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娇杏》 第1章 楔子 卢小莲心中七分羞怯三分忐忑,她悄悄地用手撩起了盖头的一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充斥着红色喜字的新房。 前来唱闹的喜娘已经走了,外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闹洞房的人仿佛也已经走远了。她摸了摸自己咕噜噜乱叫的肚子,瞥见了桌上的红枣花生。 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卢小莲急忙放下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好了,然后便听见那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接着一双属于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紧张地拧了手中的帕子,忽地觉得眼前一亮——盖头被掀开了。 眨了眨眼睛,她下意识抬了头,然后看到了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 这男人笑了一笑,道:“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 洞房花烛,合卺之礼。 卢小莲第一次喝酒——她也大约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不胜酒力,这么浅浅一杯,便觉得微醺上头,都快要看不清眼前这个男人了。 窸窸窣窣的衣衫褪尽,摇摇晃晃的花烛闪烁。 她被男人压在身下。 她竭力去想在出嫁之前阿娘塞给她看的那本小册子上的画像,悄悄地用手环上了男人的脖颈。 可身上的男人却没有动,他把头埋在了她的颈窝,贪婪地吸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有些挫败的神色,然后草草地披上了衣裳,起了身。 卢小莲愣了一愣,狼狈又害羞地拉了旁边的被子裹在了身上。 . “相公……?”她怯怯地喊道。 “你先休息吧!”男人胡乱冲着她笑了一笑,已经不是刚进来揭开盖头时候那样风度翩翩的模样了。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最后鼓足了勇气拉住了他的衣角,语气中已经是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哭腔:“相公……我……” “无妨。”男人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回身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你先休息吧!我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去去就来。” 说完,男人便松开了她,然后出了这满目红色喜字的新房。 . 卢小莲愣在那里,害羞又窘迫地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面,不敢抬头。 . . 第2章 新妇 早起,卢小莲在丫鬟的帮忙下把头发挽了起来,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妇人发髻。 镜子里面那个点了红唇又描了长长柳眉的带着几分哀愁的面容,几乎让卢小莲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颇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们,扭了扭手中的帕子,正想开口问一问自己的相公去了哪里,忽然眼尖地从镜子里面看到收拾床铺的嬷嬷收了床榻上的那块白色的贞洁帕子。 呼吸一滞,卢小莲回了头,想叫住那嬷嬷辩解一两句,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身后的丫鬟们规规矩矩地帮她梳好了发髻,就捧出了两套衣裳来。 “奶奶看一看,想穿哪一套?”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俏丽丫鬟这样说道。 卢小莲有些心惊,她匆忙地看了一眼,目光甚至不敢多在那两套衣服上面停留,只瑟缩地指了一下,口中道:“就这套吧!” 粉衣丫鬟莞尔一笑,道:“那奴婢们来服侍奶奶穿上。” 卢小莲有些僵硬地起了身,有些不自在地让这群丫鬟们服侍着她穿上了这套几乎称得上是奢华的金丝银线织造的大红衣裳。 可她脑子里面却是乱纷纷一片,几乎全是不知所措。 那粉衣丫鬟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僵硬,于是温声笑了一笑,道:“奶奶不必如此紧张,方才太太身边的珠玉姐姐过来说了,说大爷已经过去了,让奶奶不要急呢!” 卢小莲尴尬地点了头,忽然觉得脸上烧得慌。 整理好了衣裳,这粉衣丫鬟便叫人开了门,然后轻轻扶了卢小莲的胳膊,便往外面走去了。 . 卢小莲是金家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媳妇。 她原是潞城人,家里头还有个哥哥,父母也都尚在——虽然家中算不得富贵,但也并非贫困到了要卖儿鬻女讨生活的地步。但这一年家里面收成不好,恰好哥哥卢荷要娶妻,彩礼钱家中委实拿不出来,恰好又遇到金家人拿着生辰八字找上门来,于是她哥哥便背着父母私自接了钱,然后便把她卖了。 起初家里面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卢荷给卢小莲找了门好亲事,还是来自京城的人家,卢母还好生高兴了一阵子,悄悄儿给自己女儿教了许多女人应该知道的事情,可后来卢荷的妻子冯氏进了门,一次争吵当中冯氏把话给嚷嚷了出来,他们才知道卢荷压根儿不是给卢小莲找了个好亲事,而是把他的亲妹子给卖了。 卢小莲几乎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认命。 大约是怕卢小莲想不开,卢荷倒是安抚了她几句,只说京城的金大公子金崇文一表人才,若不是她生辰八字恰好和金家人想找的人一模一样,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她云云。 卢母倒是陪着她哭了几场,后来又听了卢荷的话,便也转了心态,竟然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了。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等到卢小莲满了十五,金家来了人,把她接到京城,让她和金家大少金崇文成亲。 . 寒风阵阵。 卢小莲在回廊下慢慢走着,目不敢斜视,越靠近正院,便越觉得有些腿软。 她不自觉地去想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昨天在新房当中来去匆忙的金家大爷金崇文,可一时间,她除了那满目的红喜,竟然连金崇文的模样都有些无法回忆起来了。 浑浑噩噩地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正院,然后踏入了正厅,扑面而来的暖香味道让卢小莲惊醒了一下,她有些仓皇地抬了头,然后看到了一个面容端庄的中年美妇和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旁边就有嬷嬷便把两个蒲团放在了他们面前。 “给父亲母亲磕头敬茶。”俊朗不凡的金崇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还拉住了她的手,“见过父母亲了,一会儿我们就去见祖母。” 卢小莲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跟着金崇文一起磕头,然后奉茶,最后接过了旁边一个模样清秀的绿裳丫鬟递过来的红封。 “既然是老太太亲自给你挑的,今儿便带着她好好儿在老太太那里坐一坐吧!”那中年美妇笑了一笑,然后目光转向了卢小莲,“你也要好好伺候你们大爷,早些为金家开枝散叶。” 卢小莲小声应了,并不敢抬头与人对视,甚至有几分瑟缩地往金崇文身后避了避。 金崇文倒是朗朗一笑,道:“母亲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 . 离开正院时候,便是金崇文陪在她身边了。 “昨晚临时有事情,处理过后都已经三更过了,于是便没有去打扰你休息。”金崇文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原是想过去的,打发了松风过去问了问,绿兰说你已经睡着了。” 卢小莲绞着帕子,声如蚊蚋:“一时也不知做什么,便只好闭着眼睛睡了。” 金崇文笑了起来,道:“今晚你可得等着我。” 卢小莲低了头,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只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金崇文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变了又变,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就只剩下温文尔雅了。 . 从正院出去穿过花园就到了金老太太如今住着的东院,金崇文带着卢小莲进去东院,然后便见到了金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并不老,慈眉善目,脸上带着笑。 磕头过后,卢小莲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搀扶了起来,然后便听到老太太道:“我那日去庙里面求签,才给文哥儿求到了你这么个命格的人,今后你一定要好好儿跟着文哥儿,替金家开枝散叶,知道吗?” 卢小莲第二次听到开枝散叶这个词,心中倒是有几分在意了。 一旁金崇文倒是一笑,道:“若老太太喜欢她,便让她常常来陪着您。” 老太太道:“罢了,你们才刚刚成亲,我这老婆子参合什么呢?若你有心孝敬,便快快调养了,不要辜负了祖母的一番心意。” 金崇文下意识看了一眼卢小莲,只见她还是一脸懵懂,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察觉到了金崇文的目光,卢小莲转过头去抬眼一笑,然后便迅速地羞怯地低下了头。 . 作为新嫁娘见过了金家的太太和老太太,然后卢小莲就和金崇文一起回去了他们现在住的南院。 等到卢小莲进去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出来,金崇文已经把南院中伺候的几个大丫鬟和小厮给叫到了厅中来。 在京城中,金家自然是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了,只能勉强算个中等之家,薄有家产,往祖上数个三代出过一个大官儿,只是现在已经没落了——不过架子勉强还在。 “昨儿太太已经给我们院里面拨了伺候的人。”金崇文指了指厅中站着的四男四女,“早上伺候你梳洗的那个你已经见过的,叫绿芳。”他向卢小莲笑道,“另外三个呢,是叫绿兰,锦绣,锦绒。” 卢小莲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向了那四个丫鬟,露出了一个强作镇定的笑。 “那四个呢是我身边的小厮,从左到右,松风,松月,竹烟,竹雨。”金崇文又道,“你若有什么事情要让他们去外头跑腿的,尽管使唤便是了。” 卢小莲点了头,应了声“好”。 金崇文笑了笑,便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起了身,把卢小莲拉到怀里了。 卢小莲挣扎了一会儿,又不太敢把他推开,于是半推半就地在他怀里坐了。 “你比我想象中好看。”金崇文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还得感谢老太太呢!”大手灵巧地滑入了她的衣衫,他啄了啄她的唇角,“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仓皇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卢小莲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声音中都要带着哭腔了:“相公……这会儿天还亮着……” “怕什么?”金崇文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脸上的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俊逸开朗,而是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阴郁了。 卢小莲惊呼一声,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复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并不敢去多看他一眼。 . . 第3章 未遂 缱绻缠绵,赤诚相见。 抚摸,亲吻,羞怯,瑟缩。 卢小莲鬓发凌乱,香汗淋漓,她暗自咬了咬牙,已经做好了准备——听阿娘说过了,会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临。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身边温暖的躯体离开了。 她觉得心慌极了,也顾不得那么多,睁开眼睛看向了金崇文,却见他如正人君子一样坐在一旁,已经穿好了衣裳。 “你还太小了。”君子如风的金崇文如此说道。 卢小莲有些迟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大着胆子道:“可……可我今年已经及笄了——相公是不喜欢我吗?” 风度翩翩的金崇文矜持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娘子长得这么好看,为夫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那为什么……?”卢小莲急得要哭,可有些话作为一个女儿家,还是说不出口的。 这么一瞬间,她有些惶恐,脑海里面乱纷纷的,甚至想到了如果金崇文不喜欢她,那么金家会不会把她退回潞城?反正她是被买来的,又不是什么明媒正娶——如果退回了潞城,她要怎么面对父母和兄嫂呢?嫂嫂冯氏会不会说一大堆刻薄的话语出来? 金崇文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道:“再等些日子吧!等你再长大一些好了。” 卢小莲迟疑地应了下来,心中仍然是七上八下的。 金崇文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道:“这几日我在外头事情有些多,可能回来晚一些,晚上你自己早些休息,也不用等着我了。” 卢小莲心一惊,只想着这才新婚第二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金崇文并没有多留,叫了绿芳进来伺候他穿了衣服,然后便施施然离开了。 . 到了晚间时候,是绿兰带着人送了晚饭过来。 绿兰有一张特别俏丽的瓜子脸,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甜美,她笑道:“太太说了,奶奶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了厨房去做,今日是按照太太的口味做的,若是奶奶不喜欢,便叫厨房重新做了来。” 卢小莲还想着晚饭时候要不要去伺候婆婆用晚饭,这会儿还没准备好呢,就已经有晚饭送过来了,顿时感觉有些意外。 绿兰又道:“太太还说了,奶奶也不必过去立规矩,金家也没这个习惯,让奶奶怎么随心怎么来。” 卢小莲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一会儿我还是过去谢谢太太吧?” 绿兰甜甜一笑,道:“奶奶用了晚饭再过去好了,太太既然发了话,奶奶也就不用太担心啦!” 卢小莲稍稍安心了一些,可想到下午时候和金崇文那未遂的床事,又有些不太敢去见自己的婆婆——早上还听了两次说要开枝散叶,可床事都未遂,要怎么开枝散叶? 绿兰给卢小莲布了菜,笑道:“奶奶才刚到咱们家,若是有什么事情不了解的,尽管问就是了,我和锦绣锦绒还有绿兰跟着大爷伺候了五六年,家里面的事情,我们还是清楚的。” 卢小莲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那看起来不知是笋子还是什么的长条状雕了花的玩意儿,想了一想,道:“那你……你给我讲一讲家里面的情形吧?” 绿兰想了想,道:“奶奶想知道什么情形?” 卢小莲道:“家里头人……我还认不清……你就随便说一说好了。” 绿兰仿佛是心领神会了,道:“金家现在就咱们家这一支,三代单传,人口倒是简单得很。上头老太爷已经没了,不过老太太还在,今天奶奶见过了吧?” 卢小莲点了点头,道:“已经见过。” 绿兰又道:“老爷如今身上挂着个员外郎的官职,俸禄不多,家里面都靠着太太才能过下去——或许奶奶还不知道,咱们家太太是叶家的女儿,陪嫁的庄子和嫁妆都丰厚得不得了呢!” 卢小莲并不知道什么叶家,只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妙,和自己往常认为的情形仿佛大不一样:她从前是没听说过哪一家是靠着太太的嫁妆和庄子过活的。她有些想问一问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觉得这么问仿佛不太好。 绿兰自然是不知道她的纠结,只继续说道:“再就是咱们大爷,大爷从前不爱读书,如今是在外头和人一起搭伙做生意了。” “行商?”卢小莲纠结地拧了眉头。 绿兰道:“太太说,大爷既然在仕途经济上没个天赋,就随他想做什么了。” 卢小莲有些恍然,道:“那……大爷这几日还要出去忙碌了?” 绿兰道:“倒是没怎么听大爷说,半年前大爷与濮阳大公子闹了矛盾,都许久没出去了,最近也没怎么听他说起要外出呢!” 卢小莲看了绿兰一眼,没有问下去。 . 伺候卢小莲用了晚饭之后,绿兰就退下了。 等到她提出要去正院见太太叶氏的时候,便是绿芳出来陪着她。 绿芳让小丫头提了灯笼,自己托着卢小莲的胳膊,姿态顺从。 “刚才绿兰和我说了那么多,还以为会是她来和我一起见太太呢!”卢小莲随口说道。 绿芳笑了一声,道:“她哪里敢去见太太了?奶奶若是怜惜她们,便也不要带着她还有锦绣锦绒他们去正院,若是太太见了她们,少不得要发火。” 卢小莲疑惑地看了一眼绿芳,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绿芳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道:“难不成绿兰没和奶奶说么?她们三个都是大爷的通房丫头。” 卢小莲一愣,顿时连刚才想说的话都一下子忘记了。 绿芳见卢小莲这样惊讶,脸上的神色都没怎么变,只又道:“奶奶也不必把她们放在心上,她们也不敢在奶奶跟前耍什么花招的。” 卢小莲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 进去了正院,先看到了叶氏身边的大丫鬟珠玉。 绿芳见着珠玉,便笑着上前去打了招呼,道:“太太可在?我们奶奶今日吃了晚饭便想着来见一见太太,不知太太这会儿可有空?” 珠玉留意看了一眼卢小莲,微微一笑,道:“太太恰好正有空,奶奶快进来吧!外头这么冷!” 卢小莲笑了笑,便扶着绿芳,跟在珠玉身后进去了正厅。 天气寒冷,正厅中却温暖如春。 见到卢小莲进来,叶氏露出了一个十分淡薄的笑容,抬手免去了她行礼,指了旁边在椅子,道:“这会儿怎么过来了?方才我不是让人去南院传话,说让你不必过来立规矩?” 卢小莲斜签着坐了,仔仔细细斟酌了话语,道:“太太这么说了,儿媳更要来谢过太太,否则便是儿媳轻狂自大了。” 叶氏仿佛是有些意外了,她问道:“你在家中读过书?” 卢小莲忙道:“小时候家里头给哥哥请了个先生,我便跟着一起念了几年。” 叶氏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说来,你家中也并非是穷困到揭不开锅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叶氏话中藏着的意思。她紧张地绞着帕子,低声道:“今年家中收成不好……”说到这里,她就停下了,后头的话她不知要怎么说,只觉得怎么说都仿佛不太对。 叶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既然到我们家来了,便把从前的事儿给忘了吧,好好伺候你们大爷,早些开枝散叶——金家三代单传,可不能断在了你的肚皮上。” 卢小莲抬头看向叶氏,又想到那未遂的床事,红着脸不知要怎么应答。 叶氏并没有多在意她想什么,只又道:“已经这么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崇文回来了见不到你。” 卢小莲闻言起了身,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于是便行了礼离开正院。 . 北风阵阵。 回到南院后,卢小莲自己一个人坐在了卧房中,也没让人在身边伺候。 她脱了外裳,只披着一件中衣,神情恹恹地在炭盆边上坐了,随手拿着铜钩拨弄着那木炭——这还是在潞城家中养成的习惯,家里比不得金家这么富贵,到了冬天就只有父母房中有炭盆取暖,于是在天冷的时候,她便常常借着与母亲说话的时候,在炭盆边上坐了,好好暖和一下身子。 她不自觉地在想昨天和今天两次与金崇文亲近时候的情形,两次都是他半途停了下来,然后匆忙离开。 他为什么要走?卢小莲纠结地想着。 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卢小莲闻声回头看去,只见是金崇文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卢小莲慌忙起了身迎了过去,正想喊人进来,却被他嘘了一声。 “喊人做什么?”金崇文用食指点着她的嘴唇,“你在等我吗?” “是……”卢小莲羞涩地点了头。 金崇文揽住了她的腰肢,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塞到了她手里,醉醺醺道:“为夫……给娘子带了个好玩意,娘子喜不喜欢?” 卢小莲惊诧地低头看向手中长柱型的物事,脸轰的一下几乎要红透了。 . . . 第4章 未遂? 卢小莲来金家之前,卢母是好好教导过她的。 她还记得卢母说过,金家是大户人家,卢家是高攀不上的,并且叮嘱了她万万要把金大公子放在心上,不要讲究什么女儿矜持,若是能大大方方在床笫之间迷住他,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她便在卢母的小册子上见过了许多想都不敢想的玩意儿。 可虽然有这么个心理准备,可新婚第二天就被自己的丈夫公然塞了个角先生在手里,她还是难为情极了。 她既不敢扔出去,又不敢握在手里,那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冰凉的乌黑的角先生,却让她有了烫手的感觉。 “你喜欢吗?”金崇文的手不安分地往下探。 卢小莲红着脸几乎语无伦次了:“相公……我不能、不行这个……” “你没见过这个吗?”醉醺醺的金崇文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就着她的手,把那角先生给拿起来,夸张地平举到了眼前,“你看,这就是能让你快活的先生……你不喜欢吗?” 卢小莲不知要怎么回答了,她别开头羞得不敢直视,而金崇文却强硬地用那玩意儿抵到了她的唇边。 “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漂亮,为什么会被你哥哥卖了呢?”金崇文忽然语气一变,“是不是因为你是个破鞋,还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所以才会被家里人嫌弃了?” 卢小莲奋力推开他的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哽噎道:“我没有……” 金崇文歪着头看她,仿佛已经醉到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了,他只强硬地把她箍在怀里,又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 “那……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呢?”他这样问道。 卢小莲大哭出声了,道:“若相公不喜欢我,便把我送回去好了!何必要这样羞辱于我!” 金崇文仿佛有些不解,吃吃笑道:“谈何羞辱?你不就是咱们金家买回来的?” 这样说着,他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阔步走向了那张奢华的大床。 卢小莲一手捂住脸,心下没由来地有些害怕了。 . 锦绣和锦绒端着热水站在了屋子外面。 她们俩原就是姐妹,后来一同伺候在了金崇文身边,又一起被收了房做了通房丫头,姐妹俩从前还常常有一争高下的心,但此时此刻却已经是没有了。 侧耳听了听屋子里面的动静,锦绒啧啧了一声,道:“也不知这位奶奶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方才看着,大爷喝得醉醺醺的。”锦绣嗤笑了一声,“若是明日这位奶奶惨死床上,我都不觉得奇怪了——现在的大爷又不是从前那样了。” 锦绒道:“可别的不说,这位的相貌却是大爷喜欢的,说不定会手下留情呢!” 锦绣捂嘴笑:“那还不如说,这位是老太太去算了八字算出来的,说她进门大爷就会百子千孙,说不定大爷想到这一层,就手下留情了。” 这时,绿兰扭着腰过来了,锦绒和锦绣两人相视一眼,又默契地不说话了。 绿兰掐着腰道:“今儿倒是稀罕了,你们也做起了丫头的事儿?往日里不总是摆着姨奶奶的架子么?” 锦绒道:“做丫头也比做姨奶奶好,你和我们现在同病相怜,也少说这些风凉话吧!” 锦绣也道:“从前那是从前的事情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三人加上绿芳,原本就是大爷身边的得意人,若还不能齐心协力,将来是个什么下场,那便不好说了。” 绿兰道:“绿芳又不用担心什么,将来嫁给管事做管事媳妇,也比我们三个过得好。” 三人正说着,忽然屋子里面传来了一身巨响,仿佛是有什么被推倒在了地上。 锦绣和锦绒一惊,急忙扬声问道:“大爷,奶奶,出什么事情了吗?” 许久没有动静,锦绣锦绒和绿兰三人交换了一个忐忑的眼神,正想推门进去看一看时候,金崇文的声音响起来了。 “无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就好了。”不再是醉醺醺的声音,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沉稳男声了。 . 卢小莲哭着蜷缩在床上,把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面不愿意露头了。 那角先生被扔下了床,而金崇文也已经是酒醒了的模样,脸上红红的巴掌印,仿佛是被狠狠打过。 他目光在床边扫过,最后轻柔地拉了拉被子,温声道:“娘子,方才是为夫酒后无礼了,都是为夫的不是,快把被子拉开透透气也好,免得憋坏了。” 卢小莲哽噎哭道:“我虽然是你们金家买来的,身份低微让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可又何苦要用那种东西来作践我?” 金崇文挨着她旁边坐下,声音放得更软了一些,几乎是呵护一样地祈求道:“是为夫错了,为夫喝了酒,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了……你方才就该早早儿打醒为夫。” 卢小莲抽噎着仍然不肯从被子里面出来。 金崇文又道:“奶奶的一巴掌打得太好了,若奶奶不解气,我再添上几耳光,让奶奶消消气,好不好?”一边说着,他果然又抽了自己一耳光。 听到这样的动静,卢小莲红着眼眶悄悄儿从被子缝隙里面看了他一眼,哇地一声大哭着,从被子里面出来了。 金崇文急忙把她揽在怀里,温声道:“下次奶奶若见着我喝酒了,尽管大耳刮子抽醒了我就是。” 卢小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来得及点了点头。 . 金崇文抱着卢小莲睡了下去。 这么一哭一闹,两人也都觉得疲惫了,于是不多会儿就沉沉睡去。 外面锦绒和锦绣听着里面的动静,相互交换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难道可以了?”锦绣咂舌,“这什么生辰八字,倒是比灵丹妙药还有用。” 锦绒摇头:“不太可能吧……哪能就……这么神?” 锦绣道:“那里面……?” “热水都没传,你们俩是手里捧着的热水,都被你们灌到自己脑子里面去了?”旁边绿兰翻了个白眼,“顶多也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了。” “那刚才又哭又闹还摔东西的,是做什么?”锦绒好奇地支棱着耳朵又去听屋子里面。 绿兰道:“我们做丫鬟的,管那些做什么?”一边说着,她打了个呵欠,施施然往另一边走,“反正我从明儿起就跟着绿芳一起好好当个丫鬟,再不想这些事情了。” 锦绣呸了一口,道:“若是大爷能了,你转头就要扭着屁股爬床去,这会儿倒是装清高!” 绿兰理都没理她,就径直走远了。 锦绒拉了锦绣一把,道:“小声些,免得里头听到了。” 锦绣悻悻道:“就见不得她那样子!” . 第二日卢小莲起身的时候,金崇文已经不在了,倒是绿兰早早就在屋子里面,带着小丫头们等着她起身来。 “今儿准备着奶奶和大爷一起回门,大爷早早儿就让人准备车马去了。”绿兰见卢小莲醒了,于是笑着上前来说道。 卢小莲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了——她以为金家让她从大门娶进来已经是给了她足够的脸面,现在竟然还能有回门礼,实在是意外之喜。 “奶奶快打扮起来吧!”绿兰说笑道,“大爷还在外间等着奶奶一块儿用早饭呢!” 卢小莲微微一晃神,就已经被绿兰拉过去梳妆打扮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这才成亲的第三天,倒是给了她一种隔年隔月的感觉了。 . 用过早饭之后去见了太太叶氏,然后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卢小莲就跟着金崇文一起离开金家回去潞城了。 潞城和京城并不算太远,坐马车回去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 上了马车,金崇文体贴地给卢小莲背后塞了个靠垫,温声道:“昨天没伤着你吧?我昨天真的喝太多了。” 卢小莲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换了个有些拘束和防备的坐姿,口中道:“并没有的……” 金崇文道:“我喝多了一定说了很多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卢小莲默默地点了头,道:“我都明白的。” 金崇文又道:“你既然嫁给我了,就是金家正经的正房奶奶,就不用去想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卢小莲“嗯”了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 . . 第5章 难道??? 马车还未出京城,就被叶氏派出去的人给拦下了。 叶氏派出来的嬷嬷说道:“太太说今儿天气不好,还是不要出城了,潞城离得近,还是等天气好些了,转晴了,再回去看看。” 金崇文看了卢小莲一眼,只见她的脸忽地通红了。 他道:“这三朝回门,哪里有看天气回不回去的?你回去与太太说一声吧!太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嬷嬷却看了一眼卢小莲,问道:“奶奶觉得呢?” 金崇文有些恼怒了,正想说什么,却被卢小莲按下。 卢小莲红着脸道:“太太说的有理,今儿天气这样不好,还是在家中吧!” 嬷嬷笑道:“奶奶是明白事理的人,也该多多劝谏大爷,不要做丢了身份的糊涂事。” 金崇文气急,正想斥责几句,但又被卢小莲拦下了。 卢小莲低眉顺眼道:“今儿是我不懂事了,嬷嬷先回去和太太说一声,我稍后就和大爷一道回去。” 嬷嬷笑了笑,便先转了身回去了。 金崇文看着那嬷嬷走了,恼火地捶了一下马车,道:“你理她做什么?她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了。三朝回门这是规矩,哪里有因为天气不好就不回去的道理?” 卢小莲苦笑了一声,劝道:“虽说是规矩,但大爷也知道……知道我是怎么嫁给大爷的。” 金崇文嘲讽地看着她,道:“那你且说说,你是凭什么嫁给我的?” 卢小莲张了张嘴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了。 . 马车掉了头就往金家走,车中金崇文和卢小莲各自坐了,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快到金家了,金崇文慢悠悠道:“若我是你,就趁着新鲜劲儿还在,多给自己捞些好处,免得将来遇到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那可就什么都落不到了。” 卢小莲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了他,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到了金家门口,下了车,卢小莲被绿芳等丫鬟们簇拥着回去了南院,金崇文则被人带着去见了叶氏。 . 见到叶氏,金崇文笑了一声,道:“若是不许回门的,母亲不如早早儿和我说了,也免得今天白白跑一趟,又丢了面子。” 叶氏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有什么面子?反正多丢人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还计较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金崇文意欲辩驳,却被叶氏给瞪了回来,最后悻悻闭了嘴。 见他不再吭声了,叶氏才放缓了语气,道:“卢氏生得貌美,就算是在京中也是少见的,你被她迷住我也不意外,你从来都是在女色上拎不清,这次我也不指望你头脑有多清醒了,你就记着两件事吧!第一,她是老太太为了给你传宗接代算了八字找到的;第二,她是被买进金家的。” 金崇文张了张嘴想说话,一大堆话语到了嘴边,却都说不出口。 叶氏道:“当然了,我们家不会亏待她,她的身份地位当然都会有,但我们家和她家,并非是如寻常婚姻那样要结两姓之好,既然是买与卖的关系,那么我们家和卢家,也就不需要有更多的进一步的关系,免得惹上一堆烂事,你明白吗?” 金崇文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 叶氏这才笑了笑,道:“既然你都明白了,就回去南院吧!既然老太太算命说这女人能给你传宗接代,那你也要好好努力才是。” 金崇文听着这话,忽然摔了杯子,悲愤道:“都吃了这么多药,也没见个好!这还能怎么努力?!” 叶氏不冷不热道:“你不能努力,难不成还是母亲的错?在我这儿摔杯子倒是理直气壮了?那当初你怎么没有干脆把濮阳家那小子给废了,干脆成就一对难兄难弟呢?” 金崇文张了张嘴巴,垂头丧气地说不出话来了。 “你下去吧!”叶氏最后这样说道。 . 叶氏派了珠玉去南院安抚了一番卢小莲。 珠玉是叶氏身边得用的大丫鬟,说话时候总带着三分笑,她道:“太太怕奶奶多想了,所以特地让我过来和奶奶说一声,有些事情并非是太太想这么做的,只是奶奶自己也明白。在金家,当然不会少了奶奶的体面和身份地位,只是金家也有自己的考量。” 卢小莲倒是没想到珠玉会这么直接地说话,她微微有些窘迫,道:“这些我都明白,让太太费心了。” 珠玉笑道:“奶奶是明白人。” 卢小莲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于是闷闷地坐了,盯着袖口的缠枝莲花的绣纹发呆。 珠玉又道:“太太还说,若奶奶愿意,倒是可以常常去正院坐坐,太太喜欢奶奶这明白事理的性子。” 卢小莲尴尬地笑了笑,点了头,道:“既然这么说,那我下午就要去打扰太太了……” 珠玉一笑,道:“那我便先回正院去回太太了。” 卢小莲命绿芳去送了珠玉出去,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绿芳回来之后,见到卢小莲这郁郁不乐的样子,倒是又劝了几句。在南院的四个大丫鬟里面,就属她最为通透,她自然看得清卢小莲的处境,但也并不认为卢小莲这样有什么不好。 “奶奶不如反过来想想,奶奶娘家当然是比不上金家了,若奶奶的兄长是正派人,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若奶奶借着这机会与娘家这些腌臜事情撇清了,倒是一桩好事呢!” 卢小莲道:“这些我也明白,只是……只是……”后头的话她都没好意思说下去,每个人都这么坦诚地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她若再这么纠结,反而显得矫情了。 绿芳看了卢小莲一眼,道:“奶奶与其纠结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和大爷圆房吧!” 卢小莲一愣,顿时又惊又惧,脸都白了:“你们……你们都知道?” 绿芳道:“虽说这事情瞒着奶奶是为了奶奶好,只是这两晚上都过去了,奶奶还没觉察出什么来么?” 卢小莲瞠目结舌了好半晌,最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绿芳:“难道……难道?” . . . . 第6章 一刹那 卢小莲呆呆地在房中坐了一上午。 她脑海里面回荡的都是绿芳是似而非的话语,一时间心乱如麻。 金崇文中午时候回到了南院,他和卢小莲一起吃过了午饭,然后便去了书房里面推说要看书。 卢小莲想问个明白,又不太敢开口,这么一番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已经让他看出了端倪。 “娘子若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了。”金崇文笑着说道。 卢小莲扭着帕子,好半晌才低声道:“刚才……刚才时候绿芳和我说了些事情……我也不知要怎么对相公说……” 金崇文眉头一皱,几乎立刻就知道绿芳说了什么,顿时他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他看着眼前的卢小莲,又想起了老太太叮嘱的话语,说卢小莲命格好,是宜男之相,与他正好契合,让他一定要好好对待他,将来才有可能好转。 沉默了一会儿,他勉强笑道:“那晚上时候,便要让娘子看看,究竟是真是假了!” 卢小莲小心翼翼地看着金崇文,脸颊通红,又忙不迭地道歉,道:“相公……我也只是听说……相公不要生气呢……” 金崇文笑着抱了抱她的肩膀,道:“罢了也不要多想了,方才不是听珠玉说你下午要去太太那儿?正好我下午要看看书,你午间歇息过后,就去正院吧!” 卢小莲点了点头,便去休息了。 金崇文神色颇有些晦暗不明,他叫了小厮松风来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匆匆去了书房。 . 中午歇息过后,卢小莲便带着绿芳去了正院见叶氏。 去到正院的时候,叶氏也是刚午歇起来不久,正对着镜子梳拢散落的鬓发。看到卢小莲来了,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口中道:“早上的事情,珠玉也已经与你说过了,你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便来与我说吧!” 卢小莲一愣,万万没想到叶氏会说这么一句话——在她的认知当中,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都应该是迂回又矜持的,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就连骂人都听起来像是在夸人,不费心思去想压根儿听不懂……如叶氏这样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转念一想,她出身潞城,又没见过太多世面,这是京城,她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太太也只有叶氏一人,压根儿也都没什么可比的地方。 心中一边是百转千回,一边是惶恐不安,卢小莲根本不敢在凳子上坐,只躬身道:“太太多虑了,儿媳……儿媳是明白太太的意思,也知道太太是为了儿媳好。” 叶氏“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看她,道:“这样正好,我瞧着你也不是愚笨的人,事实上你是这么个人,已经让我十分满意了——也不瞒你说,当初老太太说要给文哥儿按照庙里面算出来的生辰八字找个媳妇儿回来,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就得顺着老人家的意思来,所以呢我也就答应了。不过好在老太太也不糊涂,没有胡乱给我们金家拉扯个亲戚回来。” 听着这话,卢小莲只觉得难堪,几乎都无法去听清叶氏在说什么了。 叶氏又道:“你既然来了我们金家,就好好当少奶奶,只要你不生了别的心思,这荣华富贵是能享受一辈子的,有老太太的话,文哥儿不会亏待你,有我在,文哥儿也不能去做宠妾灭妻这样糊涂又丢面子的事情,你明白吗?” 卢小莲瑟缩了一会儿,道:“太太说的,儿媳明白了。” 叶氏满意地点了头,道:“既然明白,下次若文哥儿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你就要劝阻下来,不能因为你的私心,就做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 卢小莲咬了咬嘴唇,道:“是,儿媳记下了。” 叶氏听着这话,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又道:“在家里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若想学个琴棋书画,大可以请个女先生回来教你,若是喜欢读书看书,便让文哥儿教你,若还有什么别的喜好,也都能按照你的爱好来,我不会拘着你什么的。” . 事实上卢小莲并不能太明白叶氏为什么会这么做。 若易地而处之,她如果是叶氏,大约是不会对这么个儿媳妇这样宽容的——说宽容可能也不太恰当,只是她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她并没有在正院呆太久,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和叶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听着叶氏那冷漠的声音,便知觉得内心的自卑冉冉升起。 回去了南院之后,她悄悄绕到了金崇文的书房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人,召了个小厮来问,却是一问三不知。 她有心想打探一二,但也无从下手,最后便回去房中了。 . 绿兰听着绿芳学了叶氏对卢小莲说的话,夸张地笑了一声,最后道:“咱们家太太虽然看上去冷心冷面的,但也的确是慈善人,奶奶也算是好运气,能遇到太太这样的婆婆。” 绿芳冷漠道:“你若是当日把持住了,今日也不至于是这样下场。” 绿兰扭着腰哼了一声,道:“我快活过了,还管那么许多做什么?将来求太太赏赐个恩典,配个管事我也知足——我又不是锦绣锦绒那两个小蹄子,还在做梦呢!” 绿芳嗤笑道:“你这不也是做梦呢?还好意思说人家。” 绿兰哼道:“太太心善,肯定会愿意给这个恩典的——再不济,去求求奶奶也就是了,奶奶瞧着也不是什么心狠的人。” 绿芳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俱是嘲讽。 绿兰不以为然,起了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今儿晚上恰好是我当值,说不定大爷压根儿不会回来,我这就找准了机会和奶奶套一套近乎,将来想求奶奶恩典的时候,也要开口。” 绿芳道:“你可小心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绿兰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赔的,不就是个丫鬟命,还能惨到哪里了?” 说完,绿兰扭着腰就出去了。 . 晚饭时分,金崇文不知从哪里出来,便陪着卢小莲用晚饭了。 卢小莲随口笑道:“我从太太那里回来的时候还去书房看了一眼,都没见着相公呢!” 金崇文道:“下午觉得书房里太闷,就出去走了走。”一边说着,他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又道,“今儿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卢小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然后又红了脸低了头,于是便错过了金崇文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和心虚。 . 用过晚饭两人便回了房间,但心思却是各异了。 卢小莲仍然是紧张的,但联想到这几日的情形和从绿芳那里听到的话,又有些在意金崇文真的行不行;而金崇文喝了一杯水之后就开始脸色潮红,仿佛兴奋得不像话了。 猴急地滚上了床,撕扯啃咬呻|吟,衣衫凌乱,灯烛摇晃。 十指交握喘息阵阵,紧张兴奋脸红——终于,卢小莲感觉到了母亲说过的那些关于洞房一定会有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充实和满足!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或者一刹那……她觉得忽地一松又是一凉…… 就好像是挠痒痒的时候痒痒挠突然消失了,又或者是正准备吃饭面前的筷子没了,大概又是做好了要喝一大杯水的准备,而现在水泼在了地上。 金崇文伏趴在她的身上,久久没有动。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此时此刻,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虽然在嫁入金家之后她就经常处于不知所措当中,但现在必须是她最最不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 . 在外头值夜的绿兰打了个呵欠,然后听到了里面卢小莲喊了热水。 她微微一挑眉,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捧了热水送进去。 里间金崇文已经穿上了衣服,卢小莲也收拾妥当,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绿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乱糟糟的床榻上,眼尖地看到了一方红梅点点的绢帕,顿时目光就变了。 金崇文示意她把热水留下,然后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绿兰哪里有心思多留,几乎是立刻就转了身,出去外面了。 . 金崇文虎着脸道:“今天只是一个意外。” 卢小莲一脸懵懂地盯着热水,没有吭声。 金崇文又道:“这反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我们感情好就行了。” 卢小莲纠结地看了一眼他,道:“可太太说……要开枝散叶的……” 金崇文静默了一会儿,道:“老太太说你是宜男之相……” 卢小莲听着这话,重新又沉默了下去。 . . . 第7章 不行 少女的绮梦被无情地打碎了。 隐隐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卢小莲有些后悔又有些埋怨,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金崇文躺在床榻之上,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样,公然袒露着那软绵绵的巨大物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其实也并不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让人觉得快活。” 这样一个短短的又糟糕闹心的床事的时间,足以让卢小莲成功地从一个羞涩的少女转变为一个淡定的少妇,她麻木地用热水擦洗了身子,然后起身去换了一身衣服。 坐在了妆台前,她从镜子里面去看金崇文,心情复杂又不知如何是好。 开枝散叶大约是很难达成了……能不能发个芽都很难说。 “你不相信吗?我们可以再试试的。”床上的金崇文毫无心理压力一样地开了口。 卢小莲欲言又止地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眼那软绵绵软趴趴的丑陋物事,觉得自己前面十几年的羞涩,在这一刻已经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快活欢喜她已经抛到脑后了,此时此刻,她琢磨的是:如果一直生不出来无法怀孕,金家会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好吗?她非常现实地想着这个问题——下午时候叶氏的话说得那样直接,她简直难以想象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金崇文却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纠结,他随便地拢了拢衣衫,极有耐心极有风度地看着卢小莲,口中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娘子你大可不必如此害羞。” 卢小莲一时间有些迷茫,她不是男人,也不太懂男人在这种事上会是怎样的想法,她只是隐约觉得……金崇文的态度仿佛过于淡定和坦然了。 她咬了咬嘴唇,转而看向了他,没有开口说话。 金崇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娘子没有什么想问为夫的吗?” 卢小莲想了想,又看了看他那英俊帅气的皮囊,问道:“相公为何会有这……这隐疾?” 金崇文沉默了一会儿,道:“为夫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 在卢小莲看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接触,金崇文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极好的,首先是皮相好,其次是有风度翩翩让人非常有好感,虽然在床事上发生了这么些不愉快,但抛开这一点,金崇文还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 然而卢小莲却无法乐观,从敬茶的时候三番两次提及的开枝散叶,到后面一连串事情,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清晰的脉络:她能凭着生辰八字嫁到金家来,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对金家来说是宜男之相;如果她想在金家站稳,那么便需要她快点生个孩子。 然后现实给她一个巨大的难题:金崇文有隐疾。 . 这一夜在两人同床异梦的情形下过去了。 他们盖着同一床被子,各自思索着不同的事情,各自纠结着将来应该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金崇文早早儿就起身去书房看书了,卢小莲洗漱妆扮过后,颇有几分犹豫地差了绿芳去书房,让她问一问金崇文要不要一起来用早饭。 绿芳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笑道:“大爷说让奶奶先用早饭,他一会儿还要出去呢,说中午时候和奶奶一起用午饭。” 卢小莲莫名松了口气,用过早饭之后,便往正院去了——经过一夜的思考,她打定了主意,先要探一探叶氏的口风,她琢磨着金崇文这样的隐疾叶氏一定是知晓的,那么她要是不能生出一个孩子,叶氏会怎么办呢? 怀揣着这样忐忑不安的想法,她去到了正院,却撞上了正准备去衙门的金家老爷金肃。 慌忙行了礼,卢小莲低着头在旁边站了。 金肃扫了她一眼,面容严肃,然后略点了头就离开了。 叶氏倒是一笑,一边扶着珠玉往厅中走,一边道:“你若明日想要来请安,就再迟一两刻。” 卢小莲忙应了下来,跟在了叶氏身后。 在厅中坐下了,叶氏道:“那天已经让珠玉和你说过了,这请安的事情可以不用,咱们家也没这么大的规矩。”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道:“儿媳想着……若是不来请安,也不像样子。” 叶氏勾了勾唇角,嘴边有一丝笑,口中道:“若你想尽孝,不如替我多去陪一陪老太太好了,我每日里家事繁忙,总抽不出空来去给老太太请安。” 卢小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要不要答应下来。 叶氏满不在乎道:“若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咱们金家人也不多,这些劳什子规矩,也看得不重。” 卢小莲忙道:“一会儿儿媳就去见一见老太太。” 叶氏笑了一声,忽然道:“既然你与文哥儿已经圆房了,那便好好给金家生个大胖小子吧!” 听着这话,卢小莲的脸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叶氏似笑非笑,道:“怎么倒是把小脸吓得卡白?” 卢小莲暗自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一样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道:“太太……大爷的隐疾……可有找大夫来瞧过?” 叶氏看着卢小莲,脸色渐渐变了——若说之前还是开玩笑一样看着她,现在就是认真了——她淡漠道:“老太太说你有宜男之相,如此你才能进金家门。” “可……”卢小莲抬了头,“太太……儿媳的母亲之前也教导过……这事情……并非是儿媳一人就能……就能……” 叶氏反问:“那又如何呢?” 卢小莲张了张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叶氏道:“你只记得你为什么能到金家来,然后给大爷生个大胖小子,就可以了。” 卢小莲重新低下了头,过了好半晌才说了声“是”。 叶氏示意珠玉把卢小莲搀了起来,语气和缓了一些,道:“昨天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没有别的心思,荣华富贵能让你享受一辈子,我也不拘着你什么,在家想做什么都能做——今日便再加一条,你可得记住了,你是要给金家生个儿子的。” 卢小莲木木地站起来,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儿要哭出来。 . 离开正院之后,又去东院见过了老太太,卢小莲也没什么精神陪着老太太说笑,只略坐了坐,然后便回去南院了。 她枯坐在房中许久,最后把绿兰锦绣和锦绒都给找到身边来了。 “你们也跟了大爷这么久,又是大爷的房中人,大爷的情形,你们都知道的吧?”卢小莲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了。 绿兰垂眸不语,锦绣和锦绒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有说话。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道:“怎么都不说话?我既然问你们,自然是知道大爷是什么情形了,你们放心大胆说便是了。” 锦绣看了看锦绒,细声细气问道:“奶奶想知道什么?” 卢小莲道:“大爷以前不是这样的吧?否则你们要怎么当个房中人?” 锦绣点了头,道:“以前的确不是这样。” “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卢小莲问。 三人听着这话,重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都闭上了嘴。 . . . . 第8章 为毛 金崇文这隐疾金家人自然是知道的。 作为金崇文身边的大丫鬟,又是通房,绿兰和锦绣锦绒更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只知道结果,对原因倒是不怎么清楚,只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从未得到过证实——她们可不敢去问金崇文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卢小莲的问题,锦绣谨慎道:“奶奶若是想知道,不如直接为大爷吧?”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绿兰悄悄儿看了卢小莲一眼,咬了咬牙,道:“这事情……听说是牵扯颇多的,当初就连太太都不知要如何处置才好了,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还请奶奶恕罪。” 锦绒和锦绣感激地看了一眼绿兰,也都点了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卢小莲也无法继续问下去,只好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 到了中午的时候,金崇文果然来陪着她用午饭了。 “有些事情,你若想知道,便直接问我好了。”金崇文在饭桌上坦然地说道,“绿兰他们是不知道的。” 卢小莲夹着菜的手抖了抖,差点儿把那根白菜给甩出去。 金崇文道:“也不过就是些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卢小莲默默把白菜放在自己的碗里,斟酌了一会儿,道:“既如此……那我便不问了……” 金崇文又道:“你且放心,你既然嫁给我,自然不会让你独守空闺的。” . 这么一顿饭吃下来,卢小莲有些迷茫了。 她隐约觉得自己和金崇文的重点并非是同一个,她还在琢磨着如何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但他已经在考虑闺房之乐了。 但……就以他现如今的情形,又能怎么个乐? 烦闷地回了房,卢小莲扭着帕子暗自纠结。 金崇文带着小厮出了府,南院也就只剩下卢小莲和一大群丫鬟婆子了。 卢小莲翻箱倒柜地找到了自己从卢家带来的那个箱子里面压箱底的小匣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整套春宫,她面红耳赤地草草翻过了,开始琢磨着如果自己更主动一些,金崇文是不是就能行了? 这时,绿兰在外面敲了敲门,柔声问道:“奶奶,我给您送些茶点来。”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掩了书册,塞进了被子里面,然后起了身走到窗下坐了,然后才开口道:“进来吧!” 绿兰推开门进到房中,把茶点放在了小几上,然后在旁边站下了,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卢小莲抬眼去看绿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绿兰踟蹰了一会儿,道:“奶奶早上问的事儿,其实奴婢是知道的。” “那……你早上为什么不说?”卢小莲问。 绿兰笑道:“这事情原委,府里面也就只有奴婢知道得清楚,中间细节,就连太太他们也不太清楚,故而早上当着锦绣和锦绒的面,奴婢也不敢多说。” 卢小莲好奇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绿兰道:“大爷出事那会儿,就是我跟着大爷身边伺候。” 卢小莲有些了然了,但又有些警觉:“既然这事情大家都不清楚,你现在为何要和我说?” 绿兰道:“我想请奶奶他日给我一个恩典,让我好好儿出府婚配嫁人。”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事情,我大约是做不了主的。” 绿兰道:“我与绿芳都是家生子,又是亲姐妹,按府里面的规矩来看,大约最后也就是配管事或者管事家的小子了,只是那时候我鬼迷心窍了,爬了大爷的床,做了个通房丫鬟——若是从前来看,也是条好出路了,只是大爷如今这样子……奶奶也别恼,同为女人,自然知道若男人不行了,对女人的伤害是有多少的。况且我又知道那样多的私密,真害怕他日不得善终。所以想请奶奶到时候给我说个情,奶奶毕竟是主子,说话还是管用的。” 卢小莲听着这番话,倒是对绿兰刮目相看了。 于是她道:“既然这样,我便答应了你吧!” 绿兰一喜,道:“那我便先谢过奶奶了,这份恩情,将来就算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奶奶的。” 卢小莲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说一说,大爷是为什么……?” 绿兰想了一想,道:“这事情,也是说来话长了。之前大爷一直是在外头和几个公子哥儿一起合伙做些生意什么的,里面有个濮阳公子,他家中长辈正好是户部的,大爷跟着他们一起也是领了户部底下采买的生意。”她口齿伶俐地说着,“除了濮阳公子,还有另外几家,大多也是和大爷差不多的,大家都是一块儿出钱出份子,赚了钱再分一分。” 卢小莲才刚到京城不久,还真不知道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还会凑在一起做这么个生意,一时间听着绿兰说起来,倒是觉得十分有意思。 绿兰又笑道:“奴婢从前是学过管账的,大爷那段时间忙得厉害,就把这份账交给我来看,故而奴婢便常常跟在大爷身边。”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卢小莲,又继续说了下去,“奶奶或许不知道了,这些公子们家中都是有背景的,大多数都是长辈有当官,事实上大爷在这群人里面,也算不得什么,只因为老爷官小。若不是因为大爷和濮阳公子的关系好,恐怕都无法混进去的。” 卢小莲问道:“那这位濮阳公子,为什么会和大爷的关系好?” 绿兰抿嘴一笑,道:“我们大爷和这位濮阳公子,是有亲戚关系的,咱们家太太和濮阳家太太是亲姐妹。” 卢小莲若有所思点了头,只道了声“原来如此”。 绿兰接着又道:“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濮阳公子对大爷还是照顾颇多的,濮阳公子比大爷年长几岁,早早儿已经成了亲,娶了闻尚书的女儿。” 卢小莲听到这里,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只听绿兰继续说道:“濮阳大奶奶闻氏生得貌美如花,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我们大爷一见面就喜欢上了,然后便想着法子勾引了她。” 绿兰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了,又道:“这种事情又能瞒得了多久?不多时大爷和这闻奶奶就被濮阳公子抓奸在床了。” 卢小莲愣住,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那荒谬的想法竟然就是真事。 绿兰道:“濮阳公子气急了,就……给了大爷一脚,然后大爷就……” 卢小莲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问道:“那太太他们也没追究?这样的大事……就这么大而化之了?” 绿兰笑了一声,道:“濮阳家姿态做得好,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濮阳太太还亲自绑着濮阳大公子上门来道歉。这事情原就是金家理亏,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后来大爷在家中休息了半年,延医用药也不见效,最后老太太出面去庙里面求了八字……最后才娶了奶奶您。” 卢小莲深吸一口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又问道:“那濮阳家的大奶奶呢?” 绿兰又道:“这倒是没怎么听说,只是不怎么露面了。” 卢小莲苦笑道:“这事情倒是超乎我的想象。” 绿兰道:“这事情奶奶既然知道了,也就藏在心里,权当不知道吧!虽说大爷看起来是个温文儒雅的性子,但……有些时候,毕竟是个男人。” 卢小莲叹了一声,道:“幸亏有你告诉我。” 绿兰道:“我也是有求于奶奶。” . 得知了这么一桩秘事,卢小莲只觉得荒谬极了。 等到晚上再见到金崇文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看待他,怎么看,都忍不住想起来绿兰说的……他被人家抓奸在床的事情。 吃过了晚饭之后,金崇文从袖中掏出了个锦包来。 他笑着簇拥着卢小莲往房中走,一面走一面道:“我今日出去一趟,倒是得了些好玩意,今晚便让你知晓这房中乐事。” 卢小莲心情复杂地跟着他进去了房中,只见他打开那锦包,露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长的托状物,大约是银质的,看起来略有些奇怪;这银托子旁边是一串蚕豆大小的铜制的球状物,看起来倒是有些玲珑可爱;再旁边是个玉环,看起来比指环要粗一些;余下的那些,她便连认也不认识了。 金崇文笑道:“有这些东西助兴,奶奶今夜就尽管享受吧!” 卢小莲这一次没有面红耳赤了,她几乎是麻木地看了一眼那满床的小玩意儿,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是好。 . . 第9章 道具 对于卢小莲来说,这一晚上是无法形容也无法描述的。 但如果最后达成所愿又或者是能看到金崇文身体力行也就罢了,可最后并没有。 金崇文带来的那些玩具们,银托子也好缅铃也罢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具们,它们或许都是有用的,但对于一个床事经验基本为零的卢小莲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绑着银托子的金崇文一声叹息,躺在床上的卢小莲觉得自己的大腿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酸胀疼痛,还有那狰狞的红色勒痕,卢小莲不敢看自己的下半身,心里有些难过。 金崇文叫了热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拭了,然后殷殷哄着,道:“这才第一次呢,以后就好了,明天我们多试几次。” 卢小莲眼泪汪汪:“那银托子那么硬,怎么可能塞得进去……” 金崇文哄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快活啊,明天先玩缅铃好了,那个比较小。” 卢小莲泫然欲泣:“并不小,一点都不小。” 金崇文随手拿起了那串缅铃,在手里晃了晃,道:“这已经是小的了,还有那龙眼大的,将来我带回来给你,你便知道其中乐趣。” 卢小莲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金崇文又哄又劝,最后是揽着她睡了。 . 接下来数日,金崇文带回了无数的玩具,有一些还是专门从青楼楚馆里面去找来的,便兴致勃勃地要与卢小莲一一试过。 卢小莲自然是苦不堪言了,却又不敢反抗,可她毕竟年纪小又未经人事,金崇文还存着几分怜爱之心不太会强行进去,于是每每折腾过后又不曾得手。 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了南院的丫鬟们,锦绣便对锦绒说道:“奶奶看着年纪比我们还小,大爷也下得了手……当初对我们也不曾这样。” 锦绒道:“当初大爷还行,现在又不行了,自然只能用那些了。” 锦绣啧啧了两声,道:“幸亏大爷现在对我们是没什么想法了,否则若是把我们也叫进去,岂不是要一块儿受罪?” 锦绒哼道:“奶奶是未经人事,所以那些物事儿才用不下手,若换了你我,说不定要乐到天上去。” 锦绣脸一红,道:“你也太直接。” 锦绒忽然神秘兮兮道:“昨儿我送水进去的时候,看着大爷绑着那银托子,我便想了,若能让大爷戴着那银托子和我们俩一起,我们再抢在奶奶前头生个孩子,便是身份地位都有了!” 锦绣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梦了,你看大爷现在哪里正眼看过我们呢?” 锦绒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道:“你不愿意我不勉强,那我今儿下午去找大爷,你便在外面给我放风,如何?” 锦绣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劝道:“若是出了事情,恐怕谁都保不住你的!现在我们还能想着将来大爷病好了,我们挣个姨奶奶,若你……若你这个时候硬是和大爷用那旁门左道的方式上了床,太太怎么会饶你?” 锦绒哼道:“什么旁门左道?大爷对奶奶用的,不一样也是旁门左道?” 锦绣见劝不动了,于是只好道:“若你执意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 “你我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怎么样,你下午都得给我放风。”锦绒强横地说道。 锦绣沉默地一叹,还是点了头。 . 午饭过后,金崇文去了书房不知翻阅什么,卢小莲回去了房中午歇,绿兰和绿芳便跟着她一起去伺候着,锦绒和锦绣便悄悄儿王书房去了。 锦绣拉了锦绒一把,最后慎重其事道:“若大爷不愿,你也知道些廉耻,莫要做出那硬上的事情来!” 锦绒只道:“我自然知道分寸了。” 锦绣欲言又止,最后只站在了书房的门口不远处,不再吭声了。 锦绒一扭腰进去了书房,然后便娇娇娆娆地向金崇文笑道:“大爷,绒儿来伺候您了。” 书桌前的金崇文有些诧异地抬了头,看到一身粉色衣裙的锦绒正妩媚万千地走了过来,他支着下巴看着,笑道:“这可不行,最近你们大爷我心都在你们奶奶身上,可没法让你伺候了。” 锦绒走到金崇文面前,缓缓地跪在了他的脚边,依偎在他的膝盖上,口中软糯道:“可绒儿想大爷了,大爷都好久没和绒儿在一起了。” 金崇文摸了摸锦绒的头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锦绒道:“可昨天绒儿给大爷和奶奶送热水的时候都看到了……绒儿想大爷了。”一边说着,她暧昧地蹭了蹭他双腿间安静的物事。 金崇文挑眉,忽然来了兴致:他之前用那银托子一直无法和卢小莲行那欢愉之事,是因为卢小莲未经人事,又太过于干涩,而眼前的锦绒却并不是那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儿,说不定能试一试那银托子究竟能不能用? 他看了一眼锦绒,忽地拉起了她,道:“既如此,我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吧!” . 锦绣在书房外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见锦绒脚步蹒跚面色苍白踉踉跄跄地从书房里面出来了。 她捂着肚子,一眼看到了锦绣,便哀声抓住了她的手,却是气若游丝道:“快快扶我回去躺着……” “怎么了?”锦绣急忙搀着她,“是有什么事情?” 锦绒连连摇头,只道:“回去再说……快,快先回去。” 锦绣有些不可思议了,她扭头看了一眼书房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没有动静了一样。 . 回去了下人房里面,锦绒一下子就躺倒在了床上,喘道:“你去寻了我的月事带来——就在屉子里头……” 锦绣皱着眉头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进去找大爷了吗?难道你硬上了大爷?还是你葵水突然来了?怎么这样一幅模样了?” 锦绒喘着粗气道:“快别说了——我觉得我命不久矣……” 锦绣去翻了那月事带给她,道:“你这幅模样,也没法子到前头去伺候了,若是让太太知道了,便会让你挪出去的……你究竟是葵水来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锦绒好半晌才道:“那银托子太硬,下面几乎都撑裂了,但大爷还是软绵绵没个反应……” 锦绣脸一白,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先歇一歇,看到了晚上会不会好一些吧……”锦绒哭了起来,“也都怪我色迷心窍……大爷对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里有对奶奶的耐心呢?” . 锦绒和金崇文在书房中的事情,卢小莲并不知道。金崇文也没有对她说的意思。 到了晚间时候,又到了上床的时候,金崇文这一次便只拿了那缅铃还有角先生,不再戴着那银托子,也没拿那白绫子了。 卢小莲倒是真的松了口气——软绵绵道:“今日不如我们歇一天吧?” 金崇文嬉笑道:“今天我来服侍奶奶好了。” 卢小莲欲言又止,但还是乖顺地脱了衣服。 搓揉,舔舐,按压。 柔软,香氛,呻|吟。 金崇文冷眼看着卢小莲陷入了意乱情迷的样子,脸上的神色却不似他的语气那样温柔如水。 . 这大约是卢小莲第一次真的体会到了这床笫之间的乐趣,第二天一早她脸颊酡红地起了身,脸上的春情几乎要挡不住了。 绿兰一边伺候着她穿衣服梳头,一边笑道:“奶奶今日气色看起来比往日都好些。” 卢小莲抿嘴一笑,道:“昨儿休息得好了。” 绿兰笑道:“那奶奶今日想梳个什么花样?” 卢小莲想了想,道:“便还是和昨儿一样吧!” “等春天来了,便能做鲜花冠了。”绿兰笑道,“现在都只有绢花,看起来没有鲜花那么灵巧。” 两人正说着,锦绣从外面哭着进来了。 锦绣扑倒在了卢小莲面前,哽噎道:“求奶奶救一救锦绒吧!” 