着水花。 许沐当然认得这个地方,这里便是从前墨池峰的山门所在之地。 只是如今,却空空如也。 女子忽然拔出了匕首,在巨石之上刻下了一串符号。 下一刻,一旁的小泉忽然水声大作,冲天的水柱喷薄而出;水色也不再清冽,而是如同墨汁一般,远远看去好似一个巨大的墨色喷泉。泉水狂涌,一会儿功夫便堆积出了一片墨池。周围顿时黑气蒸腾,连花草树木也被染成黑色,山中晦暗不已,几乎看不清事物。 等黑气散开的时候。四周景色全都不一样了,方才被幻术隐藏起的东西此刻全部显露了出来。 层层叠叠的宫院在山间的雾霭中若隐若现、气势恢宏。 女子转过身,对许沐解释道:“因我墨池峰与其他各派结怨颇多,峰上又都是些女弟子......” 许沐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在下理解。” * 院落之内,也是一片寂静。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忽然一抹人影由远至近走了过来,在二人面前停下。 “姑姑,你回来了。” 许沐听了这个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立在对面,面庞青涩,年纪不大。 “知落,收拾一间屋子,带这位公子去休息。” 许沐听了这个名字,脚下一滑,差点没跌了。 这女子就是......小落?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啊!变得他都不敢和她相认了! 昔日那个衣衫破烂只知道趴在自己肩头大声喊爹的小野孩,此时竟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清水芙蓉? “是。”黎知落应道,视线越过关离影落在许沐身上,冲他微微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卧槽!你不是一次只会蹦一个字吗?现在说话竟然都这么利索了! 看来果然还是关师妹更会教导女子,若是让这孩子跟着自己鬼混,现在只会更野吧。 “公子里面请。”黎知落将他带至一间屋前,停下了脚步。 许沐道:“劳烦姑娘,多谢。” 说罢便迈步上前,打算进屋。 只是在二人错身而过之时,许沐忽然觉得她颈前一抹白光微闪。 那是一个玉佩。 许沐停下了脚步,借着月色,将那块玉佩看得清清楚楚—— 那玉石正是自己四年之前送她的那块。 看到这东西,许沐心下顿了顿,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要不要说些什么。 于是转过身来,道:“恕在下冒昧,能否问下姑娘身前这块玉佩的来历。” 黎知落前一刻还是眉目带笑,听到“玉佩”二字,怔了一下,这才答道:“这是我义父留给我的。”说罢又抬头望着他,“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噢,就是见这玉石有些眼熟罢了。”许沐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在此时说出自己身份。 “眼熟?”女子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莫非公子和我义父曾经认识?” 许沐心想这该怎么接下去!只好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义父姓名,如何熟识?” 女子听完这话,抿了抿嘴,未再言语。 这下许沐不由赞叹,自己四年前不让她对旁人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她可还真就不跟任何人提了,佩服! “那在下先进去了,姑娘也早些休息吧。”许沐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进了屋。 只不过,整整一夜,许沐都未合眼一刻。 他心中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坦白自己的身份? 坦白了身份无疑是引火上身,昔日仇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前尘旧恨方才一笔勾销,此刻若是自己又重归人世,岂不是找死? 可是,关师妹和小落,无疑是希望自己能够回来的吧...... 就这般辗转反侧一夜。 第二日,刚至鸡鸣,许沐便起身出了屋子。 墨池峰依然笼罩在宁静之中,院落之中亦是空空荡荡。 许沐随便在屋落之间来回晃悠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从一间房中传来两名女子的声音—— “十日之后。”关离影道。 “十日之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姑姑,是不是太急了些。” “呵,急?已经快五年之久了。你可知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这口气,我整整憋了五年,如今一刻都不能再憋了。我已经派人放出了话了,不能不去。” “可是青鸾势力庞大,苍雪山又是戒备森严。更何况,那边鬼魅邪祟时常出没,我们去了,恐怕要对付的不止一股势力......” “管他如何强大,苍雪山都是上定了!就算拼个两败俱伤我也认了!至于鬼魅,如今这世上还有哪片是净土?哪里不是妖邪横行?那个伪君子将这黑锅扣在我们头上来,我还怀疑是他搞的鬼呢!” 许沐顿住了脚步,难道......她们在商议......十日后上苍雪山找苏伯凌报仇? 下一刻,只见黎知落推门而出。女子见到许沐微微愣了一下:“公子......起得如此早。” 许沐见逃也逃不掉了,只好冲她笑了笑,道:“起身来告别,在下这就告辞了。” 关离影闻声从屋内走出来:“公子的恩情我会记得,以后若是我墨池峰能帮到的,公子尽可以提。”说罢冲身边的人道,“知落,送送公子。” * 从墨池峰到苍雪山,这次许沐没用瞬移哨,也没御剑,而是骑马去的。 一路上果然正如她们所说,阴气极重,鬼魅四伏。如果自己的炼魂珠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件的话,此时应该是已经被撑爆了! 可是许沐深知用炼魂珠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收服一批,还会有下一批,这世上的鬼魂是源源不断的,只要有人一直放纵它们,那便永远也除不尽。 还有那个苏伯凌,我不想关心你的事还不行了是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搞了这么多年还没搞完? 一边遛马,一边念叨,就这么浪荡了一路。 许沐到达苍雪山的时候,是九日之后。 按理说,此时关师妹她们还应该没来,但也应该快到了。 于是趁着天还未亮,许沐牵着马,在苍雪山下转悠了起来。 林中树荫繁密,夏夜的凉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四周只有细碎的虫鸣之声。 只剩一夜,倒也不至于再到镇上去找客栈,不如就在这树林里凑合一晚得了。 于是许沐将马拴在树上,自己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一边仰望星空,一边考虑明日该如何出手相助关师妹。 夜色愈发浓重,星空幽深静谧。 一阵风声穿林而过,吹起了许沐的黑发,带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许沐心中一惊,站了起来,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树林雾气之中,隐约走来一个人影—— “何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道,伴随着两声齐齐拔剑出鞘的铮鸣。 “怎么又是你。”对面的人看清他的面容之后,收了剑,淡淡道。 然而许沐却没法像他一样淡淡! 因为他的内心非常之震惊、非常之崩溃、非常之卧槽! 他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但是为了不露馅,许沐还是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顾掌门为何会来苍雪山下。” 顾景吟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又为何来这里。” 许沐略一思索,道:“听闻关峰主明日要来苍雪山找苏掌门报仇,我放心不下,特来此地......” “还真是痴情。”顾景吟似乎是没了兴趣,冷冷道。说完将剑放在一旁,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许沐见了他这番动作,不解道:“顾掌门既然来了苍雪山,为何不上山?” 顾景吟又是半晌沉默,才抬头道:“你想知道?” 许沐心答:不太想。 “因为我和你一样,是来帮她的。”顾景吟又垂下了眼睫。 什么? 来帮关离影? 我没理解错吧? 你们前不久不是刚刚大战了一场拼了个你死我活吗?怎么瞬间又来帮她了?你们两个人我还真是搞不懂了! “惊讶么。”顾景吟没看他,依旧低着头。 “有点。”许沐老老实实答。 这回顾景吟才看了看他,语气平静:“因为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仇怨,不过是误会罢了。” 许沐听他说到没有仇怨,心里顿时放心了大半,挨着他坐了下来,劝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说清楚啊,没必要大打出手。” “说不清楚。”顾景吟低头整了整自己袖口,轻轻握了握自己手腕处。 “为何说不清楚,误会总要解开的......” “因为我害死了她爱的人。”顾景吟抬起头,语气依旧平淡。从侧面看去,长长的眼睫之上仿佛挂着朦胧月色一般。 许沐心中猛地一颤。这......应该说的......是自己了吧。 许沐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开口道:“你方才不是说一切都是误会么,那也就是说那人不是完全被你所害的吧......既然如此,你解释一下,说不定她会原谅你的......” 顾景吟静静听完他这段话,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就算她原谅,我也不会原谅自己。”顾景吟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为何?”许沐疑惑道。 “因为,那个人,也是我爱的人。” 第30章 重识第三面 霎时间,整个树林都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剩下了簌簌风声。 好一会儿,许沐才磕磕绊绊道:“你......爱的人?” 顾景吟仍旧垂着双目,看不清眼中神情。朦胧月色之下,两排细密的睫毛投映在白皙的面庞上。整个人仿佛陷在回忆之中。 许沐侧过头看了看他,忽然觉得他此时的表情,似乎有些......温和柔软,和前几日见到的高高在上神色冷漠的掌门完全判若两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句他爱的人! 他爱的人到底tm是谁? 反正不管是谁,方才自己都肯定是猜错了。他堂堂一派掌门、又是个风流俊秀的美男子,恋慕他的人不在少数吧。他爱的人,必定也是个极为优秀的女子。 至于自己......呵呵,别说爱了!还爱呢?恨都不够恨吧! 瞧不起他、玩弄他感情、杀了他养父、刺了他一剑、还三番两次消失不见耍着他玩儿。 啧啧,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那个师兄,那他们俩今晚可能就没法愉快地并肩而坐畅谈人生了。 “你爱的人,是谁?”沉默半晌,许沐问道。 反正气氛冷着也是冷着,还不如聊聊八卦。而且都八年了,他二人还能再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实在是不容易啊!当然,这种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还要建立在他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基础上...... 顾景吟没答话,只是隔着衣服轻轻握着自己的右手腕。 他愈是不答话,许沐便愈发好奇。 他爱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和关师妹共同认识的人吧?那就很有可能是墨池峰的女弟子,还是个深得关师妹喜爱的女弟子。 “你不愿说名字就算了,”许沐将两手枕在身后,和他合靠在一棵树上,接着道,“那......她长得美吗?” 顾景吟听了这话,忽然微微一笑。 垂在脸侧的乌黑长发在晚风之中轻轻飘动,衬得面色愈发柔和。 许沐几乎惊住了。我去!这得是多爱那个女的?才能一想起她就露出这种表情! “那就是......很美咯。”许沐撇了撇嘴。 顾景吟依旧是沉默。 许沐心道美还是不美你倒是给个准话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光坐在那儿沉浸内心世界无法自拔是个什么毛病? 两人都无话了片刻,顾景吟才慢慢道:“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许沐立马在脑中扫描了所有关于女子的记忆图片,试图想象出来她的模样。 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虽说按理来讲墨池峰的女弟子们都应该长得不错吧,然而任凭是谁,恐怕也没法轻易担得起“这世上最”这四个字吧? 可是这称誉是顾景吟给的,那估计也差不到哪去。许沐暂且构思出个大致容貌之后,又接着问道:“那她......性格如何?” “是这世上性格最好的人。” “......” 你直接说这人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得了。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是? “如何个好法?”许沐笑着问道。 “对我很好。”顾景吟低声答道,平静的语调微起波澜,“对每个人......都很好。” 许沐听完了他这番喃喃自语,脑海中对这女子有了个整体构想:长得漂亮、待人还温柔可亲。 这般女子,着实惹人怜爱。 唉,那死了倒还真是有点可惜。许沐一边想一边闭上眼睛打算养一会儿神,闭眼之前决定再说一句晚安语。 鉴于没话找话了这么多句,还都找的是人家不愿讲的伤心事,许沐打算说一句劝导性质的晚安语作结,道:“好吧,斯人已逝,节哀。” 听了这话,顾景吟眼中忽然黯淡了几分,原本还有些许温柔的面容,此刻又冰冷了起来。 许沐一看势头不太对,连忙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那句话,觉得好像说得是有那么一点欠揍。 想到此处,许沐又赶忙坐直了身子,脑子飞速旋转,试图从自己的记忆库中搜索出几句经典劝说名言。 “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起码不是还有份爱情可以让你珍藏在心底吗?别难过了哈。” 谁知话音刚落,顾景吟忽然抬起了双眼。细碎的月光从树叶之间洒下,落在他清澈的眼眸之中,映得双目中......似有水光。 许沐眨了两下眼睛,以防自己看花。 “我们之间......没有爱情。”顾景吟的声音不悲不喜,略有沙哑。 “没有爱情?”许沐心道没有爱情那你还怀念个毛啊! “你不爱她还是她不爱你?你们两个在一起过吗?”许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只是这次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许沐这才反应过来,只顾着关心他的感情生活了,竟然忘了他二人的身份,连口气都随意了起来。不过这不能怪自己啊,虽然顾景吟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自己知道他是谁啊!看着亲手带大的小少年此刻终于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了,许沐很是感慨;然而见他在感情方面竟然混得如此惨淡,许沐不禁有些同情。 “是我冒昧了。”许沐换了个很是恭敬客气的口吻。 “无妨。” 许沐瞧了一会儿他失神的样子,又靠回了树上小憩。心想这小子外面混得倒是风光无限,谁知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明知体内有摄梦魂妖毒还非要记着这些伤心费神的东西,还真是难为他了。 在小风微吹的树底下闭了会儿眼,许沐觉得很是惬意。等舒服够了,再睁开眼,却发现顾景吟仍是低垂双目、一副沉思之状。 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如此痴情? 许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说你堂堂伏云山掌门,旗下门派无数,坐拥一众美女小弟。怎么此时看着,竟有一丝惹人同情?太惨了!简直是太惨了!事业成功有什么用?爱情失意才是悲剧好吗! 许沐看着他这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忽然手痒,有种想要像八|九年前那样伸手挠挠他下巴顺便问句“到底想什么呢”的冲动。 可是终归还是忍住了。如今顾景吟能和自己这般平心静气地谈话说不定已是念在自己和关师妹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因为谈起往事有些伤感对关师妹心怀愧疚,这才没有对自己表现敌意。所以还是小心为妙,收敛点好。 不过手上收敛归收敛,嘴上是不能闲的。 许沐笑着坐起来,道:“你知道解决失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就是赶快投入下一段恋情。” 顾景吟回头扫了他一眼,未言语。 许沐换了个姿势躺在了草地上,双手枕在身下翘起二郎腿,道:“你可是伏云山的掌门,追你的妹子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随便找个试上一试,说不定你就不觉得之前那个好了。” 听了这番轻浮之语,顾景吟微微皱了皱眉,依旧未作声。 其实许沐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接受自己这个胡邹的建议,只不过是想愉悦一下他沉重的心情,谁知道他的心情如此难愉悦! “难道你准备一辈子耗在这个阴影里?” 顾景吟左手依旧紧紧握着右手腕,还是没说话。 许沐心底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心理问题很大啊!需要调解!绝对需要调解! 于是许沐从地上爬了起来,盘腿坐在他对面,开始提问: “她去世了多久?” “很多年。”顾景吟低声道。 “你爱了她多久?” “很多年。” “你们在一起了多久?” “在一起,”顾景吟抬起眼睛,“什么意思。” “哎呀,这都不懂,就是说你们好了多久?” “没有过。” “没有过?”许沐惊讶道。 都没有在一起过那你还怀念个什么劲?! 许沐想了想,觉得这有可能是一段悲惨的暗恋情缘。 “那......她喜欢你吗?” “也许。”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 不知道?!你搞了半天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我算明白你为什么说你们两个之间没有爱情了!单相思算个毛线爱情!好歹你也是个高颜值高智商高情商(算了情商就免了......)的boss级别人物,能不能有点主动出击的意识!啊?这下好了!人死了你知道伤心了?晚了! “为何不告诉她?” 顾景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能说。” 回答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无比平静,仿佛痛到麻木便感觉不出痛了一般。 许沐心想真是孺子不可教。不能说不能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憋着吧你!迟早给自己憋出病来! “后悔吗?”许沐白了他一眼。 顾景吟左手的五根手指紧紧扣进了右手腕的皮肉之中,半晌过后,才嗓音沙哑道:“后悔。” “说说吧,都后悔些什么。”许沐心想终于开窍了,今晚让你好好把之前的后悔倾诉个干净。 顾景吟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后悔没将他牢牢锁在我身边。” 一阵冷风吹过,瞬间凝固了许沐脸上的表情。 少年!你到底懂不懂情趣?你这样强取豪夺是得不到幸福的我跟你讲! 还有,你是不是锁人上瘾?这是病,得治! 一看到顾景吟刚刚说那句话的阴郁气质,许沐浑身打了个颤,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早已不是自己养的小白兔了,早已经黑化得彻彻底底了! 想到此处,许沐连忙将身子朝后挪了挪,打算离他远一点。 可是就在此时,顾景吟忽然冲他低声喝道:“别动!” 许沐动作一顿,心道果然白化时间持续不了太久。 顾景吟慢慢从地上拿起了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沐这才意识到什么,忽然反应过来。这地方可是苍雪山下,谁知道这片树林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妖魔鬼怪。刚想去摸自己的剑,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能用剑。 方才没看清来人便亮出了自己的剑已经是危险至极的举动了,好在夜色深重顾景吟并未留意,此时说什么都得把剑藏好。 冷风乍起,身后一片悉簌之声。似乎是草木微动,又像是窃窃私语。 顾景吟起身,执剑挥手朝许沐身后扫过去,刺目的剑光划过,接连响起一片剑血相撞的诡异“刺啦”声。 许沐回身,只见一众神色恐怖的鬼影在剑光下纷纷退散。 许沐见了这番景象,心里微微升起了一丝不妙之感。忽地回忆起了巫祁岭的那夜,在琴声的驱纵下,鬼魅凶性大发。若是今夜,他二人碰上的,乃是被苏伯凌所控制的鬼魄,那可就难对付了。 想到此处,许沐回过身,拉起顾景吟的袖子就准备跑:“走,先离开这里!” 刚跑出去一步,忽地又折返了回来,“忘了我的马了。” 边说边解开了缰绳,冲顾景吟道:“明天还要回来,我们也不用走得太远,一起骑马吧。” 顾景吟摇了摇头,道:“你先走。” “你别告诉我你想在这里对付它们?”许沐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拍了拍自己身后的马背,“先上来,今夜这里就我们两个,应付不来的。” 说话间,身后草丛之间又是一阵响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凄鸣,一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许沐刚想提醒他,只见顾景吟回身一剑,鬼影登时化成了几缕散烟。 “多说无益,你先走吧。”顾景吟这才转过来,回了一句。 许沐无语,简直想伸手把他拽上来,无奈不行。于是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担心这里的鬼魅不似他处,恐怕是有主的。凶性极强,正如巫祁岭那......”,许沐一时心急,差点说漏嘴,赶忙收住,“总之,你一个人绝对不行,听我的。” 话音刚落,忽然四周旋起了冷风。二人霎时间成了风暴的中心,周遭的花石草木一同随着疾风狂乱地旋转了起来,从树林深处传来了几阵鬼号,黑漆漆的雾气如排排海浪一般朝中心涌过来。 得,这回跑也不用跑了,鬼都追到眼前了,不打不行了!况且这儿还有个特别想打的人,晕! 许沐又从马上翻了下来,挥掌在四周密密实实的黑气之中划开了一条口子,抬腿顶了一下马屁股,道:“你我主仆情分尽了,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跑吧!” 马果然什么也没说,撒丫子便跑。 再一回身,只见顾景吟已经和一众妖媚女鬼打成了一团。许沐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加入战斗。 只是自己又不能用剑、又不能用顾景吟见过的法术、又不能用解决鬼魅最有用的炼魂珠。简直是束手束脚,功力大打折扣。 二人背靠背,各守一方。无奈许沐连剑都不能拔,连着好多次几乎被女鬼给抓破了脸。 许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心头抽搐:什么仇什么怨,嫉妒我这张脸太好看了?各位大姐手下留情好吗?我真不想再花心思想出来另一张脸了。 “你还好吧。”顾景吟回身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人,毫不走心地关心了一句。 许沐心道:当然不好,马上面临第二次毁容。 顾景吟转了个身,帮他斩退了一只女鬼,问道:“为何有剑不用?” 许沐心中一惊,只觉得他这句质疑比刚刚那只抓自己脸的女鬼还可怕。赶忙略一错身,将左侧腰间的佩剑挡在身后。 “我......”许沐嘴中含糊应付道,“我那把剑用起来不顺手,再说了,对付这些小玩意儿还用得着剑吗。” 顾景吟听完,想了想前不久这人还以掌为刃,松松挡下了自己一剑,那也就没必要担心他的安危了,于是未再追问。 二人不再废话,一手一个解决汹涌扑来的厉鬼。 这一打就是大半夜,直到两人皆是手酸腿麻,四周的鬼影仍是源源不断,像是从坏了的大水龙头里面喷出来的一样,没个尽头。 面对愈来愈重的阴气,二人眼前都有些昏花,黑夜之中纷至而来的黑色影子扰得人头昏脑胀。 许沐一边手上动作,一边不停念叨:“你看,我刚刚让你走你不走,这下好了,一晚上都得和这些吓人玩意儿耗在一起。” 顾景吟似乎是懒得接话,没回答。 “要我说,干脆明天咱俩就上镇上等着,见到墨池峰的人就拦住,告诉她们别白费功夫了。就算她们来了,估计连这山都上不去,先跟这些专抓人脸的女鬼玩上三天三夜吧。” 顾景吟对他这种大敌当前还能扯皮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看了他一眼之后,选择忽略,继续回身奋战。 “哎,你不会是想把这里的鬼解决完吧?然后给你的关师姐铺好复仇之路?” “如果是这样,你干嘛不光明正大加入墨池峰战队?你们两个当真是相爱相杀哈?有意思了哈。” “哎对了,你和这青鸾的苏掌门不是好友吗?你这般在他地盘撒野,搞得一团腥风血雨,他不会怪罪你吧?” 听到这话,原本一言不发的顾景吟忽然皱了下眉头,沉声道:“我何时与他为友过。” “何时?”许沐咂了下嘴,心里给了他一个白眼,“那我为何听闻多年前,你们两人还联手在巫祁岭剿灭恶鬼,惩处余孽......” 顾景吟手起剑落,猛地在他耳边划过一道银光,剑身擦着许沐的脸颊而过,劈碎了一只鬼影。 许沐吓得几乎呆掉,以为他要斩的不是鬼,而是自己的耳朵。 “你听谁说的。”顾景吟双目一沉。 许沐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是琢磨不透。按理说,铲除宿敌不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为何提起他昔年功绩,他反倒这副表情? 他到底是对那段往事厌恶至极,还是自己根本就是理解错了他的心思? 想到此处,许沐愈发想要套他的话。 “这还用专门听人说吗?四处都在传颂啊。听闻那邪魔余孽还是你昔日的同门师兄,顾掌门大义灭亲着实令人佩服。” “他不是邪魔余孽。”顾景吟没回身看他,狠狠斩断了一只女鬼的脖子。 听了这个回答,许沐不知为何,心中竟略感欣慰。 “不是的话,他为何要召出厉鬼伤人?” “他没有。” “没有?那巫祁岭下几千厉鬼从何而来?” “那些不过是姓苏的设的伎俩罢了。”顾景吟声音略显沙哑,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许沐听完了这番解释,不仅未搞懂当年的事,反而更为疑惑。 就算苏伯凌是用一众鬼魅坑了自己,可是你难道不是和他一条战线?还是说,你只知道他的目的,不知道他的手段? 这么说来,你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想让我自投罗网? 呵呵,虽然你们的计谋得逞了,但是我好想告诉你们,这根本不是那个姓苏的功劳好吗?你以为我有炼魂珠就那么爱操闲心爱管闲事吗?那些鬼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要是想感谢就去感谢那个坑爹系统好了!是他逼我去巫祁岭的。讲真,在坑我这件事上,我真怀疑他和你们是一伙的! “顾掌门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说也应该是你们共同的手段啊,怎能说是他一人的呢?”许沐一想到四年前,就觉得憋屈,打算拿话噎一噎他。 “还有,听闻你那个纵鬼的同门师兄最后不是死了吗?如此说来,你们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顾景吟手中长剑一连翻转几下,周遭霎时一片“刷刷”声响,光是听声音许沐都为灰飞烟灭的那几只鬼感到疼,如果它们会疼的话。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余孽,也没有纵鬼。”顾景吟微微有些发狠地说道。 许沐心里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顾景吟将长剑一收,掉转了个方向,剑锋直指许沐心口。眼中似有跳动的鬼火,语气阴沉道:“你给我听好,别以为你是来帮关师姐的我就不会动你。再提我师兄一句,我就连你一起斩了。” 整整一晚上,许沐头一次听他说出这么长一句话,还是这么具有威胁性的一句话,瞬间闭上了嘴。 不过嘴上是消停了,可是许沐心里就像打翻了一大堆调料瓶似的,感觉滋味......怪怪的。 两人本就疲惫,刚刚还起了内讧,瞬间更觉体力不支。 就在许沐实在坚持不住想要拔剑之时,忽然远远望见了树林深处,与山脚相接之地,有几抹高大的影子正在慢慢朝山下晃动。透过鬼魂一层一层密实的黑气,那些影子的形状显得颤颤巍巍,似乎脚步沉重。 许沐眨了一下眼睛,觉得那些形状......很是熟悉。 似乎是人影,却又有些不像。它们双手之中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在草地上划出令人闻之悚然的声响。 ——指甲! 拖在地上的东西,是指甲。 许沐猛地反应过来,是摄梦魂的指甲。 妈的!鬼还没对付完又来了一群妖!幸亏关师妹还没来,如果今夜能够全身而退的话,一定得把她们拦下来!不然她们到了这地方,可能还没见到苏伯凌的影子就已经全军覆灭了。 这地方真是一刻都不能再停留了,最起码今夜是不能再停留了。 摄梦魂有多难对付他可是知道的。只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苏伯凌能操纵灵力低微的厉鬼他也就认了,可是像摄梦魂这种修为高超的妖兽为何也会听他调遣? 当务之急,就是赶快从这里出去。无奈周遭围着的鬼魂简直就tm是阴魂不散,像缠在身上的绳索一般,甩都甩不开。 不能再赤手空拳耗下去了,再不用炼魂珠他们就得被困死在这里。 回头一看,只见顾景吟显然也是认出了那些东西,眉头紧锁。 许沐心中暗道:少年,你好像对它们的阴影比我更大吧? 于是许沐咬了咬牙,对顾景吟道:“顾掌门,此处先拜托你了,我需先走一步。” 说罢飞身而起,在空中略一错身,从袖中翻出了一片叶子握在手中。 顾景吟抬头去看他,许沐连忙将手背在身后,连退几丈远。待到退得离顾景吟足够远了,许沐连忙拔出了自己的剑,抖了抖手中的叶子,向着树林外飞快穿行。 原先聚集在树林之中的鬼魅霎时间少了大半,层层雾气也消散了不少。 许沐回头看了看,果然见到自己身后跟着几股穷追不舍的黑烟。一时间,忽然有种自己是喷气式飞机的错觉。 景吟啊,师兄可是为你做得仁至义尽了。麻烦你赶快解决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鬼魅然后赶快离开好吗?别再犟了哈!好歹留条命明天去劝你的关师姐。 就这么引着一大批鬼魂跑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距离够远了,许沐才收了唤魂叶,召出了炼魂珠。 几股阴气浓重的黑烟迅速绕着手心里的白色珠子飞速旋转了起来,在烟气之中还能隐约瞧见鬼魂们变形扭曲的鬼脸,纷纷哀哭嚎叫着被吸进了炼魂珠。 见到解决了厉鬼的主力军,许沐微微松了一口气,从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收好剑,打算再回去看看顾景吟把剩下那点儿鬼魂解决完了没。 可是,还没回过身,许沐便觉得有道视线,仿佛刀锋利刃一般冰冷,落在自己肩头。 许沐连忙扭头,彻底愣在原地。 只见顾景吟不知从何时起,便一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 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比夜色还要深邃几分的漆黑眼眸一眨不眨,似乎怕眨一下眼自己便会溜掉似的。 许沐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你动作......这么快,摄梦魂呢?追上来了吗?” 顾景吟却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目光依旧锁在他身上。 停顿了片刻,顾景吟忽然走上前了几步,只是目光依旧未从许沐眼睛上移开。 许沐有些疑惑,还有点心虚,但见他一直这么盯着自己,只好礼貌性地和他对视了几秒。谁知就在此时,忽然觉得腰间一轻。 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佩剑已经到了顾景吟的手中。 卧槽!完了! 许沐心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个词。 顾景吟收回了停留在许沐脸上的目光,借着月光低头仔细地查看起了手中的剑。修长的指节顺着剑鞘上繁复的纹路轻轻移动,仿佛在欣赏一件珍惜至极的工艺品。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问题,他原本冰冷的面容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柔和,眼神中的冰霜似乎也被这层薄纱融化了不少。 半晌,顾景吟抬起头,对许沐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认错,这是,师兄的剑。” 第31章 重识第四面 许沐心里就只有一个感觉。 ——后悔! 后悔得要死。 明明旧事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么多年了,好容易没人再记得昔年往事,可自己却偏偏还要跑到这里来多管闲事、自投罗网。 许沐低头,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迅速道:“好吧既然这是你是师兄的剑那就还给你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转身就走。 可是也仅仅只是转了个身而已,至于走......许沐却是一步都走不了。 因为顾景吟从身后一把抓住了他,五根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像一把钢钳,丝毫不留余地。 许沐被他这么一拉,只得咬了咬牙又转过身,硬着头皮对上他的眼睛。 “这把剑你从何而来?”顾景吟垂下双目看着他。 “我......”许沐心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剑好不好。 可是他不能随意开口。 生死攸关之际怎么能随便开口!务必要把说辞在脑海中构思好才能说出去,不然稍有破绽就可能有生命危险啊! 必须坚持的一点就是:自己绝对不能承认!死都不能承认!因为承认了就等于死...... 第一,四年之前,自己死了这件事顾景吟绝对是深信不疑。那可是当着他的面神形俱灭,身子都烧成碳了,风一吹就化成灰了!要不是有个舍己为人系统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第二,自己如今的容貌和之前完全不同,按理来讲顾景吟不会发现。 第三,顾景吟只问自己剑从何而来,应该是只见到了自己御剑,没见到其他东西。 所以,综上所述,只要编个合适的理由,完全有能力瞒天过海。 然而,关键就是—— 他没有合适的理由啊!!! “我问你话,这把剑你从哪里来的。”顾景吟沉声道,握着许沐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虽然许沐不想说话,可是再不说话手就要被捏断了。 “朋友的。”许沐语气平静道。 顾景吟眉头皱了皱:“朋友?” “对啊怎么了......”许沐坚持自己的鬼话不动摇。 顾景吟一收手,缩进了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微微俯身道:“我为何不知道师兄有你这个朋友。” 许沐心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不过既然说了是自己的朋友,那倒还容易了。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于是继续撒谎得脸不红心不跳,道:“你和他多年不曾相见、又不熟识,自然不会知道他身边有什么人。” 这句话话音还未落,许沐便见到顾景吟的脸色一沉。 许沐心想我也没说错吧,加起来算的话,我们确实是有七八年未见吧。而且,自从七年前我把你扔在那个破山洞里开始,咱们两个的同门情谊就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吧,难道还算熟识? 顾景吟面色阴沉了片刻,低头扫了眼手中的剑,冷冷道:“当年我在巫祁岭未找到师兄的身体和剑,是不是你……” “呃......”虽然面对着一个语气阴郁、神情阴郁、浑身上下都阴郁的人,但是听到他这番话语的走向,许沐心里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还能有谁?我原先还打算上山救他来着......” 顾景吟打断了他,道:“他的尸骨在哪。” “这......”许沐心想他找自己身体干什么?都烧得面目全非了莫非还要继续去鞭尸?于是清了清嗓子答道,“我带回淮文镇了。” “淮文?”顾景吟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哪里。” “咂,就是他很多年前一直住的地方啊,他还在那儿开了一家医馆……” 顾景吟闻言眼眸微动,将手中的剑一并别在腰间,拉过许沐迈开步子便走,语气不由分说:“现在就去。” “哎,不是,我跟你说,那地方可是在江南啊,远着呢......还有啊,你明天不帮你师姐打怪了?你去那儿干嘛?哎……”许沐一边被他拉着一边絮絮叨叨。 “去把他带回来。” 许沐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把他带回来?带回来干嘛? 许沐突然间在脑中腾起了无数个可怕的想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我知道你们之间有恩怨,虽然他对你做过不可原谅的事,可是好歹都已经死了,生前的仇你也报了,跟一个死人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就放过他吧,就算是血海深仇也该放下了,啊?” 顾景吟猛地停住了步子,回过头盯着他。 许沐也赶忙跟着停下,疑惑道:“怎......么了。” “他跟你说的?”顾景吟声音嘶哑道。 “说什么?” “说我们之间有血海深仇?”顾景吟深邃的眼眸中似有红丝隐现。 许沐愣了一秒,心想还是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为妙,说不定还能打住他这个冲到淮文鞭尸的冲动。 “呃,没有。” 顾景吟转过身,道:“那他说过什么。” “什么说过什么。” “有没有提起过我。”顾景声音低沉,透着一丝沙哑。 “没有......” “没有?”顾景吟目光愈发黯淡,嗓音嘶哑不堪,“一句都没有?” 许沐望着他这副表情,几乎以为下一刻他便会吐出一口血来。 “一句......还是有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许沐在心中努力思索了一番自己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半晌,道,“希望你能原谅他……” 顾景吟眼眸一颤。 “还有......希望你能好好长大。”这么多年来,许沐唯一觉得对不住他的就是违背了自己曾经的诺言。 过意不去、耿耿于怀。 就算看见他如今混得也算风生水起,这份愧疚还是没办法轻易抹去。 顾景吟垂下了眼睛,漆黑的夜色隐去了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头,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你看,你现在已经好好长这么大了,从前的事,能不能原谅他。” 顾景吟松开了他的手。 许沐连忙揉了揉自己被掐得毫无知觉的手腕,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用瞬移哨逃走,只是自己的剑就这么不要了还是当真有些可惜。 就在许沐考虑到底要不要扔下这把剑的时候,顾景吟忽然开口: “我从未怨过他。” 安静的树林之中,这句话纵使声音沙哑,却依旧格外清晰。 许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你说什么,从未......怨过?” “从未。” 风冷,夜浓,四方寂静。 许沐慢慢垂下了双手,抬起眼睛看着身前的人。 “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再放他走。” 许沐双目睁大了一分,喃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景吟并未抬头,依旧轻声,一字一句缓缓道: “若他能好好活着……” “我愿一辈子陪着他,” 顾景吟的声音仿佛溪涧之中平缓而过的清水,不带丝毫起伏。 许沐眼中方才一直勉强维持的平静,此刻彻底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震惊:“陪他做什么……” “陪他读书习剑、共度朝暮、同览世间光景……” 虽是夏夜,许沐却仿佛被冻在了寒冰之中一般,一动不能动。 不仅身体不能动,思想也不能动。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身上的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沉默,一片似无止境的沉默。 半晌,顾景吟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微有抖动,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师兄,别再逃了。” 第32章 重识第五面 震惊、慌乱、迷茫、不可置信。 许沐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顾景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心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他几乎不知道该去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许沐颤抖的指节蜷缩了起来。他记得他是要走的,是要走得离这个人越远越好的。可是如今,为什么一步也走不了。 因为,好像没了,继续逃的理由。 什么叫做“从未怨过”? 什么叫做“愿一辈子陪着他”? 什么叫做“别再逃了,好么”? 既然他说了,“从未”。那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何要这般一再躲着他?事到如今,还要再躲下去吗? 许沐两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衣袍,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刚刚......说什么......”半晌寂静之后,许沐终于动了动嘴唇,断断续续说出了六个字。 顾景吟的几缕黑发被风吹得散在额前,微微遮住了眼眸。他并未答话,只是慢慢靠近了一些,俯身,从身侧拉起了许沐的手。 许沐被他这个动作惊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要将手抽回去。 “师兄若是想听,我便再说一遍。”顾景吟声音依旧很轻,只是手上的力气却截然相反,几乎是死死地攥着许沐的手,不让他挣脱开。 许沐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顾景吟双目之中尽是柔和,平日里的眼底冰霜此时早已化成了一弯清水,只是这湾水中又微微有丝波澜涌动,带着两排细密的眼睫跟着一起轻轻颤抖。 许沐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上挣扎的动作。因为每当他一静下心来看到顾景吟这副神情,都会不由自主想到多年之前,堰山脚下的草房里,少年温存又小心的神情。哪怕明知世事变迁不复当年,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顾景吟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很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唇角,仿佛是无意之下由心而发一般。 “我说,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你,只要你不再离开我。” 顾景吟的声音很低,却很柔和,正如吹动他额边碎发的晚风。 许沐这下才从失神沉思中醒过来。 不对,这一切都不太对。 若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只会抱着自己撒娇的孩子,怎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可若他是一心想着复仇的伏云山掌门,更不可能对自己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东西。 经历了慌乱震惊之后,许沐才感觉到了疑惑不解。 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来,都理解错了他的心思? 顾景吟见他不言语,也未说什么,只是转了一下右手腕,换了个和他十指相扣的姿势。紧接着,用左手轻轻揽过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拥在了怀里。 两件冰凉的衣料相贴,许沐有一瞬间的错愕。 顾景吟身后的长发随着林间清风飘绕在许沐脸颊上,轻柔仿似抚摸,惹得他心间一颤。呼吸之间,充盈的满是这个男子的气息。 许沐浑身都仿佛僵住了一般,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顾景吟左手慢慢顺着他的身子向上滑去,抚上了他身后的黑发。又微微俯身,将脸埋在了许沐肩窝中的发丝里。 “师兄,这辈子,我总算没有错过你......”顾景吟的声音在许沐的肩头低低响起,仿佛是一声叹息,微弱得含混不清。 许沐浑身一抖。 顾景吟似乎是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颤动,又将他搂得紧了些。 “我等了那么多年,一直在等一天,有能力将你留在身边的一天。可是我还是错了,我不该那样逼你,可我忍不住、我不甘心、我受不了,受不了师兄一见到我,就会露出那般避之不及的神情。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做......” 顾景吟的声音一直微微颤抖,最后竟带上了一丝轻不可闻的哽咽。 可纵使轻不可闻,这丝哽咽却依旧清清楚楚印在许沐耳畔。 一片寂静,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好了......”半晌,许沐动了动自己已然僵硬掉的左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道,“你没做错什么......” 许沐心里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明明做了错事的人是自己啊,他道个什么歉? 顾景吟放开了他的右手,许沐心中一松,心想总算可以不黏在一起说话了。谁知下一刻,顾景吟用两只手揽住了他,依旧将脸埋在他的发丝之中,深吸了口气,道:“师兄,你知道这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么......” 许沐被他搂得几乎要窒息,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略有些崩溃。 完全这就是一个冲自己撒娇的模样! 小时候天天窝在自己怀里撒娇,长大了还要来哭诉委屈! 真应该把整个伏云山的弟子都叫过来,让他们见识见识平日面若冰霜的掌门如今是怎么在这里哭唧唧的! “别再离开了。”顾景吟整了整情绪,低声在他耳侧说道。 “好......你先放开我。”许沐心道你这么紧紧箍着我也离不开/微笑/。 “我说过不会再放你走,我怕,” 许沐心想你怕什么怕,你一个威风意气的百家之尊还有什么可怕的,要怕也是我怕好吧,轮得着你什么事。 虽然心里如是想,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许沐清了清嗓子,温和道:“不用怕,我答应你不走了。” 顾景吟听了这话,才慢慢放开了他。 许沐赶忙深吸了一口大自然的清新冷气,回了回神。 虽然心里没有刚才那么卧槽了,但是依旧没法平复。 搞了这么久!原来顾景吟他根本就不想杀自己?! 而且更tm诡异的是他居然喜欢男的!而且喜欢的还是害了他那么多次的自己?! 这孩子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卧槽,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把自己那个舍己为人系统介绍给他!/呵呵/。 许沐一边深呼吸,一边仔仔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往昔种种,可是依旧还是没找出来问题所在。虽然自己在没做系统布置的那些坑爹任务之前,是对他挺好的,好到仁至义尽问心无愧。可是问题是,难道对他好一点他就要爱上自己吗? 如此说来,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还有一大批人都要爱上自己?首先,光是淮文镇上的几百个人就得先排着队给自己表一番白...... 呃,不,扯远了。 那就可能是两个原因:一、这孩子太缺爱了,给点阳光就发芽......好吧就长成一片森林了;二、因为自己从未有过照顾缺爱儿童的经历,以至于距离把握错了,对他太过于亲昵,才导致了这个惨剧。 然而不论是哪一个,反正结果都已经是这样了。 说到底,自己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这么个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魅力无穷的美男子,到头来居然看上了个男人! 许沐越想越觉得发愁,因为光是想想就知道,他会得罪多少人!甚至几乎都能在脑海中设想出今后大批大批的妹子来找麻烦,把自己打得满地找牙的场景。 不行,绝对不行! 这事情绝对不对! 顾景吟对自己的感情很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说不定根本不是他想的什么爱情,只不过是他小时候对自己的一种依赖之情,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生长、发酵、变了滋味。 明明这么好的一个小帅哥,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他征服美女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大业。 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打醒他! 许沐在脑海中找了几句大概就那么个意思的说辞,清了下嗓子,打算好好劝劝这个心理问题十分严重简直病入膏肓的孩子。 可是许沐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嘴,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来,顾景吟便俯身咬上了他的双唇。 脸颊微侧,眼睫颤动。 因为刚刚还想说话,许沐还没来得及合上牙关,对这个吻几乎是毫无反抗。顾景吟本就有些急切的动作,此时没了抵抗,便愈发控制不住得凶猛了起来。唇舌交缠、辗转厮磨、失控般的肆虐压迫,仿佛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发泄,或者说是求之不得却失而复得的绝处逢生之感。 许沐只觉得自己被他吻得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想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晰,眼前一片朦胧,只有顾景吟飘动的碎发和颤抖的眼睫。 这个带着强迫意味的吻,忽然让许沐很是熟悉。 四年之前,在巫祁岭的地宫之中,那个动作略显生涩的吻。 许沐心头一颤。 霎时间全明白了。 他二人,从一开始,就从未猜对过彼此的心思。 顾景吟两手紧紧揽着他的肩膀,呼吸颤抖得厉害,吻势也越来越激烈。十根手指深深扣进许沐的衣衫之中,仿佛要将怀里的人一点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彻底占为己有,一点都不剩得尽数索取。 许沐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此时早已是招架不住,身子不停地后退。 顾景吟也不拦他,顺着他向后退,只是几步之后便轻轻一推,将他抵在了树上。 许沐心道我说你怎么不挡着敢情早就算好了方向是不是?好吧这下彻底没退路了。 事到如今,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这小子的疯赶紧发完!再这么下去就要窒息而死了! 然而许沐知道在心里祈祷并不会有什么卵用,于是伸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试图让他冷静一点好放过自己。 所以这一掌完全是使了全力,拍在顾景吟心口。打得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嘴角流下一抹鲜血。 可是顾景吟却仿佛丝毫觉不出痛一般,受了他这一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一只手抓住了许沐两手向上一折,死死按在了他的头顶的树干上。 许沐几乎已经被他毫无收敛却愈发霸道的吻榨干了力气,眼前发黑,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若不是双手被固定在头顶,他早顺着树干跪下去了。 顾景吟顺着许沐的脸颊一路吻到他耳侧,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声音嘶哑不堪,低声道:“师兄......我忍了这么多年,别再躲了,好么......”说完又俯身压上了他的唇。 “......” 许沐心道你既然根本没打算让我回答为什么还要在句子末尾加一个问句?禽兽!变态!精分! 明明睫毛上还隐约带着水光,可是动作却这么狂躁,不是精分是什么!? 许沐趁着刚刚他说话的间隙缓了口气,觉得既然手动不了那就用腿吧。所以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直接打算拿膝盖照着他的小腹狠狠来一下。只是刚刚抬腿,忽然心酸不已。自己如今怎么混得这般惨——活脱脱一个受人欺凌的少女形象!还要依借这种防狼招数保住贞操...... 不过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贞操。 被人强吻了这么多次,还次次不是被牢牢锁着就是被牢牢抓着,就算曾经有那个东西现在也已经掉光了。 想到这儿,许沐忽然就看开了。亲就亲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要是真的这么踹一下,如果把这孩子的重要部位踢坏了那可怎么办。 比起自己可要可不要的破贞操,还是这孩子的终身幸福比较重要。 可是都已经抬起来的腿,此时想收已经是收不回去了,腿收不回去许沐便只好尽量收了收自己力气。 然而,做完这个动作的下一刻,许沐就后悔了。 这么一下完全不是在反抗而是在撩拨吧!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妈的!孩子你千万不要理解错我的意思好吗!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踢你!真的! 第33章 重识第六面 顾景吟动作一滞,停下了唇齿间的肆虐,可是却没有放开他的双手。 交错的气息之间满是情迷意乱,林中愈发沉寂,只剩下了二人轻微的喘息。 顾景吟虽然暂时停下了攻略的动作,可是额头依旧抵在许沐的额头上,微微喘了口气。几缕黑发垂在脸侧,发梢轻轻落在许沐的锁骨上。 许沐顾不得尴尬,连忙趁这个机会艰难地补充了点氧气。 顾景吟闭了闭眼睛,抿起嘴唇,喉头一阵滚动,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许沐抬眼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紧暗觉不妙,连气都顾不上喘了。 果然,下一刻,顾景吟便一把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本来就有些缺氧的许沐,此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顾不得别的,急忙抓紧了顾景吟身前的衣衫。头晕脑胀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在心里道:“艹!这臭小子......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顾景吟抱着他转了个身,半跪下来将他放在了草地上,手却还揽在他腰间。许沐呼了口气,刚想撑着坐起来,顾景吟忽然又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回了地上,力气控制不住似的发狠。许沐本就被这一连串诡异的事件惊得头脑发昏,再被他这么一推,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就在许沐还没回过神的空当,顾景吟迅速用膝盖抵住了他的双腿,将他两只手腕一交叠,压在了头顶,俯身亲了上去。 思想不受控制、身子完全无法动弹、呼吸之间尽是说不出的靡乱意味。 顾景吟两排长长的眼睫扫在许沐的面庞上,表情似乎还有些温和认真,只是,动作却只能用粗暴来形容。 如果刚刚的算作亲吻的话,此时的动作,只能算是——啃咬。 一寸一寸地啃咬。 从嘴唇,到脸颊,到耳垂,再一路向下,到颈间、锁骨。 似乎将身下的人当作心尖挚爱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无比虔诚;可是急促不稳的气息和微有凶悍的吻势,又像是略为不安地对怀中的人地宣誓主权。 两人的长发散落了一地,交缠在一起,漫开一片如墨的漆黑。 许沐近乎哽咽地地缓了口气,嘴唇像是流了血一般麻木。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人,费力动了动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使出力气清了清嗓子,尝试了三四次,才终于说出了沙哑无比的一句话:“够了......你给我起来......” 顾景吟却依然是恍若未闻,在他颈上又是一番厮磨啃噬,另一只手探到二人身间,向下抚摸,在他腰间略一停留,抽出了他的腰带。 霎时间,外袍便散开了。 许沐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小子......他想做什么?! 亲亲摸摸也就算了,由着他也无所谓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得寸进尺! 难不成他要在这里直接上了自己? 疯了!真是疯了! 这番粗暴的宽衣解带动作让许沐猛地清醒了过来。 再明显不过,从一开始就被他这么强迫到现在,如果不把自己吃干抹净他怎么会罢休? 要怪就怪自己一直待他太好,好过了头。不论是七八年前的日夜相伴、还是四年前的再次相逢、还是如今的重认故人,自己都是对他一再纵容忍让、温言柔语,甚至对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语气都未曾严厉过一分。 可是之前是因为怜他爱他,倒也罢了。如今他要做的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绝对不能再纵容。 顾景吟顺着他里衣衣襟的走向亲了下去,虽然隔着一层布料,可是唇齿炙热的温度仿佛一簇燃烧的火苗,透过薄薄的衣衫,直触到胸膛。 许沐浑身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你给我起来......”许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可是依旧抖得不行。 回答他的是衣衫撕裂的声响。 许沐只觉得身前一片冰凉。下半句话也愣在了口中,再说不出一个字。 震惊,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着眼前几乎已经失控的人,许沐心中只有震惊。 顾景吟低头看了看身下的人,锁骨线条分明,白皙的皮肤沾染着绯红的萎靡印记——属于他的印记。 顾景吟微微一笑,俯身轻轻啄了一下他微微起伏的胸口。这次没了布料的阻隔,两团火热彻底贴合在了一起。 许沐整个人一颤,闭上眼睛想道:“妈的!真是不能好了!” 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许沐用尽浑身力气动了动手臂,从顾景吟的钳制之中勉强挣出了一只手,迅速从他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剑。 “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许沐哑着嗓子说道。 长剑出鞘的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之中十分清晰,回声久久无法消散。 顾景吟明显一顿,却依然是未起身。 许沐单手将剑一抛,反手握住,横在了他后颈上。 顾景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他这个动作,只是停下了亲吻。 停了片刻,顾景吟慢慢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左手紧紧抓住了一侧的杂草,在草地上扣出深了五道深痕。 沉默了半晌,又垂下了眼眸,收回了手,将许沐凌乱不堪的衣衫小心翼翼重新盖回了他身上。 许沐开口道:“放开我......我自己来。” 可是顾景吟仍旧没有放开他的左手,膝盖也没有从他腿上移下去的意思。 许沐一狠心,将剑锋向下压了压,血珠瞬间顺着剑身滑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草丛中。 顾景吟面容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迷蒙也消散了,只是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仍然举止轻柔,慢慢给他拼好了衣衫,最后又伏下身子轻轻搂过怀里的人,把脸埋在了许沐长发散乱的脖颈之间。 许沐呼吸一顿,紧紧握住了剑柄。可终究也只是握了握。 最后还是松开了手,长剑掉落在一旁。 他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真杀了他吗? 若是自己真想杀他,早在第一次得知顾景吟的身份后就废了他好了,倒还省事,何必这些年一再做这些荒唐之事? 正是因为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孩子。不想伤害他、不想看他受伤、也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只想看他将来能有一个好结局,至少也应该是和上一世一般,人生得意、喜乐无忧。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宁愿自己受点委屈,甚至有时几乎都忽略了自己受过的委屈。只记得,有没有伤到他。 许沐垂下右手摊在草地上,叹了口气,道:“快起来吧......” 可是还未说完,许沐便突然收住了。 晚风轻轻刮过,许沐只觉得颈边有冰凉的湿意。 这下一来,方才还残留在脑中的感慨,彻底烟消云散了。 怎么还哭了?自己明明都已经由着他为所欲为了还有什么可哭的?难道是觉得没做到最后一步觉得委屈所以哭了? ****! 想到这里,许沐心里只有崩溃。准备不再说话了,等着他自己好好平复一下吧! 顾景吟抱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撑起了身子。只是眼眸之中却是一片平静,毫无泪光。 许沐看了看他,心道不要装了我都感觉到你的眼泪了少年,呵呵,别告诉我是你的口水/微笑/。 四目相对,距离过近。许沐忽然觉得有些难堪,毕竟自己这副受尽凌|辱的模样着实有些窘迫——身上凡是裸|露出来的皮肤无一幸免全被这小子啃了个遍,嘴角也可能是被咬肿了,火辣辣的疼,衣服被撕得支离破碎,头发在杂草之中揉得乱七八糟。 于是,为了化解一下这种尴尬到天际的氛围,许沐清了清嗓子,抬眼道:“发完疯了?” 边说边抬腿顶了一下身上的人,道:“下去。” 顾景吟脱了自己外袍,盖在许沐身上,这才放开他撑起了身子。 “对不起。”起身的时候,又在他小声耳边说道。 “你还会说对不起?”许沐甩了甩自己被压麻的手,有些费劲地坐了起来,毫不犹豫扒掉了自己身上烂成碎片的布条,将他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你这孩子如今真是能耐了,什么都敢做了。是不是我待你太好,你都忘了‘收敛’二字如何写了?” 顾景吟半跪在他身旁,帮着他穿好了衣袍,轻声答道:“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明明就是毫无顾忌吧。你是不是以为就算你真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将你怎样,才这么肆意妄为?” 顾景吟听了这话,忽然抬起眼睛怔怔望着他,随即又迅速低下了头:“不敢。” 许沐心中很是不爽,多年之前的感觉此时仿佛又回来了。明明被欺负的是自己吧?怎么反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 本来还想着既然打不成,那就痛快淋漓得吵一架好了。结果如今对方根本不接这茬儿,压根没打算和自己顶撞,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许沐在心里默默送了他两个字:精分。 想了想,又加了个修饰:重度精分。 许沐从在地上扒拉了两下,从草丛里扒出了自己的腰带,低头给自己系上,一边打结一边道:“你啊,以后少哭。” 顾景吟愣了一下,抬起头:“我......” 许沐系好腰带,顺便拍了拍身上粘的杂草尘土,“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哭的?没做爽吗?” “我......不是......”顾景吟听了这话双目蓦地睁大了,双颊腾起一阵火红,满脸惊愕。 许沐扫了他一眼,道:“你脸红什么?觉得不好意思了?既然觉得不好意思为何刚刚撕我衣服撕得那般不知廉耻?” 许沐心想你这流氓少在这给我装纯洁无辜,再这么精分下去迟早要去看心理医生。哦,不过这里好像也没有心理医生。 顾景吟似乎是被他的话吓着了,半晌未回答出来。 许沐整好了衣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盘腿坐好,面对他道:“过来,清醒了,咱们就来好好谈谈。” 顾景吟很配合地向前挪了挪,眼底尽是柔和,白衣黑发,很是温顺。 望着他这副样子,许沐几乎不敢将他和刚刚那个禽兽联系在一起。 “伏云山有女弟子吗?”许沐问道。 “有。” “有多少?” “不足三十。” 许沐心中略一思索,虽然只有三十个,但是应该也够他挑了吧。 “有长得好看的吗?” “......应该有吧。” 许沐心想你瞎啊?什么叫应该有?你可是她们的掌门,别告诉我你连她们长什么样你都记不住! “不去试试?” “试什么?”顾景吟有些疑惑道。 许沐换了个耐心的教导口吻,语重心长,缓缓道:“你年岁尚轻气血正旺,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只是这种男欢女爱之事......你应去找个女子,我一个男的如何能满足你?” 顾景吟听他前半番话,面色先是惨白了一下,听到后面,又腾得烧红了。 话音一落,许沐便觉得自己的话有欠考究。万一、可能、也许、大概、说不定能满足呢?那岂不是太没说服力了,于是皱了皱眉头,在心中思索有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 顾景吟双目一眨不眨看着他,眼眸忽地有几分黯淡。 许沐抬头,见他不言语,又道:“不用顾虑太多,像你这般俊秀的男子,你们伏云山的姑娘们还不是主动投怀送抱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们实在不愿意,你也可以勉强去那什么......的地方......(含混不清)泄泄火。但是也不要常去哈,能忍的话还是尽量忍一忍......” “师兄......” 许沐心想今晚必须把他刚刚一时鬼迷心窍的错误思想给掰正了,说什么都要让他赶快正常回去。于是没理他,又继续道:“不过最好的方法还是赶快遇见一个和你两情相悦的女子,然后成亲。等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了,便不用再随便找人做这事了......” “师兄......”顾景吟声音略微大了一些,叫住了他。 “嗯?”许沐暂时打住了自己的滔滔不绝。 “这种事,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做。” ...... ...... ...... ...... ...... ......我这辈子是欠你的吗?!! 第34章 隔阂第一层 许沐:????!!!! 你想做可我不想和你做谢谢! 你是爽了然而受苦的是我谢谢! 简直无可救药! “好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许沐装作没听到他这句禽兽不如的鬼话,淡定地从草地上爬起来,道,“走吧,先离开这儿,天马上就要亮了,去镇上等关师妹她们。” 顾景吟也没说什么,拿起剑跟他一同站了起来,只是并未跟上,而是低声道:“师兄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为何?你怕见着她?”许沐转身问道。 “这倒不是,如今我们两个之间也没什么可怨的了。” “既然没什么可怨的就一起去说清楚。打打杀杀了这么多年有意思吗?你们两个还真够闲的,不觉得累?”说罢拉起他的衣袖便走。 只是走了两步,忽然觉出不妥来。方才他将衣物脱给了自己,如今身上只有一身白色中衣,虽然还挺飘逸,然而......显然是不能见人的。 于是许沐转了个身,取出一套玄衣。低头想了想,与其自己再当着他的面换一次衣服,还不如将这衣服给他。 于是转了个身,将衣服扔在他怀里,嘲笑道:“你看看你这一身轻浮放荡的样子,啧啧,如果伏云山的弟子们都在......”边说嘴角的笑意愈深,仿佛想象出了那副景象一般,“一定要他们好好欣赏欣赏这副绝世佳景,看看以后他们还能不能正视你这个掌门......” 许沐原本以为听了自己这番胡言乱语,他定会羞愧难当,谁知顾景吟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将衣服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缓缓道:“师兄......这件衣服,我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许沐听到这里猛地收住了嘴边笑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妈的!这臭小子! “我还记得,当时这件衣服......” “你......”许沐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你穿不穿,不穿还给我。” 顾景吟见他这副模样,眼底似有笑意,道:“当然穿,多谢师兄。” 许沐这才呼了口气,随口答了句,“跟我客气什么。”。 接着略一思索,可别!还是客气着吧!咱们两个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越远越好。 于是自己甩开步子在前面走了好几步,才远远回头答道:“不谢!” * 晨光熹微,四下鲜有人烟。 两人到达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只是街道上仍旧是人烟稀少,只有三三两两铺子开张。 许沐回身道:“歇会儿?” 顾景吟点了点头:“听师兄的。” 许沐心道别跟我装成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你以前是怎么对我怎么拿链子栓着我怎么折磨我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微笑/ 二人进了一家小店,挑了个位子临窗而坐,刚好能望见街上景色。 “两位要些什么?”店老板对他们这唯二两位甚是热情。 “随便,”许沐抬头应道,“对了,外面这条道应是通往苍雪山的唯一道路了吧。” “正是,凡是往山里去的,都得从这走。” “那为何这里如此冷清?” “如今谁还敢上苍雪山溜达啊!那不是上赶着送命吗?我这店也多半是经营不下去了,再撑几个月,实在不行,我就换地方。” 许沐想了想也是,论谁都不愿把店开到这种妖魅横行之地,还能坚持这么久也够拼的。 许沐转身将窗子撑开,看了看外面,对顾景吟道:“你说关师妹她,会不会不走这大道,直接带几个弟子御剑抄山间小道上山?那我们岂不是就拦不下了?” 顾景吟闻言微微摇头,道:“不会的,关师姐行事风格你我皆熟悉。她既然说了来苍雪山讨说法,便必然会光明正大率人直冲到山门去......” “什么叫你我都熟悉,我和她可是一点都不熟悉。”边说边眼含笑意扫了他一眼,道,“我看还是你们俩比较熟,先不说以前,光是这几年,就已经打得挺熟了吧。” 顾景吟直接忽略了他第二句话,抬头道:“师兄不要说笑,你和师姐应是情深义重才对,怎会不熟?直到如今她还留着你送的那把簪子,舍不得离身。” “......” 许沐手撑头望着窗外道:“送个簪子怎么了,我送别人的东西多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莫非我都要和他们情深义重?” 顾景吟听了这话,微微一顿,道:“师兄还送过谁东西。” “忘了。” 顾景吟听了这话,又看了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道:“师兄不必一直盯着,她们一行人数众多,到时一定会看见的。” “哦。” “莫非师兄是许久未见师姐,心中挂念?” “......” 懒得跟你废话我跟你讲!我忍你很久了少年!你这样胡乱猜忌生性多疑是不会得到幸福的/微笑/ 见他这次不仅没分给自己丝毫余光,连应付一两个字都不愿意应付了,顾景吟又继续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二人曾经也是在墨池峰相伴多年,如今重逢也应好好叙叙旧......” 许沐心道这孩子这么多年来怎么变得越来越啰嗦了,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说好的冰山冷面呢?为什么这么多话! 许沐忍无可忍,收回了自己目光,看着他道:“停!打住!别冤枉我,我何时与她相伴多年过?我这人向来随心所欲独来独往,这世上唯一缠着我和我相伴过多年的人就是你了。” 顾景吟听到此处眼眸一颤,喝了口茶,这才缓了口气道:“师兄这是何意?你二人皆在墨池峰,怎来独来独往一说。” “这......”许沐心想既然他执意要和自己叙旧,那就勉强陪他唠唠吧,于是趴在桌上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我离开墨池峰很多年了,和她多年不曾见一面,或许见得次数还没和你多。” 顾景闻言吟略一思索,道:“那四年之前,我在安俞遇见师兄,并非巧合,而是师兄就定居在附近?” “差不多吧。” “安俞距伏云山不过半日路程,如此......还真是,可惜。”顾景吟低声道。 许沐听着他这声略带不甘的自言自语,心中一紧:“可惜什么?” “可惜,没早点将你带回来。”顾景吟垂着眼眸望着自己杯中的茶水,说得云淡风轻。 许沐愣了一下:“带回来?” 忽然觉得这话的走向有些熟悉,吸了口气道:“你别告诉我你还想把我锁起来。” “师兄如何知道。”顾景吟微微一笑道。 许沐听了这话差点气结,心想有病就去治好吗!不要在这世上祸害别人了好吗!扬手便要去抽他:“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说得什么话!” 顾景吟抓住了他的手腕,抬起眼睛道:“师兄,你不过大我二三岁,为何张口闭口‘你这孩子’?” 许沐想了想,觉得几岁之差往往是在年幼时比较明显,可是这种差别越是长大反倒越是细微。所以如今,他二人,应该可以勉强称得上,同龄人? 呵呵不管,大两三岁也是大,怎么说你都得管我叫一声师兄/微笑/ “为何不能叫孩子?你别忘了以前是怎么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的!晚上是怎么非要抱着我才能睡着的!昨天又是怎么趴在我肩膀上哭的!”许沐心想我还治不了你?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顾景吟听了这番话,忽然愣住了,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许沐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吓住了?自己也受不了自己的无理取闹行为了?好好反省吧少年!” 逞完了口舌之快,许沐觉得唇干舌燥,顺手捏起桌上的小杯子在眼前瞅了瞅,给自己倒了点茶水,打算润润嗓。只是刚刚就到嘴边,茶水漫过,嘴角忽然针扎一般刺痛。 许沐连忙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用拇指按住了唇角。 顾景吟见他这番动作,以为是茶水太烫,轻轻伸手去碰了碰他的杯子,道:“是温的,师兄怎......” 许沐无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含混不清道:“臭小子......” 这下一来,顾景吟微微一愣,漆黑的眼眸之中闪过几分慌乱,忽然反应了过来。 低头尴尬了片刻,打算起身绕到对面。 许沐见状立马朝窗边挪了挪,抬头看着他道:“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就老老实实在那坐着!” 顾景吟听了这话哭笑不得,道:“师兄这般厌烦我?” 许沐心道怎么又是这句?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毛病?而且你别老是说这句话我告诉你!我有阴影!事实证明你每次一说完这句话我tm就得被你打击报复! 于是许沐为了避免重蹈多年前的覆辙,回答道:“我不是厌烦你,我是怕你!怕了你了行了吗?” “怕我?”顾景吟闻言双目微微沉了沉。 许沐见状内心更加崩溃,怎么自己说什么他都不满意? “我说的不对吗,你见面便折磨我,难道我不应该怕你?” “折磨?”顾景吟漆黑的双目愈发黯淡。 许沐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更来气,将手从自己依旧红肿的唇角放了下来,伸到胸前扯开了自己的衣领。肩颈处尚未来得及消退的青紫淤痕顿时露了出来,“你不是折磨我是什么?自己好好看看!” 顾景吟被他这番动作吓得一怔,苍白的面色成了惨白。 沉默了一下,顾景吟快速上前几步,俯身将他的衣领又合了回去。仔仔细细整好,盖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不留。随后又转身回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见他离自己远了点,许沐这才从蜷缩墙角的状态恢复了正常,又直起身子移动回了原来的位置,对他道:“你别以为你盖上了别人就不知道了,我迟早要想个法子把这些印记都保存下来,时时刻刻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顾景吟眼底微微有波光涌动。 “提醒你看看自己是如何发疯的。” 顾景吟眼中的波光瞬间又消逝得无影无踪,半晌,才缓缓开口,低声问道:“师兄,为何从来......不能明白我的心思。” 顾景吟握着杯子的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曲了起来。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表现得如此直白、如此露骨,他却一点都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乎。 难道说,他根本对自己就是毫无心动。一点点都没有。 那七年前墨池峰下的那个吻,又当如何解释。一时兴起吗?随意而为吗? 顾景吟抬起头,静静看着对面的人,忽然间觉得二人之间似乎仍旧隔着千山万水,触不到、摸不着。 他二人,整整折腾了八年之久。 八年的误会、错解、分隔,似乎是在无休无尽的彼此折磨。 事到如今,他以为这些坎坷都已经过去了,可是却忽然发现,是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个世上自己最在乎的人,却是最不理解自己的人。 经历了无尽绝望后的绝处逢生、即将沉沦深渊之时的逃出生天、抑制不住的狂喜和患得患失、小心拿捏欲说又止的爱意、沉重到令自己举步维艰的感情,在他看来,在他眼中,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发疯胡闹罢了。 到底要自己如何,才能......让他明白。 “你的心思,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许沐忽然换掉了刚刚的插科打诨架势,语气温和说道。 顾景吟闻言,微微颤动了下眼睫。 “你的感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是依赖罢了。你若想让我陪着你,我也可以像从前一样陪着你聊聊天、赏赏风景、打发打发时间......只是,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些事情上,终究还是要各走各路的。” 顾景吟还是沉默。 气氛忽然尴尬到了极点,四周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沉默过后还是沉默。 许沐在这种诡异气氛里简直坐立难安,刚刚不是还会说话吗?怎么失声就在一瞬间! 想到这儿,许沐终于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勾了勾他下巴:“说句话啊。” 顾景吟将握在手中的杯子微微转了转,仍旧低着头未言语。 卧槽?事到如今连这个动作都不能挽救二人的情感危机了? 许沐收回了自己的手,吸了口气,将自己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愿说话就算了,听我说吧。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有一个陪我玩了很多年的表兄,其实也不能说是陪我玩、应该是带我玩,因为他大我很多、特别特别多,我才一点点大他就成亲了。” 顾景吟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许沐见他这副“哦,所以呢”的表情,只好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意思就是,我理解你的那种感觉啊,就像我见我哥跟别的女人跑了我还哭了一通,然而现在不也不算什么事儿了吗。总之,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不要搞混......” “师兄。”顾景吟终于开口道。 “讲。”许沐这回当机立断打住了自己的话。 “你对你表兄的感情,真的和我一样吗。”顾景吟似乎是有些艰难地说道。 “不一样么。”许沐抬起眼睫扫了他一眼。 “你也想和他,长相厮守、生死不渝、一生只要他一个么。”顾景吟声音有些颤抖,一字一句道。 许沐惊得说不出话来,后背猛地起了一层冷汗,错愕道:“不......” “可是我想。每时每刻都在想、没日没夜地想。” 顾景吟的声音近乎沙哑,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自己的力气。 “师兄,你到底明白么......” “我......”许沐的嘴唇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差点脱口而出“我明白”,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收住了,半晌道:“你冷静点。” 顾景吟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道:“我还不够冷静吗,师兄想让我冷静到何种程度?一辈子不提爱字么。” 许沐收起了面上所有的柔和,沉声道:“你别再发疯。” 明知没有未来,何必再给他留无意义的念想。 他始终是不属于这里的,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回到原先那个有更多挂念的地方。 “我没有发疯。” “那你便不要再逼我。” 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两人都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窗外一阵喧嚣。许沐连忙抬起头看去,只见一队人马,白衣缓带,正从街上行过。 原本冷清的街道霎时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行人皆驻足,望着这一行衣装飘然似仙的女子,议论纷纷。 许沐顾不得再和他纠缠,连忙站起身,冲到了店门口。 可是刚准备向外迈出一只脚,胳膊却被人紧紧拉住了。还没等许沐回身,身后的人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其他我都可以答应,可是唯独这一点,我做不到。” 许沐疑惑:“做不到什么?” 顾景吟向前了一步,用手中的剑柄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了门框上,低声道:“做不到,不逼你。” 卧槽!你这人有没有人性!非要逼迫强制别人你才舒服? “这是大街上,你给我收敛点。”许沐抬起眼轻声喝道。 顾景吟却依旧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身后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墨池峰的弟子们即将走过。 许沐内心简直崩溃,心想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好吗!有你这么大庭广众做这种惹人侧目的事情的吗? “我答应你、答应你,行吗。” “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许沐断断续续道。 顾景吟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好。” 许沐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心道妈的又骗了他一次!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是以对他撒谎为己任的!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舒完,便硬生生卡住了。 只见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许沐连忙回过神,打算趁着战争还没发生赶紧劝架。他可是亲眼领略过这俩人打起来有多吓人,不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根本不会停手。 只是这次关离影却连剑都没拔,直接冲上前给了顾景吟一巴掌。 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许沐抬起头,望着顾景吟脸上五道殷红的掌印咽了口口水,内心只有卧槽。 说好的剑拔弩张激动人心的打戏呢!为什么突然画风突变成了狗血言情戏! 第35章 隔阂第二层 虽说方才刚刚跟他吵了一架,但是看到这一幕,许沐还是想都没想,上前一步道:“你打他做什么?” 毕竟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给人一巴掌也太不给面子了,更何况那人还是伏云山的掌门啊掌门!幸亏附近都是些墨池峰的弟子,知道他们两个看不对眼的德行,倒还算好。要是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在场,见到这一幕,还不得惊得眼珠子都喷出去。 关离影闻声这才转过头,扫了他一眼。看清了他的脸之后,稍有惊讶,道:“居然是你。” 许沐暂时放过了这个问题,劝道:“有话好好说。” 关离影冷哼一声:“我跟他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也别无缘无故动手......” “我打他有你什么事,你心疼?” 许沐被这句话噎得差点呛住。不过想了想,顾景吟他作为一个不和女子动手的男子,也只有沉默挨打的份。边想边回身看了看那孩子脸上的红印子,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心疼。 “若不是念在昔日恩情,我今日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女子忽然将矛头对准了许沐。 这下许沐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放过我?” 女子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目光仿佛要将他浑身皮肉都削下来一层似的。 许沐心道什么仇什么怨,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说起来应该还算于你有恩,居然这么恨我? 女子瞪完了他,回身便走。 许沐连忙上前叫住她道:“哎等等......” 话音未落,女子便猛地回过身来,许沐急忙刹住步伐。谁知,却只见她越过了自己,直接冲到顾景吟身前,抬头瞪着他道:“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女人!”边说边回头瞟了许沐一眼,“男人更不行!”说罢转身甩手就走。 这回许沐连去追她的心思都没有了。 因为直到这时他才彻底反应了过来—— 卧槽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当成了小三?! 这剧情都尼玛是什么神tm走向!!!!!! 还有!为什么每次自己和这小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都会被关师妹撞见?!到底是tm的巧合还是tm的八字不合?! 还有那句“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别想找女人”?! 这占有欲!简直就是活生生一个当街捉奸的原配既视感! 等等...... 应该不是捉奸吧......她何时移情别恋喜欢上这小崽子了?她不是曾经还说喜欢自己来着......卧槽! 许沐心里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她不会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吧! 妈的!为什么这么狗血! 那是不是现在解除误会的唯一办法就是现场来一个大变活脸! 卧槽如果是那样还是算了吧,毕竟自己还从来没有试过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动用易容术。先不说这个过程会不会有点吓人,就说自己突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要用多长时间来解释? 许沐先缓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日了狗的心情,回身道:“被打的人是你吧,你怎么比我还淡定。抖m啊?觉得被打很爽吗?” 顾景吟却是丝毫不在意抬脚迈出了店门,“师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解释都不来一句?” “如何解释。” 许沐想了想,也对,好像也只有自己能解释,然而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算了!”许沐一甩袖子,出了小店。 走了几步,又拐了回来,轻轻拍了拍顾景吟的胸口道:“你带钱出来了吗。拿来借我一点。” 顾景吟低下头:“带了。”边说边从怀里拿出钱袋递给了他。 “谢了哈。”许沐接过来跑回了店里。 从前袋中倒出来将几锭碎银,放在了桌子上,朝里面喊了声,“老板不用再做我们的菜了,今天不能捧场了,以后再来照顾你生意。” 说完又跑出来,将钱袋塞回他怀里,拉起他的袖子:“走,快去追她们。” 只是顾景吟没随着她去,而是将他拽了回来,道:“追上她们,然后做什么?” “拦住、然后回去。” “师兄觉得关师姐她,如今还能听进你我的话?” 许沐听完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就在刚刚他们三人才发生了一场狗血大战,就算现在追上去劝她们,关师妹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为她们好,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在害她们。 “艹那怎么办!” “随她们打。” “卧槽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人性?她好歹是你师姐ok?” “她们人数众多,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怎么伤亡。等她们意识到实力不对等之时,自会再想他法。” 呵呵。 你的主意真好。 许沐回身便走:“好,那我一个人去。” 顾景吟见他这样,也不再阻拦,只好拿剑跟上。 许沐余光瞥见身后的人,边走边说道:“不论她们走到哪,我都会跟到哪,然后找个机会告诉她们我的身份。我还就不信等到那个时候她们还有心思去做别的。” “听师兄的。” * 一众墨池峰弟子在即将出镇入山之时,却忽然停了下来。许沐正疑惑,只见她们一行人进了一家客栈。 卧槽?这是不准备今天就打?太好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景吟,进。”等一众女弟子都进了后院,许沐才回头轻声叫了叫身后的人。 “和她们同住一家,不会再生事端?”顾景吟有些犹豫道。 “不住一家怎么解释?隔空传话吗?”许沐边说边迈进了店内。 顾景吟在店外犹疑了片刻,还是抬脚进了店。 谁知刚进去一步,便迎面撞见许沐又走了出来。 “还有钱吗?” 顾景吟愣了一下,答道:“有。” 许沐顿时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果然掌门们都是土豪。”说罢拉起他就像提溜着一张大号信用卡一样就往里走。 “二位住店?” “对。”许沐拨弄着顾景吟的钱袋,将里面的碎银哗啦啦倒在柜台上。 “几间?” 两人对视一眼。 “两间。”许沐不给顾景吟说话的机会,立刻抢答道。 顾景吟微微笑道:“我又不会违背师兄的意思,师兄不必紧张。” “呵呵......”信你? 许沐毫不客气地用他的钱付了帐,转身就走,穿过庭院,上到二层,来到二人房前。这才回过身,对身后的人道:“咱俩各住各的,别跟过来。” 顾景吟闻言又是一笑,道:“师兄如今防我似避瘟神一般,当真有那么可怕?” “没错,你知道就好。” 说罢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身警告道:“别跟过来啊,我可不想在这跟你打。” “这两间皆是我付的,又有何不能进。”顾景吟似乎是有意想顶撞他。 “你......”许沐觉得有些理亏。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行为,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自己如今居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连花钱付账都是理所应当问他要?这tm是个什么走向? 想到此处,许沐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剑上掰下一块玉石抛给他,道:“够还你几倍的了,不用找。” 顾景吟接了玉石,又抬起头来:“我还道师兄的剑为何轻了许多,原来是这样糟蹋的。” “......”许沐心道我的剑我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看师兄这般熟练,怕是这些年里,没少用这种方式四处留情赠送信物吧。” “你......”许沐心道孩子你的脑洞到底为什么这么大? “没错。”许沐懒得跟他废话,回身要进屋子。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他道:“对了,等会儿给你一个惊喜。” 顾景吟眼眸一动,微微开口道:“什么惊喜。” “等着吧!”说完将他拍在了门外。 进了屋子,关好门,许沐快步走到床前,将剑丢在一旁,仰面躺下喘了口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在脑中召唤道:“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 【来了。】 “我要换回我之前的容貌了。” 【哦。】系统的语气透着一股深深的“干我卵事”的高冷。 “你一点都不期待吗?” 【有什么期待的,我又不是他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又不喜欢你。】 “我不信。” 【/微笑/】 许沐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认真问道:“你和我相依相伴了快十年了吧,真的还没有被我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自恋是病。】 “那你折磨我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一点都没有对我心动过?” 【为什么要心动?】 “你看着我受苦不是一向很有快感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快感?】 “这个不用说啊,要凭感觉。”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感觉。】 “因为你折磨我总是折磨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恨不得要我受尽所有痛苦才好,若不是你自己喜欢看,怎么会给我整出这么多花样作死的任务?” 【......】 “你默认了?” 【......】 “你害羞了?” 【我有一个问题。】 “讲。” 【为何你最近越发不要脸,是不是突然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于是彻底丢掉了早就不想要的节操?】 “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被男子......】 “打住!” 【你也知道廉耻?】 “这和廉耻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作为一个早就饱受各种网络淫|秽色|情信息荼毒的大好青年,就他那些青涩得不能再青涩的伎俩对我来说也能算新世界?我觉得他可能懂得还没有我多。”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觉得你这么多年很不容易。】 “???” 【明明没有节操却装作有,辛苦你了。】 “???” “你不要搞混好吗?知道是一码事,想不想做是另一码事。懂这种事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他们都是色鬼淫|魔么?” 【我竟无言以对。】 “无言就好,希望你以后都可以尽量无言。” 【这不可能,我会每日提醒你的所余积分。】 许沐被他这么一提醒,表情成了生无可恋:“能不能通融一下,关键是这几日我也没有机会舍己为人啊。” 【痛苦值推后功能是指在无人之时可以暂不获取痛苦值,可是你离开空帘洞已有半个月了,每日100,已经扣除了1500积分。自己掂量吧。】 许沐愁眉不展,好不容易积分才破万,这下好了,再过三两个月估计又要清零。 一边愁眉苦脸一边不忘正事,将自己容貌换了过来。跑到镜子前照了照,没什么大问题,于是整了整衣衫,打算推门出去。 * 许沐来到隔壁房间门口,刚想伸手敲门,又停住了手。心想若是敲了门,顾景吟必定会到近前来开门,那样简直,太,尴尬! 许沐想了想,觉得反正自己敲不敲门他都不会在乎的(想当然),于是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只见顾景吟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把椅子里,衣衫从椅子扶手处垂落下来,几乎擦着地面。手中拿着一个小瓷杯,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 许沐回身将门轻轻关上,不带声响地走到他身后。想清清嗓子,觉得太突兀;拍拍他肩膀吧,又觉得太别扭。 为什么不论自己做什么动作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若是这么直接过去,确定不会把他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 然而就在许沐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出现在他眼前时,椅子里的人忽然动了动。 顾景吟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上,轻声道:“是师兄么。” 许沐眼见着他就要扭过头来,忽然浑身焦躁。心里简直崩溃到极点!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了!这tm还是不是自己! 从前的谁尼玛都不在乎的心情都去哪了! 然而纵然心里还在崩溃,许沐还是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先别转过来。” 顾景吟唇角微扬,道:“好。” 许沐望着他侧脸的温和笑容,心道孩子你不要以为我真会给你惊喜,我给的只能是惊吓。 希望你待会儿不要被死人复活吓到。 虽然事到如今,许沐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可是凭他的猜测,顾景吟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容貌而认出自己的。一定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动作。如果自己猜对了,那顾景吟就很有可能以为自己神魂未亡,只是找了个别的身体。 所以,如今这般,会不会,有些突兀。 房间中,二人静默半晌。谁都没有先开口。 寂静了好一会儿,顾景吟忽然伸手将许沐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才道:“师兄为何不说话。” 许沐本来就不知如何说起,见了他这副举动,更是浑身冷颤,酝酿好的话又从脑中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打他。 未得到回应,顾景吟便转了个身,抬起头望着他。 霎时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周遭的空气也跟着一同凝固成了冰。 “我不是说了让你先别转过来吗。”许沐吸了口气强装镇定,沉声质问道。 顾景吟依旧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庞。 “我忍不住。”顾景吟眼睫微颤。 许沐无语,不想再搭理他。心想既然惊喜都给过了,那也该去干正事了。现在换上了原来的面容,再去劝关师妹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想到这里准备抽回自己的手。谁知顾景吟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微微一用力,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许沐心下一惊,轻喝道:“臭小子你又想做什么!” 顾景吟丝毫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是一手将他紧紧环了起来,一手死死扣住了他两只手腕。 许沐见他这个动作心中简直晴天霹雳。 卧槽!为什么你每次都又要用强迫别人的方式!力气大了不起啊!我只是不想打起来伤到你好吗! “放开!”许沐低声喝道。 顾景吟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答道:“我忍不住。” 说完便低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有什么忍不住的!禽兽妥妥的!妈的! 许沐毫不犹豫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少发疯。” 顾景吟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师兄亲口说了什么都答应,怎可反悔?” “你......” 顾景吟没等他说话,而是搂着他站起身,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同样的人、同样的气息、同样的索取和禁锢之感。 气息略显急促的亲吻,密密麻麻落在许沐的脸颊、唇侧、耳边。面颊两侧,顾景吟轻飘飘的碎发直撩拨得他心烦意乱。 许沐脑中一片空白,胸口砰砰作响。似乎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反复挑拨,几欲喷涌而出。 顾景吟将他面上、颈间、胸前每一寸皮肤都轻轻吻了个遍,才起身看着他,眼底有微光流动,轻声道:“我想只让你是我一人的。” 许沐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竟会让他这般近乎癫狂。 顾景吟见他不答话,对他微微一笑,又俯身咬住了他的下唇。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彼此的体温度交融一处。起伏的胸膛之下,内心的两团火热几乎是毫无距离地触碰在一起。 正是因为没有距离,许沐才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个人近似钳锢的抓着自己手腕的指节、和他小心翼翼微微发抖的嘴唇。两个极端、冰与火的极端。 也许爱得很深、可是表露出来的只有一点点。也许他是怕将自己的全部真心展现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许沐微微错开脸,喘了口气道:“你放开我。” 许沐心中在想,自从他认出自己之后,自己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放开、别发疯!” 可他是不是真的在发疯,自己心里很清楚。 却要装作不清楚。 “放开。” 顾景吟静静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许沐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叹了口气道:“你别总是这样。” 顾景吟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帮他整了整耳边碎发和衣领,垂下眼眸道:“我也不想这样逼你,我只是忍......” 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将后面的话隐藏在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中。 二人有时相顾无言了片刻。 许沐忽然开口道:“你想亲就亲,只是别再这样抓着我。” 顾景吟双目一怔。 “你明知道,我不会将你怎样,为何还要那般紧张。” 顾景吟双目里闪过几分震惊。 许沐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道:“你做的这些事,我既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甚至连怪你几句都舍不得,只是......” 这句话还未说完,顾景吟便微微闭上眼睛,俯身含住了他的嘴唇,将他的后半段话堵了回去。 辗转轻咬,四片柔软紧紧贴合厮磨。 许沐连挣扎都没有,任由他动作,心想就这么放纵一回好了。 顾景吟的舌尖毫无阻拦抵进了他的口中,近乎肆意地侵略。 许沐将不知该往何处放的双手,慢慢从身侧移动到了他背上,轻轻搂住了他。 顾景吟似乎是从未预料到他会这般不加抗拒的主动,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着了火一般,动作也不受控制地凶悍起来。 口舌翻搅、唇齿缠绵,两人颤动的睫毛扫过对方的脸颊。 整个房间似乎都弥漫开来一股□□的气息。 单单亲了嘴唇似乎是不能满足,顾景吟伸手拉开了他的衣领,顺着衣服摸索了进去。手指从胸膛滑到后背,又向下抚摸到腰心,微一用力,将身下的人搂进了怀里,紧紧相贴。 唇齿也随着一路向下,肩颈、锁骨、胸口,白皙的皮肤上旧印未褪又添新痕。 顾景吟的动作愈发激烈放肆,可许沐却似乎是丝毫不在意,一点声音也没有出。 任他抚弄了半晌,许沐才开口,轻声在他耳边道:“还难受吗?要我帮你吗?” 第36章 隔阂第三层 顾景吟听到这话停顿了一下,撑起了身子,一双眼眸紧紧盯着他。半晌,嗓音嘶哑,缓缓道:“帮我什么......” 许沐抬起眼睛看着他,拽了拽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喘了口气道:“帮你弄出来啊。” 顾景吟听了他这句话,没言语,还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沉默片刻,许沐觉得有些尴尬,推了推他坐了起来,“我帮,还是你自己来......” 顾景吟双目一沉,将他又狠狠推回了床上,膝盖抵在他双腿之间,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衫。双手自背后顺着他的腰线向下身探去。 许沐这下再也做不到丝毫不挣扎反抗了,气息不稳,声音颤抖道:“我只是不想看你难受,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景吟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道:“师兄不拒绝我,只是怕我忍得难受?” 许沐看着他的笑容,忽地心头一颤。 刚想答“不然呢!” 然而还是止住没说,因为他不能这么说。 这句简直是过分的话,似乎是将对方的感情当作毫无分量的儿戏在玩弄。 “不是。”许沐低头未看他。 “那是什么。”顾景吟紧紧盯着他的脸,仿佛是在等一个想要的答案。 许沐这次没答话,只是默默整了整各自的衣衫。寂静了半晌。 勉强将自己七零八落的衣服重新披好,许沐伸手去解他的腰带,语气平静道:“我帮你吧。” 顾景吟浑身一震,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嗓音沙哑:“别动了......” 许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你这样不难受么。”一边说一边手上动作未停,三两下将他的腰带解了下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师兄......”顾景吟右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不让他再动一下。停了一下,垂下头不再去看他,艰难启齿道,“别再折磨我了,求你。” 求你? 许沐停下了动作,怔住了。 他竟会说出“求你”这两个字? 僵持了片刻,许沐收回了自己的手,慢慢穿好衣服站了起来。 将自己的一身凌乱勉强收拾了差不多,许沐起身向房门处走去,“你既然觉得不方便,那我便回避一下。” 顾景吟这才缓了口气,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声音依旧是略显沙哑:“师兄真的,一点都没有......” “没有。” 许沐回答得很是迅速。 他知道他要问什么,可他实在是不想再听到那种近乎祈求的爱意。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这副模样。”许沐垂下眼睛看着床榻上的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沐毫不犹豫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渣。 真渣。 不能再渣。 若是心中无意就不要去招惹,为何招惹完了才说“对不起我只是可怜你”。 呵呵,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种玩弄别人感情的败类? 可是,若是真的让自己铁了心、绝了情地去彻底拒绝他,好像也很难。非常难。 许沐看着榻边的男子,心里忽然一阵感慨。心想孩子长大了就是麻烦,如果他一直是那个任由自己戏弄的小包子就好了,自己只管照顾他、宠着他、逗他玩儿,肆无忌惮,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破事儿。 就在此时,忽然屋外传来了一阵人声—— “你看见他们跟进来了?” “正是。” “在哪间房里?我倒要问问清楚,那个负心汉他到底是何居心!” 女子话音刚落,紧接着,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顾景吟,出来!” 许沐回身看了一眼,轻声道:“应该是关师妹。让我去吧。” 说罢行至门前,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女子原本一脸怒气的面容,在见到来人的一刹那,硬生生转成了惊愕。 震惊到极致的错愕。 原本口中呵斥的话也生生停在了唇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义父?” 忽然一道女声自她身后一众女子中传来。 许沐闻言望过去,只见一名女子一抹白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试探道:“是义父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是手足无措。 许沐忽然觉得有些应付不来这种故人重逢的尴尬场景。心想到底是应该平和一点、还是激动一点、还是应该和她们抱作一团痛哭流涕诉说这么多年分别的思念痛苦? 于是只是笑了笑,道:“长这么高了?” 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关离影浑身颤抖,断断续续道:“师兄......真的是你。” 许沐低头道:“吓着了?” 女子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从他面庞上一寸一寸滑过,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活着就好。没死就好。我这些年......” 说着说着,几股泪水忽然顺着她的脸颊汹涌而下。许沐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劝她。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女子忽然上前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许沐搂住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只好任由她哭了一会儿。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抱着自己哭?然后把眼泪抹自己一肩膀?难道自己是抱枕么? “好了,还有这么多弟子......”许沐低头友情提示道。 关离影这才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身后。只见一众白衣飘飘冰清玉洁的女弟子,如今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眼神飘忽不定。见了这番景象,只好收了收自己眼泪,从许沐怀里爬了起来。 见她稍稍冷静了一点,许沐这才继续开口:“师妹先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关离影连忙擦了擦眼角泪渍,回头道:“知落,你先带她们回去。” 许沐一听这话,抬头看了看,微微一笑道:“小落留下吧,多年没见了,一起叙叙旧。” 黎知落闻言面色一喜,一同跟了进去。 将两名女子让进了屋子,许沐也转了个身,打算跟进去。然而直到这时,才想起了什么,忽然后悔不已。 自己究竟是脑子坏了还是脑子坏了?如何能让他们几个宿敌共处一室? 第37章 隔阂第四层 想到这里,许沐连忙加快步伐,刚想开口对她们说“慢着慢着,你们先别进,要不跟我去隔壁也行啊......” 然而已经晚了。 倒不是她们进了内室,而是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顾景吟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微微颔首道:“师姐。” 许沐顿住脚步,抬头扫了他一眼,只见面前的男子——衣衫齐整、面容平静、举止不失半点方寸礼数。 全然不是方才那个在榻上面色绯红、衣衫发丝凌乱不堪的小可怜。 许沐还没来得及叹服他如此迅速的变换能力,关离影倒是像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吃惊地回过头。 “师兄,你们二人......竟在......一处?”关离影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许沐见了她的反应松了口气,幸亏这次不是上来就拔剑,还好还好。 “师妹是不是被我吓住了,都忘了自己方才是来找谁的。”许沐对她笑道。 关离影这才回了回神,想起来自己刚才的确是怒气冲冲来找顾景吟的,谁知却遇上了他。 可是回过神归回过神,仍旧越想越觉得诡异。他们二人明明经历了那番不堪回首的过往,此时还能相安于一室? “师兄,你们......” 许沐见她张口要问,连忙打断了她,道:“师妹打算何时上苍雪山。” 许沐如今最怕的就是解释自己和顾景吟之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别说解释了,他连想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关离影被他这忽然思维跳跃地一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许沐拿起茶壶,沏了几盏茶,温和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闻言都围桌而坐。 “师妹这番上苍雪山,是为了报墨池峰之仇对吧。” “正是。” “大仇不能不报,只是苍雪山不是那么好上的。”许沐坐下缓缓说道。 “这我心里清楚。”女子的声音依旧笃定。 许沐闻言,抬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位许久未细看过的女子。只见她说这话时,眉眼之间仍旧是如同从前一般,隐隐透着几分不服输的傲劲。 她这些年,何曾言过输? 她这辈子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自己。 许沐喝了口茶,心里暂时放弃了直接劝说的念头。既然她这么一副打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那还劝个卵。 安静了片刻,许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又继续道:“虽说当年煜城派就已尽数归附了青鸾,可归根结底,这笔账是否应该算在青鸾头上,还是有待考究吧。” “若不是青鸾派的纵容,他小小煜城怎可能有胆子挑事?”关离影语气依旧带着一丝凌厉。 “关师妹为何不先带人除了煜城派?煜城距苍雪山路途遥远,苏伯凌就算是有意相帮,也是鞭长莫及。” “煜城?呵,苍天自有眼,煜城早已死绝了。”关离影冷哼道。 死绝了? 许沐听了这话深感闭关害死人,自己竟在古代也赶不上时代潮流了?! “这事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师兄未听说也不足为怪。” “何时的事?” “大概两三年前吧。煜城上下本就不足百人,虽说是归附了青鸾,可青鸾旗下门派少说也是近百,哪里顾得上管他?血洗墨池峰之后煜城本就伤亡颇重,人丁稀落,活着的弟子也走了大半;再加上老宗主逝世,渐渐便不成门派了。” 许沐心想前几年见的时候那位宗主不是还生龙活虎干劲十足吗,怎么说挂就挂,挂得也太突然了吧,于是问道:“他们宗主如何会突然过世?”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杀的。可我是真想亲手杀他,谁知道连个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关离影喝了口茶,压了压心中怒火。 许沐听了此话,并未作答。 屋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只是才安静了一秒,便有一个女声弱弱响起。只见从坐下开始就没开过口的黎知落,听到此处,好容易寻到机会,又弱弱开口劝道:“姑姑,煜城的人都死了,这口气还放不下么。” “你懂什么!”关离影回头轻声喝住了她的话。 黎知落闭了嘴,可是面色却红了起来,似乎是有些气不过。 许沐看了看他,心想这小家伙的脾气也不怎么好,这些天的温婉安静淑女形象指不定是费了多大劲儿保持的,别这两个一会儿直接在这儿吵起来。 刚这么想着,便见黎知落停顿了一下,忽然反驳道:“我什么不懂、我再懂不过了。” 几人听了女孩这番似是在赌气的话语,皆是疑惑抬头。 关离影脸色猛地发白,扭头道:“黎知落,你不要胡闹。” 黎知落被她忽然严厉起来的口吻吓得一怔,只得垂下头不再说话。 两名女子,一个神情阴郁、一个满腹委屈,皆是不发一言。再看顾景吟,全然一副万事与我无关的云淡风轻,面上丝毫不带波澜。 见了这三个都不打算开口的人,许沐只好自己开口缓和一下有些尴尬的气氛: “只是我直到如今也不大明白,煜城派到底与墨池峰有何宿怨,竟让他们三番五次来寻事?” 关离影听他问话,调整了下情绪,回答道:“我也只是大略知道一二,说是在二十六年前的百妖大会上,已故的冯师伯因为结界操控失误,误将煜城派宗主的小儿子困在了百妖结界之中,导致其不幸身陨。” 许沐听完略一思索,心道丧子之痛想必定是痛之入骨。只是,一人之命,岂能用百人之命来抵? 这个想法还未出口,关离影便已替他说了出来:“只是他也太过心狠手辣,他儿子一人的命是命,墨池峰上下几百人的命就是儿戏了?况且当年他也算报了仇了,冯师伯当时自觉理亏,受了他一掌也并未还手,几乎失了半条命,三年之后便故去了。谁知这样他竟还不满意,一再寻仇上门。亏得苍天有眼,让他这恶贼下了地狱。” 话音刚落,顾景吟忽地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是露出了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关离影眼眸一沉,道:“你这是何意?嘲笑我吗?” 顾景吟抬起头,双目一片平静:“并未,师姐不要多想。” 关离影动了动嘴唇,可是又抿了抿嘴唇,将话咽进了肚里。事到如今,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再和他继续喊打喊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应不应该再继续恨他。 大概是要的吧? 大概。 许沐见他二人又有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道:“这些事,我竟从未听人说起过。” 关离影从沉思中回了神,低头抿了口茶水,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陈年往事了,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更何况知道的人也大都不愿再提。” “那师妹又是听何人说的?” “这些事,都是大师兄偷偷和我们讲的。”关离影似乎是还在想心事,声音轻飘飘的。 “大师兄?” 孙益平? 许沐快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个人,这才将名字和面容对上。 说实话,许沐对孙益平这个人并没什么感觉,毕竟与他交集并不算多。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似乎看顾景吟很是不顺眼,但到底为何看不顺眼,其中原因可能比墨池峰旧怨还成谜,早随着他一同上了黄泉。 不过自己原身的主人倒是与他十分熟识,只可惜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就与他疏远了。一来自己本就没在墨池峰留过几年,二来,留在那的一两年里,基本也都是对这个大师兄的为人处世不怎么看得惯。 许沐抬头看了眼顾景吟,怕他听了这名字又想起什么童年阴影,于是开口道:“算了不提他......” 只是自己这番话还未讲完,关离影却是像忽地想起什么事一般,转过头问道:“师兄和大师兄上次一别,多年未见了吧。” 许沐心想岂止是多年未见,简直是此生不复相见了好吧! 不过就算他二人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沐“嗯”了一声,以此作结这个话题。 不想再继续想这件事,是因为还有更要紧的等着自己去想—— 既然关师妹远道而来,都杀到了苍雪山下,就这么让她打道回府,绝对不现实。 那不如,自己亲自上山见一见苏伯凌? 虽然他曾经想杀自己灭口,可是毕竟他也算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人了。 想到这儿,许沐抬头道:“师妹,不如这样......” 关离影却几乎是和他一同抬头,道:“孙师兄......似乎......还很挂念你。” “挂念我?!”许沐闻言一愣。 许沐心想他犯了什么病?莫非是嫌自己作的妖太少不够他看于是心生挂念? 许沐自诩穿越到这里以后,几乎未和他说过几句话。为数不多的几句,还都是为其他弟子打抱不平的,埋怨他脾气太差、态度不好、欺压同门云云;至于和他一起做过的事,也就是因为坑爹的系统任务违心地帮了几次忙。剩下的,就再没了,因为自己呆腻了跑了。 “应该是念着吧,你那么多年都不见踪影。”关离影回忆道:“我还记得煜城闹得最凶的那几日,师傅给我们这些女弟子都准了假,要我们下山。我当时还不知道他们会带几千人来屠缴,只记得那日,师兄不在,便由孙师兄将我们送至山下。一路倒是都没说什么,只是临别之时,见他望了望远处,自言自语道‘幸亏沐辰离开得早’。” “我大抵,应是没听错。”关离影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许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想你大抵应是听错了。 抬眼看了看顾景吟,只见他依旧面色淡然,很是平静。 许沐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心道拜托了师妹!别再提那个人了好不好!趁着还没让顾景吟回忆起童年遭受欺侮的阴影之前赶快打住好吗?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受了刺激会有多可怕。 “我那几年一向对他是疏远有之、顶撞有之。倒没什么交情......”许沐敷衍道。 关离影似乎是觉得不足为怪,接道:“何止是那几年,你二人从小不就一直是那般相处的?” “什么?从小?哪般相处?” “你们二人一起做事之时,你不向来看不上他那些粗鄙的法子吗?嘲笑讽刺都是经常,只是他倒也不怎么在意,对别人倒是继续粗鄙,只在你面前还能有几时好脸色。” 许沐听了这话,完全懵逼。 好脸色? 师妹你是不是对这三个字的理解有些错误啊! 他对自己的脸色难道可以用“好”来形容吗?只能用“阴阳怪气”来形容吧!没有更贴切的了! 第38章 隔阂第五层 对自己不在乎的人,许沐向来不会多上心。不论对方在自己面前做出什么事情他也都不会太在乎。 于是许沐花了整整五分钟,才勉强回忆起自己印象中和孙益平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 第一次,他说的是“许沐辰,你是故意向我示威是吗,以后都要与这妓|女之子狼狈为奸了是吗?” 第二次,他说的是“我知你二人向来沆瀣一气,可是此事重大,恐怕不是你能干涉的。” 第三次,他说的是“那真是有劳许师弟了。” 这三次对话是残存在许沐记忆中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了。 然而这三句话,一次比一次语气诡异。甚至都不算诡异了,应该是阴险怪异!这尼玛还算好脸色?! 光是在脑中想想,都能回忆起那些年无数不堪回首的腥风血雨。/手动再见/。 许沐微微皱了下眉头,打算第五次开口换掉这个诡异的话题: “煜城乃是青鸾的附属门派,遭遇了此等变故,苏伯凌竟未有丝毫举动,还如此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关离影听了这话,似乎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安静了片刻,才犹疑不定道:“他这个人,我一向不明白。” 许沐心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问题几人皆是无法作答之状,闭口不言。 只是屋中静谧只维持了不到三秒,便听顾景吟忽然轻笑道:“他不在意,说不定是正合他意。” 正合他意?! 关离影闻言立刻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最拿手的就是装得慈眉善目,可对这种死伤人命之事却向来都是毫不关心,”顾景吟不疾不徐说道,末了,加了一句,“又或许,他巴不得多死些人才好。” “多死些?”许沐只觉得自己手一抖,茶水险些从杯中洒出。 顾景吟抬起眼看了看他,许沐这才连忙稳住了手腕,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多死些? 许沐低头想了想这三个字,又将往事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 自己与苏伯凌的第一次相见,他二人便是兵戈相对、分列两阵的。 如果那一日,自己没有用炼魂珠,苏伯凌是不是便会从头至尾袖手旁观?或者说还会相助一臂之力?直到看着墨池峰尽数被屠尽、百名弟子皆化为亡灵。 那么再细想一步,那年墨池峰下,煜城派用来栽赃陷害的那些厉鬼,是从何而来? 七年前,没有伏云与之各掌一方平分秋色,当时的青鸾乃是名副其实的仙门第一宗,再加上苍雪山阵法秘术颇多,收制天下鬼魅妖邪便成了其要务。 那,能不能做一个假设。当年的厉鬼,皆是煜城派自青鸾借的?或者换个说法,皆是青鸾给的。 还有在雁山脚下遇见的女鬼,那女鬼曾说自己和其它一众厉鬼一同被放出来,吸人精血、夺人寿命。 人死后成了鬼、鬼出来继续害人。 源源不断、绵绵不绝。 陷入死循环。 幕后的人却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倒像个局外人。 似乎手上一滴鲜血都不用沾上,便已尸骨成山。 许沐只觉得被自己这番假设吓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连忙打住思绪,不敢再想。 如此想来,难道说,表面身为仙门大派掌门的“正人君子”,平日里当真是一幅博施济众的模样,可暗地里做的却是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勾当? 若当真如此,事到如今,再盲目去打架便是最不管用的手段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是真正需要做的。 许沐想了想,干脆赌一把,直接用炼魂珠收了苍雪山下的所有鬼魅,然后亲自上一趟苍雪山。 “不如今晚,我去见见苏伯凌。”半晌,许沐慢慢道。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愣,道:“你一个人?” 关离影抬起头道:“我带人和师兄一起去吧。” 许沐道:“不用,若是去的人太多,倒像是找事的。” “可是,师兄,他本就伤过你,若是这次他还要为难你怎么办?”关离影急忙说道,“不如我让几名墨池峰的弟子跟着。” 许沐心道自己上一趟山,怎么搞的跟出嫁似的,所有人都要在后面陪着,当伴娘啊! 然而,其实许沐自己心中也有点没底,毕竟那个苏伯凌曾经可是对自己动过杀念的人。 可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都是按照感觉行事的,不论是判人也好、论事也罢,自己全凭第六感,想到哪做到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倒也活得好好的没死。所以他这次赌上没事,那就应该是没事。......吧? 虽然每次一想到“青鸾”、“苍雪山”、“苏伯凌”,许沐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七年前柳镇郊外的幽冥阵、还有那十几根带着血珠颤动的琴弦。 可是,当初他对自己的紧追不放,究竟是真的想取自己的性命、还是......有其他目的? 若他是真的想要杀自己,那为何当年在巫祁岭下,那根完全有能力让自己命丧黄泉的琴弦,却只是单单穿肩而过,完美避开了要害? 许沐越想越乱,这些年打打杀杀恩怨重重,过得东躲西藏,事情都是能避则避、能不惹便不去惹,多少人自己连话都没说清过。 说不清话、便解不开之间的误会恩怨。 许沐可是深深切身感受过这种事情的苦头! 所以这次,不管苏伯凌有何居心,都要好好和他说几句,哪怕说完就继续打。再说了,自己和他沟通,总比这群古代人来的容易一些吧。 “他要为难我,就让他为难吧,”许沐微微笑了笑,说道:“师妹就算去了,他该怎样的为难也不会少几分,何必跟着我去受苦。” 关离影被他这句话绕得昏头昏脑,一时竟没想出来答语,只好也不想着回答了,直接干脆道:“不行。” 许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为什么这么倔?! 你这副一不合意就叉腰赌气的样子将来如何嫁人?! “不如我陪师兄。”沉默了许久的顾景吟忽然开了口。 “不用。” 许沐心想要是你的话,那我宁愿选关师妹。 “谁都不用去,我还不信他能将我如何。”许沐语气平和,说罢站起身朝房门处走去,“我回去换一套衣服。” 见他要离开,倒也没人拦他。 许沐看没人追上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走了没几步,顾景吟在身后道:“师兄可是君子?” 许沐脚下一顿。 君子? 他莫不是脑子坏了,为何突然问了自己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傻缺问题? “呃......什么?”许沐回过身来,却见他依旧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自己回答。 关离影和黎知落闻言,也一同抬起了头,不明所以。 许沐心道难道我做了什么龌龊肮脏下流不齿的事情?可我好像也没做什么道德沦丧之举吧! 为何突然问我君不君子? “应该......大概......也许......算......?” “既然算,那出言便要履行。”顾景吟这才站起了身,慢慢说道,“师兄今早方才说过一切都应着我,为何刚刚要说‘不行’二字?” 许沐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尼玛就是为了绕我对不对! 许沐动了动嘴唇,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许沐自诩已经够会绕了,然而这次居然tm输给了他? 两名女子听了这番有些不对劲的话,皆面带惊色,随着一同站了起来。 顾景吟倒也不在意她们站不站起来,而是径直走到了许沐身旁,拉起了他的手臂。 许沐心中一惊,心道还有未成年人在场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 “你收敛点。”许沐没动,只对他比了比嘴型。 倒不是他不想动,只是他怕猛地抽回手的话,自己本来就勉强披在身上靠暗暗掖着才没滑下来的衣服就直接散了。 谁知听了这话,顾景吟非但没有撤手,眼底竟浮起了一丝笑意。 这抹笑意清清楚楚映在许沐眼中,惹得他浑身一颤。 妈的!你刚刚乖巧了那么久尼玛都是装的对不对!为的就是到最后来个反击好好报复我对不对! “师兄既然不愿和我行床笫之事,我也不勉强,只是这种小事,师兄都需听着我的,不要再提‘不行’二字。知道了吗。”说完最后一句,顾景吟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臂,眼中却很是温和。 许沐听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和他狠狠干一架。 然而当着女子的面,还是要保持风度,于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声音却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说什么胡话......” “我是不是胡话,师兄心里最清楚不过。”顾景吟很是绅士地回了他一个浅笑。 妈的!地板为什么还不裂! 能不能赶快裂出一个东非大峡谷让自己掉下去! 许沐活了二十多年,自认为脸皮应该不薄,最起码还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面红耳赤过。可是如今,他居然觉得两颊发起烫来。 “好,好,你不是胡话,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是说过什么都答应你,我这件事也答应你,我以后什么事都由着你。那么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吗。”许沐抬头微笑道。 好,既然你不要脸,那我们就都不要脸,看谁更不要脸。/微笑/。 听了这话,顾景吟眼底的笑意已经浮上了嘴角,“师兄要去做什么。” 许沐望着他嘴角的笑容,忍住内心想要揍他的冲动,继续微笑道:“去换一下刚刚被你撕烂的衣服。” 许沐心想论不要脸程度你还是比不过我的,太年轻了骚年。 第39章 隔阂第六层 顾景吟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轻声笑道:“好。” 许沐:“......” 你既然说了好为什么tm的还不放手。 “我陪师兄一起。” “......” 只是还等许沐答话,便听见身旁一声巨响。 许沐顾不上再跟他*,啊不是,顾不上再和他拌嘴。连忙扭头看向身侧,只见一把实木椅子重重砸在地板上。 纵使绊倒了椅子,黎知落仍旧满脸不可思议,怔怔后退。 关离影震惊丝毫不比她少,只是却没做出什么太过冒失的举动。 许沐心道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些小事都已经不足为怪了。 但是没做冒失的举动,不代表就不会说冒失的话。 “你们两个......莫不是已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许沐连忙在她说出可怕猜想的前一秒毫不犹豫地否定道。 “那你们刚刚所言......” “刚刚都是胡言乱语各位不要在意哈......”许沐将顾景吟拦在身后道。 “师兄!”关离影见他这般嬉笑敷衍,语气忽然重了起来。 “嗯?怎么了。” “你告诉我,当年......是不是怕我再继续纠缠你。四年前巫祁岭,根本就是你二人合演给我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将我甩开?”关离影情绪激动,声音微颤。 许沐:“......” 顾景吟:“......” “看你们这般模样,这些年,你们二人怕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逍遥自在许久了吧。”关离影脸色微微发白道。 许沐听了这话完全陷入震惊,瞠目结舌。 exm??? wait!为什么我觉得这番猜想很是耳熟? 顾景吟今早好像也是这么猜忌我的,请看↓ “师兄不要说笑,你和师姐应是情深义重才对,怎会不熟?直到如今她还留着你送的那把簪子,舍不得离身。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二人曾经也是在墨池峰相伴多年,如今重逢也应好好叙叙旧......” 没错,就是这段话。/微笑/。 所以, 我.t.m.就.想.问.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脑.洞.都.这.么.大?! 每个人都来怀疑我是不是和对方有一腿,我tm到底和谁有一腿了!我这么洁身自好我能和谁有一腿我! “师妹你......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许沐看着她磕磕绊绊道。 “那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连个解释都给不出?” “我......”许沐心想我tm该怎么说? 许沐快速在脑海中做出了三种设想: 第一,正直版:“(严肃)师妹,不要激动,你听我解释。我跟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不熟,刚刚那些都是开玩笑(说好的不熟呢),你不要当了真。” 好吧这版pass!如果自己真这么说了,顾景吟一定会生气、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怒不可遏之下,会再想出其禽兽不如的它腹黑方法报复我,比如,现场给二位女子演示一场真人版春宫图(划掉),不,龙阳图。 第二,不要脸版:“是的,正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二人之间确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版直接跳过,太过羞耻,难以言说。 第三,清高版:“(冰清玉洁状)我这人一向洁身自好,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至于刚刚那段话,都是他发了疯犯了神经非要逼着我说的。” 这一版基本也不现实,因为估计顾景吟听完就不仅仅是生气那么简单了,而是——暴怒!至于这孩子暴怒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还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 “你,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敢说出来。”关离影狠狠瞪着他,眼眶发红。 许沐这才忽然有些慌张,他从没料到,就因为刚刚自己嘴贱的几句话,竟将一名女子惹得流了眼泪。 可是他似乎也可以理解,当一名女子用情至深了许多年,到头来却发现只不过是一场骗局,会是怎样的心境。 但是若要解释,他也绝不能说出“我和顾景吟毫无关系”这种话来,因为他怕他会难过。 这两个孩子,到底应该先哄谁? “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关离影听了他这话,情绪丝毫没有缓和,双眼反而更红了,泪水好似要夺眶而出一般。 “对不起,但,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什么意思。” “当年在巫祁岭我是有贵人相助才得以保命,这些年来我一直一个人在南疆闭关修养,谁都没见过。直到半个月才重回这里,和景吟相遇也只是不久前,并非师妹所想。”许沐换上了心平气和的语气。 “师兄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为何不早些回来找我。” 许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听关离影又开了口。 她对他这几年在哪、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贵人统统毫不在意,只问道:“那刚刚他所说的‘床笫之事’是什么意思?你二人若是真有什么,我也不会插手、更没有资格插手,可你,总要让我放手放得明明白白吧。” 这...... 顾景吟忽然松开了许沐的手,似乎是想解释。许沐见他要说话,心里条件反射似的不妙。虽然这孩子平时稳重,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和自己的这种不可言说之事上,便会突然间变得无比开放不可救药。 于是为了避免他再犯错误,许沐心想不管别的必须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哪怕给人留个嬉笑轻浮的印象也认了,总之绝不能在这儿毁了未成年少女的三观。 他要是现在承认了和顾景吟有什么关系(啊呸,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那自己的父亲形象不就顷刻之间毁于一旦了?以后还怎么当着小落的面扮演义父角色? “呃......那个,我不是已经解释了吗至于那句话那是他刚刚发了疯胡说八道的各位不要在意我们现在去收拾一下准备上山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消息有什么问题等我们回来再好好说。”许沐这番话说的含糊不清不带停顿,生怕再被人打断揪住问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推着顾景吟往外走,说完最后一个字,刚好将门从外面带上。 在门外停了一秒,没人追出来。 许沐呼了口气,谁知刚转过身,顾景吟便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许沐害怕屋里人听见响动,大气不敢出,直到顾景吟进了自己的房间,才道:“你......” “我发什么疯?”顾景吟低头笑道。 “既然师兄张口闭口都是我在发疯,那不如我便做些发疯的事,也好对得起师兄的话。” 卧槽!这小子为什么脸皮如此之厚?!自己都已经拒绝得那么干脆利索了!怎么还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做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 “我知道师兄在想什么,师兄不能接受我也不介意。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 许沐心道为何这番温言细语听起来却如此瘆人?! “你,能不能不再想这个。”许沐叹了口气道。 “为何,”顾景吟垂下眼睛,两排浓密的眼睫跟着颤动了一下,“师兄连想都不让我想了吗。” 顾景吟抱着他走进去几步,撤了左手,将他放在了床边。 许沐见他没有要继续禽兽行为的意思,松了口气,道:“你去外面等我吧。” 可是顾景吟却只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语气温柔,缓缓道:“师兄,我只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照顾你、陪着你,别总是拒绝我,哪怕让我有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都好,好吗。” 许沐心里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可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一个男子,说出这等近乎乞求的话,还是三番五次地说,需要放下多少自尊。 许沐只好对他笑了笑,“你啊,我何时说你不能在我身边了?” 顾景吟一双眼睛微微弯了弯。 许沐抬头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很奇怪。不论在外面他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却总给自己一种乖巧的错觉。 乌黑的碎发垂在白皙的面庞两侧,那双眼眸,漆黑,清澈,和从前一般漂亮。 许沐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了,只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刮刮他的眼睫毛。 这孩子,如果还是小时候就好了。 * 戌时,苍雪山下。 夏夜,天色并未暗,而是深蓝。远处层层山峦之间,还有一抹橘红的霞云,仿佛烈焰余辉。 许沐转身对身边的人笑道:“顾掌门,这次直接走山门如何,让他们出来迎迎你?” 顾景吟侧身回首,眼神温柔:“听师兄的。” 许沐:“......”果然装得好乖巧哦。 只是两人沿着密密麻麻的台阶向山上行去。谁知只走了不到百步,便听见上方一阵衣衫希簌之声,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 许沐抬眼一望,只见一众青衫弟子快步走下,分队两列,手持火把,沿阶梯而立。 二人脚下一顿,皆停在了原地。 “顾掌门来苍雪山,为何不告知苏某一声,也让我好早做准备。这次有失远迎,还望见谅。”男子的声音似带浅笑,彬彬有礼。 火光之中,阶梯之上,一名男子迎风而立。青衫长剑,长发垂下,气质温和。 顾景吟见了来人,似乎不想怎么废话,只是答道:“夜中到访,多有冒昧。” 苏伯凌闻言一笑:“哪里,顾掌门和许公子乃是贵客,请。” 顾景吟听了此话眼眸微动,他本以为许沐站在暗处,苏伯凌并未注意到。谁知他不仅看到了,而且还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奇怪。 苏伯凌见他二人没动,走下来了几步,对许沐笑道:“昨晚我便知道是公子来了,等了一天,现在才终于等到公子上山。” 顾景吟听完此话,眉头微蹙,转过身看着两人。 苏伯凌这段话虽然口吻柔和,可是许沐却听得脚底发寒。只是抬头看着他,没答话。 苏伯凌见状依旧眉眼带浅笑,继续道:“公子不必装作与苏某不熟,这些年来,公子与在下见面的次数还少吗?” ---------------------------------- - - - - - - - 第三十九章(2)隔阂第六层(赠送) 许沐的眼睛在夜色中蓦地睁大了几分,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眼底有一闪即逝的怒意,却微不可察。 “你这是何意。”许沐抬头问道。 “何意?”苏伯凌闻言,嘴角扬起弧度,垂下眼睛看着脚下台阶,笑道:“许公子莫非已经全然忘了,两年前,是谁在空帘洞中与你共伴朝夜了。” 许沐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剑柄,双眼死死盯着他,却未说话。 苏伯凌见他这番模样,笑道:“怕是不会忘吧。” 笑过之后,回身走上台阶,“二位不是要上山么,随我来吧。” 可是两个人依旧是立在原处,谁都无法迈动步子。 许沐垂着眼睫,神色不清。 顾景吟的目光落在许沐脸上,沉默片刻,才缓缓问道:“师兄还对我撒了多少谎?不如今夜一并说来。” 苏伯凌转过身,自上而下看着两人,面目带笑,似乎是不准备打断他们的对话。 许沐忽然松开了握剑的手,背在身后,扬头笑道:“太多了。还要听吗。” 夜晚的冷风在山间回旋,台阶上的树叶在地上打着旋,四周的火苗晃动不停,映得三人神色皆是阴郁诡异、飘忽不定。 “听。”顾景吟只有低低一个字。 许沐闻言却收了笑容,回过身,走上台阶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站住了。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掌门,有什么话,不如和我上了山再讲。”苏伯凌出声劝道。 “不必了,在这里就讲清楚。” 苏伯凌听了他这般冰冷的语气,叹了口气,又走下了台阶,停在顾景吟面前,语气温和道:“顾掌门,我一直以为你二人亲密无间,不曾想却是这般隔阂重重。只怕是,这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便是你了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苏伯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顾掌门,这世上很多事,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心里以为的那些情深义重,其实只不过是那个人的伎......” 许沐呼吸都打了颤,指节捏得发白,“你......闭嘴!” “继续讲。”顾景吟沉声道。 “苏伯凌,你闭嘴。”许沐声音颤抖。 苏伯凌左右看了看二人,忽然微微一笑,转过身对许沐道:“好,那就听公子的。”说罢便禁了声,不再言语。 顾景吟面前的碎发被晚风吹在了身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景吟,你先下山等我可好?” “不好。” “那你随我一起上山,我们再慢慢说......” “不好。” 三人分立三个位置,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许沐忽然转身就朝山上走,也不在乎身后两人会不会跟上。 苏伯凌见状,回头对顾景吟摆了个手势,道:“顾掌门,请吧。” 可是顾景吟依旧一动未动,只是看着许沐的背影,道:“师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三人的面,在这里一起说。” “很多话,很多话我都不能说,我说过我......” “对,你说过你要亲自来见他,自然是有些话只能亲自来告诉他,是我多事了。” 许沐头都大了,一边是故意找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一边是心里不爽闹小孩子脾气的。索性转了身,又走了下来。 “好,我们就在这里。” 许沐抬头对苏伯凌道:“苏掌门,你两年之前是如何答应我的?” 苏伯凌颔首笑道:“那公子答应我的事,又可有做到?” 许沐闻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苏伯凌,“这个你拿好,以后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苏某愚昧,敢问公子的这句好自为之是何意?” “别再做这些事。” “许公子,你说的是轻松。公子您可是‘正人君子’,做的也都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之事,又怎会理解我的境遇?”苏伯凌的口吻忽地带了丝讽刺,“可若换了你是我,你便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了。” “你......” “覆水难收,我既然做了开头,就会做到底。” 许沐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还给我。” “赠人之物,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苏伯凌!你不要太过分!” “许公子,你可当真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来教训我,你觉得你自己可有这个资格?” “我们其实都一样,不是吗?”苏伯凌面上再无笑容,四周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投下闪烁的阴影,“我们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才会不择手段。哪怕会欺骗很多人,也都不在乎。” “我和你不......” “不一样吗?那你可敢把你的做的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你可敢告诉他你做的那些事的真实目的?”苏伯凌压低了声音,语气依旧不起不伏,只是讲出来的句子却像利刃一般,步步紧逼。 许沐不敢去看身后的人,可是就算他不转身,还是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公子,东西既然给了我,你就别想着再拿回去了。