绿兰脸色未变,手里稳稳地给卢小莲梳着发髻,看也没看锦绣一眼。 卢小莲也不好侧头去看她,于是只道:“锦绒出什么事了?” 锦绣瑟缩了一下,哭道:“锦绒病了,求奶奶请个婆子进来给锦绒看一看吧!” 卢小莲有些奇怪,问道:“请婆子?不该请个大夫么?” 锦绣嘴唇蠕动了两下,掩面道:“锦绒……锦绒下面伤了……只能请婆子来看……” 卢小莲一愣,正好发髻已经挽好了了,于是便侧头看向了她,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锦绣不敢再说了——她也不知要怎么说,她拼着跑到这里来哭一场,几乎已经把自己的勇气要花光了,她捂着脸道:“昨儿……昨儿大爷宠幸了锦绒……” 卢小莲古怪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绿兰脸上的笑容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她不动声色地把妆奁中的一套孔雀首饰给找了出来,笑着问道:“奶奶今日戴这套吧?正好也和奶奶今天的衣裳相配呢!” . . . 第10章 叶氏 锦绒这事情却是闹大了。 一方面卢小莲如今只算是新媳妇,既不管家也不用去处理什么家事,南院中许多事情都要通过叶氏,故而锦绒这事情必然会被叶氏知晓;另一方面却是金崇文的不闻不问以及——锦绒就要死了。 卢小莲站在叶氏跟前,听着锦绣在地上跪着哭诉,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背后却起了冷汗:若是那之前金崇文执意要用那银托子在她的身上,那她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没命了?她几乎都要听不清楚锦绣在说什么了,脑子里面一片嗡嗡。 叶氏冷漠地看了一眼锦绣,道:“你和锦绒都是家生子,伺候了主子一场,也算是有几分体面和情分,便叫个人去把昌明坊的白婆子请来,给锦绒看一看吧!能不能活,就看锦绒自己的了。” 锦绣感恩戴德地谢过了,然后便退了出去。 厅中剩下了叶氏和卢小莲两人。 叶氏抬眼看向了她,冷笑道:“这事情倒是要感谢锦绒,若不是她出了这么桩事情,大约过不了几日,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就是你了。” 卢小莲有些后怕,只连连点头,不敢吭声说话。 叶氏又道:“我记得那一日我就对你讲过了,有些时候文哥儿做了糊涂事,你得劝着,怎么这事情上,你倒是不劝了?你也是良家出身的,难不成还有个娼家的心么?” 这话一出,卢小莲顿时觉得脸上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 叶氏道:“若再让我知道你和文哥儿这么胡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哽噎道:“太太息怒……儿媳也是、也是想着……想着要快些给金家开枝散叶……” 叶氏盯着卢小莲看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声,道:“罢了。”她倒是没有再说别的,只让珠玉把卢小莲给搀了起来,然后自己起了身,缓缓地走到了窗边。 冬日里难得有阳光明媚的时候,站在有炭盆的屋子里面看外面,恍惚会有一种外面也已经春暖花开的错觉。 叶氏转头看了一眼卢小莲,道:“明日你跟着我一道去濮阳家参加他们府上的宴会吧!” 听着这话,卢小莲愣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了绿兰曾经说过的事情。 “濮阳家的当家太太是我的姐姐,我们两家也算得上是亲戚了。”叶氏不急不缓地说道,“一会儿我让玲珑跟着你一起回南院,让她帮着你挑一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明日早上穿戴好了,就到正院来吧!” 卢小莲急忙答应了下来,但却是满腹疑窦。 将心比心,若是卢小莲自己生了个儿子,然而儿子被姐姐家的儿子一脚给踹废了,就算是亲姐妹,她也一定会上门去大吵大闹不闹出个所以然来不罢休,最后两家都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可为什么叶氏提起了濮阳家这样淡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两家也从来都没有芥蒂一样? 怀揣着这样的不解,卢小莲回去了南院,恰好也遇到了锦绣带着那白婆子去给锦绒瞧病。 卢小莲心中有些不忍,但也不敢去看,只让个小丫头去传了话,说让锦绒好好养着,不要想太多,身体最重要。 . 到了晚间时候,金崇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南院。 他见到卢小莲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于是笑了笑,道:“我听太太说,你明儿要跟着她一块儿去濮阳家?” 卢小莲抬头看向了金崇文,踟蹰了许久之后才问道:“锦绒的事情,相公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金崇文笑道:“她怎么了?难不成她还跑到你面前来惹是生非了?” 卢小莲惊讶了一下,倒是完全没想到金崇文会这么说,于是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白天时候白婆子来给锦绒看过了,刚才只听锦绣说,她还没醒。” 金崇文全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道:“原来是病了?既然有人来看过了,那便让她好好养着吧!” 听着这话,卢小莲觉得有些心寒。 金崇文又道:“你也不必把这些丫鬟们还当了一回事了,你是主子是家里的少奶奶,她们是奴婢,生死有命,犯不着事事都放在心上。” 卢小莲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了。 金崇文从怀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忽然笑道:“我今日从一个相识好友那里得了个秘油,听说是从天竺传来的,格外有效,一会儿我俩试试吧!” 卢小莲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脑子里面乱纷纷的。 她大约也能理解金崇文所言的道理,在他看来,锦绒哪里算是什么人算是什么通房呢?不过只是个奴婢罢了——那么,在他眼里,她卢小莲又算是什么呢?一个能开枝散叶、八字格外宜男的物事儿?如今有求的时候就是奶奶是主子,他日若是完成了生孩子这样的任务,她是不是就落得和这锦绒一样的下场了? 这么一想,卢小莲忽然心生委屈,眼眶就红了。 金崇文倒是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因为床事害怕了,于是好声好气哄道:“反正这秘油已经要到手了,也不急着今日一天呢!反正你明天要陪着太太出门,那不如还是早些休息吧!” 口中这么说着,他便揽着卢小莲上床去了。 . 一夜无眠。 卢小莲早上起来的时候,仍然是绿兰给她来梳妆打扮。 绿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笑了笑,道:“奶奶若是担心锦绒,她昨天半夜就已经醒了,也用了药,想来是性命无忧了。” 卢小莲脸上神色松快了些许,道:“倒是好事。” 绿兰笑问:“奶奶今日要出门,便梳个髻鬟吧!京中如今流行这个呢!” 卢小莲哪里知道现在京中流行什么,于是只笑着点头,道:“那便梳一个好了。” 绿兰又道:“昨天珠玉姐姐过来给奶奶挑的衣裳是大红的,正好上次老太太送了一套金头面来,可以和那套衣裳相配了。” 卢小莲道:“那便听你的。” 绿兰笑着应了,然后便手脚麻利地给卢小莲梳了发髻戴上了首饰,然后和绿芳一起伺候她穿了衣服。等到卢小莲带着绿芳去正院见叶氏了,她便一扭腰去看锦绒了。 锦绒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几乎看不出之前的花容月貌了。 见到绿兰,锦绣勉力笑了笑,只让她坐,口中问道:“奶奶已经走了?” “已经去太太那儿了。”绿兰啧啧了两声,“白婆子昨天看过,说以后能好么?” 锦绣哭道:“白婆子说,就算好了,将来怀孕也是艰难了。” 绿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你若是有你姐姐这么守规矩,便不会落到这样下场了。” 锦绒哪里有力气和绿兰争辩这些,只闭了眼睛不去看她。 绿兰嘲笑道:“多亏了是太太和奶奶心善,否则你就算死了,大爷看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锦绒不吭声,却有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掉。 锦绣擦了擦眼泪,道:“如今我倒是看透了……我们大爷从前也不是那情深之人,后来添了那隐疾,便……便是无情无义了。” 绿兰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用凤仙花染了的长指甲,道:“我就过来看个笑话,也不必把我当什么知心人说什么心里话了。”说完,她就起了身,娇娇娆娆地往外走。 躺在床上的锦绒被气得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抓紧了锦绣的胳膊。 锦绣急忙扶着她顺气,根本顾不上已经走出去了的绿兰了。 . 那边卢小莲带着绿芳去见了叶氏,刚站定了,就被叶氏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这也太不像样子,哪一家奶奶出门去身后就一个丫头?没得丢人!南院除了绿芳,便没有其他大丫鬟了么?” 卢小莲压根儿想都没想到这一点,谁也没和她说过她身后应该带着几个丫鬟,这会儿只好低着头道:“儿媳着实不明白这些,还请太太示下。” 叶氏转头去看珠玉,道:“让柳絮过来跟着你们奶奶。” 珠玉笑着应下来,道:“这也是奴婢的疏忽,昨儿忘了和奶奶说呢!”一边说着,她便回身去后头了,不多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俏丽的丫鬟出来了。 柳絮上前来给卢小莲行了礼,然后便和绿芳站到一起。 叶氏脸上神色微微缓和了些,道:“今儿去濮阳家,见着的人多了,若是遇着了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便不要贸然开口,省得惹事。” 卢小莲急忙点头,道:“儿媳记下了。” . 离了金家上了马车,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到了濮阳家。 下了马车,卢小莲亦步亦趋跟在了叶氏身后,简直连眼神都不敢乱瞥——很显然,濮阳家要比金家有地位多了,濮阳家所处乃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金家是远远比不上了,哪怕她是潞城这样小地方来的,也能一眼看出这两地有什么不同。 叶氏也没怎么管她究竟是不是紧张,只是淡定从容地府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还问一个濮阳家的婆子,道:“我姐姐最近可还好?” “太太最近常常念叨着姨太太您怎么不过来呢!”那婆子笑着说道,“所以一听说今儿姨太太要来,便派了我这老婆子早早儿在门口候着。”说这话的时候,这婆子又扫了一眼卢小莲,笑道,“姨太太好福气,这便是文大奶奶了吧?” 叶氏一笑,向卢小莲道:“这是濮阳太太身边的管事刘嬷嬷,你也喊一声嬷嬷吧!” 卢小莲听着这样介绍,也知道这婆子是有身份地位的,于是便规规矩矩地笑着喊了一声“嬷嬷”。 刘嬷嬷道:“正好今儿我们大奶奶身体好了些,正陪着我们太太说话,文大奶奶来了,正好能和我们大奶奶熟悉一二,这也是亲戚妯娌的,说说话也好。” . . . 第11章 闻氏 进到了濮阳大太太院子里面,相互之间介绍着认了人,叶氏便指着卢小莲向濮阳大太太道:“这就是文哥儿媳妇,我今儿带着她过来也是认一认亲戚,免得他日见着面了,都不知如何打招呼。” 濮阳大太太是叶氏的亲姐姐,但看起来比叶氏还年轻一些,她看着卢小莲笑了笑,便让身边的丫鬟递了红封过去,口中道:“文哥儿媳妇看起来倒是比我家钧哥儿媳妇要康健好些,想来过不了多久,妹妹你就要当祖母了。” 叶氏一笑,道:“这儿女自有天定,哪里是强求得来的?” 濮阳大太太向身边站着的那美艳丽人笑道:“你和文哥儿媳妇正好是同辈的,文哥儿从前和钧哥儿关系也好,这会儿你就带着她去院子里面逛一逛吧!” 那女子低声应了“是”,然后便向卢小莲走了过来,轻柔地拉了她的手,也不等她反应什么,便带着她出去了。 一直走到了外头回廊上,卢小莲才回过神来,有些讷讷道:“你可真漂亮。” “我娘家姓闻,略比你年长,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姐。”女子温柔道。 卢小莲咽了下口水,几乎要看呆了,好半晌才道:“我……我叫小莲。” 闻氏大约是卢小莲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了。她有弱柳扶风之姿,又有花容月貌,肌肤如雪,仿佛是一尊玉人。 卢小莲跟着闻氏往园子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比较着自己和闻氏,她从来都觉得自己长得不赖,可这会儿和闻氏一比,她简直觉得自己粗壮得好像一个男人了。 闻氏身段袅娜,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纤柔,她含笑道:“既如此,我便喊你小莲妹妹了。” 卢小莲急忙点了点头,也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 闻氏见卢小莲还有几分孩子气,又看起来一团天真,倒是心生怜悯。等走到了园子里面,两人在梅花亭中坐了,闻氏让身边的丫鬟们伺候在外面,颇有些担忧地问道:“小莲妹妹不是京城人士吧?” 卢小莲点了头,道:“我是潞城人,潞城……潞城离京城也算不得太远吧!” 闻氏笑了笑,道:“的确不远,从前我家中有个梳头娘子就是从潞城来的。” 卢小莲连连点头,有些羡慕得看了一眼闻氏,真心实意道:“闻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闻氏听着这话,神色微微暗了暗,只道:“这皮囊也不过身外之物了。” 卢小莲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多问。 闻氏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问道:“你嫁给了金家大爷——想必过得不太好吧?” 卢小莲一愣,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么一问,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日绿兰和她说过的话:金崇文的隐疾,便是因为与濮阳大奶奶苟且被抓奸了,才被濮阳大爷给踹出来的!那濮阳大奶奶,不就是眼前的闻氏么! 她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闻氏见她神色,心中已经猜测到她在想什么,于是眉目间带出了几分哀愁。“想必你是听说过我与金金家大爷那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她这样说道,“那是一桩丑事,是我自己眼瞎,怪不了别人。” 卢小莲结结巴巴道:“这……我没有这个意思。” 闻氏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这事儿若你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将来你也得警醒一些,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能被男人给诓骗了。” 卢小莲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一面是好奇一面是觉得去问这样的事情不太好,最后只好低了头,道:“其中细节姐姐也不必说……便与我说说,被诓骗是个什么吧……将来、将来我……我也警醒一些……” 闻氏叹道:“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要行得端正,不可让人拿住了把柄——哪怕真的被人拿了把柄,也要早些与家人商量,总能商量出个解决法子,万万不能随便就让人拿捏然后妥协,否则……否则之后会是怎样,便无法预料了。” 卢小莲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有道理,却并不太明白有道理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 闻氏与卢小莲在梅花亭里面叙话的时候,园子的另一边,却是濮阳钧陪着一个清俊儒雅的少年郎正在赏花。 那少年郎披着一件玄狐的斗篷,手上还戴了一双厚厚的手套,一张脸冻得卡白,仿佛极不适应这寒冷的天气。 濮阳钧身材魁梧,站在这少年郎身边,便显得他壮如黑熊。他笑道:“崔公子今日还来得早了些,等再下两场雪,园子里面的红梅映雪,便更加好看了。” 被唤作崔公子的少年郎抬起眼皮看了看园子里的红梅,目光忽地落在了远处的梅花亭中,眉头有些不开心地蹙了起来,道:“不是说今日没有他人来打扰么?” 濮阳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愣了一下,便招了下人来问:“不是与太太说了,今日崔公子借我们家园子画画,不许人到园子里面来么?” 那下人看了一眼梅花亭的方向,忙道:“那是大奶奶与文大奶奶在亭子里面说话呢,小的这就请大奶奶先带着文大奶奶回避了。” 濮阳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那下人赶快过去,然后又讨好地向那崔公子道:“一会儿园子里面就没人了,崔公子便可专心作画。” 这崔公子却示意那下人站下,轻描淡写道:“方才濮阳公子也说再过些时日下雪了更好看,我便过些时日再来吧!今日便先行一步了。”这样说着,他也不等濮阳钧回答,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了。 濮阳钧急忙追了过去,口中陪着笑道:“那崔公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崔公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道:“等下雪的时候,再来看红梅映雪吧!” 濮阳钧不敢再多问了,于是送了这崔公子离开,转头便往正院去找濮阳大太太理论了。 . 进到正院中,濮阳钧压根儿都没注意到叶氏来了,只对着濮阳大太太不耐烦道:“母亲,我昨日就与你说过了,我好容易才请了崔相的小公子来咱们家,种了这一两年的梅花好容易才搭上了崔家,又说了不许人往园子里面去,你怎么让闻氏带着人过去了?” 濮阳大太太皱了眉,道:“不就是来看一眼?我以为你早早儿就送那崔公子走了。” 濮阳钧正要理论,却突然看到了旁边的叶氏,想说的话突然噎住了。 “钧哥儿倒是比从前更壮实了。”叶氏笑着说道,“也不怪你母亲,我今天带着文哥儿媳妇来认认亲戚,你母亲才让你媳妇儿带着她去园子里面走一走,没想到误了你的事,倒是姨妈的不是了。” 濮阳钧见有外人在,也不好发火了,只好先向叶氏行了礼,然后道:“这原也是我没吩咐妥当,不能怪姨妈。” 叶氏又笑了笑,转头看向濮阳大太太,道:“刚才听刘嬷嬷说外面人也到得差不多了,便让钧哥儿媳妇带着小莲回来吧,说是要宴会,总不能我们老姐妹躲在后头说话然后不理会前头了。” 濮阳大太太点了头,苦笑了一声,道:“从前倒是闻氏帮着我把这大大小小宴会都住持了,如今她身子骨不好,我这老婆子也只好又出来露面了。” 两人这么说着,便已经有人去请了闻氏与卢小莲回来了。 濮阳钧刻意留了一会儿,等到卢小莲进来了,又留意看了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氏见濮阳钧盯着卢小莲看,于是向卢小莲道:“这是文哥儿的表哥,濮阳家的大爷。” 卢小莲急忙先行了礼又喊了一声“表哥”,然后便乖巧地站回了叶氏身后。 濮阳钧笑了一声,不再看卢小莲了,只向叶氏道:“姨妈好福气,表弟也是好福气呢!” 卢小莲却着意看了一眼这濮阳钧,他比金崇文要高大魁梧太多,眉眼间很有几分匪气。她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闻氏,脑海里又回荡起了绿兰说过的那荒唐的事情。 . 濮阳家宴会完毕之后,卢小莲便跟着叶氏一道回去了金家。 刚一进南院,便看到金崇文拿着一封信脸色铁青地正在看着。 一看到卢小莲,他把那封信扔到了旁边去,三步两步就走到了她面前来,居高临下问道:“你今天见到濮阳钧了?” 卢小莲点了头,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道:“太太说去认一认亲戚,便都见到了。” “仅仅就是这样?”金崇文上下扫了她一眼,却拽着她的手腕就往房中去,一面走口中一面道,“我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 . . 第12章 天竺神油 金崇文在卢小莲和叶氏回家之前,就收到了来自濮阳钧的信。 信中不过短短一行,赞美了卢小莲的娇俏柔美。 自从那事发生之后,他与濮阳钧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这次收到他的信他原就有些忐忑,以为他还要不依不饶,可没想到这信上会是这么一句话。 金崇文拽着卢小莲进了房,不由分说就开始扒她的衣裳。 卢小莲吓得呆住了,一手抓紧了衣襟,一边挣扎着道:“大爷这是要看什么?” 金崇文眼睛都红了,只狠狠地咬着牙,掰开她的手就要动手撕。 卢小莲压根儿没见过这架势——嫁入金家以来,金崇文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大约是出自本能,又或者是她骨子里面并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她一咬牙就踹向了他,她甚至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金崇文的样子。 这样体位之下,卢小莲一出脚,就是金崇文的下身。他吓了一跳,赶忙松开了她,后退了好几步,怒吼道:“你想做什么?!” 卢小莲紧紧闭着眼睛,口中只道:“还请大爷冷静一二。” 金崇文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她的腿,又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是真的一时间冷静下来了——卢小莲才嫁给她,从前又没见过濮阳钧,认一认亲戚,又是叶氏在身边一起,能做什么事情?倒是他被一封信一激,就头脑发热了。 他缓和了语气,在卢小莲身边坐了,缓缓道:“是我一时间想岔了,倒是冤枉了你。” 卢小莲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又十分忐忑地看向了金崇文,眼眶一红就哭了起来。 金崇文有心想要劝几句,可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于是只好把绿兰喊了进来。 “你劝一劝你们奶奶。”他这样说道,“我先出去一会儿,晚些时候回来陪着奶奶吃饭。” 绿兰应了一声,也没多问, 金崇文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卢小莲,便转身出去了。 等到他走了,绿兰才上前去,先递了帕子,然后笑道:“老太太方才送了些糕点来,奶奶要不要用一些?” 卢小莲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噎道:“不想吃,你们端下去吃了吧!” 绿兰笑着道:“那奴婢伺候奶奶换身衣服。” 卢小莲眼睛都哭肿了,只点了头,便起身换衣裳。 . 南院的事情传到了正院时候,叶氏冷笑了一声,便让人去把金崇文叫来。 金肃恰好也在正院,打算与叶氏问一问如今濮阳家能不能有关系让他升迁一二,听着叶氏说要见金崇文,于是便道:“他们小夫妻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倒是少管为好。” 叶氏斜睨了他一眼,道:“说不管也可以,从今天开始,他哪怕再被踹一次,我也不会管他,老爷答不答应?” 一听这话,金肃便不吭声了,借口还有事情,便灰溜溜地从厅中出去。 叶氏看也懒得看他,只等着金崇文来了之后,从袖中取了一罐子药膏给他。 “你姨妈专门给你找人配的,也不知是否能用,暂且试试吧!”她轻描淡写道,“小莲没见过世面又老实,你大可不必在她身上疑神疑鬼。” 金崇文脸一红,接过了那罐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道:“母亲的话,我记下了。” 叶氏冷笑道:“今天我也见到钧哥儿还有钧哥儿媳妇,两家原就是亲戚,关系又近,本来也就是你做错了事情,如今濮阳家既然放下了,你改日便上门去与钧哥儿见个面,就当是两家和好了吧!” 金崇文唯唯诺诺应了,叶氏也不欲多说什么,便挥手让他出去。 他离开了正院,便往南院去,可一摸到了袖子里面那小罐子,心情便有些复杂了。 . 他与濮阳钧的关系向来是亲厚的——一直到他与闻氏那事情被濮阳钧抓住为止。他与濮阳钧小时候一块儿长大,因为是表兄弟的关系,又兴趣相投,所以长大以后也一块儿约好了要闯出一番天地来。 但濮阳家比金家要有地位多了,濮阳钧比他早定亲,还定的是闻尚书的女儿,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儿——那个时候,金崇文说不羡慕嫉妒,那是假的。 之后濮阳钧便很快成了亲,那时候他还与濮阳钧的关系好,两人之间因为是表兄弟也没那么多忌讳,便被他见着了闻氏一次,果然是美得袅娜动人,然后他那一刻原本就骚动的心,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借着一次去濮阳家送节礼的机会,他口中说着要去找表哥,然后便摸去了闻氏的房中,悄悄儿偷了闻氏的肚兜——之后,他便用这肚兜来要挟闻氏,哄着她与他行了苟且之事。 民间有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腥的滋味儿让金崇文几乎是欲罢不能了,他一而再地与闻氏行那事,最终被濮阳钧发现,被一脚踹废了命根子——还不能上门讨要说法,更不能哭诉自己受了委屈。 那以后,金家和濮阳家的关系也就看起来渐渐远了,他和濮阳钧也许久许久没有再见面了。 .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濮阳钧今日送来的信,那封信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濮阳钧对卢小莲有什么想法吗?! 他捏紧了那罐子,忽然打定了主意:这床上之事,只要让卢小莲得了滋味,自然便离不得他!他现在既有天竺神油,又有叶氏给的这罐子膏药,不愁让卢小莲臣服在他的身下! 这么一想,他便斗志昂扬了起来,快步回去了南院,便翻出了那日他从外头特地寻来的天竺神油。 . 抓着那神油去房中找卢小莲,正好撞见了她正在绿兰的服侍下净面,他笑嘻嘻地在旁边站了,道:“奶奶没生气了吧?” 卢小莲闷闷地应了一声,道:“大爷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金崇文道:“我想见奶奶,就过来了。”一边说着,他挥了挥手让绿兰下去了,“我想起来那日我从友人那里得的天竺神油,奶奶想不想试一试?” 卢小莲抬眼看向他,眼睛湿漉漉的:“方才大爷还在发火……” “这会儿已经不气了!奶奶便依了为夫吧!”金崇文说道。 卢小莲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金崇文大喜过望,一把抱起了她,便往床榻走去了。 . 细腻的秘油,淡淡的幽香,还有滑腻的触感。 金崇文搓揉许久,终于看到那物事立了起来,可喜不过一刹那,正准备与卢小莲分享,正打算欺身而上—— 卢小莲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语气诚恳:“大爷……不如还是找个老大夫来看看?” . . . 第13章 药膏 金崇文有些挫败地单独搬去书房睡了。 然后第二日老太太便让人把卢小莲叫了过去。 老太太辈分高,但看起来并不老,气色红润,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是一个中年贵妇的模样。 她一边让卢小莲坐了,一边淡淡道:“你对文哥儿也要上心一些,可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着文哥儿自己来,你是做妻子的时候,自然要揣测文哥儿在想什么,若他羞于说出口了,你便主动去做,这才是一个做妻子的本分。” 卢小莲艰难地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点了头,说了句“老太太说得是。” 老太太又道:“南院那几个不听话的丫鬟,我就做主放她们出去了,你回去与你们太太讲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尤其是那个叫锦绒的,整日里勾引着文哥儿不学好,实在是不必在府里面多留了,省得惹事。” 卢小莲万万没想到老太太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们倒是也没惹出什么来……若是放她们出去,是不太好吧?”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事情你说给你们太太听就是了,你们太太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听着这话,卢小莲也不敢再争辩了,于是便去找了叶氏。 叶氏听着卢小莲说了这么件事情,倒是笑了起来,道:“老太太老了老了,倒是和小孩儿一样任性不讲理,你听过便罢了,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今年家中还未来得及去采买丫头,虽说放大丫头出去也是一桩功德,但现在放出去了,家里面就要没人伺候了。” 卢小莲听得懵懵懂懂,只好问道:“那儿媳回去与老太太再回个话?” 叶氏道:“这事情你不管了,我派个人去和老太太说便是了。”顿了顿,她又笑道,“我听说你会用织机缂丝?” 卢小莲点点头,道:“儿媳从前跟着母亲学过,只是水平不怎么到家,只是会缂些简单的……若是水墨字画……便不行了……” 叶氏笑道:“会就行,我倒是有件事情请你帮个忙,既然你会缂丝,便依着这样子,来缂一个扇面,如何?”一边说着,她从珠玉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匣子,慢慢打开,里面便是一把缂丝团扇,扇面上是一幅水墨的国色牡丹。 “倒是也不怎么着急,你先琢磨着能不能仿出来吧!”叶氏道,“若是可以,便差个人来与我说一声,我再让人送了织机和丝线到南院去。” 卢小莲诚惶诚恐地接了那团扇匣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倒是被这样精致华美的缂丝给惊艳到了。 她想了想自己笨拙的手艺,有些不敢答应下来了,道:“这样手艺,儿媳就算是仿,也比不上的。” 叶氏笑道:“你先仿了来看看——倒是不必先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卢小莲只好点了头,道:“儿媳尽力而为吧!” . 如今京中盛行摹缂字画,一时间缂丝的物件都被人追捧了起来,但因为前代战火原因,许多缂丝技法在战火中遗失,现在的缂丝技人大多手艺不如前朝,追捧的便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了。 卢小莲会缂丝倒是个偶然,她的母亲娘家祖母曾经是前朝宫里面专门缂丝的宫女,后来因为战火出了宫,便带着这门手艺传了下去。卢母学了技法,但缂出来的物件大多呆板,不怎么有灵性,在潞城那样的小地方,缂丝也流行不起来,于是卢母只偶尔给自己的儿女们缂一些腰带手帕之类的小物件,权当是偶尔找个乐子了。等到卢小莲长大了一些,卢母便想着这技艺若是传给自己女儿,也算得上是一门祖传的手艺了,于是便教会了她。 缂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也并不是学会了用织机学会了那通经断纬的织法就能缂出华美的图案了,卢小莲学了数年,技法倒是熟练了,但也仅仅只能缂出一些腰带手帕等小物件,图案也是最最常见的,摹缂书画那是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的。 . 带着那面缂丝的团扇回去了南院,卢小莲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一边是赞叹着这样的缂丝技艺简直和自己的水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学一学,恨不得立刻就把织机给找来,去织机上对着试一试了。 绿兰捧着茶点过来,见到那团扇,便笑了起来,道:“这就是前儿绿芳说的那缂丝团扇?” 卢小莲好奇道:“你们见过?” 绿兰道:“我没见过,绿芳昨儿去太太房里回话的时候,倒是被太太喊着问了会不会缂丝,绿芳说她不会,但说了奶奶您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悄悄打量了卢小莲的神色。 卢小莲倒是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又或者是压根儿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笑道:“我也只会缂简单的,若这样复杂的缂丝扇面,我大约是缂不出来的。” 绿兰察言观色,笑道:“这缂丝扇面在京中如今炒得可金贵了,就这么一幅扇面,就值一百金呢!” 卢小莲吃了一惊:“这么贵?这可得早些收起来,免得弄丢了,我都赔不起了……” 绿兰笑了起来,服侍了卢小莲吃过了茶点,然后便悄悄儿退了出去。 去下人房里见了绿芳,绿兰道:“你昨儿跑去和太太说奶奶会缂丝,今儿太太就把那扇面交给奶奶——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心大得很。” 绿芳原是在低着头修剪指甲,听着绿兰的话,道:“我不过是为了太太分忧罢了。” 绿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为太太分忧?老太太一句话,我们做奴婢的要放出去不还是得放出去?” 绿芳哼道:“要放出去也是你们放出去,我是不会的。” . 绿兰和绿芳的这一番对话卢小莲是不得而知了,她看过了那扇面,又琢磨着这不一样的新奇织法,一下午都是在纸上涂涂画画,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头绪来,就已经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了。 晚饭时候是锦绣送了饭菜来,卢小莲看了一眼锦绣,便随口问了问锦绒。 锦绣脸上有愁容,但还是笑道:“那天白婆子来看过,已经渐渐好了,只是如今下地还难,只好躺着。” 卢小莲道:“那便让她继续休息吧,等她养好了,再说其他的。” 锦绣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摆了饭,然后便退了下去。 卢小莲刚拿起了筷子,金崇文就进来了。 金崇文笑道:“怎么也不等我了?” 卢小莲艰难地笑了一下,又想起了晚上那尴尬的情形,最后起了身,道:“既然大爷来了,那便一块儿用——之前是想着,大爷在书房用功,也不便去打扰呢……” 金崇文挨着卢小莲坐了,一手揽着她的腰,道:“到晚上了,该和你一起用功了。” 卢小莲沉默了会儿,抿了抿嘴唇。 金崇文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中间,声音魅惑无限:“今天我们试试看姨妈送来的那罐子药膏,如何?” 卢小莲不自在地摸着金崇文那巨大又柔软的事物,真的想问一问他,看过大夫了没有?大夫说了还有救没有?大夫难道不比这些乱七八糟的药膏神油之类的有用多了么!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地吃过了晚饭,然后麻木地和他一起去了卧房。 不过短短的日子,她觉得她的心都老了。 . 熟悉的前戏,激动的喘息。 卢小莲静静地等着金崇文涂抹了药膏,静静地等着他成功或者挫败的嘶吼。 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宁静的冬日,外面大雪飘洒的声音似乎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 “啪”的一声,金崇文把那小瓷瓶给摔了出去。 卢小莲熟练地裹起了被子,有些心不在焉道:“大爷,我们还是先休息吧!” 金崇文压根儿不理她,卷起衣服就往书房去了。 . . 第14章 自尊 大约是觉得心中太过于挫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金崇文借口要去和其他的公子们一起去京郊的温泉庄子泡汤,然后一大早上便收拾收拾带着人离开了金家。 卢小莲起身之后从绿兰口里听说了之后,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打算去找叶氏把织机给要来,想要试一试昨天她画在纸上的那缂丝技法,究竟能不能成。 绿兰叹了一声,道:“这次大爷是带着绿芳去了,奶奶不担心么?” 卢小莲道:“既然是去泡汤,那总归是要有人照料的,若都是小子,也有不细心,带个丫头不算什么大事吧?” 绿兰无奈了,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于是只好道:“若绿芳在外头撺掇着大爷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奶奶是会后悔的。” 卢小莲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绿兰话中未尽之意,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情拦也拦不住的,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绿兰听着这话,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用过了早饭,卢小莲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了——绿兰原本还想推辞的,可想到现在南院也就她和锦绣两人,锦绒还躺倒在床上,除了她,还有谁能跟在卢小莲身后呢?这么想着,绿兰便琢磨着哪怕见到叶氏时候被骂了,也就默默受了当做没听到好了。 到了正院,正好叶氏处理家事,卢小莲进去先请了安,然后便说明了来意。 叶氏笑着点了头,道:“等一会儿我便让人把织机送去南院,到时候你自己安排着放在哪里都可以——今天文哥儿去温泉庄子泡汤,是带着谁走了?” 卢小莲的心已经飘到了织机上,听着叶氏的问话,只心不在焉道:“带了绿芳跟着伺候,然后便是松风和松月。” 叶氏微微皱了眉,又问道:“文哥儿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卢小莲道:“这倒是没说了……儿媳一会儿……一会儿找人追过去问问?” 叶氏倒是笑了一声,道:“罢了,就由着他吧!” 卢小莲讷讷地应了一声,颇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叶氏倒也没再多说,见她也没多说别的,便让她先回去南院了。 . 在回去南院的路上,卢小莲忍不住对绿兰道:“太太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太一样……甚至和老太太也不一样呢……” 绿兰悄声道:“太太当然是不一样了,太太是叶家的女儿,当初嫁到金家,算是低嫁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倒是想起来刚进金家的时候,也听到过类似的这么一句话,于是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叶家……有什么不一样嘛?” 绿兰想了想,道:“叶家祖上有救驾之功,在京中十分显赫。” 卢小莲疑惑了,问道:“既然如此……那太太为什么会……?” 绿兰撇了撇嘴:“这就不知道啦,在家里面,谁敢多嘴说太太的事情啊……就连老太太也是不太敢的。”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回去南院中,便又兴致勃勃地去研究那缂丝的扇面了。 . 过了不多一会儿,便有正院的嬷嬷带着人抬着织机过来了。 卢小莲高高兴兴地让他们把织机安置好了,然后便找了丝线去,亲自上了织机,对着自己画下来的图案织法开始试验了。 那嬷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也没有多打扰,就回去正院回话。 倒是绿兰在旁边一直伺候着,看着这通经断纬的手法,有些不太明白了。 卢小莲见绿兰看得这样入神,于是笑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绿兰有些意外,道:“奶奶真的教?” 卢小莲点了头,道:“也不是什么很难的织法,学一学就会了。” 绿兰有些犹豫,只笑道:“那……那奴婢先看一看好了,若真的如奶奶说的这样不难,奴婢便厚着脸皮求奶奶收了我这个笨徒弟。” 卢小莲不以为意,只道:“我说了简单,便一定不难的。” 绿兰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在旁边看着卢小莲上下动作了一番,看起来像是要缂一方帕子的样子。她盯紧了卢小莲的动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出些门道来,到了后面开始加入丝线甚至开始图案的时候,便有些迷糊了。这么懵懵懂懂看了一下午,除了看出来卢小莲缂了一方小帕子以外,竟然什么也都没学会。 “难怪如今京中这缂丝的物件都贵成这样。”绿兰有些感慨,“就这么一小块帕子,才这么一点点,这么一下午下来,也才这么一点点……只是这鲜活的图案,倒是真漂亮。” 卢小莲看了看摆在旁边当做样子的扇面,却摇了头,道:“你看看人家的扇面,再看我这拙劣的帕子,便也知道我的水平不如人了。” 绿兰连连摇头,道:“奶奶太过自谦,奴婢在旁边看了一下午,都没能学会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卢小莲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扬声问了外头:“是大爷回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松月的声音响起来了,道:“回奶奶,是大爷回来了,锦绣姐姐正在帮着大爷换衣服呢!” 卢小莲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帕子,示意绿兰先收好,然后便往外走,口中问道:“大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松月见到卢小莲从房中出来,也急忙低下了头,口中道:“原是想多玩儿两天的,中间出了些事情,大爷生气了,便先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卢小莲慢慢地往厅中走。 松月不敢抬头,只道:“就……就一些口角纷争……奴才也不敢说……” “那我问一问大爷好了,你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也先下去吧!”卢小莲说道。 松月应了一声,便先退了下去。 . 金崇文气呼呼地坐在厅中,见到卢小莲过来了,语气也不太好:“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都没看到你?” 卢小莲道:“太太送了织机过来,我去练了练手——方才松月说大爷您和人发生了口角,可没出别的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金崇文没好气道,“气死我了!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我金崇文才不是绣花枕头!” 卢小莲一愣,但很快就猜测出来这口角的原因大约是什么了。 金崇文看向了卢小莲,道:“娘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生个儿子!” 卢小莲想了想那难以启齿的床上之事,倒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金崇文道:“我不管那么多了,今天!今天我们就要先试一试!” . 被伤了自尊心的金崇文倒是真的被激出了几分战斗力出来。只是那活儿立了不过一会儿,最后还是快速地软绵了下去。 卢小莲厚着脸皮问道:“大爷……要不要再试一次?” 金崇文哀怨地看了一眼卢小莲,心如死灰状躺平了,口中道:“当初濮阳钧那厮下脚太狠……我早该明白……我早该明白……我如今没成一个太监……已经是万幸了……” 卢小莲沉默了下去,又扭头去看了一眼他双腿间那物事,心说:这还不如一个纯太监,没有这玩意也没有什么念想,倒是一了百了了。 金崇文道:“我明日就去求母亲……求太太,让她把上次那老大夫重新找来……说不定他还能有法子!” 卢小莲叹道:“是……一定会有法子的……” . 卢小莲并不懂得男人的自尊,也不知道金崇文讳疾忌医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能懂为什么晚上还说得好好的要去找叶氏请大夫,到了第二天就绝口不提了。 她所想的倒是比金崇文更直接一些,她可不在乎金崇文的什么面子不面子,她吃过了早饭,又琢磨了一会儿要怎么对叶氏开口说请大夫,然后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 出了南院,她忽然想起了绿芳,问道:“怎么昨儿就没见到绿芳?她没和大爷一块儿回来?” 绿兰道:“绿芳受了大爷的斥责,被调去别处了。” 卢小莲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绿兰,道:“怎么也没人和我说?” 绿兰道:“这些小事,或许就没和奶奶讲吧!” 卢小莲“哦”了一声,又问:“那绿芳是犯了错?若不是什么大错,便让她回来吧!她做事也妥帖。” 绿兰脸上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笑,只道:“奶奶便不要担心绿芳了,我们俩都是家生子,再怎么也不会吃亏的。” . 到了正院,卢小莲红着脸把金崇文要请大夫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大爷既然有这样隐疾,不如早些医治,讳疾忌医也不是个法子……若是太太怕被人知道了丢了面子……便悄悄儿让大夫晚上来也好……” 叶氏轻笑道:“既如此,便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 . . 第15章 兄弟情? 来给金崇文看隐疾的大夫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的,不仅天黑,还刮着北风,下着鹅毛大雪。 老大夫穿着厚厚的皮袄,嘴里犹自嘟哝着:“要不是看在金家太太的给的钱够多的份上,他这一把老骨头才不会在这样的夜晚出门呢!” 旁边的下人们自然当做是什么都没听到了,只引着他进了南院,然后便候在外头了。 老大夫进了南院,先是放下了药箱,然后把自己身上的斗笠解下来交给了旁边的丫头们,最后便一眼看到了金崇文,还笑了一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金大少,新婚可还好?” 金崇文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只道:“若还好,今天请你来做什么?” 老大夫也不恼,笑道:“大少若有个头疼脑热的,老大夫我也能给大少看一看的。” 卢小莲带着丫鬟们在屏风后面站着,拧着眉头听着这老大夫与金崇文对话,小声问绿兰:“之前就是这位老大夫给大爷看的么?” 绿兰点了头,道:“据说当时……大爷都快不行了,还是这位老大夫给救回来的。” 卢小莲有些担忧地透过屏风又看了那老大夫一眼,最后轻叹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了。 屏风之外,老大夫上上下下打量了金崇文,捋着胡子道:“大少最近有些纵欲过度了——这眼底发青,气色也不太好,大少虽然年轻,但毕竟……”说到这里,他示意金崇文把手腕搁在了脉枕上,有模有样地给他把了脉。 静默了好一会儿,老大夫摇了摇头,道:“若大少他日还想一展雄风,现在就得好好调养了。” 金崇文怒道:“半年前你就说要调养,怎么调养到如今都没用?” 老大夫笑了一声,道:“大少的情形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了,他人有这隐疾,多半是过不了自己心上那道坎,又或者是先天发育不足,而大少您却是遭到重击,能恢复到如今地步,已经是大少调养得当了。” 金崇文烦躁道:“我不管这么多,你就说,我这样怎么让人怀孕生儿子吧!” 老大夫吃了一惊,又哈哈笑了起来,道:“大少,这话说了您也别恼,您这样再调养个三年五载,可能会好,但生儿育女这事情……谁也说不准的,还是尽人事听天命,且看缘分吧!” 金崇文烦躁地摆了摆手,又道:“那你这次准备开什么药给我吃?” 老大夫想了想,道:“若大少着急,便先开些内服的方子,大少这一两个月也不要行房事,便好好休养了,等春暖花开时候,浑身经脉畅通,说不定大少能多坚|挺一会儿。” 金崇文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只催促着老大夫写了方子,然后便让人把这老大夫送走了。 卢小莲在屏风后静静坐着,见那老大夫走了,才转而看向了身边的绿兰,叹道:“听这老大夫的说法,恐怕大爷是好不了了?” 金崇文听到了屏风后面卢小莲的问话,便转了过来,脸色还是臭臭的:“你不要听那老头儿胡说八道,我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知道吗?” 卢小莲张了张嘴巴,好半晌才道:“那大爷也好好听大夫的吩咐,这几个月先克制着些?” 金崇文哼了一声,道:“先暂且听他的吧!” . 这对卢小莲来说倒是一桩好事,起码有了医嘱,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地去纠结怀孕这件事情了。 冬天的京城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进了腊月,放眼望去便都是白皑皑一片,就算有阳光晴朗的时候,可看到那已经冻得结结实实的运河,便还是觉得冷极了。 这样的天气对缂丝来说并不适宜,且不说丝线金贵,天气太冷了会有些生涩不好用,便是这天寒地冻的,手指也不那么灵活。 卢小莲之前趁着还没那么冷的时候只琢磨了技法,这时候也只能放下来,每日里空闲着便开始描摹花样子,又特地从金崇文书房里面翻了些字画来,自己描描画画起来。 虽然房事暂时是不能行了,但金崇文对卢小莲兴致还未减退,见她这样每天写写画画,倒是起了几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心思来,便常常让卢小莲陪着在书房里面,就算不能行床事,搂一搂抱一抱他也是心满意足了。 . 这一日卢小莲正在书房里面对着一副松鹤图描摹,金崇文在旁边拿着一本书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忽然松月从外面进来了,口中道:“大爷,濮阳大爷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金崇文一愣,完全没想到濮阳钧会来。 虽然那一天叶氏说了让他可以和濮阳家修好了,只是后来他也拉不下面子,原是准备借着泡温泉的机会和濮阳钧修复一二,那一次他气哼哼跑了而濮阳钧压根儿没去,于是到现在他和濮阳钧也还没和好。他有些奇怪,问道:“他来做什么?” 松月道:“奴才也不知,只是这会儿濮阳大爷就在外面等着,大爷您要不要去见一见?还有濮阳大奶奶也来了,正在太太那边呢!太太身边的珠玉姑娘还请奶奶这会儿过去作陪。” 金崇文又是一愣,好半晌才道:“那便……那便见一见吧!”顿了顿,他转而看向了卢小莲,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先去太太那边好了。” 卢小莲应了一声,也没多问,便转到后面去换一身衣服,然后便扶着绿兰往正院去了。 刚一出南院,就碰上了濮阳钧一行人,卢小莲在旁边稍稍让了一让,然后行了礼,喊了一声“表哥”。 濮阳钧笑了一声,朗朗道:“弟妹越发水灵了,正好你嫂子也来了,你们妯娌能好好聊一聊呢!” 卢小莲一时间拿捏不好要如何应答了,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濮阳钧已经进南院去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便快步往正院走。 绿兰见卢小莲脸色卡白,于是道:“这位濮阳大爷以前和我们大爷关系好,又是表兄弟,所以说话也随意一些……奶奶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卢小莲却只摇了摇头,她倒不是怎么在意这些亲戚关系,那濮阳钧的口气听起来便有些微妙,说出来的话也听起来有些不像,她都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这么胡乱琢磨着就到了正院,见过叶氏又和闻氏打了招呼,卢小莲陪着旁边坐下了。 闻氏柔柔地笑道:“小莲妹妹最近看起来气色更好了。” 叶氏看着闻氏,语气和蔼可亲:“她每日里就是在看书绣花什么的,你们姐妹正好年纪也相仿,若能常常一起坐一坐聊一聊,也是好的。” 闻氏和婉笑道:“有姨妈这句话,那今后我便要厚着脸皮常常上门来打扰,找小莲妹妹说话了。” 叶氏道:“尽管来就是了,我们两家原就是亲戚,实在不必这么生疏的。” 闻氏道:“姨妈说的是,我来的时候,太太也这么说。” 说到这里,叶氏转而看向了卢小莲,温声问道:“你方才过来的时候,文哥儿没有耍脾气不见钧哥儿吧?” 卢小莲急忙道:“并没有,大爷已经请了濮阳大爷进去了。” 闻氏在一旁道:“都是一家人,哪里还要这么大爷来大爷去的?喊一声钧哥儿也无妨,若是觉得喊不出口,喊一声钧大哥哥也是可以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似乎有些太过于急切了一些,显得有些刻意。 卢小莲深深看了她一眼,略觉得有些尴尬,闹不明白怎么才这么些时日没见,闻氏忽然变了个性子,那日在濮阳府里的时候,她分明是纤纤弱质,并没有今日这样伶牙俐齿又巧舌如簧的样子。 叶氏挑了眉,倒是没接这句话,只是温和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兄弟俩好好掰扯去,我们就不要再过去了,省得他们脸皮薄,有旁人在的时候,还要拿架子。” . 濮阳钧进去了南院,见到了金崇文,倒是很不客气地笑了一笑,道:“那天泡温泉听说你发火了人还跑了?我本来还快马加鞭准备赶过去和你聚一聚的,谁知道等我过去了,你都已经走了。” 金崇文略有些不自在,只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已经过去了。” 濮阳钧大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又道:“怎么,还记恨呢?我都不和你计较你睡了我媳妇的事情了,你还计较我给你的那一脚?” 金崇文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道:“你那一脚,我到现在都还没好全呢!” 濮阳钧嬉皮笑脸道:“那哥哥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找个口风紧的,怎么样?” . . . 第16章 男人们 大约是因为理亏,又或者是因为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那么奇妙,金崇文被濮阳钧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还约定了等过了年,就去看濮阳钧说的那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濮阳钧道:“我们哥俩从小关系那么好,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就老死不相往来呢?反正这事情,我已经不打算与你计较了,若你还认我这个哥哥……这事情便一笔勾销了吧!” 金崇文起先是有些犹疑的,可听到了这里,终究还是动了心。 濮阳钧又道:“咱们哥俩从前一块儿做大事的时候,多少风浪没见过?怎么能因为这么丁点的家事,就分道扬镳了呢?我先前在家里面时候还在琢磨,明年我们一块儿去边关搞一票大的呢!” “要去北边?不是说北边不太平么?”金崇文听到这里,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于是便追问了起来,“从前我就说,北边的生意比南边的好做!” 濮阳钧笑道:“是的,我琢磨着是要去北边走一趟,不过要等明年年底的时候了,那时候才好卖高价,不过开年了就得琢磨着动手。” 金崇文来了兴致,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历来好卖的,不都是茶叶布匹?” 濮阳钧道:“话虽如此,但要从哪里弄到这些东西?你这半年没关心朝事,圣上又下了旨,如茶叶丝绸这些,已经不是以前那样容易弄到手的了。” 金崇文道:“那便听你的,等开年了,我们一块儿合计合计。” “不生气了?”濮阳钧斜睨了他一眼。 金崇文嬉笑道:“反正你都说了要帮我找个可靠的大夫,若那大夫不可靠,我再来和你翻脸好了。” 濮阳钧呵呵一笑,只道:“你放心吧!当然是有用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 用过了午饭,濮阳钧便起了身,说是要回家去了,如今年底家中事情多,原本就是抽空过来的,不能呆太久。 金崇文也知道年底正是忙碌的时候,于是也没多留,只说过两日去濮阳家找他。 濮阳钧一面打发人去找闻氏,一面笑道:“你过去的时候,便把弟妹也带上,本来就是一家人,都是亲戚,可不要闹到最后亲戚见面了都不认识。” 金崇文笑了笑,道:“那是自然的。” 等到闻氏出来,濮阳钧带着她一起上了马车,然后便离开了金家。 金崇文在大门口略站了一会儿,倒是好像卸下了包袱一样,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回到南院,恰好碰到卢小莲也从正院回来了,他笑道:“等明年开年了,我要和钧哥儿一块儿重新做生意去,到时候可能会忙碌些了。” 卢小莲略有些意外,道:“刚才却没听闻姐姐这么说。” 金崇文道:“这男人家的事情,她不知道也正常。” 卢小莲于是也不争辩,只道:“那我继续去画花样子了。”一边说着,她便往房里去,准备把之前没画完的那松鹤图给画完。 金崇文跟在她后面,一面走一面说道:“你画了这么多花样子,也没见你动针线绣什么,你摆在旁边那屋子里面的织机也和我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所以你这是要做个什么?” 说到了自己拿手的东西,卢小莲脸上的神情都鲜亮了起来,她笑道:“便是缂丝了,之前太太给我一个扇面,让我仿着缂一面,于是我这会儿先画一下花样子,等天气暖和了,便来试试看。” 金崇文的眼睛开始发光了:“小莲,你竟然会缂丝?这这这……这简直……绿兰之前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个缂丝小帕子,难道是你给做的?” 卢小莲点了头,道:“只是缂得不太好,显得有些匠气,绿兰倒是喜欢,我就给她了。” 金崇文高兴得一把把卢小莲抱起来转了一圈,口中道:“小莲,你竟然会缂丝!!你知道现在京中那么一小块缂丝能价值多少吗?你竟然都不告诉我知道!” 卢小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样欣喜若狂的样子,小心翼翼道:“但太太之前就知道了……大爷您也看我画了这么久的花样……” 金崇文轻咳了一声,道:“之前就总想着床上的事情……” 卢小莲默默地绞着手帕,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了。 金崇文兴高采烈道:“你是不知道了,现在京中的缂丝简直有价无市,等明年我和钧哥儿去北边做生意,若能带上几幅缂丝画,那简直可以赚好大好大一笔呢!” 这样说着,金崇文又开始给她讲起了如今多少人对缂丝求而不得,又说起了缂丝如今的价值,倒是听得卢小莲都愣住了——从前她在潞城的时候,哪里想过自己无意中学会的所谓传家的技艺,竟然这么值钱? . 到了晚间时候,入了夜,金崇文还在书房里面写写画画地准备着明年要和濮阳钧一块儿重新搭伙做买卖的事情,卢小莲便回去了房间洗漱之后准备休息了。 如今是绿兰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绿芳不知去向,而锦绒身体好了之后也被叶氏调去了别的地方,锦绣则管着院子里面一些事情。年底忙碌,虽然叶氏开了口说要马上给南院把人补上,但一时半会儿还没顾过来。 绿兰一边手指伶俐地给卢小莲把发髻拆开,一边笑道:“奶奶明儿还是去太太那里催一催,南院虽然只有两个主子在,但是丫头们少了也不行的。如今大丫鬟就我和锦绣两个,根本都管不过来,好歹得补上两个,把院子里面事情分担一二。” 卢小莲点了点头,倒是又想起了绿芳和锦绒,于是道:“我之前倒是从未想过绿芳和锦绒会走的,我刚见着你们几个的时候,只觉得绿芳格外可靠。” 绿兰撇嘴,只道:“从前我也这么觉得呢,谁知道她跟我也是一样,只是平日里藏得好罢了。” 卢小莲道:“若是她想回来,便让她回来也好。” 绿兰道:“奶奶太慈善了,她是大爷开口要撵走的,奶奶还是不要违逆大爷的意思吧?”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道:“我改日问一问吧!” 绿兰道:“奶奶太心软。” . 绿兰大约是不能明白卢小莲的心思的,在她看来,绿芳所做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若不是存了要攀附的心思,那天也不会想也不想就跟着金崇文去泡温泉。泡温泉中间发生了什么且不提,后面她又说话惹了金崇文不愉快不高兴,最后被他撵走,简直是……太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她也去问过绿芳究竟是为什么,但绿芳闭口不言。她大约也能猜到其中发生的缘由——绿芳向来都是一个稳重大方的人,至少看起来是。她沉稳大气,顾全大局,虽然是个丫鬟但看起来好像是名门小姐一样,但仅仅只是看起来。平日里金崇文大约也是喜欢她的沉稳,也愿意听她讲一讲道理,但发生了那种事情,在金崇文受了气不开心要发火的时候,绿芳去讲道理? 最后她被撵走那简直是太正常了。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对卢小莲说——也压根儿没法说。 . 伺候着卢小莲上了床,放下了纱帐,绿兰便去外面守夜了。 金崇文早早就打发了人过来说在书房休息,所以她也便早早熄了灯,然后躺在外面的小榻上,却久久没有睡意。 就这么朦朦胧胧地睡着,恍惚到了三更的时候,忽然听到门一响,绿兰惊醒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影进来,她吓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正要大喊出声的时候,忽然被按住了,然后听到了绿芳那熟悉的声音:“是我。” 绿兰吓得一身冷汗,没好气地把她拍开,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吓死我了!” 绿芳挨着她躺下了,口中道:“来找你说话——怎么锦绒也走了?” 绿兰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会儿过来被大爷看到了,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绿芳满不在乎:“反正我现在又不是南院的人,我怕个什么?” 绿兰道:“今天奶奶还说要把你要回来呢,你倒是消停些!” 绿芳道:“得了,我也不想回来,你就替我谢过奶奶吧!我之前还想着大爷虽然……不太行,但是人也不错,若是能挣上个名分,以后总比嫁个管事好,我从前想着要做就做有名分的,才不当什么通房丫头……” “啧啧,你还说我看不穿,现在看来,你才是那个心太大的人。”绿兰道,“你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嫁个管事怎么了?好歹是个完整人儿,生儿育女不在话下!” 绿芳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我现在是看明白了。” . . . 第17章 暗示明示 绿芳和绿兰当初一起在金崇文身边伺候,当然也一样春心荡漾过的。当然了,她是向来都比绿兰有心计,想得多,又不甘心只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于是一直都矜持着,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机会,能又得到名分又得到金崇文的人。 不过这世上如意的事情毕竟少,兜兜转转算尽机关,她是算漏了自己不过只是个丫鬟,原本就是个贱命,想了那么多全是白搭,还不如和绿兰一样,干脆利落一些,能捞到的好处捞着了,现在想抽身也容易。 绿芳和绿兰挤在一个被子里面说着悄悄话。 绿兰问道:“那天你是怎么把大爷给惹着了?平常不是挺好么?” 绿芳撇嘴,道:“我哪里惹他,不过是他要撒火找不着人了,不过那天简直吓死我了,他和那群狗娘养的公子哥们一起泡汤子,泡着泡着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忽然让我过去伺候,还把我拉到水里去了,差点儿就……” 绿兰目瞪口呆:“大爷没拉你一把?” 绿芳哼道:“拉?他没跟着一起起哄已经算是有良心了,后来就说我丢了他的面子,七七八八就扯到了他现在不能人道上面——兰兰你说哦,这事情能怪我?我哪里做错了?我不就是个丫头嘛!他自己不行,怪我被他扯到水里去然后被人看光了?” 绿兰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那后来……?” 绿芳嗤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后来,反正最后就这样了,我算是看透了,我们做丫头的就不该想这么多,他们哪里把我们当人了?” 绿兰静默了一会儿,抱了抱绿芳的肩膀,道:“反正你现在不在南院了,以后也不用动气了。” “我是来问你的,我已经跟我们爹妈讲好了,等过年的时候就去给太太磕头,求放出去配人,你愿不愿意一起?”绿芳问。 绿兰挣扎了好一会儿,却是摇了头,道:“我要跟着奶奶学缂丝的。” 绿芳翻了个白眼,道:“就那玩意叫缂丝?缂丝又不是谁都会的,她自己就是个半吊子,还指望教给你?你可别做这个梦了,不如和我一起出去嫁个人过逍遥日子了。” 绿兰沉默了会儿,还是坚定地摇了头,道:“我知道奶奶是会这个的,她也答应了要教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学会了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 绿芳嘲讽道:“好好,既然你自己有主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今后若受苦受难了,可别过来哭诉后悔。” 绿兰翻了个白眼,道:“我向来都比你想得清楚明白多了,你以后别来找我哭诉后悔就行了!” 姐妹俩在被子里面说悄悄话也说得最后互相要吵起来,绿兰不耐烦地把绿芳给踹了出去,然后推搡着她出了门然后自己重新裹着被子上床去了。 绿芳在外头又小声唾骂了几句,然后才走了。 裹在被子里面翻滚了一会儿,绿兰倒是一时间有些感慨。 她和绿芳好像从来都没有和其他的姐妹一样同心协力,她们总是有不同的想法,总也无法说服对方——当然大多数时候,绿芳都是稳重的那一个,好像所有事情都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她是冲动的那一个,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头脑发热。 绿兰又暗自比较了一下现在就嫁人和现在跟着卢小莲学缂丝哪一个更好,然后暗暗做起了后半辈子学会了缂丝的自己一块帕子就能卖一百两黄金的美梦。 . 绿芳来找过绿兰的事情卢小莲是一丁点也不知道了,绿兰也没打算与她说这个,只是稍微漏了些口风,说家里面想让绿芳出去嫁人。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也十分理解了,道:“绿芳的年纪也不小,的确到了该配人的时候了。” 绿兰应了一声,倒也没跟着往下说,只又道:“刚才奶奶在屋子里面画画的时候,太太派了珠玉姐姐送了一匣子杏仁糕来,奶奶要不要用一些?说是濮阳家大奶奶专门打发人送来给奶奶的。” 卢小莲微微有些惊讶,口中道:“怎么倒是突然想到送这个?拿上来看一看吧!” 绿兰笑着应了,转身就去捧着个精巧的竹篮子过来了,口中道:“也不知是濮阳大奶奶特意的还是怎么,倒是用了个篮子,里头用的是块麻布垫着,倒是显得有几分粗陋了。” 卢小莲却看着这篮子有了几分兴致,她接了过来,兴致勃勃看了看,道:“这篮子配着这麻布,很是有几分野趣,呀……这杏仁糕做得真是精巧,竟然是梅花的样子。” 绿兰在旁边笑道:“濮阳大奶奶倒是想得十分巧妙。” 卢小莲随手拿了一个出来吃了,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手,赞叹道:“口感也十分细腻。”一边说着,她便又向绿兰道,“你也尝尝,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了的。” 绿兰急忙谢过了。 卢小莲问道:“闻姐姐就只送了这个,没带什么口信么?” 绿兰道:“珠玉姐姐也没说,想来是没什么口信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也就没多问了,只琢磨了一会儿要送什么回礼,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了一趟,想问一问叶氏的意思。 . 到正院的时候,叶氏正在屋子里面准备送给各家的年礼,听说卢小莲来了,便让珠玉请了她进来。 “你会写字吗?”叶氏先开了口问道。 卢小莲点了点头,道:“会写,只写得不怎么好看。” 叶氏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口中道:“正好你过来了,又会写字,便帮我把这些签子给写了,我好让人拿下去分门别类地装起来。” 卢小莲走过去接了叶氏手里的簿子,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字,字大约都是认识的,可合在一起竟然都觉得看不明白了。 叶氏见卢小莲这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是账簿,你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卢小莲傻乎乎地点了头,问道:“那要写什么?” 叶氏示意她在旁边坐了,又让珠玉拿了笔墨过来,然后道;“便把这一行入下头的这些,都写在这些签条上,就可以了。” 卢小莲点点头,便老老实实地拿起笔开始对着那簿子抄写了起来。 叶氏那边也是忙碌,压根儿顾不上她,就拿起了另外的东西与其他人盘算了起来。 好容易写完了,已经快到中午,卢小莲把那些签子都送到了叶氏手边,然后才问道:“今儿濮阳大奶奶送了糕点过来,儿媳也琢磨着要回礼,只是不知要回些什么才好,想求太太指点一二。” 叶氏先把签子递给旁边的嬷嬷,吩咐她下去按照签子上的内容分类,然后转而向卢小莲笑道:“你也回一些糕点吃食好了,这样既显得亲近,又显得得体。” 卢小莲犹豫了一会儿,道:“那送个红枣糕,可以么?” 叶氏笑道:“送什么不重要,只是心意到了就行,这人情往来,尺度上我能替你参详一二,但具体送什么东西,我便不好替你做主了。你自己琢磨着,只要合适的东西,都可以当做回礼。” 卢小莲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打定了主意,自己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准备给闻氏回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红枣糕了。 . 收到了红枣糕的闻氏面上带着淡淡的愁容,她轻声问身边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丫鬟瑶琴:“你说小莲知道我的意思了吗?若是知道了,怎么会送红枣糕来呢?难不成她已经遇到什么麻烦了?” 瑶琴看了看那精巧的红枣糕,又想起了早上那有些粗糙装着的杏仁糕,忍不住道:“奶奶……我想文大奶奶一定是没懂您想说什么的,指不定就是觉得杏仁糕很好吃,所以回您一些红枣糕。” 闻氏微微蹙眉,道:“那么明显,又是拦又是不,里头又是杏仁糕,这么简单合起来,她也该明白我在告诉她不要信啊!” 瑶琴道:“奶奶……我想文大奶奶一定不会像奶奶您这么想的,您还不如直接……直接去一趟金家,和文大奶奶说一声呢!” 闻氏摇头,道:“那日我在金家已经表现得那样反常,可小莲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 瑶琴沉默了许久,道:“奶奶,有些事情……您不说,人家是不可能知道的。” 闻氏纠结地拧着好看的柳眉,烦恼地一手托腮,长长地叹了口气。 瑶琴拿了笔墨过来,道:“奶奶,不如您直接给文大奶奶写封信好了,再混着礼物里面送过去,保证没人知道的!” 闻氏想了想,点了头。 . 第18章 不怀好意 闻氏虽然出身大家,但性子单纯——若非如此,当初金崇文也不能那么轻易拿捏住了她,还能半是胁迫半是哄骗地与她行了不轨之事。事后她羞愤欲死,倒是被濮阳钧给拦下了,最后大病了一场,好长时间都没露面。 这样的事情当然是家丑,自然会被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不叫人知道,于是除了濮阳钧和濮阳太太,就连下人知道的都少——而被踢废了命根子的金崇文自然也不会到处去宣扬了。 