你真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说给你的师弟听?他虽说如今并不再怪你,可......”苏伯凌忽然抬头,视线越过许沐的肩膀,看着顾景吟道:“可若是他知道了,当年那么多事的真实原因,他还能做到不怪你吗?” 许沐不仅声音颤抖,连气息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好!你随便吧!你再怎么肆意妄为我都不会插手。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世间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倒不至于,苏某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一朝成了事,我自会收手。” “你到底,要它们,有何用?” 苏伯凌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好。我不问这个,我只问你一件事。七年前在柳镇,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杀我?” 苏伯凌闻言笑容一滞,才慢慢道:“若我说不是,公子可会信?” “不会。” 四周又是半晌静寂。 “我是想杀人。可我想杀的人,不是你。” 第40章 背驰第一步 要杀的人,不是自己? 许沐略微有些吃惊。 可是七年之前,柳镇郊外的树林之中,就只有三个人。 他要杀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个欧伯、那就只剩下了一个选项—— 顾景吟。 许沐猛地抬起了头。 苏伯凌轻声笑道:“没错。” 许沐万万没有想到真相竟会是这般。若是放在如今,他想要杀劲敌,也就算了;可是当年,顾景吟不过还是一个年岁尚轻的孩子,苏伯凌又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许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级台阶,仿佛觉得这样做,便能离身后之人近一些、便能将他挡在安全之地一般。 “许公子,你不必紧张。”苏伯凌微微挑了嘴角,依旧轻声道,“我就算要杀,也早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如今下手,我没有十成胜算。所以,我不会下手。” “为什么要杀他?”许沐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 苏伯凌闻言并未立即作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这世上你不理解的事有成千上万之多,难道你还都要一一搞清楚吗?”苏伯凌直起身子,忽然一字一句,似是威胁,“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你糊糊涂涂地活着,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许沐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人目光都直直盯着对方的面庞,许沐停了片刻,才说道:“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苏伯凌,你若是伤了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苏伯凌闻言忽然放声大笑,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仿佛是完全不在乎离二人几步之遥的顾景吟是否会听见:“你不会放过我?公子你可是在说笑?” “你很在乎他吗?”苏伯凌笑罢又道,“许公子,你不要再骗他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摸着自己的心想想,你到底在乎他吗?” 许沐没有答话。 “你根本不,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件是发自真心,全都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有些谎话一说就是七八年之久,多累啊。” “你和我,不过一般。戏演得深了,竟连自己都信是真的了。” 苏伯凌一句接着一句慢慢说完,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嘲笑。 许沐静静听他说完,才抬起头,答道:“是,你说的都对。” 苏伯凌闻言笑声愈发放肆,道:“许公子,这出戏一演就是快十年,不觉得疲惫吗?还要再继续演下去吗?” 许沐这次并未接话,半晌,回身看了看站在阴影之中的顾景吟。 顾景吟抬起头,目光似乎还很平静。二人沉默对视了片刻,许沐才缓缓开口道:“你都听到了?” 顾景吟平日中清澈的眼眸,此时却和周遭夜色一般黯淡。只是他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走上了几级台阶,拉起许沐的手臂,平静道:“我们回去。” “回到哪里去?”许沐看着他。 “跟我走。离开这儿。” “景吟,”许沐动了动自己的手臂,道,“你回去吧。” 顾景吟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和我回去、回去我们再说这些,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说在哪里说都一样吗,那不如就在这里......” “不一样。”顾景吟急忙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我都不在乎了,让它们过去吧,好不好,我们从现在开始,再重新开始。” “景吟。”许沐垂下眼睛看着他。 “我在。”顾景吟仰起头。 “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就会彻底明白了、就会觉得不值得了。” “师兄......” “不值得,你也就不会再恋恋不舍了。” “不......” “我总以为瞒着你是对的,可若是一直瞒下去,那便是欺骗了。” “不、不是欺骗、不是的。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真相,我只相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是什么样的,不用其他人来说。”顾景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声音虽是平静,可是话语却毫无伦次。 “景吟,知道了原委,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你听我和你说......” “不用,我这就下山。”顾景吟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出声打断他道,“师兄不是让我在山下等你吗,我在山下等你。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要说,就在此好好商议,我不打扰、我也不参与、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在山下等师兄。”说完回身就走,沿着台阶,片刻不留。只是走了十几级,忽然又回过头,“我在山下等。师兄,会来找我的吧。” 许沐和苏伯凌并肩站在阶梯之上,凛冽寒风吹得二人衣袍猎猎鼓动。风中的面容像是模糊在了夜晚浓墨之中一般,宛如晕染了的水墨,什么都看不清晰。 顾景吟只是自顾自说完了那番话,不等许沐答话,便又迅速回身走下了山。 * “你tm最好赶紧告诉我,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和你一样。”苏伯凌听了他的话,依旧是笑。 m!谁tm跟你一样!” “不一样吗?那我问你,你在这里忍受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重回自己原先的世界吗?” “你别跟我岔开话题,你跟我老实说,你要我的炼魂珠做什么?不会是还要继续纵容亡灵在这世上来回游荡吧!” “你为何对我这般态度恶劣,按理说来,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苏伯凌还是温和有礼。 “是!真是谢谢你了!”许沐转了个身,道,“所以?你想让我报答你?” “报恩不至于,苏某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只是希望公子可以配合。” “配合?你做这种丧尽天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死绝的事,我如何配合?帮你一起杀人吗?然后咱们做两个纵横世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很爽?很好玩?” “不是这般......”苏伯凌开口想解释。 “还有,就算你确实救了我两次,可你别忘了你曾经也是想伤我的,扯平了,我不欠你什么,我只希望你我二人以后可以划清界限少有瓜葛......” “沐辰,你讲话可要有依据,我从未想过要伤你。” “......别套近乎。” “我若是要伤你,又怎会在两年前你在南疆遇险时出手相救、在空帘洞中为你日夜疗伤,你怎会不明白。” 许沐听了这话,丝毫不在意他的其他意思,只是皱了皱眉头,道:“你当年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公子的炼魂珠在哪里,我就知道公子人在哪里。这么多年来,你可以用金蝉脱壳骗得了所有人,可唯独瞒不过的就是我。” 许沐抬眼看了看他,道:“那你早些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解释清楚?害得我几年里东躲西藏,前两年躲你,后两年躲他。这和你要杀我也差不多了。” “公子几年之中见了我便躲,见面次数不过一二,还皆是一见就跑,要我如何解释。” “你不用在这儿跟我装得慈眉善目,你威胁我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要炼魂珠做什么?还有,”许沐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苏伯凌问道。 “还有,你和顾景吟到底什么仇怨,为何要伤他性命?” 苏伯凌听了这话,神色忽然有些阴郁。沉默了半晌,才答道:“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 许沐皱眉:“说清楚。” 苏伯凌低笑道:“你就这么关心我的事?” “关心个卵!我tm对你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我tm毫不关心!我只是关心我的......” “你的?你的谁?你的那个好师弟?”苏伯凌接过他的话。 许沐没否认:“你不打他的主意,我们还能勉强做个普通朋友。你要是还想着杀他,那我们就只能为敌。” “沐辰,假戏真做,你会吃苦头的。” “轮不到你管。” 苏伯凌兀自笑了:“你不必这般盯着我,我说过,错过了机会就再无机会。如今事情都已经发展至此,我再无胜算能杀得了他、更无实力杀得了他,你又何必担心。”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信你一次。” “只是,公子,你不要以为这件事放了心,你就可以真的万事无忧了,你别忘了自己的目的。” 许沐没答话。 “十年马上就到了,到时候你的系统进入休眠模式,默认你将在此生活,那你的这辈子都要耗在这里。”苏伯凌说到此处,语气有些诡异,“如我一般。” 许沐道:“你可以闭嘴了。” 苏伯凌道:“沐辰,你不必事事这般针对我。” 许沐抬起眼睛:“首先,你做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第二,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做这些事的目的。综上,要我怎么对你有好脸色?” 苏伯凌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有些事你不必要知道,你只用按我说的去做。” 许沐道:“你哪来的脸?” 苏伯凌闻言面色又沉了几分:“许沐辰,我救你,是因为你还有价值。你若是继续这样不配合,就别怪苏某心狠。” 许沐道:“反正你心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想杀我现在就拔剑,天天阴阳怪气一定憋死了吧!” “我不杀你。你若不配合,我就只能逼你。” “卧槽尼玛!” 这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逼我?!劳资生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强迫的吗?!劳资难道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吗?! “逼我做什么?”许沐怒气上涌。 “你的炼魂珠在我手上,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炼魂珠吸收的亡灵越多、孽债越多、越和你的任务背道而驰、你的分数就会扣得越多。” “什么?!” “而我的目的却恰好就是收集这世上万千亡魂,只怕有朝一日,你会因此而死。” “卧槽你大爷!还给我!” 苏伯凌笑意更深:“所以,你必须和我合作,才能保命。而且不仅能保命,我们还能共同盈利。” “盈nm的利!” 苏伯凌收了笑意,道:“沐辰,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偶尔去帮帮别人、做些好事,你就可以达到级别开启世界界限了?” 许沐屏住了气,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你知道你的系统记录之中,那个唯一一个得到开启界限权限的人,使用了何种方法吗?” “什么方法?” “杀人。” 许沐听到这两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苏伯凌笑:“你其实早就料到过。” 许沐没答话。 “你只是猜到过,可你不敢证实,那就让我来帮你证实。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救人一命分量有多重。” 苏伯凌走上前,在他身侧缓缓说道:“可前提是,需要杀够了人。” “所以我说,这世上,只有我们二人联手,才可以达到各自的目的。” 许沐还是一言未发。 “这当然不能你出手,所以我来帮你杀,权当你借我炼魂珠的报酬,如何?”苏伯凌眉眼之中的温和之意愈发浓,“你借我炼魂珠、我帮你达到目的。两全其美。” 许沐盯着他的眉眼,低声道:“苏伯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休想再骗我。” “怎是骗。”苏伯凌讶异。 许沐干笑了一声,道:“你刚刚那番狗屁言论两年前就在我面前试验过,对不对?若是那些人真能救活,你又怎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让我救活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空壳而已,没了魂魄,他们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许沐继续道:“说到底,他们还是死了。你做的,终究还是害人性命之事。” 苏伯凌脸上的温和骤然消逝,只留下了一丝狠戾。 “许沐辰,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以为你能和我谈条件?我这是在帮你。你的炼魂珠在我手里,你的命相当于受我掌控。我的事,你没法干预;你的事,你做了,对我没有丝毫好处,可若你不救,他们就是真正的死,又与我何关?”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许沐气得不知说什么。 “许沐辰,从十年前我遇见你,到如今,我从未加害过你一分。直到此时此刻,我也是想尽方法帮你,你到底为何对我如此怨恨。” 许沐看着她,吸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别和我讲,你是为了你所谓的正义。”苏伯凌的笑意成了嘲笑。 许沐听了这话,脑中一片混乱。 “这个世界,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是个过客,这世上人的死活,又关你什么事?他们迟早有一死,不是吗?” 许沐依旧是沉默,只是拔|出了腰间佩剑。 苏伯凌见状道:“许公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睿智之人,如今却会做这种傻事?”苏伯凌愈讲笑意愈深,“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四周又都是谁的人。” “那也不影响我一剑杀了你。” “是不影响,许公子的剑法我是见识过的,可是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法改变你将死的命运。”苏伯凌慢慢上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说道。 许沐眼眸一颤,眼前有些模糊。刚想说什么,忽然感到脑中一阵剧痛。 一阵刺耳的声音如同尖锐警报一般在脑中回荡,一波接着一波响起:【警告:当前积分低于零点,将实施惩罚,时长三日,并于三日后剥夺您的重生权利。】 “你......”许沐额头上霎时蒙上了汗水,声音也开始发颤。 苏伯凌似乎是没发现对面人的异样,依旧笑着说道:“公子,我已经将我自己的炼魂珠与你的合为一体了,若是你不信,你现在可以去查查你的所余积分,看看是不是负数。” 许沐头痛欲裂,没工夫搭理他,撑着剑跪了下去。 苏伯凌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将他搀扶了起来,搂在手臂之中,轻声道:“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许沐心里说:m!三天在你嘴里就tm是一会儿?” 苏伯凌俯身低声道:“我两年之前就劝你跟我来苍雪山,你拒绝了。可如今,你除了留下,别无选择。” “留在苍雪山,我不仅会帮你保住性命、还会让你得偿所愿。” “苍雪山的生怨峰下,每日都有无数毙命不久的生魂、那些刚死之人多得不计其数。两年前在空帘洞,公子不是已经听了我的话,兑换了系统的痛苦值降低功能了,那我便不会让你受一点痛苦的、我会帮你实现你想要的。” 苏伯凌一句接着一句,缓缓轻声念着。似乎是在劝说、又似乎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许沐紧紧握着自己的剑,眼前尽是混乱,冷汗如瀑而下,费尽力气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折磨我......” “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在折磨你吗?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你考虑?” 许沐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右手暗暗运功,一团淡银色的光芒在衣袂之中渐渐燃起。 “苏伯凌......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人......”许沐断断续续道。 “这世上的人,你只是不了解罢了,”苏伯凌笑得依旧温和,“你若是能看到他们的心,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是匪夷所思。” “那我们同归于尽,你觉得如何?”许沐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苏伯凌笑着抓住了他的右手,道:“苏某何德何能,能让你用命来换?” “也是,一点都不值得。”许沐闻言又垂下了手。 苏伯凌也随着一同放开了他的手,将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站起身,道:“我亲自扶公子上山修养,公子放心,我一点苦都不会让你受的,三天,足够你达到......” 只是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忽然身形一顿,再撑不住身旁的人。下一刻,殷红的血迹浸透了青衫,数道鲜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苏伯凌转过头,双目皆是惊异,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也知道痛了?”许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杀的那么多人,死的时候,比你还要痛。” 第41章 背驰第二步 苏伯凌吐了口血,这才抬起头,艰难说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许沐撤了手,后退了一步,“放心啦,你又不会死。我只是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现在的痛苦,不然我平白无故被你整得这么惨心里好不平衡。” 苏伯凌又低下了头,声音似有怒火:“你为何处处将我视作仇敌?” 许沐闻言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哎呀!苏哥哥!你发了什么疯啊?被我一掌打傻了?我们两个不是仇敌难道还能是朋友?” 立在阶梯两侧的弟子们毫不拖泥带水,纷纷利落地聚了上来,四周响起一片整齐的剑刃出鞘声响。 许沐见了这阵势,心想是时候论一下在头痛欲裂之时还能干掉二百小兵的可能性。 想了想,觉得可能性有些小,于是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人:“你还没恢复好啊?流了这么点血就撑不住了?好歹是青鸾派的掌门,怎么这么弱?你快点站直啊,不然你的小弟们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要杀我诶!” 苏伯凌:“......” “很好玩?玩够了吗?”苏伯凌抬眼看了看许沐脸上兴致未减的表情。 许沐闻言换掉了笑容:“当然没有。你不是说我会演吗,那我就要好好来表现给你看啊。” “你在我面前,为何这般话语带刺?”苏伯凌直起身子,慢慢道。 “我话语带刺?那你为何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如果你不总是耍我骗我、让我永远猜不透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至于这样对你?” “我并不是骗你,只是有些事,你不必知道。” “是,我不必知道、我也真的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最好。所以,我们什么时候上山?” 苏伯凌擦了一下嘴边鲜血,转头道:“公子的意思,是同意留在苍雪山了?” “当然了!我还不想死啊!你最好立刻马上赶快给我积分恢复了!不然我还不如刚刚拉你一起死啊......” 苏伯凌打断他道:“既然如此,公子就不要废话了,跟我走吧。” 苏伯凌一边深吸气一边费力将这句话说完,顺便又吐了一口浊血。 “别别别,”许沐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咱们两个各走各的,我和你一起走你报复我怎么办?” “你......”苏伯凌此时终于没法维持住温和有礼的态度,声音加了丝愤恨,“我要想让你受点苦头,我早就......” “你早就什么?你终于装不下去了?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整日一副我佛慈悲的模样不觉得很搞笑吗?你恨谁爱谁麻烦痛痛快快表现在脸上好吗?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好慌啊。” “我对你的态度,从来都写在了脸上。可你自己不信,我又能如何。”苏伯凌转身拉起许沐,御剑上了山。 * 苍雪山,山如其名,既然说了是雪,那便真的是雪。虽正值夏夜,可是苍雪山连绵的十八峰上,却依稀一片苍茫,似有常年冰雪覆盖。 苏伯凌在山门处停了下来,收了剑,道:“请吧。” 许沐眼前依旧发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脑内阵痛,这才抬起头来。 只见苍雪山的山门果然撑得起青鸾派的场子,高大气派,石牌之上还提有“青鸾”两个大字,笔锋飘逸俊秀。 许沐一边揉太阳穴一边道:“字不错。” “多谢公子赏识。” “你写的?!”许沐转身。 “不然呢。” “艹,当我没说。” 苏伯凌闻言还是笑。 许沐无语:“大哥你能不能不笑了!你他妈都被我打吐血了你还能笑得出来?有病?” “许公子,为何你在你师弟面前,向来是和颜悦色,换了我,便如此声色俱厉?” “我......”许沐竟一时半会儿没想出来合理的解释。 “不必多言,”苏伯凌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继续道,“公子现在就随我去生怨峰吧,一天时间,我应该能将公子的积分提升到一万以上。” * 两日后,辰时。 许沐一睁眼,便觉得脑内的蠕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清气爽。 “提前啦?” 【鉴于您的积分已经恢复至零点之上,故惩罚也随之停止。】 “谢谢!”许沐急忙翻身下了榻,整好衣衫,步履轻快飞奔了出去。 只是飞出去没几步,便在门外撞上一人。 “公子去哪。” 许沐将怀里的人推开一段距离,看清楚了脸之后,没好气道:“下山。” “公子只有继续留在这里,日以继夜按苏某的方法行事,不出三月,便能......” “能个鬼哦!不干了!我现在就得下山,再不下山,那孩子......”许沐想了想,收住了接下来的话,甩开一旁的人,向院外走去,“对了,炼魂珠给我。” “已经出手之物,哪里有在要回去的道理。” “在我这里就有,拿来。” “公子,你要我如何解释。我要你的炼魂珠只是作为容器而已,又不是用它来伤人性命。” “嗯,继续编。” “我句句真话。”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从今以后你都要金盆洗手咯?不再做那些罔顾人伦之事了?苏大魔头?” “正是。” “呵呵。” “公子若是不信,可以留在苍雪山,和我一同......” “不必了!我对你的事情真的是一点闲情逸致都没有。” “那公子的意思也就是,不想再回到原先的世界去了?” 许沐这次却只是张了下嘴,没作答。 苏伯凌笑了笑:“沐辰,我知道你这么急匆匆下山是为何。”说完微微侧身,替他让出一条道来,继续温声道,“你何时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许沐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许沐一刻都不敢耽搁,冲下苍雪山,又片刻不停息地冲到客栈。 天才刚亮,客栈之中冷冷清清毫无人烟,只有店老板和一个小伙计。一个在查账本,另一个在收拾桌椅板凳。 许沐买迈进客栈:“老板,还认得我不?” 柜台后的男子被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账本都没拿稳,看着来人愣了几秒,才道:“认......得。” “那日和我一同来的孩子......啊呸,男子,没走吧!” “没......” “好嘞。”许沐听完这个字,心底松了口气,转身就朝后院跑。 许沐心想天才刚亮,估计大家应该还都在熟睡吧。于是放轻了脚步。谁知却只是刚刚上到二楼,还没推开房门,便听见屋内仿佛一片嘈杂。 许沐脚下一顿,难道是又生了什么事端? 许沐一边疑惑,一边走上前了几步,忽然听到房内传来人声—— “你怎么还在此处?当真沉得住气!” 紧接着是一片寂静。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将他一人扔在山上?然后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回来了?亏你也做得出这等事。” “你聋了?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我的话?” “现在都已经两天了,还是毫无动静,说什么也都需要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直到这时,女子的语句才终于有了应答。 “不必。” “不必?为何不必?你说不必就不必了?难道此时你不应该担心忧虑才对吗?你们不是已经......” “师姐,有些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啊!当然不是我想的那样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一直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的意思是说,他想下山自会下山,可若是他不想,那便不会。” “什么乱七八糟的!” “师姐,有些事我和你讲不清楚。” 许沐站在门外还没听过瘾呢,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下一刻,房门自里面打开了。 二人在屋外对视了一眼,顾景吟面上并无表情,只是自身后迅速将门带上,关了起来。 许沐低头清了下嗓子,才抬头轻声用唇形比划道:“又吵啦?” 顾景吟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静默了片刻,许沐觉得有些尴尬,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回身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顾景吟跟着他一同进了屋子,转身轻轻将门关好。 许沐见他神色平静,心想:这孩子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问了?那倒还简单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许沐转过身看着他。 顾景吟轻轻摇了下头。 “真的?”许沐向着他走过去了几步,开口道,“你这次不问,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啊......” 顾景吟依旧没说话,而是顺手将身前的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转了个身,将他按在了门上。 门板随即伴着他的动作发出咯吱一声。 许沐这次居然没担心他要做什么,而是有些担心门板会不会因为他按自己按得用力过猛而裂开。如果是那样,到时候整个回廊的人都可以畅清无阻地欣赏他们两人不可描述的戏份了。 虽然明知身前的人被抵在门板上没有任何退路,可顾景吟依旧没有因此而放开他一丝一毫,左手紧紧扣着怀中人的腰心,右手游弋在他的黑发之中,一上一下,仿佛钳锢一般,不让他躲闪。然后低头亲上了他的嘴唇。 许沐心中竟有一丝欣慰:这次他终于不再抓着自己的手了~ 果然这种强迫别人的病是需要慢慢改掉的! 二人的身体因为顾景吟手臂的钳制,牢牢贴在一起,连心跳都混在一处,听不清节奏。 许沐有些无语:为何要贴这么近?! 而且贴得这么近还要做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羞耻之事?! 难道不知道和另一个人近距离做这种事很容易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吗?! 到时候就tm很尴尬了我跟你讲!!! 于是任由他啃了一会儿,估摸着再亲下去就该出事儿了的时候,许沐连忙伸手推了推他,错过脸道:“好了好了......喘不过气了......” 顾景吟闻言放开了他,可也只是放过了他的嘴唇,却没放过其他位置。抬起头停顿了一下,像是没亲够一般,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又轻轻吻了吻他的鬓角、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许沐看着他没完没了的动作,想骂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骂,只好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好了好了,够了哈。” 顾景吟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不够。” 许沐觉得他二人的相处模式越来越诡异,然而更tm诡异的是自己居然还越来越习惯了?! 两人这种缠绵依偎的暧昧姿势—— 许沐几乎觉得似乎可以用“小别胜新婚”来描述。 不!自己怎么可以越来越不要脸,不行,这是不对的。 “景吟,放开再好好说话。”许沐心平气和道。 “师兄要和我说什么。” “要说的事情很多。” “我不想知道。” “可是你有权利知道。” 顾景吟听到这句,没再接话。 沉默了一会儿,顾景吟才道:“好,我听着。” 第42章 背驰第三步 许沐一边伸手到背后,打算将他搂在自己身后的手臂掰开,一边道:“坐下再慢慢说。” 许沐觉得他抱得这么紧一定很难掰开吧,所以本来打算用很大的力气去挣脱,谁知却只是指尖刚刚碰到他的手,顾景吟便松开了。 许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只见顾景吟神色又恢复了淡漠,转了个身,行至桌前坐下,抬起头语调平静道:“师兄要讲什么。” 许沐虽说对他这种迅速淡定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还是微微有些诧异。好多次,许沐几乎在想,像他刚刚那幅对自己依恋的模样,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见他已经气定神闲坐在桌边了,许沐只好也低头走了几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二人倒好了茶水,又将茶壶放好。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景吟......” 顾景吟喝了口茶,抬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许沐早就想彻彻底底跟他解释清楚,可是真正轮到自己说的时候,却觉得嘴唇似乎像是被胶水封住了一般,每说出一个字,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其实,十年前......我第一次......” 就这般断断续续艰难了半晌,还是未说完一句话。 顾景吟打断了他,轻声道:“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 许沐闻言,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剩震惊。 顾景吟抬起眼睛看着他,慢慢道:“师兄,其实我早就该觉得不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笑道,“一个从前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的人,会突然对我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吗?” 许沐心中一惊,“那......你......” “师兄想说的,不过是那些年对我的好,都不是发自内心罢了。”顾景吟的语调依旧是再正常不过,“对吗。” 许沐没说话。 顾景吟又接着道:“可是不论师兄当年到底有何目的,这个目的,如今也应是达到了吧。” 许沐震惊之余,还是在心里想了想:自己的目的,好像可以算是......达到了? 等等!问题在于,他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难道早在十年前他就看出来自己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然后故意装出一副天真纯良人畜无害的小可怜状? 不......会......吧? 应该不会的吧......绝对不会! 以自己这么多年精准无误(连蒙带猜瞎碰胡蒙)的看人经验,他绝对不会看错!这孩子当年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简直就是白莲花中的极品白莲,缺爱程度达到顶峰,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给过他好脸色的人都视为圣明。 那么,他之所以能有刚才的判断,唯一可能就是——他将苏伯凌那几句阴阳怪气的隐晦讽刺听去了大半,再稍一整合细想,便能大概猜到三四分。 可是那些他们嘴中一口一个的“目的”,字字刺耳,仿佛将自己描述了成一个居心不良有所蓄谋的反派一般。 然而事实是,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 自己tm有什么目的?!自己又tm能有什么目的?!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目的啊!!拜托不要把我想的太邪恶好吗?! 虽然说自己对他的好,也许有那么几分,是为的是他将来寻仇的时候可以对自己手下留情一点。可是说到底,自己也没真的希望他能手下留情到哪里去,毕竟四年前自己是真的已经做好了重蹈覆辙再死一次的准备了。 所以——那些年里,自己到底为什么对他百般照料、对他和颜悦色?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逗他、笑他、捉弄他? 还不是因为,喜欢他。 许沐被这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三个字吓得一怔。 “不是。” 顾景吟听他说了这二字,停了片刻,又道:“不是?” 许沐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你觉得我从前对你的好,都有什么目的?” “这个需要师兄自己来讲吧。”顾景吟垂下眼睛,转了转手中的杯子。 许沐吸了口气,缓缓道:“好,我讲给你听,你听仔细了。” 顾景吟闻言又抬起头,微笑道:“洗耳恭听。” 许沐丝毫不在意他这副看似随意实则暗藏阴郁的表情,依旧声音平静道:“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从前对你所有的关心照料,从来没有过任何后悔、也没有任何你猜测的邪恶的目的。我做的每一件,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那么做。” 顾景吟的眼眸颤动了一下,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上。 “如果我替你挨了鞭子你就不会受伤,我还是会去替你挨。如果我替你挡了火矢你就不会中毒,我还是会去挡。就算现在你有什么伤痛,我都会帮你受了......” “因为我不想看你难受痛苦。早在八年前,我就在心里发过誓,”许沐抬起眼睫,语气还是平和,“发誓要照顾你平安长大,一辈子喜乐无忧。” 顾景吟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慢慢走到了许沐身前,低头俯视着他。 许沐心想自己刚才说的绝对都是实话啊!绝无半句虚言啊!就算现在让他选的话他还是不想让这孩子受伤啊! 所以大哥你别不信我啊!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过得好好的。 许沐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身前的人,开口道:“我方才所言,都是真话。” 顾景吟半跪了下来,和他对视道:“我知道。” 许沐呼吸都慢了一拍。 “在这世上,我唯一愿意相信的人,就是师兄。” 顾景吟将手搭在他的腿上,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缓缓似自语道:“我说过,从前的都过去了。不论之前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在乎。哪怕师兄不给我任何解释,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语罢,又加道:“师兄愿意下山来找我,而不是再次离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还有什么理由离开你?”许沐接道。 顾景吟闻言,眼中似有一抹吃惊。 许沐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用再离开你。” 两人听了这话更加吃惊了。 “我是说,我没有理由再继续躲着你了。”许沐终于在第三次给予了一个正常的解释。 许沐心道:妈的劳资的语言能力怎么突然下降了??? 顾景吟听完一笑,起身,拉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师兄为何如此在意这些话的意思?” “我......我只是怕你......” “怕我误会?然后再做出些发疯之事?”顾景吟笑道。 许沐心想:少年难得你有这个觉悟啊!不容易啊不容易! 顾景吟看了看身前的人纠结不堪的表情,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欣赏他这副表情很是意犹未尽,忽然伸手拉起他的左手,放在自己腰后,让他搂着自己,道:“师兄,你刚刚不是亲口说过,不想看我难受吗?” 许沐:??? 忽然反应过来:qaq/好阔怕/ 心里还有三个字:你大爷! 然而许沐看了看眼前的人,把这句话又咽了下去,继续心平气和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许沐心想他毕竟不是苏伯凌那个傻逼,自己怎么舍得(划掉)骂他。 “师兄都懂了,对么。”顾景吟双手搂过他,将他揽在身前。 许沐:“......” 顾景吟眼含笑意,一种仿佛见到了缓慢成效的满意笑容,“师兄终于懂了。” 许沐本来还想着如何文雅地骂他,谁知此时听到他问自己是不是懂了,忽然就跑偏了重点,心道:我当然懂!你想的什么我不懂!我比你懂得多多啦!毕竟我是一个在新时代遍阅群(好吧也就几个)片的老司机啦! 然而这些阅历他都不能表现出来,他怎么可以颠覆自己保持了十年之久的风霜高洁玉树临风的仙门人士形象?! 于是纵使脑海中野马脱缰,许沐面上还是勉强保持住了清高的表情。 鉴于自己和这个小淫|魔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处于被他牵制的境地,可能对方已经快忘了自己还是他的师兄了。想到这里,许沐觉得有必要重振一下自己师兄的威严。 于是清了清嗓子,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你这小子如今风光能耐了?没人管得了你了?肆无忌惮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是不是都忘了我是什么人?” “当然不敢忘。”顾景吟正色答道。 许沐心想这还差不多,刚想拍掉他搂着自己的爪子,整好衣衫再多说教几句,谁知顾景吟又接着说道:“师兄是,我的人。” “......” t^t真是孩子大了就没法管教了啊!两只爪子往我身上随便扒啊!恨不得把我吃干抹净啊!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许沐只好内心崩溃地任由被自己养大的小狼崽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才心酸地开口道:“顾景吟、景吟、小吟,差不多得了啊,你师姐还在隔壁呢。” “师兄提她做什么?和我做这些事时心里还要想着女人吗?” what??? 就tm随便说句话也能被曲解到南极去? 许沐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为什么这年头欺负别人反倒有理?于是应道:“对!我作为一个正值大好年岁的男子,难道不应该心系美女佳人吗?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顾景吟忽然双目一沉。 许沐看了看他又开始要阴郁起来的眼眸,只好道:“哎,好了好了,我的意思呢,就是你快放开我,我们还有好多正事要做呢,不能总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顾景吟表情有些不悦:“师兄觉得其他事才算是正事?做这些就算是浪费了光阴?可是师兄每次和我独处,哪次不是匆匆甩掉我,有一次超过三刻过吗?便觉得是浪费了。” 许沐心道:可是这次是真的有急事啊,还没和关师妹解释,一会儿她冲上山送死怎么办? 但是再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说不定在顾景吟看来,巴不得让这些人都走、最好彻底消失才好,免得打扰了他......(咳咳) 许沐正在想如何劝他放开自己先办正事,顾景吟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师兄,刚刚唤我什么?” “什么什么?换你什么?我什么都不想换给你!”许沐没好气道。 “不是换,是,师兄方才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许沐闭了嘴,想了几秒钟,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小吟......?” 顾景吟手上不仅没松劲,反而又收紧了一些,道:“师兄为何又叫回了这个名字?” 许沐愣了一下。什么叫“又”?他何时叫过这个名字?难道不是刚刚想叫就叫了? 于是敷衍道:“多可爱啊。” “是吗。”顾景吟低头一笑。 “我是说这个名字......和你没关系。” “这就是我的名字,怎么会和我没关系。”顾景吟没看他,而是两手自他背后轻轻滑到肩头,卷起了他肩后的一缕黑发绕在手指上。 “......”许沐略有嫌弃地打掉了玩弄自己头发的爪子。 顾景吟也没有再去卷,而是轻声讲道:“你知道吗,从前我们两个在堰山的时候,每晚你睡熟了之后,我都会这样用手指卷你的头发。当时你的头发那么黑、还那么长,铺满了枕边......” 许沐听了这段话忽然浑身一抖。 等等......原来这个小子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就已经有了......这些这等离经叛道有悖伦德的想法?! qaq/好可怕/!!! 说好的小小白莲花呢? 许沐直到此刻才忽然反应过来,还小小呢!在堰山的时候这孩子早已经不小了!已然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了,按理说早就发育成熟了。 然而!自己居然还傻傻地把他当作一个布娃娃在怀里揉来揉去?! 简直是作死啊!原来自己作死的伏笔埋得这么长这么深?!! 纵使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许沐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道:“好了,我们两个都说了这么久了,让我去和你师姐说几句?” 可是顾景吟却没松手。 “我就和她说几句,真的。”许沐神情真挚地望着他。 顾景吟还是没松手。 “我就和她说一小会儿,说完立刻就回来。” 顾景吟依旧没有松手。 许沐:“......” 许沐:“求你啦!我就去和她说三句话,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去?” “好。” 许沐:“......” 许沐心道:难道说必须换上一副肉麻的哄人口吻和他讲话他才可以答应?那以后还能不能正常地交流了??? 谁知二人还没来得及从难依难舍如胶似漆的状态恢复出来,门口就传来了重重三下敲门声—— “我带人上山了!来和你说一声!” 许沐闻声,立马用力推开身前的橡皮糖,冲到门口,打开了门:“哎别!等等!” “师兄?”女子回过身,眼底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愤怒,“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没有搞花样,我这不是刚回来吗。” “苏伯凌呢?” “他?他还在山上啊,我难道还能把他一起带下来?” “师兄!”女子眉头忽地皱在了一起,眼中燃起怒意,“你既然见到了他,为何不杀了他!” 许沐这才想到,关师妹直到如今还是一心二心想要取那人性命的。 虽然自己对那人还谈不上恨之入骨吧,可是按理来讲,取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的性命,倒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自己现在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杀了他,他却将自己的炼魂珠藏在冤魂遍布的生怨峰,那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自己简直就是每日面对濒临死亡的危机啊! 早知道炼魂珠有这么大一个bug!他真是死也不会随便给别人啊!qaq “师妹稍安勿躁,等我找一个机会将他一人引下山,你再杀他也不迟。如今在他的地盘,他们又人多势众,就算你再怎么准备充分,也终究是势不均力不敌。” “师兄的意思是要在这里长住下去?” 许沐心想当然啊!好歹要想个办法把自己的炼魂珠拿回来啊!不然放在别人那里简直就tm是一个定时炸|弹啊! 说白了下山就是为了先安抚一下这个不给糖就哭唧唧的小孩,然后还得继续上去! “长住倒也说不上,总之先住下吧......” 顾景吟一直在身后保持沉默,此时却忽然开口,打断他道:“到了。” 许沐转身:“到哪了?” “三句。”顾景吟微笑着看着他。 妈的!你怎么不去死! 许沐急忙转身,趁着还没有被强行打断,又说了一句:“今晚,今晚我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将他一人带下山。” 关离影闻言有些疑惑:“师兄......能将他一人带下山?你们二人.......很熟?” 许沐还没作答,顾景吟便慢悠悠上前了一步,轻笑道:“岂止很熟。” 关离影闻言面容疑色更重:“到底是怎样情形?” 许沐刚要作答,顾景吟便上微微俯身拉开了门:“师姐也来了够久了,事情也大概商议得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赶我走吗?”关离影挑眉怒道。 “没有,师姐不愿意走我也没意见。只是当着他人的面,我怕师兄会难堪。”顾景吟的语气,竟可以算是尊敬有加之态,只是,手上却做着不知廉耻之事—— 轻车熟路地将手搂在了身边人的腰间。 关离影似乎气得头发上都冒起了青烟,回身摔上门便走。 许沐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愣了片刻,才回过头:“你不要脸但是我还要脸好吗!以后给我......” “收敛点?” 许沐对于他如今这副自己说了上句他就能接下句的行为非常无语:“知道还这么做!”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师兄会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丢脸的事?” 许沐第三百零九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想了三分钟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没有。” “那就好。” 顾景吟又接着说道:“现在房内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师兄可以好好和我说说,为何两年前宁愿去找那个姓苏的,也不愿来找我。” “我没去找他是他来......”许沐刚说了一半,忽然觉得重心一偏、脚下一轻—— 被拦腰抱了起来。 许沐:wtf? “我们去床上说。” “......” 许沐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哎,等等!” 顾景吟很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师兄还有什么要求?” “你确定不会在床上对我做什么?”许沐审视地盯着他。 听了这话,顾景吟眼眸中的清水像是流动了起来,连眼睫都跟着颤了颤,嘴角微弯: “师兄想要吗?” “不想。”许沐回答得无比干脆利索。 “既然师兄不想,又何必担心,我何时强迫过师兄......” 许沐心道:卧槽?说话不讲道理的?是谁拿锁链把我拷在地宫里的? “......做这种事?”顾景吟停了一下,又加了四个字。 第43章 背驰第四步 “你......”许沐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叹气道:“你先松手让我下去。” “不。”顾景吟看着他面无表情。 “......”许沐还是无语,“我又不走,你担心什么。” “我就只这样,也不可以吗。” 许沐这次只好耐心劝道:“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点点不方便吗?” “不觉得。” 许沐只好换上大哥哥一般的谆谆善诱教导口吻:“你听我说,我们说话的时候,就应该正经一些,两个人面对面地好好坐着才能平心静气地谈事情,不然照你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的呀。” “可是碰不到师兄我心里就会难受。” “......”q_qwhat?这特么是个什么毛病? “你难道不是一直碰着我的吗?!” “没有,方才师兄和师姐说话的时候,我就没有。”顾景吟这次的语气又软了几分。 *&%¥##&%#啊啊啊qaq不要脸啊啊啊! 为什么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不给亲就哭唧唧、不给摸也哭唧唧、和别人说话超过三句也要哭唧唧! 自己难道是养了一个孩子吗? “景吟......”许沐有些无奈。 “我不想听这个名字。”顾景吟将他放在床上,撩过床幔,坐在他身边。 许沐:??? 你不仅不想听见别人的名字,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想听到了?这又是个什么毛病? “那你.....” 许沐刚想问他不想听这个想听什么,顾景吟却双手很自然地扶上了他的肩膀,闭眼、俯身,咬住了他的嘴唇。 许沐:“......”不仅说不出话,还被被他按着慢慢躺了下去。 许沐:这又是要干什么?つtДt)つ说好的进来谈事情呢?为什么又躺倒在了床上? 顾景吟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是下意识地又想去捉他的双手,许沐一看他强迫病又要犯的势头,赶紧将双手放在他背上,做出搂住他脖子的模样。 顾景吟还贴在他唇上的嘴角扬起了弧度,撑起了身子,眼含笑意看着身下的人。 许沐忽然被放开,恢复了正常呼吸,有些不适应,喘了几下,才抬起眼睛。 “师兄喜欢这样?”顾景吟抿嘴微笑。 “喜欢?”许沐怔了,随即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怒火,“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 顾景吟见他出言反驳,也未答话,只是笑着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许沐的手臂。 许沐一愣,这才意识到。连忙想要将自己欠揍的两只手从他脖子上松开,可是顾景吟却抬手放到肩上又牢牢按住了,低头,长发从肩后滑落到身前,轻轻吻上了他的锁骨。 吻了一下,松了他的手臂,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许沐立马抽回双手,抓住了他在自己身前的手,道:“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做这事的吗?” “我不做,我只是......”顾景吟轻声答道。 “只是什么?”许沐一脸戒备。 “我只是想看看。” exm? 看看?! 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现在还要脱了衣服来看? 谁tm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你到时候还要做什么擦枪走火的鬼事! 许沐看见他一副明明压在别人身上居然还面有委屈之色的样子,愈发恼怒,抓着他的手扔到一旁,道:“有什么好看的!” 顾景吟见他这样,温和道:“师兄生气了?” 许沐一愣,心道他何时生过他的气?于是想都没想就答:“没有。” “我就知道,师兄不会生我的气。”说罢便解了他前襟。 “......” 许沐心里非常疑惑:明明年纪大的也是自己、阅历丰富的也是自己,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由着这个小子骑在自己身上撒野? “你解我的衣服解得这么熟练,看来很有经验?”许沐双手枕在脑后讽刺道。 顾景吟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眸看着他:“师兄这是何意。” “这是何意还用解释?意思就是说,你是不是身经百战所以对这些事情熟练的很?” “没有。” “真的?” “从未有过。” “噢......”许沐略作沉思状,又接着道,“那还是真是可惜了,亏得你这么有天赋......” 顾景吟听了这话,耳根似乎隐约泛起一丝淡红,正要答话,却听许沐又说道:“不过你既然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又什么理论知识都不懂、哪来的自信和我上床?” 这下顾景吟白皙的面色瞬间转为了绯红。 许沐见状心下窃喜,果然自己的不要脸是可以没有下限的!很好!非常好!终于夺得了主动权!看来这孩子也就是装得有模有样,结果说一句话就害羞? “你下去。” “不。”顾景吟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不??? 这是什么架势???你以为你撒个娇我就会纵容你??? 许沐只好又躺了回去,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道:“好,你不下去,那我问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 许沐不给他任何发言的机会,不停歇地继续讲道:“你知道该做什么准备?该用什么方式、该用哪个地方、该用什么姿势吗?” “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趴在我身上做什么?难道等着我教你?下去!” “不。” 许沐懒得和他废话,一把将他推了下去。按在床上,翻了个身,跨坐在他身上。 “来,我教你!”许沐低头捏了捏他下巴。 顾景吟见他这番举动,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一脸乖巧状。许沐看他的这副表情,仿佛又找回了多年前调戏小帅哥的时候得心应手的感觉,心里居然春风得意、手也开始痒痒、嘴上又准备开始天马行空。 于是许沐不要脸地开口道:“首先呢,你需要动作温柔循序渐进,要让对方也觉得舒适才可以,而不是一上来就强迫别人,懂了?” “不懂。” “哪里不懂?” “如何做才能让师兄也觉得舒适?” “呃......这个,就是先不要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可以先讲讲将其他事、聊聊天轻松一下氛围,等到两个人都身心愉悦的时候,然后再......” 许沐说到一半,猛地止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放荡不羁的动作、又看了看身下一脸专注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在这里一本正经地教他做如何吃干抹净自己的鬼事?! “再如何?” “再继续聊聊天、喝个茶、谈谈古今奇闻异事,谈累了还可以出去散个步、或者到山上比比剑法,或者我们还可以一起去......”许沐立马发挥歪楼潜质,不知所云讲了一通。 “......” “还可以一起去旅个游。” “......” “所以这些事情,和刚刚所讲之事,又有什么联系?”顾景吟问道。 “没什么联系。”许沐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退了下来。 一边在床边坐好,一边正色道:“总之,做这些颐养性情、陶冶情操之事,比行龌龊之事要好得多。” 顾景吟闻言撑起上半身,微微皱眉道:“龌龊之事?” “呃,不,口误、口误。” “师兄,你和我讲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不想和我有连理同房这般的关系,对么。” 许沐心道:我靠太对了!你太了解我了!我一直说不出来的想法你居然一语中的了! “可是,这种事,早晚都是要做的。” 目瞪口呆.jpg. 谁答应早晚都要和你做?!你有咨询过我的意见吗??!! 顾景吟见他不答话,又接着讲道:“师兄厌烦我么。” “当然不。”许沐心想我要是厌烦你还会让你天天粘在我身上?你都快把我扒干净了我还能忍?早和你拔剑决斗了好吗! “那师兄心里,可有念过我?” 许沐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有......吧?” “师兄心里既然有我,为何不能接受我,又为何不能接受这种关系?” 卧槽?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道理?! 不!一定是歪理!自己心里有的人多了,难道一个个都要来排队和自己上床? 许沐尴尬地咳了一下,开口道:“那个......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啊,我可以陪你做好多事情,我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照顾你,陪你去很多地方。不一定非要行男女之事,对吧。” “是。”顾景吟肯定了他的言论,然而随即又道,“可是只有做了这事,才能证明,师兄是我的人。” 许沐:qaq? “我......哎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哈,我怎么可以是你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独立的人格的。” “师兄只能是我的,其他无论是谁,都不能和你有太过亲近的关系。” 许沐:qaq? “你这样就更加不对了......”许沐打算向他讲述人权自由的重要性。 “师兄,”顾景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师兄是心里放不下哪个人吗?” “没有。”许沐一脸吃惊。 “那师兄为何要那般说?” “......” 举个例子!举个例子不可以吗!!!没法交流了!心好累!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拍两散吧! “再者,师兄可是忘了自己的承诺,事事都会依着我?” “?!?” 什么狗屁承诺!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管不住自己的嘴,要随随便便就承诺!为什么! 许沐只觉得眼前昏花、脑内混沌,再和他绕下去自己迟早要疯。为什么两个人说话这么费劲? 要不,干脆满足他得了? 不!坚决不行!虽说自己在他面前一向没有什么原则,但是不能连剩下的、最后的、可怜的、一点点贞操也扔了吧?つtДt)つ “好好好,你都是对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许沐抬起头看着他,心想服个软就可以放过自己、放过这个淫|秽色|情不堪入耳的话题了吧? “我要师兄自己来说。” “说什么?” “你是我的。” qaq??? 这么羞耻的话也是人可以说出来的? “是个鬼!”许沐这回简直是忍到了极致,再也忍不下去一分一毫了。虽说他自己认为脾气已经够好了,但是在这一瞬间还是怒气值飙升到最高点。 说完这三个字,许沐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床上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这臭小子!我忍了你很久了!忍着不揍你!你给我起来,我是不是太宠你了?还我是你的,我是你师兄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这毛孩子,你是我的还差不多!” “是,是师兄的。”顾景吟听他说完这句后立马接过话,顺便趁着他揪自己衣领的手劲扑进了他怀里,头发在他身前蹭了蹭。 许沐一脸无措地看着怀里的人:qaq好可怕的小精分! 第44章 背驰第五步 苍雪山,流云殿。 流云殿虽然地方不大,可是却能称得上是气势恢宏,鎏金的牌匾在日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彩。雕梁画栋,连绵不尽的流云纹仿似天边朝霞,浮动在门柱窗桕之上;桌椅皆是雕花楼空,氤氲在雅致檀香之中。 上次来的时候,许沐心不在焉,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处的装饰构造。此番抬头细看过后,才觉得讶异不止。 这苏伯凌,简直就是富得流油好吧?! 欣赏完了闪瞎人眼的雕栏玉砌,许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刚打算迈过门槛,却见殿内立了一众身姿绰约的女子,个个青纱薄衫,规规矩矩排开。 许沐脚下一顿,心道卧槽厉害了!回身对身后人讲道:“你过得可真是奢靡,把这儿当皇宫了?” 苏伯凌闻言一笑,摆了摆手令她们都退下。 两排青衫佳人擦着许沐的身子飘然而出,末尾的一名女子还微微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来人,才慌忙随着队伍离去。 许沐等人都走完了,才迈进殿门,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红木雕花凳子坐了下来,倒了杯茶,“为什么让她们走啊,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长得如何......” “公子不是一向不喜与女子来往么。” 许沐茶水差点呛进气管:“不喜?你哪只眼看到我不喜?我向来是最怜香惜玉的好吗?” “公子的眼里,如今恐怕只有你的师弟吧。” 许沐:呵呵。别给我提他。 “对了,说到此处,苏某还觉得奇怪,此番公子前来,顾掌门竟未相随?” 许沐道:“甩掉了。” 苏伯凌见他态度不佳,也不和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道:“我会亲自给公子在生怨峰安排住处,怨灵洞外有人看守,并且他们不会打扰到公子。公子若是每日能在巳时入内、戌时离开,共呆上五个时辰,不出二十一日......” “五个时辰?二十一日?”许沐抬起眼睛,嘴角勾起。 “公子不信我?”苏伯凌话语一顿。 “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不信你?”许沐换了个坐姿,转过身,“你每件事都算得不差一分一毫,好像自己亲身试验过一样,教我还能怎么不信?” 苏伯凌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波澜,却仍旧彬彬有礼道:“公子既然愿意信我,那就请吧。” “只是我有个问题不明白。”许沐放下茶杯,坐好身子,正色说道。 苏伯凌脸上的微笑标准得恰到好处:“公子请讲。” “替生魂重塑躯体,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它可以提升积分的?巳时、戌时、五个时辰、二十一日?这么多数字,如果不是亲身一步步将这些理论付诸实践过,又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苏伯凌听了这话笑容似乎僵硬在了脸上,“公子......” “你不必想着怎么跟我解释,因为我不需要解释。”许沐盯着他的眼睛,“苏伯凌,那个唯一一个得到了开启世界界限权利的人,就是你。” 苏伯凌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头笑了笑,坐在了桌前。 许沐抬起头看着他: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说来话长。” “为什么要帮我?” “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许沐听了他的答话,露出了个吃惊的表情,笑道,“苏哥!你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苏伯凌眉间似乎轻起褶皱:“公子究竟在担心些什么、我又为何要对你有防备?若我心中对公子存过哪怕一丝戒备,公子如今都不能这般随意地坐在我流云殿。” “哦。”许沐闻言语气随意道,“那你难道就丝毫没有怀疑过我来是为了杀你吗?你以为我跟你讲着玩呢?” 苏伯凌略微收起了几分笑意:“我知道公子向来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可你终究和他们不是同路人,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一般讲着古板可笑的人伦道义来教训我、抑或是打着啼笑皆非的复仇名义来和我讨要说法。说到底,我们才是同类。” “你错了。恰好相反。”许沐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求你帮我办事,就是为了替我师妹报墨池峰之仇。” 苏伯凌脸上的表情忽地凝固了一拍,随即又恢复如初。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讽刺道:“沐辰,你别犯傻,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群和你毫不相干的人,你又何必对他们如此上心。” “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比你清楚,不需要你来和我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只跟我说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好让我杀你的时候想想用什么方式。” 苏伯凌听完此话,双目阴沉:“沐辰,一言以蔽之,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身负累累血债、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正是。” “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无话可说。” “......” 许沐心道:拜托!你tm不要搞错好吗?你是个超级无敌大反派哎!哪来的这么多戏?还tm装的一副心含苦衷大义凛然的模样? “你无话可说?不好意思,你现在不能无话可说。请你赶快回答完我的问题,然后我们新仇旧恨一并算清。” 苏伯凌停顿了一会儿,道:“我从未杀过人。” “what?你在逗我?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比我穿越到这个傻逼世界还要搞笑!麻烦您下次撒谎的时候提前打一个草稿可以吗?” “我并未说笑。” “行!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咯!把我当作朋友的时候你还毫无戒心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我合作、你杀我救;现在好了,分清敌我之后立马改口‘哎呀我从未杀过人’。苏哥,你耍我觉得很爽?” 苏伯凌只是沉默坐在一旁,双目微垂。 “说话。你若是有点骨气就担下来,我师妹还在山底下等着和你决战呢,是男人就下去。” 苏伯凌仍旧是沉默,半晌未发一言。 “怎么啦?觉得自己刚才的谎话有点假?决定再编一个真的?” 苏伯凌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道:“沐辰,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不会陷入太深而什么都看不清,谁知你......” “谁知我陷入的这么深?因为我入戏啊!这不是你说的吗?” 苏伯凌抬眼阴沉道:“你听我说完。你从一开始就根深蒂固的思维,就算到了最后发现是错的,也再无法更改。” “打住,我听你说话特别费劲。少来阴阳怪气,你说着不急我听着急。”许沐拿过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急躁,“你的意思是我以为的都是错的?行,你想证明你和我无冤无仇只需要回答两个问题:一,四年前那根要了我半条命的琴弦是不是你的?二,煜城派是不是借助你生怨峰下的恶鬼污蔑陷害墨池峰的?” 苏伯凌道:“公子全都想错了。” 许沐:“哪里错?” 苏伯凌:“因果错。” 许沐:“讲。” “四年前在巫祁岭,公子用唤魂叶召来的魂魄,都是生魂,而炼魂珠能吸收的只有亡灵的死魂。你在生魂面前用炼魂珠,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只会增加它们的邪性。到时候不仅伏云的弟子会死、你自己也会被它们所伤......” “so?这就是你拿你拿根破琴弦抽我的理由?” “我并无伤你之意,我只是奏曲安抚生魂。至于最后为何会伤到你......” “说啊倒是!为什么啊?这时候就别卡了吧!” 苏伯凌低头笑了笑:“你还是好好去问问你的师弟吧。” 许沐闻言面容一滞,皱起眉头道:“苏伯凌,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别拐弯抹角。” 苏伯凌微微一笑,道:“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至于其他事,稍后再说也不迟。” “我来解释你的第二个问题,墨池峰下的厉鬼,皆是亡灵所化,也就是死魂,公子自己都用炼魂珠制服过,想必也用该清楚。可是两日前公子在我生怨峰下所救的都是生魂,我苍雪山中只留生魂,这其中差别,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苏伯凌见他不语,又接着道:“生魂乃灵魂离体,原身可能惨遭破坏;而死魂便是已死之人所成......” “行了我不想听你科普。”许沐心道劳资又特么不修鬼道你tm跟我在这里什么生魂死魂!我不感兴趣好吗? 苏伯凌话语一顿,轻笑:“这其中的差别奥妙,你的那位师弟,最懂不过了。” 许沐:??? “沐辰,你和他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在我看来,一个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应该得到了。” 许沐眉头紧锁:“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伯凌仍旧浅笑:“我只是讲我愿意讲的。” “对,你愿意讲的就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不?先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在当着我的面阴阳怪气,对不?”许沐目光在他面庞上扫过。 “我只是不想看你陷得太深,毕竟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感情,没法牢固。” “什么欺骗?我欺骗他?你不就想说这个吗?”许沐干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让你和他保持距离。” 许沐道:“请问我为何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什么都知道。” 许沐的表情忽然茫然了一秒,略微停了片刻,才道:“说完。”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他为何不在乎你杀了他养父?也一点都不好奇为何巫祁之约你偏偏就能传到你的耳朵里?更不去细想在苍雪山下为何会突然出现你的炼魂珠能收服的死魂,而且还说来就来?” “因为他那夜根本就没有昏迷,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他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对他心怀愧疚,而且你还很配合地做到了。若是我今日不讲,公子是不是以后还准备继续对他无私奉献下去?他故意透漏给你的你照单全收、他故意试探你的你也都毫不犹豫入了套。沐辰,你是不是因为对他太过信赖,都忘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伏云山的掌门,他是怎么在十九岁就得到掌门的位置的?手下大小门派过百,他是怎么笼络人心的?这其中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几分。他若是想让你对他动心,你便就真去一步一步上钩。” 苏伯凌终于面无笑意,低声道:“你我二人只不过是被逼无奈地演戏罢了。可真正会演的人,是他。” 第45章 背驰第六步 只是苏伯凌最后一句话的尾字还未讲完,便见左肩白光一闪,一声刀剑的铮鸣,雪白剑刃已经深深没入肩骨,带起一层血肉。 “听好,你的这些鬼话我一句都不会信,你再说多说一个字,我的剑就再往下一分。” 青衫之上的血染红晕,仿似开在丹青之间的罂粟,格外扎眼刺目。 苏伯凌面色阴郁得仿佛阎罗鬼火,抬起双眼,一字一句道:“莫要将好心当作挑拨。” “玩弄文字挑拨人心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才对吧苏哥?” 许沐右指向身后一弹,两扇殿门瞬间合上,将白日阳光尽数挡在门外。本就略显阴凉的殿内,此时更是陷入了一片阴森。 “你要在这里杀我?”苏伯凌两指夹住了许沐的剑身,微波一般流动起伏的银光在遇到他指尖的一刻,便骤然熄灭。 “不是杀你,是清算旧恨。”许沐低声答道。 “你错了,你会后悔的。”苏伯凌双目阴郁。 “少来。”许沐用力压下剑锋,又狠狠地抽回了自己的剑,紧接着血珠随着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苏伯凌被他的剑势带的身姿微微踉跄,稳住步伐,嗓音暗哑道:“你心里自有评判我所言是真是假,只是你却执意要犯傻。宁愿装作一无所知,也不去怀疑你不愿怀疑的人。” “对,你说的都对,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废话?”许沐似乎是害怕他再开口一般,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我特么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你的剑呢?拔剑啊!出手啊!” 苏伯凌嘴角浮起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冷笑:“公子为何非要选这条路。明明可以为友,你却偏要为敌。”话音一落,便张开左手,一把狭长的七弦琴在青光之中现了形状。 “闭嘴、少废话。”许沐挥剑,灼目之光犹如蛇蝎闪电,向着苏伯凌心口游梭而去。 苏伯凌并无丝毫表情,仍旧双目暗沉、眉头紧锁。只是脚下步子微微挪动,错开了身,右手两指接连在琴弦之上三下轻拨,似弹似扣,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湖面霎时间荡起层层涟漪,琴弦交错而起,上上下下,抛出一圈一圈的急纹,铮铮之音、泠泠作响。 许沐将剑改了个方向,自上而下,猛地将蛛网一般的弦芒劈开一道裂痕。火光摩擦碰撞,震得整个殿中摇摇晃晃,瓷杯磁碟纷纷自桌上滑落而下,碎裂一片。 苏伯凌被震得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将琴抱在身前,五指齐用、辗转揉吟,琴声如破障之音,似有撼天动地之势。 “伯凌。” 二人正相顾怒目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的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下一刻,随着一声木门的响动,耀眼的日光如同决堤之水倾泻而入,蛰得二人皆是眼前一花。 苏伯凌闻言一愣,急忙收了左手古琴,后退几步,避开许沐。 “你怎么此时来了这里?”苏伯凌匆匆抬头看了眼许沐,转身朝女子走过去。 “我......我......”女子见他们二人神色有些古怪,原本还柔和的眉眼,此时忽然拘谨了起来,“我刚刚听雪乔说,流云殿内来了位公子,听她描述了一番,想了想,一定是你常常提及的那位沐辰公子。我思忖你们二人既是一处来的,那沐辰公子想必也是和你一般,喜好吃些点心果品。只是不大知道沐辰公子的口味,只好照着你爱吃的样子简单备了些点心,也不......” “我是不是说过只允许我去看你,谁允许你这样来回走动?”听了这番柔声细语,苏伯凌不仅脸色没有缓和一分,反倒眼神怒火更甚。 “我......我一时心喜,失虑了。”女子连忙低头小声应道,脸颊涨得通红。 许沐见来了个弱柳扶风声如蚊蚋的女子,觉得也没法再打下去了,只好将剑收在背后。 只见那名女子不似苍雪山中的其他女子统一身着青衣,而是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周身萦绕着淡淡氛香,好似随身带着花囊一般。发髻虽是松松挽着,可丝毫不失庄重之感;腰肢纤细,显得衣裙略显宽大,衬得整个人愈发娇弱。 女子见苏伯凌脸色不佳,也无怨言,依旧低眉顺目:“我......我这就回去了。” 许沐心中有些奇怪,怎么这个苏伯凌对自己还能勉强满眼笑意,在这个百依百顺的较弱女子面前,却如无缘无故发脾气? 想到此处,许沐抬眼扫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和苏伯凌容颜还颇有几分神似,只是气质却大相径庭,几乎是全然相悖。 苏伯凌虽然举止有礼,却总是透着莫测之感;可这位女子眉目亲和,性格软糯,令人见之尤怜。 “来都来了,等我商议完事,亲自送你回去。”苏伯凌说完,转过身对许沐道,“这位是家姐。” “噢,你姐姐。”许沐心想怪不得面容倒有几分相像,行了个礼客气道,“幸会。” 女子闻言眼底似乎有些惊慌,不知是不是脂粉涂得多了,面上也有些苍白。可是这丝惊慌只在眼底停留了一瞬,便隐去了。 “公子不必这般客客气气,我们坐下说话。”女子忽地笑了起来,笑容温和明媚,将手中盒子放在桌上,慢慢坐了下来。 许沐心想这女子应该是苏伯凌原身的姐姐,可是听他们两个刚才的对话,这女子,大概是已经明白了苏伯凌的身份? “沐辰公子......” 苏伯凌开口打断道:“他姓许。” 女子神情一怔,连忙改口:“许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只是伯凌称呼起公子,都是‘沐辰’,我便也跟着顺了嘴。” 许沐听了此言,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愈发乱。一半身体想要直接拔剑将对面的男子一剑毙命,可另一半身子却稳稳坐在凳上一动也无法动。身体似乎被这种极度纠结之感撕裂成两半;脑海中全是刚刚苏伯凌所讲的字字句句,翻来覆去挥之不走,梦魇般缭绕心间。 他不愿意信,可又没法做到完全不信。 “嗯,无事。”许沐心乱如麻,只寥寥应付了三个字。 女子不在意他的心不在焉,继续温柔笑道:“许公子,伯凌这几日一直念着你会上山,我早就听闻公子和伯凌颇有缘分,自一处而来,又在异处相逢。此前,伯凌费了不少心思想要将你带过来,都没能如愿,此番公子能留在苍雪山,也是皆大欢喜。” “此前?”许沐看了看苏伯凌,心道以前你像个阴魂一样追在我身后就是为了将我带过来?你有病?带我来干嘛?难道他早就想告诉我这种方法能回去? 女子听了许沐的疑问句,笑了笑,眼底似是柔波荡漾,解释道:“公子这件事大可放心交给伯凌。”说完拿眼睛看了看一边的人,“伯凌原先是有机会回去的,可是为了我,他还是留了下来。” what???wait!!! 我怎么觉得你们俩似乎不是单纯地姐弟关系??? 如果你们只是姐弟关系他凭什么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姐姐留在这个鬼地方??? 还是我想多了???难道是我思想太不单纯了??? 只见苏伯凌听了女子的话,面上并无半点波澜,只是低头喝了口茶。 三人静默了半晌,苏伯凌抬起头,“沐辰,我虽然劝过你不要陷得太深,可是你若付了真心那我也不阻拦。只是有一点,那便是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让你交付真心。” 女子开口道:“伯凌,公子自有公子自己的打算,你不要总是加以干涉。”女子边说边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见了面,说过话,那我便回去了。有伯凌相助,我相信公子不久便能了结心愿。” “多谢吉言。”许沐从桌边起身,微微俯首道。 女子闻言还是一个安静的微笑,和风般的看得人心神舒畅。边笑边慢慢迈开步子,打算离开。 谁知就在此时,四下无声的殿中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咯咯”之声,似乎是一声嘲笑,可更像婴儿呛进奶水的哭嚎,又像是三更半夜野猫的哀鸣。 三人神色都变了变,动作皆停了下来。 许沐抬起头,看向对面二人,只见两人皆是双唇紧闭。可就算他们不是双唇紧闭,任是谁,也无法发出这等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之声。 许沐心中诧异不已,然而另外两人神色却很是平静。 这副场面只让许沐觉得更加怪异,心道莫非是自己这几日思绪不宁,生了幻听? 就在许沐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忽然“咯咯”之声再次响了起来,相比上次,这一次的更加放肆,笑声几乎是尖锐扭曲,而且,距离似乎移得近了。 许沐这回坚信绝未听错,这笑声,离自己很近。 非常近。 下一刻,似乎是回应这声尖笑似的,大殿之中接连想起此起彼伏的骇人笑声,或高或低、或亮或哑,回声阵阵余音不绝,笑得人头晕耳鸣。 紧接着,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似乎是有水流在了地板上的“唏哗”声。许沐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面前的女子忽然惊慌失措,一头扎进了自己怀中,双臂紧紧拉着自己的胳膊。 许沐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为何遇了险这女的不去抱住苏伯凌,来抱自己做什么??? 只是下一刻,许沐却整个人身形一顿,心中一惊。 只听在整个大殿回响的“咯咯”声中,女子双目之中仿佛充血,大股泪珠滚滚而下,双手死命地抓住许沐的胳膊,近乎嘶吼地哭喊:“救救我!救救我!公子!救救我啊公子!我也不想这样!可你救救我!救我......” 许沐低头一看,只见女子身下已经汇集起了一滩浓稠乌黑的血水,散发着滚滚腥气。 “我不是有心要如此的!公子!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女子睁大双目,近乎惊恐地看着他,两根紧紧贴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咯吱作响。 许沐惊得浑身发抖,只见女子的紫色衣衫透出大片大片瘆人的猩红,布料大块大块地从里向外撕裂,似乎是被人咬开的口子。 许沐一把推开她,又忽地想起什么,抽出剑挑开了她手臂上已然破碎不堪的布料。 露出皮肤的那一刹那,许沐几乎觉得自己双腿一软,差点坐下去。 只见衣衫破碎处,露出的皮肤上,生着三张巴掌大小的人面疮! 人面疮有嘴有眼,能哭能喊,发出凄厉的惨笑,嘴中还在疯狂地咀嚼着女子的衣衫,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刺耳的“咯咯”声。随着扭曲的咀嚼动作,从面部沟纹之中渗出股股血水。 许沐倒抽一口冷气,脚底生寒,头皮发麻,耳边尽是轰鸣,上下牙床都打起了颤。后退了几步,又见女子胳膊上的衣衫瞬息之间便被尽数吃尽,露出了更多大大小小扭曲蠕动的人面。 女子似乎是不死心,抬起头来哭喊道:“痛......痒......公子......” 许沐自认有密集恐惧症,这种情况说什么都不能再看,忙不迭后退数十步。 女子见他对自己避之不及,也不再向他求救,而是爬向另一侧的苏伯凌,伸手去拽他的衣摆。 许沐这才抽出功夫去看苏伯凌,只见他从头至尾都是神色淡然,直到此时,还依旧坐在桌边,慢慢啜了一口茶。 “苏掌门!你说过的!你说过只要我按你说的做你就会......” 苏伯凌原先的平静,在听到女子开口说话时,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眉间透出一丝不耐之态,右手一翻,弹出一根琴弦,向着女子颈前一甩。女子的哭嚎声便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断气的哽咽。 一颗头颅从颈上脱落,身子慢慢歪倒在了血水之中。 许沐:我去!这特么是在搞什么??? “苏伯凌......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许沐几乎是怒吼道。 “没什么。就是想让公子开开眼。”苏伯凌略有嫌弃地将那根琴弦丢在一旁,站了起来。 许沐什么都没说,挥剑便斩。 苏伯凌却躲都没有躲,只一根手指便挡住了剑,笑道:“你现在杀不了我的。” 许沐一愣,抬眼去看,却见自己的剑真的是,一寸都无法再进。 许沐右手用力,却像是被人断了灵脉一般,毫无反应,无论如何尝试,都是徒劳。 “中了人面煞的毒,就无法再动用灵力了。”苏伯凌笑意又浮上了面庞。 许沐心中猛地一颤,抬起头,气得近乎疯狂:“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这个疯子!你这样牵制我是为了什么!” “软的硬的我都试了,最后你还是更吃软的这一套。”苏伯凌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声音放低道,“想让你染上这毒,苏某花了不少心思,可你毕竟对我戒备重重,连错身而过的两排女伶你都要避让几分,我也只有这般一步一步地布局,才能让你坐下喝杯茶了。” 许沐手腕一转,剑锋在身前扫过,逼得苏伯凌后退了一步。 “解药!” “解药?我若能有解药,还找公子来做什么?”苏伯凌闻言笑了一下,竟又走回了桌前坐下,慢条斯理道:“其实公子也不必太过气恼,这些对你都不算什么,你毕竟是修仙之人,体质比这女子要强得太多。人面煞在你身上化不出头脸,顶多就是一个红点而已。” “卧槽尼玛!苏伯凌,你他妈有病!你就是脑子有病!” 苏伯凌闻言不怒反笑:“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公子,人面煞是至阴至邪之物,半鬼半妖,你若一日不喂它生魂,它就会发狂,吃你的衣衫、你的皮肉、你的金丹、你的魂魄、最后将你啃食地一点不剩。” “你这个疯子!你真是疯子!好,既然你要这样,我们就一起死好了!”许沐冲上前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 苏伯凌还是笑,将他的手臂按下来:“人面煞的毒气靠嘴中浓汁传染,可是它在你身上连人面都化不出来,怎么传染得了我?”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苏伯凌声音依旧平静不恼,解释道:“我想让公子和我合作,帮我一件事。公子一直要走,我也是被逼无奈,才用此法留住公子。不过公子放心,公子是见识过我生怨峰的奇效的,如今那里的生魂还能帮公子续命。公子只用帮我拿到人面煞的解药,我便会助公子完成打开界限的心愿。” 许沐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怒道:“你他妈就是一个疯子!” 苏伯凌见他这般愤怒,也跟着提高了音量:“对!没错!我是疯子!可是我没办法了!我只能这样做了!”苏伯凌猛地自袖中挑起一根琴弦,打散了隔着内室的屏风。 只见内室床榻之上,躺着一名女子,神色安详,紫衣紫衫。 而女子的那张容貌,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惨死殿中的那名女子。 许沐一时间经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脑子似乎僵硬得不会转动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苏伯凌道:“这才是我要救的人,一年之前中了此毒,不能传出去,方才只是顶着人皮面具的丫头。我封住了她的穴脉,但是也必须在三月之内拿到解药。只有公子能帮我做到这件事。” “我他妈还救?救你大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你不是很在乎她吗?为了她乐不思蜀都不愿意回去了?我杀了她你一定难受吧!杀不了你我还......”许沐举剑就去砍。 “你冷静一点!”苏伯凌上前狠狠抓住他的手腕,“你不仅是救她,也是救你自己。” 许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苏伯凌,你好高明的手段,你是怕我不答应你这个请求,才让我和她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对吗?” “可是你错了,苏伯凌。”许沐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道,“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阴险狡诈吗?必须要威胁强迫才能合作吗?你算错了。你若是好好告诉我原委,我说不定还会帮你,可你逼我,我就算和你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你如意!” 苏伯凌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面部几乎扭曲了起来:“我没有算错,我也不在乎我有没有算错!总之你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么等死!要么就去鬼府把药拿回来!” “笑话!你自己他妈为什么不去!” “因为只有你可以、这世上只有你......” 许沐望着面前几乎已经疯狂的人,忽然恢复了平静。不再和他争执,而是微微一笑,道:“好,我去取,你放开我。” 苏伯凌盯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 许沐毫不犹豫,抬手一剑,插进了女子身前,顿时鲜血喷涌。 “好了,这下她死了,你的一切都白费了。”许沐转身笑道。 苏伯凌怔怔地看着那把带着血摇摇晃晃的剑,像失了神一般,愣了片刻,才一声怒吼,一把将许沐推在了墙上,“你疯了!” “疯的人是你,苏伯凌,我遇上你是我倒霉,我认了。”许沐抬眼看着身前的人,微笑道。 “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我没有害你的意思!只是我不逼你你就不会出手相助,你怎么会同意去犯险?可那个地方,只有你能进得去!”苏伯凌双手揪起他的领子吼道。 “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是我?”许沐依旧微笑着看着他。 “因为那个地方,是鬼府。想进鬼府,就必须要死!”苏伯凌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吓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进去,所以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只有你能做到。” “你呢?你不是也可以吗!为什么把我拉进来!”许沐听到这里又愤怒了起来。 “若我能做到、若我能救她!我就算进去一百次都无所谓!可是我不行!我已经没有系统了,已经三十年了,已经休眠了......” 许沐打断了他的解释:“你别做徒劳无谓的事了,我是不会去的。” 苏伯凌两眼似乎冒出火光,房间里尽是二人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我这么多年,办法都用尽了,救你、帮你、抓你、到最后用了这种威胁你的手段,你还是不愿意!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苏伯凌,因为你是个疯子。”许沐声音平静地讲道,“你的好姐姐一年前才中的毒,可是你从十年前便对我又是相助、又是追杀,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天才影帝?你的哪句话是真的?” “对,你没法理解。”苏伯凌忽然放慢了语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缓缓道,“因为我重新开始了很多次,多少次我已经忘了。” 苏伯凌抬起眼睛,轻声讲道:“我为了救她,重新将这个世界过了很多次,我一直在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和你一样的人。” 许沐再次有些迷茫,竟没有答话。 苏伯凌又慢慢接着道:“沐辰,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回去吧,你还有机会。等你拿到药,我就会帮你回去。” 许沐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是脑中却一片空白。 “你别觉得我骗了你你就要一直猜忌戒备我,这世上有哪个人对你是真心?没有,没有一个人,从未有人对你坦诚相待过。我只骗了你这一次,你便记恨上了我?可你所谓的那些‘对你好’的人呢?他们又是如何欺骗你的?你以为的深情,只不过是做戏;你以为的信任,只不过是蒙骗。许沐辰,不是我将别人想得太邪恶,而是你将别人想得太善良。” “你给我闭嘴!” “我闭嘴?你也不想想你的师弟是如何在你面前演戏的,你如今也早遂了他的愿被吃干抹净了吧?也不想想你的师妹是如何欺瞒你的,现在你还替她来问我讨要说法......” “你这个疯子,你他妈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伯凌又上前了一步:“觉得害怕了?觉得不可思议了?你知道关离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心二心想要找我寻仇,谁劝都劝不住吗?你以为她想杀了顾景吟、想杀了我,都是为了给你报仇?” 苏伯凌露出了个怪异的笑容:“五年之前,来苍雪山请五派支援的不是煜城,而是她。你以为墨池峰百年大派说亡就亡?若没有内应,怎会一夜倾覆?” “你这个疯子!”许沐深吸了口气,可声音却打了颤,“你他妈说什么话我都不会信的!” “许沐辰,你这个模样真的很可笑,你也不去想想为何单单就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么牵强的理由你也信?噢,对,也是,你来得晚,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你可知道她的原名叫何语蓉?她的父亲就是二十六年前在百妖大会上丧命的那个倒霉蛋。五年前我让她在我这里留了信物,所以等她重整了旗鼓,便翻脸不认人,不但不感谢我还要来杀人灭口......”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这群疯子!”许沐喃喃道。脑海中忽然闪过几日前问及她理由时那张隐隐发白的脸色和忽然暴怒的反常,心中似乎炸开了热汤岩浆一般,烧得胸口作痛。 “对!我们都是疯子,因为这个世界不适合你!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我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苏伯凌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道,“你不属于这里,你该回去了。” 许沐的胸中似乎被人割裂一般的剧痛,双眼发黑,脑中乱作一团。 头昏脑胀之间,苏伯凌的声音像飘渺的云烟,一句一句,飘绕在他耳边: “只要你把药拿回来,我自然将生怨峰让给你,到时候你就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两相盈利,有何不好?”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放不下什么?谁还值得你留恋?” “沐辰,做人不要太傻,你与其考虑别人的想法,不如为自己想想生路。” 许沐慢慢顺着墙坐了下来:“好。” 第46章 背驰第七步 苏伯凌听了这话,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蹲下来看着他:“你能答应,还算是个聪明人。” 许沐用双手捂住眼睛,靠在了墙上,觉得呼吸好像都困难了起来。他不介意这世上有他不清楚的事情,可他还是没料到忽然揭开真相的打击,竟会是这般摧心剖肝,似乎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浇得自己透心凉。 ——似乎不怎么好受。 苏伯凌也不说话,只是在对面像看街边乞讨的叫花子一般盯着他,片刻,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将地上的一片凌乱狼藉踢到一边,俯身去看床榻上的人,似乎是准备给她疗伤。 殿内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令人胸口发闷。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衫、打散的屏风,还有骇人的尸骸。一切似乎都是萧索残败的绝望模样。 就在此时,安静的流云殿外,竟急匆匆飞进来一个人影,跪倒在门口:“掌门,墨池峰主上山了......” 只是这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直到最后竟变成了一句走了音的低呼。 苏伯凌闻言,脸上的温和瞬间化为了怒气,三步并作两步迈出内室。右手猛地一挥,一道琴弦像凌厉的皮鞭一般发出一声脆响,不仅抽出一汪鲜血,还抽裂了雕花的门板。 “既然进来了,那也就别活着出去了。”苏伯凌望着身前断裂成两截的人喃喃自语道。 “你和疯子有什么区别?”许沐在他身后轻轻说道。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苏伯凌这才回了神,转身走回了内室,声音又恢复了镇静。 许沐坐在地上笑道:“我知道,你在平日里怎么温和有礼都可以,可是唯独在你姐姐的事上,却像变了个人一样。连一点她落魄的形象都不想让外人看到,既然如此,你与其随随便便去杀了别人,为什么不先杀了你们自己这对祸害。” 苏伯凌瞥见他说话的样子,忽地转了个方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懂,我来来回回近百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绝对不能再失败,你必须救她!你答应过的!” 许沐被他摇晃得眼前发晕,却依旧笑着看着他:“好好好、我答应过的、随便吧、随你们怎么样吧、你们爱在这里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苏伯凌看他这副神情空洞的模样,松开了他。许沐回了一会儿神,才笑着低头整了整衣衫,又抬起头,轻声道:“你们真让我开眼界。” 苏伯凌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回身走到床边坐下。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女子身前的伤口,眉头越锁越深,停顿了片刻,才伸手小心翼翼将剑拔|出来,扔在一旁。动作轻柔无比,似乎是不忍心下手一般,额头上尽是汗珠,双臂不自主地打颤。 拔|出了剑,苏伯凌轻轻松了口气,慢慢将女子扶了起来。本想要运功疗伤,却又有些犹豫,停下了动作。 疗伤的话必须打通穴脉,可那样无疑一并加速了煞毒的蔓延。若是真那样做了,怕是连三个月都剩不了,可能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 许沐慢悠悠从他身后走上前,俯身看了看女子的伤势,忽然道:“苏掌门,在下对这种体外伤痛最拿手不过了。” 苏伯凌闻言忽然反应了过来,连忙转头,声音控制不住地高了几分:“快!快帮她!” 许沐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很:“笑话,我为什么要帮?我只说我可以,又我没说我会帮。” “你!”苏伯凌怒喝道。 “这伤又不致命,要她忍忍又如何?况且你也可以替她疗伤啊,大不了只是少撑几日罢了......” 苏伯凌脸色发青,目中似要喷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右手一甩,要抽出一根琴弦来。 许沐见他的样子,立马上前了一步,握住了他的琴弦,手心瞬间被锋利的弦光刮出了鲜血。许沐侧身用另一只手从榻上拿起了自己的剑,递在他身前,笑道:“你终于想杀我了?想杀我就用剑,这样还能更快。” “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苏伯凌强压怒火,低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曾经不是这样的,你曾经一定会......” 许沐道:“对、没错,我曾经肯定会尽我全力去帮她、拼了命去帮她。可我现在不想了、以后也不会了,因为我觉得没意义,真的,特别没意思,我帮了你们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我只不过是个被你们玩弄的傻子,对不对?” 苏伯凌看着他,目光愈发阴沉。 “你们一个个都想尽办法瞒我骗我逼我好让我替你们做事完成你们的心愿,就没觉得,有些太过了吗?” 半晌,苏伯凌答道:“有一点,你错了。”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也不想知道再多了,我都不感兴趣了,我真的很累,随便你们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许沐松开了剑和琴弦,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将女子身上的被褥盖好,伸手放在了她身前。 苏伯凌望着他的动作,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怔怔收了右手琴弦。 难道这一回,自己,真的算错了。 难道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个人就真的会答应么。 可是,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在没有利益驱使、威胁相逼的情况下还能出手全心全力相救。 所以,大概也不算做错。 “苏掌门,我现在就只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就是说话算话。”片刻之后,许沐收回手,抬头轻声道。 “我绝对说到做到,公子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全力相助公子。其实我也不想这样逼你,我只是惯用了这些手段......” “少来。”许沐抬头冲他笑了,“我不想听你再说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见到你们一眼了。真的,这些就当是我梦见的一个笑话好了。”许沐说完拍了拍手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苏伯凌立马后退了一步,身手拦住了他:“你想去哪里。” 许沐停住了脚步,回过身道:“我还能去哪,鬼府。” 苏伯凌本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听了这话,忽然一愣。 “不用谢我,我救我自己,不是你说的吗。”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我不喜欢有人缠着我。” “我必须跟着你。” 许沐闻言愣了一下,才笑道:“噢,我忘了,苏掌门一向行事严谨,如果不紧紧盯着我,我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办。” 苏伯凌解释道:“我只是想助公子一臂之力而已。只是,我现在还走不了,我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苍雪山,漆月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况且你的师弟和师妹对此处还是虎视眈眈,不如我们今日一起解决了此处事端再走......” “啊,这样啊,那就拜托苏掌门了。”许沐冷声道,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杯冷茶,兀自灌了下去。 “沐辰你这是什么意思,拜托我又是什么意思。人是你带来的,你难道不出面解决吗?” 许沐将茶水咽进肚中,放下茶杯,轻笑道:“笑话,人是我带来的?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很熟吗?不、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反倒你更清楚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是来找你报仇的,你去解决不是天经地义吗?” 正在二人说话间,原本安静的殿外却隐隐起了喧嚣声,而且这阵喧嚣愈来愈强,距离也愈发靠近。 紧接着大门猛地被撞开,三名青衫男子扑了进来,跪下道:“掌门你不在,他们已经在飞桓殿前打了起来......” “滚!”苏伯凌猛地转过身,袖中五指张开,射出五根银弦,狠狠甩了出去,霎时血肉横飞,活人便成了死肉,“我说过!我说过任谁都不能私自进流云殿!你们自找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疯狗。”许沐翘起一条腿叠在另条腿上,微笑着看着他,不疾不徐道,“有谁会知道有‘温润公子’美誉的苏掌门,在流云殿却是一条疯狗。” “你够了!你说得够多了!我都是被你逼的!” “好好好,我不说话,麻烦苏掌门你快去殿外看看吧。”许沐依旧说得不紧不慢,“噢,不对,你现在应该趁着苍雪山弟子在外面迎战的功夫,赶紧收拾东西夹起尾巴逃走,毕竟关离影想杀的人是你,又不是你的弟子,她和他们纠缠一会儿便会杀进来取你的命。” 苏伯凌气得迈开步子便走,走了一步又回身一把抓过他,“你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若是将你留在这里我便是疯了!” 说罢紧紧拽着他的衣衫将他拖出了殿门,拉上剑,便往飞桓殿去。 飞桓殿鎏金铜瓦、斗拱交错。殿檐上的十八只青鸾展翅昂首,宝石铸成的眼睛在日光熠熠生辉。百级白玉阶梯下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中央立着三根石柱,扬着三面青色旗子。 只是如今那三面旗子却都被箭矢穿了个正透,落魄地耷拉在石柱上,上面的三只青鸾也仿佛被一箭穿心似的,翅羽残破。 殿前人流交错,白色的衣裙汇集在一起,像是一股开闸泄洪般的巨浪,自外向内涌进来,随即混杂在一众青衫之中。 四面八方涌来兵器相撞的嘈杂之声。剑刃划过琴弦的刺耳呼啸,伴随着灼目的剑芒,令人倍感焦躁。 许沐从剑上跳了下来,站在殿前的门柱旁,望着殿前混乱的人潮,没在往前走一分。 “他在那里!”乌泱的人群之中忽然直直伸出一根雪白的剑锋,正正指着御剑空中的苏伯凌。 整个人群都寂静了一下,紧接着白色衣裙犹如潮水汇集,瞬间围成了不大不小一个圈子,刚好将苏伯凌包入其中。 许沐依旧没有动,只是远远看着他们。 他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该去劝架还是帮忙。可是随即又将这个念头打消掉了,自己这么多管闲事,究竟是为什么?况且自己去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如今的自己连自己的剑都控制不了,还能干预别人些什么? 苏伯凌一甩手便用银弦将白色的圆圈打散了,可是随即又再次被包围了起来。他仿佛是混战的中心,外面包裹着一层雪白的衣裙、雪白外面又围绕着一圈青色的衣衫。 剑芒、弦光、鲜血。 在衣袂上绽开的血红在青衫和白衣之中格外鲜明。 许沐被正午的阳光照得眼睛发酸,浓郁的血腥逼得他几欲作呕—— 是一种轻微的、淡淡的恶心。可是这种恶心随即在体内滋生、放大,变得气势凶猛,占据了整个身体和思想。 恶心。 无论是血肉翻飞的恶心、还是欺骗算计的恶心,都是一样的令人感到窒息。 许沐用力深呼吸了几口,忍住了胃内翻搅的恶心感,从倚着的柱子上站直了身子,顺着几百级阶梯慢慢走了下去。 走在刀剑纷飞的混乱之中,他竟没有被砍到一下,只是脸上偶尔溅到微热的血液。 “苏伯凌。”许沐远远道,声音不高不低,没有语气,“你留条命。” 这一声很快便淹没在打斗的声响中,可是一秒钟后,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喝到:“收手!” 与兵器的铮鸣相比,人的话语总显得要弱上几分,几乎是微不足道。于是女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停下!墨池峰的弟子们,收手!” 这次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光芒也骤停。 许沐只见到远远一抹白衣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师兄?是你吧!” 紧接着,一名女子慌慌张张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是我。”许沐对她笑了笑。 “你没事吧,你还好吧。”女子眼眶发红,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臂。 “我很好。” “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这么久消失不见,是出了什么情况......”女子死命地揪着他的衣衫,仿佛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似的。 许沐低头道:“师妹,我求你件事,可以吗。” 关离影闻言神色有些古怪,诧异道:“求我件事?什么事?师兄讲。” “能不能求你放过他。” “放过谁?” “放过苏伯凌。” 关离影闻言愣在了原地,表情惊异,愣了一会儿,又道:“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放过他......” 许沐不急不慢轻声道:“师妹,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既然了了心愿,就别再贪恋名声,名声这种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的。” “师兄......”关离影双目忽然睁大,手足无措,紧接着又猛地摇了摇头,抓住了许沐的衣袖,“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是姓苏的对不对!他是个骗子!他都是骗你的!” 只是她吼着吼着却发现了什么,急忙收住嘴,却似乎没了意义。 许沐笑了笑,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又没怪你什么,我只是求你留他条命,毕竟你也杀了他几个弟子了,泄愤也够了。” 许沐将她的手臂拿下去,向着人群中走了几步,语气平静道:“苏伯凌,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怕再不走,自己就要毒发身亡了。” 苏伯凌收了手中琴弦,从层层杂杂的人海中走出来,面容竟是平和:“我走了,关峰主难道不会将这里彻底毁了?” 许沐看他这副惯有的温文尔雅模样,愣了一秒,才将他与方才在殿内癫狂发疯的人合为一体。转过身,道:“师妹不如和我一同去吧。” 关离影闻言抬起头:“去哪里?” “师妹不是执意想杀了他吗,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师妹跟着不是更放心?” 关离影没有答话。 许沐道:“你不愿意?” 关离影还是沉默,片刻过后,才答道:“既然是师兄的请求,我是肯定要去的。” 许沐笑了笑,没说话。 殿前的百人皆是立在原处,琴还在手、剑未收鞘,只听令下,便随时准备继续奋战。 可关离影却只是转了个身,将长剑收起,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一众白衣女子因为方才的打斗而脸色发红,此时听到这话,脸色纷纷成了煞白: 一心想要杀了苏伯凌的峰主,此时胜利在望,却忽然住了手? “知落,你带她们回去,我过几日就回。” “可是.....”黎知落站出来,刚想反驳,便被关离影狠狠瞪了一眼,又只好改了口,“好。” 答完了又觉得不甘心,抬起头:“那......义父会跟着姑姑一起回来吗?” 话音一落,关离影没有作答,而是回身去看许沐,一并带过去了好几道视线。 许沐思忖了一下,道:“我从前总是轻许人诺言,如今却不敢许了。不过,有缘自会再见。” 黎知落脸上的不甘心,此时却忽然凝固住了,紧接着成了惊慌:“义父,你这话......” “师兄,是要去伏云山么。”关离影声音忽地低了下去。 许沐闻言忽然笑了:“我为何要去那里。” 还未等其他人接话,许沐便又继续说道:“我们不要耽误时间,苏伯凌,麻烦你让你的弟子们各干各事去,然后你跟我走,不然再拖下去我就要一个人去了。” 苏伯凌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将一身青衫整了整,染了血的斩去、沾了土的拍去,这才抬起头,温和道:“等苏某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发。” “噢,对了,拜你所赐,我现在没法御剑,还请你带我一程。”许沐道。 “公子放心。公子稍等片刻。”苏伯凌说完,回身对苍雪山弟子道,“帮我好生照看着许公子,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许沐笑了:“你放心,我不会走。” 苏伯凌听了他的话,道:“我只是担心公子会性急等不了,既然公子承诺不走,自然更好。”说罢转身急匆匆向流云殿而去。 许沐见他走了,自顾自走到一旁的石墩旁,坐了下来。忽然嗓中一阵不适,逼得他想要干呕。许沐伸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笑得僵硬的脸颊,胃中的恶心感又开始作祟。 这种天天陪着别人演戏的日子,是不是应该结束了。 “师兄,你今天似乎不对劲,没发生什么事吧?”关离影急忙追上来。 许沐抬起眼,扫过面前形形□□的人脸,忽然觉得这幅景象很可笑,很近又很遥远、很真实却又很虚无。如果所有的这些都是一幅画,撕碎了便能看到自己原先那个真实的世界,那能不能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许沐呼吸急促,头眼发昏,觉得有些不正常,好像体内被什么控制了一般,似乎有第二个灵魂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 人面煞的威力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许沐猛地站起了身,朝外面走过去。 苍雪山的弟子们见状纷纷围了上来。 许沐仍旧没停,朝山门处走去。 “公子,掌门有吩咐,还望公子可以体谅我们。”为首的几名弟子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跟着他走了几步,只好开了口。 许沐脚下未停:“我头晕,想先下山,你们不放心,就跟着我好了。” 关离影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起身跟着他一起,挥了挥手,令墨池峰的弟子们都跟上。许沐一人在前面走着,身后竟浩浩荡荡跟了近百人。 许沐照着来时的路,慢悠悠沿着青石台阶下山,山中清风阵阵,稍稍吹去了一点不适感。 只是身后的青鸾弟子一直追着喃喃不绝:“公子、公子,公子请体谅我们,掌门吩咐了......” 许沐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派一个人告诉他,我在山下等他,其余的跟着我不就行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还有什么能耐逃走?” “这......”那名弟子犹疑了片刻,还是应道,“好吧,我回去通报一声。” 许沐回身继续朝山下走,身后纵有百人,可却无一人言语,安安静静、堪称诡异。 许沐只低着头走路,耳中只能听到身后一行人的脚步声。 只是这脚步声,在不知走了多久过后,便忽然消失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身后的近百人,不知从何时起,便不再跟着了,而是停下了。 许沐觉得有些奇怪,回过身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又转过头来,才发现了不同之处。 “啊,你来了。”许沐笑了笑,声音还是平淡。又迈步下了几级台阶。 只见来人面色沉郁,一双清澈的眼眸此时却深若幽潭,透着寒意。身后还站了几十名年轻男子,皆是赭色衣袍。 两群人在狭窄的山道上相遇,彼此阻挡了对方的前路。 “师兄为何又上了山,还瞒着我?”顾景吟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道,语气不佳。 许沐听了他的话,应道:“啊,我上了山、还瞒了你,实在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做。你应该很生气吧,那你便怪罪我吧,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你怎样能解气就怎样......” 顾景吟听完他这番话,眼神似有波动,道:“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好好的。”许沐答道。 顾景吟锁了下眉头:“师兄,你有什么就告诉我,总是瞒着我来做这些,你觉得我心里会怎么想,你觉得我会踏实放心吗?” 许沐听了这句话,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突然忍不住地想要笑。心里忽然交错而生出了无数种想法,想要当面质问他、可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想一切都不去想离开这里。可是种种想法纠结缠绕,成了一团乱麻、一块石头,堵在心口。 “师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顾景吟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看着他,眼中潭水化为了一片柔和。 “不要怎样?” “不要再瞒着我了。” “好,不会了,不会瞒着你。”许沐顺着他讲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们下山,我特地来接你跟我回去,以后我们就......”顾景吟拉着他的手,话语柔和。 “啊,这不行。”许沐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还有事要做。” 顾景吟的眼眸又沉了沉,道:“什么事?” 许沐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身后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男子青衫缓带,沿着石阶飘然而下。 “公子既给了承诺,为何又突然反悔?”苏伯凌来到近前,见了来人,也不吃惊,反倒似胸有成竹般行了礼,“顾掌门。” 顾景吟没看他,而是继续对许沐道:“师兄有什么事。” “我要和他一起去办件事。” “什么事?” “一件很复杂的事。”许沐的语气依旧是轻飘飘慢悠悠。 顾景吟神色一黯,道:“师兄方才刚说对我不会再有所隐瞒,为何此时又开始搪塞?” 许沐道:“我为什么不能有隐瞒?你是我什么人?我又不是伏云弟子,为何要事事都向你禀报?” “师兄!”顾景吟被他这番话气得声音发抖。 转而拔剑对准了苏伯凌,怒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伯凌先是一惊,随即温和笑道:“顾掌门这般迁怒于我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苏某只是个外人,能做什么。” “奸滑狡辩。”顾景吟双目一沉,挥剑向苏伯凌心口刺去。 只是苏伯凌还没有拔剑相迎,便有人一把握住了剑刃,将这一剑挡了下来。 “师兄!你要干什么?”顾景吟双瞳猛地一缩,抬起头惊恐道。 许沐压下了他的剑,轻声道:“你杀他就相当于杀我,你这一剑若是为了取他的命,不如直接冲我来。” 第47章 背驰第八步 顾景吟的剑还握在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道蜿蜒的血迹像一条小心翼翼的藤蔓顺着锋刃爬了下来,流在剑柄上,滑到顾景吟的手心里。 顾景吟手臂一抖,像触了电一般,立刻收回了剑。 本来只是细微的伤口却因为这个动作被猛然撕裂,刺目的鲜红洒落在二人的衣袍上。 顾景吟顾不上其他,立马要上前去拉他的手,语气焦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想伤到你的。” 许沐却丝毫表情没有,握起手放在了身后,轻声道:“你没有伤我,是我自找的。” 顾景吟的右手本想去拉住他的手臂,却只碰到了他的袖口,便一空,什么都没抓到。 “走吧。”许沐低头饶过他,继续向下走,这两个字也不知是对谁而说。 苏伯凌嘴角还是浅笑,似有歉意,一边冲顾景吟略微颔首,一边饶过他追了下去。 顾景吟回身,眼中尽是阴影,望着他们两个欲走愈远,呼吸微微打颤,手中的剑柄几乎被握得碎裂。 “给我拦下。”顾景吟声音暗哑,一字一句道。 几十名青年男子闻言立刻快步追上前,层层叠叠严严实实,将山道围得密不透风。 顾景吟心中几乎是咬牙切齿,面色也是阴郁至极,冲到他身前,一双手一并将他两只手都紧紧握在了身前:“你哪里都不准去!你别再想从我这里逃出一步!” 许沐本来就头晕,心里又乱,被他这样握着,竟然没能挣脱开。 只是,他好像也不想怎么挣脱。只是抬起眼睛看着身前发怒的人。 苏伯凌见许沐的手腕几乎被顾景吟掐得变了形,在一旁道:“还请顾掌门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说话,莫要轻易动怒。” “不关你的事。”顾景吟没看他,还是盯着身前的人,只是这次换了个温和点的口气,“跟我回去。” 许沐笑道:“为何要和你回去?而不是和别人回去?” “因为你不能和别人!只能和我,只能是我,知道了吗!”顾景吟声音不大,却字字都透着命令和强迫。 他原先只有愤怒和不解,此时却突然自心中升起了一丝暗暗的不安,好像要失去什么的不安。 “你怎么啦?昨天还在我耳边柔声讲话,今日就忍不住了?装不下去了?还是我没能满足你所以等不及了?”许沐抬眼对他笑道,语气还很温柔,话也说得不急不慢,“如果你不满意,现在就可以将我绑起来、锁起来、将我关在你的地宫里,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景吟气得胸口要炸开:“师兄......” “反正这些事情你都对我做过,我也不在意你再对我做一遍,这才符合你的风格,对么。”许沐这番话说得很艰难,双手被他捏得剧痛、胃中翻腾、脑内眩晕,浓重的不适感逼得他双目泛红、充盈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顾景吟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中传来了骨头错位的“喀喀”声。想愤恨怒吼,可又咬了咬牙,将怒火咽了下去,沉声道:“师兄向来都爱猜忌我,我无所谓。但是,你别再想再逃走。” 许沐觉得这世上仿佛没有一点空气了,令人窒息。整个世界都好似成了一个巨大又狭小的牢笼,层层压迫、步步紧逼,让自己无法呼吸。 几乎是筋疲力竭。 “好,好,好,我不逃了,我逃到哪里去呢?”许沐似乎失了力气,声音轻得听不清晰,好似喃喃自语,“你杀了我吧。” 眼睛酸痛,因为模糊的泪光遮挡了视线,许沐虽然很努力地看着面前的人,但还是有些失了焦距,“你杀了我,杀了我、我也就没法再逃了......” 顾景吟整个人猛地一抖,他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在那三个字传到他耳中的那一刻,心里也跟着彻底裂开了,仿佛站在深渊之口、悬崖尽头,却没能抓住那个人的手,而是眼睁睁看着那抹人影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如果方才是不安,此刻便成了绝望。 如果不能得到他,那也要让他做自己紧紧握在手中的一撮尘埃,永远没有逃离的机会。 心中疯狂的想法让手上的力度愈发吓人。 胸口处仿佛慢慢汇集起了一团隐秘的烈火,啃噬着心脏,又烫又冷。 紧接着,一片冰凉贴在了自己燃烧着烈火的胸口,那是一把剑。 “顾掌门,苏某也不想和你交手,只是你若再不放手,他的腕骨便会断掉。”苏伯凌的剑轻飘飘放在二人之间,没有杀气,却足以将他震醒。 “又有你什么事。”顾景吟闻言猛地松了力气,可是仍然不舍得放开他。 许沐仍旧静静看着他,丝毫没有抽出手的意思,好像将这件事忘了一般。 苏伯凌收了剑,将许沐的手臂拉了出来,温声道:“公子不要这般自讨苦吃,还记得你想做的事么。” 许沐转头看了看他:“啊,记得、差点就忘了。”说完将两只手尽量自然地放在身侧,虽然这“自然”是强装出来的,因为手腕已经没法动了。 “师兄,我不想逼你。”顾景吟双目紧紧盯着他,可是目光之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祈望,“但你要是执意如此,我就不得不逼你。” 许沐转过身,又将两只手举起来递给他:“那你将我绑起来牵着走如何?让大家都看看我这副形象,让他们都明白我只不过是你的玩物,好吗。” “反正你的弟子们早就见识过,我被你用锁链绑在身上,你一拉我便踉跄一步的样子,他们一定觉得好看极了、可笑极了吧。可是更可笑的是,这个被你像只玩物一样绑着的人,还会对你心怀愧疚、还会对你百依百顺、还想着照顾你一辈子,这真的是太好笑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师兄.......”顾景吟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紧紧抱在身前,“师兄我错了,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做,不该那样对你,我不会了。” 他以为将这个人抱在怀里,便会重新得到即将失去的安全感。 可是没有。 他的怀里好像没有人,只有冰冷。 曾经的自己不论做什么,好像都会得到原谅,都会有只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背,说“没事。” 可是这一次,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了? 顾景吟在他耳畔低声念道:“师兄你不要这样对我,你要我怎么样做,师兄,我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 许沐依旧轻声:“我没说你有错,又怎么原谅。” 顾景吟却生怕听见自己没错,连忙道:“不、不,我做错了,我改,” 许沐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睫,一滴细小的水珠落在了自己的食指上。许沐将手放在眼前,借着明亮的日光,仔细看了看,缓缓道:“顾景吟,你的眼泪,都是真的么。” 顾景吟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怔了一下,放开了怀里的人。 “这么久,你一定很累吧。” 顾景吟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不愿相信这个人说出的话——用这种语气、用这种态度。 许沐后退了一步,从他身前离开:“你问我你要怎样做,我来告诉你,你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会原谅你。” 顾景吟没有说话,四周也都是一致的沉默。 “你想说你做不到,对吗。”许沐抬头看着他。 顾景吟依旧沉默地看着他,双手皆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半晌,才低声道:“好,听师兄的。” 许沐闻言笑了,道:“希望你这次的话,是真的。” 语罢向前走了几步,在几排伏云弟子的人墙前停了下来。几十名男子毫无退意,甚至手还按在剑柄上。 “让他们走。”顾景吟轻轻说道,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山风阵阵,将云霭吹了过来,遮天蔽日。原本还算明亮的午后,此时却一片阴暗,似有森森寒意。 顾景吟侧身站在高处的山道,盯着两人的背影,停了片刻,才对周围人道:“给我跟上。” 关离影自他身旁走过:“顾掌门,你可当真是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顾景吟道:“师姐不也一样。” 关离影停下了脚步:“你少这般讽刺嘲笑我。” 顾景吟答:“是,我知道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不过,我对其他事情我也没什么闲心。” 关离影双目微微眯了一下,“你也不会再知道更多了。”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便带着一众仙子般的女子从他们身旁擦了过去。 “师姐也要插一手?”顾景吟低头给众女子让开道。 关离影冷哼一声:“是师兄亲口点名要我跟着他去的!和你不一样。”边说边停住脚步,回过身,“出尔反尔、偷偷摸摸。” * 鬼府地处极寒之地,千百年无活物敢闯进。 鬼府所在之地称为“寒疆”,终年冰封雪冻、人烟罕至。寒疆之中乌云滚滚、阴风阵阵。 有传说,鬼府之中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鬼王”的魂魄,和无数的厉鬼。 “鬼王”本是鬼道中人。修鬼道者向来行事诡秘、很少现身。多数都将自己隐藏在蛮荒之境或是幽暗之地。虽说鬼道并非正途,可却从千年之前便有人执着此道,历史可谓源远流长。 鬼道之所以被传得狰狞可怖,令人闻之丧胆,是因为鬼道融合了上古妖术、异域邪法、冥界鬼符。这三种至阴至邪之法让鬼术变得阴鸷狠辣,既可化身魔魂凶猛搏杀,又能幻化妖蛊以毒蛊噬人魂魄气血。 所以一旦招惹鬼道,等同于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不论是凡人百姓、还是玄门术士,都对此道避而远之。 鬼王便是百年前的鬼道修者,在寒疆苦练数十年,妄图以吸食生人魂魄快速提高修为,导致寒疆方圆近千里生灵涂炭、冤魂无数。 于是十方仙门道士在一百年前聚集于寒疆,联合诛灭鬼王。 千人汇聚于鬼府,可却无一人活着出来。 有传闻说,最后一个仙士,在即将身死的前一刻,拼劲所有灵力将鬼府从里死死封住。 有人猜测,鬼府中定是有无数极其凶煞骇人的厉鬼,里面的人都死绝了,身死之后怨念太深,化为鬼魄日夜相斗。 总之,时间过去越久,鬼府便越是阴身诡秘,更无人敢去。 许沐道:“所以,你让我进去做什么?送死么。” 苏伯凌道:“当然不是。公子耐心听我讲,人们总是喜欢危言耸听、以讹传讹。其实鬼府之中有冤魂不假,可是冤魂倒也没有什么杀伤力。鬼府之所以恐怖,是因为鬼王生前曾经养了一群鬼妖,就是你见过的人面煞。人面煞可大可小,有眼有嘴,离了人身还会生出手脚。它们就像寄生菌一样疯狂繁殖,以汁液幻化出形体。人面煞一旦上了身,此人就必亡。所以当年的鬼王之所以所向披靡,就是因为他有人面煞。我猜,当年那个修者,定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面煞出来祸害人间,才封住了鬼府。只可惜,这玩意儿还是流了出来。” 许沐道:“你的意思是,鬼府里有这玩意儿,所以你才不敢进,让我来?” 苏伯凌道:“这倒不是,只是鬼府构造繁琐、机关重重。鬼王曾经炼制过一个宝物——以活人的生魂炼成的鬼丹,是唯一能够解人面煞毒的东西。一颗鬼丹需要五千名活人生魂炼制,制法谁也不知道。当初他纵横世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有许多玄门世家的弟子都中过此毒,世人皆想要鬼丹解毒。他深知若是鬼丹流了出去,那他的威力便会大减,所以他将鬼丹藏在了鬼府的深处,设以最毒辣的蛊术。” 许沐笑了笑,道:“等等,请问这个鬼王是不是脑子有坑?若不是他想救人,为何要去炼鬼丹?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场么。请问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为什么要有救人的念想。” 苏伯凌沉默了片刻,道:“世上哪有善恶之分,善念恶念,都只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 许沐笑了笑,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继续说道:“是不是想要破了他的蛊术,就需要搭上性命。可是人死了,就没法把鬼丹拿出来了,所以你才想到了我,对么。” 苏伯凌闻言没有反驳,说道:“在进入鬼府最深一层之前,我都会全力相助公子,只是最后一步,还需有劳公子完成。” 关离影道:“师兄什么意思?既然要丢掉性命,为什么还要进去!” 许沐笑了笑:“没事的,我不会丢掉性命,师妹不用紧张。” 三人立于阴森的鬼府前,天色暗沉,似风雨欲来,周遭尽是冷风狂啸。 许沐抬头望了望高大的石墙,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道:“你们两人,进去了就别再闹,有何仇怨出来再说,可好。” 苏伯凌笑道:“苏某何时闹过,只不过是关峰主执意要杀人封口。只是姑娘多虑了,在下没有乱讲秘密败坏他人名声的恶习,况且关峰主这几年得的美誉还不够多吗?此时还能以复仇之名光明正大地杀上苍雪山,关峰主还不觉得知足......” 关离影双目圆睁,猛地拔出长剑:“我不介意先杀了你再进去。” 就在起了争执之时,忽然身后一阵响动,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 许沐转过身,眉头一皱。 只见来人是一名男子,身着伏云衣装。 “公子。”男子走至近前,并未在意其他二人,而是对着许沐颇为恭敬行了个礼,“掌门说既然你不想见他他便不来,只是派我跟着公子。” 许沐闻言面色没什么波动:“那你就跟着吧。” 说罢便转身,随即又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可是......” “是我,公子还记得我?”男子抬起头,欣喜道,“我还未来得及向公子道谢。” 许沐疑惑道:“向我道什么谢?” “谢公子多年前为在下开脱之恩。”男子眉眼间尽是感激。 许沐想了想,四年前,在巫祁岭,自己好像是胡乱说了几句“林行之他没告密”的话,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几个字也值得谢? 难道说,因为这几个字他就免了一死? “不必谢我,我只是道出事实而已,既然来了,那我们就进去吧。”许沐说完迈开步子,走近了几步,伸手推了一下石门。 门便开了。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封印。 这里就好似一个废弃的石楼一般,毫无玄机。 许沐回身看了一下几人,便低头走了进去。身后三个人也都不再说话,连忙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门后是满目漆黑,深不见底的漆黑。 关离影拔出了剑,银色的剑光幽幽照出一片前路—— 只见这里丝毫不像想象中的鬼府一般富丽堂皇,而是,什么都没有。 像一个巨大的洞穴,四周皆是冰凉的石壁。可是又和洞穴不同,因为,石壁隐约是透明的。 许沐走到石壁前,探身向其中看了看,发觉这透明的石壁就像冻久了的冰块一般,虽然大眼看去是透明,可是仔细看,却是浑浊的白。 “师妹,借你的剑一用。”许沐回身道。 关离影连忙上前,将剑举到许沐身侧,照亮了他前方的石壁。 霎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石壁动了。 或者说是,石壁里的东西,动了。 许沐连忙按住了她吓得要后退的剑,举得近了些,四人都看清了石壁里的东西。 石壁里,是人。 而且不是一个人,是成千上百的人。 每个人都神情可怖,身形怪异,几千双血红的眼睛似乎都在死死盯着进来的四个人。 关离影没忍住,轻叫了一声。许沐道:“不用怕,他们都已经死了。” 只是这句话话音刚落,几人便看到石壁中的人,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动了起来! 起初是细微冰裂的声音,最后却越来越强烈,“咯咯吧吧”,四处作响,仿佛骨节错位般,在寂静的鬼府之中,此起彼伏。 许沐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夺过关离影手中的剑,猛地□□了剑鞘中。 四周霎时一片黑暗。声响也随之骤停。 “师兄?” 女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子的语气隐隐发抖,向着许沐的方向靠了几步。 许沐定了定神,道:“刚刚的声音是人面煞发出的,冻在石壁中的人身上都爬满了人面煞,只是我猜测这里的人面煞更高阶一些,不吃血肉,只吃生魂。可是虽然它们有嘴有眼,却没有耳朵,所以听不见我们的动静,但是能看得见我们的身影。” 林行之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在黑暗中摸索?” “没错。” 几人闻言都不由心中无底。 黑暗总是象征着未知,总是会令人更加恐慌、无助、甚至......猜忌。 只听一声剑响,紧接着是衣衫撕裂的声音。 “谁!做什么!”女子尖锐喝道。 “我。”林行之答。 “你为何无故刺我?”女子声音中的愤怒很是强烈。 “还请峰主自重。”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峰主不要对许公子拉拉扯扯。”林行之依旧答得恭恭敬敬、一本正经。 “你......”关离影怒道,“我只是怕与他走散,拉住他的衣袖。我们是师兄妹,这些事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我奉掌门之命行事。” 关离影怒不可遏,提剑便刺。顿时黑暗之中想起剑刃交错的打斗之声,而且愈发激烈。 许沐道:“一件小事而已。你们都安静一点。” 说完自己先在前面走了起来。 几人连忙跟上,老老实实走起了路。 一路上都没人在说话,也没再生什么事端。 四周安安静静。 许沐越走,越是心中觉得诧异,莫非这里当真除了人面煞之外,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却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停住了脚步。 怎会安安静静? “苏伯凌?师妹?”许沐回头喊了几声。 豪无应答。 周围没人。 许沐不甘心地拔出剑来扫了一圈。 没人。 许沐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巨大的鬼府之中,只有他一人。 许沐慢慢收了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了下来。蹲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地砖上摸索起来。 他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扫过一眼地面——地面上铺着整整齐齐的石砖,每一块上面都刻着繁复的咒语和花纹,一块一块、一排一排,很是规则。 许沐想到这里,把手放在临近的一块地砖上,一动不动,静静等着。 果然,大约十分钟后,他的手离开了石砖。 不是他抬起了手,而是石砖自己离开了, ——移动到了下一层。 紧接着另一块石砖迅速顶了上来,将缺口封得严严实实。 许沐想起,方才确实听到过几次声响,只是当时他还以为是谁的剑拖在了地上,却没想到竟是石砖换位之声。 也就是说,站在这块石砖上的人直接掉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便有石砖顶上,将他的惊呼盖在了地下。 许沐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走。 根据他刚才的判断,石砖移动的速度,几乎可以说是平稳,仿佛一个运送东西的电梯。所以掉下去的人,不是摔下去,而是被平稳地运到了下一层。 既然如此,就算被运下去了,也无所谓。 于是许沐依旧步速未减向前。 只是这条路仿似没有尽头一般,他大概走了多久连他自己也估计不出来,就在他实在双腿酸软打算坐下歇歇再继续的时候,身边又响起了石砖移动的声响。 “沐辰,你在这里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份外焦急。 许沐转身:“啊,好巧,你又被运上来了。” 苏伯凌:“......” “既然你又回来了,那我们就继续走吧。”许沐回身向前,嘴中未停,心想有人不如说说话,不然一会儿又没了,“这个鬼王可真是有意思,难道他是在这里闲得太无聊,每天回家嫌路太顺了,要给自己设下一些机巧玩具才尽兴?” 苏伯凌:“......” 许沐道:“你人呢?又被运走了?” “没有。”苏伯凌这才开口答道,“路的尽头就是鬼丹所在之地。” 二人尽量加快脚步,果然,不到一刻钟,前方便出现了一丝光亮。 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因为那是石壁上的一个小洞,一个如绿豆大的小洞。从洞中透出一丝金色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书上写的就是这里,鬼丹就藏在这间鬼王的寝殿里。”苏伯凌上前一步,“只要有人上前触摸石门,便会有一只干枯的鬼手从细小的洞中伸出来,直直刺向那人的心窝,直到把那人的心头血吸尽,石门才会打开。” “怎么又是心头血?”许沐对这几个字很是在意。 “公子有所不知,幽冥阵就是鬼王所创。心头血是精血,修鬼道就必须要借助鲜血和魂魄,才能让......” “行了,别废话了。你去摸石门,我帮你挡鬼手。”许沐打断了他,直接走到了门前。 苏伯凌只好住了嘴,来到石门前,将手放了上去。霎时间,从石缝中透出的金光便忽然暗了一下,紧接着,许沐感觉胸口似乎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感觉,石门便打开了。 我去!鬼王这么温柔?做这么小一只小鬼手? 石门开后,金光大作。许沐下意识地闭了眼。 等再睁开眼,发现身后的石门居然已经合上了。 许沐回身想了想,苏伯凌怎么这么惨?还这么笨?能不能走快一点跟上自己?! 后来一回神,才忽然意识到,吸的是自己的血,自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进来。 许沐整了整身前衣衫,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传说中鬼王的寝宫。 忽然觉得诡异。 “鬼王”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凶猛狠毒,按理来讲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男子。可为何这寝宫,却如此......温馨? 只见这里也没有什么金光,只不过是温暖的橘黄色烛火。 一瞬间,许沐脑中只有一句诗——“芙蓉帐暖度*。”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四周尽是木架,加上摆放着各种大大小小锦盒。 只见寝殿中央的台子上,是一张宽大的木床,挂着厚重的寝帐,将床遮上了三面,帐上绣着几支银色的海棠。只是从许沐的角度看过去,没有遮挡的一面正好被挡得严严实实。 许沐走了几步,慢慢绕到床前,心想几粒鬼丹大约、也许、可能、大概被装在一个小香袋中,压在枕头底下? 于是许沐围着中央的大床饶了半圈,这才终于看到了床上的景色—— 床上有一个人! 还是一个......活人。 许沐一时间连脚步都挪不动了,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他是谁?谁人是鬼?难道他是传说中死了一百年的鬼王?! 只见铺着锦缎的床榻之上靠着一个男子,通身黑衣,黑发散落一床,姿势随意,在宽大的床上显得有些削瘦。 只是这名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容貌。但是光看身姿,应该是个绝对的美男子。 无论是身材、还是露出的皮肤、还是修长的指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只是许沐看了一会儿,突然自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许沐壮着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道:“敢问阁下是......” 黑衣男子闻声,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背后,露出了面容。 正如许沐所料,那是一张很好看的面容。 只是许沐却没忍住,双目蓦地睁大,两腿一软,坐了下来。 这一次,是真的坐在了地上。 因为那张面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每日在脑中挥之不去的人。 第48章 背驰第九步 提示:这是123言情新设的自动防盗,免费章节随机拼凑而成!!!许沐的一身白衣生生染成了血衣,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剑,雪白的剑刃上凝固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本就白皙的面色此时苍白如纸,两片薄唇也毫无血色,长发缭乱地散落在身侧,整个人憔悴得像是晚风中的一片落叶,萧瑟单薄了无生机。 半晌,人群才稍稍回过神来。 “许师兄......这是为了不连累我们......自行了断了?”墨池峰弟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喃喃道,人群中竟隐约响起了哭声。 顾景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手足无措的震惊。 “师兄?”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许沐浸泡在血水之中的衣带,手指霎时染成殷红。 “师兄......”认清了现实的顾景吟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许沐鲜血浸透的前襟。 许沐闭着双目,两排长长的眼睫上沾着雨水,仿佛泪光一般。 “既然一切都已经清楚,诸位无事就请回吧。”半晌,齐掌门才从这幅景象回过神来,有气无力道。 许沐辰一向是掌门的得意弟子,此时生了此等变故,掌门若还能镇定那是不可能的。 以煜城派为首的一众门派,目睹了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连串突发事件,纷纷不知该作何反应,此时听了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都作罢准备离去。 “慢着!”煜城派宗主忽然发话,“所有厉鬼都被他收进了珠子里,可是这珠子不能再留在你们墨池峰,以防落入其他弟子手中效仿他修习此种妖邪之术,须让我们带走!” 说罢一挥手,几个人纷纷走上前,在许沐身上搜查炼魂珠。可是那珠子不启用时都会自动隐藏在许沐手中,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所以当然是一无所获。 “回禀宗主,没找到,那珠子很可能是与他血脉相连混于一体。” “呵,若是找不到珠子,那这具尸体我们就得带走。在晦玉台上,当着七七四十九家仙门的面,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谁敢!”墨池峰一众弟子听了此话纷纷拔剑出鞘,上前挡在许沐的尸体前。 正当此时,从煜城派率领的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一袭青衫、背负长剑。众人见是青鸾派掌门苏伯凌,纷纷安静了下来。 苏伯凌走至许沐身侧开口道:“这位公子定是不想拖累无辜才拔剑自刎,宁愿自己身陨也不愿引发更多死伤。若是如今再要兵戈相向,岂不是违背了他的本意。” 众人一时静默无言。 “况且他敢作敢当,以性命作偿,想必那颗珠子也随着他灵力俱废而灰飞烟灭了。若诸位还是不放心,不如我将他带回苍雪山,各位可有异议?” 话音一落,再无人敢出言相驳。 苍雪山青鸾派向来以“持正不阿洁清自矢”为戒规,千百年来位列仙门正宗,不论是邪祟作乱还是鬼魅横行,只要是青鸾派出手,无平不了的是非。此时青鸾派掌门发了话,便是下了定论。 众人不论心中怎想,面上都纷纷颔首。 “小兄弟,还请让一让。”苏伯凌俯身,话语温和。 顾景吟抬起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仍旧死死抓着许沐的衣襟。他怕,他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还请小兄弟节哀。”苏伯凌看着眼前满含泪水的少年,温声劝道,慢慢将顾景吟拉了起来。又命几名青鸾派弟子上前带走许沐。 顾景吟忽然站直了身子,拿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望着他们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 夜半丑时末,一名少年轻声翻出窗外。 凛冽月色下,白衣少年步履轻快,拔剑出鞘,飞出墨池峰山门。 * 许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果然。”许沐心里得意,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 【你这个***的**!】系统忽然愤愤骂道。 “你说什么?你的话都被和谐了......”许沐无语道。 【我说你这个***的**!!!】系统语气更加愤怒。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好可怜你,生气的时候连骂人都骂不了......哈哈哈居然全被屏蔽了哈哈......”许沐在心中笑得前仰后合。 【****!】 “哈哈哈......说吧,是不是连你也佩服我的聪明机智?” 许沐觉得自己简直下了这世上最妙的一盘棋:他既不想顾景吟被陷害、又不想自己被扣成负分,于是趁机捡了个舍己为人两肋插刀的机会,成功装逼了一把!赚了100积分,又扣了300,剩余80。真是既赢面子又不用去送死,简直不要太爽! 【你就不怕你赚的积分不够扣。】系统看着他这个得瑟的样子幽幽说道。 “我只用挣20积分就能保证自己不死,况且我是拔剑自刎啊拔剑自刎,是替他去死啊,怎么着都能超过20吧!” 【呵呵,他是boss,有这么早死的boss么,他是不会死的。所以你算盘打歪了,挣得没那么多,只有25积分。】 “啊?”许沐听得后怕不已,就差五分自己就狗带了? 【而且你也别太得意,这次任务没有完成,你需要再次挑战,并且这次我不会再给你降低难度了!】系统又愤愤起来。 “什么?再次挑战?”许沐的心瞬间坠入冰窟,忍不住喊出了声。 【你小点声,虽说任务过程中不论做出什么行为都不会伤及性命,但你毕竟是自杀了,现在就是个死人,没有心跳呼吸,别大惊小怪吓别人。】 “额?真的?”许沐说着摸了摸自己心口,果然安安静静,“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 【明日午时。】系统答道。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许沐以为是青鸾派的几个护送弟子要进来了,顾不上和系统废话,连忙老老实实躺回地上的草席上装死。 来人的脚步声轻轻的,仿佛不忍心打扰一个人的睡眠一般。紧接着许沐感觉到有人慢慢坐在了自己身边。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而且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许沐内心十分崩溃:好想翻个身啊,麻烦这位坐在我身边的小兄弟赶快回去睡觉好吗? 可是事与愿违,不论许沐内心如何祈求呼喊,旁边的人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许沐躺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一只手摸上了自己脸颊。 卧槽?为什么要摸我? 身旁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替他擦起了脸上的血迹,在脸上左蹭右划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擦完了。 许沐松了口气:这下可以走了吧? 然而并没有! 因为他放下了手帕,挨着许沐躺了下来。 半晌沉默后,少年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师兄,每天早上我都会这样看着你等你醒过来,告诉你我昨天都做了什么。可是这次,你应该不会醒了吧。”顾景吟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带着一丝沙哑,像一股流经岩石的溪水,微起波澜。 