但凡事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还有那无风也要起浪喜欢到处编排是非的三姑六婆,加上这么好些日子金家和濮阳家竟然走得远了,她们便开始议论纷纷,一边猜测着其中的原因,一边就从自己偶尔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中寻找真相了。于是就有人传,说是金崇文和濮阳钧因为闻氏翻脸,竟然把闻氏形容成了一个红颜祸水。 这些闲话自然是会传到闻氏耳中了,她气得哭了一场,然后就想起了卢小莲,理所当然地就想到了卢小莲现在的处境,于是便琢磨着要不动声色地告诉她提醒她,让她万万不要陷入到当初自己的境地中来。 可这些事情,终究是让闻氏觉得羞于启齿,在陪着濮阳钧去金家的时候,她倒是想说一说,只是有叶氏在,她不好开口,后来想着不如用别的办法暗示一二,费尽心思送了杏仁糕,但卢小莲并没有懂。 她提笔写信的时候,差点儿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想了很久,硬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正是烦恼的时候,濮阳钧从外面回来了。 虽然闻氏与金崇文有那么一段出轨,但濮阳钧对闻氏仍然是十分客气的,并没有因为那事情,而对她有苛待——这其中大约是因为闻家官大,又或者是因为闻氏这样纤纤弱质,正好是濮阳钧的心头之好。 濮阳钧把外裳脱下来交给了旁边的丫鬟手里,阔步走到闻氏身边坐了,见她面前又是笔墨又是信笺,于是笑道:“怎么,在想给谁写信呢?” 闻氏指了指手边的红枣糕,若无其事道:“今天小莲妹妹送了红枣糕来,我想着要写个签儿答谢一二。” 濮阳钧道:“你和文哥儿媳妇仿佛倒是很谈得来?那天去金家,你也和她还有姨妈一起说了很久。” 闻氏小心地看了濮阳钧一眼,软声道:“小莲十分可爱,我瞧着就好像我自己妹妹一样。” “嗯,就是可惜了,跟了个没什么用的金崇文。”濮阳钧非常自然地接了这句话,“听说姨妈还琢磨着让你那小莲妹妹生个儿子呢?” 闻氏呆了一会儿,道:“那……能行?” 濮阳钧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接了笔过来,帮她写答谢信笺了,口中道:“肯定不行了,我还答应了文哥儿帮他找个能治病的大夫呢!” 闻氏好半晌才道:“这……小莲妹妹也太可怜了。” 那边濮阳钧已经把答谢写好,顺手装入了信封当中,递给了旁边的下人,道:“便送去金家,说是我们大奶奶谢他们大奶奶的。” 不等闻氏反应过来,那下人已经接了信,出去了。 闻氏看着那下人,有些后知后觉道:“这……这你怎么帮我写了?我都还没看你写的是什么呢!” 濮阳钧笑道:“这答谢的话语还能怎么样,夸一夸就行了,你还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她能不能看懂都还不知道呢!” 闻氏也不敢争辩,于是只好默默地让丫鬟上前来把笔墨纸砚给收拾了。 . 卢小莲是在和金崇文一起用午饭的时候接到了濮阳家的道谢信,她拆开看了看,只觉得濮阳家和闻氏太过于郑重其事,不过就是一个枣糕的事情,她原本也是回礼,怎么他们还要回个道谢了? 旁边的金崇文不经意瞥了一眼,就认出了濮阳钧的字迹,脸色就有些微妙了,于是问道:“这道谢的信是钧哥儿写的,你送东西给他了?” 卢小莲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会送东西给表哥?是闻姐姐送了我杏仁糕,我就回了她红枣糕,然后这会儿就送了个信过来了。” 金崇文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只道:“钧哥儿可不是那没事就写这种玩意的人,你可别瞒着我做什么事情!” 卢小莲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辩驳了,道:“大爷也知道我日日都在家里,还能送什么?每次送东西也是让松月他们跑的,大爷若不信,就问问他们好了。” 金崇文听着这话,果然去找了松月和松风来,仔仔细细问了个明明白白,最后的的确确发现卢小莲什么都没做,才放下心来。 可他也没有道歉的意思了,他道:“从前我与钧哥儿之间那些龃龉大约你不知道的,若你洁身自好也就罢了,若是和钧哥儿有什么事情,就算你是老太太找来的八字宜男的奶奶,我也不会要你的!” 卢小莲惊呆了,她甚至有些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金崇文口中说的那样,她好半晌才道:“我不明白大爷在说什么,我在家中什么都没做过,大爷就忽然说了这么多……若大爷有什么不满便直说好了,这么拐弯抹角,我也听不明白。”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恼火了,又道,“我早上还帮着太太抄写了许多签子,若大爷不信,还能去太太那边查证一二!” 金崇文也知道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可却又压不下心头那无名之火,于是拂袖起身,连饭也不吃,就回去书房了。 卢小莲愤愤地摔了筷子,便让人收了午饭,自己起身到床上躺着了。 事实上她也大约明白为什么金崇文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她想一想绿兰说过的金崇文与闻氏之间那事情,大约就能联想到他现在的恼火是为什么了。 他在害怕,同样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里,卢小莲莫名有些后怕。 . . . 第19章 重振? 开了春,天气渐暖。 金崇文果真与濮阳钧重新混在一起去做事了,家中便只剩了卢小莲。 卢小莲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天气一暖和,她就开始继续研究缂丝了,于是搬出了织机,先是摹缂一些简单的字画,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地去摹缂那些复杂的,如此钻研了下来,倒是真让她把之前叶氏给她的那扇面给仿了出来。 她拿去给叶氏看的时候,叶氏也吃了一惊,一连声地叹道:“没想到你这样好手艺,竟然仿得一模一样!这竟是……竟是我们金家得了便宜,竟然能让文哥儿娶到你。”这样说着,她把卢小莲还有那副仿的扇面夸了又夸,脸上的喜色简直掩都掩不住。 卢小莲颇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太太是年前给我的,我现在才仿出来……太太这样夸赞,倒是让、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叶氏笑道:“你这傻孩子,是不知道如今这缂丝多么金贵,在京中,这么一副扇面,就算是熟练的匠人,也要用上大半年才能做出来,你这才多久?”顿了顿,她又道,“你既然有这么难得的手艺,便也不要荒废了,有一技傍身,总是件好事。“ 卢小莲听着这话,急忙应了下来。 叶氏又道:“如今文哥儿和钧哥儿虽然和好了,按说你是女眷,也不用去管那许多,只是中间有些事情,恐怕你已经知道了吧?” 卢小莲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叶氏不急不缓道:“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尽量少参合不要参合,省得惹了一身腥,你不比闻氏,你孤零零在京城,可没有一个强大娘家给你撑腰的。” 卢小莲恍惚觉得叶氏话中有话,却又不敢确定。 叶氏又道:“文哥儿是什么情形我是知晓的,我并非死板不开明的人,这儿女之事,虽然八字上说你是宜男之相,可怀孕生孩子并非只有你一人就足够的,便看天意和缘分了。” 卢小莲一怔,完完全全没想到叶氏忽然会这么说。叶氏的态度改变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叶氏会突然变了态度,分明之前并不是如此的。只是她并不敢问,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叶氏看在眼里,倒是对卢小莲多了几分怜惜。 . 回去了南院,绿兰便迎了上来,说是濮阳大奶奶下了帖子,请卢小莲去濮阳家赏花。 卢小莲拿着帖子倒是有些迟疑了,她道:“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没有给太太送去么?” 绿兰道:“便是直接送到我们院子来了,按说……按说太太那儿也会有的吧?”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道:“我去问问太太要不要一起去吧!”这么说着,她便重新拿着帖子转了身去正院了。 叶氏见她回转过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一听是去赏花,便笑道:“这种帖子你自己接了就是,你与闻氏是同辈,她下给你再正常不过了。” 卢小莲问道:“那太太要不要一起去?” 叶氏和蔼笑道:“这帖子是给你的,我是长辈,当然不太好一起去了,你才来京城不久,这些下帖子的弯弯绕还没弄清吧?今后你也常常到正院来,我说给你听便是了。” 卢小莲受宠若惊地应了下来,简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 叶氏对卢小莲的态度转变让金家人都有些意外。 在与濮阳钧谈完了事情,金崇文随口道:“人家都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在我家,倒像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儿子,实在是让人看不懂了。” 濮阳钧笑问道:“怎么,姨妈对你不好了?” 金崇文摆了摆手,道:“也是对我不好,就是对卢氏太好了一些,要不是早知道卢氏到底是谁,还要怀疑卢氏是不是我母亲亲生的了。” 濮阳钧喝了一口茶,嘲笑道:“你倒是小气得很,别人家里都巴不得婆媳和睦,你难道喜欢家里成天闹腾不休?” 金崇文红了脸,道:“我哪里有这样想……”顿了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你说要给我找的大夫,可有找到?” 濮阳钧道:“倒是真有打听到一个,城外山上有个道士,据说精通歧黄之术,对这房中术格外精通,明日我们便去探访一二好了。” 金崇文一喜,道:“不等明日,今天便去吧!” 濮阳钧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我这会儿就陪你走一遭吧!” . 为了掩人耳目,换了马车又改了装扮,金崇文跟着濮阳钧出了京城,往西走了约一二里,便到了那看起来有些荒芜的小山脚下。 因才刚开春的缘故,山上还是枯槁一片,只有零星的绿色点缀着。山腰处有一片桃花正在盛放,远远看去好像一片红云。山顶云雾袅绕,还有那么几分仙气。 金崇文下了马车之后就有些迟疑,他一把拉住了濮阳钧,道:“这地方我记得以前都没人住的,不就是个荒山吗?什么时候来了个道人?” 濮阳钧道:“这谁知道?我让人打听的时候,就说那道士在山上。反正来都已经来了,上去看一看也好,实在不行,就当做踏青了。” 金崇文道:“这满目苍黄,哪里有踏青的样子了。” 濮阳钧指了指那桃花,道:“那就赏花,赏花好了!这地方说起来也有几分灵气,你看看,城里的桃花都还没开,这山上的桃花竟然先开了。” 金崇文挣扎了一会儿,点了头,道:“反正就去看看,若不靠谱,你还得帮我找!” 濮阳钧连连点头,道:“反正就当好玩了,你是我好兄弟,我肯定会帮着你的!” 于是两人让下人们守在了马车旁边,然后顺着那羊肠小道,往山上走去了。 到了山腰上,果然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道观,这破破烂烂的道观还不冷清,里里外外都是人。 金崇文惊讶地看向了濮阳钧,低声问道:“这难道都是来……?” 濮阳钧道:“这道士精通岐黄,所以来看的人多吧!” 说着,两人就排在了队伍的最后,然后侧耳去听前面那些人的议论纷纷,于是便听到了一大堆什么道士治好了脑袋磕破了一个大洞的小男孩啦,道士看了一眼就让眼睛失明的老婆婆重现光明啦,道士摸了一下就让骨折的猎户健步如飞啦这样神秘的事情。 金崇文悄声道:“听完了这么多,我都觉得这道士不靠谱了……” 濮阳钧道:“反正来都来了,就看看吧!大不了如果开了乱七八糟的方子你不要吃好了。” 金崇文慎重其事地点了头。 等到轮到他们俩的时候,已经是快近日落时分了。 道人穿得破破烂烂,胡子头发倒是梳得很整齐,一双眼睛乌黑发亮。他看了金崇文许久,然后请他伸出手来诊脉,最后不紧不慢道:“这位公子乃是有隐疾,依贫道看,是因受了外伤的缘故。” 金崇文听着这话,眼神都变了——若说之前还觉得这道士是个江湖骗子,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这道士简直是天上神仙!他什么都没说,这道士竟然什么都知道! 道人又道:“这也并非无药可医,贫道这里有些房中术的方子,公子可以拿去看看。”一边说着,他便从乱糟糟的柜子里面翻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公子这伤与其他有隐疾的人不同,吃药倒是其次,还是要以调养为主。” 金崇文激动了:“那就是说,我只要回去按照这房中术修炼,就能重振雄风?” 道人不置可否,只摸着胡子笑了笑。 . 拿到了房中术的金崇文激动万分地回了家,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摸索着看了起来。 旁边房里正在研究缂丝新花样的卢小莲听到了动静,只觉得有些怪异,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丝线,起了身去隔壁敲了敲门。 金崇文打开门一看是卢小莲,便更加激动了起来,道:“娘子,你很快就能看到我重振雄风了!” . . . 第20章 女人如衣服 从嫁入金家那荒诞的洞房花烛夜,到之后日日床事日日不行的磋磨,再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再无波澜,卢小莲都不太相信金崇文能在这事情上有什么折腾了。 当然了,她还是操心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怀孕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但……这事情总归不是她一个人就能独立完成的,她再怎么操心,也是白搭。 此时此刻,她看着金崇文那张高兴的脸,目光落在了他手里那本书上,那破破烂烂的封皮上,大大方方地写着潦草的《房中术》三个字。 一时间,她脑海里飘出来了这么一句话:大爷看这种书,是想去修仙吗? 她没敢开口说这个,只微微纠结着问道:“大爷,这……这是您才想到的法子?” 金崇文高高兴兴道:“我今日同钧哥儿一起,去了城外那山上,见到了以为道人,这便是那道人给我的了!你看!晚上我们便照着这房中术来,一定可以的!” 卢小莲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留了他一人继续在房中琢磨。 回去了织机旁边,卢小莲也没心思继续照着字画摹缂了,她站在织机边上想了许久,最后沉沉一叹,若是金崇文真的因为那本《房中术》而重振雄风反而是好事了,若还是不行……她简直不敢想后面金崇文会不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来折腾她了。 到了晚间时候,金崇文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卢小莲了。 两人上了床,先是熟悉的前戏和撩拨,然后便是卢小莲躺在床上等着金崇文提枪上阵,金崇文在旁边磨叽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是伏趴在了卢小莲身上,耸动了好一会儿,还没进去便泄在了外头…… 卢小莲正要安慰几句,却听见金崇文喜不自胜道:“这房中术果然是有用的!今天比上一次要持久多了!小莲!我们以后天天试一试!总有一天!是可以成功的!” 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卢小莲一时间不知道是咽下去比较好,还是换一句表示鼓励支持的话,她看了看金崇文那喜出望外的神色,最后选择了沉默。 . 在金崇文这样异乎寻常的自信之下,接下来的日子,卢小莲过得有些难过了。 若真的是开始享受床上之事也就算了,金崇文折腾的花样多,又有些荒诞得开始不分昼夜,便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正是烦闷的时候,恰好葵水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有了借口可以避开几日。 恰好这一天又是闻氏之前邀约的赏花之日,她便带着丫鬟们往濮阳府上去看花了。 到了濮阳府上,卢小莲先把自己的礼单交给了闻氏,然后才陪着她一起去园子里面看花。 濮阳府上的花园在京中也算是有名,被称赞为四时花常开,一年四季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有红梅绽放。此时正是初春,正好是桃花盛放的时候。 古诗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园子里面的桃花火红一片,倒真是看得人感受到了热烈的春意。 闻氏挽着卢小莲的胳膊,温声笑道:“今日是桃花开了,再过几个月还有牡丹芍药,整整一个春天,这园子都热闹得不行呢!”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从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少见牡丹芍药之类的,桃花梨花杏花都见得多,到了夏秋时候,就有果子可以吃了。” 闻氏噎了一下,是没想到卢小莲忽然接了这么一句的,她想了想,道:“京中倒是不怎么讲究这些,大家只觉得花好看。” 卢小莲受教地点了头,道:“多谢闻姐姐提醒,若你不说,我还得闹笑话呢!” 闻氏温婉地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自然就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的——我原也没个姐妹,若真的有你这么个妹妹,也真是求之不得呢!”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感动无比,于是真情实感道:“若闻姐姐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把闻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了。” 闻氏笑着拉了卢小莲的手,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于是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等到宴会开席的时候,两人又一起携手去到宴会上面,倒是惹得许多人注意到了卢小莲。 等到宴会散后,闻氏也不愿意放卢小莲回去,只道:“你差个人回去和姨妈说一声,就说今日在我这里歇下了。” 卢小莲推辞不过,于是便让跟来的绿兰回去带了口信。 两人回去了房中,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坐了,然后又说起了各自的烦恼和郁结。 闻氏拧着眉头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旁人我都不敢说,也就对你,我还敢讲一讲,如今濮阳家上上下下都盯着我的肚子,盼着我早些生个儿子……可这……我也不知要怎么说了……” 提到了这话题,卢小莲也有些愁眉不展了,道:“姐姐倒是还好了……我才是在这件事情上无解……我得怎么才能怀孕也不知道了。” 闻氏怔了一下,倒是很快明白过来了卢小莲的苦衷,她道:“这……这也不是妹妹一人就行的……”顿了顿,她红着脸道,“不是说我们大爷去帮着找大夫了?” 卢小莲道:“倒是找了,一个道士给了一本房中术……这段时间倒是天天折腾……只是,只是也没能折腾出个结果来……” 闻氏听着这话,忽然哭道:“是姐姐对不起妹妹,若当初……当初我再坚定一些……也不会有今日妹妹要受这么多委屈了。” 听着这话,卢小莲忽然就不知要怎么接了,于是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姐姐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才不易受孕么?” 闻氏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我们大爷并不愿意碰我……”说到这里,她又嘤嘤哭泣了起来,抽抽噎噎道,“我从前看书时候,有看到这么一句话,说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们大爷讲义气,当然是觉得兄弟比女人重要了,可我却和钧哥儿有过那么不堪的关系,恐怕就是因为如此,大爷才不愿意碰我吧……” 这话一说,卢小莲再次不知要如何应对了,她沉默地看着闻氏半晌,心中百转千回,然后道:“姐姐……虽说这话你听了可能不高兴,只是,有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便不要再多提了,表哥听到,还以为……还以为姐姐你有别的心思呢……” 闻氏一凛,倒是没想到卢小莲比她还看得透彻了。 卢小莲又道:“姐姐还年轻,孩子的事情,还长久着呢!” 闻氏小声道:“妹妹倒是比我想得明白,之前倒是我当局者迷了。” 于是两人丢开了这话,便说起了其他的,讲起了近日京城流行的衣服首饰妆面头饰,又讲起了现在京中有价无市的缂丝。 闻氏道:“前儿太子从叶家得了一双扇面,都是缂丝山水的,可精致了!太子殿下把那双扇面都献给了皇后娘娘做寿礼,皇后娘娘高兴极了。” 听着这话,卢小莲忽然眉头一跳:“叶家?” 闻氏点头,道:“就是我家太太和姨妈的娘家的那个叶家呀,听说那双扇面原来遗失了一面,后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另一面呢!缂丝这东西金贵得很,现在寻常人家也是得不到了。” 卢小莲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给叶氏仿的那个缂丝扇面,又想起了这些时日以来,叶氏对她异乎寻常的好,这一切好像都得到了答案。 闻氏又道:“只是可惜得很,缂丝这东西虽然金贵,如今能做的也太少,还会缂丝的都是些老匠人了,你可不知道,这些匠人们在传艺的时候都会留一手,就算有人去学,也学不到精髓里去……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看到那么精美的缂丝了。” 卢小莲颤声道:“那若是现在有人会这个,岂不是就立刻能发家致富了?” 闻氏笑道:“若是有人精通缂丝,岂止是发家致富,就算是立刻在京城扎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回去了金家,卢小莲几乎是在床上辗转难眠了。 她想到自己的织机,又想到自己这缂丝的手艺,还想到了叶氏对她态度的转变,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能好好地把这手艺发扬下去,今后是不是就算生不出孩子,金家也不会抛弃她、赶她走了?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有些安心了,就算想到等葵水走后金崇文还要继续折腾,都不那么心烦意乱了——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靠着八字才到金家来的女人了。 . . . 第21章 其人之道 过了寒食节后不久,就是卢小莲的生日。 虽然不是整寿,但在叶氏的授意下,还是摆了酒,给亲戚朋友下了帖子,然后又请了戏班子来热闹了一番。 卢小莲一边是感激,一边又有些无所适从——从前她还未出嫁的时候,在家中是不过生日的,每年到了这一天,也不过就是母亲给下一碗长寿面仅此而已,从来都不会像这样闹出这么多的动静来。 这生日宴濮阳家自然是来了人,因是晚辈,所以濮阳太太只让濮阳钧和闻氏来了。 因关系近,濮阳钧和闻氏过来得早,宴席都还没开,于是金崇文便带着濮阳钧去书房了。 濮阳钧去和金崇文说话的时候,闻氏便陪在卢小莲身边,亲自送了她一个大大的匣子。她道:“我也不知你是这个时候的生日,匆忙之间也没怎么准备,只好找了一套首饰头面出来,你看看可还喜欢?” 卢小莲接过那匣子打开,顿时被那一整套玉石雕琢的莲花首饰给震惊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玉雕手艺,更别提这栩栩如生的莲花,晶莹剔透的花瓣和莲叶,简直让她挪不开眼睛! 瞠目结舌了好半晌,卢小莲合上了匣子,诚恳道:“姐姐,这礼物也太重了,我不敢收。” 闻氏笑道:“就是特地找出来给你的,想着你名字里面正好有个‘莲’字,与这套首饰正好相配呢!” 卢小莲坚持道:“虽然如此,只是这样的首饰太过贵重,若是个别的,我便收下了,只是这玉质还有手工……”说到这里,她简直连夸都不知要怎么夸了,于是只要连连摇头表示不能要。 闻氏道:“这有什么?我做姐姐的,给妹妹一些压箱底的好首饰,难道还不行了?既然你认我这个姐姐,便好好收下,不要说什么推辞的话了。” 卢小莲头都快要摇成了拨浪鼓,说不收就是不收,她道:“姐姐送了我这样贵重的礼物,他日我却无法回报,心中便只会不安了。我知道姐姐是一片好心……只是,只是我实在不敢收。” 闻氏见卢小莲这样坚定,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道:“我还头一次遇到收礼都要推辞的。” 卢小莲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能来已经再感激不过了,要是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闻氏道:“这有什么?不过是礼物而已,贵重与否与心意无关,我有这份心,你就该好好收下。” 不等卢小莲再开口说话,闻氏便从匣子里面取了一只玉莲花发钗,插在了她的发髻上,然后道:“快看看,我就说这套首饰再适合你不过了。” 卢小莲有些不好意思地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只发钗灵动婀娜,玉生金的花瓣栩栩如生,倒是让她平添了几分妩媚。 闻氏道:“你也该好好打扮一二,虽然今日来的都是亲戚,可也不该这么素净,趁着人还没来,快些换一身吧!”她顿了顿,又是一笑,“你模样明媚,本来就应该穿得鲜艳些,虽说这深蓝藏蓝的稳重,可你还这么年轻,实在不必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稳重得好像一个老太太吧?” 卢小莲被她说得脸红了,于是道:“我听姐姐了,这就进去换一身。” 闻氏道:“我陪你一起去,也帮你看看,穿什么样的衣裳好看一些!” 两人于是趁着人都还未到,便去了房间当中重新换衣服。 卢小莲的衣裳几乎全是嫁到金家来之后才置办的——从前还未出嫁的时候,家里面虽然不算穷,但也没有太多的银钱用在给她每月每季裁剪新衣服上面,是到了金家,有叶氏吩咐,又有金家的定例,于是这每月的新衣服每季的新样式,才慢慢地把衣柜填满了。 闻氏一眼看到了一件大红的衣裳,便让绿兰上前去取了出来,口中道:“正好今日你过寿,穿个大红的也好看,也和这套莲花的首饰相配呢!” 绿兰在旁边也笑道:“我们奶奶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越是鲜艳的,越是压得住呢!” 卢小莲看了一眼那大红的衣裳,的确十分好看,又是叶氏才让人给她送来的,说是京城如今正流行的样式,她却嫌太过于暴露,不曾穿过。此刻听着闻氏和绿兰说,她便十分纠结了,只道:“这衣裳我不喜欢,露得太多了。” 闻氏就着绿兰的手看了看,笑了起来,道:“这哪里露了?不是和我身上这件差不多?” 卢小莲却红了脸,道:“我只是不习惯。” 闻氏道:“这还是从宫里头流行出来的,如今没个身份地位的平头百姓,想穿也穿不上。一会儿人都来了,大家都这么穿,就你穿得好似平民一样,便是贻笑大方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也只好点了头,在绿兰和闻氏的帮助下换上了那身大红曳地长裙,外面披了件纱罗衫,肌肤如雪若隐若现,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了几分妖媚。 她不敢去看镜子,只不自然地用手捂着胸口,道:“这也太低了一些,不能再往上提一提么?” 闻氏把她的手给拉了下来,道:“惯束罗衫半露胸,这才是正好,快别扭扭捏捏,把首饰也戴上,然后便快些出去吧!” 卢小莲僵硬地依着闻氏的意思,把那套玉莲的首饰给戴上了,然后连镜子都不敢看,便低着头跟着闻氏出去了。 她们走了不久,濮阳钧便扶着金崇文进到房中来了,金崇文还未入席就已经喝了太多,如今是东倒西歪,于是濮阳钧便好心地搀扶着他往房里来休息。 金崇文絮絮叨叨道:“钧哥儿你当初为什么下手那么狠……” 濮阳钧冷笑道:“不是给你找了大夫,那大夫还给了你一本房中术在修炼么?” 金崇文嘤嘤哭泣:“可还是不行……还是不行……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钧哥儿我应该也踹你一脚的……那样我们才扯平了。” 濮阳钧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行,你不想想你为什么不行?你当初要是管好你的下半身,现在不还生龙活虎?” 金崇文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压根儿没听到濮阳钧在说什么。 濮阳钧把他扔在了床上,烦闷地捋了捋散落的头发,忽然便看到了卢小莲之前换衣服时候随手扔在了架子上的小衣,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走了过去,顺手就把那柔软的粉色的小衣握在了手中。 床榻上,金崇文已经打起了呼噜。 . . 第22章 其人之身 生日宴上难免饮酒,卢小莲又是寿星,于是更加是喝得多了一些。她不胜酒力,于是倚在了绿兰身上直呼头晕。 戏台子上正是热闹,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的醉意醺醺,于是旁边的闻氏笑着向绿兰道:“你带着你们家奶奶下去喝点醒酒茶,然后去外头散散心再回来,这会儿大家看戏,也不会注意到的。” 绿兰也正有这想法,听闻氏说了,便感激地笑着点了头,然后就搀扶着卢小莲,悄悄儿从旁边走了。 卢小莲脸上泛着红晕,走路也是趔趔趄趄,幸好是有绿兰搀扶,否则是万万走不动了。 去到了南院,恰好是见着锦绣从里面出来,绿兰忙问道:“屋子里面有醒酒茶没有?奶奶有些醉了。” 锦绣见是卢小莲和绿兰,也急忙上前来帮着扶了,口中道:“正好大爷也醉了,喝了醒酒茶嚷嚷着要见奶奶,我这不正好要过去请奶奶?也是巧,奶奶这会儿竟然回来了。” 绿兰奇怪道:“今儿席上都没怎么见到大爷,怎么就喝醉了?” 锦绣道:“这便不知了,还是濮阳大爷送过来的呢,醉醺醺的,还说着胡话。” 卢小莲在旁边皱了眉,道:“我不见他,这大白天的,还不知要做什么!” 绿兰和锦绣对视了一眼,倒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们也是知道这些时日金崇文和卢小莲在床上的那档子事的,金崇文自从得了那房中术,不仅晚上要来,白天来了兴致也要来,虽然每次都坚持不了一会儿,但是却总是锲而不舍,越挫越勇。她们也都知晓人事,这会儿听着卢小莲这么说,心中还有几分同情。 绿兰问道:“大爷现在在哪儿呢?” 锦绣道:“就在房里面,若奶奶要进去换衣服,必然会遇着的。要不我先进去把奶奶要换的衣服拿出来,然后到旁边的房间里面换了然后让奶奶歇一歇?” 绿兰正要点头,旁边卢小莲又醉醺醺道:“他应该去书房,在我房里做什么?我去把他揪出来!”口里这么说着,她忽然好似生了力气一样,挣开了两个丫鬟的搀扶,好像一阵风一样,往正房冲过去了。 这下绿兰和锦绣也拦不住,追了两步,就只看到卢小莲进去正房,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不太敢进去了。 锦绣道:“奶奶喝醉了和平时看着像两个人。” 绿兰点了头:“平时奶奶软绵绵的,这会儿倒是觉得有些泼辣。” 两人在门口站了,侧耳去听房中的动静,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传来了喘息声和啪啪声,两人红了脸,交换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色。 绿兰声音压得极低:“大爷酒后就行??” 锦绣咽了下口水:“大约是房中术有效了?” . 卢小莲醉眼朦胧,进去房中只看到床上仿佛有个人正睡着,她认定了那人就是金崇文,于是憋着一口气就走了过去,要把他从自己房里给拽出去。 喝了酒身上觉得有些燥热,她索性把身上披着的那件轻罗衫给脱了下来,顺手甩在了架子上,走了两步又觉得长裙有些碍事,于是也不顾什么形象,就弯腰拎起了裙摆,扎在了腰间,三步两步就走了过去,刚碰着那人的肩膀,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那人给顺势一拉,倒在了床上。 卢小莲有些懵,她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可那人却已经大大方方地伸手抚上了她的大腿,然后一路向上,便朝着那私密之处而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那人感慨:“真乃尤物。” 醉意当中,她无法辨认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却只觉得那人的手仿佛像是在点火一样,抚过之处点点酥麻,让她忍不住想要发出快意的呻|吟。 轻拢慢捻抹复挑,任君翻转弄宫商。 雪岭红纱掩玉峰,荷尖颤颤动香风。 . 前面的戏唱完了,热闹过后,却忽然发现少了寿星,于是有人便笑道:“怎么不见大奶奶了?” 叶氏是看着绿兰搀扶卢小莲离开的,于是只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不胜酒力,被灌得糊里糊涂,我便让人搀了她下去先休息片刻了。” 这话一说,众人又笑了起来,都说叶氏对媳妇好,直羡慕卢小莲有福气。 虽然这么说着,叶氏还是让珠玉去了南院:一会儿送客的时候,她却是不能缺席的。 珠玉应了一声,便悄悄往南院去了。 到了南院,便看到绿兰和锦绣守在门外面,珠玉奇道:“你们俩在外面做什么?奶奶酒可醒了没?太太说若是酒醒了还是要到前头去,一会儿送客的时候奶奶可不能不在。” 绿兰和锦绣有些纠结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是绿兰开了口,道:“奶奶和大爷……珠玉姐姐恐怕也要多等一会儿了。” 珠玉愣了一下,脸腾地红了,道:“大爷怎么也不看看时候,若让太太知道了,可少不了一顿好骂!”顿了顿,又问道,“多久了?你们越性催一声,大爷若是火了,我给你们担着。” 绿兰和锦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应这句话。 锦绣道:“珠玉姐姐不如您来,您从太太那儿来,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喊一声也不怕的……” 珠玉瞪了她们俩一眼,咬了咬牙,还是清了清嗓子:“奶奶可还好?太太问您这会儿可能过去了?一会儿就要送客,可少不了您!” 房中安静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珠玉正是为难的时候,忽然从房中传来了一声惊呼,正是卢小莲的声音! 外面三人一惊,绿兰急忙问道:“奶奶怎么了?要不要奴婢进来看看?” 又是静默,好像方才的惊呼就是错觉一样。 绿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正要推门,便听到里面卢小莲的声音传来了。 “无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珠玉姐姐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 过了许久,久到珠玉都开始着急,绿兰和锦绣都打算一起进去看一看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卢小莲惨白着脸出现在了门口。 卢小莲换了一身绯色的家常衣衫,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盛装打扮的样子了。她眼神有些飘忽,又仿佛有些腿软似的站不稳。 珠玉上前了两步,搀扶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奶奶可算出来了,快些和奴婢到前头去吧!” 卢小莲脚下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旁边绿兰赶忙又扶了一下,才险险站稳了。 绿兰担忧道:“奶奶要不要再歇一歇?” 卢小莲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道:“无妨,先去前头吧!” 锦绣追了几步,问道:“奶奶,大爷说要人进去伺候么?” 卢小莲脚步滞了滞,道:“若是叫了你就进去,没叫就在外面候着吧!” . 到了前面,恰好就是要送客的时候,卢小莲跟着叶氏一起把这些亲朋好友都送走了,一回头便看到闻氏还在帮衬着里面收拾。 叶氏笑道:“今儿幸好有你在这里帮着,小莲这酒量实在是浅。” 闻氏也笑道:“小莲还小呢,等大些了,经事多了,自然就不会像今日这样了。”顿了顿,她又道,“我厚着脸皮不走,还因为我们家大爷陪着文哥儿去喝酒,然后就一去不回了,我孤零零一个人,也不好走,还得请姨妈去看看,我们家大爷还没喝完呢?还是也喝醉了?” 叶氏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便打发人去找钧哥儿,想来是他们哥俩好,在一块儿喝酒也把时间给忘了。” 旁边的卢小莲脸更白了一些,扶着绿兰的手有些用力了。 正说着,濮阳钧便从旁边出来了,只见他满面春风,面色红润,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他笑着向叶氏打了招呼,道:“姨妈对不住,我和文弟喝酒忘了时间,这会儿忽然听着前头的动静,就赶紧出来了。” 叶氏道:“无妨的,你们兄弟关系好,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呢?” 濮阳钧笑着向闻氏道:“我们的马车可准备好了,天色也不早,我们早些回去吧!”顿了顿,他又看向了卢小莲,颇有些深意地笑了笑,道,“弟妹若是有空闲,也多到我们府上来走走,你闻姐姐每日在家里也是无聊,陪着你姐姐说说话也是好的呢!” 卢小莲低了头不去看他,又下意识往叶氏身后靠了靠。 叶氏只觉得有些奇怪,她看了卢小莲一眼,便笑着替她应了,道:“正应如此,我们两家原就关系近,你与文哥儿关系那么好,她们妯娌的关系自然也应该更近一些了。” 濮阳钧盯着卢小莲又看了两眼,并不再多说什么,便带着闻氏离开了。 . . . 第23章 酒后 金崇文腰酸背疼地从躺椅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龇牙咧嘴地起了身,捶了捶自己已经僵硬了的腰,绕过了屏风,然后看到卢小莲在暮色中静坐着,没有点灯。 他走到她旁边去坐了,随手给自己倒了茶,口中道:“怎么也不点个灯?屋子里面这么暗——戏唱完了?怎么没见钧哥儿?他不是陪我喝酒来着,怎么人已经走了?” 卢小莲默默地抬眼看向了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扬声让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点灯,然后便是继续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一条缂丝腰带。 金崇文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卢小莲点了头,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金崇文嬉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娘子啦!” 卢小莲目光有些飘忽,她问道:“大爷刚才喝了很多吗?一直没有醒?” 金崇文喝了一口茶,道:“是喝了不少,烦心事太多,就和钧哥儿一起讲了讲……谁知道这酒太烈,也不知怎么就醉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卢小莲的手抖了一下,勉强笑道:“大约是表哥送回来的吧……我也喝了些酒,回来时候昏天胡地的……” 金崇文揉了揉眉心,道:“这酒据说是几十年的陈酿,果然是上头。” 卢小莲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金崇文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抬了头,声音有些不稳了:“哪里不一样?不是和从前一样么?” 金崇文笑道:“娘子今天看起来更美一些,好像一朵盛放的花呢!” 卢小莲噎了一下,讪讪地没有接话。 金崇文伸了个懒腰,起了身,道:“可还有吃的?我这会儿只觉得饿得慌。” 卢小莲道:“备着有,我让绿兰送来。” 金崇文点点头,一边哎哟哎哟地揉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到旁边去换衣裳了——他身上这衣服经过醉酒后这么一睡,已经皱巴巴的不能多看。 卢小莲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连目光都不知道要搁在哪里才好。 金崇文一边解衣服,一边就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那条大红的衣裙,口中笑道:“你今天穿了这身吗?我都没看到,我记得上回太太还给你做了件水绿的,明天就穿那件吧!” 卢小莲目光飘向了那条裙子,心怦怦直跳,几乎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金崇文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一样,只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搭在了架子上,然后自己从衣柜里面翻了别的外裳来,套在了身上。 卢小莲想了许久,然后道:“在家里也不出门,穿得那样隆重,简直没法做事了。” 金崇文道:“你是主子,又有多少事情要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行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了。 这时绿兰端着食盒进来,把五菜一汤摆在了圆桌上,然后乖觉地退了出去。 金崇文走过去拿起了碗筷,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不再说其他了。 卢小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都是乱纷纷的,有些理不清了。 . 她醉酒之后竟然和濮阳钧发生了关系,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个金崇文躺着睡觉的房间里面,发生关系的时候,金崇文竟然就睡在屏风之后,还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简直超越了她自己的想象,甚至到现在,她都有种不知是身在梦里,或者是醉酒仍然未醒的荒诞感。 可坐在那边在吃饭的金崇文是真的,她身上经历过欢爱之后的痕迹是真的,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那疼痛感也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现在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濮阳钧握在手里的那件粉色的小衣——他是用这个来让她闭嘴的。 她想起了她在濮阳钧身上惊醒时候那一瞬的恐惧。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整理了自己身上乱蓬蓬的一切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走出了房间。 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这里,麻木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了金崇文醒过来。 脑子里一片纷乱。 如果被金崇文知道,她竟然和濮阳钧有了关系,那会怎么办? 金崇文会不会暴怒之下要把她拖出去沉塘游街骑木驴? 这么一想,她害怕极了。 . 金崇文吃完了晚饭,便叫了绿兰进来把碗碟给收了,然后又叫了锦绣烧了热水来,想要泡一泡澡。 那边他吩咐着,这边卢小莲脑海里一片迷乱地听着,此时此刻她与他同处一个房间,却好像分置了两个世界一样。 . 洗漱之后上了床,金崇文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着卢小莲笑:“来来,今天我们再试试看!” 卢小莲面露迟疑,道:“不如改天吧!今天喝了酒,实在是累得很。” 金崇文道:“这行快乐之事,怎么会累呢?我觉得我今日一定能比前些时日更加□□!”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可下午时候,大爷您不已经……已经和我……做过了么!”她这么说着,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根本不敢与金崇文对视。 金崇文一愣,道:“我……我什么时候?” 卢小莲强作镇静,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笑,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换衣服,正好碰见大爷在房里。” 金崇文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那物事,有些不确定:“我醉得……都不知道了?” 卢小莲扭了头,道:“不信你去问绿兰他们。” 金崇文更加不确定了,他对自己下午那喝得一塌糊涂的状态简直一无所知,连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太清,竟然还和卢小莲行过床事就更加毫无印象了。 卢小莲扭着手指头,心砰砰乱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金崇文,生怕他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端倪发现她是在说谎,她此时此刻只希冀着他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静默了许久之后,金崇文忽然笑了一声,道:“难怪我觉得腰酸背疼,原来是酒后雄风吗?” . . . . 第24章 惶惶然 金崇文是不太相信自己酒后就能突然之间雄风大振还能和卢小莲行床事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有自己的估量,若要是真的能酒后起兴,他还吃什么药?还看什么房中术?每天喝酒不就行了? 可当他去问了锦绣和绿兰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他自己都很意外的答案。 锦绣道:“是大爷让我去把奶奶叫到屋子里面来的呀,后来大爷就在房里和奶奶……声音可大了……后来要不是珠玉姐姐来了……” 绿兰在旁边笑道:“大爷是不是已经好了?再不用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啦?” 金崇文疑惑地回想了一下,可醉酒之后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若去回想,也只能勉强想起来他和濮阳钧在一起喝酒,然后喝醉了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找不到证据,便也只能相信这些说辞了——再加上在他心中,卢小莲就是一个老实安分没有坏心眼的淳朴女人,大可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来骗自己,于是便也把这事情放下。 甚至他心中还有几分高兴,想到酒后就能恢复雄风,他就已经想到自己好好修习房中术又好好吃药之后,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 过了几日,等了许久的朝廷边关新政终于出了,金崇文和濮阳钧一行人也开始着手要去边关做买卖,故而也没多少时间放在家里面。 这让卢小莲松了口气——那一日金崇文虽说是信了她的说辞,但后来又找了绿兰锦绣她们来问,她们自然是不知道房中究竟是什么情形的,于是只说的确听到了一些动静,到后来他也只好是不得不信了。 可她还是无法踏实下来,一想到她落在了濮阳钧手里的小衣,又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便坐立不安,简直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情。 现在金崇文有别的事情忙,不再琢磨这些房中的事情,倒是让卢小莲十分庆幸了,她安慰着自己,现在反正不用去应付金崇文,更不用担心会遇着濮阳钧,她只用好好呆在家里,不出门不吭声,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淡去。 但人生当中有太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就在卢小莲想专心在家里面研究缂丝的时候,金老太太忽然来了兴致,说是要去城外的法严寺拜一拜。 虽然金家现在是叶氏当家,但叶氏通常是不会驳回老太太的要求,于是一听说老太太想去法严寺,便立刻安排了车马,又亲自去了一趟东院,问老太太想什么时候过去。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道:“等过两日吧!让文哥儿媳妇和我一块儿去好了,过去住十日,也不用你跟着,省得家里面离了你,就乱了套。” 叶氏笑了笑,一边差人去把卢小莲叫来,一边笑道:“最近天气也好,法严寺正好在山上,想来这时候去住一段时间,也是让人松快。” 老太太道:“这倒是其次,还是要带着文哥儿媳妇去拜一拜菩萨,既然当初是在法严寺算出的生辰八字,这次也算是还愿了。” 叶氏不置可否,等到卢小莲来了,便把这事情说了个明白,然后道:“最近文哥儿也是在外面忙活,没什么空在家里,你陪着老太太一起去法严寺住几日也正好当做散散心了。” 卢小莲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问道:“那我便回去让绿兰他们去收拾一些简单的衣服了?” 叶氏点了点头,道:“记得把丫鬟婆子都带齐全了,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人多一些,就更周全一些。” 卢小莲听着这话,急忙应了下来。 老太太笑着看了一眼卢小莲,问道:“你嫁给文哥儿掐指一算也快半年了,可有好消息了没有?” 卢小莲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这……这还没有呢……” 老太太脸上笑意淡了些,一本正经道:“如此,正是因为没有去法严寺还愿的缘故呢!这次你与我一起去法严寺,一定要好好还愿好好拜佛,心诚则灵。” . 卢小莲回去让绿兰和锦绣收拾了些衣裳,然后便问了绿兰和锦绣谁愿意一起去法严寺。 锦绣想了想,道:“奴婢想留在家里,锦绒最近又有些不好,奴婢还想照拂一二。” 卢小莲点了头,看向了绿兰,问道:“你呢?” 绿兰笑道:“奴婢自然是要跟着奶奶了。” 卢小莲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便交给你安排了,还要带上几个小丫头。” 绿兰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了,奶奶放心便是了。” 锦绣看着绿兰走了,踟蹰了好一会儿,然后上前了一步,向卢小莲说道:“奶奶是不是对绿兰太过宽和了?这些事情都交给她,指不定将来她要狂成什么样——她从前就不是省油的灯。” 卢小莲心中正是烦闷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锦绣说这些,于是只摆了摆手,道:“若你愿意,也可以去帮衬着绿兰一起。” 锦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 如今南院的大丫鬟就只剩了绿兰和锦绣两人,虽说叶氏说了等开春就给补齐了人数,但到现在还迟迟未动。绿兰和锦绣之间的关系原本也不太和睦,之前她们同是金崇文的通房,为了爬床也是争了个你死我活,现在想要平和相处也几乎不太可能。 锦绣不觉得绿兰是什么好人,反过来亦然,只是她们两人在对待卢小莲的态度上有些不同了。 绿兰自从与卢小莲学了缂丝,便真心诚意地对待她,不仅把卢小莲生活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还会帮着卢小莲做一些事情,提醒她一些她大约会遗漏的细节。而锦绣则不然,她心中南院虽然已经有了卢小莲嫁进来做了正房奶奶,但卢小莲出身摆在那里,金家的主子明显还是金崇文,故而她便是对金崇文更亲近一些了。 有这么个不同,两人行事上自然也是不一样。 当然,这些弯弯绕卢小莲不知道,她也没心思去探究。 . 第二日一早,卢小莲便和老太太一起上了马车,往法严寺去了。 老太太脸上神情总是和蔼可亲的,她拉着卢小莲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子息的重要和当初如何从法严寺求了八字,又怎么派人到处去找八字相合的女子。 “当初花了好多功夫,才请了法严寺的道恒法师来给文哥儿算了一卦,说是只有命定的八字的女人,才能让他留下子嗣。”老太太看着卢小莲说道,“后来我就派人先在京城里面细细寻访,然后便去了潞城,恰好就得知了你的八字。” 卢小莲略有些尴尬,这件事情对于老太太来说可能是高兴的值得怀念的,毕竟她给她的孙子找到了这么一个据说宜男的女人,但对她来说,却有些荒谬了,她因为她的八字,就被自己的兄长给卖去了金家……她低了头,然后便抬手给老太太倒了热茶:“老太太喝点茶吧,这边还有点心。出城去法严寺还有好长一段路,老太太不如歇一歇。” 老太太盯了卢小莲好一会儿,接了热茶,只浅浅抿了一口,然后便放在旁边了。她带着几分探究的语气又问道:“你与文哥儿之间,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卢小莲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大爷现在也在吃药……想来……想来再过些日子,就会有了吧……” 老太太道:“药不可多吃,吃多了便会伤了身子。” 卢小莲低了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老太太忽然冷哼了一声,道:“你能嫁到金家来,就是要给金家开枝散叶的。太太不说你什么,那是太太对文哥儿都不太关心!你可别以为我老婆子在家中什么都不知道!” 卢小莲听着最后一句话,忽然背后冷汗乍起,更加不敢抬头了。 . 到了法严寺,在山门前下了马车,卢小莲刚一站定,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闻氏。 等到老太太也下来了,闻氏和濮阳太太就已经笑着过来打招呼。 濮阳太太道:“没想到今日会遇着金老太太您——小莲是陪着老太太来礼佛的吗?” 卢小莲有些拘谨地点了头。 老太太见着濮阳太太,脸上笑容倒是更慈祥了几分,道:“正是,再过十日就是文殊菩萨诞辰,我便带着文哥儿媳妇一起,打算在法严寺住上十日。” 濮阳太太笑道:“我也是带着钧哥儿媳妇来准备住上十日,这真是缘分了——一会儿就让他们把禅房安排在一起,闲下来时候,还能相互之间聊一聊。” 老太太笑道:“这太好不过,钧哥儿媳妇也在,正好让文哥儿媳妇和她一起学一学大家之道了。” 这话说得卢小莲脸一白,只低了头不吭声。 . . . . . 第25章 宝相庄严 进去了法严寺中,老太太先带着卢小莲去见了道恒大师,一番拜谢之后,然后便跟随了小沙弥去到禅房。到了中午用过了简单的斋饭,老太太自去歇息,而卢小莲毫无睡意,只好在另一间禅房中无所事事地坐在了茶几旁边。 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些事情来做的时候,忽然外面通传说闻氏来了,卢小莲便急忙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闻氏带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在旁边坐了,口中笑道:“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在法严寺会遇到你呢!这儿是一些素斋点心,是从家里面带来的,你尝尝看可还喜欢?”一边说着,她便把食盒中那点心碟子取了出来,放在了旁边。 卢小莲看过去,只见是一些做得十分精巧的点心,只是现在刚用了午饭,倒是没什么胃口。 闻氏倒也善解人意,笑道:“若是这会儿没胃口,便放在一边吧!我也是中午吃了午饭觉得无聊了,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卢小莲也笑了起来,道:“还好姐姐过来了,否则我一个人也是坐在这里发呆。” 闻氏道:“我也是跟着太太过来散散心,本来琢磨着若是无事可做,就只好蒙头大睡了,还好遇上你,省得我睡得日夜颠倒还怕被人说没有大家风范。” 卢小莲噗嗤一笑,道:“我还没想到可以蒙头睡觉呢,就光琢磨着能做什么了,可惜在这寺庙当中,能做的事情也少。” 闻氏道:“法严寺供奉的文殊菩萨听说特别灵验,一会儿我们可以去拜一拜。” 卢小莲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从前听说,拜文殊菩萨……是求智慧无双?” 闻氏笑道:“升官发财求平安,你想求什么便拜一拜了,世人万万千,菩萨哪里能一个个都管得过来?不过是求个心安。” 卢小莲倒是老老实实点了头,道:“那我们一会儿就去拜一拜吧!” 这么一说定,两人便只带了贴身的丫鬟,然后就往后头大殿去拜菩萨了。 这法严寺中的文殊菩萨据说特别灵验,虽然是午后,但前来拜佛的人还是很多,许多虔诚的信徒或者心中有求的百姓在菩萨脚下烧香磕头,大殿当中烟雾袅绕,倒是真的给那泥塑金身的菩萨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闻氏让人去买了香,然后分了卢小莲三炷,也跟着进去了大殿惨败了起来。 卢小莲只跟在后面,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出来自己想要求个什么,于是只脑袋空空地磕头,再然后就是懵懵懂懂地起了身,又跟着闻氏出去了。 两人在前头的几个大殿都逛过,然后就去了后面的佛塔转了转,最后还是回去了禅房当中去说闲话了。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卢小莲每日不是和闻氏一起说闲话,便是跟着老太太一起听大师说佛法,每日里觉得日子悠长,有些难以消磨。 . 日子离文殊菩萨诞辰越来越近,法严寺中便越来越热闹了起来,有许多佛教的画卷都被搬了出来,挂在了各个大殿当中,用来布置佛堂的盛况。 这倒是让卢小莲有些高兴——除了与闻氏叙话之外,她又有了别的事情可做。她如今便趁着清晨或者傍晚人少的时候,让绿兰跟着,去一幅幅地临摹那些古画,用作他日摹缂。闻氏起先还有些兴致,后面跟着看了一早上,也觉得有些无趣,便只剩下了卢小莲一人了。 这些画卷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吸引了卢小莲,京中的文人骚客们也因为法严寺这样的大手笔而蠢蠢欲动了,他们三五成群地往法严寺来观看,如此一来,法严寺中便更加热闹了。 濮阳钧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法严寺的——他是知道闻氏和濮阳太太在法严寺礼佛的事情,但原本并不打算来参合女眷当中的事情,但却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想要搭上的崔相的小公子崔洋会到法严寺来观摩古画,于是为了讨好这位崔公子,他便带着家里面的一副古画也往法严寺来了。 他深知要讨好那位崔公子不能太过刻意,是要装作偶遇的样子才是水到渠成,于是他天一亮就到了法严寺,正要去禅房顺便给濮阳太太请安的时候,他便看到了早上一个人带着画具去临摹古画的卢小莲。 停下脚步,他盯着卢小莲看了一会儿,便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旁边的仆从,道:“你们先去见太太,说我这会儿肚子饿了,去僧房找些吃的再回来。” 旁边的人自然是应了下来,然后便先行离去了。 濮阳钧远远地跟在了卢小莲身后,看着她在一个偏僻的小殿外停了下来,在回廊下坐了,再摆开画具开始临摹,他微微眯了眼睛,然后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 “小莲。”他非常自然地抚上了卢小莲的手,然后把她的惊慌失措都看在了眼里,“真没想到,在这里又能见面,这算不算缘分?” 卢小莲倏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当中画具画纸扔了一地,她也无暇去管那些,只慌乱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眶都要红了:“你不要过来!” 濮阳钧有些玩味地笑了笑,道:“那你过来么?说实话,我有些想你了,小莲。” 卢小莲咽了下口水,盯紧了他的动作,声音却是在发抖:“那天只是个意外,那天也是个错误,最好的办法是我们都忘掉那些,当做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濮阳钧闲闲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忘?明明是那样美好的相遇,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特别契合吗?我想,我要比我那表弟有用太多了吧?作为一个女人,你有什么不满意又需要遗忘的呢?”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压根儿不敢去看他了,口中只道:“你也知道我是你表弟的妻子,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两家的亲戚关系?” 濮阳钧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但卢小莲并没有看到——他上前了两步,然后看着卢小莲一步一步后退到了墙边,再伸出手,把她圈在了自己和那墙壁之间,口中道:“我想,如果是真心的喜爱,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不是吗?我喜欢你,不因为你是我表弟的女人,是因为我觉得你美若天仙,是因为我觉得这世上只有你与我最契合——小莲,你自己也一定感受到了,不是吗?” 卢小莲逃无可逃,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几乎是要崩溃,又要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敢让别人听到。她哀声求饶:“濮阳大爷,求你看在,看在两家关系的份上……就放过我吧……” 濮阳钧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又引着她的手去摸他,就算她握成拳也轻而易举地让她松开…… . 绮罗纤缕见肌肤,衣褪半,重重湿作胭脂透。 墙阴花浓,绿杨摇曳,花嫩不经揉。 . 崔洋弯下腰,捡起了一张画纸,上面草草地临摹了前朝书法家米瑶的《七佛》,虽然画笔潦草,但已经勾勒出了其精髓。 他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可抬眼看去,周围并没有人,也不知这画纸从何而来。 东风徐徐,他循着风来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便看到了更多散落的画纸,还有那些纸上虽然不成熟但已经十分有神|韵的临摹画作。 . . . 第26章 虚情假意 崔洋看到濮阳钧的时候,心中闪过了一些厌恶。他皱着眉头看着濮阳钧匆忙遮住了身后的人,又看着他涨紫了脸对着自己讨好地笑,只觉得十分荒谬,于是也没心情去探寻这画纸来自何方,又是谁画了这些草稿,便转了身,打算原路返回了。 那边濮阳钧却有些急了,他到这法严寺来就是为了崔洋,现在好容易遇到了,可时机又不对,眼看着那边崔洋要走,这边卢小莲眼泪汪汪好像下一秒就要尖叫出来,他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他咬了咬牙,却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先安抚卢小莲——崔洋走了,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凑过去,这会儿要是让卢小莲不管不顾闹起来,那就是脸面都要没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了泪水涟涟的卢小莲,温声道:“小莲,你放心吧,今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卢小莲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人来过,她只想着自己这还是在外面,又是白天,竟然和濮阳钧又发生了关系,简直是脑子一片乱纷纷,恨不得直接撞墙去死了一了百了。 濮阳钧又道:“小莲,你也不要害怕,我们的关系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我是真的喜欢你。” 卢小莲乍一听这句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濮阳钧的情话款款——这分明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为什么他会这么大无畏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呢? 濮阳钧抬手给她拉上了外裳,又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在金家过得肯定不太舒心,起码文哥儿在这人事上,让你受委屈了吧?将来若是文哥儿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好了,我来替你出气,好不好?” 卢小莲有些迷惑,她懵懵懂懂地抬头去看濮阳钧,然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有坦然又温柔的笑容。 “好了,我送你回禅房去休息吧——是不是走不动了?我来背着你回去。”濮阳钧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示意她爬上来,又顺手把散落在地上的画具给捡了起来,口中又道,“刚才有些画纸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回头我让闻氏给你找些画纸来就好了。” 卢小莲踟蹰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腿一软,趴在了濮阳钧的背上,却一直没有吭声。 濮阳钧无声地笑了一笑,起身把她托好,避过了寺庙中人,便送她回去禅房了。 大约是老天眷顾,他们俩运气极好,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撞见,就是回了禅房连绿兰也没碰到,一直到濮阳钧走了,卢小莲自己扶着酸胀的腰腿起身去找换洗的衣服时候,绿兰才拿着食盒从外面进来。 这些天卢小莲早上出去临摹画画绿兰是知道的,因是在寺庙中,大早上的没什么外人,于是才没有那么多人跟着她。绿兰看了看时辰,一边把食盒中的早饭给拿出来,一边笑道:“奶奶今天回来得比昨天还早一些呢!”顿了顿,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卢小莲不太自然的站姿,于是又问道,“奶奶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卢小莲仓促地摆了摆手,道:“刚才在小殿外头,一不留神滑了一跤,便回来了想找件衣服换了。” 绿兰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转身去给她找衣服,又关切问道:“要不要找个师傅来看看?若是伤着筋骨了可不太好。” 卢小莲略有些尴尬地在旁边坐了,道:“也不必,就是跌了一跤,画纸画具都摔了一地,正好又起了风,只把这些画笔颜料给找回来了,画纸都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 绿兰道:“这有什么?一会儿用了早饭,奴婢陪着奶奶一起去前头看看好了,这法严寺中也没多少人,又是大早上的,说不定是哪个扫地僧人就捡到了。” 卢小莲见绿兰这样自然的态度,心中也有些微微放下,只是临了到要换衣服的时候,又十分纠结了……若是要绿兰伺候,那必然会让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若不要她伺候,便显得有些刻意。 而绿兰仿佛是看穿了卢小莲的心思一样,她笑道:“想着奶奶肯定还要净面梳洗,奴婢先出去端一盆热水来,要委屈奶奶自己换一下衣裳了。” 听着这话,卢小莲松了口气,一口就应了下来。 换了衣服重新净面梳洗过后,卢小莲匆忙吃了些早饭,便带着绿兰出了禅房,去前头找自己的画纸了——嘴上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她却是想避过濮阳钧。 既然濮阳钧来了,就一定会去给濮阳太太请安,接着濮阳太太肯定会和老太太一起说笑,到那时候她必然要和濮阳钧再见面,她实在是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了,于是只好找了个借口就先行离开。 重新回到了那小殿旁边,卢小莲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与濮阳钧发生关系的那小角落,却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锦袍的英俊青年站在那里,手里正好拿着的就是她之前散落的画纸。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画纸,原因无他,这画纸是她从闻氏那里借的,乃是所谓的粉笺,在法严寺中是独一份。 虽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画纸,可她还是犹豫了,这青年的服饰打扮一看便是达官显贵,说不定比濮阳家还要更大官更有权势,她有些拿不住若是这么上前去直接讨要,会不会惹了这位贵公子不高兴,又扯出别的事情来。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一咬牙上了前,先行了礼,然后便是开门见山的询问了。她道:“这位公子,你手中的粉笺是奴家早上不慎遗失的,不知可否还给奴家?” 这青年抬眼看向了卢小莲,仿佛有些讶异:“这纸上的画是你画的?” 卢小莲并不敢抬头,只恭恭敬敬笑道:“奴家不才,是照着寺院中挂着的画儿临摹的。” 青年笑了笑,倒是十分爽快地把手中这一沓画纸还给了她,又道:“我早上在这小殿外捡到,只觉得这画虽然是临摹的,但却有风骨,于是还十分好奇是谁画的,真没想到。”顿了顿,他又道,“不知能否知道姑娘——小奶奶?太太?的姓名?”他说着说着注意到了卢小莲的妇人模样的发髻,于是改了好几个说辞,说到最后,他自己倒是笑了起来,“我叫崔洋,如今在画院中做侍诏。” 卢小莲有些仓促地把自己的画纸接了过来,仍然不太敢抬头,只低声道:“奴家……奴家金卢氏……” 崔洋颇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手中的画作,真心实意道:“若假以时日,勤加练习,说不定能成为一代画师,到时候也能算是女中才子了。” 卢小莲听着这样的夸奖,脸情不自禁红了又红,最后是匆忙谢过之后,便匆忙离开了。 崔洋有些感慨地看着卢小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了身往前头去看那些好不容易才挂出来开放参观的古董画作了。 . 文殊菩萨诞辰之后,老太太便带着卢小莲离开法严寺回去了金家。 回去路上,照例是说了要卢小莲早日为金家开枝散叶的话语,老太太的态度倒是比去法严寺之前更加严厉了些。 她道:“文哥儿对你也是一心一意了,从前文哥儿房里多少漂亮丫头?现在只有你一个,可见文哥儿对你的用心,你也要好好回报文哥儿,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才是。” 卢小莲不敢应这句话,却又不敢摇头,于是只好低着头听着。 老太太见她这样态度,便有些气恼了,道:“你已经是我们金家人,便要为金家生儿子,知道吗?” 卢小莲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敢辩驳,只好应了一声。 老太太这才脸上勉强有了些笑意,然后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从法严寺的道恒大师那里听到的佛法。 . 事到如今,卢小莲已经不太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简单的金崇文有隐疾又无法行人事导致她无法怀孕生子也就罢了,她还有个说辞能辩驳一二,可谁知道她现在又和濮阳钧有了那不轨的关系?虽然只有两次,谁知道今后还会有怎样荒诞的后续?她并不认为濮阳钧是什么好人,可她现在没有人可以求助。 金崇文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帮她,叶氏是金崇文的母亲又是濮阳钧的姨妈,当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她出头,老太太从来都是哪怕金崇文不举也要她生孩子的固执态度;她的娘家远在潞城又无权无势甚至因为这桩买卖的亲事已经断了联系……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她不敢去想将来,也不敢去面对现在。 她几乎就要觉得,此时此刻除了撞墙去死以外,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扶着绿兰进去了南院,路过书房时候看了一眼金崇文正在里面看书,卢小莲回去了房间当中换了衣服,然后回去了织机旁边坐了下来。 抚过那些细腻柔滑的丝线,她终于微微有些平静了。 . . 第27章 稻草 刚刚过了端午,卢小莲忽然收到了娘家送来的信。 信里面长篇大论地述说了家里面的困难,最后提出想要卢小莲接济一下娘家,可不能因为嫁到了京城,就把娘家给忘了,做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卢小莲咬着牙看完了,然后转头去问那送信来的人,问家中是什么情形。 那送信来的人卢小莲也认识,是从前卢母身边的一个婆子刘氏,她在卢家许多年,卢小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刘氏明显犹豫了一会儿,她看了卢小莲一眼,一低头就抽了帕子开始抹眼泪,然后哭哭啼啼地说卢家现在不好了,田庄上收益不好,卢母又病了。 卢小莲一听卢母病了,便觉得有些担忧了,于是又追问道:“我阿娘是什么病?请了大夫没有?” 刘氏低着头抽噎道:“已经请了大夫,大夫开了方子里面都是人参鹿茸,家里面为了买药,也快没钱了。” 卢小莲皱了眉,却有些不信了,她道:“我阿娘身子向来硬朗,怎么会需要吃人参鹿茸这些?你可不是骗我吧?” 刘氏愣了愣,忽然哭得声音更大了一些,只嚎啕道:“姑娘怎么能嫁了人就不管家里人了呢?那可是姑娘的亲生母亲!” 卢小莲懵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刘氏忽然就叫嚷了起来。 刘氏用帕子擦眼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道:“姑娘如今是飞上高枝了,就把根本都忘了!就连接济一下家中也不愿意!这样忘恩负义,哪里还算人?” 卢小莲又气又急,简直不知道为什么刘氏突然颠倒黑白地闹腾起来,最后狠狠一拍桌子,让绿兰过去把刘氏给拖了起来,一开口却忍不住掉了眼泪,道:“你连话都不说清楚,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嚷嚷,又是什么居心?” 刘氏瑟缩了一下,还想继续大哭的时候,却被绿兰给瞪了回去。 绿兰向卢小莲道:“奶奶,这人是不是真的从奶奶家里来的也不知道,这样撒泼耍赖的样子,看着倒是像来讹钱的,倒不如报官吧!” 这话一出,卢小莲还没开口,刘氏就已经软了下来,她跪倒在了地上,再没有之前那样跋扈飞扬的作风,只抽抽噎噎道:“是……是少奶奶教的……姑娘……姑娘我也是……也是不得已……” 卢小莲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问道:“是冯氏?” 刘氏低着头,道:“姑娘……我、我真没坏心……” 卢小莲仰着脸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又问道:“那我阿娘真的病了?” 刘氏支吾了一会儿,没有吭声。 绿兰道:“奶奶,这就是刁奴,看着奶奶心善好欺负,所以才过来大吵大闹,奶奶不要姑息了她。” 刘氏低着头,不敢开口。 卢小莲摆摆手起了身,从绿兰手里接了帕子来再一次擦了眼泪,然后慢慢走到了刘氏面前,道:“若我阿娘病了,你让我阿爹和阿娘到京城来,我来帮着他们寻医问药,其余的事情,便不用来找我了。你且回去问一问卢荷,当初那十两银子收下了,关系不就是断了吗?有什么脸面再过来吵吵闹闹?” 刘氏唯唯诺诺地低了头,只答了一声“是”。 卢小莲不欲再多说什么,让绿兰把刘氏客客气气地给送了出去。 等到绿兰出去了,卢小莲沮丧地坐回了椅子上,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 到了中午时候,老太太便派人到南院来叫卢小莲过去陪着用饭了。 卢小莲好容易收拾清楚,又用冰敷了好久,才让眼睛不那么红肿,然后便过去了。 她几乎能猜到老太太想说什么,自从从法严寺回来之后,老太太比叶氏还要热心她怀孕的事情,几乎是每个几日就要问询一番。 但这一次过去,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大约是早上南院刘氏大哭大闹的事情传了出去,老太太见到她的时候脸色特别严肃,一开口便是斥责。 “你也知道你是如何进的金家,你和卢家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便不许再进府!”老太太冷硬道,“咱们家也没有卢家这门亲戚,你也别胡乱应承了话,到时候惹了祸,你可是担不起的!” 卢小莲低下头,低声辩驳道:“我并没有应承什么,后来也让人把她送走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又道:“没有是最好,要我说,今后这种人就不要让她上门,直接让门口赶出去就行了!你得知道,你现在是金家人,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给金家开枝散叶。” 话最后还是绕回了开枝散叶上面,卢小莲无话可说,只能选择了沉默。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摆好了饭菜,老太太于是起了身往饭桌前走,一面走一面道:“想着你要过来,今日便做了些有助于你有孕的药膳,一会儿你一定要全部吃完了才能走。” 卢小莲看了一眼那药膳,大约已经有了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了。 . 晚间时候,金崇文从外面回来了,便拉拉扯扯地又要上床去。 卢小莲强打着精神应了,但上床之后金崇文仍然是那半死不活的行径,连坚持多一会儿都做不到,两人都无法得趣,最后金崇文便强压着她用了手。 金崇文一面动作一面道:“那次酒后,你觉得如何?” 仰躺在床上的卢小莲含糊道:“大爷雄风高涨。” 金崇文喜滋滋地拉着卢小莲的手道:“早知道我应该喝了酒再回来的!说不定就行了!” 卢小莲暗自长叹,心中苦闷且迷茫。 一夜不成功的颠鸾倒凤之后,金崇文得了个消息要去南边走一趟,于是喜滋滋地出了门。 而卢小莲则躺倒床上,病了。 忧心忡忡郁结于心,加上无处可发泄,她的病来得突然,却又好像是必然的一样。 . . . . 第28章 趁虚而入 这大约是卢小莲最无助的时候了。 此时此刻的金家,在她眼中就好似一个吃人的怪兽,她身处其中,且无法逃脱。 她身边没有陪伴的人,没有可以诉说的人,也没有可以救她脱离这里的人。 她缠绵病榻,每日里只觉得胸闷,偶尔又会发烧,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算了,却又不太敢去。 她觉得自己懦弱无能,觉得自己凄惨可悲,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她更惨的人了。 可她只躲在被子里面哭一哭,甚至在面对下人的时候,也要强颜欢笑,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悲悲戚戚。 叶氏对她倒是仁至义尽了,大夫请了,药材都备下,也说了只要能看好病,家中不会亏待她的话语;老太太虽然一心就想着孙子,但此时此刻也算是用了心,不仅有药膳,也差人送来了许多药材。 她喝着这黑漆漆的苦药,觉得生不如死。 闻氏就是这个时候来看她的。 带了一些如今京中流行的小玩意,闻氏亲自来到了房中,陪在卢小莲的床边坐下了,细声笑问:“怎么病了?大夫可说了原因?若是缺什么药材,只管打发人去我那里要就是了。” 卢小莲看了一眼闻氏,心情是复杂的。 鬼使神差一般,她忽然问道:“姐姐上回说,濮阳家上下也盼着姐姐早日生子……姐姐不急么?” 闻氏微微愣了一下,苦笑道:“怎么不急?只是……只是我们大爷并不愿意……如今我也是不再想这些了,当日的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他如今不愿意与我生儿育女却还愿意给我正房奶奶的体面,我也不多奢求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她,和当初的闻氏何其相像?只是她比不得闻氏,闻氏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濮阳家也愿意为她遮掩下来,还好声好气地对待她,若换做是她,便早就要休弃出家门,沉塘游街,被人唾骂致死了。 闻氏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还小呢,怀孕也不是说能怀就能怀上的,倒也不必太急。这也是要讲究缘分的。” 卢小莲忍不住哭了起来,道:“老太太催得厉害,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氏沉默了一会儿,她倒是也知道自己与卢小莲不一样,她娘家厉害,自己腰杆子也硬,在濮阳家说得上话也没人敢逼她,而卢小莲则是无依无靠一无所有,必然是没有自己这样底气的。她想了想,却也不知如何开解,只好道:“你就权当没听到你们老太太的催促好了。现在文哥儿也不在家,你能和谁怀孕去?不如好好把身体养好,以后再说吧!” 卢小莲静默了好半晌,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闻氏又劝解了她好多话语,只让她先以身体为重,不要想太多。 卢小莲闷闷地听了,只点了点头。这样的劝解对她来说并没有作用,但能有这么一个人来劝她,来与她说话,也算是聊胜于无,最起码能让她不再一个人呆着只能自我纠结。 闻氏走后,卢小莲喝了药就睡下了,到了晚些时候醒来,便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放了好些小玩意。 卢小莲问绿兰:“这是谁送来的?” 绿兰笑嘻嘻道:“是濮阳大奶奶后来差人又送来的,说是让奶奶闲了无事玩一玩,也省得在家里无聊。” 卢小莲拿了一个九连环来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倒是很感慨闻氏的贴心。放下九连环,又拿起了旁边的一个锦盒,她倒也没多想便打开,然后看到了一盒有十二色的颜料,里面还有一张洒金笺。 她眉头跳了一下,放下锦盒,拿出了洒金笺,却是一封信: . 小莲: 听闻你生病,吾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前来探望,只得先送一些小玩意,希望你能尽快养好病,早点儿好起来。吾甚想念你,只盼能再见。 钧,留。 . 卢小莲手一抖,差点儿把这洒金笺给扔了出去。 旁边绿兰倒是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只伸头看了一眼那锦盒中的颜料,然后笑道:“这是京中那什么翰墨轩出的颜料盒,据说一小盒就是一两银子,这么十二色,大概就是十二两银子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却觉得有些好笑了:这么一盒颜料,倒是比她当初被卖到卢家来的十两银子还要贵重。再看那洒金笺上的字句,她眼眶有些酸涩,只重新放回了那锦盒,然后推到了旁边去。 再去看其他的玩意儿,有一整套的毛笔,有五色的粉笺,还有装在琉璃罐子里面的干花,一套缂丝的香帕……林林种种应有尽有,每一样都精巧极了。 绿兰在旁边道:“这些东西送来的时候,把太太都吓了一跳呢,连连说濮阳大奶奶太破费了。” 卢小莲沉默地看着,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些大约有闻氏的主意,比如那九连环之类的,可看到了那锦盒中的信之后,她有些猜测,这究竟是闻氏要送的,还是濮阳钧的主意——若是濮阳钧的主意,那么闻氏难道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濮阳钧那不轨的关系吗? 她重新拿了那九连环把玩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上沉甸甸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濮阳家常常借着闻氏的名义差人送东西来,而每次送来的东西里面都夹杂着来自濮阳钧的书信,书信中倒是没说别的,只是日常的问候还不忘加上一句想念思念的话语。 这让卢小莲不敢再见闻氏了,她不清楚闻氏现在知道多少,也不知道闻氏是不是故意的试探,她甚至也不敢再去打开那些精巧的小玩意。 终于这一日,她又收到了濮阳家送来的一个锦盒,来人仍然说是他们家大奶奶打发送来的,她道了谢,然后回去了房中,打开之后又看到了濮阳钧的书信,还有一枚玉钗。颤抖着手打开那书信,这次信上却是问她,能不能见一面? 他在信中诉说着他的渴望和思念,描述着他的度日如年和心急如焚,说想见一面,说他已经坠入了爱恋当中,仿佛风雨中的孤舟,说她就是他的太阳,只有她才能拯救他于风雨。他还说他当然理解她的痛楚,他说他能感同身受。他说他想和她见面,想和她一起度过这样痛苦的日子,然后一起走向光明。 卢小莲合上信,这一次,她动摇了。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动摇,大约是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快要被这重重压力压垮的时候,来自濮阳钧的信已经成为了她的自我慰藉,可能又是他在说他能体会到她的痛苦的时候,她就已经动摇了。 . 濮阳钧在坚持地送了一个月东西之后,终于收到了回信。 他看着信上写的可以在观音成道日那一天在法华寺见面的字句,忍不住笑了一笑。 旁边的常随正好在给他添茶,见他脸上带笑,于是笑着问道:“大爷收到什么好消息啦?见者有赏吗?” 濮阳钧把这信折了折收在了袖子里面,慢条斯理道:“有赏,当然是有赏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起了身,去房中见闻氏了。 闻氏见他来了,原本是坐在桌前练字的,便放下了笔起身,温声问道:“大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濮阳钧道:“再过几日就是观音菩萨成道日,你去不去法华寺?” 闻氏想了想,道:“大爷也知道我平日里不信这个,倒不如问问太太要不要去了。” 濮阳钧笑道:“到时候法华寺还有个庙会,你不想去逛一逛了?” 闻氏连连摆手,道:“若大爷想凑热闹,自己去便好了,我是懒得凑这个热闹。” 濮阳钧目光闪烁了一下,笑道:“那好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闻氏道:“家里什么没有?大爷若想要带东西回来,便捡着大爷你自己喜欢就行了,不必想着我了。” 濮阳钧道:“既然如此,那天我就自己一个人逛去了。” 闻氏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大爷从来都对这些没兴趣的,怎么忽然想到去逛这个庙会?” 濮阳钧随口道:“前儿来了个什么外国船队,有许多稀奇玩意据说都在这个庙会上卖,我想着本就是在和那些外国人做生意,正好就去看看他们都在卖什么好了。” . 很快就到了观音菩萨成道日,那一日的法华寺,人山人海。 卢小莲坐在小轿里面,掀开帘角,看了一眼外面。 垂眸,她收回了手,心跳如雷。 . . . 第29章 饮鸩止渴 拜了观音,又供了一盏灯,卢小莲去到了偏殿中跪在了蒲团上,低声诵念着经文,让绿兰等人都在殿外等候。 那一首经文她念得心不在焉、颠三倒四,念到最后,也不知自己在念的究竟是什么。 外面阳光灿烂又明媚,而这偏殿当中,大约是因为那重重帷幔,关上了门,只觉得殿中昏沉,仿佛是压得极低的阴天,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来袭。 卢小莲低下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然后听到了另一边的小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沉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她不敢抬头,几乎是伏趴在了蒲团之上,直到一双温暖又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把她从蒲团上抱了起来。 是濮阳钧。 卢小莲不敢去看他,甚至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濮阳钧也不说话,只是熟练地穿过了那道小门,来到了偏殿旁边的一个窄小的僧房中。这僧房大约只是供僧人在念佛的间隙休息用的,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小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把卢小莲放在了那硬邦邦的小床之上,然后欺上前去,吻了吻她遮在眼睛上的手心,深情款款:“小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卢小莲一径沉默着,却是推开了他。 濮阳钧顺势在旁边坐下了,语气温和:“你身体好了?上次听闻氏说你病得厉害,只可惜我也不能去看你——文哥儿现在还在外头,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听说你们老太太为难你了?” 卢小莲悄悄放下了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濮阳钧柔和地看向了她,道:“金家的情形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们两家还是亲戚呢……你倒也不用怕,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差个人来找我就是了,若我不好出面的,我就让闻氏去一趟。”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道:“这样怎么行?” 濮阳钧正色道:“你难道以为我在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小莲,如果我比文哥儿遇到你更早一些,我一定会把你娶回家当正房奶奶的。” 卢小莲沉默了,只低着头,道:“别这样说……闻姐姐若是知道了……” 濮阳钧忙道:“好好,我不说,都依着你。” 卢小莲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了一声。 濮阳钧倒是不以为意,那甜言蜜语的情话层出不穷,直哄得她双颊通红,几乎是要言听计从。 他耐心极好,无论卢小莲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听下去,且无论听到什么,他也都会站在她的角度来一一劝解,若是她掉眼泪,他便在旁边递了帕子,若是她愤愤难平,便在旁边帮着说一说那些同仇敌忾的话语。 卢小莲几乎从来没有遇到有这么一个人,能这样体贴这样周到地与自己对谈,她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却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嫁给濮阳钧呢? 可是最后,这法华寺的幽会,还是在床上的缠绵中度过——这一次却是不同了,若说从前她还算是被强迫不出于本心,这次大抵能算是主动又是自愿。 她沉迷在这样的温柔体贴当中,心甘情愿地付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她大约也觉得自己马上走要走出困境——如果濮阳钧能帮她,她或许就能离开金家,或许……或许就不用再为那些事情苦恼了。 离开法华寺的时候,绿兰有些好奇地问道:“奶奶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脸上的气色都比早上来的时候要好太多了呢!” 卢小莲抿嘴一笑,道:“方才求了一支上上签,说是遇着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 绿兰也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难怪奶奶气色这样好!” 卢小莲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法华寺,然后恋恋不舍地上了轿子。 . 对濮阳钧来说,如此轻而易举地让卢小莲就松口吐露了真心,甚至算不得一件太有成就感的事情,他带着几分玩味地随便在庙会上买了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然后就回自己府上去了。 他先去把这些小玩意交给了闻氏,然后便坐在房里一边吃着冰镇的水果羹,一边笑道:“今日这么热,外头庙会上还是人山人海,所以才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闻氏随便翻了翻那些东西,道:“里面有些倒是可爱,不如送去给小莲玩好了。” 濮阳钧笑了笑,道:“这就随便你处置了,这些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只是胜在精巧少见。”顿了顿,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与文哥儿媳妇的关系倒是好,是因为能经常聊到一起么?” 闻氏笑了一声,道:“小莲为人单纯,我看她,就像看待自己妹妹一样。” 濮阳钧道:“若她真是你妹妹,倒是要少不少磋磨了,不是么?” 闻氏若有所感,只觉得他话中有话,于是扭头看向了他,微微挑眉,道:“大爷有什么想说?” 濮阳钧重新拿起了勺子,漫不经心道:“我想着,我们还是要个孩子,你觉得呢?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觉得可以一笔勾销了。” 闻氏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濮阳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慢慢吃完了那碗水果羹,然后便起身去书房了。 等到他走了,闻氏命人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最后却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 卢小莲再一次收到濮阳家送来的东西的时候,便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了。 打开了那锦盒,看到了一些很是新奇的玩意,有看起来稀奇古怪的六弦琴,还有制作精美的打开就能发出乐声的匣子,她却无心去看,只翻找着里面有没有来自濮阳钧的信。 可把那锦盒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一张纸一句话。 卢小莲颇有些失落,却并不敢去问。 她忽然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付出的那颗真心濮阳钧只是当做敷衍。 如此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地等了数日,从濮阳家又送了东西来,这次里面便有濮阳钧的信件了,上面写着的仍然是甜言蜜语,然后又约了她在外面的一家胭脂铺里面见面。 这一次卢小莲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是盛装打扮了,然后便随便扯了一个要去买胭脂的理由出了门,与濮阳钧在那胭脂铺里面见面。 然后,再然后,这样的见面成为了她苦闷之中的唯一解脱,一直到金崇文回到京城,而她悚然发现自己的月事许久没来,她给濮阳钧的书信都石沉大海…… . . . 第30章 杳无音信 一个人消失有多容易? 卢小莲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现在却纠结在了其中。 她写给濮阳钧的信恍若泥牛入海,半点儿回信也没有,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关系,濮阳钧也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样。 凄惶,这大约是她如今唯一的心境,她抚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心中空落落的。 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在困境面前,她选择了一条她认为正确的路,她以为她抓住的是一条救命的绳索,可到头来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可她又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走向了歧途,她不相信那个对自己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的男人只是在逢场作戏,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付出的一切爱慕都只是笑话。 已经是夏天了,蝉鸣阵阵。 她从床上起了身,走到了桌前坐下,提起笔,又开始写信。 她在信中诉说了担忧——她不敢那样直白地去说思念,可她又害怕他不懂自己的心,踟蹰良久,落笔寥寥,她的眼泪掉落在那粉笺上,一滴一滴好像绽放的花朵。 然而这封信送出去之后,仍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 金崇文回来的时候正好还赶上了老太太的生日。 他意气风发,带着许许多多的礼物,那十几个箱子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东院的正厅,他拉着老太太,挨个儿地把箱子打开,展示着那些新奇又精巧的礼物。 南边的东西向来在京城都是奇货可居的,尤其是绣品丝绸,在京中是一匹难求。这次金崇文回来,便带回了整整十箱丝绸绣品,他从里面挑选了那颜色稳重的特地来送给老太太,口中笑道:“我想着老太太年前时候还在说如今京中的绸缎也不好了,于是这次一去南边,看到了这些绸缎,便买了好些,专门给老太太您贺寿了。” 老太太眉开眼笑,口中却道:“我这样一个老婆子,哪里穿得了这么多,还是多孝敬你太太,还有也给小莲多置办一些——她年纪轻轻的,正是要打扮的时候。” 金崇文笑道:“太太和小莲我自然也有想到,但这些是专门给老太太您的。您可不许推辞了。” 老太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改明儿做了新衣服穿上,老了老了也爱俏打扮一番。”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又道:“这次去了南边,到下半年都不会走了吧?” 金崇文想了想,道:“到年底时候恐怕还要出去走一趟,和钧哥儿一起去北边把货给出了,然后年前就回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卢小莲,道:“文哥儿已经回来了,小莲你也要多努力呀!争取在年前的时候,能怀上个大胖小子。” 卢小莲的脸白了白,只低着头,不敢应“是”。 叶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金崇文,道:“老太太说的有理,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努力一番吧!” 金崇文搂了搂卢小莲的肩膀,道:“就请老太太和太太放心吧,这儿女之事,我也一定会放在心上的。” 老太太道:“这样最好了,这眼看着你也马上就能有出息,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在子嗣上更加是不可松懈的。” . 东院出来之后,叶氏叫了卢小莲去了正院。 叶氏知道金崇文的隐疾,也知道生子之事并非是卢小莲一人就能完成的,她无意去为难卢小莲,但既然老太太开了口,她也是不能不拿出个姿态的。 卢小莲跟在她身后去到正院,一路上都不太敢抬头。 叶氏见她这样,也只以为她是为难,于是宽慰她道:“虽然老太太那么说了又催得紧,你也不必太紧张,文哥儿这出去一趟,说不定身子有所好转,到时候自然就行了。” 卢小莲低声说“是”,仍然不敢抬头。 叶氏又道:“你放宽心,也不用太过焦急,闲下来做点别的事情也是好的。” 卢小莲声如蚊蚋,道:“我明白太太的意思。” 叶氏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平日里对你也放心,老太太虽然逼得紧又严厉,但毕竟是老人了,你多多宽容就是。”顿了顿,她又问道,“上几个月时候还看你在缂一副画,最近仿佛没见你动手了?” 卢小莲顿了顿,道:“天气热了,手上汗多,也不好再动织机。” 叶氏笑道:“我正想嘱咐你呢,这天气热,还是多多休息为好,不要太劳心劳神。” 卢小莲点了头,又紧张地陪着叶氏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会去南院了。 . 南院中,金崇文带回来的箱子又是摆满了一个正厅。 见到卢小莲回来了,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道:“快过来看,我也给你带了好多东西,这些纱绸正好夏天穿,凉快又吸汗,我看南边的女人们都穿这个,颜色也特别好看。” 卢小莲走过去看了看,又拿起了那些绸缎摸了一摸,果然是轻薄透气。 金崇文倒是没注意到她神色当中有些暗淡,只兴致勃勃地又找了一匣子珠钗出来,道:“这个是南珠做的,你在京中可能还不知道了,南珠是珍珠当中最好的,这么一匣子,可是贵重异常。就算是东珠也比不上的。” 卢小莲拿起一支珠钗看了看,那珠圆玉润,的确是比京中见过的珍珠都要好看太多。 金崇文又道:“不过钧哥儿前儿启程往东北区了,说不定也会带着珍珠回来,他给我来信的时候,我还让他给带点人参鹿茸回来呢。” 卢小莲乍一听到濮阳钧的名字,忽然有些怔忡了,喃喃问道:“去东北了吗?” 金崇文只以为她是随口一问,于是也就随便一笑,道:“对啊,开年时候我们就说好了,我去南边他去东北,到年底的时候,我和他就一起去西北把这些货都给出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些希冀:濮阳钧没有回她的信,那是因为他现在不在京中的原因吗? . . 第31章 蛛丝马迹 有时候人总会想着自欺欺人。 她大约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并不愿意承认。 趁着金崇文出门去和他那群公子哥们喝酒聚会的时候,卢小莲又给濮阳钧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信,她大着胆子在心中诉说了自己的苦闷和思念,并且在信中说她会等着他回来。 只是这一次,她却不敢让人送出去了。 她害怕了。 把信纸折成了一个七巧方胜的样子,她静默许久之后,将它放在了妆奁的最底下,然后再用红布遮上。 此时此刻的她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敢把这封信送出去,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妥。 下意识抚上了自己柔软的小腹,似乎能感受到里面那一个尚未成型或者已经开始成型的小生命,卢小莲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并不能留下来。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有些紧张不安。 外面忽然传来了绿兰的笑声,她转头去看,正好看到了绿兰拎着个篓子过来。 绿兰道:“这是大爷差人送回来的螃蟹,还是活的呢!奶奶看一看吗?大爷说晚上就吃螃蟹了呢!” 卢小莲勉强笑了笑,道:“这还没到吃螃蟹的时候吧?” 绿兰笑道:“按说的确没到,这会儿天气还热呢,也不知道大爷从哪里弄来的——奶奶你看,这螃蟹据说是海里面的,比平常看到的河蟹还要大很多呢!。” 卢小莲木木然起了身,走过去看了一眼,篓子里面的螃蟹们张牙舞爪,模样看起来的确与河蟹不同,只是那一模一样的钳子,也还是凶残地支着,片刻也不安分。 绿兰笑嘻嘻地把篓子给盖上,生怕那些螃蟹给爬了出来,又道:“奶奶想怎么吃?大爷说全都清蒸了,奶奶若想有别的吃法,奴婢便吩咐了小厨房去做。” 卢小莲摇了摇头,只道:“便按照大爷的吩咐来吧!” 绿兰应了一声,便让小丫头拎着那篓子出去了,她看了一眼卢小莲,道:“奶奶是心情不太好么?今日看着奶奶,一直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卢小莲抬眼看向绿兰,却还是摇头。 绿兰见她不愿说,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在旁边帮着卢小莲倒了热茶,又问了要不要去隔壁的书房画一画图样子。她虽然是金家的家生子,但自从跟着卢小莲学过缂丝之后,倒是对卢小莲真心实意了,许多事情她都很为着卢小莲着想。 卢小莲看着绿兰,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会愿意做大爷的通房丫头呢?是因为喜欢吗?” 绿兰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却笑道:“奶奶问得却是偏颇了,奴婢们到底是奴婢,哪里有资格对大爷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呢?做奴婢的想翻身做主子,那不就只有那么一条路么?否则奴婢将来还是嫁给一个奴婢,子子孙孙也都是做奴婢的命,谁会愿意呢?” 卢小莲怔忡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有理,的确是我想得偏颇了。” 绿兰道:“奶奶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卢小莲道:“只是一时间……想了起来……” 绿兰又道:“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想来奶奶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一时间没拐过弯去,所以想偏颇了。” 卢小莲讷讷地点了头,又不再吭声了。 . 到了傍晚的时候,金崇文回来了,小厨房便把清蒸的螃蟹给端了上来,又配上了黄酒和佐料,看起来诱人极了。 金崇文道:“这是从海上带回来的大螃蟹,你看看,是不是比我们吃过的河里的螃蟹要大多了?” 卢小莲陪着旁边坐着,却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书上见过了一句话,说孕妇不能食用蟹脚,若是吃多了,便会流产。她的心猛地一跳,目光飘向了那些已经不再张扬的红色的螃蟹腿。 金崇文玩心大起地掰下了螃蟹的两只大钳子,用那钳子去夹断了螃蟹的脚,口中道:“这些螃蟹运回来可费了好多功夫,不过好歹还是活的,我下午突然想起来,便赶紧让人把这螃蟹给送家里来了,否则死了也不能多吃了。” 卢小莲木木地点头,只是陪着笑,并没有吭声。 金崇文自己说得累了,便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了她,问道:“我回来这么久,你倒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在家里面有谁给你脸色看了?老太太是不是还催着你怀孕生孩子呢?那事情也急不来——不过这次倒是也不难了,我去了一趟南边,这次见着个好大夫,这大夫给我开了方子,今晚我们就试试看吧!” 卢小莲一愣,下意识看向了金崇文的下身。 金崇文嘿嘿一笑,道:“娘子就放心吧!这次真的不糊弄你了。” 卢小莲迅速地低下了头,简直不敢去想了。 她如今怀着身孕,现在和金崇文上床,会不会……会不会发生什么她自己都预想不到的事情? 这样的时候,若是上了床,会不会让金崇文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一时间,这样的问题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几乎都听不清金崇文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最后,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床,是不能上了。 . 吩咐了人换了陈酿来,卢小莲亲自给金崇文换上了那陈年老酒。 金崇文直摆手,道:“这可不行,我酒量不好,随便喝几杯就醉了,不行不行。” 卢小莲强作镇定又笑靥如花,道:“那就只喝一杯,就当是为了庆祝……庆祝大爷今日回来了。” 金崇文被她这一笑简直晃花了眼,于是便点了头,道:“那就说好了只能喝一杯,否则又醉成泥,什么都不能做了。” 卢小莲言笑晏晏:“是是,都听大爷的。” 金崇文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满满一杯陈酿——或者是这陈酿年份太足,又或者是金崇文的酒量实在太烂,后面虽然换了普通的酒水,没过一会儿,他还是醉得沉沉睡去了。 而卢小莲则长长松了口气。 在绿兰和锦绣的帮忙下,卢小莲把金崇文拖上了床,然后自己在旁边和衣躺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沉沉睡去的金崇文,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独自里面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了——无论今后是不是还能与濮阳钧继续下去,这个孩子,都不能留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看向了外面深黑如墨的天空。 . 这沉沉的一觉睡到了天亮,金崇文醒来的时候懊恼极了。 他气哼哼道:“我说了不要喝那陈酿……果然,这就一杯,我就被放倒了,这简直比蒙汗药还要灵验呢!” 卢小莲在绿兰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又梳了发髻,笑道:“这可足见大爷的酒量还要再锻炼一二呢!” 金崇文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却是冲着卢小莲笑:“娘子,一会儿你来给我梳个发髻可好?” 卢小莲从镜子里面看了他一眼,却想起了那些和濮阳钧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帮着濮阳钧梳过头发的。这么一想,她脸上竟然还带出了一些不自觉的微笑。 金崇文笑道:“想来娘子的手艺一定比绿兰锦绣她们好。” 卢小莲被这句话惊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低声道:“若是梳得不好,大爷也不能发火的。” 金崇文嬉笑着起了身,便在她旁边坐下了,然后道:“有什么好发火的?我自己的娘子给我梳的发髻,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发火的地方。” 卢小莲顿了顿,然后才拿起了梳子,沉默地给金崇文把散落的头发都挽了起来,梳在了头顶。 . “小莲,若今年年底的生意做得好了,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带着你去南边玩。”金崇文道,“南边比京城可要热闹太多啦,那儿可以出海去外头,洋人的稀罕玩意可多了。” 卢小莲有些麻木地点了头,从旁边的玉冠中选了一个,给金崇文带上。 金崇文目光扫过了这房中的陈设,忽然奇怪道:“家里面好些东西也都是外头的稀奇玩意,小莲,最近这是太太赏给你的吗?” 卢小莲一惊,顺着金崇文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都是之前濮阳钧借着闻氏的名义送来的玩意摆设,她之前也没多想就都摆在那里,却没想到金崇文才一回来,就发现这些东西的不一样了。 金崇文倒是没注意到她的错愕和惊讶,口中道:“太太果然还是喜欢你比较多,好些东西我从前说要买了放在家里把玩,她都只说我是败家子呢!” “也……也不是太太给的。”卢小莲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解释,“之前我病了一段日子,这些都是闻姐姐送来的。” 金崇文倒是意外了,他微微皱了眉,这一次他回头看向了卢小莲,道:“虽然我们家与濮阳家的关系亲近,但有些东西,尤其是这样贵重的,还是不要随便收下了。” . . . 第32章 欺骗与真相 晨起。 金崇文早早儿就起身出门了,说是和那群公子哥们约好了,要去京城外的庄子上钓鱼。 卢小莲起得迟了一些,等到起身洗漱时候,却忍不住干呕。 绿兰在旁边见着了,只默默地递了水和帕子,没有说话。 卢小莲心有余悸地回头去看绿兰,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绿兰静静地服侍着她换了衣服又梳了头发,然后在准备转身出去拿早饭的时候,被卢小莲拉住了。 “你……知道了?”卢小莲这样问道。 绿兰看向了她,仿佛是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跟着奶奶时候多一些,有些事情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奶奶也不必太揪心,这些事情我不会说给别人知道的。” 卢小莲有些惊讶,她嘴唇哆嗦了几下,问道:“你……你为什么不会告诉别人?” 绿兰安抚地笑了笑,道:“奶奶就当做我是承了奶奶的情分吧!当日奶奶教我缂丝,我便认下了这情分,缂丝不比寻常的刺绣,多少人拿着钱都学不来,奶奶说教便教了。”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或许奶奶只觉得是举手之劳,只是在我看来,就仿佛是再造之恩了。有了这么个手艺,哪怕他日我被赶出金家,也不愁没有立身之本。” 卢小莲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没有说话。 绿兰又道:“奶奶且放宽心,我去给奶奶拿了早饭过来。” 卢小莲点了头,然后便松开了她。 绿兰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早饭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大约也是她注意到了卢小莲最近口味变化。 卢小莲吃了一些,然后便推开了。 绿兰也没劝她多用一些,只让小丫头进来把这些给收走,等到屋子里面没有人了,她才又缓缓地开了口,道:“这话原是僭越了,可不得不说给奶奶听。奶奶腹中这孩子留不得,如今大爷已经回来了,濮阳大爷是万万不会认下此事的。哪怕退一万步,就好似当年时候我们家大爷那样,认下了与濮阳大奶奶的□□又如何?濮阳大奶奶闭门不出那么久,若不是闻家家世足够,恐怕濮阳大奶奶早就化作了一具白骨。奶奶难道觉得能比得过濮阳大奶奶么?” 卢小莲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一番话——可她自己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呢?可她却无法死心,这人生中第一次的爱恋,哪怕是错付了,也是不肯相信的。 绿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道:“这是昨儿从濮阳家送来的信。昨天送来的时候,大爷和太太都还在,我便没有给奶奶您。” 卢小莲先是激动,而后却是迟疑,她接了过来,却不敢拆开看。 绿兰道:“说句奶奶听着不高兴的话,奶奶从潞城来,却是不知道京城里面这些公子哥儿们是如何玩乐的。他们哪里有什么真心以待呢?奶奶的确是标致又出众,可濮阳大奶奶难道不好看?为什么濮阳大爷当初都不乐意和濮阳大奶奶一起,现在竟然会觉得奶奶千好万好?这不过就是濮阳大爷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卢小莲沉默地拆开了信封,然后一行一行看了下去。 . 濮阳钧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大约是小时候也曾经被逼着练过的,苍劲有力。 信中仍然是之前那样温柔的口吻,却说着冷硬的事实。 他说道,如若不是因为当日金崇文做出了那样不顾兄弟情分的事情,他大约是看也不会看她一眼的。他又说,他贪图的也不过是她鲜活美妙的*,和感情无关,又同情了她年纪轻轻只能守活寡,又说今后若她独守空闺饥渴难耐的时候,倒是可以来找他,他愿意来做这填补空虚寂寞的人。 卢小莲几乎不忍看下去,却又不得不含泪一行一行往下读。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不得不承认这封信上的字迹的确是出自了濮阳钧之手。 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她泣不成声。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喃喃自问,“这一定是骗我的。”她又这样说道,“这封信是他写了来骗我的,是不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绿兰抿了抿嘴唇,递了帕子给她,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再多劝什么了。 . 一边是言之凿凿的书信,一边是内心的不愿相信,卢小莲浑浑噩噩地在织机前面坐下了,却连动手的想法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氏身边的珠玉找了过来。 珠玉笑道:“可叫奴婢好找,奶奶快换身衣服,跟着奴婢一块儿去太太那边!濮阳大奶奶怀孕了,濮阳家来请咱们家过去聚一聚呢!” 卢小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蓦地回头看向了珠玉,却不太敢开口问。 珠玉哪里注意到那么多,只催着卢小莲起身去换了衣服,然后就引着她往正院去见了叶氏。 叶氏见着卢小莲,皱了皱眉,问答:“怎么脸色这么差?是晚上没有休息好么?” 卢小莲有些魂不守舍,道:“晚上睡得晚了些,又觉得热。” 叶氏听着这话,便向珠玉道:“南院多拨些冰块,文哥儿也是怕热。” 珠玉应了下来,也笑道:“最近是热得很,不过很快就立秋了,晚上便凉快了。” 叶氏点点头,拉着卢小莲的手往外走,口中道:“你还是得好好保重身体,文哥儿已经和我说了,他在南边看了个大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了。” 卢小莲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压根儿也不知道叶氏在说什么。 叶氏转而看了一眼卢小莲身后的绿兰和锦绣,笑道:“你和锦绣也跟在文哥儿身边许多年了,现在文哥儿身体又好了,干脆便让你们俩过了明路,抬了姨娘得个名分吧!” 这话一出,绿兰一惊,而锦绣则是一喜。 . 第33章 抉择 绿兰扭头去看锦绣,只见锦绣脸颊上已经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锦绣跪在了地上对叶氏谢恩,口中道:“多谢太太。” 而叶氏转而看向了她,温声笑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么?” 绿兰忽地一凛,一咬牙也跪下了,道:“太太……奴婢,奴婢不愿意……”她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也不要流露出丁点的害怕,“大爷之于奴婢,就恍若天上星辰,可望而不可及,并不敢争什么名分。” 叶氏有些玩味地笑了一声,道:“你也知道你是奴婢,怎么还有胆子嫌弃主子了?” 绿兰头低得更深了一些,道:“奴婢并不敢……奴婢是怕……是怕大爷不喜欢……” 叶氏着意看了一眼绿兰,转而去看卢小莲,道:“小莲你觉得呢?她总跟着你左右的,你觉得她足不足够做个姨娘?” 卢小莲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绿兰,忽然想起来绿兰很久之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绿兰说想求个恩典,让她好好儿出府婚配嫁人。她看着绿兰,又想到了自己。她自己是身不由己了,可绿兰并不是,她分明是有机会离开这里,去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的。 沉默了好久,久到叶氏都以为她不打算开口的时候,她慢慢道:“太太,虽然绿兰是奴婢,但这房中的事情,也要讲究一个两厢情愿。若是绿兰不愿意,那也就算了吧!”她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好,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个说辞来,“若是太太怕委屈了大爷,便再给南院调拨几个丫鬟好了。” 叶氏有些意外,她看了看卢小莲又看了看绿兰,最后是冷漠地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勉强了。只是绿兰也不必在南院伺候,就让郑家的领着她回去吧!” 绿兰听着这话,倒是真的松了口气,她悄悄儿看了卢小莲一眼,这会儿是真的很感念她了。 可卢小莲却有些担忧,她问道:“绿兰好歹也伺候了儿媳一场,倒是让她收拾了东西再出去吧?” 叶氏不冷不热道:“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可收拾的?你做当家奶奶的,可不能这么心软了。” 卢小莲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了绿兰的暗示的目光,最后只张了张嘴,没有把口中的话说下去。 . 叶氏并不太高兴,她这边带着卢小莲去了濮阳家,那边就吩咐了珠玉去找郑家带着绿兰出府去。 等到叶氏和卢小莲走了,珠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绿兰的脑袋道:“你平日里看着那么机灵,怎么今天犯了混?太太亲自开口,是多大的体面,你竟然还驳回去了!” 绿兰勉强笑了笑,道:“只是不想做姨娘了——谁乐意做个姨娘呢?” 珠玉道:“你出去了又能做什么?绿芳也不过是配了个管事,你现在得罪了太太,恐怕是连个好人家也找不到了。” 旁边锦绣阴阳怪气道:“这怕什么?我们绿兰肯定有好去处的。” 绿兰扫了一眼锦绣,哼道:“那是自然,我再怎么,也会比你过得好。” 锦绣道:“那便拭目以待了,若将来过得不好了,你来找我,我也一定会看在今日的份上,袖手旁观的呢!” 绿兰都懒得再搭理她,只向珠玉道:“我爹妈现在也不在京城,郑家就我哥哥嫂子还在,这会儿我回去了,恐怕要生许多事端出来。” 珠玉与绿兰的关系倒是还好,这会儿替她想了想,道:“你倒不如去绿芳那边,绿芳现在就住在后门边上,总比你回去跟着你哥哥嫂子要方便的。” 绿兰想了想,也不再多纠结什么,就离了正院去后门上找绿芳了。 . 绿芳是年头的时候借着过年的时候,郑家人进来磕头,然后求了恩典放出去,然后嫁给了金家的一个小管事王明,王明当初就一直爱慕着绿芳,故而两人成亲之后过得也算是和和美美。 绿芳原是在家里面做针线,忽然听说绿兰来了,生生一愣,又听着墙外的婆子们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绿兰驳了太太的面子被赶出来了,于是就心跳得很厉害了。 放下针线,绿芳起了身出门,远远的就看到珠玉和绿兰两人过来了。 走到跟前来,珠玉向绿芳道:“我是奉了太太的意思,让绿兰出来的。想着如今你们爹妈都不在京中,家里只有你们哥哥和嫂子,绿兰回去也诸多不便,就让她先暂时在你这里吧!” 绿芳先点头应下,然后问:“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方才我听着外面有人还说是兰兰驳了太太的面子?” 珠玉无奈道:“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太太今日想提拔她和锦绣做姨娘,没想到她张口就驳斥回去了,太太自然是不高兴了,于是就让她出来了。” 绿芳简直不敢相信了,她瞪了绿兰一眼,又拉着珠玉问了些事情,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送了珠玉离开。 转身回到房里,看到绿兰没事儿人一样在屋子里面喝水,绿芳便觉得有些生气了,道:“你从前费尽心机爬了大爷的床,这会儿有个机会当姨娘,怎么还给推了?” 绿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以前想做姨娘,这会儿不想做了呗!做姨娘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绿芳好笑道:“那你以为你今后还能做什么?既然太太发了话,恐怕就没什么好果子等着你吃了。” 绿兰道:“我算个什么,还值得太太一直记着?总之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家了倒也省了是非,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绿芳道:“这还能怎么因祸得福?你别把祸水引到家里来就是了——我一会儿去家里与哥哥嫂子商量一二,既然太太说了让你会郑家,你在我这里,说不定还要牵连我。” 绿兰也不以为意了,道:“那随便你们商量,大不了我去太太面前哭一哭,把身契拿到手,出府去自己过活。我好手好脚,难道还离了金家就过不下去了?” . . 第34章 难堪 绿兰锦绣等四人,当初也是叶氏精挑细选了送到金崇文身边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默许了她们四人与金崇文会发生关系,将来会成为他的通房或者姨娘。于是,绿兰的拒绝在叶氏看来就是不识抬举,她向卢小莲道:“等回去以后,我再选几个得用的人去南院,你好生看着,可不能再出一个绿兰那样的。” 此时此刻她们正在去濮阳家的路上,卢小莲一边是为了绿兰的事情担忧,一边是为了要见闻氏而忐忑,这会儿又听到了叶氏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过幸好叶氏这会儿仿佛不打算听她说什么,只继续道:“虽然文哥儿已经好了,但是你也要劝着他节制,若是纵欲太过,也是不行的。一切都是身体要紧——还有你自己的身体。” 卢小莲应了一声,深深地低着头。 叶氏忽然又道道:“你与钧哥儿媳妇关系向来亲近,一会儿去了,你便好好陪着她。” 卢小莲先点了点头,又觉得这话来得有些莫名。 旁边叶氏又道:“我们金家如今比不上濮阳家,这亲戚关系是有的,只是官职地位上……不谈也罢。闻家就更比不上了,文哥儿虽然与他们一起凑合着做些事情,但归根到底还是仰人鼻息,难得很。” 卢小莲不太明白叶氏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些,于是有些奇怪地看向了她,问道:“太太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些?” 叶氏叹道:“不过是感叹一二罢了。” 卢小莲直觉这话中还有未尽之意,她却不敢多问——此刻就算是问了,叶氏也答了,她恐怕也是没有多的心力去琢磨的。 说话间马车到了濮阳家门口,叶氏带着卢小莲下车进去了府中,然后叶氏去与濮阳太太说话,卢小莲就被人引着去找闻氏了。 . 闻氏见到卢小莲来了倒是十分高兴,她原是靠在躺椅上打瞌睡的,这会儿便坐起身子来,又让人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口中笑道:“我还想着你今儿会不会来呢!我想着上次你还说你喜欢茉莉花茶,这次就让人准备了些,你尝尝看可还地道?” 卢小莲十分拘谨地陪着她坐了,尝了一口茶,满口香味回荡。 闻氏笑道:“听说太太还在前头设宴,我是懒得过去了,就托大说想休息没露面。刚才我想若是你来了,要怎么去把你请过来呢?没想到我都还没琢磨出个主意呢,你就过来了。” 卢小莲略有些尴尬,道:“我来看姐姐那是应当的……就……”说到这里,她哽了一下,忽然觉得眼眶一酸就想落泪了。 闻氏微微蹙眉,语气有些急迫了:“小莲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事情你与我说,我帮着你就是了。” 卢小莲不敢抬头去看她,甚至也不敢掉眼泪,只闷声道:“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闻氏十分不放心,道:“有什么事情你与我说便是了,我向来把你当妹妹看待,你尽管可以放心的。” 卢小莲却更不敢抬头了,她听着闻氏这样温柔的话语,顿时只觉得自己好似那阴沟里面的老鼠一样。 .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堪过,就好像是一场大梦初醒,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丑陋和无耻。 她现在的处境,也不过是之前自己的放纵和荒诞的恶果——并不值得同情,甚至是应该被唾弃的。 她从濮阳钧那里得到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所谓的温柔,和毫不留情的抛弃,还有一个并不被期待并且必然会失去的胎儿。 她当然能说自己是被迫的——可最初的时候大约是,后来又哪里算呢? 低着头,她嚅嗫许久,终于是如释重负一样地低声开口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 闻氏看着卢小莲,轻轻叹了一声,让下人们先出去了,房中只剩了她们两人。 “若是做错了,改过就好。”她拍了拍卢小莲的肩膀,语气温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卢小莲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抱着闻氏的腰埋在她怀里大哭了起来。 闻氏摸了摸她的后背,耐心道:“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处理不来了,又不好意思对姨妈开口,我一会儿去和姨妈说好了。”见卢小莲并不应声,她又道,“或者你好好哭一场,发泄发泄,等一会儿再把事情说给我知道?” 卢小莲泪眼婆娑地抬头,道:“我对不起你……” 闻氏微微皱眉,却是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了?” 卢小莲胡乱擦了擦眼泪,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闻氏笑道:“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你只要把心态放平和了,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卢小莲看向卢氏,眼泪情不自禁地往外涌。 . 这件事情当中,她最对不起的,应该也就是闻氏了。 闻氏对她向来是如同对待亲妹妹一样,甚至……甚至比在家里面的时候,家里人都不比闻氏这样妥帖周到。 而她做了什么呢?她与濮阳钧在一起,然后还怀了濮阳钧的孩子。 当然,她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被迫的。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意外是被迫,可后来呢? 后来那一次次的幽会,后来那意乱情迷颠鸾倒凤,那都是什么呢? 她在困境当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捧着一杯温暖的□□,然后一股脑儿灌下肚子里面去,哪里去管了之后可能引起的洪水滔天? . 闻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笑道:“我思来想去,好像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想来呀,也是你自己想多了。” 卢小莲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我怀孕了。” 闻氏先是一喜,然后却是一愣——她也知道金崇文的情形,还知道金崇文之前都不在京城,若按照时间算,卢小莲是不可能怀孕的。想到这里,她拧着眉头道:“这怎么是好?干脆你留在我这里,就说是我让你陪着的,然后我悄悄儿找个婆子来,把这胎给落了。” 卢小莲万万没想到闻氏会是这样反应,接下来的话,她简直不敢说出口了。 闻氏又问道:“那……那人知不知道你怀孕了?他可有说什么?若你还和那人有来往,便快快断了吧!趁着现在姨妈不知道,文哥儿也不知道,免得今后生出大事来,便不好收拾了。你毕竟是个弱女子,又是孤身一人,娘家无法依靠……小莲,别的不提,你且看我,便是前车之鉴。” 卢小莲哽噎道:“我……我……姐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闻氏急忙安慰道:“我并不是要责备你什么,这世间,女人原就过得艰难,若无依仗,有行事踏错,便可能是万劫不复。可女人也是人,当然也有七情六欲,这婚姻之事上不如意的多,又不能如男人一样随心所欲,你我年纪都轻,这些……我都明白,当然也都能理解。尤其是文哥儿的情形……”顿了顿,她又道,“我如今也不过是要认命罢了,若有他途,我又怎么会还留在这里呢?” 卢小莲摇了摇头,好半晌才道:“我……我……孩子是濮阳表哥……的……” 闻氏又是一惊,眉头一紧:“他强迫你了?是不是他想报复文哥儿所以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 卢小莲不敢点头。 闻氏却是气恼极了,她甚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笑道:“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可说了这句,她自己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卢小莲递了帕子,又不太敢开口说下去。 闻氏重新坐下,微微平复了一会儿,接了卢小莲的帕子,然后道:“你且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他强迫了你,我便替你出了这个头,总不能让你卷到他们兄弟这破事里面。当初我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可你不一样。” 卢小莲静默了好久,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她与濮阳钧之间那些事情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闻氏听过之后,只是长长一叹,道:“小莲,你也太傻了。” 卢小莲泪眼朦胧,道:“我做错了事……我觉得我来说对不起都是矫情做作……这并不能把错误推给别人,终究还是我做错了。” 闻氏道:“这些且不论,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你肚子里面这个孩子给处理了吧!若是让姨妈和文哥儿知道……” 卢小莲犹豫了一会儿,却问道:“我……我能不能……见一下濮阳表哥?” 闻氏有些不忍:“他只是欺骗你的感情,这见面,不如不见。”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仿佛还是没有死心。 闻氏见状,发出了长长的一叹。 . . 第35章 一厢情愿? 闻氏大约能知道卢小莲的不甘心和不死心,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去把濮阳钧请来。 而卢小莲仿佛有些讶异,问道:“我们大爷说……濮阳表哥出京去了……?” 闻氏道:“说是要去,后来觉得天太热,也就让底下的人去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濮阳钧果然来了。 . 见到卢小莲,濮阳钧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神色,他眼中闪过了一些恼火,甚至连半分笑意也没有,只是转而看向了闻氏,问道:“奶奶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闻氏道:“你强迫小莲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小莲现在怀孕了。” 濮阳钧嗤笑一声,道:“我可没有强迫过谁,那都是她自愿的。”他看也不看卢小莲一眼,只深情款款地看着闻氏,“奶奶放心吧,如今奶奶怀孕,我当然会一心一意对待的。” 闻氏不置可否,转而向卢小莲道:“小莲,若有什么话想问,这便问了吧!” 卢小莲听着那句自愿的话的时候,已经脸色卡白了,她眼眶都是红的,问濮阳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报复文哥儿吗?” 濮阳钧颇有些无赖地笑了一声,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把我怎么样?金崇文做了那些事情,便早该想到有今日了。” 卢小莲惨淡地扯了扯嘴角,道:“所以全是我自己活该?” “当然是你自己活该。”濮阳钧道。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又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濮阳钧嘲讽道:“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就不要当真了。” 卢小莲抬眼看向他,在这一刻,她心中倒不是失望或者失落,甚至愤怒也说不上,只有一种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以后的淡定和洒脱,她甚至笑了起来,道:“我倒是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濮阳钧道:“你是说孩子?大可不必了,你留着给金家传宗接代好了……” 话音未落,卢小莲忽然一抬手就冲着他的脸挠了过去!濮阳钧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她在脸上抓出了三道血印子,顿时看起来狰狞极了! 濮阳钧大为光火,立时就把她甩开到旁边去,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卢小莲被掼在地上,好半晌才在闻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濮阳钧一摸自己脸上的血,顿时整个人都凶神恶煞起来,他道:“你不过是个山野村妇,还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敢对我动手?” 他这么一叫嚷,就惊动了外面的下人们。 可卢小莲这时候却并不害怕了,她冷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外面下人敲了门,闻氏按了一把卢小莲,向外面道:“没事,你们先退下吧!” 濮阳钧看向了闻氏,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女人在污蔑的可是我!” 闻氏不以为意,只道:“这事情原也是大爷你做得不对,小莲何其无辜呢?若说污蔑……这事情真算不得什么污蔑了,大爷只应该庆幸,此时此刻文哥儿不在,若是他在,说不得也要给大爷来一脚的。” 听着这话,濮阳钧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可并不知为什么,他却生生把一腔怒火给憋了回去,烦闷地抓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口中道:“我这得怎么出去见人?” 闻氏道:“就说是猫抓的——你等会儿抱着我的阿黄出去。” 濮阳钧没好气地起了身去找闻氏的猫,又狠狠瞪了一眼卢小莲,然后便抱着猫走了。 卢小莲侧耳去听外面濮阳钧怎么说自己被猫抓到,又转而去看闻氏,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闻氏叹了一声,道:“你倒是胆子打,若刚才他动了手,把你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卢小莲木木地坐下了,道:“我只恨,只恨我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 闻氏道:“罢了,也不要多想了,一会儿我去让人给姨妈带个话,你就留在这里,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去金家。” “不了,我留在这里,反而给姐姐添乱。”卢小莲这个时候倒是脑袋清醒了,“姐姐毕竟现在是双身子,还是顾着自己为先。” 闻氏道:“这有什么?就算我现在怀不上,他们也只会供着我的——你怕是不知道,我的父亲刚升了官进了政事堂,他们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听着这话,卢小莲倒是忽然明白了刚才濮阳钧为什么那样轻易地就应了闻氏的话,又那么乖顺地去找猫了。 闻氏又道:“他们倒是怕我走了呢,哪里敢不顺着我?” 卢小莲听着这话,又有些迷糊,于是小心翼翼问道:“那……姐姐怀孕……?” 闻氏轻笑了一声,道:“最初是想着,能怀孕生子,也算是弥补了当初我做的那些错事,算是弥合一下两家僵硬的关系了——后来谁知道我父亲突然升官呢?” 卢小莲忽然心生羡慕,可却也知道这些是她求也求不来的。 闻氏道:“所以你就放心在我这里留下吧,等把这些首尾都处理干净了,回去金家,你也好自处。”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道:“可……可我也不想留在金家……” 闻氏拧了眉头,问道:“那你想去哪里呢?你现在恐怕也不好回家的吧?” 卢小莲露出了一个十分迷茫的神色,道:“我也……我也不知道。” 闻氏道:“这世间对女子十分苛刻,你可得想得清楚明白了。” . 卢小莲心中是十分感激的,闻氏说了这么多话,没有哪一句是没有为她着想,甚至许多话她都没有奢望过能从别人那里听到,可闻氏却这样坦诚地全都说了出来。 她想,或许闻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贵人……遇着她了,她这辈子才开始有了转机。 但她却并没有听从闻氏的劝告留在濮阳家——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闻氏的帮助下过活,她总得要自己去面对这些事情。 更何况,她如今的处境艰难,也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实在不必也不应该去麻烦他人了。 . 在回去金家的马车上,叶氏说起了闻氏的父亲升官的事情。 叶氏道:“谁能想到闻尚书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闻相?原本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如今看着啊,倒是濮阳家高攀了闻家。”她看向了卢小莲,脸上是笑着的,“你与闻氏的关系向来都亲厚,这次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卢小莲说道,“只是聊了些家常,后来濮阳表哥来了,还不小心被闻姐姐的猫给抓了。” “按说怀孕了,就不该让猫儿狗儿之类的近身。”叶氏说道,“这也是太不小心了——你回去南院了也要更加注意一些,可别让那些猫猫狗狗进了院子。” 卢小莲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接着叶氏的话说了。 此时此刻她倒是比来的时候要从容淡定太多太多,她此刻想着的,是应该怎样离开金家而不受到牵连和抱负,想着想着,便想到了绿兰。 她斟酌了一会儿语句,然后道:“媳妇方才与钧大奶奶说话的时候,也说到了姨娘的事情,于是便一直想着,我们大爷房中人的确少了些,绿兰不乐意,便只有一个锦绣,不如太太做主,再给大爷纳一两个颜色好的。” 叶氏露出了一个十分欣慰的表情,道:“你这样说,显然是把文哥儿放在心上了。” . . . 第36章 人各有志 金崇文大约真的是大好了。 那边叶氏让锦绣过了明路给了名分,到了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锦绣的房中,然后便是一晚上的旖旎声音和颠鸾倒凤。 卢小莲却也没有回房,她坐在织机旁边,抚摸着自己还算是平坦的小腹,盘算着自己今后能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时至今日,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从卖到金家开始,就是一场悲剧的开端。 她所有的困局和无奈,也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可她也知道,现在去追根溯源也已经是无济于事,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无法给予现在的她任何帮助。 她所剩的还有什么呢?一副好皮囊——可惜已经嫁过人,不是当年那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了;一颗破釜沉舟的坚硬心灵——只是她手中并无刀斧,甚至要从何突破也无从知晓;一个即将给她带来灾难的未出世的胎儿——正好她也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然后呢?还有什么? 目光扫过了那织机,她有些苦涩地想到了自己的缂丝手艺——她有这么个能发家致富的手艺又能怎样呢?缂丝并不能让她脱离现在的困境。 