许沐心中一颤,依旧没动作。 少年将身侧佩剑轻轻取下来放在一边,转了个身,静静看着身旁的人——面色柔和平静,薄唇微带浅笑,当真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景吟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头埋在许沐的胸口,闷闷地道:“师兄,你今日忽然说以后都不能再照顾我,竟是这个意思吗?” “师兄,我其实不用别人照顾的。自从养母去世后这世上就再没人关心过我,除了师兄你。我曾经还幻想,等我以后长大了、变强了,一定天天守在师兄身边。我们还像如今这样,一同练剑、一起读书、一起......” 一句话说道最后,少年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话,双手紧紧搂着身前的人,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衣领之中:“你以前跟我说,男子汉要少流眼泪,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如今我......”说到此处,顾景吟眼睛涨着痛,泪水夺眶而出,浸透了许沐的前襟。 “师兄,我想哭,你不起来教训我吗?”少年两只手紧紧揪着许沐的衣袖,声音陷在许沐的衣衫之中,显得含糊不清。 许沐:......我是挺想教训你的。 少年哭够了,这才放开了许沐,坐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突然沉静了下来:“在这世上我从未和他人争过什么东西,可为何老天却非要将我珍惜的都一件件夺走?” 许沐听到这句微微发狠的话,心下一阵骇然:这少年果然有黑化成终极boss的潜质。 说完这句阴郁的话之后,少年忽然又俯下身来,小心翼翼托起许沐将他抱在了身前,温柔说道:“师兄,我说过要陪在你身边,就不会放你走的。” 许沐心里毛骨悚然:我靠,这这这......这简直是精分啊! 月光透过窗子冷冷地照进来,落在许沐苍白的面庞和凌乱的黑发上。 少年一手将身前的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一手轻轻抚过他的长发,眼里隐隐透着红丝,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屠了煜城派满门。” “让他们所有人,给你陪葬。” 顾景吟已从水中翻身跃了出来,召过佩剑握在手中,剑身流动着淡红色的光芒,蓄势待发。只等那男子再上前一步,他便会将那人一剑毙命。 许沐却根本没打算使剑,两下封住伤口止血,后退了一步,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金色的线条在半空中隐隐发光,化为实体,落在男子身上。像一条游走的蛇,迅速将他捆了起来。 这是顾景吟半年来第二次看许沐动用这种他并不熟悉的法术。 修真者各有所长,但也终究不过是炼丹、炼器、阵法和修符这几类。而墨池峰自开宗立派以来,一直是以炼器为主,讲求剑灵融剑人合一。也有少数人选择使用其他法器,但归根结底是相同的。 上次见炼魂珠与许沐血脉相连,以为他内丹强大;如今又见他动用符咒,可见亦修符。少年望着眼前不过大自己几岁的白衣男子,内心不由敬重起来,虽说二人都是刚至金丹前期,可他还是觉得师兄的功力深不可测。 然而许沐丝毫不知道少年心底浓浓的敬佩之意,他只知道接受了系统给他的套装之后灵力运用愈发自如了。还只单纯地以为这套装真如苏伯凌所说,不过是最基础的罢了。 将男子捆了个结实,许沐走上前细细打量起他来,绕着他转了几圈,附在他耳边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应该不熟识吧?” 那男子倒也不挣扎,只是挺直了背立着,一言不发。 “既然你我并不相识,为何要从背后伤我?”许沐倒也没有责怪的意味,语气反而透露着一丝好奇。 “哼。”那男子终于发出了声音,冷哼一下,偏过头去。 “你要说倒是说出个缘由来,哼是什么意思。”许沐直起身子来,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景吟,把他扛屋子里去。”许沐冲少年示意了一下,自己一甩袖子,在前面先走了。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只好默默将这名男子半扛半拖,追上他的步伐。 * 将男子放在椅子上,顾景吟回身关好门窗,屋子里渐渐聚了些暖意。 “说吧,为何要伤我。”许沐一撩衣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一腿,语气随意。 “哼。”男子依旧不领情。 “你这人当真奇怪,无缘无故捅我一剑,又不告诉我为什么。”许沐凑近了一点。 “哼。”男子依旧鼻孔出气。 “你总是哼来哈去的有何用?”许沐无奈道,心想这人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发了疯见人就捅? “你要是不说为何,我今日便将你生吞活剥炖了熬汤喝。”许沐忽然微微一笑道。 “你......”男子终于道出了一个汉字。 “我......我怎么?”许沐终于等到他说话,连忙探身上前。 “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男子愤愤道,眼里似又怒火。 “我做了什么?”许沐一头雾水。 “你这种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之人,百死尤不解恨!”男子情绪激动,胸腔微微起伏。 许沐这下更为莫名其妙,心道我何时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了? “昨夜我家娘子一夜未归,我今早便出来寻她,行至这小屋前,刚欲上前打听,便见你紧紧捉着她手腕,居心不善。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向你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你竟还......” 许沐听得心尖发颤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都是哪跟哪? “她掩着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整天都躲着我不肯见我。若是你未对她行些轻薄之事,她怎会有此举止?整整一夜,你二人荒山脚下孤男寡女......” 许沐听到此处简直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便给自己扣了这个黑锅,如今别说跳黄河了,就算跳银河都洗不清了! 顾景吟在一旁听到此处,震惊不比他少,开口道:“师兄,昨夜......有女子在这房里?我怎不知?” “你睡着了。”许沐想都没想答道。 听了这回答,少年微微一怔,将今日反常之事通通联系了起来,抬起头,声音发颤:“师兄,那......你......把我弄到椅子上......还有你今日要洗床单,竟都是因为那个......” 此话一出,许沐还没来得及答话,那男子便先怒发冲冠:“好你个禽兽!果真做了这丧尽天良的事!” 许沐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干脆不接话了,打算等这两人冷静些再解释。于是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桌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三人屋内沉默半晌,许沐觉得冷静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这位公子,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别打算和我来软的!你要杀了我便杀!不杀我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送你上黄泉!”男子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许沐心道还让不让人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了,连给自己一个洗白的机会都不行吗? “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听我来讲。若是我讲完你还认为我有错在身,那便任你处置,如何?”许沐依旧心平气和道。 说完便弹了一下手指,解了男子身上绳索。 男子一见松了绑,立马一跃而起抽出许沐放在桌边的剑,抵在他颈前。 许沐伸手微微拨开了剑锋,抬起头道:“我还没讲,你急什么?” “哼,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来!” “你可有眼疾?”许沐问道。 “你......”男子闻言一愣,有些吃惊,“你如何知道?” 许沐见他这副反应,轻轻一笑,道:“看来是让我说对了,那你这双眼睛,是不是一至黑夜,便看不清事物?” “嗯......”男子有些勉强地答道。 “那你的那位‘妻子’是不是白天都躲着你,只在你晚上看不见事物的时候出现?” “你......你为何知道得如此......” “你只用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 “那便对了。”许沐笑道。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是让她亲自来跟你解释吧。”许沐指尖一挑,从手中翻出一片叶子,在男子眉间一绕,等了片刻,忽然有阵风破窗而入。 许沐收回了叶子,一名女子已经立在三人眼前。 顾景吟看着他手中那片泛着浅光的叶子,心里默默道:第三次了。 那男子见了屋中女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为惊恐。这是他第一次在天黑之前见到女子的模样——眼神空洞布满红丝、面容狰狞可怖、头上凝结血痂。 “你......你是......你不是忆雪!你不是她!”男子看清景象后愣了足足有一刻钟,这才震惊不已结结巴巴说道。 许沐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冲女子道:“原来你叫忆雪,那么忆雪姑娘,看来你骗的不止我一人啊。如今好了,当着大家的面,不给个解释吗?” 谁知女子闻言竟扑通跪了下来:“仙人,仙人,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 许沐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跪过,一下子受宠若惊,赶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也没要把你怎样啊,只是让你解释一下,怎么还磕起头来了?” “仙人想听我解释吗?那我来讲个故事可好?” * 敬亭山下有一对从小青梅竹马的男女,男子听了他人劝说,跟随着几人外出跑商队,说是挣了钱便回来将女子名门正娶娶回家,过两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现实总是落入俗套,男子一走就是一辈子。纵使离家前他对女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可一句轻飘飘的诺言却怎么也换不回一个人。 女子一等就是一生,以为男子遭了什么变故。直到与世长辞的前一天,她还依旧以为,那个人,会在第二天出现在家门前,冲她笑着道:“我回来了,等急了吧。” 于是她不甘心,身死魂不散,在人间飘荡数十年,寻找男子的转世。可当她费劲千辛万苦找到那男子的转世时,他却早没了前世的记忆。当一个寂静的夜晚,女子的鬼魅身影出现在他床榻之侧时,他毅然拿起放在床头用来辟邪的桃木剑,不顾那女子如何解释,还是执剑猛地向女子斩去,生生削去她半颗头颅。 整整六世轮回,女子都不愿投胎转世,宁愿在世间做只孤魂野鬼。每一世的男子都不记得她,她没了原先容貌亦不敢现身,只是悄悄陪在男子身边,看他长大、陪他老去、再去寻下一世的他。生生世世、沧海桑田,数百年之久。 直到三十年前,她被青鸾派的弟子碰上,用阵法将它和其他鬼魅一起囚禁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永生都不能再重见天日了,却不曾想,在一年前,自己竟又被放了出来。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男子这一世的身体。她发现这世的男子患有眼疾,每到夜晚便看不见,虽说心疼,但终于能在晚上现身还不至于吓到他。 于是她白日骗男子说外出做工,晚上便回到他身边照顾他起居。男子从前独居,夜间行动不便,有了她的照料后,生活也渐渐滋润起来。 她觉得这便满足了,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平稳稳陪他一辈子,却不想遇到了许沐和顾景吟。 * “师兄,人鬼殊途,他二人......”少年望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人。 “只要她保证以后只在夜间出行不再吸人精血便可。”许沐答得心不在焉。 他心里在意的只有是谁放出的这些鬼魂,据女子所说,她是被青鸾派放出来的。 鬼魂本身灵力低微,可若是被灵力高超之人人有意操纵,那便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修仙之人向来知晓鬼魂并不足以畏惧,反倒降低了戒备。 也就是说,在巫祁岭的那场浩劫之中,纵恶鬼伤百门的并不是煜城派,而是青鸾派。 而这一点,可能自己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都不清楚。 许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苏伯凌温和的脸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可以提前回墨池峰了。 * 许沐瞟了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天色,回身进了内室,顾景吟见状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许沐晃悠到床前,外袍脱下来往旁边一甩,将自己扔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趴成一个大字。 “小吟,快上来。”许沐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含糊不清哼道。 少年听到“小吟”两个字,愣了愣,一阵酥麻自脚底而生,窜上心头又融化开来,弥漫全身,“上......上哪......” “当然是上床了!”许沐把脸抬起来,侧身看着他笑道,“洗了一下午衣服,腰痛,快来帮师兄揉揉。” “师兄身上还有伤,不如我去采些......”少年迟疑道。 “没事的。” “不......还是去......”少年依旧坚持道。 许沐见状只好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今日太晚了,先休息。”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里面,“脱衣服、上床。” * 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皆无睡意。 忽然少年转过头来:“师兄,在这世上你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许沐还沉浸在自己如何回墨池峰、如何完成任务、如何保命的世界里,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师兄在这世上可有喜欢的人?”少年眼神清澈望着他。 许沐抿了抿嘴,仔细想了一会儿,除了父母之外,倒还真没什么人。可如果硬要说出点什么的话,自己应该暗恋过小学时候的同桌,不过也不能算作是喜欢她,顶多是喜欢她每天给自己买的旺仔牛奶吧。 可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就算说出来了顾景吟也不认识啊!他们应该不算是“这世上”的人,而是“那世上”的人吧! 想到这儿,许沐内心很是苦涩,没说话。 少年见他不做声,又问道:“师兄可是喜欢关师姐?” 啊?听到这个名字,许沐想了一会儿才对上脸,于是理所当然道:“不啊。” “那是段师叔门下的柳师妹?” 啊?那又是谁?于是又道:“不啊。” “那是云师伯门下的温师姐?” ......“不啊。” 少年沉吟了片刻,道:“可是墨池峰统共也就她们这些女弟子了。” “谁说我就偏要喜欢她们这些女弟子?”许沐脱口而出,心想大千世界姑娘多了去了以后任本公子自在逍遥。 然而这句话到了顾景吟耳中,重点却完全不同了。 “师兄的意思是说,她们你都不喜欢?” “对啊。” “那师兄喜欢何人?” “......” 怎么又绕回来了?没完没了了还? 到底想个什么人才能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一扭头,发现少年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等待回答。 好了,这下连装睡这招也没法实行了。 “你真想知道?”许沐撑起身子,俯身看着少年道。 “嗯。”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最喜欢你。”许沐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少年被这句话吓得怔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许沐长长的黑发垂在他脸侧,发梢轻轻剐蹭着他的耳垂。顾景吟脑中空白、心里像着了火,又拼命咬紧牙关将这团火咽了回去。 许沐见他吓成这副模样,这才舒心一笑,躺了回去,“睡吧。” 果然,少年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许沐心里得意,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 许沐还没醒透就听到系统在脑子里聒噪。 “剧透服务是什么?” 【告知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许沐心想你不是都给我安排好剧本了吗?不照着演不是都不行吗?那我还要你的剧透有什么用? 【到你穿来时间节点之后,剧情将自由发展,此功能仍然有效。】系统解释道。 “噢,这样啊。”许沐想了想,说不定那时候他早gameover了都不需要剧透了。 许沐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这小子今天倒起得这么早? 许沐极不情愿地从被子里慢慢钻出来,洗漱穿戴了一番,才推开门去找顾景吟。 “哎对了,你刚刚不是说还有个什么特殊道具吗?在哪?”许沐忽然想起来。 【特殊道具:锁玉镯一对。】 “有什么用?” 【可以有效防御各种攻击性仙器。】 “这么6?” 【不论对方的仙器是何,锁玉镯都可以挡下攻击并且镯子本身不受任何损伤,只不过本身没有攻击性。】 “听上去还不错。” 屋外依旧寒风阵阵,许沐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昨天自己洗到一半的衣服好像还在扔在水边,现在估计都冻上了一层冰棱茬子了吧。 然而转念一想,这倒也好。一个任务拖成了两次,自己现在只用去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洗完,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 不要太妙! 一想到这儿,许沐连忙朝溪水边走过去。 【锁玉镯属于高阶仙器,除你本人之外需要滴血认主才可启用。】 许沐心里给系统比了一个“ok”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沐还没走到溪边,就看到了顾景吟的背影,而他,正在洗自己视若珍宝的衣服!!! 【即将为您发放道具——锁玉镯,请问您需要在上面刻什么字?】 许沐没工夫再搭理系统,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只盼着他还能给自己剩一件。 “顾景吟!”许沐在少年身后喝道,“谁让你来洗......” 【叮——刻字完成,现在将为您发放。】系统忽然响起,打断了他下半句话。 许沐感觉手腕一凉,抬起胳膊一看,只见两个白玉镯子正套在自己手上。 “什么刻字?”许沐脚下一顿,这才注意到系统的话。 【......就是刻在镯子上的字。】 许沐连忙将手举到眼前,两个玲珑剔透的白玉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而这两个镯子上,都刻着相同的三个字。 顾景吟。 没错,就是这三个字。用劲道的笔锋,勾勒出优美的篆书线条,在白玉之中深深凹陷进去。 许沐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衣服也不想洗了,转身就往回走。 “师兄,你叫我吗?”顾景吟从溪边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没有,你继续洗吧。”许沐毫无情绪地答道。 回到屋里,许沐倒在椅子里唉声叹气,怎么想怎么别扭。明明是自己的贴身物件,怎么反而刻了个别人的名字在上面?而且要刻也应该刻个什么美女佳人之类的,怎么偏偏刻了将来要与自己反目的人? 莫非自己与这少年八字不合?前一世被他一剑穿心不说、这辈子还心甘情愿为他吃苦受累,如今还要和他相依为命同床共枕、连东西都要刻上他的名字! 正在郁闷,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许沐没理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少年在他身前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师兄可是生我的气了?” 许沐依旧没睁眼:“没有。” “那师兄为何面色不佳?” 许沐还是没睁眼,叹道:“心累。” 少年听了这词,有些疑惑道:“师兄的意思是,心中感到累?” 许沐敷衍道:“差不多吧。” 少年听了许沐透露着不耐烦的语气,没再接话,只是静静站着。 就在许沐快要在椅子上睡着了的时候,少年又开了口:“师兄若是不愿让我洗我便不洗,以后师兄说什么我做什么,不会再犯了。” 许沐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真的?” “绝不违背。”少年答道。 “那好,你过来。”许沐直起身子冲他招了招手。 少年连忙上前几步,立在许沐身前。 “把这盘包子给我吃了。” 少年闻言怔住了,这才看到那晚自己扔下的包子还放在桌上,此时已经硬的宛如一盘石头。 “我......”少年很是窘迫,不知该作何解释。 “你不是说你吃完了吗?”许沐两根手指捏起一枚小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硬邦邦的脆响。 “我......”少年脸颊涨得通红。 “你怎么?”许沐抬起眼睛看着他。 少年紧紧咬着下唇,垂下眼睫,不知道如何作答。 许沐见了他这副模样,极为不爽。怎么又搞得像是欺负了他似的?明明是他欺负了我啊好不好!我辛辛苦苦给他做的宵夜他居然就这么给浪费了? “说话啊,为什么不吃。” 少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印在脸上的两片小小的扇形阴影也跟着颤了颤。 顾景吟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拿起一个包子就塞进了口中。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少年自己都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起眼睛,紧接着一道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两人都怔住了。 “哎,你干什么?”许沐这才反应过来,抠开他的嘴把石头包子给扒了出来。 “我......”少年抬起脸望着他。 许沐看着他嘴里流出的鲜血,心想这傻孩子不会把牙给硌掉了吧。急忙扶着他胳膊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血迹:“张开嘴,让我看看。” 谁知少年听了这话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许沐无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脸颊,语气温和道:“让我看看怎么流血了,是不是硌到牙了?” 少年轻声道:“没有。”又是一道浅浅的血迹渗出来。 许沐看到他这副模样,忽然自责起来。不就是一盘包子吗?不吃就不吃呗!本就过了辟谷吃不吃有什么所谓?不爱吃就扔了,何必去斤斤计较?明知道他对自己的话那么认真,还偏偏要故意去逗他! 许沐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的,结果自己哪里会照顾人? “师兄,我不是故意不吃的,我是......”少年望着他喃喃道,以为他还在生气。 “好了,不爱吃就不吃,我们去吃好的。以后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咱们就不吃,好吗?”许沐语气温和道。 “先让师兄看看。”许沐最怕的就是把这孩子的牙弄断了,过了换牙期,若是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这么个高颜值360度无死角小帅哥,要是因为自己而少了颗牙,那可就完了,将来那些暗恋顾景吟的仙女魔女妖女们不把自己弄死才怪。 少年点了点头,很配合地张开嘴让他看。许沐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牙齿都还完好,只是牙龈上被刮出了一道血口子。 好想拿云南白药喷雾给他喷喷噢,可惜没有。 许沐松了口气,站起身子,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说谁让你吃的?可是明明就是自己让他吃的。还是说以后别总是听自己的话?可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于是没说话,转身坐回了椅子里。 “师兄......”少年还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试图先挑起一个话题,可是两字之后便再说不出其他了。说话这个技能,顾景吟向来掌握得不怎么好,尤其是在许沐面前,简直可以算一个间歇性哑巴加持续性结巴。 许沐看了看他这副模样,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 于是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道:“师兄送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顾景吟有些受宠若惊。 许沐笑了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他的袖子,想去摸他的手。可是少年浑身像僵住了一般,手紧紧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握成一个小拳头。 “你的手呢?缩到身子里面去了?”许沐掂着他空空荡荡的袖口,揶揄道。 第49章 十年一梦 窗外霜雪漫天,干枯的树枝上尽是晶莹的冰挂,在北风萧瑟中摇摇晃晃。 许沐睁开眼,翻了个身从床上爬下来,推开门,迎进了几片雪花和一阵狂风。感受了一下天寒地冻之后分外清醒,又关上了门。 “景吟......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许沐回身道。 少年闻声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两手抓住自己脑后的头发,用发带束好,这才挪到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许沐蹲下来问他:“睡傻啦?” 少年摇了摇头。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少年想了想,才答道:“大约是......正月伊始......”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闭了嘴。 许沐笑道:“怎么办,我们两个好惨,连年都忘记过了。” 少年还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没说话。 许沐又道:“不过不碍事,反正我们也与世隔绝,就当时间晚别人两天好了!我问你哈,你从前都是如何过年的?” 少年答道:“在峰上帮忙打下手......” “不是这个从前,是你以前和你养母一起的时候。” 话音一落,少年微微抬起头,又低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许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哪有喜庆的正月里(虽然这里一点也不喜庆......)提别人伤心事的道理。 “好了好了,”许沐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刚刚束好的头发揉得一团糟,“快收拾好,然后跟我走。” “去哪里?”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抬起眼睛。 “去赶新春庙会啊,在家里,呃不,在这里窝着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烦我都烦了,穿衣服。” * 镇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庙会中地摊林立,珠宝书画、古董碑帖、首饰食品琳琅满目;卖艺、杂耍、表演的摊子排满街头巷尾。 人来人往的市井中,四处皆是高悬幌子招揽顾客的夜铺,还有手提肩挑的小贩,喧哗的夜色中回响着各式各样的叫卖。 许沐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中看到过描写古代夜市之景——“无论通衢委巷,星布珠悬,皎如白日,喧阗达旦。” 此话用在这里,再确切不过。 许沐牵着身边的人,随便走到一个摊位,买了串冰糖葫芦,问道:“这庙会哪里最好玩?” 中年男子一边接钱一边答话:“好玩?这整条街那个地方不好玩?” 许沐笑了笑,将手里的糖葫芦扔给身旁的人,又转过身道:“确实是都很有意思,但总归会有个最出彩的吧?” 中年男子略一思索,答道:“南瓦街新开了家影戏场,这儿的人都爱看,你们不如去凑个热闹?” “多谢了。” 许沐立马转身拉过少年,蹲下来道:“哎!影戏场哎,你看过吗?” 少年将最上面的那颗冰球从嘴中拔|出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许沐道:“你好傻,为什么不咬着吃?还唆?以为是冰棍?” 少年道:“咬着吃立马就没了。” 许沐心想不错好像还有点道理,于是继续上个话题:“影戏啊!影戏你都没看过?” 少年继续摇头,摇得十分认真一本正经。 许沐心想虽然自己也没看过,但是一想就觉得好看啊!就举着那么几个破纸人居然还能说出花儿来!简直厉害死了! 去看!现在就去! 许沐道:“既然咱们都没看过,那就别废话了,现在就去。” 少年刚把冰球再次放进嘴里,就被许沐拉得一踉跄,跟着他跌跌撞撞一头扎了进人海里。 两人颇为艰难地穿梭在密集的人潮之中,却一点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一种“终于沾染上了点人气”的喜悦。 刚拐进南瓦街,就远远见前方聚集了一大群人。人群的正前方是个临时搭的木头台子,台子上有一个巨大的木头匣子,大概......是传说中的......皮影戏台?匣子正面是由一块巨幅白布做成的皮影幕,影幕上方悬吊一盏明亮的灯笼,将大幕在黑夜中照得雪白。 台下,人们或立或坐,将戏台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两人上前了几步,就没办法再靠近了,只能站在离戏台五六丈远的位置去瞧。虽然隐约能看见白幕上来回翻滚的几个小人影,可是那几个小人“说”的什么,却是真的一个字都听不见。能听见的,大概就只有周围是不时爆发出的喝彩声、和一直持续不断的评价议论。 许沐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身看了看四下左右,只见人们都是一脸痴迷专注,目光紧紧盯着台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困恼的样子。 许沐:??? 请问各位大哥,你们是怎么在听不清声音的情况下还看得一副星星眼的? 许沐心想:不要浮躁、要有耐心、要心静、要平和。看看人家古代大哥们?有戏看就不错了!还想要求像电影院一样安静? 许沐勉强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平气和地欣赏了一会儿,片刻过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耐心耗尽,猛地回身。只见少年依旧认真地含着手里的冰球,站在一群成年人中,连个脑袋都露不出来。见他一脸怒气转身,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许沐问道:“好看吗?” 少年道:“嗯。” 许沐问道:“演的什么?” 少年道:“不知......” “不知?!”许沐心道既然你都不知那你tm为什么会觉得好看? “我抱你?”许沐蹲下来对他说。 少年慌忙后退了一步,还在人群中绊了一下,道:“不、不用......” 许沐一把将他揪了回来,揶揄道:“跑什么?往哪跑?那你看不见怎么办?御剑飞上去?” 少年摇了摇头:“没、没关系的。” 许沐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搭起的大帐,外面挂着彩旗,扮得花花绿绿。不时有人三三两两入内,仿佛也是个戏场。 许沐心想,室内的戏肯定比露天的环境要好吧!毕竟隔了一层大布啊!就算是收费也值了!于是二话不说拉起少年又转移阵地。 只是飞奔到门口,却被一个女子给拦了下来:“哎哎哎,公子公子,请等下。” 许沐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请问您夫人是?” 许沐心道:wtf?谁tm是我夫人? 女子见状笑道:“这帐里,是专门给眷侣们准备的席位,公子既然未带妻眷,就在那边台下听罢。” 许沐心道:卧槽?歧视单身狗吗???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和买票时收到“提示:这是情侣专属座位哦!”一样令人愤怒??? 许沐本来就觉得内心不爽,被“歧视”后心中愈发不爽,一把拉过身后的人,“怎么没带,他就是!” 女子一脸惊讶地看着被推上前的人——一身干净的白衣,漂亮的双眼之中有些惊恐,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 “这......这......”女子惊讶过后,哭笑不得。 许沐一时疯癫之后,立马又恢复了镇静,手放在唇上,清了下嗓子:“呃......是这样,我这娘子喜好男装,平日上街也都会扮成男子,行事也方便一些。” 许沐这番鬼话说得面不改色、行文流畅,完全没有一点羞愧的模样。 女子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竟似信非信上前一步,要去摸少年的身前,口中低声嘀咕:“为何无胸......” 许沐赶忙伸手又将少年一把拉回了怀里,道:“你为何对我夫人动手动脚?” 女子慌忙收手:“啊,冒犯了尊夫人,那......那既然如此,我会先替公子留个好位子,还请公子带着夫人去换回女装,大帐左侧有匠人们的休息处,现在没人......” 许沐道:“好的。” 说完便拉着一脸惊悚的少年直奔女子所指之处,撩开帐幔,果然没人。 许沐忙不迭将少年推进了小屋。 少年站在屋中央,一脸迷茫:“师兄......你、你要做什么?” 许沐从挂着的戏服之中挑了一件紫色衣裙,拿到他身前比了比,觉得十分合身,抬起头兴奋道:“拜托你件事,做我夫人好不好。” 少年闻言吓得糖葫芦差点掉了,愣愣道:“好......” 于是许沐二话不说夺过他手中的糖葫芦扔在桌上,开始替他脱衣服。 “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吗......”少年脸色惨白,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 “当然了,放心吧,这里没有人,不会有人看见的。”许沐边说边将他外衣脱了下来,“而且你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姑娘家。” 脱完了外衣,许沐将衣裙扔给他,道:“快,换上这个。” 自己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心道简直太easy了,三分钟搞定!还有难得倒本公子的吗! 少年将裙子在手里翻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 许沐见状,换上了一副温柔相劝的口气,道:“那女人不信我,你穿上这衣服我们才能进去,到时候不仅能看皮影,说不定还有杂耍什么的,你想看吗?” 少年点了点头。 “那就快换吧。” 少年只好将衣服穿在身上,抬起头看了看他:“好了。” 许沐全程紧盯着地上的小人儿,看他换好了,才蹲下来替他整了整衣衫,勾了勾他下巴,笑道:“你太美了。”说完又摸了摸少年的脸,艳羡不已,“这皮肤,啧啧,简直比女子还要好。” 恋恋不舍地来回揉搓了几下,许沐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爪子,“就是有些太白了。” 许沐转身在桌台上翻找了一下,也不太识得女子的梳妆用品,只好拿了一片用来抿唇的红纸,胡乱在少年脸上涂抹了一下。 “好了,这下完美。”许沐拍了拍两手,欣赏了一番眼前的人,“颜值可以,够做我妻子的标准。走。” 少年却犹疑了一下,没跟着他出去。 许沐回过身来,疑惑道:“怎么了?” 少年抹了红粉的脸不知是真红还是假红,嗫喏道:“我......我还没有胸......” 许沐忽然反应过来:“噢对对对!忘了这件大事!” “不过......胸这种东西......”许沐蹲下来摸了摸少年平坦的身前,发愁道,“好像很难说有就有吧......” 少年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嗯......” “既然如此,就没有着吧。”许沐忽然坦然起来,又站起了身,拉着少年走了出去,“她若问起来,我就说我就喜欢你这样没胸的......不就得了?” 少年惊呆:“啊......?好......” * 街道繁华,通宵灯火。 可是尽管是通宵,也有戏终人疲的那一刻。 二人自帐内出来,已是过了寅时。天色也不再是夜晚的漆黑,而是深蓝,远山连绵处似乎已经隐隐泛起微白。 曲终人散,街道上略微寂静了下来,只有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零星几点炮响。 许沐拉着身旁的小人儿走过摊位、走出镇集、一直走到堰山下的重重积雪上,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脚下白雪挤压的“咯吱”声。两人的衣摆随着寒风扬起在纷纷大雪之中,在地上模糊地投下两道飘忽不定的影子。 “回家。” 第50章 时光洪流 山脚之下枝繁草碧,燕语莺啼。一树细密繁花之下,泠泠之音淡如花香,悠悠在林间传开。琴音轻似珠落玉盘、泉水叮咚,温和婉转余音不绝。 深褐色的杉木古琴横于白衣之上,纤细指节辗转轻拨,仿似翩翩舞于七根银线之间。 “阿姐,我们何时回去。”奏曲之人身侧立着一个女孩,大约十一二岁,手中提着一篮野果坚果。 弹琴的女子闻言停了手上动作,琴音乍止,余音未消。 “等峰上申时钟响,我们再回。”女子未抬头,轻声答道。 手指轻捻,清音又起,随和风扬遍山林,委婉环绕。阵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声连绵不绝,好似波涛起伏,层层浪浪。 一旁的女孩见状,只好将手中篮子放在地上,抱着腿坐了下来。坐了片刻,从地上散落着的几本书中拾起了一本琴谱,来回翻了几页,觉得无聊,又摇了摇头,放了回去。 “阿姐不是从来都对琴艺不感兴趣的嘛,为何突然对习琴上了心?”女孩撇了撇嘴,忽地眨了两下眼睛,微微向身边人靠拢,道,“是有了心上人,想要奏曲表相思么?” 女子指尖一颤,清泠之音走了调。 细眉微蹙:“莫要胡说。” 女孩闻言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坐好,抱着腿前后摇晃了一下,嘟嘴道:“既然不是,那我们就回去呗,再晚乌乌就要饿死啦。” 女子听她撒起了娇,只好再次停下了弹奏,慢慢收了琴,起身笑道:“你对那只松鼠上的心怕是比我都多,回去,走吧。” 女孩闻言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扔在篮子里,跟着女子向山上走。 蜿蜒的山道都是依着自然的石块拼成的石阶,崎岖不平,道边杂草丛生、灌木齐腰。女孩一路上手不停歇,折了不少野花野草扔在篮子里,嘴里咕哝:“这些说不定乌乌也可以吃......” 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又要伸手去摘一朵三轮草,白衣女子回过身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仍旧轻柔,却隐隐有一丝责备之意:“一只松鼠怎会食花草,不要再毁草木。” “哦,好吧。”女孩扁了扁嘴,将手缩了回来。 “阿姐,为何大乌还不来看他的小乌乌?”女孩将篮子里的碎草挑出来丢掉,语气有些不快,“都一年之久了,他不会是将乌乌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白衣女子闻言停下了脚步,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不得无礼,没大没小。” 女孩登时委屈了起来:“怎么是我无理?明明是他送来小乌的时候要我叫他大乌的......” 女子闻言口吻微微严肃了起来:“他向来爱说笑,你难道也跟着说笑吗?不成体统。” “噢,好吧,不叫了不叫了。”女孩连忙缩起脑袋躲过女子作势又要敲她的手,向前跑了两步,“伯父、伯父可以了吧。” 女子收了手,无奈道:“你看着些路。” 女孩也不在意脚下,转过身面向女子退着走,将手中的篮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挑着,来回晃动,“伯父他,是不是忙着成亲,将小乌和我们都抛到脑后啦?” 女子脚步一顿,抱着琴不言语,半晌才闷闷道:“不知道。” “阿姐连这都不知道?听说苍雪山都给旗下大小门派发喜帖啦!”女孩手中的篮子晃得几乎飞起来。 “行了。”女子猛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佳道,“游手好闲的人才会乐于传这些无聊之事,快到山门了,去把幻术解开。” 女孩一听这回要自己来解幻术,立马喜笑颜开,迈步跑向墨池旁的巨石下,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一旁,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小刀。 只是女孩还未将刀尖落在石面上,突然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石面,又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又忘了如何画了?”女子走上前笑道。 “不是,我才没忘。”女孩不服气道,“我......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大石头有些奇怪......” 白衣女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一遍岩石上的纹路,伸手轻轻摸了摸,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映寒,你先别进。”女子指尖飞快白光一点,在石面上刻下了一串连续的纹路,当下雾气消散,远处的屋宇院落隐隐现出。 白衣女子将怀中的木琴背在背上,从腰间拿出了长剑。 “阿姐......到底怎么了啊......”女孩仍旧不明所以。 白衣女子对着她比了个“噤声别动”的手势,抬眼向前望去,前方仍是草木繁茂,一片青翠。女子随即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阁下是何人?”白衣女子向着林中问道。 无人应答。 女孩此刻更加迷惑,搞不清状况,但又不敢往前跑,只好还在石头旁边老老实实站着。 片刻寂静后,两人前方的树叶才微微发出响动,一名黑衣男子从树上落了地。 黑衣黑笠,黑纱遮住了容貌。 白衣女子一把抽出了长剑,将女孩护在自己身后:“你是何人?” 谁知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像忽然受了惊一样,不仅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呆着,反而绕过了她想要护住她的手,猛地向着对峙的二人之间冲了出去。 白衣女子神色一惊,想要叫她回来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好不再问话,举剑相迎。 只是手中剑才刚举起来,就见女孩已经一把抱住了黑衣男子的腰,叫道:“大乌你终于来啦!” 白衣女子闻言整个人一愣,步子也停了下来。 男子将女孩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的两只手拽下来,蹲下身,撩起斗笠上的纱巾,笑咪咪道:“怎么样?小乌让你养死了吗?” 女孩闻言,脸上灿烂的笑容立马消失了,皱起眉头不满道:“有你这样问的吗?什么叫养死了吗?你是不是很希望它死!” 男子道:“啊,不,我当然不希望它死,只是在你手里它还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你......”女孩闻言似乎很气恼,小脸通红。 “映寒!不得无礼,用敬语!”白衣女子收了剑走上前。 “阿姐你还好意思说我无礼,你刚刚还拔剑呢!” 白衣女子闻言,白皙的两颊隐隐现了淡红色,低头道:“方才我未能认出义父,以为是有人偷偷进了墨池峰......” 女孩道:“阿姐你怎么会认不出来?大乌一年前来送小乌的时候不就是一身黑色嘛!所以小黑松鼠叫小乌他叫大乌嘛!” “没事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又笑了,“再说了,不是你飞书让我来和你切磋琴艺的么。” 女孩笑:“啊哈!原来是这样!我说阿姐为何天天练那破琴,原来是为了将大乌骗来!” 白衣女子脸颊泛红,低声道:“怎是骗来......我是真的想请义父可以略教我一二......” 男子闻言,还是笑:“我自己也是才学不久,教你恐怕是不行了,但听你弹弹还是可以的。你若是真想学,有空可以来苍雪山让漆月姑娘教你。” 女子闻言,垂下双目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义父......义父为何会解墨池峰的幻术......” 男子停顿了片刻未答话,从地上拿起了女孩刚刚放下的篮子,拨了拨,拿出了几粒松子看了看,抛给女孩:“这个给乌乌不错。” 说完才又回过身,对黎知落笑了笑:“你姑姑教我的。” 黎知落听了这两个字,神色忽然黯了下去。 男子见状,又接着转移话题道:“你可别怪我私自进来哈,我来了有三四个时辰了,从晨光熹微等到快要日落西山,也没见到一个人出来,只好自己先进去了。我发誓,我真的就在门口树上躺了会儿,绝对没有往里面走......” “大乌快跟我进去吧,小乌如今很想念你。”女孩抓住了他的袖子往里面拖。 男子惊讶:“啊?它竟然会想念我?” 女孩道:“当然会想了,它是你带来给我做礼物的,以前是你喂养的,你是它的父亲嘛。” 男子道:“不是啊,我在路上随手抓的啊。” “你......”女孩愣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方才气呼呼的样子,说不出话。 黎知落笑道:“义父,她只是想多留你一会儿。” “留他干嘛!我才不要留他!让他快些走罢!”女孩依旧满脸怒气喊道。 许沐闻言蹲了下来,笑道:“哟,脾气不小,这就生气了?” 女孩小脸鼓鼓,不说话。 许沐慢悠悠道:“一年前我听你阿姐说捡了个野孩子回来,我还专门赶过来看你,结果你见人就咬,把大家都吓跑了,不仅不让我进门还咬了我胳膊一口。我只好又拐出去给你找好玩的,直到抱着小乌回来你才让我进,你都不记得了?” 女孩听得目瞪口呆:“有......有这种事?我......我只记得你带小乌来啊......” 许沐敲了敲她脑袋:“这里不太管用?” 女孩一缩脑袋,抱头大叫:“都是被你们敲的啦!” 许沐起身,拍了拍手:“好了,说完了,走了。” “啊不要!你不准走!”女孩尖声道,就势趴在地上死死拖住了他的腿。 许沐只好又回过身,将腿上的东西甩掉,坐在了一旁的石桌前,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好吧,那就勉强坐一会儿吧。” 女孩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他身后拽住了他的纱巾,嘟囔道:“为何坐在这里?大乌你不会今天不准备留宿了吧!” 许沐伸手到后面从她手中拉出来自己斗笠上的纱巾,故作心疼道:“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别给我扯坏了。” “嘁,我手劲小。”女孩嗤了他一声,“我又不是阿姐,不论什么衣物布料在她手里都会烂上几道大口子。” 黎知落面上有些难堪,低声道:“映寒,你不是急着喂乌乌么,快提着篮子回去。” “阿姐不就是怕我捅出你的毛病嘛?你放心啦,大乌他不会因为你劲太大而嫌弃你的!是吧大乌!”女孩边说边豪爽地拍了拍许沐的右肩膀。 许沐被她拍得杯中茶水撒了一石桌,一滴没剩下,只得将杯子又放回了桌上:“是是是、不嫌弃不嫌弃,撕烂几件衣裳算什么?以前她砸烂我门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 “啊?还有这种事!大乌你脾气也太好啦!居然没有将她暴揍一顿......”女孩顿时双目放光,来了兴致。 这下黎知落面上再也挂不住,严肃道:“你再不回去,我今晚就将你的乌乌丢掉!” “噫,吓死啦吓死啦。”女孩装作害怕的样子,随即道,“那可是你义父捡来的,你也敢扔?” “好,我不扔乌乌!我扔了你!怎么样。”黎知落在许沐面前一再丢脸,竟然有些气恼了起来,语气急促了许多,“反正你是我捡来的,没人再能管得了!” 女孩听完一愣,收了面上所有表情,站了一会儿,从桌边捡起自己的篮子,转身离开了。 许沐慌忙叫住了她:“别走别走,她逗你呢,别当真,过来坐我旁边。” 黎知落只好不再喝止她,停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义父最近一年都未曾露过面,可是很忙?” “我?”许沐指了指自己,随即笑道,“也就一般忙吧。” 黎知落又问道:“那......苏姑娘对你......可还好?” “她对我挺好的,很有姐姐的样子。” 黎知落闻言连忙胡乱应道:“也是、是很好、我见过她的,很温柔......很好、她念在苏掌门的份上也会对你好的......” “你想说什么?”许沐看了看她,放下了杯子。 女孩身子歪在他肩膀上,大声道:“她就是想问你是不是要成亲啦!” 黎知落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女孩,女孩立马抿起了嘴,三人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安静了一会儿,女孩把脑袋从许沐肩膀上移开,直起身子小声道:“不过刚刚阿姐说了,那些都是无聊之人乱讲的闲言碎语啦......” 黎知落停顿了片刻,平静道:“他们倒没有乱讲。” 女孩惊讶道:“啊?可是阿姐你刚刚还告诉我的......” 黎知落抬起了头:“其实我知道的,青鸾百年之前只是修仙世家而非门派,可世家是以家族为主,功法有局限性,血脉相关度高,想要壮大就必须另取他法,所以才逐渐开始收些弟子门生。虽然人数多了,这毕竟还是他们家的一份家业,掌门之位自然优先以家族人员为主。” “苏姑娘一再对外界都称义父对她有救命之恩、称你们二人是即将成婚的夫妻。可我知道,她是不想违背了苏掌门的遗愿、也不想令义父你遭受家族旁系的诟病。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黎知落一开始还话语平静,说到最后却声音越来越弱,“所以,义父若是对她也有心,那就......那就......” 许沐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打断了她的话,接道:“那就娶了她?” 黎知落低下了头:“嗯。” 许沐失笑道:“我们二人都对彼此无意,我如何娶她?” 黎知落道:“可是、可是你若不娶她,就永远坐不稳哪个掌门的位置啊,苏家还有那么多外系表亲,如今都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颇有微词......” “青鸾玉牌在我手中,他们又能怎么诟病?” “只是、我只是......担心义父的境地会更加艰难......”黎知落的话越说越混乱,像是突然失掉了语言技能,“顾掌门他......他一直想尽办法、他就是为了折断你的羽翼......等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会......” 许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不会的......我不会到那一步的,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也绝不会做我不愿做的事。” **** **** 凄冷的晚风回荡城中,屋瓦被吹得晃晃荡荡,落叶纷纷扬扬。 黑纱黑袍在夜色中隐匿,又在月色下缓现。 两名黑衣男子从深巷中悄然现身,疾行一阵,见了来人,急忙跪下道:“刑宗主与云公子明日设宴揽凤楼。” “设宴?”许沐眉头蹙起。 “正是。”两名男子答道。 许沐轻声笑:“还真是光明正大。” 两名黑衣男子不敢接话,依旧跪在原处。 许沐对面前的两人笑了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两名男子闻言抬起头,疑惑道:“掌门不用帮手吗?” 许沐听了笑意更深:“我要帮手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杀人的。况且就算我要杀他们,还需要帮手么。” **** **** 揽凤楼又称揽凤山庄,是紫云宗宗主的私人后花园,气势恢宏布景奢华,逢年过节时,便会在此举行个各种大型宴会。 只是今日设宴,既不是有什么喜事、也没赶上什么佳节,而是一个誓师大会。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动员会。 刚过午时,山庄后院之中便已是人声鼎沸。整个院子可算得上是一个广场,有百丈之宽,四周围了一圈长桌,桌上堆满各式什锦珍馐。桌后或坐或立,皆是人影。 来人各色衣装、各属其宗,分列不同方阵,但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不论是哪门哪派,皆为青鸾的附属门派。 可最为奇特的是,作为东道主的紫云宗却与是伏云手下三大宗之首。 若是令不懂其中门道的旁人听说了此事,一定会惊得瞠目结舌,可紫云宗内的人,却是对此种事再熟悉不过。 午时一刻钟声一响,院内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落了座,只剩各方阵桌前的宗旗在风中飘摇。 只见院中一名紫衣男子起身,对众人道:“各位只用签了面前的契约书,从今以后,我们便齐心协力同甘共苦。” 众人一阵沉默,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起身,略有犹豫道:“云公子,这契约虽是极为诱人,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只是,我们还未向许公子报明原委......” 紫衣男子闻言一笑,缓缓道:“安掌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报明原委?你觉得他会在意你一个区区不足五百人的小门派是去是留吗?” 黛衣男子面有窘色:“只是......不论去留,我也应前去苍雪山通报一声......” 紫衣男子闻言大笑,指着席间另一位宗主道:“好!你要去通报我也不拦着,顶多也是如同金宗主一般待遇罢了。你可知他派人捧着珍藏了四十年的一纸契约不远千里赶到苍雪山,想向那个许公子请求可否解除附属关系,可是谁知道,他写给手下人整整千字的稿子竟然连打开都没有来得及打开。因为那许公子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看那纸契约,只是见了来人便道‘想走是么,随意。’再无第七个字。” 金宗主答道:“没错,傲慢至极,此气难咽。” 此话一落,人群中立时起了骚动。 黛衣男子一时无话,尴尬半晌,只得坐了回去。只是随即又有他人站出来,说道:“云公子,你这话耳听为虚。在下是亲眼见过许公子的,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依我所见,他倒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何况他也是名声颇佳......” “哈哈哈哈,名声颇佳?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就算他有什么好名声那也是在市井民间,因为他向来喜好东游西转管些闲事。至于在玄门之中,他的名声......”紫衣男子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就只有三个字,烂透了。” 被他打断的男子道:“此话怎讲。” 紫衣男子离了座,走下台阶:“普通百姓看不出他的把戏,不懂也就算了,可是我们总不能不懂吧。你们光看着他一年之内跻身玄门首席之位,可是一年前他在哪里?说起来大家都不会不知道,他在寒疆鬼府!世人皆知入了鬼府之人怎会有人生还而出?可是当年,数千人都亲眼见他走了出来,谁知他有没有带出鬼王留下的什么凶神恶煞!说到底,他和前任那个苏掌门不过一个德行,都在背地里搞些阴邪之术。青鸾势力庞大,无人敢在明面说,可是大家心中自有知晓。” 这番言论一出,在场之人都无言反驳,陷入了一片沉默。 紫衣男子继续道:“苏伯凌生前就妄图模仿前代鬼王走邪途,他还有个凶煞容器,可以滤开生魂死魂,在他的生怨峰下养了近千生魂不知作何而用。而如今这位许公子,比之苏伯凌只有更加阴邪狠毒,整日耗在生怨峰,弄得北山一片乌烟瘴气。” 众人脸色都开始发白,其中一人接道:“此话不假,只怕他这人也是个披着笑面的蛇蝎心肠。” “可不,整日和冤魂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姑娘竟能垂爱于他,也真是瞎了眼。” “呵,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垂爱’,如今他在苍雪山一手遮天,对苏姑娘究竟是欺压霸占还是得其垂爱,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伯凌生前乃是他的好友,他倒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吧......” “你未免也太低估人心险恶了,反正苏伯凌也死了,他此时娶了苏姑娘,那可就真的是独揽大权了......” “何止如此!说不定,他仗着苏伯凌对他信任,做的就是杀人夺位的事情!只是如今不仅要夺位,还要夺人至亲!” “万万没想到,我之前错信了他,如今知了真相,只觉得恶心。” “下流至极!” 紫衣男子听了众人议论的走向,面容愈发舒展,趁热打铁道:“许公子一心想着钻研自己的邪门法术,心思根本不在扶持你们身上,你们若是继续和他统一战线,只不过是混吃等死,说不定心情不好之时还会将你们都炼成生魂吃了,跟着他又有何意义?可诸位若是签了面前的契约,不仅会有钱财支持、功法指点、还能在百妖大会上与伏云同立一列并肩作战,分到上阶的灵兽,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猎妖典册,名扬千里。云某就说到这,各位自行拿捏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邻座、又望了望面前的契约,依旧是面有难色。 紫衣男子笑道:“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什么,不过是害怕许公子责难你们。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紫云宗的揽凤楼、是伏云的地盘!你们还有什么担忧?来了这里,无人能打扰我们;出了这里,那便再无人敢动你们。” 众人闻言,犹豫的时间或长或短,终究还都是陆陆续续提笔签名。 十几名紫衣家奴将众人桌上的笔墨收拾好,将十几张契约叠摞起,小心翼翼放在托盘之上,低头小跑,呈在紫衣男子面前。 紫衣男子面上得意,点头微笑,伸手要去拿那叠纸,却忽然一道银鞭自天而降,将盘中抽得一片支离破碎,鞭上灼目的银光比正午太阳还要闪耀几分。 “谁?什么人?”男子抬头喝道。院中霎时间一阵混乱,人群纷纷离座,聚集到了近前,一同朝銮顶望去。 只见屋顶飞檐下,轻飘飘坐了一人,黑纱遮住了容貌,黑色的衣摆自房檐处垂下来。 “你是什么人!”紫衣男子一边喝问,一边丝毫不怠慢,挥手令一排紫衣人排阵拉弩。 许沐将面前飞来的数支闪着利光的紫色短箭划开,转了个身,将一直蜷缩着的两腿从屋顶上耷拉了下来,来回晃了几下:“你们说得如此尽兴,现在才看到我,腿都要麻了。” 其他人见此人脸前有纱笠挡着,态度又如此怠慢懒散,都面面相觑。 紫衣男子见无法制住他,只得道:“不论你是什么人,敢砸揽凤楼的场子就是活腻了,下来!” 许沐心道:终于有人让我下去了!坐在上面听你们骂了我这么久,我早tm就想下去揍你们了。/呵呵/。 于是连忙翻身落地,脚尖刚接触地面,便见周围层层叠叠围上来一团人影。 许沐甩了下袖子,一前一后两道银鞭,将想要上前的人挡在了一丈开外。 “说好的设宴呢,这又是什么阵仗?”许沐见四周干净了,语气很有礼貌道。 紫衣男子喝道:“设宴又未请你!来这里瞎折腾什么!活腻了!” “别,我不请自来,来了就是客。你们在讨论什么好事,不如也分我一杯羹?”许沐笑着说道。 “可笑!不知哪里蹦出来的乡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哦哟,你们厉害的。”许沐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笑道,“可你们连我这个乡野小子都打不过......” 紫衣男子大喝:“放肆!” “这就放肆啦?我只不过是请求加入你们的宴会而已啊。”许沐的笑意隔着纱巾也无法遮掩。 “呵,嚣张。”紫衣男子冷哼道。 许沐低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就是纷纷投靠伏云嘛,带我一个呗,啊?” 紫衣男子冷笑:“疯疯傻傻,敢问你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又有什么权力和我以这种姿态谈话?” 人们见了此景,都跟着看起了好戏,人群之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嘲笑,更有人道:“我看他是他一个人的掌门吧。”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 许沐道:“我一个人就不行啦?犯法啦?” 紫衣男子道:“厚颜无耻!还不快滚!” 许沐道:“哦哟,打不过人家就让人家滚啦?你们紫云宗最拿手的本领是不是就是咬文嚼字唇枪舌剑啦?” 紫衣男子暴怒,喝道:“诸位签了契约,那便是和紫云宗联了手,如今有人寻事,你们说应该如何做?” 众门派的方阵纷纷列了队,召剑在手,将许沐团团围在中央。 许沐转身,向着众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宗主答道:“杀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许沐走上前,疑惑道:“你这样对你的恩人?” 那名宗主挥剑便斩:“不知所云!可笑!” 许沐后退了一步,从袖中甩出一道银鞭,一团银光霎时间缠住了他的剑,触及之处,剑芒骤熄:“一道琴弦你认得,那十道银弦拧成的鞭子,你就不认得了?” 那人有些惊恐地望着自己剑上微闪银光的细丝,停住不动了。 许沐道:“我不看那张纸,是因为纸上写了‘违约命偿’,我没要你的命也没要你送来的那人的命,算不算你的恩人。” “你......你是......”对面的人闻言抬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许......许公子。” “你跪什么,我只不过问你个问题。” “算、算、当然算......”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仅没认为我有恩于你,反倒将这件事作为我的恶行四处传送?” “没有、没有的!” 在场之人见到这边场景,纷纷愣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许沐转了个身,将纱巾撩起,对紫衣男子道:“你那份契约不如多写一份给我,我一并签了,也省得他们一个一个来签。” 紫衣男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答话。 “到时候你们伏云就是真正的坐拥天下了,多好啊,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名声也没有实权也没有,两手空空废物一个任人摆布。你的掌门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紫衣男子闻言,竟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你想的吗。你们想尽办法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不就是想毁了我的所有吗?而且你不是做的顺风顺水吗?” 许沐见众人皆是一副呆状,无人应答,只好自己道:“算了,你们想跟谁就跟谁吧,我也管不着。只不过,只不过违了约,那就命偿吧。” 众人听了话,面色煞白,心中懊悔不已,恨不得将方才胡说八道的嘴巴抽上两下。在场之人此时大抵也只有脑子还能略微转动,至于身体,则仿佛被冻在了寒冬冰雪之中,丝毫无法动弹。 许沐道:“怎么都没动静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噢,我忘了,你们已经是伏云的人了,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许沐转身,对紫衣男子道,“那既然是这样,就有劳云公子帮我代取他们性命,如何?” 紫衣男子闻言,这才想起来应该说句话,急忙慌慌张张道:“在下眼拙,未能认出许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见谅、见谅、当然见谅。”许沐笑着答道,“不过就是狠毒咒骂了我几句吗,算什么事?” 紫衣男子闻言松了口气,道:“公子既然能深明大义,那再好不过。” 许沐笑了笑,右手手指轻轻在袖中摩挲着绕在腕上的银线,“好好好,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动手,那就我自己来。” 瞬息之间,数道利刃般的银光划过——衣袂撕裂、鲜血淋漓。 “祸从口出啊孩子们,有闲心咒骂别人,不如花些功夫干点实事。”许沐回身望着跪在地上吐血的一众人,俯身语重心长道,“你们的契约一笔勾销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这一鞭抵了,从此再见不识。” 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丝毫无损,只是口中却被划得血水喷涌,嗓子也被拉得说不出话。 “噢,抱歉了云公子,你刚刚站得有些近,误伤了你。不过你今日应该是将未来三个月的话都说尽了,想必也不怎么需要嗓子了。” **** **** 揽凤楼里里外外被伏云弟子围得密不透风,原先站在门口守卫的紫衣家丁,如今也都清一色成了赭色衣装的青年男子。 揽凤楼中的后院里,地上几滩刺目的血迹已然干涸,成了令人胸口发闷的深褐色。 “所以说,这就是你准备了三个月之久的大礼?”男子目光阴郁,慢慢穿过大院,走到了阶梯之上的位子坐下。 一众紫衣男子跪在院中,不敢抬头。 “契约呢?”顾景吟双眼盯着地上的人,语气冰冷。 “掌门……掌门息怒。”紫衣男子声带发哑,说不出完整的话。 “怀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紫衣男子闻言,慌忙抬起头,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力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的错!” 喊道一半,口中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喷出了鲜血:“是许沐辰......他刚走!是他干的!” 顾景吟听到这三个字,双目猛地一缩,皱起眉头:“你说什么?是谁?” 紫衣男子连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是他、是他那个魔头,像个怨灵穿着黑衣飘来飘去。我的计划就要实现,他却杀进来,不由分说将我们打了一顿......打得我们口吐鲜血......险些当场丧命!” 顾景吟五根手指紧紧握着身侧的扶手,指尖几乎刻进木头中,低声自语道:“他来了伏云山、他居然会来这里……” 紫衣男子只知道顾景吟一心想要吞并青鸾,以为他定是对那人恨之入骨,连忙应道:“正是,他、他才刚走不远,而且......而且他孤身一人来的......我、我现在就率人去追。” 顾景吟听到这话,抬起了头,像是突然才又想起了地上的男子,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男子身前。 “怀瑾,他为何要将你打得口吐鲜血。”顾景吟弯下腰,将他的头抬起来,语气竟是温和,“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情。” “没有、根本没有、我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心狠手辣,毫不念情分,不仅将我打成这样,连......连前来赴宴的九家掌门都被他打得浑身是血。无人敢招惹他那个魔头......他打了个痛快便扬长而去了。” 顾景吟闻言直起了身子,转了个身,手指在袖中握了又松开,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 **** 许沐一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巷中,步子不疾不徐,似乎是漫无目的。 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凉风吹过,带的巷尾树梢上几只残旧褪色的灯笼摇摇晃晃。远山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起伏的山脉在天边勾勒出连绵不绝的曲线。 许沐走着走着,停下了步子。 “你是谁。”许沐转身。 身后的街道漆黑阴暗,毫无动静。 “跟着我做什么。”许沐轻声问道。 依旧毫无声响。 许沐原地转了一圈,笑道:“你藏在哪里了。” 只是再转过身时,已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在两人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许沐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啊,原来是你啊。” “你为何来这里。”顾景吟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许沐笑了笑道:“想来就来呗。” 顾景吟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沐抬起头:“顾掌门,你有一个缺点,你知道吗?” 顾景吟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的弟子们应该不敢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许沐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太理所当然了,以为全天下都要臣服于你么。” 顾景吟蹙起了眉头,半晌,道:“师兄,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那我的东西该怎么办?我是你什么人?你走到哪就要把我牵到哪?” “你守着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你想要的什么我不能给?你继续固执下去结果不过是一样的,为何要……” 许沐轻轻打断了他:“顾景吟,你停手吧。我问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你的一切来我这里,却要求我抛弃我的所有和你在一起。你难道没觉得,这种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吗?” 顾景吟看着他的眼神暗了一分。 “我只不过是你眼中的一件物品,所以你才会用你得到物品的手段来对付我。你一路通关斩将,想要的都收入囊中,只有我这一件失了手,所以你觉得丢了脸、不甘心、恼火,一定要把我抓回去你才解气,对吗。”许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道,“这不是你的爱情,这是你的征服欲。” “你觉得我不爱你?”顾景吟轻声问道。 “你问问你自己,你爱么?”许沐轻声答道。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沐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猜对了。 可是心里竟然空空的。 可是忽然又放下了心。 既然没有动真感情,那便不会受伤。 许沐垂下眼睛不再看他,静静地想:他要是真的在意我,会这样对我步步紧逼一丝生机都不留么?会找人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他吗? 肯定不会。 但凡有一点是为自己考虑,他都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巷尾的破灯笼又在阵阵晚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地上的树叶围绕着两人在脚边打旋。 许沐还想等着他回答,可是他却不准备回答了。 顾景吟将他的两只手握在身前,俯身亲了他。 许沐想将双手挣脱出来,可顾景吟却握得更紧。 四片柔软相贴,仿佛对方是寒夜中唯一一点温暖。 许沐想要用双手搂住他,很想、从没有如此想过,可是两只手腕却依然没法挣脱。 亲过了他,顾景吟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许沐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了,许沐心里想他会对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那几句,不过是“跟我回去”。 许沐心里慢慢想:如果他再说一遍,那就跟他走好了。 可是顾景吟后退的这一步,却是为了给许沐让开去路,只听他轻声道:“你走吧。” 第51章 记忆碎片1 我习惯想着你,可有一天,我脑海中的你却突然变成了碎片,很碎很碎,我想把你拼起来,可总是找不到对的碎片。——《记忆碎片》 -------------------------------- “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了手背上。 晶莹的水珠顺着指尖和手背的曲线慢慢滑下,滑到手腕处,便忽地消失在了锁链的缝隙之间。 许沐感觉腕间一凉,慢慢睁开了眼,抬头望了望屋顶,看到了数十颗凝结的水珠。 “滴滴嗒嗒——” 冰冷的囚室之内,水珠落地声成了唯一的动静。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十一天、十二天。 囚室之中不论何时,都是如一的昏暗,仿佛蒙在一团令人窒息的雾霭之中。 所以,究竟是多少天了? 许沐有点想知道,可又不太想知道,依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上的水汽。 “还剩多长时间?” 【27个小时。】 许沐没有答话,又过了很久,大概过了从天黑再到天黑那么久,许沐才又轻声问道:“那……他为什么还不来……” 这一次没有东西回答他。 可是门却开了。 许沐立马抬起了眼睛,想像……多少年前,却记不清了,大约是五年前……想像五年前那样从带着锁链的床上坐起来说:“你来了,是你吗。” 可是却没办法实现。 两条极细的绳索缠绕在他的两条手臂上,仿佛两条危险的毒蛇蜿蜒而行,将他固定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令他寸步难移。 许沐觉得身上的似乎不是绳索,而是通着电流的电线、长着牙齿的怪物,细微却疯狂地啃噬着自己的皮肉和灵脉。 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抬起头。 “你来了啊......”许沐说了这话,好似松了一口气。 顾景吟用手指捏住了他脸前的一缕头发,顺下来一滴水珠,轻轻在手指间捻开。 囚室之内又陷入了寂静。 “我等你很久了。”许沐看着他说,微微喘气。 这六个字回荡在安静的囚室中,轻飘飘,很温柔。 顾景吟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听不见似的。 忽然,屋顶的一滴冰水滴落,恰好落进了许沐的衣领,滑在了后心,他心中一颤,只觉得寒由心生。 两人对视了半晌,顾景吟慢慢转了个身,似要离开。 许沐叫住了他,有些慌张地问道:“你……你要走了?” 顾景吟没动步子,只是回过头,长长的眼睫在双目之中投下阴影,毫无语气:“你还有什么事。” “你不亲我一下么......”许沐抬头望着他,嗓音有些哑。 顾景吟这才移动了一下脚步,转过了身,目光好似寒冰,落在许沐苍白的脸上。 许沐依旧看着他,等着他答话。 顾景吟走近了一步,伸手滑上了他的颈间,又轻轻顺着他胳膊上的绳索滑到手腕,再顺着手腕回到颈间。 来回抚摸,慢条斯理,似乎是在赏玩。 赏玩勒进皮肉的细密绳索、发红出血的白皙皮肤、凌乱破碎的雪白衣衫。 “你真好看。”顾景吟低声说。 许沐对他笑道:“你开心么。” 顾景吟没有答话,而是解开了他脑后的发带,让他的一头黑发散落了下来。 见了他散开的长发,顾景吟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 许沐依旧对他笑道:“你开心吧,我终于是你的了。” 顾景吟却依然没有肯定这个问句,而是手指挑开了他身前的衣衫,露出了布满伤痕的皮肤。 许沐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轻声道:“快吻我吧……” 顾景吟用手扣紧了他的后脑,吻上了他的嘴唇。 缠|绵、疯狂。 一个吻,本来是很温柔的动作,可顾景吟却将它做得毫不温柔。 仿佛面前的人是宿怨、是旧仇,要饮血食肉、要将他蚀骨焚灰。 安静的囚室中弥漫开的,是如同血腥般危险的情|欲。 喘息、沉重的喘息。 “你……能不能放开我……”许沐伏在他肩上轻轻道,发丝从身前垂落。 顾景吟道:“为何要放开你。” 许沐从他肩侧抬起了头,眼中有乞求之意:“我想抱着你……” 顾景吟听完却笑了,是一丝冰冷的笑意。 “可我不放心。”顾景吟的话和笑意一样冰冷。 许沐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信你。”顾景吟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许沐抬起头,苦楚道:“为什么还不肯信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声名狼藉、我无可依靠、我一无所有,我只剩下你了。” 顾景吟没有说话。 “你想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我都认识到了,我懂了,违背你意愿的下场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再犯了,真的不会了。” 顾景吟依旧是沉默。 许沐接着说道:“可你还是不愿意放心对么,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可还是害怕我的心不在你这里,是么。” 顾景吟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许沐抬起眼睫,发丝散乱,声音因为身上的疼痛而略有喘息:“那你还要把我的心也剖出来看看么。” “滴答——” 又是一滴水,落在了许沐的鬓边,顺着脸侧的发丝流了下来。 顾景吟替他将那缕头发绕在耳后,一字一句道:“如果可以,我会的。” “那你不如在这里杀了我好了。” 许沐垂下了头,自语道:“杀了我,你就可以永远放心了,我就再也不能违背你一丝一毫了。” 顾景吟用手轻轻抚摸了他的脸颊,把他的脸扶起来,又用拇指轻轻扫过他的眼角,“你说过,你是我的物品,可物品如果损毁了,还有玩乐的价值吗。” 许沐两手紧紧握了起来,指尖深深没入了掌心,掐出了血迹。 话语凄冷、囚室凄冷、心中凄冷。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身前冰冷的人搂进怀里,用自己胸口残存的不多的一点余温,温暖一下他。 “景吟……你放开我吧……求求你……”许沐觉得双眼一痛,自眼底而生的强烈的痛意,似乎有泪水想涌出来,但是没有。 许沐的声音不仅是颤抖,而且微弱:“我不会逃的,我只是想抱你一下,像以前一样,抱一下……” 顾景吟弯下腰,看了看他微红的双眼,“一件物品,有这个权利吗。” 许沐觉得双眼有些模糊,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滑了下来。 顾景吟看着他,竟然笑了:“你也有流泪的时候,你竟会流泪。” 许沐想伸手去擦眼泪、想蹲下去将这张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可两只手被死死绑着无法动弹,强迫自己站着、一动也不能动地站着,露着这张写满痛苦与不堪的面容。 “心里痛吗?”顾景吟问他。 许沐嗓音有些哽咽,答道:“不痛……” 心里很冷,痛意和刺骨寒意比起来,微不足道。 顾景吟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痛……” 许沐仰起了头,闭上眼睛靠在了墙上,深呼吸了几下,收住了泪意。 “身上痛吗。”顾景吟问他。 许沐试着动了动两只胳膊,已经毫无知觉,剧痛到了极致之后,无比平静。 “不痛……”许沐轻声答道。 和心里的痛苦比起来,身上的伤痕同样微不足道。 顾景吟走近了他一步,脱下了外袍,“那我来让你痛一点,如何。” 许沐听见衣衫落地的声响,睁开了眼。 “好......”许沐对他轻轻笑道,“快来吧......” 顾景吟站在他身前,贴着他的身子,伸手将他的衣衫一层一层解开。 这一次解得并不急切、也不粗暴,而是很仔细,很慢。 许沐一边由着他慢慢解自己的衣服,一边静静看着他,目光还是很柔和。 许沐看了看他细密的眼睫,又看了看他白嫩的脸颊,又看了看那双漆黑却无比冰冷的眼眸。 细细看过一遍之后,许沐站直了身子,向前,吻了他。 轻轻吻上了他的侧脸。 乌黑的长发因为身体前倾而散落在两人身体之间,刮蹭着顾景吟的耳侧。 可顾景吟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解他的腰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似没有一丝兴致。 许沐吻过他的脸颊之后,又去吻他的嘴唇。 可他却躲开了。 “你等不及了?”顾景吟抬起眼睛,语气依旧冰冷,带了丝嘲讽。 许沐闻言笑了:“对啊,等不及了......” 顾景吟闻言拿起了一旁的剑,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许沐两条被缠了数十日之久的胳膊仿佛已经离体了一样,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许沐用了足足五分钟才让手臂重新恢复了知觉——终于搂住了身前的人。 虽然是一个有气无力的拥抱,但是许沐却觉得很开心。 那个人终于不再是幻像、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在自己怀里。 ——还是从前那个能搂在怀里的人。 “景吟......景吟......”许沐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可两手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将他紧紧楼在自己怀里。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可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你长大了。” 许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长大了。” 大概是因为从前总是一只手就能将他搂在怀里。 如今却不行了。 顾景吟的衣衫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让这个拥抱如坠冰窟。 “你为什么不抱着我......”许沐在他耳边轻轻问。 顾景吟微微俯身,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膝弯,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许沐的长发铺开,散落一地。 “我们要在这里么。”许沐两只手依然舍不得从他身上滑下来。 顾景吟没有回答,而是拿过地上的绳索将他的两只手腕缠在了一起。 许沐本来就没打算挣脱,所以不论他用什么东西绕在自己手上都是一样,哪怕只是一根丝线,他都不会动一下。 一圈一圈。 按在头顶。 顾景吟没有像从前那样先亲吻他,也没有伸手抱他,而是直接跪在地上扯开了了他的下衣。 许沐想用两手去拉他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前。 可顾景吟又将他的手按回了地上。 “你为什么不亲我、不抱着我、不肯看我......”许沐躺在地上轻声问,眼睛看着他的脸。 顾景吟抬起头,语调冷漠: “因为我不想。” 随即又看向地上的人,语气还是冰冷,慢慢道:“我想让你明白,我愿意怎样做,你就要怎样做。” 许沐依旧笑着他着他:“好。” 许沐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渐渐熄灭,成了死灰。 随即又有一团新的火焰慢慢升起,越燃越旺——一个新的信念。 一个越来越坚定的信念。 不断有水珠从屋顶落下,轻轻砸在许沐的脸颊、耳边、发稍。许沐望了望屋顶,心想是不是外面下了滂沱大雨,漏了进来。 只是刚将视线转移到屋顶,便觉得下|身忽然一片冰凉。 许沐只好收回了自己正在神游的思绪,慢慢开口道:“景吟......求你告诉漆月姑娘和小落,就说我死了,让她别再找......” 顾景吟闻言面上并无表情,只是将他的外袍下摆放了下来,慢慢起身,走到他脸边,卡住了他的脖子,阴郁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 许沐本来就有些微喘,此时更是感到窒息,想要答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我都已经没有任何离开的念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求你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许沐费劲全身力气,才哑着嗓子断断续续说完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可是顾景吟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打断了他道:“不想让她知道你如今这番模样,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觉得很丢人?觉得可耻?” 许沐用两只绑在一起的手轻轻抓住了他死死掐在自己颈间的手腕,摇头道:“没有……景吟……没有。” 顾景吟松开了五指,似乎在思考什么:“她是你的未婚妻,所以你放不下她,我竟然忘了这件事。” 突然被松了气管上的钳制,一阵凉气猛地灌入口鼻,逼得许沐咳得几乎吐出血:“景吟......你......你别伤害她们......” 可这句话却丝毫没有灭火之用,只有火上浇油。 顾景吟嘴角扬起了一抹扭曲的笑意:“你倒提醒了我。” 许沐顾不上去擦嘴角的血迹,用两只手一起去抓他的手,放在胸前、贴在心口,语气急促道:“景吟......我们这样子已经在一起了......这样不是、不是已经很好了么。你不用再做什么了、都是你的了、没有什么会威胁到你了。不是只有我的东西你才去毁么......她们和我无关、和我没有关系、她们不是我的东西......所以你不用去伤害她们……你不用的……” 顾景吟只有阴沉的两个字:“是么。” 许沐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紧紧握着:“你......你还想做什么......” 顾景吟垂下了眼睫,微微一笑:“她们见不到你,一定放心不下,不如,我将她们请到这里来。” 许沐心跳猛地停顿了一拍,因为一直在胸口跳动的那颗东西,好像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以后每再动一下,都会滴下一滴血。 许沐松开了他的手,叹了口气:“景吟,你这样对我还觉得不够,还要继续逼我,让我没法做人对么,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下场和境遇,对么。” 顾景吟答道:“对。” 顾景吟伸手扶着他的后颈,将他的上身微微抬起,让他看着自己:“只有这样,你才会彻底死了心,她们也会彻底死了心。” 一滴水砸在了许沐的右眼中,蛰得他眼眶一红,那滴冰水便又混着热泪一起流了下来:“景吟,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心了,它早就死了。” 【还有18分钟。】 顾景吟握住他右腿的膝弯向上弯折,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露出一抹笑意:“死了更好。” 许沐急忙抓住他的手,试图将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拉得俯下身离自己的脸近一些,双手绕在他颈后,另一条腿敞开勾住了他的腰,闭眼亲上了他的嘴唇。 再也不想睁开了。 “许沐辰,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顾景吟将他的两手慢慢从自己颈后绕了下来。 许沐愣了一下,又要去亲他,可是顾景吟却起了身。 许沐连忙拉住他:“我什么目的都没有,景吟,我没有目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只是……” 那句话还在许沐心里的时候,是:我只是喜欢你,不仅仅是喜欢你,也许,是爱。 所以我才会在乎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也爱我。 这份爱情出生的时间也许很早,可我发现得却很晚。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一种感情,既不是友情、也不是亲情、更不是什么别的东西,那还能是什么。 就是一份爱情而已。 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会开心,离开你的时候会难过,当第一次知道你不恨我的时候会欣喜,当听说你对我从来都是只用手段不动真心的时候会失望。 可是许沐嗓中干涩,说不出这些,也不想说这些。 “只是什么?”顾景吟依旧盯着他,等着他答话。 “没什么。” 顾景吟冷笑道:“你不会想说,你只是心甘情愿?” 许沐摇了摇头,眼眶中的一滴泪水被自己摇了出来,顺着眼角向下滑,滑进了耳后的黑发之中。 他想要的,是一份相同的爱情,一份简单、清澈、毫无杂质的感情。 可他得到的却是禁锢和占有,和不择手段的死死相逼。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那个人为他精心设下的囚笼。 “我只是......很恨你,顾景吟。”许沐说完竟觉得如释重负。 他忽然发觉,原来说“恨”字竟比“爱”字要简单许多。 既然他从来没对他说过“爱”,那就永远别说了。 顾景吟闻言露出了笑容,眼中似乎闪起了扭曲的光芒:“你终于说了一句真话、你终于肯说真话了。” 可是随即面容又猛地冷了下来:“你恨我又如何?你如今再也逃不出我这里一步。与其要一个求之不得却不恨我的你,我宁愿要一个恨我却在我掌心之中的你。” 许沐闻言笑了起来,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好,好,好,既然你喜欢,那就如你的愿吧……” 顾景吟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扭曲,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你竟然会哭、你也有哭的时候。” 许沐不敢再看他,将视线移到屋顶上,慢慢道:“景吟,如果我死了,那我们来世也不要再见了,别再折腾我了,放过我吧......饶了我吧......” 顾景吟替他擦眼泪的手猛地停了下来,声音阴郁,起先还是低沉,随后却愈发愤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用来骗我的把戏!许沐辰,你这些年骗了我多少次?对我说了多少句谎?我又傻傻相信了你多少次?直到如今你的心还是不在我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你刚才,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愤怒过后,是更加可怕的冷静:“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可是许沐却丝毫不在意,也许是实在提不起力气,依旧轻飘飘地说道:“我什么花样都没耍......你觉得我对你客客气气是躲你,对你百依百顺又成了耍花样,那我到底该如何做,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满意......” 室内又陷入了寂静。一个躺在地上,衣衫散乱;一个跪坐在一旁,眼神阴郁。 沉默了半晌,许沐忽然道:“景吟......如果我死了,你应该不会难过的吧。” “你要做什么。”顾景吟死死盯着身下的人。 “没什么......” 许沐说完这三个字,脑中忽然响起了警铃般的尖锐提示音,几乎将他的头炸开,霎时间胸中憋闷、口中腥涩、眼前发黑。 “景吟、景吟……”许沐顾不上身上的伤痛,连忙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焦急地去抓他的手。虽然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却还能听得见声音,“你听我、听我说,你把手给我、别躲、别再躲……” 他本想将他拉下来,拉在自己身前,再吻他一下。 可是脑中的警报声越来越强烈,最后变成了倒计时。 许沐在他身前来回摸索,试图去抓住他的手,双手发颤,呼吸急促:“景吟、景吟……你一定要听,我刚刚想说的是,我只是很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想着要躲你,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我的感觉、不知道你的想法、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喜欢…….你听见了吗,你回答、你说句话啊、让我知道你听见了......” 泪水呛进了嗓中,许沐被迫停下了这段话,咳出了一滩血水。 顾景吟没回答他,却将他搂在了身前。 “我爱你,真的爱你......这句话才是真的......”许沐慌忙抱紧了身前的人。 许沐忽然觉得心口剧烈地疼了起来。 他后悔了! 他不想离开了! 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宁愿被他这样囚禁一辈子! 他忽然想明白了,就在失去的前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和爱情比起来,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被禁锢、被限制、被索取,他都不在意,只要做这些事的人是他,他都不在意。 【即将开启世界界限。】 “不,不,我不要了、让我留下、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留下……”许沐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混乱地叫喊着不成句子的话。 顾景吟将他搂得紧了些,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却淹没在了脑中机器的警报声中。 许沐感觉到了他离自己很近,用尽全力讲话,害怕他不能听到,一句比一句急促,声音颤抖不已:“景吟……我对不起你、我又骗了你一次、我这一次又骗了你、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别再想起我了、别再……” 许沐以前总听人说,对别人讲的最后一句话,总是讲不完整的。 他以前不信,他觉得自己不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讲。 可他还是没有讲完。 第52章 双重回忆 提示:这是新设的自动防盗,免费章节随机拼凑而成!!!绝对应该知足啊! 因为许沐觉得这次回墨池峰简直是爽翻了! * 他绝对是算得上“衣锦还峰”,不仅仅只是“衣锦还峰”,简直是“载誉而归”! 墨池峰上下近千名弟子夹道欢迎英雄归来(啊不,夹道围观死人复活......)。见他毫发未损,师尊师叔师伯师弟师妹们简直是惊喜交加、激动难抑、前呼后拥、嘘寒问暖、东拉西扯...... 整整两天两夜,许沐才勉强应付完各路弟子的上门探望。每个人来,他都要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再重复上一遍。直到第二天夜里,已是口舌生烟。 不过他没向任何人提起青鸾派苏伯凌的反常之举,只说自己被其所救。 同样,青鸾派那边不仅没有任何不利的消息,甚至还派人带话,询问许公子是否已安然到达。 暗流涌动的表面竟是一片平和。 许沐知道,第一,苏伯凌一开始发现他的身份后是想拉拢他的,毕竟随身携带系统做起事比其他人都更方便一些,就算没想拉拢,也绝无害他之心;第二,苏伯凌是绝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目的和秘密,可许沐偏偏就是接二连三碰上怪事,将他的秘密打探了个二三分,这才让他有了杀心。 可如今许沐回了墨池峰,压下了这件事。纵使二人心里都清清楚楚那夜是如何的剑拔弩张,此时也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可许沐心里清楚,这种摇摇欲坠的平静,总有一天会轰然倾塌。 * 在墨池峰的日子过得飞一般的快,转眼又是半年已过。初冬之时,细雪纷扬。 这半年里,许沐过得还不错,除了一件事之外。 那就是整整半年,他都得想尽办法躲着顾景吟。躲着他倒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他,怕看见他的眼睛、怕和他说话、怕向他解释、怕他恨自己。 平时在路上远远望见,许沐都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步履飞快,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当然,有的时候不是他想躲就能成功躲开的。 比如今日。 窗外鹅毛飞雪,地上的积雪几乎没过脚踝。午后无人之时,许沐披好衣服走出门,慢悠悠扫起了院中积雪。 倒不是他闲得没事干,只是这些日子不能去照顾景吟那个小家伙,他就得为自己找点事做,不然那个坑爹系统迟早要给他扣成负分。于是每日帮下这个帮下那个,什么杂活儿都要随手做一做,时间一长,要是哪天不做些琐碎零活他自己都难受。 正在他有一下没一下扫着雪的时候,突然一双干净的白靴出现在他脚边。 许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只见身着白衣的少年,正立在自己面前。通身的雪白和院中背景混为一色,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一把长剑正插在背后,剑柄上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 许沐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了,少年那双眼睛依旧是无比清澈,又多了一份沉稳。 下一刻,许沐当机立断扔下扫把,转身就往回走。 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和他说,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只想着等到自己将来完成了所有坑他的任务后,就找个深山老林,避世而居一辈子。到时候顾景吟来寻仇也好、放过自己也好,他都认了。 “师兄。”少年在身后叫住了他。 这声“师兄”和从前他叫过的所有语气都不同,以前少年的语气不是小心翼翼便是撒娇祈求,多半是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而此时这声“师兄”,却是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是在叫一个陌生人。 许沐停下了脚步,没转身。 “师兄为何一直要躲着我。”顾景吟这话虽是问句,却十分冷静,仿佛在阐述一件事实。 许沐没说话,停了一会儿,重迈步伐打算离开。 “师兄就这么厌恶我?”少年的口吻依旧平静。 许沐这回再也走不动了,指节蜷得紧了些。 见他停下,顾景吟上前了两步,却依旧站在一丈外,道:“师兄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和我说话了么。” 许沐低下头,看见脚边被清扫过的空地之上,此时又积攒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依旧是沉默。 “还是说师兄其实一直都不曾看得上我,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家世低微的弟子罢了,根本不配和师兄言谈说笑出行相伴,更不配受师兄眷顾。只不过是师兄一时心软,又或是一时无趣,才对我嘘寒问暖寻个乐子?如今厌恶了便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或者是,师兄怕我记恨在心,对师兄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少年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却又微微有些急促。 许沐的手指渐渐握成了拳头,又猛地松开了。既然以后还要伤他,如今何必再给他希望。于是没再停留,快步离开了院子。 “师兄!”少年在他身后喊道。这一声似乎是不由自主叫出来的,声音丝毫不受控制,透着深深的恐惧和祈求,仿佛希望他能停下给一个解释一般。 给一个否定刚刚的所有猜想的解释,哪怕只是一个苍白的借口,他都会选择相信。 可是,连一个借口,他都不愿给。 * 一连十几天,许沐晚上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每次大汗淋漓坐起来的时候,他都会有冲过去从头到尾给他解释清楚的*。可是这个*却总是还未生长就被他自己掐断。 要他如何解释? 解释他养父未死于自己之手?可是人都没了要如何解释。 解释自己并不想避着他?可是自己都做到了这一步,明知他有伤在身却依旧不闻不问,如今还有什么勇气去面对他? 一切都是覆水难收。 这条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必须要走完。 * 冬去春来,二月天。 墨池峰每年在年关将至之时,都会举办一场比试。比试以剑法为主,不动用灵力,只论招式,点到为止。比试只有观赏性,没有那些拼个你死我活的激烈场景,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场披着比试外皮的大型茶话会。 许沐一早便起床收拾洗漱,收拾到一半,忽然被一个久违的声音打断: 【提示:今日是挑战任务1时限的最后一天。】 许沐已是一连几日心神不宁,此时听了这句话更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系统见他半晌不言语,又继续道: 【鉴于您上次在挑战任务2中出色的表现,本系统再破例为你降低难度一次,将会在今日的任务过程中给予您提示。】 许沐却似乎心思根本不在此处,自顾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他被赶下了山,能去哪儿呢?”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他被赶下山后,身受重伤昏迷在一个山洞中,偶然被行经此处的柳长风所救。柳长风乃是一名散修,可是修为却已过渡劫,直至大乘,功力深不可测。他向来逍遥于世行无定所,世人皆想拜他为师,可他却只单单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许沐听到此处才松了口气。既然以后还有人照顾他,那便不算太糟。 更何况他体内妖毒还未解,不知道经了这场变故,会不会再伤了他心神。 【伤了心神是一定的。】 许沐闻言叹了口气,没言语。 【因为此次挑战任务,就是要利用伤他心神这一点,才能完成。】 “什么?”许沐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今日比试剑法,你需要逼他出手。】 许沐听到系统提示到这里,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 趁比试切磋借机伤害同门,不论是在墨池峰,还是在其他哪个派,都是罪不可恕。 比起这种道德沦丧后果恶劣的行为,偷跑下山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因为这种行为往往会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那顿鞭子就不再是普通的皮鞭,而是有杀伤力的仙器了。 “我不做。”许沐这句话说得很果断,可是声音却带着抖。 【放弃任务将扣除......】 “我知道,不做就是死对吧,那就让我死吧,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你这是在帮他,今日酉时柳长风便会途径墨池峰下,到时候你必须保证他昏迷在那个山洞里。不能错过时间、不能予以救治,差一点都不行。】 许沐在桌边坐了半晌,这才拿起佩剑,走出了屋子。 许沐只觉得周遭的时间都放慢了,眼前尽数是纷纷扬扬的血珠,模糊了他的视线。 满眼血腥仿佛一阵倒下的血雨,血水像是受了吸引般向着阵眼中的血石而去,石头霎时刺目的红光一闪,阵网中的黑色锁链尽数被它吸了回去。 疾风乍止,光芒尽收。 一切在瞬间回归平静,依旧是静谧幽深的黑夜、荒无人烟的山林。 许沐赶忙俯身扶起地上的男子,还没来得及转移他的痛苦值,就听到草丛中一声轻微的声响。 许沐一抬头,便看见顾景吟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卧槽,这又是怎么了,说好的救他俩怎么到头来俩人还是一个比一个虚弱! 【他原本就受了伤,又中了摄梦魂的毒在梦中虚耗了十余年,身心俱损。如今你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养父,他还能平静地好好站着?】系统好心提示。 【况且这孩子情深义重,纵使养父待他并不好,可那也是他相处几年的亲人。他最敬爱的养母去世前还专门嘱托过他,要他不计前嫌将来好好孝顺他的养父......】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你逼着我杀他的吗?“许沐打断了系统,伸手向他心口。 【你不能救他!】系统忽然吼道。 “为什么不能救?” 【必须按照剧情发展,顾景吟的养父必须由你亲手杀死,你不要做徒劳的......】 许沐没再管系统说什么,伸手轻轻覆在男子心口。顿时一阵烈火燃烧般的滚烫顺着手心穿过经络,直达许沐胸口,逼得他嗓中涌出一口鲜血。火辣辣的灼烧感源源不断从右手传来,许沐原本还将嘴里的鲜血往肚子里咽,后来便再也控制不住,任由鲜红顺着嘴角股股涌出。 地上的男子过了半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许沐见状有气无力拿开了手,心里叹道还好还好,终于活了,不然顾景吟还不记恨自己一辈子。 许沐拿袖子抹了把嘴角的血,站起来打算去把晕倒了的顾景吟扶起来。 谁知刚转身迈出一步,忽然一根布条从身后紧紧勒住了自己脖子,蛮力无穷,拉得他向后连退几步。 许沐刚刚转移完痛苦值,浑身撕裂一般的剧痛,后背全是冷汗,身子发虚,本就没剩多少力气了。这一勒,又是索命来的,他竟一时没挣扎开。 “你干什么......你冷静点......咳咳......”许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试图和他讲道理,可是背后的人手劲却越来越大。 “你别想再逃了!你这个不安好心的王八蛋!还敢拿剑捅我!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不弄死你老子就改姓!”男子语气恶劣,一手拧搅着手中的腰带,一手抽出了许沐腰间的佩剑。 许沐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心里一惊。 真是坑爹啊,你们死了我还能救你们,可是我死了谁来救我啊! “你先放开我......你搞错了......咳咳我是来救你的......”许沐真想运功抬掌把他拍飞,可是一想到他中了毒又受了伤,凡人之躯受自己一掌指不定会不会又死了,到时候自己还能不能再把他救回来可就难说了。 男子一看就是不会用剑,像是手中拿了把砍刀似的,照着许沐的肩膀就往下劈。 许沐右手一把抓住了剑刃,猛地往下一拉,那男子竟生生一个过肩摔,仰面倒在了他脚下。 许沐扯下绕在脖子上的布条撕成两段,跪下来迅速将男子的双手双脚捆了个结实。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拍拍手:“你们一个个,唉,真不叫我省心。” 男子虽然被绑上了,嘴却一刻没停:“你到底是谁!跟这臭小子什么关系!是不是他让你来报复我的!你给我等......” 许沐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聒噪,挥剑斩下他一块衣料,揉成团,将他的嘴也堵了起来。 望着地上都不能动的两人,许沐摸了摸下巴,思索该如何将他们弄回镇上。 就在此时,忽然半面天空被火光映亮,远处隐约传来些人声。许沐急忙转身,微微眯了眯眼睛向声音处望去,隐约见到好像有大队人马向此处而来。 整整一夜,许沐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状态,一刻也没休息。现在荒郊野岭凭空多出一行人,他又不知是敌是友,只好避为上策。 于是俯身将二人拖入了草丛之中,自己隐藏在黑暗处,静静等待来人。 没过多久,脚步声便渐渐近了,许沐甚至能望见数十只跳动着火苗的火把。 一行十人,皆是青衫缓带,背负长剑。 “掌门,就是这里没错了,刚刚幽冥阵发出的冲天红光正是从此处而起。” 许沐远远望着被称作“掌门”的青年男子,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伯凌。 柳镇地处堰山之北,毗邻苍雪山,按理说就是青鸾派管辖的范畴。如今整个镇子都成了鬼镇,却竟未见一名青鸾弟子前去探查解救,倒是任由镇上居民自生自灭。 许沐想到这儿才忽然意识到诡异之处,自己大半夜都在跟摄梦魂斗智斗勇,竟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其中疑点。 纵使苏伯凌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同病相怜”,又有搭救之恩。可此时许沐望着他那双依旧温和如水的眼睛,却是再也不敢相信他。 只见苏伯凌原地细细检查了一番,用手指沾了沾地上一抹尚未凝固的血迹,站起身微微一笑。 许沐望着这个笑容,不知为何,身后窜起一阵冷汗。 “掌门,要不要弟子去附近搜查。” 苏伯凌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慢慢向着树林的方向踱了几步,停了下来。 “破了幽冥阵,却依旧未死。古往今来,可是头一人。苏某佩服。”苏伯凌话语带着浅浅笑意,似是在自言自语。 许沐听了这话,心头不自觉一紧,总觉得苏伯凌的眼睛,正望向自己的方向。 “所以,可否请教一下,阁下到底是用了何种精妙法术,得以全身而退啊。”苏伯凌依旧面向树林,末了又笑着加了一句,“可否教教在下呢,许公子。” 许沐微微蜷起了指节,不知他居心是何,没说话。 “许公子,自上次一别,我们已有近半年未见。不打算出来和苏某叙叙旧吗?” 许沐心道我和你好像不熟吧,既然不熟何必要叙旧。 正在这时,脚边的男子看清了苏伯凌的脸,顿时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许沐正盯着苏伯凌的方向,没注意他。谁知下一刻,男子却突然站起来,冲出了树林。 许沐大惊失色,回身一看,只见绑着他的腰带不知何时已被他偷偷在石头上磨断了,散成两截落在地上。 看见有人影自树林之中出来,苏伯凌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掌门!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就是这个恶贼!他把我......”男子冲出树林,边跑边喊道。 可是他的声音却忽地生生停住,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也走了音。 许沐抬眼去看,倒抽一口凉气,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只见那男子在跑出树林的一刹那,身子瞬间断裂成了七八截,伤口整整齐齐,停了一刻,才瞬间爆发出如柱的鲜血。 许沐连忙捂住嘴才未惊叫出声。借着朦胧的月色,他这才震惊地看到,树林外面,隐约闪烁银光的琴弦,密密麻麻有数十条,此时正挂着血珠,微微抖动着。 许沐第一个念头不是跑,而是:完了!这下连个全尸都没有自己该怎么救! 苏伯凌聚睛一看,发现来人并不是许沐,当即脸色骤变:“有诈!撤阵!给我追!” 许沐一看数十名青鸾派弟子向树林内奔过来,这才不敢怠慢,一把拽起顾景吟跳上剑,在树林中飞快穿行。 许沐自知身为青鸾派掌门的苏伯凌功力不会在自己之下,如今自己又是筋疲力尽,还带着个拖油瓶,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逃了也会被追上,可是不逃就是等死。苏伯凌八成是猜到了自己发现了什么才想要杀人灭口,若是那男子没死倒也罢了,可如今那男子以身试险撕下了他的伪装,那便没有退路了,今天他杀不了自己就不会罢休。 果然不消一会儿,许沐便感到身后一阵劲风。回身一看,只见一道泛着银光的琴弦像一道凌厉的鞭子,向着自己背后抽过来。 许沐连忙错身一躲,避开蛇蝎般的琴弦。 苏伯凌见他避开却也不再逼近,而是冲周围弟子使了个眼色,道:“重启幽冥阵!” 许沐听了这话差点从剑上摔下去。卧槽老子好不容易才从那个什么破阵里面钻出来你特么又要重启!这回我特么又要去杀谁取心头血! 【叮——恭喜您!成功完成挑战任务:杀死顾景吟养父。奖励3000积分和特殊道具一个。】 许沐:“......” 又没有眼力见没见着正生死攸关呢吗?还有心情跟我说这些! 【特殊道具:瞬移哨。吹响此哨便可瞬间移至千里之外】系统话音一落,一个木制的小哨子便落在了许沐手中。 哎呦卧槽!系统你真是太!太贴心了! 许沐赶忙将哨子凑在嘴边,心里默念道“回墨池峰”,轻轻一送气,一声婉转低鸣。眼前忽然白光一闪,耳边呼啸不已。等风声过了,再睁开眼已是身处墨池峰的竹林之中。 许沐收回佩剑,将少年轻轻放在树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给他慢慢运功疗伤。 半晌,少年似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吐出一口淤血,靠回树上微微喘着气。 许沐想搂过他问问他如何了,可是突然又想到自己前半夜才拿着剑杀了他养父,此时还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生生止住了这个想法。 “师兄......是你吗?”少年的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澈,倒是稍显迷蒙。 许沐心想这孩子被自己吓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师兄......是你吧。”少年的话语里竟透着一丝祈求,仿佛盼着他快些承认一般。 “是我,你好些了吗?” 少年一听到他回答,立马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道:“师兄,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全是血腥......” 少年的语气略显急促,口吻也是慌慌张张的。 许沐心里一愣,觉得不大对劲。 【他体内妖毒发作、神志不清。】系统及时给予解释。 “不是吃了幽洞莲子了吗?”许沐皱起眉头。 【摄梦魂修为很高,指尖妖毒一旦入体便永不能除。幽洞莲子只是能暂时抵御住体内毒气,二者平衡妖毒便不会发作;可是一旦心神不稳,妖毒便会趁机吸食心魄而变得强大,控制他的神经。】 “控制?” 【一旦被妖毒所控制,人便会心口剧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会固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也会更加害怕自己恐惧的事。所以与其说是被妖毒控制,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心魔控制。】 许沐一听心口会剧痛,连忙想去转移他的痛苦值。 【你今天已经违规转移他人痛苦值一次,故本日扣除其他获取痛苦值机会。】 “你!”许沐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那怎么办?怎么压制住妖毒?” 【安其心、顺其意,心静神宁方可抵御妖毒。妖毒被压之后,人方可恢复清醒,也不会再记得毒发时的事。】 怀里的人忽然抬起头:“师兄?” 许沐慌忙顺着他道:“我在。” “师兄,我方才梦到,你拿着剑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不论我如何求你,你都冰冷着脸,认不出我。我拉着你的衣袖,你却让我滚,我不走,你便挥剑来刺我,”少年摸了摸胸口,“正正刺在我心口,很疼。可师兄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少年一双眼眸之中尽是痛苦,还有无助的茫然。 许沐听得一愣一愣,由衷地佩服少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第53章 记忆碎片2 提示:这是新设的自动防盗,免费章节随机拼凑而成!!!这一世为他做了这么多,可最后还是改不了结局么。 长剑带起的疾风扑面直来,刺得许沐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一声铮鸣,下一刻,剑入血肉的声音响彻耳畔。 许沐猛地睁开眼睛,面前一片猩红;再一回身,只见顾景吟的剑刃,深深没入了自己身后一只狰狞野鬼的胸膛。 许沐愣了一秒,立马回过神来。抽出自己腰间佩剑,向着那只恶鬼身前又补了一剑。面目骇人的鬼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嚎叫,霎时间身影分崩离析炸成了碎片,散落在了浓浓夜色中。 许沐身上冷汗依旧未落,胸口心脏砰砰不止。 还好还好,心道莫非是这只鬼救了我一命?那可真是谢谢您了鬼大哥! 就在此时,远处几抹人影步履匆匆跑来,正是方才奉命离去的几名伏云弟子,只听他们气喘吁吁道:“掌门,刚刚一只鬼影被我们追到了这里,怎么不见了?” 可是这话刚说了一半,便停在了嘴中,“掌门,你们……没事吧……”其中一名弟子看了看面色阴郁的顾景吟,小心翼翼问道。 顾景吟收了剑插回背后,朝他们走过去几步,道:“无事,你们查得如何?” “回掌门,这镇上的恶鬼大多已被制服了。”那名弟子连忙应道,边说边抬起头,“掌门,苏掌门请咱们明日就回巫祁岭。” 许沐一见顾景吟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移走了,松了口气。连忙悄悄后退到阴影之中,摸出了袖口中的瞬移哨。 大魔头再见啦!本公子要走啦! 一阵呼啸之后,许沐回到了方才的客栈内。 小女孩还愣愣坐在床头。 许沐慢慢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脑海却陷入了另一番沉思。 “巫祁岭......” 这三个字,对许沐来讲,简直是再熟悉不过。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这三个字就仿佛梦魇一般阴魂不散。 似乎是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如今四方鬼祟出没,自己作为很可能唯一的知情者。要趁巫祁岭浩劫发生之前,将青鸾派的秘密公之于众。 许沐拉过女孩的小手,轻声道:“你就在这客栈住着。”说罢从自己剑柄上生生扣下一块玉石塞在她手中,“饿了就拿这个换钱,我过几日就回来。知道了吗?” 小女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石,对他点了点头。 许沐这才站起身,翻窗出了客栈。 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只有冷冷扫过的北风。 许沐想了想,如今顾景吟也要去巫祁岭,自己也要去巫祁岭,难免冤家路窄。自己这么多年未问过世事,不如趁这几日,先回趟墨池峰看看。 【你要回墨池峰?】 许沐刚准备迈步便被脑中系统吓了一跳。 “你深更半夜为何还醒着?” 【你若是想回墨池峰就免了,因为完全没有必要,直接去巫祁岭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这次没有答话,而是在他脑中打出了一张画面—— 夜色的浓墨还尚未褪去的墨池峰上,万物皆笼罩在一片压抑窒息的雾霭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上皆是死状惨烈的墨池峰弟子。 许沐只觉得这画面似乎晴天霹雳,自己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愣在了原地。 “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鬼祟四处作乱,煜城派依旧不依不饶栽赃陷害,纠集五派联合围剿墨池峰。】 什么?!! 煜城派依附于青鸾数年,若不是依仗青鸾庞大的势力,岂会有能力纠集得起五派之众?说到底,不过还是青鸾在纵容。 可是如今始作俑者反倒贼喊捉贼,煞有介事聚在巫祁岭,美其名曰“联合除鬼”。可笑。 巫祁岭,非上不可。 【叮——挑战任务3时间到,请迅速接受并完成。】 许沐问道:“什么任务?” 【半月后前往巫祁岭,驱使恶鬼伤伏云派弟子。】 “什么?!”许沐听了这话惊得双腿一软,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怎么成了自己驱使恶鬼伤人了?自己明明是要去救人的好不好! 【逍遥了几年逍遥傻了?忘了自己是谁了?许沐辰要做的三件大事也忘干净了?这是第三件。】 等等,这意思是说,前一世,是自己先伤了伏云派弟子,才被他们抓起来,最后被那个伏云派掌门顾景吟一剑毙命的? “慢着,我为何要去伤他们弟子?”许沐觉得自己简直脑子有病!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往枪口上撞的傻事! 许沐辰,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爱作妖! 等等!不是五派血洗墨池峰了吗!他为什么没被血洗死! 【他在那几日临阵脱逃躲过一劫。】 临阵脱逃? 躲过一劫? 卧槽!为什么自己这一世的所作所为和上一世的许沐辰莫名契合?一样的见利忘义自私自利寡恩薄义! 崩溃! 【他倒也不是绝情至极,毕竟他还对在此场围剿中死掉的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温师妹念念不忘情有独钟。于是趁仙门百家聚集在巫祁岭商议除鬼之事时,悄悄动用邪术,妄图真的操纵恶鬼去伤青鸾派弟子为他的温师妹报仇。谁知自己技艺不精,误伤了伏云派弟子。】 “什么鬼!许沐辰他不是喜欢关离影吗?为什么要对温师妹念念不忘?!” 【他对墨池峰所有女弟子都心怀爱慕。】 “......” 日了狗了!这个许沐辰是脑子有坑吗?好好苟且偷生不行吗! 他这三件事简直一件比一件作死。等到三件事完成的那一天,大概也就是自己被顾景吟一剑穿心上西天的一天了! 【不要灰心丧气,巫祁岭浩劫之后便是你穿来的时间节点,之后你的行为不会再有任何限制了。】 “......” 作死的铺垫都完成了,难道作死的结局会变? 结局连想都不用想——绝对和上一世一样,被顾景吟给抓起来狠狠折磨,直到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要相信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 “......” 讲真,系统哥哥,你的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微笑/。 * 半月后,巫祁岭。 许沐趁着夜深人静上了山。 巫祁岭距伏云山不到二十公里,本是巫祁一派所在之地。只是如今巫祁屡遭恶鬼侵扰,山下常有居民死伤,只得邀请其他门派前来相助。如今伏云派势力日益壮大,巫祁派便依附于其门下。 许沐步履轻盈,穿梭于屋落之中。只见院墙之内皆是一片安静,应是众人已入了睡。 许沐慢慢走过一间间屋子,心里如同乱麻一般纠结不堪。 其实他是真的有点想杀人报仇,可是如果假戏真做,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正低头慢慢踱步,忽然余光瞥见身前一道人影。许沐连忙抬起头,只见一人身着赭色衣衫,正向自己走来。 卧槽!好死不死!偏偏碰上伏云派弟子! 他们那个掌门绝壁还在找自己!毕竟上回好不容易可以手刃仇人,结果却又让自己跑了!又耍了他一次!这次要是再碰上,那可就基本上是真的等死了。 “是你?”面前的男子看清楚来人,惊讶道。 许沐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丝毫没有印象,道:“阁下是?” “在下林行之。半月之前我跟随掌门前去安俞,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后来公子忽然去得无影无踪,我们掌门还寻了你很久......” “寻我......寻我做什么!”许沐一听他果然是伏云弟子,连忙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掌门说你是他的故友。” 呵呵,年轻人,你不要被他骗了。还故友?就他那眼神,见了我就恨不得吃了我。 对面的男子见他如此紧张,不解地上前了一步,说道:“我没有恶意的。不知公子这番前来是......” “你们不是在此商议除鬼吗?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许沐心想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是墨池峰弟子,不然不把自己当作邪魔余孽抓起来才怪。 “原来这样,”男子一听他这话先是讶异了一下,估计是觉得他在玄门之中并不面熟,以为他只是个凡夫俗子。顿了一会儿,又道,“既是顾掌门的旧友,想必也一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不如我去通报一声......” “......” 难道如今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要蹭着顾景吟的名声才能活了吗!想当初他还是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哭包!如今真是能耐了!心酸。 “哎别别,不用了!”许沐连忙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还通报!通报什么!通报您的仇敌已上线,请速速出来斩杀?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许沐将他拉到一边。 “公子请讲。”男子十分配合。 “我有办法将巫祁岭下所有的恶鬼都召集在一起。明日夜半子时末,你带几人来和我一起,将我召集而来的恶鬼制服便可。” 男子听了他的话,似乎是在听天方夜谭,更觉得他是外行。摇头笑了笑道:“公子既然能把所有恶鬼召集在一起,那我就带几个人如何能够?” 许沐心道:......我就打算让你们伏云派弟子去和恶鬼打斗一番装装样子完成我的任务,到时候我用炼魂珠将它们都收了,还用你! 许沐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向他解释,半晌,抬头道:“你放心,我真的有方法将它们制服。你到时只需带十几人来便可。” 男子闻言并未答话。 可是许沐心里有感觉,觉得这男子对自己并无戒备之心,甚至还有几分好感,于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信我?”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沉吟片刻,道:“倒也可以试试。” 反正鬼魂灵力并不足惧,顶多就是制服不了白跑一趟罢了。 许沐闻言舒心一笑:“我绝不骗你。”末了,忽然想起什么,加了一句道:“只是万万不可让青鸾派苏掌门知晓。” 许沐心道,若是苏伯凌见了自己,必然会猜到自己手里有炼魂珠,对付鬼魂不在话下。若是他起了戒备,提前操控恶鬼,那事态估计便不会再受自己控制。 男子笑了笑,道:“听公子的。” * 次日,太阳刚一落山,许沐便到了巫祁岭山下。 在树林里晃悠了片刻,挑了个石头盘腿坐了上去,从袖中扯出一片叶子,轻轻抖了抖。霎时四周旋起冷风,干枯的树枝间传来风声呼号,隐隐约约的兽嚎鬼哭从山林远处传来,一阵一阵,辽远绵长。 周遭的阴气随着叶子泛出的幽光慢慢浓重了起来,林中弥漫开昏暗的雾气。 子时,一队人马缓缓自山上而来。 许沐远远望见他们,将手中叶子向着他们的方向猛地一弹。只听顿时四周呼号一片,几阵邪风直直朝那十几人冲了过去。 一众伏云弟子见阴风乍起,连忙拔剑布阵。 许沐收回了叶子,打算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就用炼魂珠收了这一众鬼魅。不仅完成“纵恶鬼伤伏云弟子”的任务,还能趁机再为民除害做点好事。 想到此处,许沐从石头上跳下,慢慢朝他们走过去。 前方剑光大作,风声呼啸,似乎是一场恶战。 许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毕竟自己答应了林行之绝不会有问题、况且他也不想真的伤了伏云弟子。于是展开手掌,召出了炼魂珠。 珠子霎时光芒大作,在手心旋转起来。 四周刮起了旋转的狂风,鬼哭声瞬间转了个方向,朝着自己急速而来。 然而就在这时,从树林另一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那琴声不似寻常乐曲一般音色婉转,虽然声音不大,节奏却是铿锵有力如鸣佩环,透着千钧之势。 许沐心中一顿,暗觉不对。 果然,下一刻,被炼魂珠吸引而来的鬼魅顿时发疯般地癫狂起来,不受控制地四下冲撞。长嚎震天、邪性大发。 唤魂叶召集来了山下所有鬼魅,十几名弟子与之对抗,也只是勉强能招架得住。此时琴声催激了恶鬼的邪性,那便真真切切是“厉鬼”了。 忽然实力大增的恶鬼令伏云弟子一时有些慌张无措。激战之中,十几名伏云弟子皆是重伤在身,甚至还有几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陡然的变故令许沐惊慌不已,连忙拔出长剑,上前帮忙。 林行之见来人是他,满脸是血地扭过头:“公子,这是......这如何是好......” 许沐挥剑将面前的一只男鬼劈成两半,抹了把溅在脸上的粘稠汁液:“还能怎么办!打!” 妈的!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每次还是要重蹈覆辙! 就在此时,忽然后山人声大作。 许沐将剑甩出去任由其与鬼魅相斗,自己趁这功夫扭头望去,只见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自山上而下,皆是手举火把,照亮了半面巫祁岭。 几百人分门派列队而立,光凭装束就能看出来是伏云和青鸾。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正是面目温和嘴角带着浅笑的苏伯凌。 见到这一幕,许沐心已经凉了半截。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难逃命运、重蹈覆辙。 妈的!果然!苏伯凌在这顾景吟绝逼也在! 想到顾景吟、巫祁岭,许沐脑海中便浮现起了多年前,自己被捆在大殿中央受尽折磨的那一幕。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携着疾风自身后而来。 许沐急忙错身,下一刻,只觉得右肩一痛,吐出一口血来。低头一看,只见一根琴弦穿身而过,弦上还隐隐流动着银光。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许沐望着即将把自己拍扁的木门,慌忙后退了三步。下一刻,一阵木门落地砸起的狂风,夹杂着呼啸而进的漫天飞雪,一下子吹飞了许沐松松披在肩上的薄衫,将还没醒透的许沐彻底吓活了过来。 许沐回身一把抓住自己远飘而去的外衣,顺便一并拽过了自己的佩剑,回身问道:“何人?”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踩在碎裂的门板上,走了进来。 许沐听着他脚下吱呀作响的木头碎裂声,心里不由滴血。卧槽这个门是我这整个屋子里最结实的东西了好不好居然现在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明天又要去砍树修门,好惨! 许沐低头为去世的门板默哀了三秒,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只见他身材瘦小,个子......最多一米四吧,身材......比六年级小孩儿还要单薄。 这么小一个人,是如何把自己的屋子搅得天翻地覆的? “你是谁?”许沐见他是个孩子,放缓了语气。 对面的人仍旧不答话,只是将手中提着的一串东西抛给了他。 许沐见状没来得及细想,伸手将那串东西稳稳接进了怀里。 低头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后悔不迭。 怀里一团血肉模糊、粘腻刺鼻、腥气冲天的不明物体,将他一身白衫染得污秽不堪。 许沐想都没想,直接将这团东西像扔定时炸|弹一样迅速扔了出去。 那小孩见了他此举,才有些慌张起来,赶忙跑上前在那团腥臭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那是什么东西?”许沐捡过一块抹布擦起手。 “狼胆。”小孩终于说出两个字,生硬无比,仿佛是从牙缝之中挤了半天才蹦出来似的。 许沐将沾满血污的抹布扔到身后,走上前:“你给我狼胆做什么?” “治病。”小孩仍旧是语音单调的两个字。 “治病?治什么病?治谁的病?” “我娘。” 许沐对他这种一次只说俩字的行为略微有些无奈,又道,“给你娘治病,就让你娘来啊,扔给我一个狼胆做什么?” 小孩没说话。 许沐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这才看清楚小孩的模样。 顶多十岁出头年纪,蓬头垢面、一身破烂、满脸血污。 “你怎么搞得?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许沐拿过一条毛巾递给他。 小孩却根本没有接,而是开口道:“狼胆炼的药可以救命,请帮忙炼成药。” 这么一句话,他说得丝毫没有抑扬顿挫,语气也没有一点请求的意思,反倒是不做就不行的样子。 许沐听完这话哭笑不得:“谁跟你说狼胆可以救命了?”说完一想,就算真的可以入药治病,自己这个假郎中也不会弄啊! “别啰嗦别的了,你娘呢?带我去见她。”许沐拿过外袍斗笠,打算跟他走一趟。 “死了。”小孩将头埋下去,依旧是两个字。 “死了?”许沐闻言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病死了?” 小孩没说话。 “死了多久?”许沐问道。心想若是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去救她一命。 “死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许沐这下彻底愣住了。 半晌,许沐放下斗笠,俯身对他讲道:“我知道你思念母亲,可是逝者已去,便不能再回到这世上来了。” “老秦说狼胆炼药可以起死回生。” 许沐心说孩子你怎么那么单纯呢?他说你就信啊?狼胆有毒的好吗? 不过看了看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心想不知这三年多里他花尽了多少心思,只为让母亲回到他身边。忽然又不忍心责怪他了。 “除了你母亲,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第54章 记忆碎片3 许沐亲了亲少年的额头,轻声对他说:“记住了么。” “什……什、什么?没、没有……”少年听完这句话,声音颤抖得厉害,两片眼睫甚至挂上了细小的汗珠。 许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记不住就算了,你不用动手,我来。” 少年连忙抓住了他的手,颤抖道:“师兄……会……厌恶的……会厌恶我……我的……” “不会。”许沐闭上眼睛堵住了他的话,轻轻吻了他的柔软的嘴唇。 【省略。。。】 少年平日里眼神中的清澈平和此时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隐忍到极致的红丝,仿佛因为极力忍耐,甚至已经浮上了一层泪意。白皙的面色已是泛起红晕,连眼角都泛着淡淡的桃色,好像受了欺负似的。 许沐见了他这副模样,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想说话安慰他,只是话没说出声,倒是不受控制地喘了口气。许沐心中忽然有点看不起自己:这才多大点事,好歹也大他两三岁吧,就这样沦落到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境地了? 许沐只好又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疼痛和崩溃的内心,这才睁开眼睛,对他笑道:“你怎么啦?怎么要哭的样子?我欺负你啦?” 少年本来还只是发红的眼眶,此时听他说话,便彻底忍不住,掉下两颗眼泪。 许沐连忙用手替他擦了擦眼泪,勉强将上身撑起来一点,亲了亲他的嘴角,又亲了亲他的眼角,将他即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吻了回去,道:“别哭了。”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又垂了下去,小声道:“师兄……会不会……恨我......” 许沐这回当机立断地压住了他的话:“不会。我都说了多少次不会了,我要是恨你怎么会让你这么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别哭了,再哭的话我就……” 许沐话说到这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威胁他的东西,况且他也不想威胁他。 于是只好又亲了亲他,道:“快点,按我说的做,一会儿就要有人进来了,你信不信?” 许沐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两人下|身交接处原本还只是安静和缓,此时却忽然有了剐蹭摩擦的强烈痛感,仿佛刮骨削皮般的痛、烈火灼烧般的痛。 许沐不敢再抓着他的肩膀,连忙把两只手放下来,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手臂上青筋隐现,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向两侧屈起。 许沐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眼眶,又酸又痛,可是他还不能闭上眼睛。想说话,呼吸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打颤,发不出声音。只好咬牙嘶嘶抽气,一边尽量随着他的动作放缓自己的呼吸,一边伸出手,覆在了少年的眼睛上,轻声道:“别看……” 因为两人的动作和自己手臂的颤抖,许沐只觉得手心里有两排软软的睫毛扫来扫去,惹得他手抖得更厉害。 许沐向后仰起头,趁着少年看不见的功夫,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角滑下了两行泪水。 心里有点后悔,下|身几乎靠少年的**和自己的流的血作润滑,完全痛得无法忍受。 可是又没什么可后悔的,反正如今自己再也不要顾虑其他了,想做什么就要去做好了。既然自己想要和他做这些,那就做。 少年好像发觉了他的不适,将他的手拿开,要去看两人的下|身。 许沐连忙用手揽过了他的脖子,压下来,咬住了他的嘴唇,吻了起来。 少年有些慌张地问:“是不是很疼……” 许沐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你真傻到连这个都不懂? 许沐顺了一下他身后的头发,敷衍着答道:“还行。快亲我吧,亲了我,我就不觉得疼了……” 少年闻言立马不再废话,仿佛信以为真,俯身听话地吻他。吻得认真、耐心、细致、虔诚。 【省略。。。】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在一起,心跳声砰砰作响,气息紊乱。 许沐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红透了的耳垂,和一双似乎有些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和白嫩面颊不符的几道嫣红印迹,忽然觉得很喜欢。 于是伸手捏了捏他红到发烫的耳垂,轻声问他:“舒服么。” 少年闻言,粉红色的耳垂在他的手里瞬间变成了通红。 “什么……什、什么舒……舒服……”少年几乎是语无伦次。 可是他越是害羞、越是惊慌失措、越是战战兢兢,许沐心里捣鬼作祟的欲|望就却强烈,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调戏他。 许沐放开了他的耳垂,改去撩拨他的头发,把他面前散落的发丝一根根绕在他耳后,轻声道:“我就是问,在我里面,你舒服么。” 少年听了他这句话,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许沐害怕他受了惊吓做出什么太过激烈的动作,连忙用两只手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背道:“我就问着玩玩,别怕、别紧张……” 少年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小声道:“我没有……没有怕,我觉得对不起……对不起……” “不准哭。”许沐忽然觉得自己胸口有凉意,将他推出去一点,用袖子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别跟我说对不起。” 说完伸手拉过他一缕头发,和自己的一缕头发系在一起,挽了个结。 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将这个结斩了下来,“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还是送给你吧。” 少年小心翼翼将发结接过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又紧紧握住了手,将那缕头发握在了手心里。 许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记住了么,你别……别忘记了……” 只是说着说着,声音却忽然抖了一下。 什么叫别忘记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一个梦而已,等他醒过来,自然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少年看着他答道。 就在这时,忽然门口一阵响动,一名男子晃晃悠悠走了进来,没走几步,便一头栽倒在了屋里。 许沐看见门外进来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依旧仔仔细细替少年系好身前的衣衫。 反正这里都是假的,那就由着自己的心来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的。 少年见了有人进来,翻身跳下床,准备去看看来人是谁。 许沐慌忙去拉他的衣带,“别走,不用看的。” 许沐真的什么都不想再管了,他真的不想再管其他人的任何事了,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只为自己活一次。 既然眼前的景象随时都会消失,那他就不想浪费一秒钟在其他人身上。 只是握在手中的衣带却轻飘飘的,好像一阵烟雾一样,手一用力,就破碎不见。 不仅仅是衣带破碎不见,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仿佛是一幅晃动的画,逐渐恍惚、暗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 * * 这些景象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同一个世界上的不同时间吧,还是平行时空而已。那自己离开了,这个“景吟”是不是还要继续独自承受将来的谎言和骗局?可是自己送给他的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他也许......会一直留着的吧。 许沐此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离,只觉得心口撕裂的痛。 等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原先的木屋之中了,而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山洞口。 夜色微重,晚风瑟瑟,清冷的月光直泻而下,照亮了洞口的一小片空地。 许沐走了几步,洞口的杂草在脚下发出希希簌簌的声响。疾风迎面,婉转鸦啼,似乎是在阻挠他前行的步伐,可是许沐还是没停,依旧向着洞外的方向走。 这根本就是折磨。 他知道这是何时、这是哪里。 他不敢再回头,一眼都不行。 既然不想别离,那就不要相逢。 可他还是回了一下头。 只见黝黑的山洞中似乎隐约有一个人影,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石壁旁,那人的左手似乎正费力地在身侧抓些什么东西。 许沐几乎是在看见人影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可能走不了了,他已经完全忘了刚刚自己是怎么决定的了。 许沐又顺着山洞走了回去。 ——他很多年前就想走回去,想去看看他一个人被留在那里会怎么样,想看看那个来把他领走的人是不是值得托付。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师兄……你回来了。” 许沐蹲下身子,将他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一字一句答道:“是,我回来了。” 虽然回来的和刚刚丢下你的不是一个人,但你应该不会知道的。 “师兄……居然回来了……我以为师兄只是找了个借口……将我甩掉了……”少年的话微弱不堪,却在寂静的山洞里清晰可闻。 许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出右手把他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没有的,我不会走的。” “师兄为什么不走……师兄不是厌烦我么……不然怎么会一直不愿意见我……” 许沐不敢再听他说下去,只好自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的,从来没有过的……” “那师兄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解释,为什么连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都不肯给……” 许沐右手扣紧了他的肩膀,颤声道:“因为你不用解释,你没有错。” 少年闻言抬起了头,望着他的侧脸,有些吃惊:“师兄……你……” “我不该伤到你的,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做的。”许沐轻轻将他搂过来,靠在自己怀里。 只是虽然动作已经足够温柔,还是牵动到了少年身上的伤口,少年在黑暗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抽了口气。 许沐只好不再动他,一动不动搂着他,静静坐着。 “师兄……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么。” 许沐心中微微一颤。因为他发现,当自己向他袒露真心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总是“真的吗。” 大概时自己骗他的次数太多,让他已经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或者说让他不敢再相信了。 许沐在他耳边慢慢说道:“都是真的。景吟,你听我说,不管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不厌烦你、不讨厌你,不仅不讨厌,我还很喜欢你。” 少年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他:“……喜欢?” “喜欢,很喜欢。”许沐在他耳边重复道,“在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是……么……”少年闻言垂下了头,似乎实在思索,似乎是不敢相信为何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的人却会出手伤他。 “我不信......都是假的......都是用来骗我的!”少年忽然挣脱了他,抬起头气喘吁吁道,后背也随着起了一层薄汗,透过衣衫浸湿了许沐的手心。 许沐怕他脱离自己的手臂,连忙用手将他重新搂进自己的怀里:“不是的、不是假的,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信......我不会信的......我不会再信了......师兄一心想要杀了我我不会看错的,我不会的……”少年似乎是伤口作痛,又仿佛是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顾自己疯狂地摇头。 “景吟,你听我说,”许沐只好使了些力气,才将他重新抱在臂弯里,“我不想伤你的,我宁愿受伤的是我,我宁愿自己……” 可是少年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再次挣脱了他的手臂,挣扎着站了起来,向着洞外歪歪斜斜地走过去,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既然他不想见我,那我就永远也不要出现了……” 许沐来不及站起来去拦他,只是伸手去拉住他的左手,却握住了一滩鲜血。 一滩被碎玉刺破掌心的鲜血。 洞中本就是一片漆黑,此时漆黑的墨色却愈发浓重了起来。 许沐忽然心中一颤,觉得不对,连忙站起来去追他。如果自己这时离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明白了,他就要独自一人在自己以为的痛苦中承受接下来的三年了。 “景吟,你记住,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许沐从背后将他拉住了,摸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有找出来可以作为信物给他的东西,只好拔出剑斩断了自己一缕头发,从自己的剑柄上将那块刻着自己字的玉石扣了下来,用发丝穿过,系在了他手腕上,“不管你以后会怎样,你只要见到了手腕上的东西,就会想起来我对你说过的话,就会知道刚刚的一切不是假的,你听到了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听少年回答,便发觉洞中已成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 * * 这次,许沐觉得并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分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再遇。 这一次,面前依旧是晚风萧瑟,满地皆是干枯的落叶,在北风呼号下打着旋;四周光秃秃的树干摆出诡异的姿态,像是夜色中的鬼魅剪影。 许沐忽然有些疑惑,不知道在这里,自己竟也会感到心痛。 可是当他转过身,看到身后景象时,心里却忽然全明白了。 顾景吟用剑尖指了指他腰间,道:“拔剑,我可不想落得个欺凌他人的名声。” 许沐并没有拔剑,也没有看他的剑,而是将自己的视线越过两人之间的一切阻隔,落在了他的脸上。 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人看了一遍,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不忍心错过。那双眼眸仿佛沉潭寒星,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遮起了一道厚厚的阴影;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发尾又一泻而下。纵然身后尽是散落的黑发,既无疏狂之感,也全无半分散漫,只有几分俊秀。 许沐对他笑了笑,说道:“你长大了。” 顾景吟闻言,眉头微蹙,冷笑了一声:“师兄方才不是和我说要个了断么?如今说这话又是想做什么?” 许沐向他走了几步,用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发现他拿在手里的剑,根本没有用丝毫的力气,只是轻飘飘地举着而已,完全没有杀意。 可当年的自己,却偏偏将他的恶意无限放大,放至最大,向着最坏的地方去揣测他。 “景吟,你怪我么。”许沐抬起眼睛看着他。 顾景吟似乎没料到原本要和他做个了断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种话,只是皱起眉头,低头看着他。 “你如果怪我,那你就还我一剑,我绝对不躲闪;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们就……”许沐觉得如鲠在喉,逼得自己说一句话都艰难万分。 “我们就如何?”顾景吟向着他走了一步,却依旧没有收起手中的剑,“师兄想说的,不过就是我们就此不见,对吧?” “不是。”许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怪我,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再也不会躲着你……” 顾景吟闻言面色先是惊异,随即又恢复了阴郁,收了剑,道:“师兄,你这又是什么招数?觉得欺骗我很好玩么?” “我没有骗你。” 顾景吟忽然笑了:“你每次都会这么说。” 许沐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了。小时候的他选择将自己当作最信任的人,对自己的话奉为真理从未怀疑,可是自己却一次又一次让他认清现实的残酷。