门被敲响了两下,卢小莲转头去看门口,然后看到绿兰从外面悄悄进来了。 绿兰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那件衣服,她见着卢小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今日多谢奶奶给奴婢说话……” 卢小莲有些意外,她一边让绿兰在旁边坐了,一边问道:“我听太太说让你回家去了,怎么这会儿?” 绿兰拢了拢头发,道:“我托了个婆子,然后就进来了,想和奶奶说说话——我明儿准备求珠玉姐姐在太太面前说说话,把我的身契给拿回来,然后就离了金家。” 卢小莲听着这话,道:“倒也不必去求珠玉,我明儿去和太太讲一声吧!” 绿兰欲言又止,道:“这时节,奶奶还是不要为我做这些了,要是……要是这事情败露了,奶奶自保都难……” 卢小莲却是豁达了,道:“这有什么?我喜欢你为人,你在我身边时候又帮我那么多,此刻我帮着你拿回身契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你也别推脱了——你离开金家,你父母愿意么?听说你家中还有兄嫂,他们可有说什么?” 绿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兄嫂他们倒是巴不得我不在家呢,我在家吃饭,他们看着我就是红眉绿眼的,恨不得把我生吞了去。至于我爹娘,他们也管不了我。” 卢小莲又问:“可……你离了金家又准备做什么呢?” 绿兰道:“什么不能做?就算是继续做丫头,也不一定要做金家的丫头,京中这么多人家,我去别人家当个下人,不也一样?” 卢小莲轻叹了一声,道:“虽然离了金家也是好事,但也得想明白了才是……去了别家还是做丫头,将来难道也是要挣个姨娘?” 听着这话,绿兰倒是罕见地沉默了下去。她向来是口齿伶俐的,这会儿竟然无话可说了。过了好一会儿,她道:“我可不想做姨娘,若想做个姨娘,早上我何必开罪了太太?”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苦笑道,“我倒是也想做点别的,可我毕竟未嫁……也不好出去抛头露面。” 卢小莲想了想,道:“你针线做得好,倒是可以以此为生的。从前我还在家的时候,常常帮着我的母亲做针线拿去换钱。” 绿兰认真想了想,道:“这倒是我之前没有想到了——奶奶这么一说,我倒是豁然开朗。” 卢小莲真心实意道:“你之前跟着我学了缂丝,虽然还不甚熟练,但做一些简单的帕子腰带之类还是可以的,这些小玩意做起来不费时,也容易卖出去。” 绿兰听着这话,不知不觉红了眼眶,道:“奶奶教我缂丝,又帮着我在太太面前说话,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了。” 卢小莲道:“谈什么报答呢?你能过得好,我也是高兴的。毕竟我们也相识一场……”她轻叹了一声,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不知道我今后能怎样了,我做过最错的事情,大约就是那个时候轻信了濮阳钧吧!” 绿兰静默了一会儿,道:“奶奶不如去求着濮阳大奶奶帮帮忙?濮阳大奶奶若愿意帮忙,想来也是有解决之道的。” 卢小莲道:“闻姐姐现在也有孕在身,我并不想她为了这样的小事而伤神。” 绿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卢小莲看了一眼外面,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让人看到了,又惹一堆事情出来,倒是不好了。” 绿兰起了身,认认真真地谢过了卢小莲,然后便离开了。 . 第二日一早,卢小莲起身洗漱,正用早饭的时候,锦绣姗姗来迟。 锦绣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裳,样式精致,袖口还有十分素雅的绣花纹路,她娇娇娆娆地给卢小莲见了礼,然后便要服侍着卢小莲用早饭了。 卢小莲自己倒是一愣,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在大家门户里面还有个姨娘在正房旁边立规矩的事情,她看着锦绣在饭桌旁边站着,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锦绣口中道:“方才大爷走得急了,让我来给奶奶说一声,早上没法陪着奶奶用早饭了。” 卢小莲吃了一口粥,然后道:“无妨,你若是没别的事情,也先下去吧!” 锦绣听着这话,竟然露出了一个泫然欲泣的神色,哽噎道:“奶奶嫌弃奴婢了?” 卢小莲莫名有些厌烦,也没多少心思去和她消磨,简单直接地说道:“我这儿也不需要你在旁边伺候,你先下去吧!” 锦绣嘤嘤哭了一声,一扭身子就离开了。 卢小莲也没去看她,用过早饭之后,便去了正院给叶氏请安,顺便去讨要绿兰的身契。 一到正院,珠玉便迎了出来,悄声道:“奶奶早上给锦绣立规矩了?方才太太听到了倒是有些不高兴,奶奶小心着些呢!” 卢小莲觉得有些莫名,一边谢过了珠玉,一边进去了厅中,见到了叶氏。 果然,叶氏见到卢小莲,便道:“听说你早上给锦绣也立了规矩?我仿佛听着说她哭着出去了,难不成昨儿文哥儿没去你房中,你就排揎她了?” 卢小莲倒也没计较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只道:“儿媳倒是要到太太这里喊冤了,我心疼锦绣伺候了大爷一晚上,怜惜她辛苦,免了她在我跟前伺候立规矩,她自己哭了一场,也不知是我哪儿说错了话,倒是惹了她不高兴。” 听着这话,叶氏脸色缓和了一些,道:“竟是这样?倒是她没规矩了。” 卢小莲也不在意这些,只笑道:“儿媳今儿过来,还想求太太个恩典呢!” 叶氏道:“是有什么事情?” 卢小莲道:“昨儿我回去时候见着绿兰那一屋子的东西,倒是想着她伺候了我一场,也有些情分在,她如今虽然出去了,但未必能过得多好。想请太太把身契发还给她,让她好好出去过活。” 叶氏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心怎么如此之软?”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声,道,“前前后后你也说了好几次你与她的情分了,这次便依了你的意思,把身契发还给她好了。”一边说着,她吩咐了身边的管事媳妇,让她把绿兰的身契找出来去给她。 卢小莲急忙道了谢,道:“太太仁慈。” 叶氏道:“如今文哥儿已经大好了,你与文哥儿还是早些为子嗣打算吧!” 卢小莲垂眸想了一想,道:“都听太太吩咐。” 叶氏见她这样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十分满意。 . 到了中午的时候,卢小莲正在用午饭,金崇文便进来了。 他先换了衣服,然后陪着卢小莲坐了,简单吃了些饭菜,然后道:“我早上听说锦绣哭着跑出去,若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你做奶奶的,也就多担待一二吧!” 卢小莲倒是觉得十分好笑了,她都不知道锦绣这一哭,就能早上让叶氏问询一遍中午让金崇文来重复一次,也不知下午时候老太太是不是还要派人来说一说。这大约就是家生子的厉害之处了,金家上上下下的,那盘根错节的关系,锦绣只要有心,那些事情自然就要传到叶氏他们耳中去。 她看了一眼金崇文,道:“大爷放心吧,我自然不会为难锦绣的。” 金崇文讪讪地笑了笑,道:“我对娘子你也是一片真心,只是娘子也知道,每日里吃一样菜,再怎么鲜美也是会腻味的,偶尔换一换口味,才能保持长久的新鲜。” 卢小莲道:“大爷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金崇文仿佛是没想到卢小莲会这么豁达,于是腆着脸笑道:“娘子这么善解人意,倒是让为夫十分害羞了。” 卢小莲看向了他,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濮阳钧,心中有些感慨,这濮阳钧和他还真是表兄弟一对,做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倒是一脉相承的样子。 金崇文又道:“娘子放心,我对锦绣也不过是玩玩而已,不当真的。” 卢小莲应了一声,道:“大爷的心,我自然知道。” 金崇文听着这话,便十分高兴了,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就顺理成章地去了锦绣的屋子里面。 . 一连十日,金崇文都是在锦绣的屋子里面歇息,金家的下人们便开始议论纷纷。他们纷纷猜测着卢小莲是不是就要被休弃了,议论着锦绣能不能再进一步。 而锦绣自己得意极了,见到卢小莲的时候都无法掩饰住她脸上的嚣张神情,甚至行礼的时候都马马虎虎,连膝盖都不打弯了。 这一日,恰好绿兰来向卢小莲讨教缂丝的一个小手法,锦绣则是日常地到卢小莲跟前来耀武扬威,她们便遇上了。 见到绿兰,锦绣不自觉地拉了拉身上枣红色的纱裙,语调比平常还要更高一些,捏着嗓子笑道:“倒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呀,不是说拿了身契出去了吗?这会儿回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回来?” 绿兰是完全没想到会遇到锦绣的,她出府之后压根儿不知道府里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锦绣这节节高升的嚣张气焰,于是只皱了眉,问了声好,便要绕过她去见卢小莲,并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而锦绣则不依不饶了,她拦下了绿兰,道:“你已经是离了金家的人,回来是有什么居心?” 绿兰道:“来府中自然是光明正大来的,犯不着让你来问个明白。” 锦绣道:“我当然能问,如今在南院,我便能做主。” 绿兰好笑道:“你一个姨娘,能做什么主?难不成还以为是奶奶了?” 她们在外面的争执自然是让里面的卢小莲听到,卢小莲一面让人出来请绿兰进去,一面又打发了锦绣先离开。 绿兰并不想和锦绣再多说什么,便跟着那人进去。 而锦绣则有些不甘心,她在原地并没有离开,过了一会儿又想了想,便悄悄地站到了门口,想听一听绿兰和卢小莲会说什么。 她刚刚站定,便听到了屋子里面传来的一声干呕。 . . . 第37章 东窗事发? 锦绣心跳有些加快了。 她回想了一下卢小莲换洗的日子,然后脸就白了,好半晌都没有动。手指不自觉抠在了门框里面,她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屋子里面的动静。可站了许久,几乎站得她腿都麻了,却什么都没听到。 她有些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左右,此时此刻还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她悄悄地后退了几步,便想要绕到后面去——南院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若是这里听不到,到后面的小池塘边上去,便一定能听得真真切切了。 若是卢小莲已经怀孕了——她一边避着人走,一边这么想着,若是卢小莲已经怀孕了,那么金崇文还会像现在这样宠着她吗?大约是不会了。锦绣非常肯定这一点,她跟着金崇文也有这么些年,也大约把他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他虽然花心又多情,但在子嗣上面仍然十分传统——否则当时怎么会娶了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只有个八字好的卢小莲呢? 这么想着,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绕到了小池塘边上,她远远地就看到了绿兰和卢小莲在织机旁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心急地往那边靠了靠,又把自己躲在了那树丛后头,然后便听绿兰道:“这根线我走不好,每次走到这里,就会卡住了,若是强行拉过去,便丑得简直不能看。” 锦绣皱了皱眉,抬头去看了一眼那织机,有些不懂这织布还有什么卡住不卡住的。 又听卢小莲道:“你太心急了,照着图样来这地方不能一根线这么走过去的,得分开。” 绿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看着图样,觉得这里一根线走过去方便,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还要分开。” 卢小莲道:“图了方便,就不够好看了。” 锦绣听得有些烦躁,只恨不得冲出去问一问卢小莲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这时候绿兰忽然道:“奶奶可得早作打算。” 锦绣呼吸一紧,急忙侧耳去听。 卢小莲道:“我明白的。” “若有什么事情不好办了,奶奶打发了人和我说一声,我来替奶奶做。”绿兰又道。 卢小莲道:“我……我知道的。” 听到这里,锦绣一头雾水,都不太知道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了。 她还想听得更多一些,却又没了声息,她抬头看了过去,只见绿兰和卢小莲已经不在织机旁边,而是走远了。 她这次倒也没跟上去,只琢磨着偷听到的那些话语,然后越想越心慌。 若是卢小莲已经怀孕了,那么她是不是在琢磨着弄死自己呢?最近她这样张狂跋扈,是不是卢小莲已经看在眼里,心里都是要掐死她?还有绿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绿兰也想弄死她吗? 越这么想就越心惊肉跳,她几乎想立刻去找金崇文哭诉一番,趁着现在谁也不知道卢小莲怀孕,趁着现在她还得宠。 可这一天,她并没有等到金崇文的到来。 . 金崇文简直焦头烂额了,朝廷突然下了新的旨意,说是要严查民间的边关贸易,他辛辛苦苦从南边带回来的货物,一下子就没了渠道可走。 他与濮阳钧等人原是走的户部的路子,可现在户部换了一拨人,他们便琢磨着跟着其他的商行一起走民间的路子,可谁想到朝廷突然下了这么个旨意? 他坐在濮阳钧的书房里面,烦躁异常,口中道:“这旨意来得也突然,是不是朝中有什么动静了?” 濮阳钧道:“我大伯已经调离了户部,如今去到了地方上,户部是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了。” 金崇文皱着眉头道:“那我们那批货怎么办?难道就压在手里了?” 濮阳钧道:“先等一等吧,这才几月?我们都计划着说年底时候再去边关的,说不定到那个时候,又有新的变化了。” 金崇文道:“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为了这桩生意,我可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若是不能回本,明年就得喝西北风。” 濮阳钧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在京城把货给出了,赚多赚少而已。闻氏父亲如今是丞相了,我改天让闻氏回去探一探口风。” 金崇文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濮阳钧忽然问道:“听说你已经大好了?是那什么房中术的作用么?” 金崇文有些意外他忽然问起了这个,只摆了摆手道:“去南边又看了个老大夫,老大夫开了方子,又给动手按摩了,然后便渐渐好了起来。” 濮阳钧有些玩味地看了他的下身一眼,又道:“那夫妻生活顺遂了?” 听着这话,金崇文有些警惕,只道:“也就那样了,能生个儿子就是好事。” “说不定已经有好消息了。”濮阳钧似笑非笑。 金崇文道:“哪里那么快?倒是不要提这些了,还是说一说那批货的事情吧!” . 离开濮阳家之后,金崇文心事重重地回了金家,先去见了叶氏。 叶氏见他这模样,便也问了一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若是需要母亲帮忙的,便直接开口,若能帮的,我回去娘家与你舅舅们说一说。” 金崇文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把朝廷下旨要严查民间边关贸易的事情给说了,又把自己从南边带来的那批货的难处讲了个明白,然后道:“恐怕这事情,舅舅们也是不好插手的。” 叶氏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道:“若只是南边那批货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在京城出了就是了。” “那样可亏太多了。”金崇文道。 叶氏笑了一声,道:“我上半年还让小莲做一幅缂丝呢,那幅缂丝做出来了,你这批货的钱也就回来了,就算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崇文道:“可小莲就算是能做,这一年也就这么一两幅,若指着这个赚钱,也是难事。” 叶氏道:“这便是你不知道了,自从太子殿下献给了皇后那一双缂丝的扇面,如今在京中,缂丝的价格已经今非昔比,比你往常知道的还要翻十倍不止,那一两幅都比你跑一趟边关还要赚得多了。” 金崇文脸上浮起了一些喜色,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珠玉从外面进来了,道:“太太,大爷,大爷房里的锦绣姨娘来了。” 叶氏挑眉:“她来做什么?” 金崇文正是在想着银钱的事情,压根儿不想理会她,于是道:“不见,让她先回去。” 叶氏倒是温和一笑,道:“既然来了,就问问她是有什么事情吧!” 珠玉应了一声,便依言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脸色有些奇怪。 叶氏问道:“是有什么事情?” 珠玉道:“锦绣姨娘说,奶奶怀孕了……还想要她的命。” . . . 第38章 惊 金崇文愣住了,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他转而看向了珠玉,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你说什么?奶奶怀孕、小莲怀孕了?” 珠玉道:“锦绣姨娘是这么说的。” 叶氏微微蹙眉,道:“让锦绣进来,问一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去一趟南院,把小莲也请过来。” 珠玉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金崇文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叶氏,道:“这怎么可能呢,我才回来多久,小莲怎么可能怀孕?恐怕是锦绣在胡思乱想吧!” 叶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会儿问一问就知道了,若是锦绣胡说八道,便留她不得,这胡乱败坏主子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金崇文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鬼使神差一般地忽然想起了濮阳钧说的那句“说不定已经有好消息了”,然后便想起来他刚回来的时候,在房中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有些忐忑地看向了叶氏,道;“若……若这是真的,那小莲……小莲是……” 叶氏道:“若是真的,便要问一问卢氏,她究竟是何居心,是不是不把我们金家放在眼里了。”顿了顿,她看了金崇文一眼,又道,“小莲整日里在家里面,就算是想要红杏出墙,又能找谁呢?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等小莲来了,问问她好了。” 两人说着,锦绣已经进来了。 锦绣扑通一声跪到在地上,不等他们开口问话,就好像倒豆子一样开了口。她道:“太太,大爷,我今天算过了奶奶欢喜的日子,奶奶若没有生病的话,便一定是怀孕了!今日绿兰不知为什么来找奶奶,按说绿兰已经被赶出去,就不应该再回来,奶奶也见了绿兰,还说了好多话。绿兰还说,奶奶若是有什么自己不好动手的事情就吩咐她去做——自从奴婢做了姨娘,奶奶一直看着奴婢横挑鼻子竖挑眼,奶奶这次怀孕了,肯定会想弄死奴婢的……求太太和大爷救奴婢一命……” 这么一番毫无逻辑又颠三倒四的话说下来,叶氏和金崇文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叶氏冷笑了一声,道:“就连我也知道,你们奶奶向来是慈善,什么时候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倒是把自己当了个人物,开始指责主子的不是了?” 金崇文道:“你们奶奶前儿还在我面前说你温柔小意,倒是从来没说过你有什么坏处,锦绣,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可不要把我当了傻瓜。” 锦绣听着这话,有些慌乱了起来,道:“奴婢没有欺瞒太太和大爷,奶奶是真的怀孕了……奶奶真的想弄死我……” 金崇文直摇头,压根儿都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叶氏向旁边的一个老嬷嬷道:“你带着锦绣姨娘下去休息一会儿,倒是别说这样的胡话了,只觉得疯疯癫癫的。” 老嬷嬷点了头,便强行带着锦绣出去了。 金崇文道:“也不知这锦绣是怎么了,之前看着明明也是聪明伶俐的,这些时日倒是每天都在生事,她都在我跟前说过好几次小莲的坏话了。” 叶氏不紧不慢道:“这就是女人了,心里有了盼头有了野心,想着更进一步,所以才会仗着现在得宠惹是生非,说不定心里面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做正房奶奶呢!” 金崇文道:“这也太天真了一些。” 话音刚落,外面卢小莲进来了。 . 卢小莲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褂子,头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儿,也没戴花,就插着几支银簪子,倒是更显得面容明媚。 叶氏见着她这样打扮就皱了眉,道:“怎么在家里面也不打扮一二?这样看着倒是比珠玉她们这些丫头们还朴素了。” 卢小莲微微笑了笑,道:“正拆了头饰准备歇一会儿,太太便派人过来叫,儿媳怕耽误了事情,便直接过来了。” 叶氏摇了摇头,道:“下次可不行了,这样看着,倒是像我们家亏待了你一样。” 金崇文也道:“我上次给你带回来那么多料子,不是也做了好些衣裳裙子?若是放着便是白白放坏了,不如好好打扮起来。” 卢小莲只道:“下回过来,便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这样坦然淡定的态度倒是让叶氏觉得有些不太对——她在叶氏跟前大多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说话都是在心中过了好久斟酌字句才敢开口,这一次却接话接得这样自然,仿佛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对答一样。叶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卢小莲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从珠玉那里知道了原委,此时此刻她都已经不慌乱了——或者说她从知道这事情的时候就不曾慌乱过。 从知道自己怀孕,到濮阳钧翻脸不认,再到从濮阳府上回到金家,最后到现在,这么一段时间之内,她不是没想过要落胎换个了断的,只是她压根儿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时机——绿兰出府了,她身边一个得用人都没有,锦绣在南院飞扬跋扈,她就只好谨小慎微,于是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她此刻甚至有种解脱了的感觉,那种反正这事情早晚都会被揭穿,现在终于被人知晓了的淡定和从容。 . 卢小莲看向了叶氏,甚至还笑了一笑,她道:“太太,我的确是怀孕了。孩子也不是大爷的,是濮阳大爷的。”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中间连一个梗都不打,甚至都不给金崇文和叶氏一个思考的时间。 叶氏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都白了,差点儿就要仰倒过去,幸好了金崇文在旁边搀扶了一把,才堪堪坐稳。她指着卢小莲,却是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金崇文倒是还有几分理智,他一边让珠玉出去守着门外不许人过来,一边给叶氏喂了些茶水,等到叶氏缓过劲来,才转而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卢小莲。 “你说你怀了濮阳钧的孩子?”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话语中的怒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卢小莲倒也不害怕了,道:“大爷没有听错,濮阳大爷为了报复大爷当初对闻姐姐做的事情,所以强行与我发生了关系,然后便有了这孽胎。” 话音刚落,金崇文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了过去,卢小莲躲闪不及,被打得跌坐在了地上,抱着肚子好半晌都动弹不得。 而他犹自觉得不解恨,还想冲过去动手的时候,却被叶氏给拉住了。 “小莲,你嫁到金家来之后,金家待你也不薄,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说给我们知道?”叶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却还是藏不住话语之中的愤怒。 卢小莲仿佛被打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若我说了又能如何呢?太太会为我做主么?大爷会为我出头么?” 金崇文暴怒,吼道:“我怎么不敢去找濮阳钧算账?” 卢小莲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道:“大爷当然不敢,大爷还要和濮阳大爷一起去边关做生意,这样兄弟情分,哪里是一个小小女子能左右的?” 金崇文眼睛都红了,哪里还注意得到卢小莲在说什么,口里只嚷嚷着要去找濮阳钧算账。 叶氏皱了眉头,再一次拦下了金崇文,然后看向了卢小莲:“金家不曾亏待你,你却做出了这样有辱金家面子的事情,就算你有千万个理由,也是做了错事。你便先去佛堂反省一二吧!” 这样说着,她也不让金崇文再说什么,只让珠玉带着两个粗壮的嬷嬷,拽着卢小莲往佛堂去了。 . 等到人都走了,她又向金崇文道:“这事情不许宣扬,你也不许去找濮阳钧!我们金家丢不起这个面子!” 金崇文怒道:“濮阳钧一定知道这件事情,我怎么能不去找他算账?!” 叶氏道:“现在这事情没人知道,你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让卢氏把那两幅缂丝做出来,你拿着那缂丝把钱给补上了,再论她的生死也不迟。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在你的前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濮阳钧是你表哥,他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便把你处理不了的事情统统交给他去做,就当是偿还了。” 金崇文耐着性子听了,然后恨恨地摔了茶杯,道:“我竟然不知道卢氏看起来那样老实,也是这样浪荡的女人!” 叶氏闭了闭眼睛,道:“说到底,还是当初你惹出来的事情,若你不去招惹闻氏,濮阳钧怎么会把你给踹出毛病来,你又怎么会为了个八字买了这么个女人回来?” 这话一出,金崇文不吭声了。 . 小佛堂中,卢小莲跪趴在蒲团上,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嗡嗡作响。 虽然已经快近秋日,但天气还热得很,佛堂中显得闷热异常。 她觉得肚子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要坠出来,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金崇文打过的地方应该已经红肿了。 伸出手,她摸了摸自己肿得似乎没有知觉了的脸颊,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自己种下的因,终于让她自己尝到了苦涩的果。 . . . . 第39章 流产 昏昏沉沉当中,卢小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挤压她的脖子,她感觉无法呼吸,然后狼狈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脸凶神恶煞居高临下站在她旁边的金崇文。 见她醒了,金崇文冷漠地笑了一声,却又用脚踢了踢她的小腹,哼道:“这孽种就在你肚子里面?果然是宜男之相呢!” 卢小莲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猛地灌进咽喉的新鲜空气却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叫了闻氏一声姐姐,就真的是她妹妹了吗?”金崇文的目光是轻贱的,扫过了她浑身上下,然后忽然用脚踩上了她的肚子,然后狠狠地用力—— 卢小莲来不及反应,甚至全然没有想到金崇文会这样做,她发出一声痛呼,然后下意识地要用手去掀开他。 这样动作之下,金崇文怒气更盛,他弯下腰去拎起了卢小莲,然后狠狠地把她掼在地上,又压低了声音吼道:“难道你还想留着这个孽种?我在帮你,你知道吗?” 卢小莲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也在身体的痛苦当中清醒了过来。 扯过了旁边的一个藤编的蒲团护在身前,卢小莲抬眼看向了金崇文,却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想法——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可说? 金崇文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又要上前来抓她,而这一次却被卢小莲躲开了。 “你躲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金崇文一步一步把卢小莲逼到了墙角,“金家难道亏待了你吗?你摸着良心说,我哪里对你不好,金家哪里亏待过你?从你嫁到金家来,太太和老太太有说过一句重话吗?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要红杏出墙?” 卢小莲逃无可逃,缩在了墙角当中,却也无话可说。 金家对她当然没什么不好,作为一个被买到金家的女人,金家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只是有些事情哪里是一句好或者不好能概括的? “你说,你为什么要和濮阳钧在一起?你是不是贪图濮阳家的荣华富贵?”金崇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我告诉你,濮阳家哪里是你能高攀得上的!就连我都要看着他们家的脸色行事,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卢小莲嘴唇哆嗦了一下,仍然没有说话。 金崇文嘲讽地笑起来,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面对我你就无话可说吗?让我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对濮阳钧死心塌地呢?是不是因为他特别能干?所以你这个荡|妇就和他上了床?是了,我应该让你尝一尝什么叫做床上的滋味,我之前是对你太好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就看到金崇文又搬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有当初用在锦绒身上致使锦绒起不来身又出大红的银托子。 金崇文狞笑了一声,把卢小莲推到在了地上,然后就去抽她的腰带!卢小莲眼疾手快,却是一脚踢在了金崇文的脸上,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忙乱中还狠狠踩了他好几下,便跑到了门口想要开门出去。 拉开门,卢小莲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叶氏带着老嬷嬷们正往这边过来,而身后的金崇文再一次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进退不得,卢小莲一咬牙一闭眼,就对着叶氏冲了过去。 . 冲撞,叫骂,撕缠,兵荒马乱。 卢小莲终究还是被那些膀大腰圆的嬷嬷们给抓住,重新拖回了那小佛堂当中。 叶氏跟着进去,然后就看到了金崇文还没收拾起来的那些玩具。 “胡闹。”叶氏淡淡地看了一眼金崇文,然后示意身后那些嬷嬷把一碗堕胎药灌到了卢小莲的喉咙里,“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来做这些的。小莲固然是做错了事,但将功补过未尝不可。” 卢小莲被那碗黑漆漆的堕胎药灌得要吐出来,一碗药下去没多久,小腹就急剧绞痛了起来,她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肚子冷汗涔涔。 叶氏看了一眼卢小莲,眼中并没有多少怜悯的神色,只道:“这碗药喝下去,对你也是种解脱。从前的事情我做主,可以不和你计较了,从今天开始,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待文哥儿,一心一意帮着家里面做缂丝,你便能继续当你的正房奶奶,从前的一切我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卢小莲几乎听不清叶氏在说什么,耳边一片嗡嗡,只觉得肚子的绞痛几乎要让她死过去。 旁边金崇文却急道:“太太,这怎么能行!凭什么不计较!她、她都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凭什么放她一马!” 叶氏平静道:“有什么比你在京城站稳了脚步更重要?你父亲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又是不爱读书的,哪怕是想走科举的路子,也是走不通,剩下的也就是你如今和濮阳钧的那什么生意。我想过了,这路子若走下去,最后拿到皇家的采买资格,做个皇商也是极好的,又能得到宫里面的眷顾,又有地位不怕人欺凌。现下便有个捷径,小莲缂丝的手艺极好,一年做上几幅,送到宫里去讨了贵人的欢心,贵人们给了赏赐下来,你便能借此机会慢慢攀升——这岂不是比跟着濮阳家小打小闹要更好了?” 金崇文听着这话,再看卢小莲的眼色都不一样了。 叶氏又道:“等你有了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现在倒是不必为难小莲了。” 金崇文深吸一口气,道:“太太说的是,之前是我想得太少了。” 叶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卢小莲,声音放得温柔了一些,道:“小莲,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把身体养好才行。” 卢小莲压根儿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痛得要晕过去,而且下身湿漉漉的,仿佛有什么就要坠出来一样。 金崇文皱着眉头看着卢小莲,看着她身下流出了几乎是黑色的血迹,蜿蜿蜒蜒,仿佛要把地面都浸透。 “太太,要不要找个婆子来看看?”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 叶氏不以为意,只道:“怕什么?她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不过就是落胎么,将来也不指望她再给你传宗接代了。” 金崇文淡漠地点了头,道:“这样也好。” . 这时,外面守着的珠玉敲了敲门框,道:“太太、大爷,老太太来了。” 叶氏微微皱了眉头,命身边的嬷嬷去开了门,然后便看到老太太扶着丫头在外面,一脸的怒气腾腾。 进到佛堂中,老太太扫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的卢小莲,铿锵有力道:“卢氏不必留着了,直接扔出去,我们金家不要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叶氏也看了一眼卢小莲,道:“卢氏还有可用之处,倒不必这样赶尽杀绝。” 老太太怒道:“她进门快一年,没有能为文哥儿开枝散叶也就罢了,竟然还怀上了别人的野种,还有什么资格留在金家?哪怕有一万个可用之处,那些可用之处难道比给文哥儿怀孕生子还重要?!什么也不必多说,让她滚就是了!” 叶氏耐着性子道:“老太太说的固然有理,只是文哥儿的前程当然也是重要的,卢氏缂丝的手艺上乘,在京中都是数得上的,有她帮着做缂丝,文哥儿将来身份地位都可图,到时候还怕没有人给文哥儿开枝散叶么!” 老太太冷笑道:“难不成文哥儿还要靠一个女人才能飞黄腾达?简直笑话!我们金家可不是靠女人才延续至今的!” 金崇文听着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他固然是想飞黄腾达的,但是若有个靠女人的名声……那也着实不太好听。 叶氏在旁边却也是冷笑了一声,道:“金家不靠女人?那金肃是凭什么做了员外郎?那难道不是我叶家的脸面?老太太还是少说这些大话吧!” 老太太脸色一变,只恼火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道:“反正卢氏不能留在金家,说什么也不行!文哥儿是我唯一的孙子,你不疼他,我来疼他!” 这样的吵吵嚷嚷,卢小莲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变得很轻,那些痛苦仿佛也变得很远,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一看佛堂中那高高在上的佛像,却什么都看不真切,只窥得一个模模糊糊的金灿灿的影子。 . . . . . 第40章 偿还 金家的吵闹不休卢小莲是不知道了。 她晕过去之后再醒来,已经不再在那间佛堂之中,却也不知是在哪里,房间逼仄,身下的床榻看起来也十分简陋。 她觉得下身疼痛难忍,喉咙里面又渴得冒烟,想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刚撑起上半身,就失去了力气,重新倒了下去。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让外面的人察觉,于是就有人推门进来。 卢小莲抬眼看去,却没想到是珠玉。 珠玉上前来,先是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她嘴边喝下,然后低声道:“已经请了婆子来看过,奶奶现在需要静养。” 卢小莲就着她的手喝了整整一杯水,这才觉得喉咙好过了一些,然后沉沉躺下。 珠玉把杯子放回到旁边去,又低声道:“这儿是正院后面,奶奶先静静养着,不要管别的事情了。” 卢小莲无力地点了头,也没心思多问什么。 珠玉神色有些匆忙,她看了一眼外面,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道:“奶奶,绿兰在外头,要不要见?” 卢小莲一愣,却是没想到绿兰这个时候会来,她踟蹰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现在见她还会牵连到她,虽然她已经出了金家,但兄长和姐姐都还在……还是不见了。” 珠玉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多劝,只转身出了这逼仄的房间。 卢小莲静静地躺在了床上,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 偏头去看了看窗子,只见外面是漆黑的,大约已经是晚上了吧! . 珠玉离开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之后便是一个粗使丫头来照顾她了。那丫头叫红花,年纪还小,刚刚留了头,说话时候有些颠三倒四,但脸上总是带着笑。她什么都不懂,也只听叶氏的吩咐,卢小莲说什么她都不敢答应,可又管不住嘴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气渐渐转凉,秋天真的已经来了,卢小莲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能下地行走,落红止住,脸色也不再那样蜡黄——但整个人却瘦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红花端着食盒进来在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然后便对着卢小莲笑道:“奶奶,已经是中午了,可以用午饭了。”不等卢小莲回答,她又接着笑道,“方才我到前面去取食盒的时候遇到了大爷,大爷说要来看奶奶呢!” 卢小莲缓缓走到桌前坐了,却并没有胃口吃哪怕一点点。 红花道:“大爷还说要给奶奶带东西来——奶奶要是回南院了,能不能把我也带着一起呀?” 卢小莲只觉得她聒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笑道:“那一会儿大爷来了,你求他好了。” 红花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便催促着卢小莲用午饭了。 卢小莲实在吃不下去什么,只喝了两口汤,然后便搁了筷子。 红花倒是高兴,她欢天喜地地在饭桌前坐了,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碗筷,把属于卢小莲的这份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到了下午的时候,金崇文果然来了。 他进到房间当中,看也没有看一脸谄媚上去要套近乎的红花一眼,只皱着眉头又捂了鼻子,嫌恶道:“这是什么味道?” 红花急忙道:“开窗散散就好了。”一边说着,她便匆匆忙忙去开窗户。 金崇文皱着眉头看向了床上一动不动的卢小莲,漠然道:“听太太说你已经好了,今日便和我一起回南院吧!从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了,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只要你今后听话,我会继续给你正房奶奶的体面。” 卢小莲沉默地听着他说完了,过了好久才道:“若我不想要这个体面,我想离开金家呢?” 金崇文冷笑了一声,道:“离开?你凭什么走?你是金家花了银子买回来的,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卢小莲些许怔忡,末了是惨淡地一笑,道:“是了……竟是我忘了……” 金崇文道:“若不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我是半点体面也不想给你的,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里配得上金家?若不是因为老太太相信那什么生辰八字——” 卢小莲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 她做错了么?的确是错了,她不该相信了濮阳钧,还怀了濮阳钧的孩子。无论如何,无论她有多少个理由,她都是错了。 但那个时候,她身处那样境地的时候,还有别的选择么?选择一个看起来像是救命绳索的稻草,然后紧紧握在手中——但凡她当时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对金家来说,她是什么?从前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现在是一个会缂丝的工具,从来她都只是一个工具,大约也算不上人——可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没有反抗的能力? 她为什么还要屈从为什么还要听从金崇文的安排为什么还要做这什么正房奶奶要这个体面? 体面对她来说有什么用? 她这样问着自己,最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而金崇文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疯了吗?”他警觉地问道。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然后道:“当初卖身的钱我还你就是了,这体面我不要,我也不要再在金家待下去,你我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吧!” 听着这话,金崇文气笑了,道:“卢氏,你就不要异想天开了,你哪来的银子还给我?你到金家来的吃穿用度,那一项不是金家的银钱?你以为你要偿还的只是那卖身的十两吗?若是要还,从你嫁到金家开始,所有的花耗就得全给我算上了,否则你就做梦吧!” 撂了狠话,金崇文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转了身,阔步离开。 . . . 第41章 三合一 卢小莲躺在那床榻之上,听着红花在旁边嘟嘟哝哝地说着话,心里一片凄凉。 她要如何偿还?她拿什么去偿还?她又有什么可以拿去偿还? 忽然外面传来了锦绣的声音,只听她道:“我来接我们奶奶回南院去,奶奶娘家来了人呢!” 卢小莲心中一凛,有些不太好的直觉。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门被打开,穿着簇新裙子的锦绣就进来了。 看到卢小莲,锦绣上前来,皮笑肉不笑道:“奶奶快和我一起回南院去,奶奶娘家来了个嬷嬷,仿佛是姓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呢!” 卢小莲一听这话便想起了上次刘氏拿着嫂子冯氏的信过来哭闹想打秋风的事情,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刘氏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锦绣也不等卢小莲说话,二话不说就抓着她枯瘦如柴的胳膊就拽她起身来,口中道:“奶奶可别让家里人难为了,听太太说奶奶早就好了,这会儿就该回去南院,不是么?” 卢小莲看向了锦绣,却并不太明白她话语中这样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平心而论,她没有亏待过锦绣,就算是当初多有倚重绿兰,也不曾对锦绣说过哪怕一句重话。 踉踉跄跄站起来,她用力甩开了锦绣,低声道:“我不见。” 锦绣冷笑了一声,道:“这可不是奶奶说了算了,大爷说了要让奶奶出面——再说了,奶奶如今都成这样,难不成还以为是当初么?” 旁边红花忽然窜了出来,拉住了卢小莲,道:“奶奶去南院,把我一起带去吧!” 锦绣看了一眼红花,嘲讽道:“你这奶奶现在可做不了主了,不如你求一求我,我倒是能带着你去南院,做个粗使丫鬟,如何?” 红花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那就求锦绣姨娘带着我去南院好了。” 锦绣得意地看了卢小莲一眼,高高扬起了下巴,道:“那你就带着奶奶和我一起去南院吧,可得记住了,一定要让奶奶去南院。”说完,她就转了身,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红花拉住了卢小莲,仿佛有些紧张,道:“奶奶……我们这会儿就过去吧!” 卢小莲自嘲地笑了一声,到了这会儿,倒是也没什么想法了,她只觉得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就算能拖得了这一时,还能拖一辈子么? 红花又道:“奶奶为什么不回去南院呢?南院比这里好多了。” 卢小莲慢慢地往外走,口中只道:“你觉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 红花道:“我将来想给家里挣更多银钱,听说南院的月例比这里好多了,所以我想去南院。” 卢小莲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红花道:“正院里面除了珠玉姐姐她们,其他的丫鬟们月例都很少很少,我一个月才半吊钱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里面。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卢小莲用手挡了挡,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还有半吊钱,可我却是一分钱也都没有了。” 红花道:“奶奶若是听了大爷的话,什么没有呢?正房奶奶,要体面有体面……我不懂奶奶的心。” 卢小莲道:“体面是有了,可终究是一株菟丝花,永远只能依附着他人,永远都只能受到别人的玩弄,遇到困境的时候,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听着这话,红花似懂非懂,最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懂奶奶再说什么,我想我这辈子大约也不用去明白这些了。” . 到了南院便发现,果然是刘氏重新带着冯氏和卢荷的信来了。 见到卢小莲,刘氏谄媚着迎了上来,等见到她这形容枯槁的样子,她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尖叫,道:“姑娘这是怎么呢,怎么病了吗?” 卢小莲并不想回答,她看了一眼在旁边幸灾乐祸模样的锦绣,又看了看刘氏那张发了福的胖脸,几乎是冷漠地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 刘氏急忙道:“这次倒是一桩喜事呢!家里面少奶奶怀孕了,于是差了奴婢来向姑娘报喜。” 卢小莲与冯氏几乎算是没有半点情分,听着这话只觉得十分讽刺,道:“原来这样,大约也是能算一件喜事吧!” 刘氏道:“家里面也没什么补药,于是差了奴婢来问姑娘这儿有没有。” 这话一出,卢小莲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道:“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明日我就被金家扫地出门,还要回去依靠大哥大嫂呢!” 刘氏惊慌道:“这怎么可能?奶奶如今是飞上枝头了,今后当然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卢小莲颇觉得有些厌烦,只道:“荣华富贵、荣华富贵……你回去问一问卢荷,当时收下了那十两银子,现在还有什么脸一而再地来和我说什么荣华富贵!” 刘氏瑟缩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锦绣打断了。 锦绣道:“奶奶这么说就不通情理了,奶奶娘家人又不在京城,这么千里迢迢来一趟也不容易,虽然是贪图银两,可奶奶不为娘家着想,也是说不过去的。” 卢小莲冷哼一声,道:“你若想给,你给就是了,我可没拦着你。”她冷笑了一声,又道,“这样的娘家你大约是想要的,你想要你就拿去!” 锦绣被这话噎住了,好半天没想出个应答来,只好讪讪地退到旁边去。 这时,金崇文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卢小莲,竟然是出言把锦绣给喝退了。 “一个姨娘,怎么能在外面见客?还有没有规矩?快些下去!”他目光盯着卢小莲,看也没有看锦绣一眼,“既然是奶奶的娘家人,又是娘家嫂子有孕,便送些补品吧!再怎么也是喜事。” 听着这话,刘氏喜出望外了,她正要谢过,却又再次被打断了。 卢小莲漠然道:“我与我娘家已然没有关系,这喜事与我无关,自然与大爷你也无关。” 金崇文道:“怎能这么说呢,与奶奶有关,便是与我有关。” 卢小莲忽然笑了一声,道:“若大爷想给便给了,反正我也还不起——当日的十两银子我还不起,若大爷要与我细细算那吃穿用度,那自然也是拿不出来的,现在再出这补品的银钱,我是无所谓,虱子多了不痒,不就正是这个道理?” 金崇文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奶奶心气倒是大。” 刘氏听得有些迷糊,但也知道他们在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屏住呼吸,生怕这祸事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卢小莲道:“大爷如今已经好了,大可不必要我这么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女人,休了我,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金崇文漠然道:“我自认对你是不差的。” 卢小莲道:“大爷对我好与不好,你我心中自然都有定论,只是有些事情,又哪里是一个好与不好可以评价的?” 金崇文忽然笑了一声,道:“我虽然听从太太的吩咐,要留你下来,因为你缂丝的手艺,可老太太也说了不要你留在金家……小莲,留与不留都看你,若你想走,便留下一幅缂丝的挂画,你我之间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卢小莲听着这话,迟疑了好一会儿,却也没有点头。 金崇文扫了一眼还在旁边殷殷期待的刘氏,也没了心事与她再纠结,一边命松月带着刘氏出去,然后便与卢小莲一起进了屋子里面。 他循循善诱:“你如今就算离了金家,还能去哪里呢?你娘家并非可靠之地,你那兄长既然卖了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与其回去受苦,不如就留在这里,好歹名分也有地位也有,只要你好好听话,便不会吃苦。” 卢小莲几乎就要动心了! 金崇文说的句句在理,她若是回去了,大约卢荷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冯氏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言语,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卢荷就又要把她给嫁出去换一笔彩礼。若是她留在金家,别的不说,只要做好了缂丝,以她现在的正房奶奶地位,也没人能欺负了她。 金崇文又道:“你那兄长显然是贪得无厌的,你才嫁来多久?他们已经找了借口来了两次,每次都是这么直接地找你要银钱,你若是回去了,想来是无法过得好的。” 卢小莲低了头,一时间天人交战。 金崇文道:“小莲,我虽然之前风流,但在你身上,却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与濮阳钧的事情,大约能算是我的过错,若不是当年我与闻氏那件事情,濮阳钧也不会对你出手,我想明白了,也不会怪你什么。” . 这一天晚上,卢小莲躺在床上没有睡着。 金崇文并没有和她同房的意思,但也没有去锦绣房中,而是歇在了书房里面。 卢小莲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看着漆黑黑的窗外,迷茫着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她应该留在金家吗?当然了,留在金家大约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很好很好的结果了,她留在金家,衣食无忧,也不用费心思去想其他,好好地当一个金丝雀,好好地生儿育女,好好地做缂丝,好好地……她会继续拥有之前的生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相应地,留在了金家,她仍然是一个需要依附男人的弱小女子。 如果金崇文仍然无法生育,她还是会被逼着帮一个没法生育的男人生孩子,她无从选择,也没有可解决的办法。她能做的只能是自怨自艾,也无人可倾诉,自然也没有人能帮她哪怕一点半点。若是再出现一个濮阳钧那样的人,苦闷而无法解脱的她大约还是会和之前一样…… 卢小莲苦笑了一声,说不清自己究竟应该怎样选择了。 这时,窗户被轻轻敲了两下,卢小莲警觉地支起上半身看了过去,只见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然后是绿兰的声音传来了:“奶奶可还醒着?” 卢小莲一愣,急忙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外面没有应答,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绿兰就悄悄进来了。 她吹灭了手中的蜡烛,快步走到了卢小莲床前,口中道:“奶奶快睡下,这晚上风冷,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卢小莲忽然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道:“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门上该下钥了吧?” 绿兰毫不在意地在脚踏上坐了,又把手中的蜡烛放在旁边去,道:“我今天是来看珠玉的,听珠玉说了奶奶的事情——当日奶奶怎么不见我?珠玉说奶奶怕牵连了我,我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好怕牵连的?” 卢小莲轻叹了一声,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是知情人,还不知要怎么磋磨你呢……” 绿兰道:“如今我都和金家没关系了,还怕什么?” 卢小莲道:“你父母兄长还有姐姐都还在金家,这怎么能算没关系呢?” 绿兰笑了一声,道:“奶奶想得周全。”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卢小莲,又道,“奶奶现在身子可好了?小产更加是要好好调养的,可别落下病根了。” 卢小莲道:“前几日刚能起身,只不过也没吃药了。” 绿兰皱了眉,伸出手去握住了卢小莲枯瘦如柴的胳膊,不禁落下泪来,哽噎道:“这才多久,奶奶就瘦弱成这样了……” 卢小莲却有些感慨,道:“那日……那日我都以为我要死了。” 绿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奶奶如今可有什么打算?还要留在金家么?” 卢小莲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想留在金家,可……可却也不知应该如何了。” 绿兰道:“是金家不让奶奶走么?” 卢小莲道:“这自然也是……可我也不知要怎么办了……若我离开了金家能去哪里呢?娘家是回不去了,在这京城当中,我无亲无故,又能去哪里?” 绿兰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听珠玉说,大爷虽然现在能行,但能不能让人受孕却是不知的……奶奶须得想明白。若不能让人受孕,奶奶今后的日子,不过就是之前的再现。” 卢小莲听着这话也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没有开口。 绿兰又道:“若奶奶要什么帮忙,尽管开口就是了,我能帮的,一定帮着奶奶。” 卢小莲轻叹了一声,道:“我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绿兰道:“奶奶只想一想我,我一个奴婢,离开了金家,如今帮着人做绣品,也能活下去,虽然比不得在金家的时候衣食无忧,却也自在快活。奶奶手艺强过我百倍,到时候哪怕是帮着人做绣品,也不愁活不下去。”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却还是迷茫的。 . 绿兰并没有留太久,她是求了珠玉才过来的,自然不能让珠玉在外面等太久,于是与卢小莲说过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卢小莲起了身目送她离去,然后重新倒回了床榻之上,这一次竟然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 闻氏的父亲进了政事堂后不久,因为住持了一件大事,平定了西南的民乱,又给了爵位,一时间都是有几分权势滔天的意味了。 闻氏在濮阳家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就连濮阳太太都不敢和她说一句重话,甚至每天赔着笑脸,希望闻氏能回去家里面与她的父亲说一说,让濮阳钧也能沾一沾光。 绿兰见过了卢小莲之后,便去想法子给闻氏递了信。 接到了绿兰的信,闻氏皱了眉,也不好贸然去见卢小莲,只让人把绿兰给找来了。 等到绿兰来了,她便开门见山道:“你在信上说了小莲的情形,你说小莲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金家又出了什么事情?” 绿兰已经从珠玉那里知道卢小莲娘家又来过人的事情,这时候便把事情原委说了,又说了金崇文的情形,还说了卢小莲没有地方可去,大约是只能留在金家。 闻氏蹙着眉头听完了,然后只是一叹,道:“小莲命苦。” 绿兰道:“奶奶若还继续留在金家,恐怕日子也是不好过的。我琢磨着,金家也是看中了奶奶缂丝的手艺,当初奶奶缂的那幅扇面是进上了的,如今京中缂丝有价无市……” 闻氏摆了摆手,道:“这些我也知道……若金家是这样打算,那小莲就算留下了,也不过是当做一个做工的女人来对待,明面上给个正房奶奶的地位,私下里再来磋磨。小莲若是清醒,就该知道不能留下。” 绿兰倒是为卢小莲辩驳了几句,道:“可奶奶娘家无可依靠,就算不留下,又能去哪里呢?” 闻氏想了想,道:“我明日去见一见小莲,问问她究竟想如何吧,若她想离开金家,我来助她好了。” 绿兰一喜,道:“我就先替奶奶谢过濮阳大奶奶。” 闻氏倒是一笑,道:“你对小莲也是忠心耿耿了,没想到你离开了金家,还能这样始终如一。” 绿兰道:“我虽然是奴婢出身,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们奶奶教了我缂丝,我便把奶奶当做是恩人一样看待了。” 闻氏忽然问道:“若小莲离开金家,你可还愿意跟着她?” 绿兰想了想,道:“自然是愿意的,奶奶心善,人又好,能跟着奶奶,也是修来的福分。” 闻氏道:“你也不差,有情有义,小莲能遇到你,也是她的福气。” . 送走了绿兰之后,闻氏便向金家递了帖子,说是明日要来见卢小莲。 接到帖子的叶氏倒是有些意外,她都没想到闻氏这个时候还会来见卢小莲,虽说之前卢小莲与她的关系就好,但是卢小莲都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怀过了濮阳钧的孩子,闻氏竟然会既往不咎么? 叶氏有些怀疑,但也不好拒绝,她自然也知道闻家如今的权势,知道闻氏也是得罪不起的,于是便让人去告诉了卢小莲,然后叮嘱了卢小莲一定要回帖子。 卢小莲看过了闻氏送来的帖子,眼眶就红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她这一两日先是见了绿兰,然后接着闻氏就来了帖子,可见这两人对她的情分了。 . 闻氏过来的时候,卢小莲还着意打扮了一番,不似之前看起来那么憔悴了,只是因为消瘦太多,衣服都显得宽大不合身。 闻氏一看到她就皱了眉,她如今怀孕,走路也快不起来,可还是捧着肚子快走了两步,拉住了她的手。“你怎么瘦成这样?有好好吃药进补吗?”她这样问道,“若是你这里没有药了,差个人去我那里要就是。” 卢小莲摇了摇头,道:“如今已经大好了,也不必吃什么药。” 在一旁的叶氏也道:“小莲休息了好些时日,大夫来看过也说好了。” 闻氏看了一眼叶氏,温声笑道:“姨妈有心,想来也是照顾得极好的。” 叶氏听着这话觉得略有些尴尬,但也不太好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闻氏又道:“姨妈,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小莲说,姨妈就当疼爱小辈,让我和小莲说说体己话吧!” 这话都说出来了,叶氏自然不能再留在旁边,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离开了。 叶氏走后,闻氏拉着卢小莲坐下了,道:“你真的大好了?我怎么看你气色这么差?姨妈真的有让大夫来给你看过吗?” 卢小莲轻叹了一声,道:“能站起身能走路,就算是大好了,这种事情,难道还指望太太给我请好大夫,再给好药材么?” 闻氏道:“你的事情我都听绿兰说过了,当日若你来找我,你便不会是今日这样情形。” 卢小莲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大约是命吧!” 闻氏道:“所以你要留在金家了?” 卢小莲道:“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只是……只是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闻氏道:“你若想走,我便帮你一把,别的我不敢说,让你在京城有个落脚之处还是容易的。我让我哥哥去帮你把户籍给走了,然后在京城置宅子,这落脚之处自然就出来了。” 卢小莲没想到闻氏会这么说,也没想到会说得如此简单,仿佛在京城定居是极其容易的事情一样。 闻氏又道:“我从前就说了,我把你看做是亲妹妹一样,姐姐帮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你想如何,我都帮着你。” 卢小莲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道:“姐姐……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 闻氏道:“我知道你娘家是靠不住,但金家哪里是靠得住的?你若是没有个缂丝的手艺,恐怕现在已经是乱葬岗上一具尸体了吧!若我是你,就算是京城无落脚之处也要从金家出来,哪怕是出家当姑子呢?总比在这么个地方困死了好。” 卢小莲沉默了好久,最后抹了眼泪,道:“昨日……昨日大爷和我说,如果我想走,还要把从嫁到金家开始的吃穿用度都算了,又说还要一幅缂丝的画。” 闻氏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敢说了,你也不用怕什么,这事情便交给我了。”这么说着,她招了身边的丫鬟过来吩咐了几句,取了闻氏的一套衣裳来帮着卢小莲换上,然后便起了身带着卢小莲去见叶氏。 叶氏正和金崇文说着事情,忽然听说卢小莲和闻氏来了,于是向金崇文笑道:“方才闻氏说要和卢氏说体己话,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会儿竟然过来了。” 金崇文笑了一声,道:“也没想到闻氏还会过来,我都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就不会来了呢!” 两人说着,闻氏已经拉着卢小莲进来了。 . 进到厅中,闻氏先笑了一声,目光扫过了金崇文和叶氏,然后落落大方道:“正好姨妈和表弟都在,我想接小莲去家里住几日,就当时陪我了。” 这话一出,叶氏和金崇文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 卢小莲才落了和濮阳钧的孩子,闻氏要带着她去濮阳家?这是有什么打算?难道是濮阳钧对卢小莲还没死心? 金崇文轻咳了一声,道:“表嫂现在是双身子,小莲也大病初愈,去到嫂子那里,也是累赘。” 叶氏也道:“你正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小莲病才刚好,过去了反而拖累你了。” 闻氏道:“这倒是无妨,我最近都住在娘家,上回和我母亲说了小莲,母亲还说想见见她。我和我母亲已经说好了,要认小莲做干妹妹,这次就带回去然给我母亲看看我的眼光好不好。” 听着这话,金崇文和叶氏又沉默了下去,倒是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卢小莲也有些惊讶,她抬眼看向了闻氏,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闻氏见金崇文和叶氏都不开口,于是继续道:“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就带着小莲回家去了。” . . 闻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带着卢小莲离开了金家。 叶氏没敢拦,金崇文更加不敢去阻拦。 等到他们走了,金崇文回去南院一看,卢小莲甚至是什么都没带走,就连一件衣服一块手帕都没带走,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回去与叶氏说。 叶氏听了金崇文的话,只皱着眉头道:“难不成卢氏还想跟着闻氏一辈子?她离了金家还能做什么?她那娘家又哪里能回去了?” 金崇文道:“若卢氏要与我和离怎么办?” 叶氏笑了一声,道:“她离了金家若能活下去,和离便和离了——说起来,也不知他们是回闻家还是回濮阳家了呢,说不定闻氏过来就是为了濮阳钧。” 金崇文道:“我也这么想的,否则这个时候了,闻氏还挺着个大肚子过来做什么?” 叶氏好笑道:“也难怪卢氏和闻氏投契,这两人大约是臭味相投,都是爱红杏出墙的浪□□人。” 金崇文跟着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都是鄙夷。 . 就这么过了两日,忽然从闻府传来了消息,说是闻夫人认了个干女儿,正要摆酒请客。 叶氏和金崇文直觉有些不妙,然后就知道了闻夫人认下的就是卢小莲,紧接着不等他们有反应,闻家就出了面,要让卢小莲和金崇文解除关系。 他们倒是找了个律例上的条文,说是买卖关系不能当做婚姻关系,然后又说卢小莲与金崇文原就没有关系。 金崇文见着闻家的那管事,听着他说着律例上的条文,脸都气歪了。 他道:“这可不是你们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我与卢氏拜了堂,自然就是夫妻,哪里是你们说的这样?” 管事不紧不慢道:“那可有婚书为证?” 金崇文一愣,却是拿不出来这婚书了。他们当日去潞城买了卢小莲,哪里是按照通婚的仪式来的呢?若是让这管事细究下去,倒是还能揪出一个以良为贱的罪名来。顿时,他头上的冷汗就出来了。 管事道:“我们夫人说了,这关系今日就得处理得当,还请金大少多多配合。” 金崇文咬了咬牙,干笑道:“这是自然了。” 有了金崇文这句话,闻府的管事倒是十分利索地把卢小莲与金家的关系给处理好了,还效率极高地去了一趟户部,把卢小莲的户籍移去了闻家。 金崇文在一旁陪着,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了。 可他不敢多问,生怕问出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果出来,于是在目送了那管事离开之后,就转头去了濮阳家去找濮阳钧了。 濮阳钧忽然听说金崇文来了,倒是也有些意外,见到他之后,两人有些尴尬地问了好。 金崇文没去理会那淡淡的尴尬,只开门见山道:“卢氏被闻家认了干亲,这事情你知道么?” 濮阳钧道:“倒是听闻氏派人回来说过。” 金崇文恨恨道:“方才闻家派人来,把我与卢氏之间的关系去官府里解除了,他们还把闻氏的户籍移去了闻家,这……这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濮阳钧也有些意外了,他想了想,道:“这大约是她们时间的姐妹情?” 金崇文听着这话,倒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只愤愤地坐着,灌了一大口茶。 濮阳钧如今是仰仗着闻氏鼻息,心中也有许多憋屈,于是只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日你再去哄一哄卢氏不就行了?女人都是心软的。”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尴尬了起来。 金崇文道:“若不是你……我和卢氏压根儿不是是今天这样……” 濮阳钧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去碰她。” . 卢小莲在闻府里面休养了两日,闻夫人特地找了大夫来给她诊脉,又开了方子给她服用,珍贵药材用起来连眼睛也不眨。 闻夫人道:“我那女儿从小性格怪癖,也没见与哪个小姐妹亲近过,我还想着她这辈子都没个手帕交该怎么是好?没想到就遇到了你,想来呀,这倒是天注定的缘分了。” 闻氏在一旁捧着肚子坐着,口中道:“小莲性子好,我一看就喜欢。” 闻夫人笑着看了一眼卢小莲,道:“你也不必多想什么了,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缘分到了,这关系哪怕是千里之外,也会牵到一起的。我从前还想着这辈子就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十分遗憾凑不齐两个好字,现在认下了你,倒是把这一双‘好’给凑齐了。” 卢小莲眼眶红红的,道:“夫人和姐姐都对我这样好……我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闻夫人道:“平常心就好了,你就当是多了个娘家,多了个依靠。” 闻氏在一旁道:“正是如此,你现在好好养身体,他日想做什么,让母亲来帮着你操持。今日已经让人去把你的户籍都转回了我们家里来,你和金家也已经没有关系了,也不用怕金家还来找你麻烦。” 闻夫人也道:“金家在京城排不上号,叶氏也不是傻子,今后只有他们来巴结你的。” 卢小莲连连点头,倒是多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闻夫人忽然接了帖子出去赴宴,便剩了闻氏和卢小莲两人在房中了。 闻氏向卢小莲笑道:“看,我就说这事情简单得很,只要你想出金家,有我帮你就行了。”她拉了卢小莲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后你我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就把你当亲妹妹看。” 卢小莲反握住了闻氏的胳膊,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闻氏道:“我还让绿兰也来了,今后还让她伺候你,好不好?” 卢小莲应了一声,反手抱住了闻氏,仿佛撒娇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 闻氏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可惜了这肚子太大,我都不好抱抱你了。” . . 第42章 风流人物 绿兰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到闻府来的。 她穿了件簇新的衣裳,还梳了个十分俏皮的发髻,先是盈盈笑着对着闻夫人行礼,然后才乖巧地站到了卢小莲的身后。 闻夫人笑着向卢小莲道:“你这丫鬟倒是出挑得很,模样也长得好。” 闻氏在旁边笑道:“这丫头从前就跟着她,性子也好,又是敢说话的,只是从前在金家的时候不愿意做姨娘得罪了金家的太太,所以才被赶出来了。” 闻夫人听着这话便十分不赞同地摇了头,道:“难不成家里的丫鬟就非要做个姨娘才好?这金太太也是……倒不像是叶家出来的。” 闻氏只笑道:“这话我是不敢说的,也只好听母亲说一说,过一过瘾了。” 闻夫人笑着用指头戳了她的脑门,道:“你在我跟前倒是会说俏皮话了,怎么到了外面就一味闷着憋着不吭声?从前你和金家那事情,你以为你父亲不晓得?他那会儿还和我说呢,若是你回来说一声,就立马让你哥哥上门去和濮阳家把这婚事给了了,结果你偏偏不说,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闻氏看了一眼卢小莲,仿佛有些尴尬,只笑道:“那原就是我做错事了,倒是不好意思麻烦了父亲母亲。” 闻夫人也看向了卢小莲,温柔笑道:“你可别学了她,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干女儿,自然也是真的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卢小莲一边是感动一边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闻夫人,倒是有了几分看自己母亲的孺慕了。 闻夫人笑叹了一声,又道:“在这世上,做女人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这高门大户的,都是女人难为女人,倒不如平民百姓家来得自在快活了。” 闻氏道:“各有各的难过之处,哪里就像母亲说的平民百姓快活?” 闻夫人瞪了闻氏一眼,又看了看外面,道:“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让小莲早些休息吧!小莲现在正是要把身子养好的时候,可不能松懈了。”顿了顿,她看向绿兰,又道,“你记得让你们姑娘每日里记得吃药,可不能偷懒不吃。” 闻氏和闻夫人走后,绿兰长长松了口气,向卢小莲笑道:“濮阳大奶奶找人来叫我的时候,我简直要吓死了,第一次来相府,差点儿连怎么迈腿都不知道了。” 卢小莲也是一笑,示意她陪着自己坐下了,道:“我来相府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绿兰直接坐在了脚踏上,笑道:“不过这下可好了,奶奶现在也不用害怕金家找麻烦了,金家是不敢惹相府的。” 卢小莲道:“哪里是奶奶了?都已经和金家没关系了。” 绿兰噗嗤笑了出来,道:“我倒是叫顺口了,一时忘了改口。” 卢小莲认真地看着绿兰,道:“你这样帮我,我也不把你当奴婢看,你就喊我一声小莲吧!” 绿兰吐了吐舌头,道:“这怎么行?到底是主仆有别的,我便跟着相府的人喊姑娘好了。” 卢小莲道:“我这还算什么姑娘,都嫁过人了的人。” 绿兰道:“那姑娘就再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人以后,我依旧喊奶奶——这都喊顺口了,怎么改都不习惯。” 卢小莲握住了绿兰的手,一时间有些感慨,道:“若没有你帮我,哪里还有现在的我呢?” 绿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握了她的手。 . 入了秋,夜渐渐变长了。 明月高悬,月华如练。 卢小莲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前的月光。 从发现自己怀孕而濮阳钧联系不上开始,一直到现在,这大约是她最最平静的时刻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她终于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去考虑今后和将来。 若是可以的话,她倒是想开个铺子,就做缂丝的生意,也不用太费力,带着绿兰两人,能做多少算多少,应该也是衣食无忧的。 男人倒是一时半会儿不想再想了,若是再遇到一个金崇文——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 起身用了早饭,卢小莲便去了闻氏的屋子里面找她说话。 进去的时候,闻氏正对着镜子梳妆。 看到了卢小莲,闻氏便举着手里的一对玉钗笑道:“你看这对玉钗和我今天的衣裳配不配?那边还有一对步摇,好看倒是好看,但太累赘,今天都不想梳那么高的发髻。” 卢小莲走过去看了看,道:“玉钗好看,这步摇显得隆重了些。” 闻氏笑道:“正是要隆重些,崔相一家今日来咱们家做客,你也快打扮起来,这么素净是不行的。”一边说着,她便让身边丫头找了一套新衣裳出来,催着卢小莲换上,“崔相和咱们家从前关系也是好的,我父亲与崔相还算是同窗呢!” 卢小莲有些犹豫,道:“这样场合,我出去不太好吧?” 闻氏道:“这有什么不好?你都已经认了我母亲做干娘,就是我妹妹了,见一见客人有什么不好?” 卢小莲憋着一肚子话想说,但却又说不过闻氏,于是便只好换了衣裳,又被闻氏按着坐在了镜子前面梳头发。 闻氏在旁边拿着那对步摇道:“这对就给你用了。” 卢小莲看了一眼那精致得不像话的步摇,忙道:“倒不必用这么好的东西了吧?梳个简单的发髻就行了。” 闻氏抿嘴一笑,道:“全听我的,不能依着你的性子来。” 卢小莲垂眸,倒是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辩驳。 等到妆扮好了,闻夫人也派了人过来请她们一起出去,两人便相携一起,到前面去了。 . 崔相这次前来倒是把一大家子都带上了,崔夫人自然是来了的,还有那四个儿子,齐齐都站在厅中,人高马大,看起来颇有些压迫感。 闻相情不自禁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文质彬彬的儿子,道:“这可不行,老崔这样过来,若是一言不合打起来,我就要吃亏了。” 崔相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们,得意洋洋道:“就是想着今天要是我们一言不合开始动手了怎么办呢?于是就把儿子们都给叫上了——来,都来给你们闻伯父见个礼。”一边说着,他又重新看向了闻相,道,“大的这两个你都见过了,崔波和崔灏,那两个小的,崔海崔洋。” 闻相笑了笑,道:“崔洋我也见过,在画院里面,有次给皇后娘娘画像,还嫌娘娘穿的衣裳颜色不好看。” 崔洋上前来见了礼,笑嘻嘻道:“伯父今日穿的衣服颜色也不太好看——” “臭小子,快闭嘴。”崔相不等他说完,便伸手拎了他回去。 闻相哈哈笑了起来,道:“唔,竟然被陛下夸奖过的画师说衣服颜色不好看,看来我是应该回去换一件才是,省得落下个不会穿衣的名头。” 这话一出,厅中诸人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崔夫人道:“怎么不见闻夫人?前儿闻相家里摆酒认干亲,恰好我有事情绊住脚没能来,这次可要见见那位姑娘了。” 正说着,闻夫人就带着闻氏和卢小莲出来了。 两厢见礼之后,闻夫人笑着把卢小莲拉到身前来,向崔夫人道:“那日你没来,还没给我这干女儿一个大红包呢,今天要不要补上?” 崔夫人笑着从身后丫头手里接了个大红包来塞到了卢小莲手中,一面笑道:“这红包自然不能少了。这样端正的模样,难怪你就这么干脆认下了。” 而崔洋看到了卢小莲,却微妙地皱了皱眉头。 他是记得她的,那个在法严寺里面的遇到过的画技极好的女人。 可她上次还自称金卢氏,怎么……怎么这次就忽然成了闻家的干女儿?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的事情么? 那边说得热闹,便从厅中一起往园子里面走,崔洋远远地缀在后头,倒是和闻家老二闻蕤凑到一起去了。 “你那个干妹妹,怎么认下的?”男人之间说话总是直接的,他拉了拉闻蕤的袖子,就低声开口了。 闻蕤看了一眼卢小莲,道:“我妹妹看小莲心疼不过,就磨着母亲认了干亲。人倒是不错,这些日子看着也是懂规矩又十分乖觉。” “都是你那妹妹的意思?”崔洋有些好奇。 闻蕤道:“不就是金家濮阳家那摊子烂事?我妹妹看着小莲觉得可怜又心疼——要我看,也的确是可怜,这事情,说到底也和闻家有那么些关系的。” 崔洋之前一心就只钻研画技,压根儿不知道金家濮阳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听着倒是一头雾水了。 闻蕤看了崔洋一眼,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崔洋笑了一声,道:“上回我在法严寺见过她,她画画特别好。” . 第43章 门第之别 闻蕤和崔洋勉强算得上是同窗——当初都在一位大儒那里念了书,但都没念完。闻蕤念到一半嫌弃那些四书五经太烦躁,就偷偷跑去参了军,如今已经是一员大将了;而崔洋也是念到了一半,突然对画画有了兴趣,便转投了一位画工极好的师父,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闻蕤是回京述职的,谁料想到正好就遇到了卢小莲这个事情,他事实上是满腔的怨念和意见想要倾诉,可又碍着家里人的面子——尤其是闻氏这个小妹妹脆弱的心灵,不好开口,这会儿崔洋在问,他便倒豆子一样把这事情给说了。 先是从闻氏和金崇文那摊子烂事说起,然后又说了濮阳钧和卢小莲的事情,最后又讲回了卢小莲和金崇文——他倒是不怕崔洋到处去说,这事情自从闻家出面把卢小莲和金崇文的关系解除之后,几乎已经是全京城的有心人都知道了,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之事。 崔洋听得目瞪口呆了,他向来是不会特地去探听这种后宅的秘事,此刻听着就好像是听故事一样,关系错综复杂就不说了,故事一波三折,简直不像是一个体面的人家会发生的事情。 闻蕤见到崔洋这副模样,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鄙视的神色,道:“按说你在京中,这种事情应该听了很多了吧?哪家的后院是清清白白的呢?” 崔洋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那些人已经各自坐下了,于是拉着闻蕤也随便捡了个位置坐,然后道:“虽说是后院没几个清白的,但像这样你来我往的……还是少见……这两家也实在是……你们怎么会想到当初和濮阳家结亲呢?” 闻蕤道:“那会儿我又不在家,回来的时候亲事都定了——别的不说,我那妹子还不乐意呢,但那会儿我父亲倒是认定了濮阳家好,所以硬是给嫁了。” 崔洋道:“若你妹妹不愿意,当初出了那……事情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接回来?若是接回来了,后面那么一大串事情大约都没有了。” 闻蕤撇嘴,道:“那谁知道?听母亲说,那会儿就等着我妹子开口呢,结果她死活不开口……那还能怎么办?若是她提出要和离,我们这些娘家人去帮着那是理所应当的,可她自己不提,我们娘家人凑上去,反而就……有点奇怪了。” 崔洋露出了一个不太理解的神色,道:“其实我见过濮阳钧几次,那人功利心特别重,之前想搭上我们崔家的路子,简直是五花八门的法子都用出来了,投其所好这一招不要用得太流畅。” 闻蕤道:“我瞧着也是的,不过濮阳家现在已经不行了,从前户部的那位现在外放,下面的小辈们又立不起来,就算是攀着关系勉强不倒,但这关系又能攀附多久呢?” 崔洋笑了笑,道:“管别人家事情做什么?要我说,还是早日让你妹妹从濮阳家接出来才是正理。早点把关系撇清了,名声也好听。就算是想再嫁,也是不难的。” 闻蕤无奈了,道:“我倒是想呢,但看着我妹妹那倔强性子,大约是不会了。” 崔洋扬了扬下巴,指向了卢小莲的方向,忽然一笑,道:“既然都用了家里关系把小姐妹从火坑里面拖出来了,你妹妹未必没那个心思。” 闻蕤听着这话,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堪忧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还想着过几日和母亲说,等小莲身子好了,还是让她在外面自立门户。” 崔洋懒洋洋地笑了一声,道:“这是理所应当的,原本也不是你们闻家的人,身上的名声——按你刚才说的,也不怎么好听,此时帮了一把是看在她与你妹妹的情分上,但若是一直帮下去……你们闻家也不是和尚庙的,天天要做善事。” 闻蕤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却并不知道我妹妹和母亲是怎么想的。” 崔洋看了一眼卢小莲,道:“只要她心里明白就行了。” 闻蕤有些忧心忡忡,道:“我倒是怕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崔洋又看了一眼卢小莲,笑了一声:“我看倒是未必。” 闻蕤好笑道:“你见过她几次又了解多少?就敢这么肯定?” 崔洋漫不经心道:“你只想,按你刚才说的,若她是那种厚颜无耻又心机深厚的人,她和濮阳钧的事情压根儿不会被撞破,不就是个孩子,落了胎谁还能知道了?” . 这边崔洋与闻蕤凑在一块儿说话,倒是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闻蕤在闻家也算是个异类,一家子都是从文的,偏偏就他跑去做了武将,还做出了一番成就;而崔洋在崔家也是如此,若不是他真的画画画出了一番成就,大约崔相也会压着他死死读书,不考个功名出来不罢休的。 崔夫人看了一眼崔洋,然后向闻夫人道:“夫人看看阿洋,若是有闲了,也帮忙我留意一二,可有那性情温和,懂得书画,知书达礼的女孩儿——我都快被阿洋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他三个哥哥都已经娶妻,偏偏就是他,事儿多,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还脾气大,说得多了直接就跑到画院去住着不回来……” 闻夫人噗嗤一笑,道:“崔四公子名声这么大,京中好多人仰慕呢,夫人也不必太着急了。” 崔夫人直摆手,道:“怎能不急,我就盼着找个人能好好地管着他,别再整天玩乐,总像没长大一样。” 闻夫人只笑道:“这姻缘姻缘,讲究的是个缘分,还是随缘吧!” . 卢小莲忐忑不安地跟着一起用了饭,然后又听着他们谈起了许多她压根儿听不太明白的事情,那些家国大事就不提了,她听得一头雾水,可就算去听闻夫人和崔夫人之间那些家常,她也是听得似懂非懂。她看了一眼闻氏,却见她听得认真,偶尔还能附和一两句。 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却是明白自己是高攀了。 闻家之于她,好似中天悬月,可望而不可及——若是她不曾被卖到金家,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与闻氏有任何交集,更别提和闻家人坐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在座的人,忽然觉得自己是不应该留在这里的。 . 宴后,卢小莲跟着闻氏一起在园子里面逛了逛,闻氏挺着大肚子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于是便在亭子里面歇下了,然后命了丫鬟去端了两盏桂花露来解渴。 丫鬟去了一会儿就转回来,身后跟着闻蕤和崔洋。 闻蕤向闻氏笑道:“一会儿我和崔四去外面逛一逛,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们给你带回来。” 崔洋笑着向闻氏打了招呼,然后看了一眼卢小莲,道:“你最近可还在画画?要不要与我切磋一二?” 闻氏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卢小莲,笑道:“原来你们见过了。” 不等卢小莲答话,崔洋便笑道:“那次在法严寺遇着了,我看她在临摹画作来着。” 闻氏道:“小莲画画的确是好,不过要与四公子切磋……就太为难小莲了。” 卢小莲的脸却是一白,说起了法严寺,她就想起了她那次被濮阳钧压在墙角行的那事,一时间嘴唇哆嗦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闻氏道:“既然要出去,不如我就和你们一道吧!今日天气这么好,我带着小莲一起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好了。” 卢小莲迟疑地看向了闻氏,有些不敢答应。 闻氏笑着拉了她的手,道:“一起出去转一转,若是看着什么喜欢的,买回来玩一玩也好。”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顺从地点了头。 . 因闻氏与卢小莲都已经算是已婚妇人,故而出行之上也没那么多规矩了,也不必似未嫁女那样要有许多避讳,崔洋和闻蕤一人骑了一匹马,然后又套了一辆马车,便和她们二人一起出门去了。 快近中秋了,街上开始卖花灯,十分热闹。 闻氏下了马车,便由闻蕤严严实实地护着,慢慢地走在前面,而崔洋自然则是跟着卢小莲一起了。 崔洋是好奇的,他听了闻蕤说了那么多,这会儿就忍不住想问一问,于是道:“你后来还在画画吗?” 卢小莲不敢抬头去看崔洋,只道:“平日里画得也不多,只是临摹而已。” 崔洋眨了眨眼睛,又道:“那我送你一套画笔如何?” 卢小莲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多谢四公子,却是不用了。” 崔洋想了想,忽然道:“如果你想学画,不如来找我?” 卢小莲有些诧异,于是抬眼看向了他,缓缓道:“多谢四公子,也不必了……奴家……奴家心不在此。” 崔洋问道:“那你心在何处呢?” 卢小莲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只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如何回答。 崔洋忽然道:“我从闻二那里知道了你的事情,从前教我画画的师父说,人只有在经历过了一些事情之后,才能在画技上突飞猛进,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了。” 卢小莲的重点全放在了他话语的第一句,于是脸色顿时又是煞白,好半晌都不敢说话,只静静地跟在了闻氏和闻蕤的身后。 . . . 第44章 脱胎换骨 卢小莲心中是惶恐的。 这一次的惶恐来自她本身。 她明白自己之前经历过的事情若是说给别人知道会得到多少鄙夷和白眼,她害怕别人知道,甚至不敢听人说起,可崔洋却那样轻易地说起了她不欲人知的事情,还是那样的语气……她不太敢去看崔洋了,甚至理不清他的语气究竟是嘲讽还是其他。 她快走了两步,想追上闻氏,可大街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还没等她追过去,人群就已经挤了过来,差点儿把她给挤到旁边去了。 崔洋上前两步去护住了她,还笑了笑,道:“人多,还是要多小心一些。” 卢小莲低着头,不敢应声。 崔洋有些奇怪她这样的异常,于是问道:“你仿佛很怕我?我长得很可怕吗?” 卢小莲飞快地摇了头,道:“并不是害怕……” “那你为什么都不敢抬头?”崔洋又问。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崔洋想了想自己说过的话,又笑了起来,道:“我对你没什么别的意思,上次在法严寺见过,我就记得你的画画得好,关于你其他的事情虽然我已经从闻二那里知道了,不过你就放心吧,我也不会因为那些事情对你产生一些偏见。”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有所感,抬眼看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只是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 “但也并不是什么天要塌了的事情。”崔洋温和地笑了笑,“若你只是把过去当做一种人生的经历,现在再回头去看,也不过如此了。” 卢小莲若有所思,甚至回头去看了看刚才那群差点儿把她给挤到另一边的人群。 崔洋又道:“现在你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你认了闻夫人做干娘,大约已经能算作是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吗?” 卢小莲却摇了摇头,道:“闻姐姐和闻家能帮我这一阵子,却也不能一辈子都帮着我……” 崔洋有些新奇地看了看她,问道:“那么,你还想离开闻家吗?要知道现在京中多少人家都想和闻家结交而没有门路呢!” 卢小莲有些感慨,但却并没有把心中的话继续说下去。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但她和崔洋到现在也不过是见过两次面,许多事情并不能对他说起的。 崔洋倒也没有追问,只是带着她往前走,追上了闻氏和闻蕤。 . 闻氏和闻蕤在一家胭脂铺里面等着他们,等到他们过来了,闻氏便拿着一盒胭脂来给卢小莲看,口中笑道:“你看这个颜色如何?店家说这个海棠红的眼色特别亮,可我觉得这颜色不怎么衬我,你来试试看好了。” 卢小莲依言走过去看了看,道:“这颜色太红,我用也不太合适。” 闻氏用手指蘸了一点点在卢小莲的嘴唇上抹开,轻笑道:“哪里不合适?我看是正好。”说着,她就转头向那胭脂铺的老板说了,让把这盒胭脂包了起来,“你就适合这样鲜艳的颜色,那样才显得你明媚动人,否则就按照你那灰扑扑的打扮,看起来就实在太老气了。” 卢小莲抬头看了一眼闻氏,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非常亲昵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行人在胭脂铺逛完了又去了绸缎庄看了看南边新上来的绸缎,买了些时新的料子,命人送回家里去,最后便去了珠宝店买了些流行样式的珠钗。 到后面便是卢小莲挽着闻氏走,闻蕤和崔洋跟在后面了。 . 回到闻家,闻氏兴致勃勃地把今日买的东西一样样拿给闻夫人看,忽然便听说外面濮阳钧来了。 闻蕤正坐在旁边呢,听着下人这么通报,于是问道:“姑爷是来做什么的?” 那人道:“姑爷来接姑娘回濮阳家,说是再过几日就是濮阳老太太的寿辰了。” 闻氏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懊恼,道:“这倒是真的,我都要忘了。” 闻夫人拍了拍闻氏的手,向那下人道:“去把姑爷请进来。”说着,她又看向了卢小莲,“小莲先暂时避一避。” 卢小莲依言起了身,便先退了出去。 闻蕤想了想,也退了出去。 闻夫人也没多想什么,只安抚了一会儿闻氏,然后便见到濮阳钧进来了。 濮阳钧笑嘻嘻地向闻夫人行了礼,然后对闻氏道:“奶奶最近可还好?休息如何?饮食如何?家里面太太和老太太都惦记着呢——我也惦记着奶奶,就是不太敢厚着脸皮来打扰了奶奶养胎。” 闻氏已经恢复了那不冷不热的模样,只道:“一切都好,等老太太寿辰那日,我自然便会回去的。” 濮阳钧看了一眼闻夫人,又笑道:“若是那日再回去,恐怕就有人要闲言碎语了,奶奶心疼我,便今日和我一道回去吧!” 闻氏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提前一日回去,让我二哥送我,倒是也不必你来了。” 听到了闻蕤的名字,濮阳钧倒是愣了一下,于是没再坚持,只讨好地笑道:“那我今日可能陪着奶奶歇息一晚?” 闻氏转而去看闻夫人,却是不想回答了。 闻夫人看着濮阳钧,心中暗叹,但却也不太好一直拒绝下去,于是道:“那便留下歇一晚上吧,只是现在三娘身子也不方便,只能委屈你在客房休息了。” 濮阳钧忙道:“无妨,只要能陪着奶奶就行了。” . 濮阳钧既然留了下来,卢小莲便不方便在闻氏的院子里面歇息了。她挪去了花园旁边的一间小院,搬去的时候闻蕤还特地帮了忙。 说是特地,也是因为闻蕤本来也可以不过来,甚至压根儿轮不到他过来,但他还是找了借口过来了一趟。 帮着把院子打理好了,闻蕤向卢小莲道:“小莲若是觉得这儿住着不方便了,另一边还有个空着的小院可以挪过去。” 卢小莲忙道:“不必了,这里已经很好。” 闻蕤笑了笑,又道:“有些事情,倒是想问问小莲的意思,不知道可不可以?” 卢小莲道:“闻二哥请说。” 闻蕤道:“你与我小妹的关系好,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小妹性子冷,又有些执拗,平日里还请你多多包涵。” 卢小莲听着这话有些惶恐,甚至红了脸,但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但闻蕤也没给她插话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但小妹毕竟已经嫁人了,在家里面住的时候也少,她回去濮阳家,倒是也没法照顾你。”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是忽然之间心有所感,她下意识看向了旁边伺候着的绿兰,只见绿兰也正看着她。 接下来的话她已经没什么心思去听了,她能明白闻蕤想说什么,对于闻家来说,伸手帮她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算是举手之劳,但若是她一直要巴着闻家不放手的话,他们的态度就十分明显了。 闻蕤最后道:“若你想做什么,或者有什么打算,倒是不如先与我母亲还有小妹说一说,能帮的,我们自然会帮着你。” 卢小莲慎重其事地点了头,道:“我都明白,还请闻二哥放心吧!” 闻蕤见她这样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意思既然已经表达得清楚明白,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卢小莲向绿兰苦笑了一声,道:“难为了闻二哥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要拐弯抹角。” 绿兰道:“或许是想着,您与濮阳大奶奶关系好,怕说得太直接了,伤了濮阳大奶奶的感情吧!” “应当是如此了。”卢小莲心中倒是没什么失落,甚至有些羡慕。 绿兰又道:“那姑娘……准备如何呢?”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也没想在闻家多留,却也没想好究竟能去哪里。”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了一声,道,“我只是没想好,我有些不知道,我能不能独自一人在京城活下去。” “还有我陪着您呢!”绿兰道。 卢小莲笑了起来,道:“是,还有你陪着我一起,这么一想,我也不算独自一人了。” “当然不算了。”绿兰抬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依着我的性子,我也不想留在闻家。闻家虽然显赫,但终归是太高高在上了一些,从前金家对闻家来说,都好似蝼蚁了。留在闻家固然是有荣华富贵,但……终归不是闻家人,留在这里,说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卢小莲接过了热茶,轻轻抿了一口,道:“靠着别人,总是靠不住的。老话说,靠山山倒,我到今日才忽然之间明白这个道理了。” 绿兰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卢小莲,倒是不知道她如何会这么想。 卢小莲道:“从前我是不懂的,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经历了一场生死,这些道理我早就应该明白,拖到现在才懵懂顿悟,已经算太晚了。” 绿兰道:“哪里晚?如今才是正好了。” 卢小莲笑了笑,道:“那便要找个恰当的机会,与闻姐姐说明白,不能让闻姐姐有所误会了。” . 第45章 勇气 濮阳钧在闻府住了两日,百般讨好了闻氏和闻夫人,又找了无数个借口去与闻氏的两个兄长闻葳和闻蕤套近乎,最后得了闻氏的一句准话,说濮阳老太太过寿的前一日就回去濮阳家,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到濮阳钧走了,闻氏便忙不迭地把卢小莲从花园旁边的小院里面给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来,她扶着已经圆滚滚的肚子,口中只道:“若不是老太太过寿,我也懒得回去了。” 卢小莲看着她的肚子就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只拉着她坐下了,然后才开口说话,道:“姐姐若是不愿意在濮阳家过,其实也是可以和离的。” 闻氏一笑,道:“我从前倒是想过的,那会儿我和金崇文的事情被闹出来,我就想着实在不行就和离了吧——可我转念一想,就算我和离了,也是不能在家里呆一辈子的。最终还是要出嫁,还是要找个男人,焉知那下一个男人是比濮阳钧好还是比濮阳钧更差呢?” 卢小莲全然没想到闻氏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有些呆愣。 闻氏道:“我在濮阳家虽然出了那么多事情,他们却也不敢太亏待我的,现在我的父兄都官居高位,他们更加不敢对我甩脸子摆架子,我在濮阳家说一不二,又有什么不好呢?” 卢小莲愣愣道:“那……但是姐姐也并不喜欢濮阳钧……那还要跟他过一辈子……岂不是、岂不是很痛苦吗?” 闻氏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去捏了捏卢小莲的脸颊,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是真的相爱又正好在一起的呢?也不过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再说了,又有谁说,他就一定能比我活得长久?说不定我还活着,他就已经死了。” 卢小莲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傻愣愣地看着闻氏,好半晌才道:“那姐姐当日……当日怎么又帮着我从金家出来了?” 闻氏道:“你当日若是娘家站得住,能帮着你渡过难关,我倒是也不会出手的,只是你无依无靠,金家掐死你就好像掐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我不帮你,难道看着你去死么?”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倒是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她能明白闻氏的意思,大约也能懂得闻氏内心中的权衡是什么,可她却并不认同。 闻氏倒是笑了一笑,又道:“你倒不必担心我了,我今后自有打算。若是空闲的时候,不如想一想你今后该怎么办?我是想护着你一辈子,但这一辈子那样长,我都害怕他日若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卢小莲沉默了好半晌,道:“我也是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想自己开个铺子或者接些绣品活计,能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闻氏顿了顿,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一方面的,一则是她自己用不着动手去做这些,所以根本不会想到这也算是个活计能养家糊口,再则是,她是衣食无忧,想着的也是手里握着几个庄子再有几个铺子这样的事情,想也不会想到这样微小的地方。 卢小莲又道:“我也没什么本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些了。” 闻氏好半晌才道:“不如我让母亲给你置办几个庄子,你守着庄子上那些出息,也能活得很好的。” 卢小莲忙道:“姐姐万万不要如此,姐姐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了,按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应当是我自己来了。” 闻氏道:“你认了我母亲做干娘,我帮着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卢小莲诚恳地握住了闻氏的手,道:“此事……还请姐姐就顺从我的意思吧……” 闻氏轻叹了一声,道:“都依着你就是了,只有一条你得听我的,若是有什么难处,你须得说给我知道,可不能闷着一个人扛。” 卢小莲应了下来,却是抱着闻氏又哭了一场。她只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闻氏这样一个人,这简直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 过了几日,闻氏便回去濮阳家了,卢小莲便带着绿兰去找了闻夫人,把自己想出府去的事情给说了。 闻夫人听着卢小莲说过之后,倒是露出了一个十分赞赏的笑容来,道:“你比我那傻女儿还强几分,若是她身处你的位置,恐怕是不会这样做的。” 卢小莲拿不准闻夫人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好闷闷地点着头,并不敢接着这话往下说。 闻夫人道:“不过小莲,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自己出去过活,一个弱女子在这京城当中,受欺负的地方就太多了。你可承受得住?” 卢小莲认真想了想,道:“也不怕夫人笑话,我这几日总想着,我还年轻呢,这辈子还那么长,总不能躲在夫人还有闻姐姐的羽翼之下过活,再说我好手好脚,又有一技之长,也不怕遇到什么波折,再怎么困难,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闻夫人温和地笑了笑,道:“的确如此,你还年轻,比你闻姐姐还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是了不起了。”她看着卢小莲的目光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慈爱,“想来你闻姐姐也与你说过,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回家来找我们的。” 卢小莲忙道:“的确说过……只是夫人放心,我……我也不会凡事都来麻烦……”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闻夫人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你既然已经认了我做干娘,我当然要帮着你了,我和你闻姐姐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你便放心吧!” 听着这话,卢小莲眼眶一红,感动得落下泪来。 闻夫人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又说了等中秋过完以后,再说出府单过的事情,然后便让绿兰送着她先回去了。 卢小莲走后,闻蕤红着脸从后面转出来了。他老老实实对闻夫人道:“这倒是我之前小人之心了,我还以为小莲就是那种攀附虚荣的女人呢……” 闻夫人冷哼了一声,道:“幸好你没犯傻直接跑去小莲跟前说三道四,上回也知道拐弯抹角,若是让三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你。” 闻蕤脸红红道:“我只想着小妹这么多年也没个手帕交什么的,忽然就有这么个女人和小妹关系这么好,还让小妹开口让家里帮着她做这个做那个……我也是怕小妹被骗被利用了。” 闻夫人叹道:“我刚听三娘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怀疑的,只是后来看着小莲的确是心地纯善,又十分可怜,她若是没遇着金家,恐怕现在也应该过得很好了。” . 过完了中秋,卢小莲便悄悄儿从闻家搬了出来。 由闻家出面,替她在京城置办了一套宅子,又给她在东市繁华热闹的地方给买下了两间铺面,原本依着闻氏的意思,还要多给些银钱,但却被卢小莲给婉拒了。 她向闻氏道:“已经拿了宅子又拿了铺面,都已经不知道怎么感谢偿还了,若还要拿银钱,那简直显得我贪得无厌。” 闻氏还想劝几句,却听旁边闻夫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家里面多给你的铺面照应一二,若是银钱周转不了了,便再回来和我们说吧!” 卢小莲应了下来,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语,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与闻氏告别了。 闻氏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然后才和闻夫人一起转头往府中走。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濮阳家没说什么闲话?”闻夫人忽然问道。 闻氏漫不经心道:“能说什么?濮阳家现在也顾不上我,濮阳钧和金家的那批货现在压在手里出不去,四处在求人呢。” 闻夫人想了想,问道:“你不想帮一把?” 闻氏道:“等他来求我的时候,我再考虑一二吧!父亲现在也没管着这事情,就算是父亲出面,那也要去走崔相的路子,我就权当不知道好了,省得给父亲惹事。” 闻夫人看了她一眼,叹道:“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机灵了。” 闻氏漠然道:“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我在濮阳家自然是正房奶奶没人敢反驳的,在我们家,父亲和兄长也不曾嫌弃过我回娘家,现在倒是自由自在了。” 闻夫人道:“当年让你嫁给濮阳钧,你父亲也是想着濮阳家从前的家风也还好的。” 闻氏轻笑了一声,道:“母亲这话便是偏颇了,家风好又不是人好,家风好也不是这人是好人——不过也仰赖他们家家风好,欺软怕硬,所以不敢太过于地招惹我吧!” 闻夫人无奈道:“罢了,就随你的意思,反正你只要记得,家里人还是向着你的,有什么事情回家说便是了。” 闻氏道:“母亲便放心吧,我心中自然是有计较的。” . 第46章 玲珑心 这一年冬天来得早,仿佛是中秋才刚过,呼啸的北风就来了。 晴朗不过几日,乌压压的云层便笼罩了下来,先下了几天冷雨,然后就开始飘雪。 起初是雪粒飘飞,打在屋檐上还能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便是鹅毛大雪,悄无声息,一晚上过去,外面雪有一尺来厚,放眼望去都是深深浅浅的白色。 卢小莲起了身,从柜子里面翻出了一件厚厚的棉袄换上了,也没在乎什么花色样式,然后随便把头发挽起来,就兴致勃勃地要出去玩一玩雪。 她虽然已经嫁过人现在又独自一人了,但毕竟年纪小,内心中那活泼的一面还未被抹煞,现在好容易松快了心头上不再背负那么一些沉甸甸的压力,于是比之前就显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可爱之处。 一拉开门,外面的冷风就灌了进来,卢小莲只觉得脸上一冰,然后只觉得整个脸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于是急忙搓了搓手把脸给捂上,又急急忙忙回身去找绿兰给她准备的围脖。 正好绿兰端着热水过来,看见门开着,又看到卢小莲在里面翻箱倒柜,于是有些无奈,先是端着水进去了,然后便把门给关上。 等到站定了,把热水放到了架子上,绿兰再去看卢小莲,就被她这么一身花里胡哨的混搭给震惊了,只见她上身是个紫色大花绫子的袄子,下身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条双层夹棉的小碎花裙子,脚上蹬了双鹿皮的靴子,这每一样单看都是好看的,可混在一起,就显得十分不正常了。再加上她毫无美感的盘发,纯粹是用来挡风的围脖……绿兰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上前去直接动手把卢小莲身上那条大围脖给扒拉下来了。 “外面冷,我特地找出来的。”卢小莲笑着挡了一挡。 绿兰狠心推着卢小莲往梳妆台走:“就算现在家里就只有娘子和我二人,娘子也不能穿成这样来伤害我的……起码得打扮齐全了,首饰头面得戴好,然后衣裳也要成套才行。” 卢小莲从镜子里面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只想着要出门去堆个雪人,刚才黑漆漆的我都没注意身上穿了什么。” 绿兰道:“外面这么冷,小心出去冻坏了,这样天气还是在屋子里面暖和多好!” 卢小莲也就由着绿兰帮着她换了衣服又重新输了发髻,还上了点妆,然后才道:“这段时间在屋子里面闷太久了,现在下了雪,就想出去透透气。” “前段日子濮阳大奶奶请您去看戏,您都没去,那会儿倒是没嫌在屋子里面闷呢!”绿兰瞪了她一眼,“娘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开个缂丝的铺子,缂丝这玩意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您和濮阳大奶奶多多打交道了,才好把这些东西都卖出去呀!” “闻姐姐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若是去了,一定会遇到太太和濮阳太太,没得听那些风凉话。”卢小莲摆了摆手,“京中有钱人多得是,缂丝的数量却是有限的,不愁没人买。” 绿兰想了一想,倒是也同意了。 . 自从从闻家出来之后,绿兰才猛然发现卢小莲也并不是一味的柔软好欺又毫无主见,等到两人商量着要开个什么铺子赚点钱的时候,她便更加觉得卢小莲也并不是眼光浅薄的人。 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有些闹不明白了,既然她这样头脑清醒,怎么又在金家那事情上显得那样混乱不堪,甚至闹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琢磨了许久没能想出个答案来,这会儿便忍不住开口道:“娘子当初在金家的时候若是这样,恐怕这会儿还在金家吃香喝辣。” 卢小莲正拿着胭脂想要不要在嘴唇上再点一些,忽然听到她这么说,便十分诧异地抬头看向了她,道:“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绿兰道:“从前在金家,倒是没觉得娘子想得事事周全的。” 卢小莲拿着胭脂盒子认真想了想,道:“现在也没有事事周全,只不过是顾忌的事情少了,便不会束手束脚。”她说得轻描淡写,又忍不住笑了一笑,道,“从前在金家,再怎么说,也是正房奶奶,毕竟是不一样的。” 绿兰还是有些不解,却也没有问下去了。 在有些时候,她是明白自己和卢小莲还是不同的。她是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到大所看到所想的,也都是伺候人和怎么把人伺候得更好,心里想着的未来不是去给家里面的男主人做姨娘,就是找个长得好的管事嫁了;卢小莲虽然出身小家,又是从小地方来的,但却是主子,将来就算不能嫁给大家门户,也是能堂堂正正大红花轿抬着嫁给人家当正妻的。出身不同,眼界自然也是不同。 . 收拾停当之后,绿兰问道:“娘子可还要去外面玩雪?若还想去,便把那斗笠蓑衣木屐找来,那样才方便些,也不怕把身上衣服给弄湿了。” 卢小莲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都穿得这样整齐,还去玩什么?”顿了顿,她又道,“一会儿闻夫人和闻姐姐说要来的,这会儿先准备吧!吩咐了门房上,若是闻姐姐和闻夫人来了,也不要通报,直接让进来就行了。” 绿兰急忙应了下来,然后便和卢小莲一起往前面去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门房上的小厮来通报了,来的人却并不是闻氏与闻夫人,而是金家太太叶氏。 绿兰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卢小莲拍了拍绿兰的手,淡定道:“既然来了,就请太太进来吧!这大雪天的,在外面站久了,恐怕冻着了。” 小厮听着这话便匆匆回转出去,绿兰则有些不安:“太太过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想找娘子的麻烦?” 卢小莲倒是平静,道:“若要找麻烦,早就该来,说不定还是有什么事情的。” 绿兰道:“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妥,不如还是等濮阳大奶奶和闻夫人来了,再和太太说话吧!” 卢小莲道:“你说得好像太太是豺狼虎豹一样,实在不必这么小心。” 正说着,叶氏已经带着珠玉等丫鬟们进来了。 见到卢小莲,叶氏脸上的神色倒是平常,既没有愤满也没有嘲讽,看着她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和蔼可亲。她示意珠玉把一个大匣子送到过去,口中笑道:“之前一直也没来,怕让你觉得我是不怀好意的,这会儿倒是真的有事相求,于是便厚着脸皮来了。” 卢小莲并没有接那匣子,只道:“若有事情,太太说就是了,若我能帮,自然会帮着太太。” 叶氏道:“这事情你大约也是知道的,文哥儿之前与濮阳家一块儿做买卖,可边关上已经走不通了,如今从南边带回来的货都压在手里,眼瞅着就是年底……文哥儿四处去求了关系,但也没人敢应。我便厚着脸皮来求一求你,你与闻家关系好,闻相在朝中说得上话,只要小小帮一帮就好了。” 卢小莲道:“此事我却不敢应,还请太太恕罪。” 叶氏目光黯淡了一会儿,道:“你与濮阳大奶奶的关系向来好,这事情,也只需与她说一声就好了。” 卢小莲笑道:“太太这么说,却把关系给拉得远了。濮阳大奶奶与濮阳大公子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呢?偏偏要绕到我这个外人这里来?” 不等叶氏再开口,外面闻氏和闻夫人说笑声传来,然后绿兰急忙去把帘子打开,迎着她们一行人进来。 闻氏正笑着和闻夫人说话,一迈入大厅见到了叶氏,她脸上非常直白地露出了一个狐疑的神色,却还是喊了一声“姨妈”。 叶氏看到了闻氏与闻夫人,便按照礼数上前去见了礼,却并不提要说情的事情了。 闻夫人看了一眼叶氏,又看了看卢小莲,道:“今儿雪大,我与三娘商量着去梅花湖看雪听戏,小莲快快收拾了一起去吧!” 叶氏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闻氏,又看了看卢小莲那显然的事不关己的态度,踟蹰了一会儿,终于道:“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闻夫人与叶氏是同辈人,两人在未出阁之前也算是点头之交,只是在各自成亲之后,来往才少了——加上金家已经越来越算不上京城中排得上的人家,而闻家越来越显赫,两人竟然是许久也都没见过了。 闻氏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被闻夫人拦下了。 闻夫人道:“金太太若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吧!” 叶氏觉得脸上烧得慌,却还是咬咬牙开口了,道:“是为着……为着如今边关贸易的事情……” “且住。”闻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这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金太太说了我也不明白,这忙是帮不了的。若是后宅中的事情,金太太不妨一说。” . . 第47章 朦胧眼 在闻夫人面前,叶氏终究是有些底气不足,也没法像在卢小莲面前那样摆架子,于是十分尴尬地说了几句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卢小莲只打发了绿兰把叶氏一行人送到了门口,也没有多问。 闻氏道:“若我是你,都不会让她进来的。” 闻夫人道:“倒也不必,将来小莲若还在京城,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时候,这做人还是留一线为好。” 闻氏道:“按照那位姨妈的性子,哪怕今后还和小莲有什么瓜葛,也是不会卖好的。”顿了顿,她又转头向卢小莲道,“下次要是她还来,你直接让门房上的给拦了,你和金家已经两不相欠,之后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实在不必还对着她有什么好脸色。想想你在金家那时候吃过的苦,你还觉得她是什么好人?” 闻夫人瞪了闻氏一眼,和颜悦色向卢小莲道:“三娘说得太过于,但道理也是对的,你现在孤身在外,还是要更加强硬一些,才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卢小莲认真听了,点着头道:“我都记下了。” 闻氏道:“快别说这些,小莲收拾收拾,一起到梅花湖去看雪。” 卢小莲笑着应了,便让绿兰进去取了斗篷出来,然后便随闻氏与闻夫人往梅花湖去了。 . 梅花湖位于京郊,离京城也不算远,因为湖的形状肖似一朵梅花,故而得名。湖边上是大大小小的别庄,多数都是京中有权有势人家在这里置办的。 湖水早早结了冰,看起来好似一面镜子一样,湖边皑皑白雪,然后映着那风姿各异的别庄景致,这会儿太阳一出,便十分有风情韵味了。 闻家的庄子恰好和崔家挨着,就在梅花湖的南边,占据了湖边景色最好的地方。两家关系好,庄子相互之间也是通着的,有角门可以进出。 到了庄子上,闻氏便拉着卢小莲去到湖边的看雪,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儿夏天来也好,凉快得很。”说着她指了指湖边那一片亭台楼阁,又道,“那边是我爷爷让人修的一片迷楼,就是一片迷宫——要我说,这边整个庄子都像个迷宫,我小时候来的时候,常常就会走迷路了。” 卢小莲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觉得那层层叠叠的楼阁在雪中分外好看,于是道:“我跟着姐姐,也不怕会走丢了。” 闻氏拉着卢小莲的手,道:“一会儿你就跟着我,我们先看戏,然后呢还有酒宴,从南边来的酒,特别香醇好喝。“ . 卢小莲其实并不太懂戏,听戏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就靠着闻氏的肩膀打瞌睡,闻氏忍俊不禁地推醒了她,塞了一大杯酒在她手里,悄声道:“快醒醒,喝点酒醒醒神。” 卢小莲懵懵懂懂接了酒杯,嘟哝道:“这戏也不好听,太吵。” 闻氏看了一眼戏台上正哀声婉转唱着宫调的伶人,笑了一声,道:“那干脆让你找个地方睡觉好了——你昨天没有睡吗?” 卢小莲揉了揉眼睛,一大口酒灌了进去,然后立马被呛到——倒也清醒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道:“怎么给了一杯酒?” 闻氏哈哈笑道:“这下子可还困?” 旁边闻夫人瞪了闻氏一眼,向卢小莲道:“若小莲困了,就去休息,这里也没外人在。” 卢小莲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抬头去问询闻氏的意思。 闻氏道:“既然母亲都说了,那你就去好好睡一会儿,等待会儿开宴席了,再找你过来。” 卢小莲扭扭捏捏地点了头,便准备去小睡一会儿。 绿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戏台上花花绿绿的伶人们,还是跟着卢小莲转了身。 卢小莲道:“你既然喜欢,就留在这里看吧,这里也没外人,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闻氏看了眼绿兰,笑道:“这倒是真的,今儿别庄就我们几个人,剩下都是婆子丫鬟,小莲自己过去也没什么的。就是刚才我指给你看过的门口有一丛竹子的院子,里面热水衣裳都有,也有丫鬟在那边等着,你过去且好好休息吧!” 绿兰红着脸道:“那我看了戏,再过去找娘子。” 卢小莲晃晃悠悠起了身,便出了戏园子,往旁边的小院走了。 . 诚如闻氏说的那样,这园子大得好像迷宫,卢小莲转了两个弯,就被面前一模一样的红梅给绕晕头了,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里来了。 冷风一吹,她打了个激灵,方才喝下的那一杯酒猝不及防上了头,只觉得连前后都有些辨不清了。 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些许,卢小莲想找个下人来问问,却左顾右盼都看不到人,她有些忙乱又有些糊涂,她只记得方才闻氏指给她看的地方门口有一丛青竹,这会走来走去都只看到梅花,看得多了,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当时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竹子了。 左弯右绕又走了好一会儿,她穿过了一个两边都是松树的走廊,又推开了一扇门,然后便到了一个青竹院前。 她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口看了看,有些不太明白自己走到的这个地方是不是自己就要去的那里了。 门口没有人,里面看起来也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并不似闻氏说的有丫鬟还有热水的情形,卢小莲这会儿觉得脑袋晕晕乎乎,那杯酒的后劲加上冷风让她觉得有些头疼了。 咬了咬牙,她推开了那扇门,心中想着这反正也没有别的人在,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了,也是无妨的——于是她进到了那竹院当中,随便推开了一扇门,见里面有张铺得十分暖和舒适的大床,便一头扑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想着这床榻之上有些拥挤但也算得上是暖和,于是随手扯下了身上的斗篷,便扔在了床里面,自己则安心地睡了过去。 斗篷之下,一个人形蠕动了好几下才慢慢从床里面爬起来,那人烦闷地揉了揉眼睛,正想开口斥责是什么人会闯进来,然后便看到了卢小莲那张红扑扑的俏丽小脸,再然后就没了声音。 . 崔洋有些傻眼,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别庄来画画睡觉然后就忽然之间卢小莲出现在自己床上来了。 淡淡的女人香混合着酒味,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傻傻地抱着被子坐在床里面,崔洋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了。 作为一个在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他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也无数次跟着同僚们一起跑去秦楼楚馆风流快活,但此时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他就连要不要叫醒卢小莲都有些迟疑。 如果叫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床上有个男人会怎么样? 会尖叫?会痛哭?还是会寻死觅活? 他认真想了一想,觉得她大约是不会风情万种还和他你侬我侬的。 但如果不叫她醒过来,等她自己睡醒了,发现床上有个男人? 崔洋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有种裤裆里被抹了一坨黄泥巴的感觉,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但很有可能就要被冠上一顶对良家妇女不坏好心的帽子了。 而就在这时,卢小莲翻了个身,大约是想要找个睡得更舒服的姿势,又或者是被身上厚重的衣服缠得有些不自在,她伸直了胳膊,一下子就把他给压在了怀里。 崔洋僵硬着看着卢小莲的手,他不太敢动。 这姿势又微妙又尴尬,他半坐在床上,而下半身被压住…… 此时此刻他开始担心要是自己被蹭来蹭去……出了点意外怎么办? 那就不是裤裆被抹了一坨黄泥巴了,那就是自己给裤裆里面抹上黄泥巴。 做男人有点难。崔洋忽然发出了这么个感慨。 旁边的卢小莲睡得很是香甜,大约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她嘴边上有一丝丝笑。 崔洋轻叹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把卢小莲挪到旁边去,然后自己赤脚从床上跳下来,然后胡乱穿了衣服,趿拉着鞋子就出去了。 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到别庄来也没让下人近身伺候,此时此刻这倒都成了好事,没人知道卢小莲来过,也没人知道他曾经和她在同一张床上。 出了竹园,往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又穿过了迷楼,他便看到了闻家人正在戏楼那边听戏,忽然之间他就恍然了卢小莲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看到崔洋,闻家下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去和闻夫人闻氏通报。 崔洋进去了戏楼,笑道:“也不知道伯母和闻姐姐来了,我一个人在别庄睡大觉,还是听着湖这边有唱戏的声音才摸过来。” . . . . 第48章 迷宫 卢小莲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室阳光。 她眯了眯眼睛,被那刺目的金黄闪得有些睁不开。随手捋了捋头发,又毫不讲究地揉了眼睛,她环视了整个房间,觉得十分陌生。 看起来并不像是闻氏之前指给她看的房间,这陈设看起来像是书房,她忽然有些慌乱,于是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抓起了斗篷披在身上,快走了两步,却并没有看到有人在。 匆匆忙忙出了房间,只见院子里面都是郁郁葱葱的竹子,白雪青竹,还有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潺潺流水,云雾蒸腾,竟然在这样寒冷的冬季还没有结冰。卢小莲有些好奇,走近去看了一看,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方才发现这水竟然是热的。 直起身子站起来,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只觉得安静极了。 试探着叫了人,久久没有人回应。 卢小莲出了这青竹院,只见面前正对着的是一个两边都是松树的长长过道,左右两边是青石甬道,并不知道会通向哪里。踮起脚往左边看了看,只见也还是层层叠叠的楼阁,辨不清方向,也不知往那边走会去到哪里。 她又看了看右边,决定还是按照之前来过的方向,朝着那满是松树的过道走去了。 地上积雪应该是有人清扫过的,整整齐齐地堆在过道两边。卢小莲走到半程,又忽然有些迷茫:她过来的时候虽然晕晕乎乎,但却是觉得这过道中是有积雪的。 难道是有人来清扫过?她这样想着,又试探着喊了喊人,但依然没有人回应。 心中疑惑着走过了这松树过道,便回到了那红梅满处的楼台之中了。卢小莲硬着头皮一边喊着人一边胡乱走着,一边是没有回应,一边是方向迷失,她走得累了,也不知走到哪里,便随便在台阶上坐了下去,百无聊赖地用手去捧了台阶边上没有被清扫的余雪,揉了个雪球。 她长长出了口气,看着那白雾消散在空中,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 这是她这一两年鲜少的轻松时刻了,周围没有人,她也不用绷着装着,可以放松地做自己,她脑子里面一片空茫,这会儿不用去想什么铺子也不用去想什么今后应当如何,只用傻傻地看着蓝天和璀璨阳光,揉一个雪球,又吹一口白雾。假装自己是听过的那些话本故事里面的仙女,腾云驾雾,还能心想事成。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还在潞城,每到下雪,她就会跟着卢荷一起去打雪仗,打雪仗的时候不讲究什么男女,遇着对面了不管是谁,兜头一个大雪球砸过去,还有那鬼点子多的,悄悄躲在树后面或者人家的院子里面,等到对面的人路过时候,便跳出来从背后砸他一头雪渣。 卢荷并不喜欢带着她一起玩,嫌她是累赘,总是害他输,后来她也只好自己待在家里,和邻居家的宋小果一起围着炉子讲讲悄悄话,又或者玩宋小果喜欢的过家家。宋家的孩子多,玩过家家的时候就特别热闹。后来长大了一些,宋小果开始拉着她说一些更隐蔽的悄悄话了,她会悄悄说她喜欢城东的那个长得特别高大的大夫,可过了没多时,宋小果又哭丧着脸说她发现那个大夫已经娶妻了。再后来,宋小果嫁去了城西,她被卢荷十两银子卖了,姐妹俩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她还记得宋小果出嫁之前,她拉着卢小莲说了许多话,说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说女人这一辈子如果嫁得不好,那这一辈子就完了。可那个时候的她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的。 . 扔掉了手里的雪球,卢小莲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算原路返回了——如果能回到那青竹院,等着人来找,大约也是会比在这亭台楼阁中四处乱窜要好的。 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又绕了个弯,正琢磨着刚才是从左边走过来的还是右边走过来的,忽然一抬头,便看到了梅花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她竟然走到湖边上来了。 她快走了两步来到湖边,左右看看便看到了之前听戏的戏楼,却是离得好远了。回想了一下刚到别庄时候闻氏对她说的湖边的迷楼,她倒是有些明白自己怎么会东绕西绕都绕不出去了。 顺着湖边走倒是比在迷楼里面绕要清楚多了,刚走到戏楼跟前,绿兰就扑了过来,急道:“娘子去哪里了?方才在院子里面没见着娘子,还以为娘子丢了……” 卢小莲笑了一声,指了指迷楼,道:“喝了杯酒头就晕了,转进了迷楼里面,好半天才绕出来。” 绿兰道:“崔家的四公子也在,闻夫人和濮阳大奶奶在里面一块儿听戏,娘子也进去见一见吧!” 卢小莲顿了顿,道:“那边进去见个礼,既然都已经遇上了。” 绿兰点点头,便带着卢小莲进去了戏楼之中。 . 见到卢小莲进来,闻氏先笑了起来,道:“刚才绿兰到处找你,我就说你肯定晕晕乎乎进去迷楼了,我说的对不对?” 卢小莲脸红了红,道:“姐姐神机妙算。” 闻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了,然后道:“没想到崔四在这儿,遇上了也是凑巧,便过来打个招呼吧!” 卢小莲依言走过去笑着见了礼,然后便在闻氏身边坐了。 崔洋看了看卢小莲,倒是忍不住一笑,道:“看到卢娘子来了,我就知道我该走了,否则这一屋子的娘子,独独我这一个异类,便显得不太好了。” 闻夫人也笑道:“我叫他们声音小一些,免得打扰了你画画。”然后便让身边的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了崔洋出去。 崔洋起了身,倒是没有多看卢小莲一眼,便从容淡定地离开了。 . 之后便是咿咿呀呀的戏,再后来是简单又不失精致的小宴,用过之后,便是各自归家了。 . 到了年底,人们开始为了过年张罗起来,南边来的新样式的绫罗绸缎在京城中风靡,便趁着这个机会,卢小莲不动声色地开了自己的缂丝铺子,卖的是简单的缂丝手帕缂丝团扇之类的小物件,做起来不怎么费工夫,花色繁多,一下子就受到京中贵妇们的喜爱。 开张第一日,那些手帕团扇腰带发带之类的就全卖光了,然后便是没买到的贵妇们开始下了订单,想赶在过年时候能拿到一件缂丝的小物件,无论是进宫去也好还是走亲访友,都能拿出来显摆一二。 卢小莲虽然料到了缂丝的抢手,却没想到会到这样地步,到了冬天却也不是缂丝的好季节,更加不敢贸然接了单子,于是只好解释了冬天不好做缂丝,又说等明年开春时候,才能接下这些。 于是买到了的更加欣喜,没有买到的有些沮丧,但相比之前缂丝求都求不来的情形,如今有了这么个铺子可以买得到,她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 等到买不到的人都走了,铺子都要关门的时候,闻氏姗姗来迟了。 她进到铺面里面,正好看到卢小莲正吩咐了绿兰多画些花样,等开春时候要做些好看的。一抬头看到闻氏,卢小莲有些惊喜,道:“姐姐怎么来了?” 闻氏笑道:“原本是来给你撑腰的,没想到你这铺子刚开呢,就这么火爆。” 卢小莲道:“要多谢干娘,若不是干娘的面子,也没这么多人来的。” 闻氏捧着大肚子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了,道:“我在家里也没事,便来找你说说话,你听说了吗,金崇文与濮阳钧大打了一架,当街打架,被官兵抓了,都扔到大牢去了。” 卢小莲惊讶道:“被关大牢了?” 闻氏嘴边的笑有些幸灾乐祸,口中道:“前儿圣上还说要好好把这些纨绔子弟都关键一二,正好他俩就撞枪口上,恐怕一时半会儿捞出来也难。” 卢小莲蹙着眉头想了想,道:“那姐姐……姐姐都快要生了吧?若是没人照顾怎么办?” 闻氏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又不指望一个大男人来照顾我,不都是丫鬟婆子的事情?管他那么多呢?”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下子把京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公子哥们都吓到了,崔四都忙不迭地收拾了东西跟我二哥跑到塞外去了。” 卢小莲禁不住笑了一声,道:“看来京城里面要冷清一阵子了。” 闻氏轻哼了一声,道:“冷清?我看未必。等到了年关了,事情多着呢!” 卢小莲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闻氏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做一个什么决定一样。 . . 第49章 最毒女人心 濮阳钧和金崇文当街斗殴的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若放在以往,两家人交点银子也就过去了,犯不着去牢房里面蹲着。奈何圣上发了话要严惩这些整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们,这两人就被当做了典型,抓入了牢房当中,就算捧着银子到跟前去,人家也不肯收。 牢房中的条件自然是艰苦极了,金崇文和濮阳钧不过在牢房里面呆了两日,就已经嫌弃自己身上的臭味,整日里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是打架斗殴的时候把脑子给打懵了,还是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给熏出来的。 两人隔着个马桶坐着,一边是嫌弃一边又有些同病相怜。 金崇文问道:“你现在后悔了没有?要是你出点力,我们就不会在大街上斗殴,也不会有今日在这牢房中出不去了。” 濮阳钧捏着鼻子道:“我后悔什么?那批货又不是我的,反正我没有亏,亏的是你。” 金崇文哼了一声,道:“我亏什么?反正现在都在牢房里面出不去,那批货大不了我在京城便宜甩了,赚多赚少而已。” 濮阳钧道:“既然如此,那你之前还和我说什么边关的事情?” 金崇文道:“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 濮阳钧冷笑了一声,道:“那可不是我先动手的,朋友妻不可欺,你自己做的事情,可得自己认了。” 金崇文哼道:“这么说,你还是跟我学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濮阳钧已经被那马桶熏得头晕脑胀,一时间都分辨不出来金崇文这话里面究竟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了,他只捏着鼻子道:“要我说,一会儿提审的时候,你就把事情给担下来,事后我把你那批货给吃下去,怎么样?” 金崇文道:“那可不行,反正这批货已经砸在我手里了,你吃下去我也舍不得呀,这罪名啊还是咱俩一起来背着吧!” 濮阳钧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了。 若按照他来看,金崇文无官无爵,把罪名背了是再好不过的,反正牵扯不多,顶多就是罚银或者挨板子,若是他来扛这罪名,说不定还会牵连家里面的长辈。但说到底,他们虽然是表兄弟,又不是同一家人,要是以前两人关系亲密无间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两人原本就是矛盾深重,用脚趾头想,金崇文也不会不计前嫌来帮他担罪名的。 想着想着,他只觉得有些烦闷。 他算了算日子,已经快到腊八,闻氏也快要生产了,这外面的日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他有些心慌。 . 闻氏是在腊八的前一天发动的,发动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她平日里保养有度,又有闻夫人送来的嬷嬷帮着调理,虽然是头一胎,但却格外顺遂,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就已经传来了婴儿的啼哭,接着就是稳婆出来报喜,说闻氏生了个大胖小子。 顿时濮阳家都沸腾起来了,濮阳太太喜不自禁,可还没高兴一会儿,濮阳老爷从外面回来,只说是濮阳钧被严办了,要在牢房里拘半年才能放出来,濮阳老爷本人也受到了牵连,不仅被罚了俸禄,还被贬官了。 这下子濮阳太太简直觉得好像天塌了一样,这一时喜一时悲的,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 产房中,闻氏还有余力抱了抱自己的孩子,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响,又听着身边的嬷嬷说了那情形,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然后把孩子交给了奶妈,自己沉沉睡去了。 . 濮阳钧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要在牢房中拘禁半年,相反金崇文却被放出去了。 审理这案件的人也说得明白,只说金崇文在这案子里面算不上典型,濮阳钧才是圣上旨意中说过要严惩的那一类人,于是金崇文挨了十下板子被放走,他就只能继续蹲在牢房里面——算一算日子,大约要到夏天的时候才能被放出去了。 这么想着,便越想越不甘心,他愤恨地把马桶踢飞,可又想到晚上没有马桶就没法方便,又恼火地起身去把马桶给捡了回来。 . 濮阳府中,濮阳太太倒下了,闻氏在坐月子,家里面没有人来住持大局,一家子乱糟糟的,濮阳老爷不忍心让自己的老妻病歪歪地还要出来做这些,这内宅事务就兜兜转转到了闻氏的手里——尽管她还在月子里面,连门都不好出。 拿着那串象征着管家大权的钥匙,闻氏懒洋洋地扔到了旁边去,道:“既然是老爷的意思,那我就勉强管了吧,若是太太好了,还是让太太来。” 来送钥匙的就是濮阳太太身边的张嬷嬷,她谄媚地对闻氏笑道:“奶奶别说这样的话,奶奶管家也是天经地义的。” 闻氏道:“我没那个想法也没那个心情,照顾儿子都还来不及呢,谁乐意管家了?” 张嬷嬷拿不准闻氏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经此一变,闻氏在濮阳家已经站稳了,有儿子,又有管家权,这濮阳家上上下下,就要全部听她的了。 . 濮阳家这些变故卢小莲是不知道了,她听说闻氏生了个儿子,于是便把早早就准备好的用缂丝做的一整套婴儿的小衣服给送了过去,她也知道自己送去濮阳家不太好,便迂回地先送去了闻家,拜托了闻夫人去送给闻氏。 闻夫人是见识过卢小莲缂丝的手艺的,自然也知道她现在缂出来的东西在京中是有钱都买不到,看到这么一套精致的小衣服,她都十分感慨了,道:“若是让别人看到这样精巧的小衣服,简直都要嫉妒死了。” 卢小莲笑笑,道:“专门给姐姐做的,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门手艺了,就盼着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闻夫人笑叹道:“若是让别人听到这话,或者都要说我们家轻狂了,这样好看这样精巧,就算是宫中的皇子都没有这么一套小衣裳呢,还说什么嫌弃?” 卢小莲听着这话便脸红了,道:“这算不得什么精巧,只不过也是体力活,缂丝这个没什么巧,就是要老老实实对着织机做就是了。” 闻夫人道:“若是你说的那么简单,那缂丝怎么会那样值钱又抢手?这道理呀,就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也别说这样自谦的话了,说不定哪一日,就连宫里面的娘娘都觉得你的东西做得好,要招你进宫去呢!” 卢小莲连连摆手,道:“干娘不要笑话我了,这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闻夫人笑着拍了拍卢小莲的手,道:“倒不是开玩笑,说不定哪一日你就得进宫呢——说起来,你那铺面如今又空着了?