那他如今,不再轻信他人,是不是一种下意识般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许沐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走到他身前,问道:“我从前送你的那个镯子,你还记不记得。” 顾景吟语气诡异:“当然记得,当年可是师兄亲手将它斩碎的,我怎么会忘。” 许沐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了自己的那只镯子,拉起他的手,轻轻套在他的手腕上:“那我的这只,送给你。” 顾景吟脸上的阴郁似乎被疑惑替代了,他抬起手腕,借着月色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镯,又看了看面前的人,问道:“这……和那只……” 许沐答道:“一对。” 顾景吟说不出话了。 安静的夜晚,只剩下晚风的声音。 “你的那个和我的,是一对。”许沐走得离他很近,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他拉起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仔细地看起来,头发、眼睛、锁骨、肩膀、手臂,“你真的长大了。” 许沐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完:“我当年以为送你的镯子可以替你挡一下,只是没料到它却碎了,我如果知道它会碎,我倒希望那一剑刺的是我……” 顾景吟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没见,你想我么。”许沐抬起头。 “我……”顾景吟刚才还想问的话,此刻却被这个问句给逼了回去。 许沐伸手轻轻抱住了他:“我很想你。” 顾景吟手中一滑,剑掉在了地上,两只手垂在身侧,不知该作何动作。 许沐见他这副模样,只好放开了他,笑道:“被我吓住了?” 顾景吟垂下了双眸,脸颊有些隐红,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剑。 许沐只想再抱抱他,可是还是忍住了。先前两次,自己还可以趁着他神志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肆意妄为,可是如今却只会吓到他。 “好了。”许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了笑,“你都这么大啦还会害羞啊,这里又没别人,你怕什么。” “我……”顾景吟将自己的剑插回背后,抬起头犹豫道,“师兄......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许沐觉得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便挑着重要的和他讲,“我之前躲着你只是以为你恨我不想再见我,不是因为其他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喜欢你......” 顾景吟看着他的目光在微微抖动。 四周的树叶也随着晚风抖动了起来。 天地似乎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许沐慌张道:“如果将来我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记着,那肯定不是我的本意,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 许沐忽然不想再说了。承诺的越多,最后欺骗的就会越深。 于是许沐停下了嘴中的话,又伸手拉了拉他的手。随即,眼前的一切便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化为了碎片。 * * * 许沐觉得在虚无之境里,时间似乎都放慢了。没有了计时工具,只觉得日子显得无比漫长。他已经无法判断到底过了多久。 可能很多天了。 也许,过了很多年了。 这一次,许沐还没睁开眼就知道是哪里。 因为不仅心里痛,身上也很痛。 两根手臂似乎被上刑一般的绞痛。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顾景吟伸手,慢慢抚摸了一下缠绕在他身上的绳索。 “我不喜欢。”许沐睁开眼睛看着他。 顾景吟闻言停顿了一下,才道:“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一再拿话激我?仿佛我是一个只会拿锁链拴着别人的暴徒一般?你告诉我。” 许沐没有像上次一样继续发疯地讽刺他,而是温和道:“我不该那样说你,我错了。” 顾景吟笑道:“你错了?你哪里错了?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觉得错的人从来都是我。” 许沐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好闭口不言。 顾景吟俯下身来,在他面前低声问道:“你告诉我,你一再躲我,此时为何忽然对我态度扭转?是不是和曾经一样,在筹谋什么骗局?该不会是等我对你放松了警惕,再忽然彻底消失不见吧。” 许沐依旧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重复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 顾景吟似乎是习惯了他这副故意配合的样子,直起了身子,语气冰冷道:“好吧,你错了,你不该这样。那我问你,你错在哪,你该怎样。” 许沐语调平静地说:“我不该一直认不清自己的心,不该一直拒绝你,一直怀疑你,一直觉得你的感情不是爱……” 顾景吟没等他说完,便用两根手指捏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想清楚了。” 顾景吟听到他这句话,神色又恢复了冰冷:“想清楚了什么?想清楚我们之间的事跟你们青鸾的门派大业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对不对?” “你更重要。” 顾景吟闻言眉头皱的更紧,放开了他的下巴。 许沐却抬起头,补完了自己的话:“你想问是苏伯凌交给我的东西更重要,还是你更重要,对吗。我的回答是,你更重要。” 顾景吟眉头瞬间舒缓开了,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错愕:“你……你昨日不是这么说……” “昨日我还没想清楚,今天才刚刚想清楚,不可以么。” 顾景吟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真的么。” “真的。” “你不是觉得我不爱你么。” “我想错了。” 顾景吟瞬间垂下了眼睛,两手在身手握紧了拳头。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囚室中四下回响:“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办法。” 顾景吟闻言抬起头,冷笑了一声。 许沐又接着道:“但是如果你能相信我,我愿意和你……” “许沐辰,你别说了,我真怕你下一句会说就和我同归于尽。”顾景吟嘴角似乎浮起了一丝苦笑,“你这个人,我逼也不是,不逼也不是,既然如此,我还是将你锁在我身边好一些。” “你不用锁的,我不会再走了。” “许公子,谎话不要轻易说。青鸾的大业还在等着你打理,苍雪山的数百佳人还在等着你临幸,你有什么理由不走?嗯?”顾景吟语带嘲讽。 “我不走,在我心里,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舍不得……” 顾景吟嘴角的嘲笑忽然凝固了,怔了一下:“夫妻?” “对。”许沐轻声答道,“在我心里,在我的梦里。” “你的梦里?”顾景吟走近了一步,皱起了眉。 “算是吧。”许沐笑了笑,继续讲道,“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爱人了,我们不仅行过……” “许沐辰,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许沐说到一半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硬生生卡在了嘴边,咽回了肚里。 自己的话,一开始他还是信的,在他小的时候。只是他越长大,就越不信了。 许沐不再说话了。 只想将这次的痛苦之境快些熬过去。 可是当希望什么的时候,什么就越不会如意。 这次自己心痛的时间似乎很长——自己在他的囚室中呆了多久,心就痛了多久。 一直痛到自己最后一刻离开的时候。 一切都和原来没什么不同。 ——同样的痛、撕心裂肺之痛。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因为没有了脑内的系统聒噪,所以他听清了顾景吟在最后一刻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就知道这次也是个骗局,但没想到会是这样决绝的骗局。” 果然是,骗了他一辈子。 * * * 许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床幔。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床幔——他自己的床幔。 自己怎么会在苍雪山? 许沐顾不上去擦脸上的泪痕,连忙翻身下床,冲出了屋子。 冲了几步,便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女子本就行路很慢,被他一撞,步态越发不稳。 “沐辰,我就知道……”苏漆月搀住他的手,抬起头,眼角似乎充盈起了泪光,“我就知道,你和伯凌一模一样,还是会回来的。” 许沐却不关心这些,只是焦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他人呢?他怎么样了?” 还没等苏漆月回答他,系统就替他解答了疑问:【恭喜您,惩罚时间结束。因为虚无之境的时间是现世时速的0.05倍……】 “你别跟我说没用的,你就说我昏迷了多久行吗大哥!” 【五年。】 !!! wtf??? 许沐原地愣住了。 但也就愣了一秒,便再顾不上和任何人啰嗦,一口气冲下了山。 冲到山脚下,在寒风中大汗淋漓,弯下腰喘了一会儿。 自己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见他。 许沐又向前冲了几步,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剑,可是刚刚走的急,根本没有带剑。 许沐原地想了片刻,忽地想起了好多年都没有用过的瞬移哨。只不过这个东西,必须说出一个地名,有点私闯民宅的感觉,所以自己很多年都没有用过了。 不过在这种时候,私闯一下又怎么了?就是杀进去他也不在乎。 * * * 顾景吟的卧房他一次也没有进过,唯独离这里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房门外,两人互相嘲讽了几句就打了起来,后来的事情刚刚还在虚无之境重复过,就不用再提了。 所以许沐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走至床边。 没人。 整个房间都空空荡荡。 许沐心想,要不要推门出去找找,可是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出去的话无非是惹人注目,还不如安安静静在这里等着,他还不信这人一天到晚都是个不回房间休息的主吗。 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 只见屋内陈设简单,桌椅也只有一套,书画装饰几乎没有。似乎是屋子的主人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感觉能住人就行了。 许沐摇了摇头,略觉乏味。 转得厌烦了,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头倒是放了几样东西,只不过许沐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毛病,略略扫了一眼,就没再注意。 只是静坐了一会儿,许沐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刚刚扫过的那只木盒,上面的画似乎有些……熟悉? 于是许沐又转过身,低下头,拿起床边的一只小木盒,仔细看了看。 只见木盒上既没有什么镶金嵌玉,也没有雕刻什么山水名画,只有寥寥几笔,像是有人用竹签子信手涂鸦的一般。 涂鸦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两个画工极其粗糙拙劣的小线人,一大一小,大的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而小的只有两粒豌豆大。 许沐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这个傻小子自己在外面捡了个石头片子磨了磨在上面刻的吧?! 刻完了还觉得自己刻得不错?天天心满意足抱着睡觉? 许沐越想越觉得好笑,连刚刚在虚无之境受的苦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以为没有乱翻别人东西恶习的许沐,在此刻,彻底把刚刚的“自以为”一股脑全吃尽了肚里,毫不犹豫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面放了一块石头。 一块保存的很好的石头,外表光洁,似乎经常被人清洗擦拭。 许沐愣住了,笑容也收住了。 石头上刻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下笔粗劣,几乎可以说是随便画的。 和盒子外面刻的一模一样。 或者准确地来说,是盒子外面的画,就是照着这石头画,一笔一划,仔细临摹的。 许沐当然认得这块石头,很多年前自己在溪边捡的。 可是当想起了往事之后,再看着盒子外面画工粗糙的两个小人,许沐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个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自己一幅好不走心的画作一笔不差地重画下来,是怎样的神情。 许沐伸手将石头拿了出来。 忽然发现石头底下压了一卷头发。 许沐心里疑惑,刚刚被石头吸引的注意力又瞬间转移到了头发上,刚准备把头发拿出来瞧瞧,忽然整个背部都僵住了。 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轻不可闻。 由房门向着内室,缓缓而来。 许沐连忙想将手中的东西都收好,可是才刚刚收回去了一件,便感觉到被身后的人按住了手臂。 “你是谁。” 第55章 如汤沃雪1 许沐本就有些慌张,手臂被他一拉,刚刚拿出来的那缕头发便脱了手,散落一地。 许沐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头去看来人是谁,而是连忙弯腰去地上把散落的头发一根一根捏起来。 他心底竟然有些希望地上的头发有一万根才好,这样他便可以一直弯腰捡着、便可以一直背对着身后的人。 等他一根一根磨磨蹭蹭捡完地上的头发,又慢腾腾地把手里的东西按原样放回盒子中,身后的人早已静静站着望着他很久了。 许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身,将盒子递过去,眼神却不自觉地躲闪起来,略有歉意道:“我……那个……我……我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去翻你的东西……” 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稍稍有了点心思去看面前的人,他的视线从低到高,由脚边慢慢向上:只见来人墨色衣袍的尾摆镶着一圈细小的暗红色花纹,显得有些压抑,腰间玉带,两条熟悉的发带和几缕黑发交缠,垂在身前。 许沐忽然不敢再向上看了。 “呃……那个……不好意思哈……”许沐连忙转了个身,将手中没有人接的东西重新放回了他的床头。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说话。 房间内安静得十分压抑,像是用棉花闷在了耳朵里似的,甚至连血管中血流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随着脉搏一起一伏,在胸腔里撞动。 许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自己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一个以欺骗他为己任的人,而且一骗就是很多年的人,此时还有什么理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难道是为了专程跑来跟他说:不好意思,我又骗了你,其实我没死透。? 还是跟他说:太不好意思了,我又后悔了,想过来找你复个合。? 许沐站在原地,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似的难受,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恨不得用手把自己揉一揉搓一搓,磨成一缕灰飘走。 坐立不是、进退难决之间,他还是抬了一下头,心中有隐隐一丝希冀——他想看清楚对面人的神色,万一,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冰冷无情呢。 只是透进光亮的窗户在那人身后,背着光的的面容上,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阴郁。 那片阴暗将许沐心中的失望放大了数倍,他垂下了眼睛,没再说话。 随着眼眸一同下移的视线落在了对面人的腰侧,他看到他衣袖下的指节微微蜷了起来,又慢慢放开了。 只是动的只有手,脚步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向着自己的方向移动过一丝一毫。 他心里的失望忽然也没了,只剩下了点冷,熟悉的冰冷感。 这种冰冷感令他感到可怕,因为这种冰冷仿佛在昭示着两人之间的陌生——他最不愿看到的、也最不愿承认的陌生。 他决定要走了。 每次在他决定要放下一切去追寻一样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总会再次从心头蹦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将他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心重新冻结实、将他费了大功夫放下的姿态再重新抬回去。 许沐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打算说一个云淡风轻一些的告别语。 可是对面的人忽然动了脚步,朝他走了过来。 许沐立马停住了自己即将转身离去的动作,静静等在原地。 “你是谁……”顾景吟缓缓走上前了几步,伸手,轻轻抬起了他的脸,“你是他么……” 许沐没有躲闪,而是顺着他的手抬起了头。距离的缩近让对面的人摆脱了那片略显虚无的阴暗,那副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在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许沐的视线,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能向别处移走一分了。 他的视线里,是那双自己想念了许久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很清澈,此时却仿佛滴进了几丝墨色,隐隐有些晦暗,两排轻轻颤抖的浓密眼睫似乎将漆黑的眼眸尽数遮盖了起来,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我不是他,还能是谁呢。”许沐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听到他的答话,顾景吟还放在他脸侧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光。可是紧接着却猛地收回了手,脚步也向后挪了两步。 许沐刚刚恢复了一丝温度的心,见了他这番动作,又瞬间被打回了冰凉。 “你怎么了。”许沐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流露出急躁。 可是事实却是——他非常急躁,几乎是焦躁不安。他急于弄明白他的心思,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想法、想知道他的心里如今还有没有一点空位,是留给自己的。 可他越是想知道,对方却越是一言不发,连否定的答案也不屑于给。 许沐从前只知道相思令人肝肠寸断,却万万没想到,二人之间的尴尬冷漠,也能令人感到彻骨透心的痛。 他几乎是像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似的扯出了个笑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定很恨我吧。” 这次房间里终于不再是可怕的安静。 顾景吟没有再以沉默作答,而是轻声道:“恨,怎么会不恨。” 许沐明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可是真的听到那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从自己那般在意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心还是猛地抽了一下。 许沐向前走了一步。 顾景吟便向后退了一步。 许沐见状,站住了:“有多恨。” 顾景吟的手指又一次蜷缩了起来,这次没有再放开,而是慢慢握了起来。 许沐微微笑了笑:“都恨到说不出口了是么。” 顾景吟眼中的冰冷仍然没有消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讲道:“你一躲,又是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许沐方才勉强露出的笑容也僵硬在了嘴角。 “我……” 顾景吟轻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要是真的想躲起来,哪怕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知道你是为了躲开我,还好好活着……而不是死了……” 许沐抬起了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他变了,有些不一样了。 这几句话,虽然语气几乎是心不在焉的随意,可是仔细去听,却听出了一丝疲惫。 耗了这么久、搭进了这么多青春,任谁都会累的吧,任谁也再拿不出当年的气性了。 许沐向前走了一步。 他再次后退了一步。 “你厌烦我?” 顾景吟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后退。” 顾景吟没有作答。 周遭的气氛已经不是冻住了,而是冻得冰天雪地几乎裂开了。 许沐只好不再做上前接近他的打算,站在原地,小心翼翼试探道:“你……除了恨我……就没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对我说的么?其实……随便说几句就好,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总是一言不发……” 顾景吟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微微侧过头,眼神飘向了别处。黯淡的日光透过小窗射进来,从侧面映在他寒冰般的眼底,仿佛细碎的水纹荡漾。 许沐道:“真的一句都没有么?” 一阵尴尬的寂静过后,对面的人终于再次开了口,声音仍旧透着疲惫:“你既然得偿所愿地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许沐听了这话,不知道该答些什么,索性由着自己的心来说。 “我想你了。” 顾景吟闻言,脚步又轻轻向后挪动了细微的一步,慢慢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重复道:“想我……” 许沐看了看他犹疑的神色,笑道:“你不相信?” 顾景吟再次向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似乎早已不只是一个屋子的距离,而是成百上千里的遥远。 “你还在恨我?” “没有一刻不在恨……”顾景吟似乎扯了下嘴角,他的声音不算大,可是说出的话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而这毫无力气的几个字,杀伤力却足够凶猛——足够将许沐从自己心底仅存的一丝幻想中猛地揪出来。 许沐不受控制地愣了一下,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语不过心地混乱道:“啊……没关系的……我就是随便来转转……呐……你要是介意的话我......我待会儿就走了,我……我就是随便走走……” 许沐努力想要讲话说的尽量轻松一些,可是说着说着便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虽然他来之前什么都没有细想,可他还是毫无理由地选择相信心底最愿意看到的那幅景象,所以他没料到会是这种不受掌控的结局在等着自己。 当事实完全与自己所愿背道而驰时,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许沐觉得自己的脸颊发起烫来,不是害羞的烫,也不是尴尬的烫,而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站在这个地方。 许沐低下了头,转了个身,嘴里依旧胡乱说着:“就是很久没有见你了……来看看你,那说话也说过了,那……我走了……” 许沐边说边向着房门处迈了一步,可是心却像是连在了原地一样,每移动出去一点距离,就撕扯着疼。 这一出去,也许就再找不到回来的理由了。 只是有一点,如今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只有平静,而没有了从前的愤怒。这一点,是不是还是值得庆幸的。 他走了一步,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 走了十步,身后的人依旧是安安静静。 走到了门口,身后的人仍旧没有出言阻止。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抱的期望太高——高到脱离了实际。 那些幻想不过都是一个人在自导自演、自作自受而已。 许沐觉得脚下的门槛迈着有些费劲,眼前有些看不清晰,头脑也有些眩晕。 他只好伸手扶了一下门框。 可是门却忽然在他眼前合上了。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的日光随着合上的门渐渐消逝,成了黑暗。 “你还想在我面前,再走一次么。” 许沐扶着门框的手用力扣进了细小的雕花纹路,定了定神,这才勉强分辨出这一声轻微的叹息,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听。 还没等到他回过身,他便感到身后有人轻轻走了过来,又轻轻从身后环住了他。 那人的衣衫上还带着微凉的气息,隔着自己身上的布料,贴在他温热的后心。两条发带好像两条温柔的藤蔓,在他的脖颈处磨蹭了片刻,又随着身后人的动作垂到了他的肩前。 这个拥抱没有使多大力气,像羽毛一样轻。 许沐把扶着门的手放了下来,握住了他交叉在自己身前的手,仿佛捉住了那片随时都会飘走的羽毛。 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真真切切。这回总不会是幻觉。 “你不想我走?”许沐微微回过头,刚好能看到身后人的侧脸——两排眼睫在窗边日光的映射下,毛茸茸,像两只即将起飞的蝶翼。 “不想。”那两排眼睫微微闭上了,好似两片轻薄的羽翼缓缓收起。 “你不恨我了?”许沐将他搂在自己身前的手握得紧了些,身后的人便微微向前了一些,毫无间隙地环住了他。 “我怎么敢恨......我怎么舍得恨……”身后的人控制着让声音显得轻柔平和,可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却与声音相悖地抖了起来。 许沐另一只手也覆上了他颤抖的双手,笑道:“别抖,再抖,你就搂不紧我了……” 身后的人闻言却抖得更厉害,连手臂也跟着颤了起来,他将脸埋在怀里人的肩头,咬住了他肩上的衣衫,还是没能忍住眼中的泪水。 水渍晕染在许沐的右肩上,又落在许沐的手背上。冰凉的。 大概有五六年没有哭过了。 自从他说了自己的眼泪不是真的,就再没有掉过眼泪了。 可是今天,他见了他,所有的委屈都再也忍不住了。 他在他面前,又成了一个小孩子。一个不用说话,只用将自己的情绪用身体语言表述出来的孩子。 “好啦。”许沐把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泪水揉开,拍了拍他的手背,扭头去看他,嘴角的笑容几乎是明媚宠溺的,动了动肩膀,顶在身后人的下巴上,“都多大啦?怎么又开始做小哭包啦,嗯?” 那两片毛茸茸的羽翼上,像是清晨挂满露水的嫩叶一般,挂着几滴细小的泪珠。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种交流方式,大概是已经成为历史很久了。他们两个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彼此明嘲暗讽。似乎再次找回以前的感觉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是这件很难的事,却在一瞬间、用一句话,就做到了。 许沐从他的怀中回过身,伸手从正面抱住了他,笑着感叹道:“终于抱到了真人……” 可是被自己抱着的人却不怎么安分,似乎想挣脱这个拥抱向后退。 许沐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避开我。” 怀中的人似乎是泪水没来得及收回眼眶、哽咽还在喉头,一时没有回答。 许沐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慢慢道:“给我抱一会儿,恨我的事待会儿再说……” 怀里的人终于不再后退,安安静静被他抱着。 许沐抱了他一会儿,觉得怎么收紧手臂上的力量都不满足,他只想把怀里的人搂进自己的身体里,那样才放心。 他觉得自己的心理好像在一点点变化——变得越来越像曾经的他。 他似乎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路,也是他走过的。 许沐侧过头,望了望他眼角隐隐约约的泪渍,笑他道:“不是说恨我么,怎么还在我面前哭?” 听了这话,那双浓密的睫毛果然垂了下去,严严实实遮住了眼底残留的泪意。 许沐笑了笑,放开了他。 顾景吟转了个身,走向了床边。 许沐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嘴里不忘继续说话:“你这几年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语症?” 顾景吟本已经走到了床侧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身望着他。 许沐连忙闭上了嘴。 许沐心里想着,他这几年的生活里没有自己,可是自己的生活里却时时刻刻都有他,两个人对对方的感觉肯定不会是相同的。站在顾景吟的角度,自己上次与他见面还是争执不休打打杀杀,此次便回到了最初的相处方式,他可能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许沐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变得沉默了。” 顾景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向他走过来,拉起了他的手,回身向床边走去。 许沐连忙跟着他一同走过去。 顾景吟在床边坐了下来。 许沐连忙跟着他一同坐了下来,打算以这种并肩而坐的方式好好谈谈他们二人许久没有谈过的人生。 “景吟。”许沐叫了叫身边的人。 “嗯。” 许沐见他应了自己,又接着说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能不能讲给我听,别总是一言不发……” 顾景吟闻言垂下了头,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许沐向着他靠近了一些:“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告诉我,你要是恨我,我向你赔礼道歉,你骂我打我随你,你要是觉得我骗了你觉得委屈,就更应该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让它们过去,不然憋在心里,会病的……” “会病?”顾景吟终于抬起了眼睫,“我早就病的不知又多深了,可能差不多到了病死的境界了。” 许沐忽然就被这句话噎得闭了嘴。 日光凝成一束,照在床侧,橘黄的光束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静静地上下翻滚。 许沐伸手,将他垂落在耳侧的黑发拨在他身后,露出了他略显苍白的脸颊。 许沐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不论这个人在外面是怎样的身份,在自己面前,他永远是个让自己心中升起无限保护欲的孩子。 可是这个自己想宠起来养的孩子,却被自己当成试验、怀疑、猜忌的对象去报复。 许沐拉起他的一只手,与自己十指相扣:“能原谅我么。” 顾景吟转过头来,也不抽回自己的手,而是静静看了他片刻,才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许沐握着他的手僵了一下。 许沐道:“那你不准备原谅我了?” 顾景吟依旧是摇头。 许沐从床上起身,在他对面蹲了下来,抬起头去看他一直垂着不肯抬起来的脸,握着他的手道:“只是这一次,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不打算走了,我要在这儿呆着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顾景吟抬起头:“回心转意?” 许沐伸手将他眼角最后一点潮湿轻轻擦了擦。 顾景吟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从未变过心意,何来回心转意之说。” 许沐闻言一怔,望着他道:“你原谅我了?” 顾景吟笑得有些疲惫,摇了摇头。 “师兄从来到这里到现在,一直重复的不过是‘恨我么’、‘原谅我么’,要我如何回答?我都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你还和从前一样,打心底觉得我恨你、我们是仇敌……”顾景吟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侧拿下来,松开了他的手腕,“我真的不敢碰你,就这么远远看着就好了……我真怕如果我像从前一样,稍稍靠近你一点,你就会再做出什么永远离开我的事……” 许沐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不会了。” 许沐起身,搂过了他的肩膀:“你不用怕,不用再怕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许沐不等他接话,一直自顾自向下说,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心里话都一句句说给他听,可是一千句话挤到嘴边,就只剩下了一句:“我舍不得你……” 怀里的人明显抖了一下,转过身:“真的么……” 许沐听到这三个字,忽然眼睛一酸,连忙吸了口气缓了缓神,笑着答道:“真的,当然是真的啊……” 怀里的人便不再问了,顺着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侧。 他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不会是在做梦吧…..” 许沐用手顺了顺他的黑发:“当然不是。” “那就好。” 许沐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手中舍不得放开那几缕柔软的黑发,发梢在阳光里染上了些温暖的颜色。 许沐心里忽然踏实了下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舒心。 为何不能早早就这般好好地说几句话,然后彼此安安静静守护者自己想爱的人。 他曾经觉得这段感情,不论站在谁的角度,都是一段不可触摸的禁忌、一段迟早要被自己治好的顽疾。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终于觉得曾经那些想法的荒唐可笑。 为什么要躲、要逃避、要想尽办法为这段感情扣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帽子?管他对方是谁呢,是男是女,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就没有理由离开他、放他走。 许沐眼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拍了拍怀里人的肩膀:“起来了,胸口都被你压麻了……” 顾景吟满头的柔软黑发在他脖颈里蹭了又蹭,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在他脸侧看了又看,看够了,才轻轻说道:“真想把你藏起来,再也不让你……” 许沐把食指放在他唇上,压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下半句,眯起眼睛道:“毛病又犯了?” 顾景吟拿起他的手用嘴唇轻轻啄了下,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指节,用拇指来回摸了摸,喃喃道:“没有犯,我只是一见到你,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心里想的好好的可是做不到……我……” “你怎么了,想说什么?” “我以前做的事……你别……” 许沐连忙打断了他,害怕他再说起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继续哭哭啼啼,于是随便找了句话打算岔开话题:“哎,我问你,你盒子里那头发是谁的?为什么压在我送你的石头下面?那可是我送你的东西哎。” 顾景吟闻言,似乎是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神色顿了一下。 许沐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说,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又寂寞了、又去勾搭其他妖艳贱货了,是不是?” 顾景吟没像从前一样被他的话吓得惊慌失措,他早过了那个容易受到他惊吓的年纪了。相反,他居然笑了,手绕到他身后拿过了那个盒子。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顾景吟低头打开了盒子,“你给我的东西,我总觉得上面有你的气息。时间太久了,我怕我记不住你的气息是什么样的了,可是晚上闭着眼睛的时候,还可以想象一下其实你就躺在我身边……” 许沐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等这么多年......我一时头脑发热,发了疯,我……” 顾景吟打断了他,淡淡道:“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剩下的日子不都是一样的吗,我早就过惯了。” 许沐听了这话,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是动不动就远走高飞,一副轻裘快马的欠揍模样。在原地静静等的人,从来都是他。——不论会不会等得到。 许沐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嗓中一阵咸涩,视线也有些模糊,只好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拿过了他手里的盒子,合上,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画的?” 顾景吟面色有些微窘,低声道:“闲着无事随便刻的……” “画的不错,深得我的真传。”许沐收起了心里的难过,开始天马行空地胡言乱语,把调侃他当作天下第一乐事,“虽然是模仿窃取之作,但是模仿到了精髓,不错不错。” 顾景吟见他说得津津有味,只好去看那上面的画,问道:“什么精髓?” 许沐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画到底有什么精髓所在,想了一会儿,道:“不知所画的精髓。” 顾景吟:“……” 许沐把盒子重新放回他枕边,回过身来道:“以后能不能别再看着它睡觉了,把它放得远点,放到架子上去吧。” 顾景吟道:“为何?你不喜欢它?” 许沐道:“是不大喜欢,总觉得像是我的遗物一样,不太吉利。” 顾景吟闻言,眼底先是暗了暗,紧接着又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没说话。 “再说了,以后有我陪你,还要它做什么?”许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晚上有一个我陪你就够了,还需要两个么?” 顾景吟抬起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像是被打磨过的墨玉。 许沐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觉得喜欢,拉过他,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又抬起头看他:“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我和你住在一起啊。” 顾景吟眼神蒙上了一丝朦胧,将他一把拉回了怀里,双手揽过他的颈后,用力吻上了他。 许沐连忙推开了他:“哎哎哎,等会儿,你刚刚锁门了吗?别一会儿做到一半有人进来……” 顾景吟将他放倒在床上,低声道:“没有人敢进来的。” 许沐听了这话,才放了心,接受了他不断想要深入的吻。 只是由着他吻了一会儿,许沐又推开了他,问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从哪来的头发呢。” 顾景吟垂眼看着他,喘了口气,答道:“趁你睡着的时候剪的……” “等等!趁我睡着的时候……”许沐仔细回想了一下什么时候和他一起睡过觉,想清楚了之后只觉得身后起了一层冷汗,“那个……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那么小就有恩将仇报的心思了,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我……” 顾景吟放下了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手臂,安静地趴在了他胸口,像是在听他的心跳,轻声道:“你那时候是对我很好……” 许沐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太满意他这句话,可是想了想,自己这些年对他,好像也确实算不上好吧。 可是想到这里,许沐突然觉得没什么不服气的,因为他更肯定了自己喜欢他,所以才会变得谨小慎微、斤斤计较。 如果是个不在意的人,管他做什么事呢,都和自己没一点关系。正是因为他太在意这个人,所以才会每件事都要翻来覆去的想,直到把自己想疯了才罢休。 “你这么说,是觉得我现在对你不够好,是不是?”许沐双手托着他的脸把他的脑袋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那我问一下你,每次我都顺着你让你这样折磨我,如果这都不算好,那什么样才算好,你来说说。” 身上的人没有说话,抱着他往上蹭了蹭。 满头黑发蹭在了许沐的脖子里,蹭得他直想笑,只好抬手把他掀了下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坐了起来。 许沐问道:“你喜欢我么?” 顾景吟跟着他一起坐了起来,墨色的衣袍和披散的黑发混在一起,显得白皙面色十分恬静。听到他这句问话,安静地点了下头。 许沐伸手扯下了他的发带,绕了几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拉了拉,测试了一下结实程度。 “去躺好。”许沐对他笑道。 顾景吟犹疑道:“师兄要做什么……” 许沐笑眯眯道:“你喜欢我,不能让我上一下么?” 顾景吟闻言,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吃惊神色。 “这就不愿意啦?那好吧,换种说法,我喜欢你,所以我要上了你,让你成为我的人,因为害怕你逃跑或者反抗,所以我要把你绑起来。这个理由怎么样?” 听他说完这番话,顾景吟的神色由方才的吃惊渐渐转为了黯淡,道:“师兄还是在记恨我之前的事么?” “可不么,人生阴影。”许沐想都没想就答道,说完之后,他现在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会顺着自己的问句回答“恨”,因为完全就是人的心理在作怪,在爱的人面前,往往会拿感情处理事情而不是理智,做出的事情总是带着几分说不出道理的任性。 “我……对不起……我……”顾景吟再次垂下了眼睛,他比常人浓密的眼睫每次都能很好地遮盖住眼中的神色。 许沐用一根手指把他的脸抬起来:“别又开始提旧事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说完,晃了晃手里的发带,指了指床,“现在,我就说现在,愿不愿意?” 顾景吟那双让许沐多看一会儿就会心生怜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慢道:“愿意。” 许沐听了这两个字,立马就心软了,刚刚说的什么想的什么彻底忘了个一干二净。心里只想着:自己和这孩子计较什么,能让着他就别欺负他、能宠着他就别占他便宜。 于是打算把发带扔到一边,可是忽然就觉得不对了: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到了这种“不让着他就是自己的不对了”的境地? 许沐连忙把自己已经脱了手的发带又捞了回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来吧,手拿来。” 顾景吟把手从略显宽大的袖子中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许沐笑着接过来,摸了摸:“皮肤不错。”紧接着用他的发带把他两只手腕紧紧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不准动了啊,快,躺下吧。”许沐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在了床上,三两下脱了自己的外跑,跨在了他身上,抽出了他的腰带。 一番动作无比顺畅流利,连许沐自己都无比惊叹自己娴熟的手艺。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一番自夸的话,门突然响了。 但还好不是推门而入的声音,只是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不过在这种时候,敲门声也已经足够惊悚了。 许沐有些为难,考虑着要不要解开他,别一会儿伏云的弟子们进来,看到他们的掌门在自己身下被绑着惨遭□□,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啧,你看看,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算啦。”许沐冲他笑着眨了眨眼,俯下身亲了他一下,去解他手上的带子,“你先去忙吧,我们下次。” “不用。”顾景吟的脸色虽然有些红,可是语气却很平和,“他们不敢进来的,你尽管继续。” 许沐停下了解开他带子的手:“真的?可是你这样把人家凉在屋外,有点不太好吧?” 顾景吟没回答他,用两只被绑在一起的手套在了他脖子上,咬住了他的嘴唇。 美色当前,还管什么屋外的人是谁呢! 许沐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在担忧和美色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许沐一边吻他一边替他脱了衣服,顺手摸了一把他白里透着粉色的脸,感慨道:“皮肤和小时候一样好……” 顾景吟闻言,抬起了被厚厚的眼睫覆盖着的眼睛,问道:“你喜欢么。” 许沐听他这样说,又伸手在他脸上来回蹭了几下:“喜欢啊,手感特别棒。” 顾景吟:“……” 顾景吟等他摸完收回了手,才又问道:“我是问你,我们这个样子,你喜欢么。” 许沐反应了一下,才懂了他的话的意思:“喜欢,当然喜欢。” “既然你喜欢,那我们以后就都这样……”顾景吟说了一半,忽然放慢了语速,停了下来。许沐以为他是觉得以后都这样的话吃了亏,在犹豫。刚想出言安慰他,谁知他又接着说了下去,“以后……我都照着师兄喜欢的样子去做……师兄就不要再走了……好么……” 许沐心里的喜悦霎时间被一股内疚重刷了个一干二净,只觉得泪水不是从眼里流出来的,而是从心里、从胸口,像一股来势凶猛的涌泉向上喷涌,要从嗓中喷薄而出。 许沐不知道说什么,就去吻他,发狠地吻他,想用这个吻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喜欢的有多深。 许沐把他的嘴角都吻出了血,可是却不舍得放开他,反倒生出了一种想要把那一丝细微的腥甜也据为己有的冲动。 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不过曾经的自己并不能理解那个人,如今想来,这似乎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有、或者有过的疯狂想法。 然而没功夫让他继续细想,因为敲门声并没有因为门内人的置之不理而消停下去,相反,敲门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来,而且一波比一波急促。 许沐心想既然这人宁愿一直敲门都不敢推门进来,想必应该会如他所说,不会进来的吧。 谁知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景吟哥哥,你在里面吗?我进去了。” 许沐心想:卧槽卧槽!要完要完!你顾掌门的一世英名即将毁于下一刻! 刚这么想完,许沐才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景吟哥哥? 许沐被这四个字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头看了看身下的人,心想他这么一个冷若冰霜连自己的女弟子都不看几眼的人,何时有了个这么亲密的妹妹? 第56章 如汤沃雪2 【提示:这是晋|江新设的自动防|盗,由免费章节随机拼凑而成。少年老老实实答道:“鞭笞四十、禁足三日。” “那今日就当众领罚吧。”掌门挥了下手,立马从两侧走上两名弟子,手持长鞭。 众人见了那两根又细又长的鞭子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墨池峰的惩戒鞭不比寻常,一鞭见血、两鞭皮开肉绽。 几名偷偷下山的弟子此时都心虚地握紧了拳头,不敢看那边情景。 白衣少年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动,掌门拿眼神略一示意,一侧的弟子举起了手中的鞭子。 眼见着长鞭就要落下,许沐深吸了口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等等。”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沐身上。 许沐略一沉默,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掌门眯了眯眼睛,道:“你有何事?” “弟子来认罪。” 掌门闻言略有吃惊,走下殿来:“何罪?” “私自下山之罪。”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 掌门眉头愈锁愈深,慢慢踱步至他身侧,低头看着他:“讲来。” 许沐脑子飞速旋转着,如何才能快速洗白顾景吟然后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来。就连高考的时候他都没这么专注过! 电光火石之间想了一套说辞。 “弟子好奇恶鬼,偷偷下山却为其所伤,回来之后不敢声张,只好嘱托景吟师弟去取幻心草。此事无关他人,弟子甘愿领罚。” 许沐心道:替别人挨个打也这么难吗!还要自己现编现说这么长的台词!真的,赶快打我吧,早打完我早完事啊!再不打我耐心要耗尽了! 许沐话音一落,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再看其他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从惊异换成了惊恐。 许师兄,这是要为顾景吟开脱?!不仅开脱还要顶罪?! 掌门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走近了几步,忽地拔剑挑开了他的衣领。霎时,许沐胸口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暴露了出来。 直到这时,一旁的少年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不......不是的......” 许沐心说:你傻啊没看出来我是在帮你吗?你就那么想挨打啊?还和我争来抢去的? “师傅若是不信,可以搜他的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幻心草,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许沐毫不犹豫打断了少年的话。 一旁的两名弟子立刻动手,从顾景吟身上搜出来了一个纸包。 这下证据确凿了:顾景吟下山其实是为了帮他拿幻心草,而他身上又确实有伤痕,一切都完美应合他刚刚的说辞。 连许沐自己都佩服自己近乎完美的瞎编乱造之语! “难得你主动认错,禁足免了,鞭笞四十不能少!” 话音一落,紧接着两条皮鞭便凌空扬起,发出一声瘆人的厉响。 许沐依旧面色平静跪在殿前,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心想既然能降低百分之八十,应该不会太痛吧? 然而这个想法在下一刻立马灰飞烟灭了。 因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痛感差点让许沐疼得背过气,许沐心道卧槽这tm是什么鞭子,要是不降低痛感是不是直接要把自己打死?! 虽然痛感降低了,鞭子的力度还在,抽得他整个人直往前栽,待到第十鞭,他只能双手撑着地才勉强保持住跪的姿势。 没一会儿工夫,许沐额前便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被抽得支离破碎,地上竟漫开了一滩鲜血。 受了墨池峰鞭刑之人,哪个不是痛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而许沐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直到四十鞭尽数抽完了,众人依旧没回过神。 许沐刚想站起身,结果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心想这回自己可算是烂透了,身前身后都是伤! 少年慌忙把他扶了起来,许沐费力抬起手擦了擦眼前的汗水,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顾景吟小声道:“师兄......”声音有些颤抖。 许沐心想太好了今天的坑爹任务终于完成了! 看了看身边一脸感激的小人儿,忽然竟觉得他还算是个心地善良纯真质朴的好少年,若不是原先这个世界的自己对他一再相逼,他可能也不至于做出什么狠绝的事。 为了表达他扶自己起来的谢意,许沐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 少年看见这一幕,握着许沐胳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眼眶微微泛起红,又立马低下了头:“师兄......我......” 许沐:??? 你这傻孩子这么快就被我感动成这副模样了??? 太好骗不是好兆头啊少年!这只会让你以后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世间险恶啊少年! “都散了,以后谁若是再犯戒规,一般待遇!”掌门说完便离开了。众人纵使如何惊异,但终究不敢违命,纷纷听话地散了。 * 被一群借着“关怀病号”名义实则是“询问当事人心情”的狐朋狗友连拉带拖折腾回了房间,许沐简直身心疲惫,好容易遣散了一众狐朋狗友,许沐这才觉得世界还是清静的。 然而也就清静了三秒。 三秒之后,立刻传来了敲门声。 许沐心道:卧槽又是谁,别再进来跟我说话了好不好,我今天已经够丢脸了,能不能让我安静地做一会儿鸵鸟舒舒服服埋在沙子里,啊不,埋在被子里。 于是许沐当机立断,躺在床上装死。 谁知门外的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许沐只好又把蒙着头的杯子拉了下来,露出眼睛。 看了看来人,许沐内心更加崩溃: 自己为何总与未来的仇人搞在一起?还搞得这么热乎? “师兄,我拿来了千金藤和幻心草......我...我就不...不碰......”少年低着头,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许沐看着他这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能是过年门口贴的镇压恶鬼的门神。不,可能门神都没自己可怕。 “不碰什么?”许沐突然来了逗弄他的兴致,有些好奇地探过身去看他的表情。 少年顿时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许沐兴致瞬间熄灭:还能不能愉快地调戏小正太了? 于是收回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过来。” 少年闻言更加不安起来,慢慢挪着步子移到了许沐跟前。 许沐一时间竟升起了另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在调戏闺中少女! “你紧张什么?”许沐边说边去拉他的手想把他拽过来。 少年见了他这番举动却似是像见了毒蛇一般,立马躲开了手,“我......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许沐一把捉住他的手,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 少年身子刚一挨床榻就弹了起来,许沐一阵无语,又将他按了下来。然而少年依旧不死心,还是蠢蠢欲动想要起来。 “你别再乱动了,我没力气去抓你了......”许沐装作有气无力道。 这招果然有效,少年立马老老实实坐好不动了。 许沐向着他移动了一段距离:“哎,我跟你说哈,以后别见了我就像见着瘟神一样,你这样我很难受的。” 少年低下头嗫喏道:“我怕离师兄太近......师兄会嫌弃......我......” 许沐见他这副受气包的模样,好想给他一个大白眼,然而秉承着不能吓坏小孩子的理念,还是温和道:“我哪里嫌弃你。” “师兄不是说不许我碰到你的东西、更不许我碰......” “哎呀那都是说来玩的嘛,你怎么当了真。”许沐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记住了哈,我不厌恶你、也不嫌弃你。你是个好孩子。” 最后一句完全是许沐的真情实感,上哪还能找这么心智淳朴的傻孩子啊! 少年听完这句话,眼里升起了一丝光芒,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兄。” 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够表达自己决心似的,又加了一句:“以后师兄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许沐:目瞪口呆.jpg. 这孩子不仅是太单纯了!还是太tm缺爱了好吗!帮了他几次就这么死心塌地了?麻烦这样的小弟给自己来一堆好吗! 然而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想了想那个拿剑杀了自己的冷面,不由一阵心酸。心说:既然你说什么都听我的那我将来说你别杀我你能做到吗? “喂!系统大哥!看在这孩子这么可怜的份上能不能开开恩,别让我杀他养父废他功力了行不?”许沐在心中召唤起了系统。 【不行。若是不能激起他的仇恨并将他赶出山门,他便没有机会去修习他门法术,最终自立一派成百家之尊。】 许沐:敢情自己这么作死,就是为了让他受尽磨练收获成功走向人生巅峰!对不对? 而自己就是一个炮灰,还tm是个难逃一死的炮灰。 还没感慨完人生,便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只见大师兄从门口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许沐辰!” “等等,我在这个世界不叫许沐?”许沐在心里质问系统。 【您都换世界了名字还能一样?】 “那为何这个名字和我原先的如此相像?” 【要不你们俩怎么有缘分呢,偏偏就穿到了他的身体里。】 “噢,好有道理。” “许沐辰!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大师兄一脸愤怒。 “哦对了系统大哥,这位大师兄叫什么来着?我上次忘了问。”许沐依旧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没顾上理眼前怒发冲冠的人。 【孙益平。】 “噢,多谢。”许沐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大师兄,何事?”许沐语气很是温和。 “何事?”孙益平看着床榻上举止亲密的两人,脸色发青,“许沐辰,你是故意向我示威是吗,以后都要与这妓|女之子狼狈为奸了是吗?” 孙益平故意将“妓|女之子”四字咬得重了些,边说边去瞥顾景吟的脸色。 只见顾景吟面色发白,紧紧抿着嘴唇,低下头没说话。 “还请师兄注意措辞。”许沐依旧温和道。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半晌,孙益平愤愤道:“呵,这才多久,你便如此护着这个小崽子了?行,我便看你们二人如何互相帮持,最好一同|修道升仙才好!” 说罢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了,顾景吟,你也别高兴太早,许沐辰他是什么人?他这次护着你说不定是有什么目的,小心着点吧!” “还有,今日的衣物别忘了洗。”语毕扬长而去。 留下屋内二人,半晌静默不语。 顾景吟难得地率先打破了沉默,依旧小声道:“师兄你放心,我知道师兄是心地善良不忍看我受苦才一再出手救我,师兄的恩情我定会涌泉相报......” 许沐这下彻底被他“善良质朴不计前嫌”的品质所折服! 心说真正善良的人是你啊大哥!实在是善良过头了啊!那你将来杀我的时候能不能还残存一丝如今的善良! 少年起身道:“我去洗衣服了。” “洗衣服?”许沐拉住了他,念叨道,“你们一个个都闲的?不用修炼洗个鬼的衣服啊。” “师傅说手洗衣服可以磨练人的意志......” 许沐:“......” 好吧既然是师傅说的那就可能是对的......吧。 “那让他们各洗各的,一起磨练吧!”许沐说到一半,看了看少年依旧要走的样子,忽然道,“你别告诉我全峰就你一个需要磨练的?” 第57章 岁月温柔 【提示:这是晋|江新设的自动防|盗,由免费章节随机拼凑而成。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踩在碎裂的门板上,走了进来。 许沐听着他脚下吱呀作响的木头碎裂声,心里不由滴血。卧槽这个门是我这整个屋子里最结实的东西了好不好居然现在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明天又要去砍树修门,好惨! 许沐低头为去世的门板默哀了三秒,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人。 只见他身材瘦小,个子......最多一米四吧,身材......比六年级小孩儿还要单薄。 这么小一个人,是如何把自己的屋子搅得天翻地覆的? “你是谁?”许沐见他是个孩子,放缓了语气。 对面的人仍旧不答话,只是将手中提着的一串东西抛给了他。 许沐见状没来得及细想,伸手将那串东西稳稳接进了怀里。 低头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后悔不迭。 怀里一团血肉模糊、粘腻刺鼻、腥气冲天的不明物体,将他一身白衫染得污秽不堪。 许沐想都没想,直接将这团东西像扔定时炸|弹一样迅速扔了出去。 那小孩见了他此举,才有些慌张起来,赶忙跑上前在那团腥臭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那是什么东西?”许沐捡过一块抹布擦起手。 “狼胆。”小孩终于说出两个字,生硬无比,仿佛是从牙缝之中挤了半天才蹦出来似的。 许沐将沾满血污的抹布扔到身后,走上前:“你给我狼胆做什么?” “治病。”小孩仍旧是语音单调的两个字。 “治病?治什么病?治谁的病?” “我娘。” 许沐对他这种一次只说俩字的行为略微有些无奈,又道,“给你娘治病,就让你娘来啊,扔给我一个狼胆做什么?” 小孩没说话。 许沐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这才看清楚小孩的模样。 顶多十岁出头年纪,蓬头垢面、一身破烂、满脸血污。 “你怎么搞得?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许沐拿过一条毛巾递给他。 小孩却根本没有接,而是开口道:“狼胆炼的药可以救命,请帮忙炼成药。” 这么一句话,他说得丝毫没有抑扬顿挫,语气也没有一点请求的意思,反倒是不做就不行的样子。 许沐听完这话哭笑不得:“谁跟你说狼胆可以救命了?”说完一想,就算真的可以入药治病,自己这个假郎中也不会弄啊! “别啰嗦别的了,你娘呢?带我去见她。”许沐拿过外袍斗笠,打算跟他走一趟。 “死了。”小孩将头埋下去,依旧是两个字。 “死了?”许沐闻言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病死了?” 小孩没说话。 “死了多久?”许沐问道。心想若是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去救她一命。 “死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许沐这下彻底愣住了。 半晌,许沐放下斗笠,俯身对他讲道:“我知道你思念母亲,可是逝者已去,便不能再回到这世上来了。” “老秦说狼胆炼药可以起死回生。” 许沐心说孩子你怎么那么单纯呢?他说你就信啊?狼胆有毒的好吗? 不过看了看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心想不知这三年多里他花尽了多少心思,只为让母亲回到他身边。忽然又不忍心责怪他了。 “除了你母亲,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小孩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提到的老秦是谁?” “我们镇上的铁匠。” “......” 许沐弯腰将地上千疮百孔的木门扶了起来,靠在门框上,暂且堵上寒风吹进来的大雪。回身指了指桌边的椅子,道:“别站着了,坐吧。” 小孩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几步,拉过凳子的一条腿。 然后,只听“咯嘣”一声脆响,椅子腿居然在他手中生生断裂了。 许沐怔怔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孩子是想把我这小破屋都给拆了吗! “你手劲怎么这么大?”许沐心痛不已地捡起地上椅子的残骸。 边说边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问道:“你从哪来的狼胆?” “杀的。”小孩答道,手里还握着一条凳子腿。 “你杀的狼?取的胆?”许沐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嗯。” 我去,这么厉害!怪不得能给我门砸出个洞来! 许沐拿过毛巾蹲下来擦了擦他脏兮兮的手,发现他手指手心上全是老茧。心下了然,这孩子平日里定是没少干活,也没少受苦。 “这儿有些点心,你拿着吃吧。”许沐将桌上的糯米糕推到他面前。 小孩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他,立马伸手去拿。 “你轻着点儿,别捏碎了。”许沐见他饿虎扑食的样子,连忙提醒道。 可是小孩儿却完全不用捏的,而是将一整包糯米糕都照着脸扣了上去,大口嚼着,沾了一嘴白沫。 许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道:“你平日有地方住吗?” “没。”小孩将脸从白糕中抬起来,嘴中喷出一股白沫。 “没有的话,就在我这里住吧。” 小孩将最后一点白渣也倒进嘴里,冲着他点了点头。 许沐站起身,走到床边整了整被子:“我这小屋就这么一张榻,以后我们就挤一挤......” 边说边回身看他,谁知道小孩早已将趁这会儿功夫将外衣脱了下来。一件淡红色的抹胸赫然出现在许沐眼前,晃得他眼前一花。 “你......你是女的?”许沐惊得结结巴巴。 小孩点了点头。 许沐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给她重新糊上。心想这孩子怎么对陌生男子一点都不知道防备,果然是教育不到位啊! 边想边觉得尴尬,连忙吹灭了桌子上的灯,“你去床上睡吧,我不困了。” 说完在桌边坐了下来,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望着地上散落的木渣和一颗硕大的狼胆,愁眉苦脸。 等许沐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而说好不困的自己就这么靠在桌边打了一晚上盹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想去看看那孩子醒了没,谁知走到床边一看,却发现床上却空无一人。 许沐心想她这么小、还是个女孩子,以后能去哪呢。 得,有缘见面,无缘那便不见。只是希望她以后遇上的都是好人吧。 * 日子一晃又是快一年之久。 许沐在这镇上,呆了已是一年有余了。虽说自己很是享受这种无拘无束没人干涉的浪荡生活,可是一个地儿待太久,对他这种不安现状的人来说,总归是很难。 这一日,许沐的最后一个病人被他“治好”之后,心情大悦,不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拉着他扯起了家常。 扯的大抵不过是这镇上哪人娶了媳妇、哪家办了丧事、哪户添了子嗣云云。 许沐脸色发白,一手在桌下掐着自己衣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点头。心里想着大哥你可快走吧,我实在是疼得没力气和你说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镇上跑来了个疯女人,见人就叫个不停,撵她她也不肯走,怪极了。哎,你肯定想知道她是谁吧?”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名字,哎,不过你肯定想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吧?” “......” “听人说她好像是从几十里外的安俞镇跑过来的,看模样还挺年轻。哎哎,你肯定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疯吧?” “......” 许沐内心:请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肯定想知道的(微笑)。 那男子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许沐耳边,说道:“都说安俞闹鬼,吓死了好几十个人了,这女子就是被吓疯的。如今安俞附近几个镇上的人过了酉时就熄灯闭户,还请了几个风水大师去做法术辟邪,可还是不行,每日晚上都有人被生生吓死。” 男子说到闹鬼,许沐这才听进去了点儿。心想若是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如今安俞也有鬼魂出没了? “你听谁说的这些?谣言不可轻信。”许沐平静道。 “这还哪是谣言啊,早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师你近来少去市井之地,当然对这些没有耳闻。三天前伏云派就已经派弟子前去镇压恶鬼了,玄门世家都出手了,还能有假?”男子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 “伏云?伏云一派不是向来逍遥世外、不问俗尘么?如今怎么竟有闲心来管这些?”许沐一听前来镇压恶鬼的竟是伏云派,觉得疑惑。 “谁知道,可能是因为换了个掌门?哎,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带来的那些弟子能压住恶鬼便行了,要是让鬼跑到咱么这儿来那可就不妙了......” “换了掌门?那原先的老掌门呢?” “原先的掌门跟着他一个散修好友云游四海去了,将整个门派当成个破摊子扔给了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年轻弟子。这事说起来那也真是绝了,话说那名弟子倒是仙家百门中最年轻的一任掌门了......”男子说到此处,一脸艳羡,仿佛修仙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当一般。 许沐望着他一脸垂涎三尺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心里不由隐隐担心起来。 若是伏云派掌门真如他所讲,是个无甚经验的半大孩子,那此番逞强前来,还不知是来制服恶鬼、还是来送命的呢。 想到此处,许沐立马给自己找到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这个呆了一年半的破地儿。 于是当即起身穿好外袍、戴好纱笠,将这位病人请到门口,自己也随着出了门,回身将大门一锁,顺手把小破牌儿也拽了下来。 “大师.......这是要做什么?以后都不再给人瞧病了?”男子一脸困惑不解。 “既然安俞闹鬼,我便去看看,几日之后就回来。” 男子一听他还会回来,顿时松了口气:“那大师可要小心啊,镇上的人还都指着您给化苦解痛呢......” “放心吧。”许沐笑道。说完放下斗笠上的纱巾,转身步履轻快而去,一转眼便消失在了隆冬层层雾霭之中。 顾景吟已从水中翻身跃了出来,召过佩剑握在手中,剑身流动着淡红色的光芒,蓄势待发。只等那男子再上前一步,他便会将那人一剑毙命。 许沐后退了一步,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金色的线条在半空中隐隐发光,化为实体,落在男子身上。像一条游走的蛇,迅速将他捆了起来。 将男子捆了个结实,许沐走上前细细打量起他来,绕着他转了几圈,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应该不熟识吧?” 那男子倒也不挣扎,只是挺直了背立着,一言不发。 “既然你我并不相识,为何要从背后伤我?”许沐倒也没有责怪的意味,语气反而透露着一丝好奇。 “哼。”那男子终于发出了声音,冷哼一下,偏过头去。 “你要说倒是说出个缘由来,哼是什么意思。”许沐直起身子笑道。 “景吟,把他扛屋子里去。”许沐冲少年示意了一下,自己一甩袖子,在前面先走了。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只好默默拖着男子追上他的步伐。 * 将男子放在椅子上,顾景吟回身关好门窗,屋子里渐渐聚了些暖意。 “说吧,为何要伤我。”许沐一撩衣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一腿,语气随意。 “哼。”男子依旧不领情。 “你这人当真奇怪,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又无缘无故持剑要伤我。”许沐凑近了一点打量了一下男子。 “哼。”男子依旧鼻孔出气。 “你总是哼来哈去的有何用?”许沐无奈道。心想:这人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听不懂人话只能哼? “你要是不说为何,我今日便将你生吞活剥炖了熬汤喝。”许沐忽然微微一笑道。 “你......”男子终于道出了一个汉字。 “我......我怎么?”许沐终于等到他说话,连忙探身上前。 “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男子愤愤道,眼里似又怒火。 “我做了什么?”许沐一头雾水。 “你这种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之人,百死尤不解恨!”男子情绪激动,胸腔微微起伏。 许沐这下更为莫名其妙,心道我何时欺良压善、举止轻浮了? “昨夜我家娘子一夜未归,我今早便出来寻她,行至这小屋前,刚欲上前打听,便见你紧紧捉着她手腕,居心不善。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向你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你竟还......” 许沐听得心尖发颤目瞪口呆。 卧槽......这这这......这都是哪跟哪? “她掩着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整天都躲着我不肯见我。若是你未对她行些轻薄之事,她怎会有此举止?