既然招牌都打出去,空着便不太好了。” 卢小莲道:“让了人守着,如今是只接少少的单子,等到开春了慢慢做,我想着,做这些帕子腰带之类的总不太好,虽然简单,但量太大也十分费事,我只想着从前……听太太说的,说缂丝画更值钱,我之前就有一副缂丝画没有做完,想开春之后就试着摹缂一幅画来看看。” 闻夫人点了点头,道:“这想法倒是好的,若是有摹缂画……小莲,这过不了多久,你就比宫里面的织造还要能干了,要知道那些老宫人捏着这缂丝手艺不肯教给别人,自己也做不出多少好东西……你只信我,今后,你的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卢小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倒是也十分期盼着闻夫人说的好日子了。 . 闻氏办满月的那日,闻夫人便带着卢小莲的礼物还有自己准备的东西一起去到濮阳家了。 濮阳太太还病着,但因为是孙子的满月,所以也支撑着病体出席了,然而神色显然不如之前,虽然脸上有喜色,但还是颓靡的样子更多。 闻夫人只顾着看自己女儿,也没理会濮阳太太的神色,看到闻氏红光满面,便放下心来,然后单单把卢小莲的礼物拿出来给闻氏看了一眼,道:“小莲也不太好过来,于是便托我把东西给带来了。” 闻氏笑道:“等过些日子,小七大一些了,我带着小七去看她。” 闻夫人道:“怎么,就给我外孙子起名叫小七了?” 闻氏道:“随口叫的,正好是腊月初七生的,就叫小七了,顺口。等大一些了,再给他起个大名。” 闻夫人特地去看了那睡得安安稳稳的小七一眼,悄声对闻氏道:“既然孩子也生了,你可别像之前那样了,有些事情该捏在手里就捏在手里,别让人欺负了去。” 闻氏勾了勾唇角,道:“母亲放心吧。” . 闻氏出了月子,便正式把濮阳家给管了起来,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请了太医来先给濮阳太太再诊脉了一次,太医说濮阳太太忧思过渡,也并非什么大病,只开了些补药。 濮阳太太念着在牢房中的濮阳钧,这并不是吃补药就能解决的忧思,太医也是无可奈何。 等到太医走了,闻氏抱着小七对濮阳太太道:“太太倒是不必着急,大爷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出来了。实在不行,我还能让我父亲帮着说句话。原本这斗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京中的公子哥儿们,动个手又是什么稀罕事呢?” 之前濮阳太太不是没想过让闻家帮一把,只是那个时候闻氏先是怀孕,后来又是生子,她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孙子,根本不敢让闻氏帮忙回家说一说。这时候闻氏主动开口了,濮阳太太才一脸喜不自禁地握住了闻氏的手,道:“既然如此,便请亲家帮一帮?要多少银子,我们家出就是了。” 闻氏笑着道:“太太言重了,这一家人说什么银子的事情呢?” 濮阳太太并不傻,一听这话便知道这背后还有另外的意思,于是道:“那……三娘觉得应当如何?” 闻氏道:“太太年纪大了,管家也辛苦。”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静静地看着濮阳太太。 濮阳太太听着这话,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你年轻,正好也帮我分担了。” 闻氏道:“太太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大爷就回来了。” . 闻氏敢说这样的话,自然也是闻夫人满月酒那一日过来瞧瞧透了口风的。 圣上虽然说了要严办这些纨绔子弟,但也没想着要用这些纨绔子弟伤了自己大臣的心,于是濮阳钧的那惩罚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有半年的拘禁,但也是准备着在过年之前放他回家的。 但这些濮阳家并不知道,只有政事堂中仅有的那几位大臣知晓。闻相回去对闻夫人说了,闻夫人自然就悄悄说给了闻氏。 闻氏压根儿没打算把这事情告诉濮阳家的人,她自从生子之后,便琢磨着要把濮阳家管起来,不再想受到婆婆还有太婆婆的辖制,于是借着这机会,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她便名正言顺把管家权牢牢抓在手中了。 果然,到了小年夜之前,濮阳钧就被放了出来。 回到家中,先是接风洗尘,然后好好睡过了一晚上,濮阳钧才有心情去见了闻氏和自己的儿子小七。他抱着自己的儿子,听着濮阳太太说了家里的事情,然后转而看了一眼在旁边专心泡茶的闻氏,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些日子,家里面已经是闻氏说了算了? 濮阳太太在旁边道:“若不是闻家帮忙,你哪里有这么快出来?” 濮阳钧忽然觉得有些羞愧,若是自己因为闻家才能被放出来,闻氏当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闻家现在得势,他也只能仰赖着闻氏过活了。 . 月,如勾。 金崇文静立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墨蓝色的天,嘴边溢出些苦笑。 轻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避开了家里的人一路从后门出去。京城的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那样的喧闹,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需要释放。绕过了几条大街,他停在了一间俭朴的小屋子前。 默默地走到门口,他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里面传来脆生生的一声问:“谁呀?” “是我。”金崇文轻叹了一声。 “金大公子呀?我们小姐已经休息了,您改日再来吧!”里面的人没有开门的意思。 金崇文固执地又敲了几下门,道:“我知道她还没休息。” 这话一出,里面倒是没声响了。又过了会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裳的女子,面容清秀,那女子冷冷地看了金崇文一眼,声音略显沙哑:“金大少,你过来做什么?” “我……我是想来……看看你……”金崇文一时语结,竟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走吧!”女人仿佛并不想多说,只动手就要关门。 金崇文抢先一步卡在了门口,一把抱住了她:“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能娶你!” 女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金大少,你现在还有银子吗?” 金崇文愣在了当下,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女人道:“既然没有银钱,金大少还是回去吧!” 金崇文握了握拳头,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个男人给推搡开了,那人道:“金大少身残志坚,还出来吃什么花酒?吃花酒虽然有银子就可以,但自己不行还有什么用?” 金崇文顿时红了眼,捏紧拳头就冲了过去…… 那男人毫不退缩,一下子就好像拎小鸡那样把他给拎起来,然后甩得老远。 金崇文扑在街上,好半晌没能站起来。 等他好容易爬起来时候,那门已经关上,大街上安静极了。 垂头丧气又摇摇晃晃回到了金家,他觉得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这时,金家的后门被人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出来。金崇文下意识上前去,却不防脚下台阶一下子向前扑去,把那人压倒在了地上,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 被扑倒的那人措手不及,只哎哟了一声,就被金崇文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怎么大爷跑到这里来?快快送回去!” 那人一边支撑着金崇文,一边急急忙忙往金家里面去叫人了。 . 叶氏问过了金崇文身边的小厮们,然后才知道金崇文最近与京中一个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女伶人混在一起了,金崇文喜欢那女伶的身段,之前常常捧着银子去找他。后来那女伶又搭上了别的王孙公子,便不再把金崇文放在眼里,金崇文正好又因为自己的货出不去手里没钱无法上门。这一天他是想得不行了,才翻墙也要出去见那女伶人。 叶氏听过了,只觉得气得差点背过去,一边让人去照顾金崇文,一边又差人去打听那女伶的背景身份了。 等金崇文醒了,他哭哭啼啼地对叶氏说了这事情,倒是觉得自己委屈至极,仿佛是自己的一颗红心被人践踏了一样。 叶氏听着只觉得烦闷,道:“一个女伶,你还指望她对你有什么心?” 金崇文闷头不答,只默默地看着外面。 此时此刻,叶氏倒是忽然觉得卢小莲的好,卢小莲在的时候,金崇文倒是没这么花天酒地跑到外面去胡闹,虽然卢小莲上不得台面又小家子气,但是偏偏就能把金崇文拘在家里…… 这么一想,叶氏的心又有些活络了。 . 就如卢小莲对闻夫人说的那样,她一边琢磨着要摹缂一幅画,一边又想着铺子里面不能这么空着,于是便让绿兰做了一批绣品放在铺子里面,等到元宵的时候便把这些绣品拿出来卖。 绿兰的针线是十分扎实的,做出来的绣品也十分精巧好看,虽然不能算是极品优秀,但因为之前缂丝的牌子已经打响了,卢氏这个名头在京城是响当当的,所以这些绣品也是卖的极好。 叶氏就是在元宵这一日,特地到卢氏来找卢小莲了。 . 见到卢小莲,叶氏先是笑了笑,问了声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卢小莲让绿兰在外面看着铺子,自己请了叶氏坐下,却道:“太太今日是想来买点什么吗?外面看着觉得好的,我给太太便宜一些好了。” 叶氏扫了一眼外面的针线绣品,倒是也无心去分辨到底好不好了,她道:“你如今孤身一人在外面,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卢小莲笑道:“倒是没怎么吃苦头,有干娘帮衬着,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过来打扰,这铺子开得也顺遂,实在是没什么吃苦的地方了。” 叶氏没想到卢小莲会这么说,她干笑了两声,道:“之前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卢小莲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道:“太太快别这样说,之前那事情是我对不起金家。” 叶氏一愣,抬眼看向了卢小莲,只觉得她这么段日子又变了不少,不似之前那样软绵好拿捏了。 卢小莲又道:“太太快别说以前的事情了,今日铺子里面事情多,绿兰在外面一个人盯着我也是不放心的。” 叶氏清了清嗓子,道:“小莲,我是想……想你能回金家吗?” 卢小莲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可置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太太这么说便有些玩笑了,若太太不是来买东西的,还是请先回去吧!”一边说着,她就要出去。 叶氏拉了一把卢小莲,口中道:“我知道从前我们金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是我越想,便越觉得你和文哥儿才相衬,你看,你们从八字上就很相合,不是吗?” 卢小莲道:“太太若要说这些,还是请出去吧!我与金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叶氏一而再被拒绝,也有些恼火,于是道:“你一个女人孤身在外,难道不觉得辛苦?在金家岂不是比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千倍百倍?” 卢小莲听着这话也有些火气,道:“太太怎么不说我如今在外面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氏一听这话,便道:“原来如此,你想着自由自在,之前就想背叛文哥儿,是不是?” 卢小莲万万也没想到这话回绕到这里来,她冷漠地笑了一声,道:“我与你们金家已经没有关系,谈不上背叛不背叛,金太太,你还是出去吧!”一面说着,她便拉开了门,看也不看叶氏一眼,就往外走了。 叶氏气得一拍桌子就跟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于是更加恼火了,只尖声道:“这就是你找的男人?你一个女人在外面,还有羞耻心吗?!” 卢小莲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看到崔洋也正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了。 崔洋刚从塞外回来,去闻家送东西的时候听说了卢小莲要摹缂一幅画,于是本着好奇心过来看看,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也有些傻眼。 他看了看卢小莲,又看了看并不认识的叶氏,有些不知要怎么办了。 可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他自诩风流,见过无数女人,风月场合也打滚了无数次,可连着两次在卢小莲身上都体会到这种尴尬的愣头青的感觉。 卢小莲清了清嗓子,道:“太太就不好胡说八道了,这是崔相的四公子,太太不要认错人。” 叶氏方才没看清崔洋,那一嗓子也是随便喊出来的,这会儿听说了这就是崔洋,顿时也有些懊恼,甚至不知道如何描补了。 卢小莲又道:“太太若没事还是快走吧,我与金家已经没有关系,太太也不要过来说这些胡话了。” 叶氏觉得羞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闷头离开了。 等到叶氏走了,崔洋憋着笑走进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没猜错,那是金家的?她来找你做什么?” 卢小莲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崔洋,道:“她过来想让我回金家去。” 绿兰在旁边忙道:“娘子可别回去……你没听说前儿金大少被一个女伶给打出来的事情吗?” 崔洋忍不住笑道:“是不能回去,好不容易才从金家出来了,这会儿回去,不是跳火坑么?” 卢小莲一边是点头,一边又有些奇怪崔洋怎么会有这样熟练的口吻,分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这样熟悉的程度。 崔洋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亲昵,只是兴致勃勃道:“我从闻伯母那里听说你要摹缂一幅画,我之前只见过一次缂丝的画,简直是巧夺天工,我简直等不及想看看你的缂丝画是什么样子了!能让我看一看嘛?” 卢小莲有些意外,但听到了闻夫人的名字,也并不好拒绝,只笑道:“才刚开始描样子,还没动手做呢!” 崔洋兴致不减,道:“那让我看看样子也好,我从来不知道缂丝是怎么做的,究竟是怎样的织机,才能做出那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缂丝画呢?” 卢小莲被崔洋的情绪带动得也有些兴起,于是便让绿兰继续在前面看着铺子,自己便带着崔洋到后面去看织机,口中道:“就是很简单的织机,织机倒是没什么,缂丝讲究的也只是通经断纬而已了。” . . . 第50章 小莲妹妹(上) 在卢小莲看来,无论是缂丝也好,绣花也罢,又或者是更大一些的织布浣纱,这都是女人家做的事情,男人基本上不会产生任何兴趣。 带着崔洋往放织机的房间走,一面走她一面觉得忐忑,又觉得自己鲁莽,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还带着他过去看什么缂丝。 崔洋一路上保持着极高的兴致,他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从前只见过少少的几幅缂丝画,远看真的好似真的画作一样,别提有多精致了,卢娘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缂丝的呢?” 卢小莲想了想,道:“是我母亲教我的,我母亲则是在我外祖家的老奶奶那儿学来的。” “竟然是家学!难怪你的手艺这么好!”崔洋赞叹道,“我之前还想着,京城里面会缂丝的都是有数的,南边那些老匠人也是有数的,早早儿就不收徒也不做这些了。那卢娘子家一定是精通缂丝的了?” 卢小莲笑了笑,道:“也不算,我外祖家那位老奶奶是前朝时候宫里面的宫女,后来战乱所以逃出来,便有这么个手艺,然后就传到我这儿来了。” 崔洋连连点头,道:“前朝时候缂丝技法的确比本朝要精妙许多,那战火之中,不知多少美好的事物都因此磨灭了。还好有这么星星点点的传承,想来到了百余年后,这些传承也都能发扬光大的。” 卢小莲听着这话,略觉得有些尴尬。她是想不到百年之后也不会去想之后能不能发扬光大的,她干咳了一声,正好也到了织房门口,她道:“这里就是了,里面比外面暖和一些,因为蚕丝精贵,是见不得冷的。” 崔洋连连点头,乖乖地跟在了卢小莲身后,然后便踏入了他心目中仿佛是朝圣一样的地方。 进去这织房当中,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台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织机,有些好奇地走过去,只见上面还有一幅没有做完的帕子。崔洋笑着问道:“这幅是卢娘子做的吗?” 卢小莲笑道:“这不是,这个是绿兰练手的,只是上头的兰花缂歪了些,所以搁这儿了。” 崔洋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那兰花叶瓣,一脸惊叹道:“看起来好像是水墨画一样,没想到真的是丝绸,这究竟是怎么做的?” 卢小莲好笑道:“也不知如何解释了,你见过织布没有?” 崔洋傻傻地摇了头,道:“从未见过织布。” 卢小莲又问道:“那见过寺庙里面那些幡首没有?” 崔洋这次点了头,道:“见过,那些也是缂丝的么?” 卢小莲道:“那些也是,只不过没有缂字画时候那样仔细精巧。” 崔洋又是一脸惊叹了,道:“那这么说来,缂丝也并非很难的了?” 卢小莲笑道:“的确不难,在我看来不过缂丝实在平常,也不过是用途不一而已。” 崔洋兴致勃勃道:“那你教我怎么样?” 卢小莲一愣,道:“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你教我,我认真学,将来我还能自己动手把自己的字画缂成一幅一幅的缂丝画呢!”崔洋笑着说。 卢小莲忍不住笑道:“恐怕四公子连织机都是第一次见,经线纬线也都分不清,学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那……那我回去先找个针线上的娘子教教我。”崔洋说道,“等我学会了,我再来找你学缂丝。” 卢小莲有些意外,只道:“若四公子一定想学,到时候来找我便是了。” 崔洋连连点头,又道:“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画画,怎么样?” 卢小莲更加意外了,她是没想过还有人会提出来教她画画的,画画对她来说并非是必须,甚至连生活调剂都算不上,只是为了做好缂丝时候必备的一个技能,能不能画好都没关系,就算自己不会画,用别人的画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崔洋道:“上次在法严寺我就见过你的画作了,其实我觉得你的天赋好,虽然在基础上可能还弱一些,但是只要好好练习了,不愁画不好的。” 卢小莲只好道:“其实我对画画也没那么多爱好,只是为了缂丝的时候更加能领会画作意思而已了,四公子恐怕要失望。” 崔洋听着这话,却是毫不气馁,道:“无妨,到时候我教会你,你就知道画画的乐趣了。” 卢小莲看了一眼崔洋,只当他是好为人师,并没有放在心上,带着崔洋见过了织机又看了些还没拿出去卖的缂丝腰带手帕什么的,最后打包了一副缂丝的书封送给他当做元宵的礼物了。 崔洋自然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强硬地付了钱以后,欢天喜地地带着这书封回家去了。 绿兰在前头把最后一副扇面给卖了出去,然后便让人闭了门,收拾清楚了就和卢小莲一道去灯节上玩耍了。 这元宵花灯夜,整个京城都热闹极了。 绿兰买了两盏灯,一盏是鲤鱼,一盏是白兔,分给了卢小莲一盏,然后笑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自己出来逛,以前在金家的时候,花灯节也就是在府里面热闹一二,不能随便出来的。” 卢小莲接了那鲤鱼灯,笑道:“这也是我头一次出来逛,觉得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绿兰越看自己的白兔灯越喜欢,口中道:“听说七夕的时候也有灯节,到时候娘子还要带着我一起出来逛。” 卢小莲点了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崔洋,便三言两语把下午时候的事情给说了,最后笑道:“也不知这崔四公子是在想什么,大约也只是玩笑,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十分好玩。” 绿兰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这些公子哥儿们闲得慌,他们看着这个是好玩的,哪里知道别人学这个是为了过日子?” 一边说着,她们便走到了法华寺边上,法华寺正热热闹闹地在燃灯供佛,人声鼎沸。 卢小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也没和绿兰一起进去,便朝着另一边去了。 . 元宵节过后,天气渐暖。 卢氏铺子里面接到的单子渐渐多了,卢小莲和绿兰两人开始忙不过来,便通过闻夫人找了几个老实稳重的女人来帮忙。 那几个女人都是针线极好的,听说还能学缂丝,便宁可不要工钱也要来卢氏做学徒。 年纪大一些的杨娘子一边帮着绿兰整理丝线,一边向卢小莲道:“当时一听是来卢氏做活,我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要不是我女儿拉着我,我立刻就过来帮着卢娘子做事了。现在京中谁不羡慕卢氏的手艺呢?” 卢小莲笑道:“哪里这么夸张了?这才开多久的铺子,禁不起这么夸呀!” 旁边长得十分娇俏的周娘子道:“卢娘子说的都是谦虚的话。其实要说缂丝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就我看到的,好多装裱字画的时候就用的是缂丝来做包首锦,还有那庙里的幡首,不也都是缂丝技法?只是这技法明白起来容易,要做出好看的东西就难了。我上个主家从卢娘子这里买了一方帕子,我也悄悄看过一眼,那上头的梅花就好像是真的一样,那就不是寻常手工能做出来的了。” 卢小莲笑道:“你们这么不要命地夸我,我可要骄傲自大起来了。” 杨娘子笑道:“卢娘子再怎么骄傲都是应当的,这京城独一份的手艺,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绿兰在旁边也笑了起来,道:“难怪闻夫人说这次的学徒找得容易,原来是我们娘子名声在外了。” 出去打水刚刚进来的吕娘子只听到了绿兰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十分口齿伶俐地接了过来,道:“我们娘子在外面的名声简直要被羡慕死了,说起了卢氏和卢娘子,那些太太奶奶们一说有个卢氏出的帕子,哪个不是一脸羡慕?” 卢小莲被夸得简直要坐不住了,于是起了身,道:“我是听不下去了,这会儿可得出去冷静一二,否则这夸着夸着就上了天,就是妄自菲薄骄傲自大了。”一边说着,她便笑着出去了。 刚一出去,就听见外面门房上来通报说崔四公子来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一面去让门房把崔四公子请去书房,一面自己也往书房去了。 . 崔洋是带着个大匣子过来的,那匣子大约很重,抱着匣子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快要抱不动的样子。 看到卢小莲,崔洋笑嘻嘻地让那小厮把匣子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自己亲手打开,道:“卢娘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许多画具和画纸,还有一些彩墨。” 卢小莲一愣,转而就想起了那天崔洋说要教自己画画的事情了,于是有些哭笑不得,道:“崔四公子破费了,没想到……没先到崔四公子真的要来教我画画?” 崔洋一本正经地点了头,道:“我已经向那些针线上的娘子们请教过织布和缂丝这些了,虽然还不太懂,但我想再过些时日,就一定能来向卢娘子请教缂丝怎么才能做好了。作为交换,我来教卢娘子画画,就是正当应该的,对不对?” 卢小莲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可我画不好,恐怕四公子会失望的。” 崔洋想了想,道:“我想卢娘子一定是可以的。” 卢小莲看了崔洋一眼,最后点了头,道:“既然如此,那如果画得不够好,四公子觉得教不下去了,那便罢了吧!” . 在卢小莲看来,崔洋这样行为也不过是一时之间的热情,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天天坚持了下去。 虽然崔洋出身好,但脾气却很好,在教卢小莲学画的时候也非常有耐心,并且事无巨细,哪怕一丁点的小问题,也会说得清楚明白。 闲下来的时候,崔洋还会说一说自己当年学画时候的趣事,又讲起来自己当年不想上学,便天天逃课和闻蕤一起出去玩。 他道:“我家中也没个姐妹,我最小,上头都是哥哥,堂姐堂妹也没有,都是堂兄堂弟……所以我以前常常羡慕闻蕤有个妹妹——不过我得喊姐姐,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喊你一声姐姐?” 正在画画的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纠结地问道:“我也不知道……四公子是属什么的?” 崔洋道:“我属兔的哦!” 卢小莲微微纠结了一下,道:“我大约是比四公子小……我属龙。” 崔洋歪了歪头,道:“那就得喊妹妹了啊!那我喊你小莲妹妹?” . . . . 第51章 小莲妹妹(下) 被喊了一声“小莲妹妹”,卢小莲忍不住笑了出来,只道:“也不知是哪里奇怪,只觉得怪怪的,从前我亲哥也没这么喊我。” 崔洋笑嘻嘻道:“你比我小,我喊你妹妹太正常不过啦,我们现在又这么熟,若还是娘子来娘子去的,实在太过于生分了。” 卢小莲看了崔洋一眼,道:“那我喊你哥哥?崔四哥?” 崔洋点了头,道:“这样好,比你一口一口喊我公子好多了,明明我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卢小莲忽然叹了一声,道:“虽然这样,可也还得避嫌,否则若让人知道了,我是无所谓的,可对你的名声可不好听了。” 崔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个画画的,要那么多名声做什么?又不是和我爹一样要当大官做大事。” 卢小莲禁不住笑了笑,心头是松快的。 大约是因为崔洋此人魅力无穷,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和崔洋在一起画画聊天的时候,卢小莲总是觉得十分放松。她不用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去纠结身份地位,只用认认真真地画画,然后和崔洋聊一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时间就会变得飞快,一眨眼就能从白天到傍晚。 收拾了画具,崔洋起了身,笑道:“我今日要去蓬莱阁去给瑶瑶捧场,可惜你是妹妹,否则我就能带着你一起去啦!” 卢小莲好奇问道:“蓬莱阁是什么地方?” 崔洋嬉笑道:“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女人可不能去。” 卢小莲脸腾地一红,没好意思接话。 崔洋又道:“有个风流无穷的哥哥,是不是觉得与有荣焉呀?” 卢小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这可不是清白人家会去的地方吧?哪里就与有荣焉了?” 崔洋哈哈笑了起来,道:“我的确也算不得什么清白人家嘛!你看,我是崔相的小儿子,鼎鼎有名的纨绔呢!不过比闻姐夫要好,我不会当街打架什么的。” 卢小莲直摆手,道:“那你快去当纨绔子弟,不要再来找我了。” 崔洋道:“都是逢场作戏,没几个人当真的,那些风月场所的美人儿,又不是你我这样的关系,哪里还会真的当做一回事了?” 卢小莲皱眉,道:“我不懂这些,也懒得与你争辩。” 崔洋想了想,道:“那我带着瑶瑶来看你?瑶瑶是个大美人,模样特别明艳,说话娇娇嗲嗲的,就是听多了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卢小莲噗嗤笑了一声,道:“崔四哥,你饶了我吧,你把蓬莱阁的姑娘带到我这里来,我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崔洋又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说得有理,那我可走了,等明天再来和你一起画画好了。” 这么说着,崔洋便起了身欢快地离开了。 . 崔洋走后,绿兰拿着新做缂丝帕子过来找卢小莲,她伸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画作,笑道:“娘子这些日子画画的确比从前好了,可见这崔四公子的名声不是吹嘘出来的。”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天天练,再怎么也要练出来了。” 绿兰把手里的缂丝帕子交给了卢小莲,道:“这是杨娘子今天做的,只觉得这帕子虽然按照娘子说的方法一步一步来的,可还是十分死板,一点也不灵动。方才我与她们一起讨论了半天,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于是只好来找娘子问一问了。” 卢小莲接了过来看看,道:“配色的问题,你们对着画儿看,那幅画上的燕子究竟是什么颜色,你们可看清楚明白了?” 有了那几个女人帮衬着卢氏的事情,卢小莲现在也不会直接教他们做事了,通常都是绿兰去教导,只有像今日这样出了绿兰都无法解答的问题,才会问到卢小莲跟前来。 绿兰想了想,道:“燕子的尾巴这里,仿佛颜色的确不完全是黑的。” 卢小莲笑道:“这便是了,既然燕子尾巴这里不全是黑的,你们把这里偷懒全用了黑线,自然会显得不自然了。” 绿兰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嫌燕子尾巴这里不过小小一块,竟然又间了白色又还有褐色,觉得反正平日里看到的燕子风筝什么的都不讲究这么一点点,全部都是黑色,便在这里偷懒了。” 卢小莲道:“既然想要缂得好看又逼真,那便不能偷懒了。” 绿兰红了脸,道:“我这便回去和她们说了,然后重新做一张来给娘子看看。” 卢小莲笑道:“那便把这一块挂起来,时时提醒了你们,不能偷懒。” 绿兰认真地点了头,道:“娘子说的,我们自然会记下了。” 卢小莲想了想,觉着自己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和绿兰她们说缂丝的事情,便起了身,道:“我今日看看你们都做成什么样子了,若是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我来说给你们听。” 绿兰急忙道:“正好还有好几个地方我们都琢磨不清楚,娘子说给我们听一听。” 这么说着,两人便往织房去。 一面走,绿兰一面笑道:“娘子最近和崔四公子一起学画画,都快要把我们给忘了吧?等娘子学成了,说不定我们卢氏就能改作画画的生意了。” 卢小莲瞪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绿兰也不害怕,只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娘子不爱听而已。”顿了顿,她又道,“若不是好几次过来看到崔四公子真的是那样认认真真地教画画,我都差点以为崔四公子对娘子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卢小莲道:“能有什么意思?崔四公子在画画一途上用心纯粹,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绿兰道:“从前哪里知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崔四公子这样的人呢!” 卢小莲道:“这样也好,倒是比之前的金大爷还有濮阳大爷都要好太多了。心思纯粹,于是也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能静静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两人说着,就已经到了织房门口,杨娘子等人迎了出来,然后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各自遇到的问题。卢小莲一一耐心解答了,然后又看了她们最近练习时候做的帕子腰带等物件,最后又教她们去做别的东西。 . 杨娘子认真地拿着个本子记下了卢小莲说的话,记完了之后笑道:“我来之前还以为娘子会藏私什么的,后来才发现我是小人之心了。” 周娘子笑着说道:“论年龄,我们比娘子都大,但论胸襟,我们却都不如了。” 卢小莲只瞪了她们,道:“每次我过来,你们便说这么多夸奖的话,看来是不把我夸到天上去就不罢休了。” 吕娘子笑道:“是了,每次听着绿兰姑娘教这些时候,我们都在想呢,娘子愿意这么教了绿兰姑娘,又愿意这样教我们,可见真的是胸襟广大。” 卢小莲直摆手,道:“若是你们接着这么说下去,我就做个小气鬼,什么都不教了。” 杨娘子等人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周娘子道:“既然娘子不乐意听,那我做个拿手好菜给娘子尝尝如何?是我娘家祖传的酱猪蹄,我在家里面特地带了酱汁来,一会儿去厨房烧给娘子吃。” 卢小莲一本正经笑道:“这可比说那些夸奖的空话要好太多了。” 杨娘子也道:“我给娘子带了些炒货,瓜子呀栗子之类的,吃起来可香。” 吕娘子亦笑道:“我呢就做了些糕点,不知道娘子爱不爱吃甜的,不过就随便尝尝吧!” 卢小莲笑道:“看来今日口福不浅,我就不和你们多客气了。” 绿兰在旁边道:“我就专门来蹭一蹭,各位娘子们一会儿就别把我给赶走了。” 这话一出,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 用过了晚饭,杨娘子等人都各自回家,卢小莲和绿兰也收拾了准备休息了。 刚拆了头发首饰还没换衣服,忽然听到外面门房的来了,道:“娘子,崔四公子来了,这会儿见不见?” 卢小莲疑惑地停下了动作,问道:“可说是为了什么?” 门房小厮道:“崔四公子醉醺醺的,看来是喝醉了。” 卢小莲道:“找个人去崔相家里报信,然后让崔四公子进来先歇着。” 绿兰却有些担忧,道:“这样让崔四公子进来了不太好吧?” 卢小莲只道:“他醉醺醺的,总不能扔在外面,先随便找个屋子让他歇了,送些醒酒茶过去,等相府来人接走了就无事了。” 绿兰只好点点头,一边吩咐了人去准备醒酒茶,一边让人找了间客房,然后看着小厮们抬着醉醺醺的崔洋进去了。 没过多久,相府就来了人,来的还是崔三公子崔海。 崔海带着人一边把崔洋给抬走,一边在外面隔着门向卢小莲道谢,道:“多谢卢娘子收留四弟,也多谢卢娘子派人去相府,我母亲特地让我带了些礼物过来,还请卢娘子一定收下。” 崔家也是知道崔洋近日经常往卢氏这里跑的,起先是以为崔洋对卢小莲有什么想法,崔夫人心慌不已,派了好几个小厮盯着,后来才发现是崔洋一心一意想教画画,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了。近日忽然一听崔洋喝醉酒也跑去了卢氏,于是又有些如临大敌,便派了崔海过来想暗示一二。 卢小莲隔着门谢过了,也让绿兰把礼物收下,口中道:“只是举手之劳,近日是冒昧去打扰了相府,也请崔太太和崔三公子不要介意。” 崔海略有些尴尬,只重复谢过,然后才带着崔洋走了。 等到崔海走了,绿兰有些不平,道:“这崔三公子过来的态度仿佛是我们对崔四公子有什么想法似的,明明是他自己过来,又不是我们勾着他来的。” 卢小莲倒是冷静些许,道:“这倒是正常了,若是没这么一番话,反而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绿兰嘟着嘴觉得有些不高兴,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服侍了卢小莲歇下。 . 到了第二日,许久没来的闻氏抱着儿子小七来了。 小七已经过了百日,长得十分白白胖胖,格外可爱,见到了卢小莲,他咿咿呀呀地伸出了手,开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到卢小莲伸手抱了一抱他,他就毫不含糊地在她脸上糊了一脸口水,然后更开心地笑了起来。 闻氏急忙把自己儿子接了过去,又把帕子递给卢小莲擦擦脸,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小子见着长得漂亮的人就这么个德行,还不分男女了,上次见着我二哥也是结结实实啃了他一脸口水,真是不知哪里来的这爱慕美色的坏习惯!” 卢小莲哈哈笑了起来,道:“这说明小七年纪轻轻的,已经知道辨别美丑了。”一边说着,她把脸上来自小七的口水给擦了,又好奇问道,“姐姐怎么今天来了?还以为最近姐姐忙碌,没有空出来呢!” 闻氏看了她一眼,道:“过来给你提个醒,崔家从来都自视甚高,你和崔四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无奈道:“看来是昨天的事情,姐姐知道了?” 闻氏点头,道:“我想着还是先来和你提个醒,让你有个准备。崔家向来是只和高门大族结亲,崔四虽然一直拖着没成亲又挑三拣四,但崔夫人却不会轻易让他选个寒门之女的。这些话小莲你听了或许不高兴,虽然你认了干亲,但在崔家看来,也真是算不得什么的。” 卢小莲笑道:“姐姐对我说这些,我感激还来不及。” 闻氏道:“若你看上了谁,除了这崔四,姐姐出面帮你说下来就是了。” 卢小莲忍不住喷笑了出来,道:“姐姐快别说了,这么一说,好像说得我现在到处相看男人,没了男人活不下去似的。” 闻氏被卢小莲逗笑了,道:“我就这么一说,倒是被你把意思曲解了。”顿了顿,她又道,“你真的没看中哪个?你现在和金家也没关系了,找个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到不必这么憋屈着自己。” 卢小莲道:“我整日不是画画就是缂丝,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哪里就突然要找个男人了?” 闻氏道:“那崔四……你真的没什么意思吧?” 卢小莲笑道:“能有什么意思?他也不过是来教我画画的。” 闻氏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那也罢了,等你有看中的再和我说好了。” 两人从男人说到孩子,又说到京城最近流行的衣裳服饰,到中午的时候吃了便饭,然后闻氏便抱着小七回濮阳家去了。 . 卢小莲送了闻氏到门口,转身回去的时候,却不期然地想起了闻氏说的那些话。她自从离开了金家之后,一直到今日被闻氏提起,才真的有种自己已经孤身一人许久,的确可以再找个男人了的感觉。 但她现在衣食无忧,又有个能赚钱有名声的铺子,找个男人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她养着那男人?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有些荒谬,自己低声笑了笑,便去了书房准备画画了。 提笔起来还没画两笔,绿兰忽然十分失态地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娘子,金大爷……金大爷来了。” 卢小莲一皱眉,道:“不见,让他出去。” 绿兰慌乱道:“可已经进来了,他直接把门房的给打趴下,然后进来了!” 话音未落,金崇文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门口,他看着卢小莲,含情脉脉道:“小莲,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卢小莲一愣,只喊人要赶金崇文出去,口中道:“我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想见到你,还请金大爷你先出去吧!若是执意不走,我就只好报官了!” 金崇文老神在在笑道:“我和小莲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我们分明是夫妻的关系,只是小莲你找了闻家单方面不承认了而已。” 卢小莲皱着眉头道:“我们之间经过了官府认定毫无关系,还请金大爷快快离去!” 金崇文道:“小莲你真是狠心啊!我费劲千辛万苦来找你,你竟然只想着让我走……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呢?难道从前我对你不够好吗?” 听着这话,卢小莲几乎要笑出声来,道:“我不知你今日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并不想与你多啰嗦,还请你快些离去!”一边这么说着,她转向了绿兰,示意她可以去报官了。 看着绿兰出去报官,金崇文竟然也是不急不慌,道:“去报官也好,那样小莲你才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哪里有妻子在外头不管丈夫的呢?小莲你收拾收拾,与我回家把!” 卢小莲皱了眉,甚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金崇文这样笃定了。 金崇文又道:“之前太太来找过小莲了吧?当日小莲为什么要拒绝呢?” 卢小莲想了又想,才想起来元宵那一日叶氏来说过的那些胡话,她紧紧皱着眉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与金家毫无瓜葛。” 金崇文含情脉脉道:“小莲太狠心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后退了两步,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先脱身,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的崔洋的声音,只听他疑惑地问道:“小莲妹妹,今天怎么门房上连个人都没有,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怎么书房外面这么多人?” 金崇文眉头一紧,忽然嘲讽道:“小莲妹妹?你这是找了个姘头?” 话音刚落,崔洋进到了书房里面,看到了金崇文也看到了卢小莲,他高高地扬起了眉头,问道:“这是谁?”他是不认得金崇文的,虽然不止一次听过他的名字,但从来都没有把他的名字和脸对上,于是这个时候也只是疑惑而已。 金崇文却是认得崔洋,他非常潦草地见了礼,口中道:“崔四公子,久仰大名!鄙人乃是卢氏之夫,金崇文。” “你不是已经和小莲没有关系了吗?”崔洋嗤笑了一声,“你今日过来,是来为难小莲的吗?” 金崇文道:“我与小莲没有关系,难道崔四公子与小莲有关系吗?小莲妹妹……喊得可真亲热啊!” 崔洋拧紧了眉头,转而去问卢小莲道:“报官了吗?”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点了头,道:“已经报官了,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崔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无妨,我在这里,那些人也不敢随便糊弄了。” 金崇文在旁边皱了眉头,听着崔洋的话,他大约也是知道今日是没个结果了,只是他还是不甘心,只道:“罢了罢了,既然今日你姘头来了,我便不敢多留,谁让崔四公子面子大呢!小莲,你可别被骗了,这崔家是什么人家,怎么会娶你呢!等你想通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回去吧!” 撂下了这么一句话,金崇文便转身,好似火烧屁股一样跑走了。 等到绿兰带着衙门的人回来的时候,金崇文已经走了,只剩下了崔洋在安慰卢小莲。 衙门的人见到崔洋果然十分恭敬,问了卢小莲许多事情,然后又在崔洋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让金崇文再来骚扰卢小莲,然后才离开了。 绿兰送走了衙门的人,回来之后担忧道:“也不知为什么金大爷今天会来,是不是金家又在想出什么幺蛾子?是不是看着娘子现在的铺子赚钱,想把娘子当做摇钱树?我听说金家去年时候亏了好大一笔货,现在一定是很缺钱了!” 崔洋道:“我让人到你们这里守着,若是金崇文再来,就直接打走好了。” 绿兰看着卢小莲道:“娘子,不如我们出京去避一避?” 崔洋却摇头,道:“这不是长久之法,还是要让金家知道小莲不能惹才行。” 绿兰抿了抿嘴唇,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卢小莲叹道:“我倒是不怕了,只是……只是今日又让崔四哥出头,我真怕金大少回去之后胡说八道,那样……那样崔四哥的名声就……” 崔洋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只不过是个画画的,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的名声什么的。” 卢小莲低着头,道:“只是……只是这样却是不好听的。” 崔洋看了眼绿兰,忽然道:“我昨天……我昨天醉酒以后到你这里来……小莲,对不起……我不是想给你找麻烦的。你不要把我母亲和三哥的话放在心上。” 绿兰听着这话,不敢多站,急忙退了出去。 卢小莲抬眼看向了崔洋,虚弱道:“我想昨日你也只是……只是走错了吧?” 崔洋摸了摸鼻子,道:“我昨日听了瑶瑶说了好多话,便想来找你,却没想到喝多了醉成那样,等过来的时候,都人事不省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道:“反正已经过去了。” 崔洋看着她,道:“我听瑶瑶说,虽然男女之间有许多种感情,但是这世上对女子总是苛刻许多。我想我在你这里叨扰了那么久,又每天过来找你……我想……我能不能……你能不能答应给我一个名分?” . . . 第52章 拒绝 卢小莲微微有些发愣,她看着崔洋,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来,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会不会是他在逗她玩?又或者是,他去那什么蓬莱阁的时候,和狐朋酒友们打了赌,然后她就是赌注? 她迟疑了许久,而眼前崔洋的目光是闪闪发亮的,好像真的在期待着一个答案一样。 “我们已经是师生的名分,不是吗?”她顿了顿,这样说道,“互为师生,将来若我教你缂丝,那你便能喊我一声师父了。” 崔洋目光黯淡了一下,道:“只是……师生吗?” 卢小莲用平常的口吻笑了笑,道:“那或者能是什么呢?” 崔洋抿了抿嘴唇,道:“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卢小莲只觉得心砰砰乱跳,几乎有些拿不定注意了,她抬眼看向了崔洋,他的目光仍然是闪闪发亮的,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一样。 崔洋看着她,声音温柔得好像是冬日阳光一样,他慢慢地说着,好像怕一不留神就把卢小莲给吓跑了。“若我说实话你不能笑话我。”他道,“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只觉得你画画画得好,后来在闻家看到你,又听闻蕤说了你的事情,便觉得你有些可怜,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后来却忽然发现你会缂丝,还会画画,我教了你这么久画画……简直觉得已经快要无法自拔了。” 卢小莲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崔洋,道:“那我喊你一声‘先生’,如何?” 崔洋仿佛有些失落,张了张嘴,却没有把话说下去。 卢小莲看着他,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纷乱,张了张嘴巴,仿佛是无意识地说道:“我虽然喊了您一声崔四哥,但说到底,我也还是高攀了。四哥对我,也不过是一时迷惑,等过些时日,便会明白这些都是假的。” 崔洋沉默了好久,道:“可现在我的感情是真的。” 卢小莲道:“我与四哥相差太多了,四哥只看到我画画好又会缂丝,但却并不知道我只是以此为生存之道,并非是因为爱和兴趣。光凭这一点,我与四哥之间就有天差地别的不同了。” 崔洋道:“这有什么不同?我在画院中画画,说到底也是为了生存,若是画不好了,无法在画院中立足,便无法生存下去,不是么?” 卢小莲道:“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的,四哥若不在画院中画画,还有美好前程,崔家世代簪缨,画画只不过是四哥想去做的事情,而并非必须去做的事情。” 崔洋再一次沉默了下去,最后却是苦笑了一声,道:“你这么说,我却不知如何反驳了。” 卢小莲道:“昨日崔夫人和崔三公子来,或许并非是要警告我,而是要警告四哥你。我从来都知道我与崔家的门第之别,从来也都知道我不会可能与四哥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四哥你是否有这样的觉悟了呢?” 崔洋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眼眶都红了,道:“小莲……你还是不要说了……” . 卢小莲讷讷地闭了嘴,事实上她也不知要再说什么好了。 事实上她比崔洋更加狼狈,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拒绝一个男人对她的示爱。作为一个女人,她有她的虚荣,内心当中说不高兴,那都是假的,可理智却告诉她,这样的示爱是不能接受的。她绞尽脑汁去想了那些拒绝的话语,用生硬的门第之别来解释他们之间可能产生的爱慕情愫,试图用这些来拒绝一个男人的示爱……她到最后也要无话可说。 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面目大约是丑陋至极的,她不敢再去看崔洋,不敢再与他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 崔洋起了身,又踟蹰了好久只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可我觉得我的感情不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卢小莲低着头,没有吭声。 崔洋转了身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有折返回来,上前去抱了抱她的肩膀。 卢小莲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手足无措,又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门第之见也好,伦理纲常也罢,就算你喊我一声‘师父’又或者喊‘先生’,在我心中你却并非只是一个徒弟。”崔洋这样说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我们要走下去将会遇到怎样的阻碍,但是此时此刻,我并非是在开玩笑的。”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仍然没有说话。 崔洋松开了她,又流连了片刻,最后才转身出去了。 卢小莲不去看门口,只在椅子上坐下,发出了长长的一叹。 . 绿兰从外面进来,看着卢小莲这样神色,也不敢上前去说什么了。 卢小莲忽然抬眼看向了绿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答应崔四公子么?” 绿兰在外面听得真切,此刻听了卢小莲的问话,却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思索了好久,道:“若是从前,我大约会答应的……只是现在……却说不准了。” “那么,你现在想过将来吗?”卢小莲又问道。 绿兰沉默了一会儿,道:“将来……将来大约也是找个能依靠的男人,不要做姨娘什么的,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我都没有想过再找一个男人。”顿了顿,她并没有等着绿兰的答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看,我现在虽然孤身一人,但是在京中已经堪堪站稳了脚步,我想不出我要找个男人的理由。与我门当户对的,我自己觉得看不上,那些青年才俊,却又看不起我的出身……这么想着想着,便觉得这辈子若是能这样独孤终老,倒是比找个男人还好了。” 绿兰垂眸思索了许久,道:“虽然娘子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只是这世事艰难,娘子若一辈子孤身,到老了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卢小莲道:“我竟然也没想过我老了应该如何呢。” 绿兰道:“娘子只是一时之间迷茫了,实在不必为了金家,就觉得全天下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卢小莲勾了勾唇角,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她的确心生迷茫,也的确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是要依着自己的喜好和性子来,还是跟着理智走下去。 . “娘子若真的喜欢崔四公子,争取一二也是可以的。”绿兰忽然道,“崔四公子这些时日看下来,也并非是迂腐门第的人,虽然崔家不太可能答应娘子与崔四公子在一起,但若是崔四公子自己足够坚持,崔家最后自然也只能松口的。”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我并不敢这么想,有些事情,也并非只是相互之间喜欢就够了。” 她喜欢崔洋吗?自然是有些喜欢的。这么一个相貌英俊又温柔可亲的男人,他对她温言软语,又循循善诱,他懂得进退,也知道怎么去讨他喜欢,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只是她可以去喜欢吗?喜欢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还妄图把这个男人划归自己所有? 这大约是不可以的吧! 她轻轻摇了头,道:“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想想要怎么把那幅缂丝画给挂出去吧!” 绿兰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与卢小莲商量起了那幅缂丝画的事情。 . 缂丝画是卢小莲早就打算好要做的,之前是琢磨着自己临摹一个样子然后照着缂下来,后来崔洋来教她画画了,然后带来了许多他自己的画作,于是便从中间找到了一副十分有意境的水墨山水,又经过了崔洋的许可,便动手按照这水墨山水来缂了。 这几日天气渐暖,卢小莲晚上也加快了速度,只想着快些做好了,快些挂出去,到时候卢氏里面接这样的大画作多点,赚得也比现在做手帕腰带之类的小物件多。 绿兰道:“我想着,再过一段日子就是观世音菩萨诞辰,正好前段时间娘子也让我们做了一些莲花和卍字的小物件,到时候便趁着观音菩萨诞辰,把这幅大画给挂出去好了。” 卢小莲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幅大画又不是佛教里面的,只是普通山水,只怕到时候……” 绿兰道:“这有什么,只不过是个契机而已了。” 卢小莲想了想,倒是也点了头,但忽然又想起来这幅画原作是崔洋画的,心中又有些疙瘩了。 . 一转眼就到了观世音菩萨的诞辰,卢氏提前了好几日就摆出了莲花和卍字的腰带和手帕还有书封,然后到了正日那天,便把那幅山水缂丝大画给挂了出来,顿时便引起了轰动。 这样精致的缂丝画在民间是从未见过的,那稀少的几件只在达官显贵家中惊鸿一瞥,更多的是被圣上收入了宫中,不再展示在人前。 于是这么一幅画,很快就被叫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价,然后被一个南边来的富商给买走了。 接着卢小莲又说了卢氏今后还会有这样的大画出品的时候,人们又再次沸腾了。 . 整整热闹了一整天,卢小莲从卢氏出来回去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了。 她上了回家的马车,然后晕晕乎乎地靠着软垫上,仿佛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中,又是不踏实又是喜悦。 回到了家里面,她让绿兰先去休息,然后也没让人跟着伺候,就摸去了书房——然后,十分意外地,她竟然看到了崔洋在自己的书房里面,低着头正在描画着什么。 卢小莲有些懵,甚至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傻乎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崔洋笑着抬了头,把自己手中的画纸拿起来给她看,又问道:“你看,我画得像不像你?” 卢小莲傻傻地看着那张纸,纸上是一位穿着家常衣裳的女人,模样自然是妩媚的,好像是她自己的模样,可又觉得不像。 崔洋叹息了一声,道:“在我心中,你比我画笔之下的她,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 . . . 第53章 禽.兽 卢小莲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女人,那女人有一双妩媚的凤眼,目光脉脉含情,仿佛在看着心上人,她的嘴唇好似花瓣一样,鼻子高挺,还梳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髻。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怔怔问道:“所以,这是我吗?” 崔洋道:“是你,可又不是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不会这样看着我,你之前那样残忍地拒绝了我,不是吗?” 卢小莲鬼使神差一样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书桌前站定了,她居高临下地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崔洋,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崔洋道:“我今日去卢氏也看到了你摹缂的那幅画,我从来没想到那么简单的一幅山水,可以完美地呈现在一幅丝织的布料之上。” 卢小莲脑子里面有些迷糊,这一天下来她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没有更多的能力去思考崔洋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她看着崔洋,又想起那天她拒绝了他的情形,她只觉得心跳在加快,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而崔洋还在继续说着,他道:“上次你说要教我缂丝,然后你就没有教我了,你是不想要我这个学生了吗?” 卢小莲下意识回答道:“要怎样教呢?你什么都不会。” 崔洋笑着说道:“我可以学,我一定会是一个好学生,不是吗?” 卢小莲怔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就着他的手,握住了那只狼毫。 崔洋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他抬眼看向了卢小莲,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道:“我其实也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崔洋脸上迸发了一个惊喜的神色,几乎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了起来。 卢小莲又睁开眼睛,复又摇了头,道:“虽然是喜欢,但也只是喜欢……所以,四哥,这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不等崔洋开口——或者说是她压根儿不给崔洋开口的机会,她伸出手压住了崔洋的嘴唇,轻轻笑了一声,道,“四哥还未成亲,但我已经是成亲过,怀孕过,借了闻家的关系,才勉强单身一人在京城过活的女人了。四哥虽然比我大,但却是不适合我的。” 崔洋微微张开嘴唇,把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露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浅笑。 卢小莲也笑着道:“是了,四哥也是历经风月的人。” 轻轻地用牙齿摩挲着她的手指,用舌尖触碰着她的指尖,崔洋慢慢起了身,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亲吻着她的手背。 绕过书桌,卢小莲不轻不重地把崔洋重新推回了椅子上,然后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原因,什么成亲过怀孕过,这些我都不在意。”崔洋说道,“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我喜欢你的妩媚喜欢你的克制喜欢你的倔强也喜欢你的口不对心。” 卢小莲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我喜欢你的坦诚。” 伸出手,顺着那层层叠叠的衣襟往里探,这已经是春日,他已经换上了春天的衣裳,不再是冬日时候那样厚重,于是轻而易举地,她触碰到了他坚实的胸膛,温热的躯体,然后感受着和自己一样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你和我一样紧张吗?”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轻轻问道。 他吻了吻她的下巴和脖颈,道:“面对心爱的人,如何能不紧张呢?” 卢小莲笑了起来,不安分的手掌顺着那温热滑腻的肌肤一路往下探,一直抚摸到了他已经斗志昂扬的小洋…… 然后,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层又一层,露出了玉一样的肌肤。 .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更漏夜长。 纤纤春笋,罗袜卸轻霜,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 . 如此颠鸾倒凤一夜过去,崔洋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边的卢小莲还沉沉睡着。 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傻笑,然后拥着卢小莲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 再醒来的时候,崔洋忽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他起了身披了衣服,却见书房外都没有人。没由来地,他有些心慌,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挽起来,然后便趿拉着鞋子推门出去,顺着回廊走了许久,才看到了绿兰。 见到崔洋,绿兰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神色,她上前来行了礼,然后问道:“崔四公子用早饭没有?前面有清粥小菜,四公子要不要去用一些?” 崔洋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没见你们娘子?” 绿兰道:“娘子去闻家了……” 崔洋错愕道:“去闻家?这么早去闻家做什么?” 绿兰有些为难,却又不好回答,只好道:“这些做奴婢的也不知道了。” 崔洋只觉得有些火起——一种莫名地被始乱终弃的感觉笼罩上了他的心头,他压着火气去吃了早饭,又匆忙回去崔家换了衣服,然后便找了个借口去闻家了。 去到闻家,见到了闻葳,闻蕤正好是那天去卢氏见过了那幅缂丝画的人,他也知道这画是崔洋的大作,于是拉着他说了好些,才意犹未尽地让他走了。 崔洋火急火燎跑去找了闻夫人,却并没有见到卢小莲。 闻夫人笑道:“早上小莲过来,就和三娘一起去城外玩耍了。”顿了顿,闻夫人又笑道,“是不是还想让小莲缂一幅你的画?等会小莲回来了,我与她转达一下就好了。” 崔洋讷讷地点了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 卢小莲与闻氏一起去城外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早就和闻氏约好了的。 她早上醒来时候看到崔洋,自己满心满肺都是后悔,可回想晚上情形,又是她主动对崔洋下了手,顿时她便觉得自己好像禽兽一样了。 坐在马车里面,卢小莲姿势有些扭曲,她斜签着身子靠着垫子,说话声音都有点飘。 闻氏打量了她一番,坏笑了一声,道:“你这模样,昨天难道找男人了?” 卢小莲虚弱地叹了口气,道:“一时鬼迷心窍了……” 闻氏来了兴致,问道:“是怎样一个男人让你鬼迷心窍又腿软至此?”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无畏地开口了:“崔四公子,崔洋。” 闻氏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感慨道:“没想到……没想到这真的……”顿了顿,她又问道,“别是你被占了便宜吧?” 卢小莲摇摇头,道:“若认真算起来,大约是我占了他的便宜吧……” 闻氏无语了片刻,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卢小莲却忽然有了谈兴,有些事情她去问绿兰,是无法得到一个答案的,但问闻氏,虽然不太可能获得一个满意的答案,但至少会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方向。 “姐姐,如果我说,我昨天鬼迷心窍一样地把崔四公子给推了,然后还颠鸾倒凤了一晚上……姐姐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禽兽不如了?”她非常认真地问道。 闻氏忍不住想笑,只好道:“我倒没这么觉得——只是,这事情上,总是女人吃亏多的,所以再怎么算,你也不能说是禽兽不如了。” 卢小莲却摇了摇头,道:“虽说女人吃亏多,但是我和崔四公子相比,按门第算按相貌算哪怕是按照钱财算,都是他比我强,我睡了他,再怎么也不是他吃亏吧?” 闻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道:“罢了罢了,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了,昨天一晚上尽兴了,还管什么禽兽不禽兽的问题呢?” 卢小莲红了脸,道:“尽兴的确是有的……只是我早上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后悔,然后也没等他醒过来,就直接起床出门然后来找姐姐了。” 闻氏顿了顿,她可没想到这之后还有卢小莲抛下崔洋自己跑掉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这事情简直无法用常理来推断了。 卢小莲又道:“我想着,若是能在外面躲个十天半个月,是不是就能把这件事情给拖过去,然后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闻氏看了卢小莲一眼,叹道:“小莲,我想大约是很难的。哪怕昨天你们俩都是抱着睡一晚上就完事的心态上了床,今天早上你不打招呼就先跑了……大约作为一个男人,会很难觉得释怀吧……将心比心,若是你,你会怎么个想法?”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这辈子唯一被抛弃……大约就是和……和濮阳大爷那件事情,那会儿我都差点觉得天都塌了……难道崔四公子也会觉得天要塌了?” 闻氏抿了抿嘴唇,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小莲,昨天的事情可以不用理会了,今后你可想好了?是要和崔四在一起过一辈子,还是别的?” 卢小莲老老实实地摇了头,道:“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闻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么,你还是在外面躲十天半个月,让这事情冷静一二吧!” 卢小莲点了点头,然后姿势扭曲地趴在了闻氏边上,闷闷道:“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守妇道,简直不是一个好女人了?” 闻氏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不会这么觉得,永远也不会这么觉得。” . 到了京外别庄里面,闻氏和卢小莲一起听了戏又吃了便饭,然后一直玩到下午时候,才启程回京城去。原本卢小莲想在别院躲一两日,可想着卢氏现在接的活,又放心不下,于是还是和闻氏一起回去了。 她心中是忐忑的,几乎是害怕回家害怕去卢氏,生怕会见到了崔洋,被问一句:你为什么早上抛下我就走了? 她完全没有答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然后,忐忑地下了马车,进去家门,路过书房的时候灯还亮着,她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只见崔洋披着一件衣裳盈盈笑着站在门口,好似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温声笑道:“小莲,你回来了?” 卢小莲后退了一步,又不太敢转头就跑,于是眼睁睁看着崔洋走过来,强硬地拉住了自己的手,把自己拽入了书房里面。 压上了那小小的贵妃榻,崔洋在她耳边吹气,口中问道:“早上小莲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挣扎了一下,却很快就放松了下来,转头去看他,道:“我……我只是和闻姐姐早早就有约了。” 崔洋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头发,语气却还是生硬的:“那为什么不让绿兰他们告诉我呢?对我说一声,你只是暂时和闻姐姐一起出去了,并不是要把我抛弃在这里?” 卢小莲不敢回答,只好祈求地看向了他,又讨好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崔洋轻叹了一声,忽然泄了力气,翻身坐了起来,道:“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我还追去闻家了,闻伯母说你已经出京了。” 卢小莲缓缓坐起来,有些忐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崔洋扭头看她。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忐忑。” “然后就抛下我了。”崔洋轻哼了一声,又瞪了她一眼。 卢小莲想了想,道:“昨天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算一个意外?这个意外过后,我们就继续……继续当做没有发生过?” 崔洋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才道:“但我并不这么想。昨天你都已经说了喜欢我,不是吗?” 卢小莲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那或许只是,只是……一时之间的意乱情迷,我记得孔子有说一句话,‘食色性也’,这就是昨天我们发生那件意外的最好诠释,不是吗?” “我喜欢你。”崔洋认真地看着她,“所以我是很认真的。” 卢小莲逃避地扭了头,道:“那你就当我是始乱终弃好了。” 崔洋歪了歪头,忽然道:“那么是你觉得我不够好吗?你觉得我长得不够好看?或者是我还不够让你觉得安心?”一边说着,他凑近了她,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卢小莲却并没有挣开,她镇定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然后下定了决心一样推开了他,道:“昨天一次意外就足够了。” 崔洋挑逗地抛给她一记眼神,揽着她的肩膀,悄声道:“那……要么我们换一换?你就当做是,我有求于你,我要献上我的*,换得你的欢心……你觉得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好受一些?”