整整一夜,你二人荒山脚下孤男寡女......” 许沐听到此处简直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便给自己扣了这个黑锅,如今别说跳黄河了,就算跳银河都洗不清了! 顾景吟在一旁听到此处,震惊不比他少,开口道:“师兄,昨夜......有女子在这房里?我怎不知?” “你睡着了。”许沐想都没想答道。 听了这回答,少年微微一怔,将今日反常之事通通联系了起来,抬起头,声音发颤:“师兄,那......你......把我弄到椅子上......还有你今日要洗床单,竟都是因为那个......” 此话一出,许沐还没来得及答话,那男子便先怒发冲冠:“好你个禽兽!果真做了这丧尽天良的事!” 许沐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干脆不接话了,打算等这两人冷静些再解释。于是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桌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三人屋内沉默半晌,许沐觉得冷静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这位公子,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别打算和我来软的!你要杀了我便杀!不杀我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送你上黄泉!”男子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许沐心道还让不让人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了,连给自己一个洗白的机会都不行吗? “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听我来讲。若是我讲完你还认为我有错在身,那便任你处置,如何?”许沐依旧心平气和道。 说完便弹了一下手指,解了男子身上绳索。 男子一见松了绑,立马一跃而起抽出许沐放在桌边的剑,抵在他颈前。 许沐伸手微微拨开了剑锋,抬起头道:“我还没讲,你急什么?还有,你觉得你做一个这样威风凛凛的动作,就能杀得了我了?” 男子被他噎得一时无话,半晌,道:“哼,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来!” “你可有眼疾?”许沐问道。 “你......”男子闻言一愣,有些吃惊,“你如何知道?” 许沐见他这副反应,轻轻一笑,道:“看来是让我说对了,那你这双眼睛,是不是一至黑夜,便看不清事物?” 第58章 执子之手 【剧透服务已完成。】 许沐足足在床边坐了一刻钟,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料到,事情的发展竟会是这般......超出预料,或许已经不是出乎预料了,而是,惨烈! 难道在乎一个人,真的会这么患得患失吗? 可是既然明明是自己在乎的人,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在不断地伤害他? 但他既然有能力阻止这些的发生,他就不会任由事情朝这个走向发展下去。 正在冥思,忽然一阵清芳自门外缓缓而来:“沐辰,小落早上飞书来说,要请你去墨池峰切磋琴艺呢,我看她多半是想你了,不如你这几日抽空过去一趟。” 许沐闻言抬起头,笑道:“我自然会去看她们,不过今日我需先去一躺揽凤山庄。” 苏漆月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这件要紧事,这顾掌门做事也太过逼人,分明就是在削弱你的势力,好让你无可依靠......” 许沐道:“不必担心,其实这事或许和他关系不大,总之我去解决,姐姐就在山上好好歇着吧。” * 正午时分,旌旗飘摇。揽凤楼的雕栏玉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请柬!” 许沐刚准备迈进前门,便被两把银光刺目的长剑结结实实拦了下来。 许沐拨开面前的纱笠,笑道:“我来这里看看我苍雪山旗下的门派是如何个“弃暗投明”的,这也不行么。” 大门两边的男子闻言,手中长剑也顿了顿,互看了一眼,又转过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沐道:“什么意思,你让你们云公子出来见我一面。” “可笑,云公子也是你能见到的?”两名男子依旧没有让开道的意思。 许沐道:“既是这样,那就得罪了。” 两道银弦如两条飞舞的毒信子从广袖中弹出,一左一右,将两把长忍缠绕得结结实实,再不能向前一分。 刚过午时,山庄后院的广场上已是人声鼎沸。广场有百丈之宽,四周围了一圈长桌,桌上堆满各式什锦珍馐。桌后或坐或立,皆是人影。 许沐信步走了过去,本还纷杂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坐在正中的紫衣男子站了起来,喝到:“什么人?怎么不拦着......” 可是这句质问却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变成了一声弱弱的问句:“许......许公子?” 许沐依旧没停,一直走到座前,拿起桌上一杯斟好的酒,抿了一口,才抬头答道:“见云公子着实不容易。” 紫衣男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慌忙从殿前的台阶上快步而下,走至院前,却又在离许沐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进退不是,额角的一层细汗在阳光下反着光亮。 男子结结巴巴道:“许......许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许沐道:“你不欢迎我?” 男子急忙否认道:“不......那倒不是......” 许沐道:“你不用紧张,我来这也不是来寻事的,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不过,你拿一摞契约书去讨好顾掌门,得到的赏赐,还不如直接带我去见他来的多。” 男子面色迷茫了起来:“这......公子这是何意?” 许沐笑道:“你连要讨好的人的心思都没摸透,能奉承到点子上么?嗯?” 男子面色发白,冷汗如瀑,说不出话来。 在座的其他宗主,纷纷将脸埋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能钻入地中,更别提说话了。整个院中近百人,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许沐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倒不会怪你们什么,你们觉得在哪里好就在哪里,我绝对不会干涉勉强,从前的契约是你们和前任掌门签下的,在我这里,统统一笔勾销,如何。” 话音未落,人群已惊成一片。 许沐没管惊恐万状的众人,而是转过头继续对男子道:“顾掌门今晚应该会到你这里来吧,毕竟你备好了大礼,肯定是在等它真正的主人,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你不介意吧。” 男子似乎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若不答应,恐怕也不是对手;可若是答应了,自己筹备了如此之久的大礼便彻底泡了汤。 许沐道:“介意?” 男子道:“不不不,不介意,公子里面请。” 偌大的房间中空无几人,为数不多的几人还都好似断了脖子一样垂着脑袋,头都不敢抬一下。 许沐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他自认为自己明明已经选了一种极为温和的姿态了,谁知在别人眼中,竟会如此可怖。 “你们都出去吧,这样......”许沐本想说这样低着头脖子也怪累的,可是还是忍住了,“我一个人这样呆着就行了。” 几人听了这句话,仿佛听到了什么什么天意圣旨,急忙如释重负地像门外退了出去。 许沐拿起了桌上的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靠在椅子上缓了口气。 系统展示给自己的预知画面那般逼真,几乎如同自己真实经历过了一般。屋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内光线越来越微弱,近乎黑暗。许沐伸手揉了揉双眼,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隐痛,他在一晚上的时间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许沐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紧接着是几个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最后是脚步声的骤停,和一名男子结结巴巴的话:“掌门......您......您来了......” “不是你说有份大礼,要特地我来看么。” “是......是有的......原先是有的......有的......” “原先?”顾景吟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只有冰冷,“怀瑾,你是不是觉得最近几年,过得太舒坦了。” “不......不是的......” 许沐听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推开门,笑道:“别怪他了,他没说错,我等你很久了。” 顾景吟闻言抬起头,望见他,双眸忽然没了冷意,对身边几人道:“你们都先下去,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要进后院。” 几人见他似乎丝毫没有要责怪迁怒的意思,舒了口气,逃也似地离开了。 顾景吟快步走上台阶,进了屋子,回身将门关好,好像生怕留不住什么似的。 关好了门,顾景吟转过身问道:“师兄为何来了这里?” 许沐坐回了椅子里,道:“为何不能来这里?” 顾景吟向着他走了过去:“来这里为何不告诉我。” 许沐深吸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冷茶喝了一口,再稍稍觉得镇静了一些,“我没来得及。” 顾景吟原地停了一下,又转身在他侧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兄在苍雪山,住得还习惯么,事情多么。” 许沐道:“还好。” 顾景吟似乎是在思考下一句应该如何出口,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说第二句话:“师兄愿不愿意跟我到伏云山看看,这几日正值暮春,山下风景很好,师兄若是无事,可以去住几日。” 许沐的眼睛不敢看着他,好在隐隐泛红的双目在屋内的阴暗中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他没想到,他没有说什么强人所难的话,更没有逼自己去做什么。他有些诧异。 是不是自己心平气和地和他好好说话、而不是去讽刺他、妄加揣测他,便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来。 许沐低下了头,道:“好啊。” 顾景吟半晌都未说话,良久,才道:“真的么。” 许沐听了这三个字,心猛地抽了一下,调整了下呼吸,笑着答他:“真的啊。” 顾景吟道:“那再好不过了,就几日的,也不会耽误师兄多久的。” 许沐调整好的呼吸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眼眶也微微发酸,用了很大力气才依旧保持着随意坐在椅子上的动作。 顾景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语气一改方才在屋外的冰冷,似乎还有些急切:“几日时间应该不会误大事的,况且山花落得很快,若是错过了这几日,恐怕要再等一年......” 许沐再也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 顾景吟说到一半的话弱了下去,抬起头望着他,“......你怎么了?” 许沐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从他身侧拉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手心里。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顾景吟有些吃惊,声音也有些不稳:“师兄......” “不是几日。”许沐握着他的手,抬起头来,“不是几日,我陪你赏一辈子的风景,好吗。” 顾景吟看着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问道:“真的么......” 许沐的眼角涌上了一滴细小的泪珠,他低头眨了一下眼睫,将那滴泪水又收了回去,“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景吟唇角动了动,可是没发出声音,他还是不敢相信这副画面会是真的。 许沐轻声道:“我一直没学会该怎么爱一个人,但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全力好好爱你。” 许沐收紧了自己的指节,清晰地感觉到了手中那分明的骨节和血肉。 幸好岁月还早,得以执子之手。 第59章 番外一:水色天边 六个月后, 瑶城。 傍晚和风,湖面涟漪微荡, 一只小舟轻飘飘随水而行。 许沐站在船尾,凉风拂面,吹得他心旷神怡。他将两只广袖甩了甩,很有兴致地看它们在风中猎猎鼓动。 忽然身后的船篷里走出一人,许沐听得脚步声, 连忙转过身, 笑着招呼道:”来,快来站我旁边吹吹风......里面是不是要把你闷死了?” 来人静静走到他身后,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向雾气氤氲的湖面。 许沐漫不经心地朝他挪了挪, 拿肩膀蹭了蹭他的肩侧, 轻声道:“跟我说说,你们俩聊得怎么样了啊。” 顾景吟闻言, 微微收回了些视线,答道:“也没怎么聊。” 许沐闭了嘴,想了一会儿, 又道:“你啊,你跟我说说,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顾景吟道:“她说有些口渴,我让她去拿一些水果吃。” 许沐听完,挑了挑眉,问道:“然后呢?然后你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吃水果去了?” 顾景吟道:“然后我就出来了......” 许沐听到此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痛心疾首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刚和你相认的妹妹的?” 顾景吟转过身,问道:“师兄觉得不妥?” 许沐冷笑道:“你觉得呢?” 顾景吟见他表情扭曲,彬彬有礼请教道:“那师兄说应该如何做。” 许沐道:“你应该亲自替她拿过一只柑橘,亲手替她洗干净,再亲手为她剥好皮,然后亲手放在她面前。看着她吃的时候,顺便套个近乎,对她嘘寒问暖一番,问问她最近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今天心情如何......” 顾景吟:“......” 许沐抬起眼睛:“你那是什么表情?” 顾景吟微笑道:“没想到师兄竟是如此细心细致的一个人,真让我自惭形秽。” 许沐想都没想,大言不惭接道:“那当然.......” 顾景吟看着他说道:“如果让师兄去哄女孩子,一定比我得心应手多了吧?” “那当......然不会了。”许沐忽然觉得走向不对,急忙悬崖勒马,“你别在这跟我换话题,我告诉你,你要是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再这么阴阳怪气别有所指,我就.......” 顾景吟笑道:“就如何?” 许沐转过身望向水面,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就别想再从我这占到一丁点的便宜啦。” 许沐叹完了气,又转过头对他道:“她现在估计已经吃完了,进去陪陪她吧,我一个人吹会儿风。” 顾景吟听了这话,收起了笑意,严肃道:“还是不了吧,这种事,强求不得。我方才让她吃完在舱内午休片刻,我看她有些认生,见了我并不怎么说话。” 许沐听到“认生”二字,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小姑娘时候的情景,顿时脑海中就只剩下了那幅她仿佛见了外焦里嫩的鸡排一样呲牙咧嘴扑向自己的画面,不由胳膊一痛。 “呃......那既然这样,还是慢慢来吧,不急。”许沐立马在一瞬之间丢掉了原先的立场。 顾景吟:“.......” 许沐见他对自己的话有些理解不够,刚准备开口再对他说些什么,突然整个人被两只手向后拖了一下,脚下猛地踉跄了一下。 “嗨,抓到你们啦!”小女孩双手掐着他的腰将他向后拖,一边道,“你们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 许沐跟着那双手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步子,把掐在自己腰间的两只爪子扒下去,转过身弯下腰:“诶你不是午睡了吗?怎么突然诈尸了?” 女孩撇了撇嘴,“不想睡了。”又眨了眨眼睛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许沐抿了一下嘴唇:“嗯......也没什么,我就是打算和你哥哥在这儿偷个情,不过你一来,我们就先缓缓。” 女孩听完,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沐垂下眼睛看着身前的小人:“你出来找我什么事?” 女孩后退了一步:“我......没什么事。” 许沐道:“没事?” 女孩这次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嗫喏道:“就是......” 许沐道:“就是什么?” 女孩小声说:“就是觉得有点无聊。” 许沐叹了口气,俯下身,伸手弹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我们两个都带你出来玩了一天了,你还有什么挑三拣四的?那你既然觉得无聊的话,我今天就把你送回你阿姐那里吧......” 女孩听到最后一句话,立马跳了起来:“不行!我不回!我还没有玩够!” 许沐道:“不是无聊么。” 女孩抓住了他的袖子:“那是因为你们两个总是不理我,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许沐笑道:“这样啊,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女孩道:“多陪我玩。” 许沐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在旁边不被重视的某人,笑道:“行行行,都听你的,从现在开始我只陪着你,好不好?” 女孩立刻喜笑颜开:“好啊!” 许沐嘴角的得意笑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便觉得手臂被人猛地一拽,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顾景吟的神色,便被女孩拉着袖子拖进了船舱内。 “快坐在这里!”女孩兴致勃勃地将他拉到了自己对面坐下,想了一下,又将他拉了起来,“哎,这个地方不好,太靠外了,我们还是坐得靠里一些吧!” 许沐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她摆弄来摆弄去,无奈道:“哎哎哎......我说,你这样子拉着我跑来跑去的,有没有考虑过你哥哥的感受?他见到自己的妹妹跟着另一个人打得热火朝天会很伤心的你知道吗?” 女孩没说话,拉着他在整个船舱内转了一大圈,最后终于允许他坐了下来。 许沐坐好,以为她有什么事情要做,谁知安安静静坐了半天,她也没什么动静。又等了她许久,也没等到她再次开口,只好自己开口:“你让我进来干什么?”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指了指船舱外,用唇形对他轻声道:“我、怕、他。” 许沐一愣,看了看她指的方向,问道:“怕他?” 女孩重重点了点头。 许沐心中一怔,放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要怕他?” 女孩又恢复了沉默。 许沐换了个坐的姿势,随意靠在窗边,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温和可亲,柔声安慰道:“不用怕的,他很喜欢你。” 女孩用力摇了摇头,又向船舱里面缩了缩。 许沐看着小女孩的反应,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 “别怕。”的口吻依旧很平和,“你心里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么。” 女孩低下了头,道:“我......” “你不管有什么顾虑,都尽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委屈的。”许沐向她靠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安慰道,“相信我么?”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我......我父亲告诉我......告诉我让我千万不要遇到他、更不能和他说话......因为他......他会报复我的......” 许沐听完,猜想她口中的“父亲”,大概也就是顾景吟的养父了。他飞快在脑中理了一下他们几人的关系,大概明白了五六分。 许沐:“映寒,你先不要紧张,你和我好好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好不好?” 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 许沐问道:“你的父亲,在你小时候,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女孩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嗯......” 许沐问道:“为什么对他不好?” 女孩答道:“因为那时候我们很穷,母亲却还要执意收养他,父亲本来就很生气......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就对他更差了,但又想让他给家里干活所以......所以留着他,但经常会拿他撒气......” 许沐问道:“怎么撒气?” 女孩想了想,道:“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许沐揪了片刻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很想知道那个人的过往,但是听到她说记不起来了,竟然觉得舒心不已,长松了口气。 想不起来,挺好的。 都过去了。 谁知道正在他松了口气的空当,女孩却突然又弱弱出了声:“只有一件,我还隐约有一些印象。” 许沐整个人都崩了起来,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说话:“哪一件?” 女孩继续说了下去:“有一年寒冬,父亲让他去劈柴火,可是他太小拿不稳斧子,木渣溅得到处都是,还飞到了他眼睛里,他的眼睛充血,红得吓人,一见光就流泪。他只能躲在屋子暗处捂着脸,父亲回来了问我他在哪,我就说了,父亲便冲进去打他,说他偷懒,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拖了出来,刚一到院子里他就流起了眼泪,说自己眼睛痛得发烫。父亲听完便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按进了门前快要结冰的河里,要他清醒清醒,他应该是想求饶的,但呛得说不出话......” 许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扭头从窗子向外望了望水面。只见初冬的傍晚,河水即将结冰,似乎如果此时掉下去一柄长剑都会瞬间冻裂似的,更何况,是一双脆弱的眼睛。 许沐缓缓收回了视线,问道:“所以,你怕他把对你父亲的仇恨都迁怒于你,是么?” 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 许沐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担心了,他不会的。” 女孩依旧看着他。 许沐向她解释道:“他若是想报复你,你还能这么悠哉地好吃好喝好玩好乐么?你知不知道,这次接你出来玩,都是他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你开心。就在刚刚,他还在跟我说该如何和你交流,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认生。你说,你还担心什么?” 女孩低下了头,没有答话。 许沐对她道:“好啦别想了,既然到了伏云山,那就多住几个月,这附近好玩的小镇不少,以后我们天天都想今日一样,玩到尽兴再回去,怎么样?” 女孩一听到“玩”,眼神中又恢复了光亮,抬起头答道:“好!” * 夜半。 许沐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刚刚从某个架子上翻出来的旧书,正打算翻开看看上面有没有某人的随笔,便听见门轴“吱呀”一声,夜晚的冷意随即涌进房内。 许沐坐起了身子,问道:“映寒休息了吧?” 顾景吟关好门,走到他身边:“她累得不行,已经睡熟了。” 许沐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冲他伸出双手,弯眼笑道:“来吧,既然大家都睡了,我们也睡吧。” 顾景吟低头看了看向着自己伸来的两只手臂,眼底温和了许多,挨着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许沐看着他的动作,悻悻收回了手,道:“啧,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情趣?我说我们睡吧,你应该立即答好的;我冲你伸手,你应该马上配合我到我的怀里来,而不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顾景吟:“.......” 许沐道:“怎么?不愿意?” 顾景吟道:“......如果我能做到,必定愿意。” 许沐想了想,让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几分的男子窝在自己怀里,确实有那么一些别扭。可是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在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依旧不肯有一星半点的服软:“那么认真做什么?我还不就是想抱抱你......” 许沐甩掉脚上的鞋子,翻滚了几下,翻到了最里面,仰面躺在床上,伸出一只胳膊,又用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拍了拍:“快来!躺在哥哥温暖的臂弯里!” 顾景吟笑得有些无奈,但是那一分无奈随即便淹没在了更为浓厚的宠溺里,他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道:“我先去打些热水,你都跑了一天了......” “别别别!”许沐连忙爬起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不用去了,我早就洗好了。” 顾景吟按住了他那只顺着袖子在自己身上来回摩挲的不安分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里,不急不缓道:“那我去换洗一下,这身外衣不能上床榻的......” 许沐不想再听他说话,伸出另一只手,用尽力气将他拉倒在了床上,迅速用双腿压住了他的身子。 “落在我手里了吧,嗯?”许沐嘴角浮起了一抹得意到变形的笑容,用双手将身下的人死死按住,冲他眨了下眼睛,笑嘻嘻道,“还想逃,这回看我怎么吃干抹净你。” 顾景吟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折腾的有些微喘,脸颊隐隐泛红,只有眼眸仍旧温和如常,静静望着他。 许沐见他这般温顺无言,心中的成就感顿时减去了一大半,有些不满道:“你对于你现在这副模样,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顾景吟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问道:“说什么?” 许沐耐心引导:“你就不向我求饶一下么?” 顾景吟道:“求饶什么?” 许沐不死心:“求我从你身上下去、求我放过你、求我这次网开一面先不要那个你。” 顾景吟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语无波澜地道:“好吧......求你不要那个我。” 许沐虽然对他过于平淡的语气十分不悦,但是这句话已经让他十分满意了,他笑意更浓,得寸进尺道:“那个你是什么你,你要说清楚,哥哥我才能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顾景吟:“......” 许沐的眼睛一刻不漏地盯着身下人的脸庞,一个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他看着那张本来微微泛红的面容渐渐发白,又慢慢变得更红。 许沐看着他身心都在惨遭自己折磨,有些心疼,松了手,道:“你这么纠结?说不出来吗?” 顾景吟老老实实回答道:“有一点。” 许沐装模做样地长叹了一口气,从他身上滚了下去,翻到一边,叹道:“唉,我就是没有欺负别人的命啊,我好惨啊。” 顾景吟转过头,看着他在自己身边一阵长吁短叹,静静等他感慨完了人生,才轻轻搂过他,在他额角吻了吻:“不会的。” “不会?不会什么?”许沐推开他,嘴中却没停,想到哪说到哪,“叫哥哥,叫了哥哥才能让你继续。” 顾景吟却坚持己见不改称呼:“师兄......” 许沐抬腿顶了顶他,强调道:“叫哥哥。” “哥哥......”顾景吟在他耳边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停了一下,又说道,“以后不欺负你了,好么。” 许沐被他的前两个字迷得飘飘然了起来,用腿勾住了他的身子不让他起身,“不好。” 顾景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拨过他脸前的碎发,俯身给了他一个吻。 * 蜡烛在寂静的屋内噼啪作响,窗外是肆虐山河的彻骨寒风。许沐的手指不自觉弯曲了起来,想将那人的衣衫紧紧抓在手心里 。 他从来都只当自己的生活是一片浮萍,随遇而安,漂到哪里就活到哪里。可是有一天,他不敢再由着它漂下去了,他突然在意起了自己的东西、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 因为他在心冷意衰之时得以窥见时光尽头。 因为他曾经到过了自己一生归宿之地—— 那地方不见叵测,不见痛心。没有猜忌怀疑,没有患得患失。 他看见那人,不论历尽何般风雨摧残,依旧隔着厚重的岁月,在时光的那头,静静守候着自己。 那人,容他可想,可念,可盼,可倾尽平生去爱。 第60章 番外二:蕉鹿之梦 大雪纷飞。 许沐走在积雪没膝的山路上, 每移动一步都要费上很大力气。 凛冽的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他在空无一人的山林里走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才终于远远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一户人家。 他向着那家人的大门处走了几步, 忽然发现,在一侧的栅栏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 那个人很小、很单薄,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膝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 许沐转了个弯, 没再向着大门, 而是向着那个孩子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许沐弯下腰问道,顺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小男孩抬起头,看着他, 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 但却红肿着,像是狠狠哭过似的。 “你哭了?”许沐问他。 小男孩摇了摇头, 眼睛在阳光下又渗出了一点湿意。 许沐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突然从门内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浑身上下粗布衣跑, 腮下一团乱糟糟的胡须。 “你在这里躲着就以为没事了?给我起来!”男子揪着小男孩的衣领,一把将他提离了地面。 许沐这才看清楚小男孩的衣着,磨破了的裤子上缝着花花绿绿的补丁,一双草鞋露着两排冻青了的脚趾。 许沐下意识地想去握住他露在外面的冰冷的膝盖,但男子却没给他机会,将手中的小男孩拖在地上,拉进了院子。 许沐鬼使神差地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男子十分熟练地从草垛上拿起了一根细竹棍, 毫不手软地扬手,三两下便将小男孩本就褴褛的衣衫抽得支离破碎。 “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男子的声音在凌厉的鞭声中夹杂着响起。 “不敢了。”小男孩嗫喏道,双手撑在身后向后挪了些,想向后躲,可是随即便被男子狠狠踩住了右手。 那只脚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上用力地拧了起来,将小小的人死死钉在了地上。 “还敢不敢躲?”男子将竹竿抽在了小男孩的脖子上,瞬间划出了一道鲜血。 “不敢了。”小男孩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为了躲那根竹竿,还是避开略有灼热的日光。 中年男子抬起了脚,放过了那只饱受摧残的手,转而对准了小男孩捂起来的脸,狠狠将他踢离了自己身前。 小男孩在地上滚了几下,也不去抹脸上的血,又默默爬了起来。 “你去哪里?”男子在他身后喝道。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答话,依旧向院子里面走。 中年男子丢下竹竿,上前将他揪回了自己手边,问道:“你的眼睛还疼吗?” 小男孩一愣,似乎有些惊讶,怔了一瞬,又赶忙摇了摇头,沙哑答道:“不了......” “不了就别给我装病!”男子双手一上一下,左手托住了男孩的下巴,右手拽住了男孩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把脸抬得很高,眼睛正对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我看看,看你眼睛还会不会哭出水来。” 小男孩的双眼瞬间便涌出了两行泪水,却依旧没说话。 男子逼他看了会儿太阳,突然拿膝盖猛地顶了一下他腰间,小男孩猛地向前一栽,跪了下去。 男子口中道:“既然屁事没有,就继续干活。” 小男孩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男子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衣服,从大门走了出去,又回身将门锁好。路过门口时,还上下打量了番站在门口的许沐,这才离开。 许沐看着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林中,走上前用剑斩断了锁,推开了门,走进了院子。 院中已是空无一人。 许沐顺着院中积雪上杂乱的脚印,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前厅。 还是空无一人。 许沐退了出去,这次出来,他见到刚才空空如也的院中,此时有了人。 那个小男孩手中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一个小屋前的门前捣鼓了片刻,打开了门上的锁。 许沐看着他进了屋子,自己也轻步跟了进去。 只见小男孩沉默着一言不发,向屋内走去,接着撩开了一道油渍斑斑的布帘,露出了一张破败的床铺。 “啊——”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惊呼,躲向了更深处。 许沐借着并不强烈的阳光,看清了那个人影——那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双颊冻得红扑扑的,身上倒是穿了很多层布料,却仿佛不怎么御寒,像个小圆球躲在床上发抖。 小女孩见了来人,似乎很害怕,两只眼睛略显惊恐地盯着男孩。 小男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上前,想去把她拉出来。 小女孩又叫了一声,从床上蹦起来躲开了他的手,口中含混不清喃喃道:“我没打你......” 小男孩见她越躲越远,只得收回了双手,转而向床后走去,在一处房梁下站住了,望着高高悬在房顶上的一只篮子。 这一望就是半刻钟之久。 小男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篮子,一边望一边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 站了一会儿,小男孩收回了视线,从一旁搬过来一张破椅子,踩了上去,将胳膊伸得很高,勉强碰到了那只篮子的底,谁知忽然脚下却一偏,摔了下来。 许沐连忙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你想要那只篮子?” 小男孩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眼睛里隐约有些惧怕,目光的终点正落在许沐腰间的那把剑上。 许沐低头将剑取了下来,远远扔在一边,向他摊了摊手,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男孩听完,又舔了一下干裂的下唇,准备再次爬上那把椅子。 许沐伸手将那只篮子取了下来,递到了他的面前:“诺,给你,不用爬了。” 小男孩看了看他,慢慢伸出了手,掀开篮子上的布,将手伸进了篮子里,摸了摸,拿出了半个馒头,想了一会儿,又用两手想将馒头掰开。可是馒头似乎冻硬了,掰了几下依旧纹丝不动。 许沐害怕他的的手被划伤,可是又不想去他手里抢过来那个馒头,只好弯腰对他道:“别掰了......” 男孩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很轻,还很沙哑:“不行的,如果偷一整个,会被打得更狠......” 许沐把篮子丢在一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不会被打的,没有人敢打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屋外走,手臂里紧紧抱着那个小男孩,在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顶风而行。 只是没走一会儿,便听到周围有声响。 许沐抬起头,在刺骨冷风中勉强转身望了一眼,便见到从四下冒出了许多人影,安静的山林在一瞬间嘈杂了起来,人们纷纷拿着镰刀斧头,高喊叫嚣着。 一名男子喊道:“不准走!偷孩子的贼!” 许沐依然迈步向前走,将怀里的小男孩裹得更近了些,轻声在他耳边道:“不用怕,没人再能伤害你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几十人很快便跟到了近前,叫喊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大:“别跑了!你带不走他的!” 许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答道:“我一定要带他走。” 一名男子道:“你带他走有什么用?他的命就是这样!到哪都是受气受苦!” 许沐的手轻轻将小男孩的头压在自己温热的胸口,回答道:“从此以后,都不再会了。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身后的人不再听他的话,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了起来。 许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迈向了前方密密实实的浓雾之中。 可是没由他跑上几步,变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踩上了一片虚空,直直往浓浓白雾中的山崖下坠去。 许沐心中一颤,什么都来不及想,双手将身前的小孩子抱得不能再紧,恨不得抱进自己的身体里。 小男孩似乎感觉出了危险和他的紧张,在他怀里伸出一只手,让他抓在了手里。 * 许沐死死抓着那只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房间里瞬间明亮了起来,是有人点起了灯。 许沐睁开眼,缓了口气,慢慢转了头,看见自己正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有人在他头顶轻轻问道。 紧接着一杯热茶抵到了唇边,清香的热气飘绕在眼前。 许沐坐了起来,手却不愿动,低头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略显昏黄的烛火映得室内微暖,顾景吟正坐在床边,一只手在他手心里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拿杯子的手还兼顾着搂他在怀里的动作。 许沐觉得自己额角皆是冷汗,靠在他身前深呼吸了几口,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醒着?” 顾景吟微微笑了一下,用搂着他的手绕过他的身子,抚了抚他耳边的长发,声音有些哑:“你晚上一直睡得很不好,这几夜看你身上都是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才睡不好觉。” 许沐这才记起了刚刚在梦中的情景,这一年里,他已经不止多少次梦见过映寒描述过的那段过往。 许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眼角——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眸和自己梦里许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一模一样,只是没了红肿的泪痕。 顾景吟将他的手拿下来,用指头轻轻抚摸着,温和问道:“怎么了?” 许沐看着他,心里在想:在从前的那么多年里,他一定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了一条信念——这世上没人会对他好。 让他愿意相信一个人会真心待自己好本就不易,那他又是如何接受了那个人最后又出尔反尔抛弃了诺言。 许沐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把。 他许沐抬起了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不大顺畅,头重脚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两个人都怔住了。 许沐看着自己白衫上触目的血色,心里一紧,觉得自己可能要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顾景吟揽着他的手臂猛然一抖,声音也颤了起来:“......怎么回事?” 许沐自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替他引了毒的事情,只好喘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又转回到上一个话题:“做噩梦吓得了......” 顾景吟眉头皱的更紧,似乎觉得这个借口有些不着边际。可还没等到他开口质问,许沐便抢在他前面说了话:“你知道我刚刚梦到什么了吗,我梦到了我跑到小时候的你家,把你抢了出来。” 顾景吟听完,眉眼一怔,方才的紧张全成了愕然。 许沐看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坐直了一些,左手不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旁边拿起一件衣服搭在自己身上,无比自然地遮住了那片血迹:“梦见你那个时候饿的吃不饱饭,我就把你抱走了,谁知道你父亲竟然带了全村上下来追我,不仅追、还拿着镰刀斧头追......” 顾景吟听完笑了:“你要是真在那时候把我抱走,他老人家不仅不会追你,还会对你感恩戴德,说不定还会涕泗横流地谢你......” 许沐看着他笑,心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谢我?” “但是谢过你之后,还是要问你要些钱的。”顾景吟用了个微微调侃的口吻,仿佛陈年旧事已经在心里长好了伤结好了痂,不再那么疼了,“毕竟你拿走了他们家的主要劳动力,没个好价钱他怎么舍得卖给你?” 许沐这次心里不仅不想笑,还扎着痛,但还是云淡风轻地换了话题:“好了,你也不用坐着了,我没什么事,你熄了灯睡吧。对了,明天要不送映寒回去吧,她都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 顾景吟道:“可我见她似乎不是很想离开,今日她还和我说,明日要与一个玩伴出去游湖。” 许沐道:“玩伴?她在这里除了你我竟有了玩伴?”随即嘲笑道,“哎你啊,你这个哥哥当的,居然让自己妹妹在你的地盘有了其他玩伴,不觉得很失败吗。” 顾景吟笑了笑答道:“由着她吧,我也不好干涉别人。” 许沐听完用手心蹭了蹭他的脸,笑着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不是最喜欢干涉别人了?” 顾景吟顺势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不是别人。” 许沐手臂一颤,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住了一把琴,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对了,她那个玩伴是谁?”许沐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个男的?” 顾景吟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解释道:“无事的,那人你见过的,就是整日跟在我身边的温子然,虽然喜欢闹腾,但为人还算可靠......” 许沐听了他的回答,笑出了声:“我不是叫你防着他,我是让你多留意他。” 顾景吟道:“为何?” 许沐却长叹了口气,故作高深道:“这就不能说了。” 顾景吟便真的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替他理好了衣角。 “说不定哪天,他就成了你的妹夫呢?”许沐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顾景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睡吧。” 许沐动了动身子,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浮在水上,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身侧的橘色灯火成了朦胧的一团,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和意识好像变成了一片云,轻飘飘的。 很快便睡了过去。 顾景吟静静地看着怀里人的睡颜,半晌没换姿势,等到那人呼吸平稳了下来,才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床上,将那件衣服从他身上拿开,望着那片淡淡的血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将那杯有安神功效的茶倒干净了,披好衣服,推门走进了夜色之中。 * 尚在凌晨的苍雪山,寒意阵阵,万物都在苍茫夜色下寂静着。 唯独流云殿的一点灯火,明亮,耀眼,像黑夜中的星光,在山巅巍峨的屋宇宫阙间闪烁。 顾景吟道:“这么早就来打扰,失礼了。” 苏漆月迎进周身带来一阵寒意的男子,请他落座,温和有礼应道:“我一向起的很早,这个时辰对我来说并不算稀奇。” 顾景吟虽有歉意,但还是开门见山:“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漆月倒茶的手很稳,只是面色有一瞬的凝固,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景吟答道:“我总觉得他身体......有些问题......” 苏漆月坐了下来:“顾掌门觉得是什么问题。” 顾景吟沉默了片刻,问道:“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苏漆月道:“没错,和你从前中的妖毒一样。” 顾景吟眼神颤抖了一下:“那他......” 苏漆月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猜的没错,他是帮你解了毒,而且解毒的方式很自找苦吃。沐辰虽然没让我告诉你,但是我不觉得这件事应该瞒着你。” 苏漆月本想说是个完全不必要的方式,因为在她看来,解毒的方法应该是清除,而不是将毒引到自己体内。可是她没有那样说,因为在潜意识中,她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理解这种不太能被理解的方式。 ——受他曾经受过的苦。 顾景吟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如饮甘露似的抿了几口,又费力地咽下肚中,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漆月:“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听他说起过,用来给你解毒用的霓裳草,是他在空帘洞里找到的......” 顾景吟听这个地名,有些惊讶:“不可能......” 苏漆月将杯中的茶续满,看了看他道:“你不相信什么。不信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能为你赌上性命?” 顾景吟连忙拿起手边的茶润了口有些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我只是......师兄他......和我说过......他从未对我动过那种心思。在那个时候。” 苏漆月笑着摇了摇头。 顾景吟接着道:“他从前真的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最近几年才好了一些,也许是被我缠得不耐烦了。” 苏漆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我听说,他从你小的时候就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顾景吟静静听着,没接话。 苏漆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讲道:“他愿意对一个人好,不在意这个人之前有没有伤害过他,也不在意这个人将来会不会再次伤害他,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说明他在乎、喜欢、放不下。” 顾景吟放在膝上的手缩进了袖中,蜷紧了,问道:“解毒的方法只有那一种么。” 苏漆月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景吟道:“替他解毒。我不能看他这个样子,我受不了。” 苏漆月道:“他当年将一棵霓裳草从南疆带到你身边,用了四年之久。你又打算用多久,去寻得另一棵霓裳草?” 顾景吟道:“多久都无所谓。” 苏漆月道:“你若不想看他受苦,可以用些其他温和的疗法,这世上能缓解妖毒的草药多得是。” 顾景吟道:“不是缓解,我要让他彻底好起来。” 苏漆月听完闭口不言,半晌,才道:“霓裳草的确是根治的唯一办法,但我想说的是,它的功效是:可引妖毒,将毒从一人体内渡出,引入另一**内。” “所以你懂我的话了吗,任何一个活物都可以做这个渡出妖毒的容器,他完全没有必要将毒引到自己体内,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苏漆月低着头,微微搅动着杯中的茶叶,兀自向下说,“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这么久了他都没说为自己找个解毒的方子,可见他并不想解这毒。” 苏漆月抬起头来:“这份苦他甘之如饴。他觉得自己来承受是正确的、甚至是享受的。顾掌门,我问你,你当年中了这毒,是不是和他有关?” 顾景吟心口一紧,脑中猛然一片空白。 当年? 顾景吟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那件事的始末,可那个当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堪。 自己中了妖毒,好像的确是因为受了瘴气的干扰,心中太过小心他的安危,才会失了神。 但是这个罪过,无论如何来算,都不能算在他的头上。 “我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中的毒,但却真的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一时疏忽......”顾景吟道。 “你觉得和他无关,可他却不一定这样认为。他认为护你平安是他的责任,可事实是他不仅没能让你安然无恙,还让你分神分心,乃至被伤。他会如何想?”苏漆月问道。 顾景吟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苏漆月也不再喋喋不休,跟着他一起安静了半晌。 门外浅浅的日光一寸寸向屋内移动,天边已然泛起了温暖的颜色,几声鸟鸣婉转。 “天要亮了。”苏漆月对他说。 顾景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他还是没有起身。 苏漆月站了起来:“我告诉你如何解毒。” “尽你所能,好好待他。” “顾掌门应该深有体会,那毒只有心神不安之时才会发作,相安和睦便无事。我想,这毒该是你们之间最好的检验。”苏漆月走到门口,替他开了门,“我不知道顾掌门用了什么法子离开了,但我想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应该在他身边,而不是在我这里。他睁开眼想看见的也一定是你,而不是空空荡荡的房间。” 顾景吟起身:“多谢。谨记在心。” * 许沐醒的时候,房间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向身侧一摸,空无一人。 许沐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了灯。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 许沐穿好衣服,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一闻,笑了笑,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他将茶杯放回原处,打算出门看看,只是刚走了一步,便听见门外似乎有人的脚步声。 许沐连忙转身吹灭了灯,迅速钻进被子里装死。 来人缓缓推开门进了屋子,脚步比在门外更轻了些,几乎判断不出来他到底走到了哪里。 许沐屏住了呼吸,才隐约感觉到来人正在走向床边。 屋内暗得没有光亮,熹微的晨光尽数被关在了门外。许沐颤抖着眼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在见到那道人影坐在床边的一瞬间,突然坐了起来,拿枕头从身后将那人的脸捂了起来,又向后将他拖进了自己怀里。 “别动。”许沐将手中的枕头成功地用成了凶器,将怀里的人口鼻都堵得严实,这才满意伏在他耳边道,“你跟我说说,你这一晚上,都去哪里了啊,小心肝?” 当然得不到回答。 许沐探身到他耳侧去看他的表情——看到的只有从枕头上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了一会儿,许沐松开了勒着他的枕头,将他按在了床上,俯身看着他:“问你话呢。” 顾景吟被他用枕头捂得头眼昏花,又被这一番拖得呼吸有些急促。 许沐摸了摸他的脸:“这么烫。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景吟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觉得有一只手摸进了自己衣服里。 “老实点别动哈,”许沐拿两根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笑着说,“让我检查检查。” 然而许沐的手只肆无忌惮了一会儿,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捉住了。 他刚想挣脱,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两人已经上下交换了位置。 许沐目光毫无遮拦地盯着身上的人,笑嘻嘻道:“你挺有本事的嘛。” 顾景吟却再无动作,只是静默着垂下眼睛,仔细看着他的面容,良久未说话。 许沐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来了?” 顾景吟用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脸颊抚下来,眼神尽是舍不得碰的怜惜,缓缓道:“你不会觉得勉强吧。” 许沐道:“你这是什么问题?你都做了这么多次了,现在才问我这个,不觉得有点多此一举吗?” 顾景吟道:“我怕师兄只是禁不住我的纠缠才......” 许沐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唇边,止住了他要说下去的话:“打住打住,你的纠缠?你居然觉得你是在纠缠?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啊顾掌门,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啊。” 顾景吟将他的手握在自己胸前:“我怕又不小心做了勉强你的事......” 许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得了,你今天犯了什么病?你没勉强我,是我主动的,行了吧,没有负担了吧。快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许沐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浮现起了隐隐的愧疚。——他最见不得的愧疚。 “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许沐叹了口气,放慢了口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不是因为被缠得厌烦了,也不是因为不忍心拒绝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从很早就喜欢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景吟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伤......” 许沐以为他又是在担心自己态度转变的原因,却没想到他在担心的却是自己会不会受到伤痛,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他心想:这小子一晚上不知跑去哪里了,回来之后竟然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可是随即,他便没了半点心思再去想这番话,只感到细碎的吻落在自己的颈间,惹得自己心神荡漾。 管他犯了什么魔怔呢。**一刻值千金,还是**比较重要。 第61章 番外三:此去经年 六年后, 伏云山。`` 秋日的早晨,寒霜未消, 四下寂静。 “许公子,你起了吗?” 一个男声在院中急切唤道,话音未落,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紧接着一名男子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许沐正翘着腿坐在桌边, 手里拿着刚刚倒好茶的茶杯, 见他风风火火冲进来,抬眼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男子望着他的笑容,脚步一顿, 心内一阵不妙。果然, 余光便扫到了屋内的另一人:“顾......顾掌门......你也在啊?” 顾景吟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子然似乎与我师兄很投缘。” 男子不明所以, 愣了一下,点头接道:“那是、那是......我有事来向许公子讨教。” 许沐站起来,笑容亲昵地将他迎到座前:“你还是来得少, 他要是哪天不在才不正常。” 男子这才感到有些不自在,平日里他和顾掌门出去办事的次数也不少,可唯独没有如同今日这般诡异过,支支吾吾道:“那......如果不方便的话.......那我改天......改天再来和公子......” 许沐笑嘻嘻将他按进了椅子里:“没事,不耽误的,你就当他不存在。” 男子闻言有些惊恐,向一边悄悄瞥了眼, 只见顾景吟面色平静地走了过来,将许沐捏在手里的杯子拿了过去:“放了几夜的冷茶就别喝了,我去给你把药拿来。” 说完这话,便从开着的门走了出去,给他二人留了个单独交谈的地方。 男子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前石路尽头,才怔怔收回目光,咽了口口水,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剩茶灌进了肚中,开了口:“许公子,我想向映寒姑娘提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我对这事一点经验也没有......” 许沐没看他,慢悠悠道:“所以,你天天都要跑来找我,然后每次问题都是一样的。” 男子点了点头。 许沐道:“爱莫能助。我也没有经验。” 男子张了嘴,不知道该接什么,过了片刻,又道:“我每次变着花样逗她开心的时候,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许沐道:“哦,所以?” 男子继续道:“我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许沐道:“哦,所以?” 男子道:“所以......我便想,公子定是有什么讨人欢喜的法子,特来请教。” 许沐道:“这事你应该找顾掌门说,让他同意了你们的婚事,一切不就解决了?” 男子为难道:“我说过了,可是难就难在这里。顾掌门说他做不了主,要姑娘亲口答应才行,姑娘不答应他也不会同意。” 许沐笑了:“这还差不多。” 男子道:“公子说什么?” 许沐转过身:“好吧,那我们就好好来谈谈。你都怎么逗她开心的,讲来给我听听。” 男子诚恳道:“见到好看的首饰就买来送给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玉簪,“这不,打算今晚给的。” 许沐:“......” 男子手中捧着那只簪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许沐清了清嗓子,道:“就这样?” 男子依旧诚恳道:“就这样。还......不够?” 许沐于是也诚恳回答道:“如果我是她,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男子有些失落,悻悻收回了东西:“我也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意。” 许沐叹了口气,道:“你拿这么个东西,就想让人家嫁给你?人家怎么那么便宜呢?嗯?” 男子如梦初醒:“噢,是我糊涂了,这么便宜的东西怎么能送得出手呢,唉,也对......” 许沐有点头大,无奈道:“你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不嫁。” 男子闻言,抬起头望着他,模样有些无措。 顾景吟不知何时,已经默不作声地拿着药走了进来,见两人聊得火热,也没说什么,将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自己走到屋子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撑着下巴听他们胡侃。 男子忽然意识到屋内多了一人,怯怯望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许多:“公子......” 许沐若无其事道:“没事,继续。” 男子于是继续诚恳讨教:“还请公子给指条明路。” 许沐哭笑不得:“我的意思就是,你送这些东西,只会显得轻浮肤浅,像是要用钱财买人感情似的。你要让她看到你的真心,而不是金银首饰,懂了?” 男子老老实实答道:“没怎么懂。” 许沐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思索该如何表达,半晌才道:“首先你要让她明白你的心意,你想要娶她为妻这件事又跟她讲过吗?” 男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没有了,我见了她连话都不敢说几句,还......还说这个?” 许沐很有经验地给他讲道:“诺,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第一,不要觉得嫁娶之事说不得,女孩子没你想得那么矫情,想娶她就直说,让人家心里有个判断,是考虑考虑还是拒绝。你总捣鼓些花样去撩拨人家,却从没承诺过要娶人家,这才不像话了。第二,你别总是见着她就跟见着什么凶神恶煞似的,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支支吾吾的,女孩子会喜欢吗?不仅觉得相处得不舒服,而且会觉得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不对等的感情怎么长久?” 男子望着他的眼神里开始充满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崇拜之情:“等等公子,等等,你这里......有纸笔么?” 许沐疑惑:“什么?纸笔?” 男子道:“我得记下来.......一定得记下来......” 许沐:“......” “记下来就不必了。”许沐谦虚道,“我们......那个......继续把刚才的说完。” 男子忙道:“好的好的,公子请讲。” 许沐道:“所以综上两点,你只用去想想,该如何向她表述你的心意就行了。” 男子问道:“如何表达?” 许沐无语:“这你也得问我?自己琢磨不行吗?” 男子可怜巴巴道:“这......我琢磨不出来啊,还请公子能为在下出个主意。” 许沐抬头看了他一眼,越发哭笑不得。叹了口气,略一思索,道:“这个吧,我也说不好,因为爱一个人容易得很,但是想要让那个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你的爱,就不那么容易了。” 男子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 远远坐在一旁的顾景吟一直半笑不笑地望着他们这边,听完了这句话,也跟着点了点头。 许沐道:“所以呢,表达的关键就是得掌握好那个“度”。首先,不要太拘谨太过小心翼翼,要以一个平等的姿态放轻松去和她交谈、表达清楚你的意思;但是,虽然要表达清楚心意,但又不能太过明显刻意,目的性太强的话会显得你......怎么说呢......图谋不轨。” 男子听完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在努力思考:“那我到底该怎样表达?” 许沐咋舌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用刻意去准备得跟个仪式一样,还买什么首饰,你就和她像好友那般轻轻松松聊聊天,说上一千句正经话,中间流露出那么不经意的几句情话。让她觉得你这个人还是稳重靠谱的,其间的心意表白都是不由自主的真情表露,这样的细节才能打动人。懂了?” 男子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 许沐道:“至于你要说些什么我就不能教了。总之记得注意语气和眼神,语气要有耐心、眼神要温和。多察言观色,学会顺着她、哄着她,向着她喜欢的方向说。” 男子如获至宝,恨不得将他说的话一条一条刻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记在心中之后,又抬头巴巴道:“那......公子能不能说一句给我示范一下?” 许沐:“......” 男子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许沐只好低头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道:“这个......这个技能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你还是回去多加练习吧。” 从头至尾一直静默不语的顾景吟,似乎是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走到二人面前,语气平静唤道:“子然。” 男子闻言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 顾景吟口吻依旧不咸不淡:“映寒有一年多没回过墨池峰了,我打算让她回去看看,你送她吧,不用太着急,慢慢走。” 男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许沐笑着补充道:“听到了吗,慢慢走,沿途赏赏风景什么的。” 男子慌忙对着他弯腰点头口中应着:“好、好、好的,多谢顾掌门。” 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刚刚洗耳恭听许沐讲的那一大段“经验”,都不如顾掌门的一句吩咐来的实在。 许沐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我教给你的理论知识需要有战场来实践,刚好顾掌门就给你提供了这个实践机会,好好把握吧少年。” 男子就差感激涕零了,答道:“是,公子说得对,多谢掌门和公子信赖,我一定会努力对映寒好的......” 顾景吟道:“对她好不好不是说出来的。去准备一下吧” 男子连忙道:“是。”说完,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许沐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随手拿过桌上的杯子就到了嘴边,一上午的长篇大论直说得他口舌生烟。 “都说了不让你喝,怎么这么不听话。”杯子再一次被人夺了过去,随即手中被塞进了一杯暖热的汤药,草药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许沐将那杯黑乎乎的汤药拿到鼻子底下问了问,嫌弃道:“这都什么玩意儿?我都说了我一点事没有,给我整这些干什么?” 顾景吟并不准备拆穿他,听完他的话,在他身后弯下腰小声劝道:“喝了也没有坏处,看在我辛苦给你准备的份上,喝一口吧?” 许沐看他这副模样,彻底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当机立断一饮而尽。 “好好好,行了吧。”许沐把手中的空杯子甩给他,一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的厌烦口吻。 可顾景吟却并没有顺他的意,而是从椅子背后环住了他,轻轻道:“师兄。” 许沐登时起了一背鸡皮疙瘩,警惕道:“干什么?” 顾景吟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原来,看人的语气和眼神,都是需要事先准备好的,我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许沐顿时结巴了起来:“呃......那个......” 顾景吟不依不饶道:“我说师兄平日里看我的眼神怎么那般含情脉脉,原来都是打过腹稿的......” 许沐连忙解释道:“我对你的眼神,当然是真的了。” 顾景吟用手卷起了他面颊旁的一缕黑发,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漫不经心道:“是么。” 许沐心虚道:“是啊.......” 顾景吟忽然将椅子整个转了半圈,让他正对着自己,看着他道:“你怎么证明。” 许沐怔了一瞬,忽然笑了,一把搂过他,亲上了他的唇角。一边亲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们之间不用证明......” “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人啦。”许沐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 一个大概也许可能应该叫做“后记”的东西?: 谢谢每一个读到这里的小天使,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谢谢你们。 我记得四个月前我刚开始尝试写文的时候,看到过贴吧一个作者发的鸡汤帖,她说:“要记着自己的第一批作者,他们大多数都不会陪你到最后,但他们是你写文生涯里最难忘的人。”我当时看她写的话其实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心里想的是:首先我需要有读者/托腮/。因为我那时候基本上是处于一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状态,我特别害怕自己没办法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但是最害怕的是我写了但却没有一个人看。然后,我的担心都成真了。刚开始发文的时候我一直处于濒临绝望的状态——每天都在麻木地单机。每天下课回寝室就是写写写,然后点击0收藏0评论0,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要一直这么一个人默默写下去了。我的愿望越来越低,刚开始还想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看了、后来想着算了没人看的话就当写给自己的吧、再后来想着算了要不别写了还是写作业吧qaq。 我知道作为读者只是看过了一本书,可是对于作者来说,像是在一条自己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路上,有了一个人来陪你走下去。 所以我对你们来说基本上也不算什么,但是你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寒假的时候,我自己出了些事情绪有点不好,那个时候我特别卡,文章几乎卡到了一个寸步难行的境地,因为故事刚好进行到一个分歧点。卡的原因是:我在想这个故事的时候,构思了一些不太理智的情节,如果我按照这个原先设想的写下去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小天使不愿意看;但是如果我改了的话,我又不知道短时间内该怎么改剧情,那期的榜单要求是四万字,根本不允许我停下来思考,又赶上过年,几乎崩溃。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按原先不讨好的设想往下写,但是因为说了是不讨好的,所以我又不敢多写,基本上只是写了个稍稍字数多了点的大纲,细节填充几乎没有orz(给大家省钱了orz)。发出之去后我的担心全部成了现实,弃文的评论扑面砸过来,我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我知道问题肯定在我,时间线的来回跳跃肯定是写文的忌讳,虽然我自己看书的时候特别喜欢这种叙事模式,但是在其他读者看来会混乱。所以我用了一次时间线跳跃之后,有点怕了,我不敢再作死了,导致我的三章结尾在存稿箱呆了半个月之久还是不敢发,因为跳到几年之后就已经有很多人说看不懂了,我再突然跳过来......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打我......最后三章我改了又改,直到有一天我凌晨失眠迷迷糊糊爬起来,一冲动就全发了。 我有点容易受影响,看到评论都说不想看的时候我确实停了一段时间,但是能影响的我的肯定都是我在意的人,因为在意才会想很多。我的愿望就是尽我全力写一个让大家喜欢的故事,如果你们看着的时候不开心那我的写作也基本上没什么意义了。 看到这里还没嫌我啰嗦弃的,送你一朵小花[玫瑰] 谢谢来留言的小天使们,你们每一个我都眼熟啦,特别特别眼熟。还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我终于找到在哪里看那个名单了!orz。谢谢投雷的土豪们,多谢包养,我试试能不能把名单贴上来。谢谢给我写长评的妹纸星娥娇,感动。谢谢给我提建议的小天使们,我会继续努力的!还有谢谢我的基友@逢时遇节,每天不厌其烦地催我码字orz。谢谢你们每个人=3=! 谢谢你和我一起来看他们的故事,如果有缘,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