一边这么说着,他引着她的手深入了他的衣襟,然后心满意足地听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竭力事自己保持平静,口中断断续续道:“这样……这样吃亏的就是你了,我会觉得……觉得我自己禽兽不如的……” 崔洋用舌尖舔了舔她的耳垂,声音低沉魅惑:“那小莲还可以更禽兽一些。” 卢小莲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崔洋这样执着又这样难缠,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她低下头,咬上了他的下巴,又用力吮吸了两下。 . 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脱罗裳、恣情无限。 长是夜深,鸳鸯绣被翻红浪。 . - 叶氏在得知了卢小莲的一幅缂丝画被卖出一个离谱高价的时候,便把金崇文重新给找到跟前来痛骂了一次,她道:“上次你已经去到她家里,怎么不直接动手给抢回来?” 金崇文苦笑道:“卢氏现在一边是和闻氏交好,一边又是和崔家的四公子关系暧昧,我哪里敢再动手了?再说官府已经说了没关系,我们家再这样胡乱纠缠,便太不好看了。” 叶氏道:“想一想那缂丝的银钱,你便知道这纠缠不算什么。去年你在南边那批货赔的钱,到如今家里面还周转难,若是小莲还在,还用得着这样么?” 金崇文道:“实在不行,今年我再去南边一趟,说不定能就此翻身。” 叶氏道:“说得倒是容易了,你和濮阳家关系已经闹翻了,现在还有谁能带着你做生意?难不成还指望你爹么?你爹现在的官都做得岌岌可危,哪里还顾得上你。再不然,你就去濮阳家,再去低头认错,看看你表哥还愿不愿意搭理你吧!” 金崇文紫涨了脸,道:“我是不愿意再和濮阳钧一起了,他这一两年除了把黑锅往我身上推,还做过什么事情?就算这次交好了,也不过是给他打杂,做个小喽啰了。” 叶氏道:“既然如此,那你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家里周转不再那样难看?” 金崇文迟疑了一会儿,道:“要不……我们也和别人家一样,试着放印子钱?那样好歹……好歹不会手头上银钱都不够用了。” 叶氏冷笑一声,道:“这样掉脑袋的事情你也敢提,印子钱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卢氏给哄回来,印子钱和缂丝的钱比起来,谁多谁少,你总该分得清楚的。” 金崇文不情愿地点了头,然后便回去想法子了。 锦绣听说了金崇文还要去找卢小莲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她原是想着,卢小莲走了,她在南院独一份,虽然是个姨娘,但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上头没有奶奶镇着,谁敢指使她做事呢? 这会儿听说金崇文要把卢小莲给找回来,她便暗自在金崇文耳边道:“大爷,虽然卢氏那手艺的确是赚钱了,可是大爷想想,卢氏之前给大爷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大爷怎么能……怎么能忍下了呢?到底是男人的面子重要,将来大爷出去了,大家若是都说大爷就是靠着女人靠着戴绿帽子才发家的,大爷要怎么见人?” 金崇文一听这话,便觉得十分胸闷,于是道:“这哪里是我的意思,太太倒是一心钻到缂丝里面去了,好像这世上除了缂丝之外便没有赚钱的营生,我哪里愿意把卢氏再接回来!当时闹得那样灰头土脸,还跑去官府了说明两人没有关系,现在又死乞白赖地凑过去,我都觉得脸丢尽了。还有上次去卢氏时候遇到了崔家的四公子,那是什么人?我们金家哪里能惹崔家了?” 锦绣急忙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呢!大爷想一想,现在卢氏都搭上崔家了,也没有心思再理会我们,若是我们纠缠紧了,她转头去向那什么崔四公子诉苦,崔四公子转过头来对付我们金家,那要怎么是好呢!” 金崇文道:“这道理你我都知道,也不知怎么,就是太太不明白!反正我是不会再去了。” 他这么说着,倒是也真的下定了决心,把叶氏的话抛在脑后了。 叶氏也无法了,这事情她出面显然是没用的,于是也只能任由金崇文这样,她琢磨着除了卢小莲之外,剩下的法子也就是重新和濮阳家修好了,于是便趁着一日春光明媚,便带着人去了濮阳家。 去到濮阳家,见到了濮阳太太,姐妹俩倒是好一阵哭诉。 濮阳太太道:“家中现在是闻氏当家了,我也没什么立足的地方,这些日子真是无所事事,真是……真是没想到,前头受了十几年婆婆的气,好容易熬出头了,竟然被媳妇挤兑得快要没地方站。” 叶氏道:“闻氏看着也不是那样尖酸刻薄的人,按说也不会亏待你的吧?” 濮阳太太直摇头,道:“也不是亏待,只是这一纸一笔都要求着别人,这日子怎么过得舒心?现在倒好了,就连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捧着闻氏……我总想着,实在不行,便搬去别庄住,眼不见心不烦了。” 叶氏劝道:“既然闻氏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倒不如等闻氏再怀孕的时候,你借口她身子沉,把这管家的大权给收回来。” 濮阳太太想了想,倒是眼睛一亮,然后忽然又有些沮丧了,道:“这可说不好,她进门那么多年,也就去年才怀孕,好歹是生了个儿子,可还能不能再生,谁知道呢?” 叶氏道:“这有什么?多多催着钧哥儿与她媳妇同房就是了!” 濮阳太太听着,暗暗点了头,道:“这倒是一个法子——对了,最近文哥儿在做什么?好久没听见他消息了。” 叶氏嗐了一声,道:“能做什么?还不是在家里面?去年时候和钧哥儿打了一架,然后挨了板子,就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了,我倒是想催着他出来找些事情做,但就他那懒怠性子,我催也是没用的。” 濮阳太太道:“若是文哥儿还想和钧哥儿一块儿做事,倒是让他来吧!这兄弟在一起知根知底的,总比和外人一起做事要强了。” 叶氏道:“钧哥儿是不乐意的吧?” 濮阳太太道:“这有什么不乐意的?男人之间的事情,又不似女人之间还勾心斗角的,打了一架就过去了,谁还记着几个月?这样,我让钧哥儿过来,让他表个态。”一边说着,她便让人去把濮阳钧找了过来。 濮阳钧过来时候见到了叶氏,还是笑容满面地行了礼,然后喊了一声姨妈,还问了金崇文最近可还好。 “说起来我也好些时日没见到文哥儿了,文哥儿最近还好吧?”濮阳钧笑容满面道,“若他在家里没事做,下次我打马球的时候也叫上他一起,大家一起玩才热闹呢!” 叶氏笑着问道:“那去年你们打架的事情,我就当时揭过去了?” 濮阳钧笑着说道:“那算什么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不必再拎着说了。只要文哥儿不和我计较,我还是把他当做好兄弟的,姨妈你就放心吧!” 得了这句话,叶氏回家去与金崇文说了,于是便压着他去了一趟濮阳家,又行了那兄友弟恭的假模假样。 . . . 第54章 时也命也 若要金崇文来说,他有一万个不想和濮阳钧和好的理由,但是奈何拗不过叶氏,也只好在面上做做样子了。 离开了濮阳家,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卢氏的门口。 略思索了一会儿,他抬腿走进去,恰好看到绿兰在和一个贵妇模样的人说话。 他怔怔地看着绿兰,倒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认真算起来,绿兰算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从前绿兰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活泼又话多,有时候得理不饶人起来又泼辣得太过,就好像是长了刺的玫瑰花,后来他纳了锦绣和锦绒两姐妹,绿兰还是占了头筹,她温柔下来的时候能好似一汪清泉,模样又好,不能不叫人喜欢。 绿兰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转头去一看,便对上了金崇文的目光。她微微一怔,拿不定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心下又有些打鼓,生怕他是过来找卢小莲的麻烦。 那贵妇满意地买了一把团扇,然后又定下了一整套的莲花纹样的缂丝发带,又问了缂丝大画什么时候还会再有,于是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绿兰看着金崇文,踟蹰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去,道:“大爷若是来买东西的,自己看看就好了,若是来找娘子的……那便请大爷先回去吧!” 金崇文忽地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笑道:“我就无意中路过这里,所以进来看看——也没想到能遇到你……绿兰,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绿兰挑眉,几乎是嘲讽地笑了一声,道:“大爷说这话倒是有趣了,我是听不懂的。” 金崇文看着绿兰,用了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饱含回忆的口吻,温情脉脉道:“我刚才忽然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曾经是最亲密不过的,不是吗?” 绿兰道:“所以,大爷想说什么呢?” 金崇文道:“我忽然很想知道……当时为什么,你不愿意做我的姨娘了呢?” 绿兰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的下身,并没有答话。 金崇文脸色一黑,几乎就是要恼羞成怒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所以,只是因为这个?” 绿兰平静道:“做姨娘当然是大多数奴婢最好的归宿了,从一个彻头彻尾的奴婢,变成半个主子,是多么好的事情啊……”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感慨,最后又是一笑,道,“只是,那终究是半个主子,还是没能翻身做人。” 金崇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跟着卢氏,不也是奴婢?” 绿兰道:“我从金家出来的时候,太太把身契还给我,我就不算是奴婢了,虽然身份还是低微,也还是做着伺候人的事情,但却已经不一样了。” 金崇文叹息了一声,道:“却也的确如此。” 绿兰又道:“人总是会变,大爷也与之前不同了。” 金崇文再一次沉默了下去,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绿兰看了他一眼,也只当做是一个客人来了又走,并没有放在心上。 . 到了晚间时候,绿兰回去家中见到了卢小莲,便说起了今日在铺子里面遇到金崇文的事情。 卢小莲听着她说完了,然后笑了一声,道:“这倒是奇了,会与你说这些,难不成又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他悲春伤秋起来了?” 绿兰也笑道:“这便不知道了——咦今日怎么崔四公子并不在?”她往里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往常会在里面画画习字的崔洋。 “今日崔家有家宴。”卢小莲淡漠说道。 绿兰道:“要我说,娘子最近也变得厉害,想想去年这个时候,再看看今日的娘子,都恍若两人了。” “出了这么多事情,要什么都不变,倒是比变了样子要难多了。”卢小莲说道,“说来也是奇怪,原本许多迈不过去的坎,想不开的事情,忽然一夕之间全都能跨过去了。” 绿兰道:“娘子所指的,是和崔四公子的事情么?” 卢小莲笑了笑,道:“大约是,又大约不是吧!” 绿兰并没有接着问下去,随后说了些铺子里面的事情,又把最近那几个帮工娘子的进度给说了,然后便退下休息。 卢小莲靠在贵妃榻上面绣了一方帕子,她绣工算不得特别好,甚至还比不上绿兰,绣个帕子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大约是因为绿兰说起她变了,她竟也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情——然后,便忽然就想起了再过几日又自己的生日了。 去年的生日,如今回想起来,大约只能用一团乱来形容了。 她意外地与濮阳钧发生了关系,然后一脚踏入了深渊,之后一路朝着混乱的方向狂奔,一直到最后东窗事发,然后离开金家。 现在去回想从前,倒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了。 . 门敲了两下,卢小莲抬了头,然后看到崔洋笑嘻嘻地进来了。 她有些意外,道:“不是说有家宴?怎么还是过来了?” 崔洋从怀里拿出了一串珊瑚珠子,道:“从大嫂那里看到的,觉得好看,就厚着脸皮讨过来,特地来送给你。”一边说着,他一边上前来,把那珊瑚珠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口中又道,“你看,是不是特别好看?我当时想着,若是你戴,一定特别特别美。” 卢小莲看了一眼,便解了下来,道:“我可不敢收,若是让人看到了,还不知要怎么揣度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崔洋笑道:“这有什么,难不成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卢小莲道:“仔细想一想,见不得人的地方倒是挺多。” 崔洋靠着卢小莲坐了,道:“我早早儿就向你讨名分了,只是你不乐意给。你想不想做崔四奶奶?听起来应该比金大奶奶好。”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大约也仅止于想想了。” 崔洋一本正经道:“我可不只是想想,我是认真的,我老早就已经说过了。” 卢小莲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崔洋又道:“其实你现在……和我之前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你,太不一样。” “那么是好,还是不好呢?”卢小莲好奇地问道。 崔洋道:“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你我很喜欢。” “将来如果我又变了呢?”卢小莲接着问道。 崔洋道:“将来我也会变,我要在你嫌弃我之前,牢牢地把你抓住了,所以我并不在意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卢小莲忍不住笑了起来,叹道:“和你这么说话,总觉得……总觉得这话都要说不下去了,绕来绕去都是这么些甜言蜜语。” 崔洋笑道:“这是肺腑之言,才不是假模假样的甜言蜜语。”一边说着,他重新把那串珊瑚珠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带着你回家去。” “然后做一对亡命鸳鸯?”卢小莲揶揄道,“崔夫人见到我跟着你回去,大约只想把我打出去吧!” 崔洋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怕的,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了……”他看着卢小莲,却并没有把话说下去。 . 大约是两情相悦的时候,更容易在床笫之间发生一些什么。 这又是一夜鱼水之欢,卢小莲先起了身去铺子里面,崔洋随后起身,然后便先回家了一趟。 一回家,正好撞见了他三哥在院子里面练剑,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胡乱地鼓掌叫好扰乱了崔海的剑法节奏,然后被崔海一脚踹开,然后便捂着屁股去自己院子里面换衣服了。 换完了衣服出来,见到崔海和一桌子早点正在厅中等着他,崔洋笑嘻嘻地坐了,道:“三哥今天怎么没去和嫂子一起吃?” 崔海哼了一声,道:“你早上在我那里鬼叫,难道不是想让我过来帮你做些鬼鬼祟祟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崔洋叫屈,“之前我也没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呀!” “得了吧,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还少了?”崔海给了他一记白眼,“从小到大我就是你的挡箭牌,你自己说,我给你背多少黑锅了?” 崔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三哥……看在我一幅画替你娶回了三嫂的份上……就不要翻旧账了吧……” 崔海夹了个小笼包一口吃下去,又喝了一口汤,从容淡定道:“所以,你这次又要我帮你背什么黑锅?” 崔洋想了想,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话音刚落,崔海那一口没咽下去的汤就喷了出来,吓得崔洋跳起来,顿时躲闪到旁边去。 “三哥!我喜欢上一个女人,有那么让你吃惊吗?!”他愤愤地看着他,“这是我早上才换的衣服!” 崔海狼狈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又唤了人上来收拾了这满桌子的狼藉,等着他们去端新的早点过来。他看着崔洋,忽然福至心灵一样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不会是那个缂丝特别好的卢小莲吧?”他一面是不可置信,然后一面看到自己弟弟傻乎乎地点了头。 . . . 第55章 门当户对 崔海是见过卢小莲的,他倒是不觉得卢小莲有什么不好,甚至十分心上她在缂丝上超凡的技艺……但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欣赏一二是无所谓了,若是要当做自己的弟妹来看,那简直有太多太多的瞧不起和看不上。 他看了一眼崔洋,语气倒是十分镇定了,他道:“若只是想玩一玩,倒也罢了。”他并不打算多劝什么,只是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若是真的喜欢得不得了,接进来坐个侧室也是可以的。上次见过,那卢氏的确长得好看,你会喜欢也是正常。” 崔洋皱着眉头道:“我喜欢她,干嘛要让她没有名分或者做小呢?” 崔海重新夹了小笼包吃,不以为意道:“否则那你要如何呢?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 崔洋认真道:“我喜欢她,当然要娶她做正房奶奶了。” 崔海道:“那你去和父亲母亲说,看他们愿不愿意。” 崔洋耷拉了脑袋,道:“三哥你不打算帮我吗?” 崔海笑了一声,道:“你也知道父亲母亲不会同意?你怎么就觉得我会同意呢?你若只是玩玩而已,我当然没什么话可说,就算你让我帮你做掩护也是可以的。只是若真的是要娶妻,那么卢氏便不够资格了。我们家从来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你娶妻不是小事。” 崔洋道:“可我觉得我和小莲就是门当户对的,她的缂丝那样高超,而我画画也很有名,这样不算吗?” “别说孩子话了。”崔海道,“的确,你们都在某一个领域有了极高的成就,但是门当户对说的可不是这些。就算不提卢氏是成亲过的了,她出身潞城,家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父亲母亲是什么出身?兄长又是个什么人物?你仔细想想,这能算门当户对?” 崔洋张了张嘴巴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了。 崔海道:“娶妻这件事情,并非只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更加是两个家族的结合。我听闻卢氏当初是被兄长卖给金家的,可见她兄长为人并非高尚——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她的父亲母亲束手旁观,可见是对这个女儿并没有那么多的呵护关爱,嫁到金家之后,卢氏娘家却还派人一而再来胡搅蛮缠地打秋风,便能看出她娘家还有贪得无厌的举止。四弟,你就想一想吧,若你娶了卢氏,那贪得无厌的大舅子每天胡搅蛮缠地找你要钱,你要怎么办?他在外面惹是生非了让你去擦屁股,你愿不愿意?到那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和卢氏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崔洋垂头丧气了,他无法辩驳崔海的任何一句话,崔海说的仿佛没有哪一点有错,甚至他顺着崔海所说,就能想到将来可能出现的那些事情。 崔海又道:“所以我刚才就说了,若是玩玩也就罢了,非要一颗真心捧出去换一堆垃圾进门,四弟,你还是醒一醒吧!” 崔洋沉默了许久,道:“但我的确喜欢她,我喜欢她——而且她现在已经和她的娘家没有来往了,不是么?” 崔海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今后会没有呢?” 崔洋嚅嗫了一会儿,再次没声了。 崔海吃掉最后一个小笼包,然后做了总结陈词:“反正这话我就这么说了,你若是不高兴,那就只好憋着,我不乐意听你跟我一句一句辩驳,有这辩驳的心,你不如直接去找父亲母亲把话挑明了。” 崔洋觉得脑子一片纷乱,最后道:“我要想一想。” 崔海叹了一声,在崔洋的脑袋上揉了两下,道:“你说你,风流浪荡了这么些年,怎么忽然就糊涂了呢?” 崔洋道:“我没觉得我糊涂……三哥,我并不是开玩笑的。” “那你去找父亲母亲说吧!”崔海也不乐意和他说这些车轱辘话了,吃饱喝足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崔洋闷闷不乐地用了早点,然后也没那个胆子去找崔夫人,而是又换了一身衣服,去到画院里面了。 . 崔洋因为画技高超,在画院当中算是领头人物了,又因为他的画被做成了那样精致华美的缂丝画,又出了好大的风头,这一去画院,便被同僚们团团包围了起来,都闹哄哄地说让他去给卢氏推荐一二,也想把自己的画作做成缂丝。 崔洋心不在焉地应过了,正烦躁的时候,却被圣上召入宫中画了幅贵妃抱猫图。 圣上也是听说了京城现在炒得火热的缂丝画的事情,也听说了崔洋的山水画被做成了缂丝,于是也随口问了问,然后便好奇道:“若那女子有这样技艺,是不是能把这抱猫图也缂成画了?” 崔洋惊讶了一会儿,道:“这应当也是可以的……” 圣上想了想,道:“宫里面也有缂丝的匠人,朕先让他们做了,然后再比一比,是宫外那女子技艺高超,还是宫中的匠人一流。” 崔洋画完画出宫之后去了卢氏,便把进宫的事情给卢小莲说了,他道:“现在就连圣上都听到了你的名声,说不定哪一天要宣你进宫呢!” 卢小莲正趴在桌子上面描一幅牡丹的样子,这一听便是一笑,道:“要是我能做个贡品出来,那可了不得了,今后你们想买我的缂丝,就比登天还难了。” 旁边绿兰笑了起来,道:“等到那日,娘子随便拿一方帕子出去,就能过一年。” 那些帮工的女人们也笑道:“绿兰说的是,到那时候,娘子就能被称为‘大家’了。” 崔洋原本是想提醒卢小莲多多小心,别被宫里面的人暗算了去,忽然听着他们这么把话题岔开了,倒是也不好开口了,于是顺着说了些逗趣的事情,一直到下午时候送卢小莲回家时候的路上,才把自己的担忧给说了。 “我想着,虽然宫里面的匠人们与你从来都没什么来往,但你的缂丝显然做得比他们还好,可得小心有人想了龌龊主意来陷害你呢!”崔洋这样说道,“你一介女流,又是单身在外,若遇着什么事情,被欺负了……” 卢小莲也没想到这么多,这会儿听崔洋一说,倒是有些后怕,于是道:“那我这几日去闻姐姐那里躲一躲,省得惹出事端。” 听着这话,崔洋些微有些郁闷,道:“你为什么不说让我帮你一下呢?” 卢小莲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道:“那你想怎么帮?” “我可以帮你很多。”崔洋说道,“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我都能帮你挡了。” 卢小莲顿了顿,道:“若将来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再来求你吧……” “你我之间,为什么还要用‘求’呢?”崔洋纠结地拧了眉头,“小莲,为什么到现在了,我们明明这么亲近,可又还是这么生疏呢?” 卢小莲再次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可能是因为……因为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吧……” 崔洋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他拥着卢小莲进去书房了,然后才异常纠结地说道:“我今天回家去,想让我三哥帮一帮我,帮我在母亲跟前说说好话,我想对母亲坦白你我的关系。” 卢小莲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崔洋接着道:“但我三哥并不愿意帮我,他说了许多许多,我一边觉得有理,一边觉得荒谬。小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崔家,不再是崔四公子,你还会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卢小莲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边是震撼一边是感动——然而她却不敢回答。 崔洋殷切地等待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答案,然后眼眶便微微发红了。 “所以……你并不愿意吗?”他抬眼看向她,深深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小莲,如果你不愿意,也请告诉我,好吗?”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道:“我并不值得。” “什么是值得?”崔洋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害怕自己再多说两句,就会像一个受挫的小孩子那样掉眼泪了。 卢小莲道:“你值得更好的,一个体面的漂亮的女人,与崔家门当户对,与你琴瑟和鸣,她能与你说很多很多事情,无论你想谈论什么,都能得到她或者深刻或者浅显的回答——而不是我。”顿了顿,她垂下了头,沉沉地叹了一声,“事实上,四哥,我并不配不上你。” 崔洋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竭力使自己的眼泪不要往外涌,他也不敢开口,生怕会听到来自自己的那可笑的又卑微的哭腔。 “□□之事,只不过是一时之间的冲动。”卢小莲低着头说道,“你就当我恋慕美色,情不自禁——对不起四哥,是我贪婪又恶毒,所以伤害了你。” . . . 第56章 爱 崔洋低下头,拉住了卢小莲的手,道:“所以,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冲动吗?” 卢小莲瑟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这句话刺痛。 崔洋自嘲地笑了两声,道:“我竟不知……竟不知会有今日,会有这么一个人对我说,一切不过只是一种冲动,我竟也不知道,这句话会是被你说出来的。小莲,对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不太敢去看她,他害怕看到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眼神,他只是低着头,回忆着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 他简直不知道这段时日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这样傻乎乎地投入了一段感情,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俘获了一个女人的心,可到头来,这个女人却比他还要洒脱一百倍,甚至都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简直要以为这世道已经变了,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卢小莲静默了许久,道:“若非如此,还想如何呢?” 崔洋发出了一声狠戾的笑,忽然道:“若凭冲动行事,那么我现在凭着一腔冲动,就什么都能做吗?”他忽然起了身,就把她拦腰抱起来,扔在了那软榻之上。 卢小莲微微一惊,却并没有挣扎。 崔洋红着眼睛上前去,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衫,露出了她雪白的滑腻的肌肤——可他偏偏觉得眼前只是一片血红,并且,在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他仿佛是被针扎了一样,忽地躲开了。 卢小莲看着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她没有说话,甚至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崔洋后退了一步,却不敢看了。 “小莲,大约是我错了吧!”他忽然颓唐地笑了一声,“是我错了,我便不该来招惹你,这一切——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卢小莲睁开眼睛,却看到崔洋脸上两行泪默默地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忽然有些迷茫,究竟是怎样——究竟是为什么,她与他之间会到这样的地步呢? 崔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他又道:“对不起小莲,大约之前也都是我强人所难吧。” 卢小莲慢慢地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他背后,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大约只是出于本心,又或者是不忍心看到崔洋这样伤心的样子。 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归根到底,却是我错了。”卢小莲道,“当初若我拒绝得更……更坚决一些,大约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境地了吧?四哥,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崔洋握住了她的手,却并没有转身,口中道:“怎样才算开心呢?” 卢小莲道:“得偿所愿,便是开心了。” 崔洋道:“我以为我得到的所有,都已经失去了。” 他狠狠心,掰开了她的手,然后大步离去。 . 崔洋走了,卢小莲并没有追上去。 她有些茫然,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茫然重新笼罩在了她的心上。 上一次茫然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无法怀孕,可又与濮阳钧有染。 这一次茫然又是因为什么?因为她与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却又无法走下去。 她当然有一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要牢牢地抓住崔洋,哪怕是做小,也比跟着金崇文好,更加比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好,但她也有一千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放手,那些门当户对,那些世俗眼光,这些她曾经知道的曾经经历过的,都在告诉她此时此刻她需要放手。 她站在冷风里面,目光渐渐地冷漠了下来。 刚进京城嫁入金家的时候,她是懵懂无知的,哪怕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直到离开金家的时候,她才恍然有了长大的感觉。 去到闻家的时候,她是兴奋又忐忑的,她大开眼界,又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与这些世家大族的格格不入,最后离开闻家,在京城自己立起来时候,她终于有些明白在这京城之中,究竟是要怎么活下去。 她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腼腆又软弱,毫无主见又稀里糊涂的小女人了。 她抛弃掉了自己那桩荒唐的婚事,抛弃掉了那个意外又不受到祝福的胎儿,抛弃掉了属于过去的她的一切的害羞和懵懂,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做了以前简直不敢想的事情,说了从前从来不会说的话…… 她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卢小莲了。 会遗憾吗? 会懊恼吗? 会后悔这一切的发生吗? 她笑了一声,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丢在了脑后。 她转了身,回去房间里面,开始琢磨起自己下一幅要做缂丝画。 .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打开,崔洋去而复返了。 重新出现在门口的崔洋,双目仍然是通红的,他砰地一声关上门,三步两步逼近到她跟前来,他几乎是粗暴地把她从椅子上托起来,把她圈禁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中。 卢小莲一愣,刚想要说话,却被崔洋吻住了。 这是一个冷漠的粗暴的丝毫也不温柔的吻。 不同于之前的情意绵绵,也不同于之前的缠绵辗转,这一个吻充满了掠夺和不满。 她仰着头,鼻息之间全是属于他的淡淡的墨水的味道。 撩开她的下裳,他把她推在了桌子上,一挥手便把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他灵巧地钻入进去,准确地找到了那敏感的地方,然后用力…… 卢小莲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崔洋压低了声音,手上却并没有停,他几乎是残忍地问道:“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冲动,现在这样的冲动,你也是满意的,是接受的吗?” 卢小莲定定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的脸颊,并没有回答。 崔洋感受着那熟悉的湿漉,再一次俯身用力。 . 绿兰从卢氏回到家中拿缂丝样子的时候,只觉得家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虽然家中常常只有卢小莲与崔洋两人,但崔洋喜好热闹,于是家里面常常是欢声笑语的,从未像今日这样安静。 她有些疑心卢小莲和崔洋都不在,但问了门房上那小厮,却得了个两人都没有出去这样的答案。 绿兰一边觉得奇怪,一边还是绕到书房那边去看了一看,才刚刚走近了,便听到房间里面传来的闷闷的啪啪声,还有压抑的呻.吟。 她红了脸,后退了两步,悄悄地离开了。 跟着绿兰一起回来拿缂丝样子的杨娘子看着绿兰过去了又回来,于是上前两步,问道:“绿兰姑娘,我们娘子是不在家吗?那缂丝的样子要怎么办?” 绿兰愣了一下,急忙拉着杨娘子又走开了好远,然后才道:“的确不在,你在小厅里面稍等一会儿,我进去找一找那缂丝的样子。” 杨娘子点了点头,于是转身往小厅去了。 绿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 卢小莲坐的缂丝样品大多是放在她的书房里面的——也就是她和崔洋现在正在里面的那个房间,她要是想进去拿样子,那就得敲门。然而这样的情况下,她若真的傻乎乎地去敲门,那就不会是当年从金家那么多丫鬟里面脱颖而出的那一个了。 她思索了片刻,先去卧房和织房看了看,勉强找了个刚刚做好的缂丝牡丹,然后匆匆地便去小厅交给了杨娘子。 “你先拿着样子回去铺子里面。”绿兰道,“这会儿我就先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杨娘子看了一眼手上这幅缂丝牡丹,脸上有些为难了:“绿兰姑娘不回去……可这幅牡丹,就算是让我们几个照着做也做不出来的……绿兰姑娘不给我们讲解一二……拿回去也就只能看着了。” 绿兰愣了一下,道:“那……那便先看看,自己琢磨琢磨,说不定能琢磨出点什么来。” 杨娘子也是十分敏锐的人,她看了一眼绿兰,道:“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绿兰姑娘若要帮忙,倒是能与我说一说。” 绿兰急忙摆了摆手,道:“倒是真没什么事情,你先拿着这缂丝牡丹回去,我在家里等着娘子回来了,再带一幅稍微简单一些的过去给你们看。” 杨娘子听绿兰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然后珍而重之地带着那副大红的缂丝牡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卢家,往铺子里面去了。 绿兰送走了杨娘子,一边让人备了热水,一边自己亲自守在了书房外面。 这一守,就从下午守到了傍晚等到了天黑…… 一直到绿兰自己的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起来了,书房的门才被打开,然后崔洋从里面出来。 崔洋声音有些沙哑,他道:“把热水给我。” 绿兰急忙把换了几次的热水盆和热水壶都递给了崔洋,然后问道:“四公子要不要用点晚饭?这会儿已经很晚了。” 崔洋不吭声,拿着热水就进去了。 . . . 第57章 真心 大约在愤怒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失去理智。 当然也会有那些仍然保持头脑清醒的人——但毫无意外,崔洋和卢小莲都不是。 趴在床上,卢小莲爱娇地抱住了他的腰肢,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然后爱困地闭了闭眼睛,最后憨憨睡下。 崔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端详着卢小莲的脸庞——她长得特别漂亮,眼角微微上翘,好像是有钩子一样,若是她定定看着人,仿佛就自带了一百二十分的勾引,但她自己大约又是不知道的。扫了一眼那些扔在了地上乱七八糟的衣物,他沉沉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罕见地,他也有些茫然了。 从学画的时候开始,他在便跟着师兄们到处胡混,他见过很多很多的美人,各式各样的,风情万种的,有冲着他的身份来和他投怀送抱的,还有仰慕他的才华但求一见的,他从前便觉得,世上女人除了自己的亲娘以外,若接近了他,大约都是有所图的。 但卢小莲是意外——认真说来当然不是了,不是卢小莲去主动接近他的,是他死乞白赖地赖着她想学缂丝。 这么一想,他又闷闷地笑了两声。 怀里面,卢小莲已经睡得沉了。 若是她醒来以后,便邀她一起去北边的温泉山玩耍吧!崔洋这样想着,若不在京城,是不是就能当做什么阻碍都没有,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 第二日早上卢小莲醒来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崔洋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支着上半身坐起来。那边崔洋抬头见她起身,便也站起来,殷勤地拿着她的衣裳走过来了。 “一会儿收拾收拾,我们去温泉山玩。”他一边帮着她穿衣服,一边说道,“我和绿兰都说了,让她这段日子照顾着铺子就行了。” 卢小莲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了,道:“这时候我怎么能走?我在做的第二幅缂丝画都快做好了,这会儿丢下,下半年铺子怎么吃饭了?” 崔洋道:“绿兰说昨天拿了一幅红牡丹去铺子里面让那几个女人学了,你也该好好休息,我们一起去温泉山玩不好吗?” 卢小莲想了想,道:“我得问一问绿兰,那幅红牡丹她们看了大约也是不会的,就算是供着也没什么用处。”这么说着,她穿上了衣服,随便把头发挽起来,便出去找绿兰了。 崔洋有心跟上去,但又想了一想,还是重新回去桌子前画他那副没有画完的画了。 . 找到绿兰的时候,绿兰露出了一个十分惊讶的神色,她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娘子已经跟着崔四公子出京去了呢,没想到还在府里面,正好那副红牡丹昨儿拿去铺子里面那几个娘子都看不明白,娘子来与我说一说吧!”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应该拿那幅兰花草过去才是。” 绿兰捂着嘴巴笑:“我倒是想呢,可娘子和崔四公子从昨儿下午就在书房里面没出来,我想进去也进不去呀!” 卢小莲脸腾地一红,道:“你在外面喊一声,我自然会把兰花草的送出来。” 绿兰只捂着脸笑,道:“我是不敢的,若是喊了一嗓子,崔四公子说不定要把我给赶出去了。” 卢小莲瞪了她一眼:“他怎么敢!这又不是崔家!” 绿兰一本正经道:“难道娘子将来不打算和崔四公子在一起?” 卢小莲道:“崔家怎么可能高攀得起,还是别想了。” 绿兰错愕了一会儿,道:“娘子若是这么想……又何必……” 卢小莲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只转身回去把那幅兰花草的缂丝画找了出来,交给绿兰,然后道:“我与崔四哥出京去几日,让她们先对着这幅兰花草来做吧!牡丹若是做不来,就先看看样子好了。” 绿兰抿了抿嘴唇仿佛想劝几句,但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她接过了卢小莲递过来的兰花草缂丝画,然后道:“娘子放心去吧,铺子我照应着,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便去找濮阳大奶奶。” 卢小莲点了点头,然后便回身重新去找崔洋了。 . 书房里面,崔洋还在画那副没画完的画,卢小莲推门进去,口中道:“我与绿兰说好了,一会儿就收拾了与你去温泉山玩。” 崔洋放下笔,有些意外,道:“还以为你出去一趟,回来就要与我说不能去了。” 卢小莲道:“何必扫兴?” 崔洋笑着把自己手中的画拿给她看,道:“你看看,我画你画得好不好?将来把这一幅也缂成画好不好?” 卢小莲接过来看了一看,画的却是她自己在提笔作画的样子,于是忍不住笑道:“若你不说,我都不觉得这是我了……我哪里有这么好看?” 崔洋嬉笑道:“不信你去照镜子,我画的就是你。” 卢小莲随手把画收起来,道:“既然你说了,我便等他日有空了,把这一幅也缂成织画。” 崔洋却些微觉得有些讶异,道:“你今天……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不一样?” 崔洋想了想,道:“你仿佛什么事都听我的……” “这难道不是好事?”卢小莲反问。 “只是……只是好事来得太快,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了。”崔洋这样道。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话。 .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会儿,然后便套了马车离开卢家,往京城之外去了。 而他们刚走没多久,闻氏便来了,她仿佛来得很是匆忙,一进去便直接去找卢小莲,然后便扑了个空。 她回身去找绿兰,问道:“小莲呢?” 绿兰正准备把那幅兰花草送去铺子里面,这会儿见到闻氏,也有些惊讶,于是道:“娘子与崔四公子一起去温泉山玩了。”顿了顿,她问道,“大奶奶来找娘子有什么事情吗?” 闻氏皱了皱眉,问道:“你们娘子娘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绿兰愣了一会儿,道:“这便不知道了,只知道是潞城的,家里头还有个哥哥,父母皆在……之前总有个婆子来找娘子打秋风,不过两次都被娘子给打发走了。” 闻氏叹了口气,道:“那婆子找去了金家,这会儿金家的姨妈找到我家去闹腾了,我还想小莲若是在,还要问一问她是怎么想,若是不想见,便出城去躲一躲,这下……这下倒是……” 绿兰道:“娘子从前也没帮过他们,现在大约也是不想的吧……” 闻氏道:“那婆子口口声声说的是小莲的父亲重病了,所以想请小莲回去看一看,这事情……我怎么好替她拿主意?” 绿兰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道:“娘子与崔四公子也没走多久,我这会儿让人去追吧!” 闻氏点了点头,让跟着自己的那几个小厮去追卢小莲的马车,然后自己坐下叹了口气。 绿兰也没心思去铺子里面了,只打发了个丫头带着那兰花草过去,口中道:“我在这里陪着大奶奶,若有什么事情,我也好给大奶奶跑个腿。” 闻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们娘子和崔四在一起了?” 绿兰迟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大约是的……” 闻氏摇了摇头,道:“也不知小莲如今在想什么了。” . 且说刘氏第三次来京城,轻车熟路地找去了金家,见着了叶氏,却并没有能见到卢小莲。 上一回来的时候,金崇文给了她一大堆补品带回去,一家人压根儿没吃,全部卖了换钱,于是过了好好长一段松快日子——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卢荷手头上大方惯了,这会儿手上没了银钱,便觉得过不下去,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京城里面的卢小莲,于是又让刘氏走了这一趟。 卢家人还压根儿不知道金崇文与卢小莲那些事情,更加不知道卢小莲现在已经在京城成功立足了还打出了名声,刘氏来到金家见到叶氏,如同之前一样谄媚地问了好,然后便说要见卢小莲。 叶氏原本都还在琢磨着如何把卢小莲重新给拽回金家来,这下看到了刘氏,顿时就觉得心花怒放了。她用帕子按着嘴角,做出了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把卢小莲离开金家的事情改头换面地说了,把闻家说成了是棒打鸳鸯的坏人,又说卢小莲现在在外面孤苦伶仃,他们金家无能为力云云。 刘氏一听这些,顿时有些傻眼,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叶氏客客气气道:“既然嬷嬷是小莲的娘家人,正好便来为我们金家做个见证,当日卢家与金家皆为两姓之好,岂能被闻家给打散了呢!” 刘氏磕磕巴巴道:“那……那太太要老奴怎么办?” “嬷嬷便与我去一趟闻家好了!”叶氏胸有成竹地说道。 . . . 第58章 乱纷纷 卢小莲和崔洋是在快要出京城的时候被闻氏身边的人紧急拦下的。 那人口齿伶俐地把事情给说了,然后道:“娘子快些和奴婢一起回去吧,我们奶奶这会儿还在家里面等着娘子。” 卢小莲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刘氏又来了。 旁边崔洋静默了会儿,命马车掉头,又让那人也上了马车,口中道:“既然是家里面来了人,还是先回去吧!” 卢小莲苦笑了一声,道:“倒是没想到她还会来的。” 崔洋道:“若不想来往,回去做个了断也好。” 卢小莲摇了摇头,道:“这哪里是那么好了断的?毕竟有生养之恩。” 崔洋道:“可……你兄长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对你又有什么恩情呢?” 卢小莲道:“父母尚在……许多事情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吧……” 崔洋看着卢小莲,道:“可有些事情,若是一味妥协,只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道:“且回去看看。” 崔洋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多说什么了,于是只静静地陪着卢小莲回去了卢家,然后和她一起进去见了闻氏。 闻氏看到崔洋的时候倒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她只问卢小莲:“这事情崔四能听吗?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二?” 不等卢小莲回答,崔洋自己先开口了,道:“我跟着绿兰去铺子里面看看吧,省得金家若闹到铺子里面去了,也没跟人照应着。” 闻氏着意看了崔洋一眼,点了头,道:“那便麻烦崔四弟了,回头姐姐谢你。” 崔洋笑了笑,便带着绿兰先走了。 等到崔洋走后,闻氏问道:“这事情,崔洋知道了?” 卢小莲神色有些淡漠,道:“闹得这样大,若有心的,谁会不知道呢?” 闻氏道:“要我说,你不如和你家把这关系给断了。” 卢小莲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道:“罢了,先去家里看看,若是刘氏要银钱,这次我给了就是了。” 闻氏一边拉着卢小莲上了马车,一边口中道:“也不能一直这么纵着他们,他们当初把你卖给了金家,就是为了银钱,现在你还给钱他们?” 卢小莲道:“他们这次闹去了闻家,说到底也是落了姐姐和干娘的面子,有些事情总得把面子上给抹平了,私下的事情,私下再说吧!” 闻氏叹了一声,道:“这种时候你倒是开始看大局说好听的话了,这些面子事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 卢小莲靠着软垫沉沉叹道:“总不能到将来被人说,闻家好心救我又帮我,而我卢小莲就好像是一个白眼狼一样吧?” 闻氏听着这话,又是一叹,伸手揉了揉她的手,没有说话了。 两人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去了闻家,一进去便看到闻夫人面色不愉地坐在厅中,刘氏在地上坐着哭嚎,而叶氏则在旁边似笑非笑。 见到卢小莲来了,刘氏鼻涕眼泪糊着一脸地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腿,然后嚎道:“姑娘怎么这么傻,会被人骗成这样?” 叶氏在旁边殷切道:“小莲来了,这事情也就说得明白了,小莲原就是我金家的媳妇,是你们诓骗了小莲,才让她从金家出来了,现在一路受苦……” 卢小莲看了一眼叶氏,又看了看闻夫人,她推开了脚边的刘氏,然后上前去道了歉,道:“让干娘为难了,这事情是我之前处理不得当,还请干娘不要怪罪。” 闻氏听着卢小莲的话,脸上的神色松快了几分,道:“你来了,这事情我也好处理了。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干娘,我便是为着你好的。金家三番两次跑到你那儿去闹,也不过是因为你开了个铺子能赚钱,他们家如今是破落了,所以就盯着你那么一丁点的傍身钱过不去。” 叶氏脸一红,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要辩驳,却被闻夫人给瞪了回去。 卢小莲道:“干娘说的是。” 闻氏笑了一笑,道:“你是晚辈,脸皮薄,有些事情也不好开口——遇到这种事情,你就算不好意思对我讲,也该和你姐姐说。之前官府是如何判定的,卷宗都在,既然金太太这么不依不饶,便去衙门对一对卷宗,看究竟是哪一家人亏待了小莲吧。” 叶氏目光闪烁了一会儿,不吭声了。 在地上哭嚎的刘氏声音戛然而止,她有些闹不明白这会儿为什么情形急转而下,分明刚才叶氏还是那样信心满满的样子,怎么这会儿竟然不说话了呢。她觉得有些心虚,于是求救一样地看向了卢小莲,道:“姑娘,老爷在家里面不太好了,姑娘不回去看看吗?” 卢小莲看了她一眼,道:“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说我母亲身体不太好了,第二次来的时候说是我嫂子怀孕了,这次来是我父亲身体不好了,如果还有下次,是不是我兄长的身体也不太好了?” 刘氏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道:“姑娘为何这样冷心冷情?” 卢小莲看了一眼叶氏,道:“当初我为何离开金家,太太心中清楚得很,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人知道——索性原本就是没脸没皮了,也不讲究什么名声……” “罢了!”叶氏打断了卢小莲的话,“我原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你不领情,那也不必多说了。我今日把你这娘家奴婢带过来,就算是日行一善了!”说完,她不再多看刘氏一眼,便匆忙转身离开了。 刘氏傻乎乎地看着带着她过来的叶氏走了,这会儿只好重新求助地看向了卢小莲,道:“姑娘……” 卢小莲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那些话说了太多次,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厌烦。我和卢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回去问问卢荷,接了那十两银子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三番两次来和我这么一个被卖出去的女人说亲情,嬷嬷不觉得可笑么?” 刘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闻氏和闻夫人,道:“可姑娘终究是卢家人。” 卢小莲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打动了,她许久没有说话,却让刘氏觉得有些可怕。 刘氏声音有些发飘,她道:“姑娘……姑娘若将来还想回去,家里面总归还有姑娘的容身之处。” 卢小莲轻蔑地笑了一声,道:“真的是这样吗?若我被休弃了,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此时此刻回去潞城,卢家还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刘氏道:“自然……自然是有的……” 卢小莲几乎被逗笑了,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刘氏低了头,不敢看她了。 卢小莲道:“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刘氏不吭声,也不打算走。 . 闻夫人在旁边听着她们的这番对话,倒是对卢小莲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她之前觉得卢小莲有几分软弱,还觉得她在这件事情上之前便处理得不够干脆利落,所以才有卢家一而再地来打扰,这回来看,倒是觉得她十分果断了。 她抬手,让外面的粗使嬷嬷进来,把刘氏给拽了起来。 “这奴婢,我便做主帮你处理了。”闻夫人这样道,“这些事情,你做小辈的,若是贸然出手,还会有那是非不分的人来说风凉话,方才便说了,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干娘,这事情我便帮你挡下了。” 刘氏害怕地看向了闻夫人,想要开口求饶,却被旁边的粗使嬷嬷用抹布给堵上了。 卢小莲却道:“这事情让夫人出手却也不好,还是交给我来吧!” 闻夫人定定看了一眼卢小莲,笑了一声,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便由着你了。” 卢小莲点了头,然后看了刘氏一眼,然后轻言细语地请那粗使嬷嬷把刘氏捆好了扔上了自己的马车。 . 离开闻家的时候,卢小莲在马车里面看着满脸狼狈的刘氏,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扯掉了她口里面塞着的抹布,道:“一会儿我让人直接送你回去,看在你毕竟是卢家的老嬷嬷了,这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面子吧!” 刘氏嘴巴被塞了那么久,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她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好半晌才喊出了一声“姑娘”。 卢小莲又道:“一而再,再而三,有些事情,早就该断了。” 刘氏哭道:“姑娘这么说,是真的要和卢家没关系了吗?但老爷毕竟是姑娘的亲爹,不是吗?” 卢小莲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自嘲地笑了。 . . . 第59章 随心 刘氏大约是没想到卢小莲转头就把她送去官府了,用的是刁奴欺主的名头,官府里面大约是闻家打过招呼,又或者是崔洋在后面出力了,倒是十分高效又快速地把刘氏重责,然后关了小半个月,才放她出来。刘氏出来之后,压根儿不敢再去找卢小莲,便灰溜溜地从京城跑走了。 这半个月里面,卢小莲倒也没闲着,她如今大约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了,又或者是早就不在乎这些,之前只是懒得搭理金家,她带着绿兰去了金家一趟,与叶氏当面撕扯了一番,从家里面闹到了大街上,成功地成就了两个泼妇的形状,连带着叶氏的面子也丢了个干净,金老太太在门口哭嚎得要晕过去,最后还是金崇文出面,写了保证书又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借口去骚扰,卢小莲才堪堪住手,然后拽着金崇文去官府备案了,最后才带着绿兰离开。 叶氏被闹得灰头土脸,看到金崇文回来的时候也没个好脸色了,可这事情说到底她不能怪金崇文,当然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有错,于是就只能怪卢小莲是个恶毒泼妇,不知道知恩图报,活脱脱就是一个白眼狼。 金老太太也说自己当年算命明明是准的,为什么卢小莲是这样形状,说要去法严寺把当初给的银子都要回来,金崇文只觉得丢脸,什么都没说,只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生闷气。 这些当然卢小莲是不会知道了,她也懒得去理会这些。 绿兰跟着她去金家闹了这么一次,也觉得有些出气——虽然嘴上不说,她对当初自己被赶出金家还是有几分气性在的,虽然是从此自由了,但当初那个被赶出来的说辞,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在卢氏帮忙的几个娘子对卢小莲也是大大地改观,甚至杨娘子都觉得卢小莲有几分凶悍了,说话时候更加添了几分尊敬。 对此,绿兰在与卢小莲一起回家时候笑道:“娘子要是早早儿就拿出这份气魄,大约金家也不敢那样做了。” 卢小莲懒洋洋地靠着软垫坐着,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道:“之前也没想这样,总想着这世上不得已的事情那么多,何必事事都争成那样?可反而是被人觉得软弱可欺了。” 绿兰道:“娘子这话说错了,这世上许多事情,若是不争,便永远也得不到了。” 卢小莲没接话,只放下了车帘,轻笑了一声。 绿兰又道:“娘子如今也算是随心而行了。” 卢小莲道:“纵情任性,这下子是占全了。” 绿兰笑了一声,道:“崔四公子对娘子的心,我也是看到了的,娘子既然都说是纵情任性了,不如就和崔四公子一块儿过得了。” 卢小莲道:“这大约还是不行了——那只不过是一时偷欢,崔夫人如今是没心思管这些,觉得崔四哥也是玩玩而已,所以没放在心上,若是来真的……那恐怕我在京城都要待不下去了。” 绿兰道:“娘子如今是闻家的干女儿,哪里配不上崔四公子呢?” 卢小莲道:“说到底也只是干女儿不是亲女儿,再加上我现在这形容,崔夫人能看上,倒是个意外了。” 绿兰抿了抿嘴唇,干笑了两声,也没有说下去了。 卢小莲也懒得多说,等到了卢家,便先下了马车,去书房里面找崔洋了。 . 崔洋近来除了去画院应卯,然后便是在卢家呆着,俨然是把卢家当做了自己家,把自己当做了男主人了。 进去了书房,只见崔洋正在窗户下面侍弄他前两日刚搬回来的那两盆薝匐,卢小莲走近两步,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浓香,她伸头看了一眼,笑道:“这分明就是栀子花,偏偏要叫个那么拗口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爱好了。” 崔洋回头一笑,道:“我又没说不是,你看这花开得倒是好,进房间来就能闻到香味了。” 卢小莲在桌子前面坐下了,随手拿起了他还没画完的那幅虞美人看了看,道:“你最近在画的也是花,养的也是花,马上进六月了,不如给我画幅莲花,我拿去让她们当样子来缂一幅好了。” 崔洋指了指卷缸,头也不回,道:“里面好几幅,你随便拿就是了。” 卢小莲好奇地拿了一个出来展开,然后便看到了自己的画像,顿时哭笑不得了,道:“我说的是莲花,又不是人像。” 崔洋直起身子,拿了旁边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哪里不是莲花?我看分明就是了。人比花娇。” 卢小莲瞪了他一眼,顺手把这画卷给收好,重新放回去,口中道:“我说正经的,你倒是油嘴滑舌起来了。” 崔洋笑嘻嘻地走过来,也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偏生就是你觉得我没个正经。”一边说着,他在那卷缸里面翻找了一会儿,重新拿出个画卷来展开,这次果真是一幅莲花图了,“你看这幅如何?足不足够给你做样子?”他笑着问道,“最近圣上也让宫里面的缂丝匠人们在做这些呢,让我们画院里面交了好些上去当做样子,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做出来。” 卢小莲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道:“既然你都说可以做样子了,那我就收下了。” 崔洋从椅子背后环住了卢小莲,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漫不经心笑道:“怎么今日你回来这么早?昨儿不是还和我说,今天要在铺子里面教那几个娘子做个什么花样么?” 卢小莲往后靠了靠,把那幅莲花画卷给慢慢收起来,道:“教了也没教会,懒得再多说,反正绿兰会了,等明天就让绿兰去和她们慢慢磨。” 崔洋道:“你比从前没耐心多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说的。” 卢小莲侧头看了他一眼,亲昵地在他的脸颊上触碰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想,只是她们仿佛有些害怕我,索性也就懒得多说了。” 崔洋啄了啄她的脸颊,道:“是啊,凶悍妇人,这名声在京城响亮得很,我回家去的时候,三哥还问我是不是被你欺负了。” 卢小莲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可不是被我欺负了?你分明就一直被我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崔洋吻了吻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那想不想再欺负狠一点?” . 已经快近夏日了,衣裳穿得淡薄,两人磨蹭了一会儿,便已经是肌肤相见。 两人撕缠了一会儿,便又成了卢小莲坐在崔洋身上的姿势,两人便这么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相拥难耐。 忽然崔洋拿起了旁边的毛笔,然后与卢小莲手指交握地拿好了,嬉笑道:“不如这样,我来教你画画。” 卢小莲媚眼如丝地扫了他一眼,仿佛无心却又似有意地扭动了一下腰肢,直逗得崔洋抽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纤纤细腰。 “你变坏了。”崔洋吻着她的肩膀,轻轻地用牙齿啃噬着她的细皮嫩肉,“这是谋杀亲夫你知道吗?” “没名没分的,算什么亲夫?”卢小莲抓住了他的手,却把那毛笔给扔开了,“你还能教我画什么?你教的我都学会了……嗯……”说到这里时候,身下的崔洋忽然动作了一下,她剩下的话没说完,于是只剩下了一声呻.吟。 “哪里学会了?这里吗?”崔洋一手抚弄着她,又在她耳后吐气。 卢小莲笑了一声,却不想听他再说,只回头去吻住了他的唇,让他把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都咽进了肚子里面。 . 就在卢小莲与崔洋在书房里面缠绵的时候,门房上来绿芳来了,却是来找绿兰的。 绿兰听说绿芳找来的时候意外极了,那日她与卢小莲去金家的时候,绿芳避而不见,那时她想着绿芳也是不想蹚浑水,于是没往心里去,后来端午的时候她送了些礼物回去,绿芳却没有收下,她便大约知道绿芳是个什么态度了。 她原想着自己与绿芳——还有郑家,大约要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没想到这会儿绿芳会来。 绿兰亲自去门房上见了绿芳,但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父亲病了,你回家一趟吧!”绿芳硬邦邦地说着,“嫂子原本是想来的,被我拦下了,你如今在外面过得好,要是让嫂子知道了,反而多事。” 绿兰愣了一会儿,道:“之前……之前我去家里看的时候,父亲不是好好的?” 绿芳冷漠道:“我劝你回去看一眼,好容易日子过好了,可别前功尽弃。” 绿兰有些不明所以,可绿芳却不愿多说了,撂下这两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门房上那小厮看着绿芳走了,然后向绿兰道:“绿兰姐姐,若这会儿您要出门去,那我去套上马车?” “先不用了。”绿芳朝着那小厮笑了笑,又道了谢,“先谢过,厨房里面今日做了些新鲜菜,你记得早些去吃。”顿了顿,她也不欲多说了,满腹心思地往内院走去。 . . . . 第60章 女人 绿兰虽然心中有疑虑,但并不是冲动的人。 绿芳那硬邦邦的态度她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怪异——绿芳也是算八面玲珑的人了,就算再不喜欢再不待见,也不至于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她细细琢磨了一回,又想起了她最后撂下的那句话,便直觉是与自己兄嫂父母有关。 自从从金家出来之后,她与兄嫂父母的关系几乎是已经断了——按照他们的想法,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金家,能给金崇文做姨娘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她竟然敢拒绝,还敢拿了自己的身契去外面,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于是她自从离开金家,只与绿芳有些往来。 她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杯水想了想,忽然又想到了对卢小莲几乎是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金家,金家为什么要对卢小莲那样?还不是因为卢小莲如今是能挣钱又有名声了?反过来想,若是自己的兄嫂父母忽然对她上了心,那么也必定是有个相似的原因吧?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这究竟还要不要回去?若是要回去,须得怎样回去比较好? 她看了一眼外面,只见暮色落下,满天星光。 起了身,她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出了门,往书房那边去找卢小莲了。 到了书房外面,只听到里面又是那熟悉的声音,绿兰脸色麻木了一会儿,先回身让小丫头去准备了些热水,然后才在外面等了——这么一等,又是到了半夜,崔洋出来穿热水的时候看到她,都十分意外了。 崔洋悄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今天小莲不是说,让你早些休息了?明儿铺子里面还要你照看呢!” 绿兰低声道:“有件事情,想……想问一问娘子。” 崔洋道:“小莲已经歇下了,若有什么事情,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绿兰想了想,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姐姐今日忽然过来说我父亲病了,让我回去一趟,又说让我至少回去看一眼,免得生事……” 崔洋只笑了一声,道:“这事情听得耳熟,上次小莲家里那刘嬷嬷过来,也是这么个说辞。” 绿兰忽然之间恍然大悟,于是急忙谢道:“多谢崔四公子提点……若不是这么说,我还想不明白这事情究竟奇怪在哪里了。” 崔洋道:“想来是你现在过得好了,你的父兄又有什么打算吧!若是想回去便回去看看,若不想回去,便权当没听到了。” 绿兰想了想,又道了一声谢,道:“是了,我正应当如此去做——还请崔四公子不要打扰了娘子歇息,我先退下了。” 崔洋摆摆手,也不多在意,只端着热水盆进去了。 绿兰悄悄退了出去,便琢磨着明日先派个小厮回去走一趟,看看家中是什么态度,若真是父亲真的病了,那便派人送银钱回去,若只是托病……那便要早作打算了。 . 卢小莲在床上懒洋洋地躺着,一脸餍足。看到崔洋端着铜盆进来,她笑了一声,几乎是勾引一样地用洁白的足尖冲着他点了点,道:“拿水也这么久,这是遇到热水妖精了?” 崔洋轻哼了一声,随手把铜盆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了,又绞了帕子拿在手里,一把就握住了她的纤纤玉足,口中道:“哪来什么热水妖精,方才绿兰在外面,我便和她说了说话。” 卢小莲用另一只足尖点了点他的大腿,有些漫不经心道:“不是说让她早些休息了?” 崔洋扫了她一眼,轻笑道:“好容易才消停,可别乱点火。”一边说着,他伸手把她压下了,然后用那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身子,口中又道,“说是家里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我便越俎代庖帮你问了,然后打发她走了。” 卢小莲有些好奇,道:“是有什么事情?她家里不是挺好的?” “说是她爹病了。”崔洋言简意赅地说。 卢小莲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神色,道:“这说辞有些耳熟。” “的确,我就这么跟她讲的,然后她就自己回去了。”崔洋直起身子,在铜盆里面把帕子酘了两下,然后重新拧了起来,又道,“若你再不起来,我可自己动手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的腰线之下,挑了眉。 卢小莲哈地笑了起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崔洋道:“若你想再试试,我也是愿意的。” 卢小莲连连摆手,还是坐了起来——扶着腰——她道:“也不知你哪来那么多花样,每次都弄得人腰酸背疼的。” 崔洋笑着把帕子递过去,道:“怪我?明明是你说要多一些的。” 卢小莲瞪了他一眼,道:“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 崔洋笑着在她旁边坐下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纤纤细腰,道:“我给你按摩一二,如何?” 卢小莲接了帕子,又把他推开,道:“你别过来,我这会儿可经不起你这按摩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最后崔洋把铜盆帕子重新送去了门外,然后回来便和卢小莲相拥而眠了。 . 第二日卢小莲起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崔洋早早儿去画院了,她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铺子里面看一看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阵嘈杂声音。 她皱了皱眉头,随便披了件衣裳,把头发拢了拢就起了身,然后推开窗户问道:“外面怎么了?” 最近在提拔到她身边来的小丫头脆脆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慌乱道:“娘子,是绿兰姐姐家里人来了,正在外面闹腾。” 卢小莲皱了眉头,道:“是为了什么?” 脆脆道:“不知道……但是绿兰姐姐刚才拿着菜刀出去了……娘子要出去看看吗?娘子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卢小莲瞪了她一眼,已经推门出来了,口中道:“这什么时候还换衣服……等换了衣服,说不定你绿兰姐姐就闹出人命了!” 脆脆傻乎乎地点了点头,道:“那……那我和娘子一起过去!” 卢小莲揉了揉她脑袋,道:“你过去做什么?你去后门上,让个婆子去报官,就说家里面来了歹徒,知道吗?” 脆脆应了下来,然后便一溜烟跑去后门了。 卢小莲出了院子,便看到绿兰凶悍地拿着菜刀和一个男人对峙着,那男人与绿兰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大约就是她的哥哥郑雄了。 郑雄面上十分狼狈,头发凌乱,大约是被绿兰给大力抓挠过了,他有些想上前去,又不太敢上前,于是犹犹豫豫,口里面又说着些不着四六的话语。 他道:“你一个女人家孤身在外也不成样子,正好家里面给你找了门亲事,就当是给咱爹冲喜了,你便与我回家去吧!” 绿兰听着这话,只一菜刀劈了过去,直吓得郑雄往旁边慌慌张张地躲开,她道:“这简单了,我这会儿给你见了红,也是喜事,更加是能让咱爹冲喜,是不是?” 郑雄慌慌张张地躲闪着,脑子里面一片浆糊了,于是道:“见红算什么喜事??” 绿兰气喘吁吁地停了一停,反问:“怎么不算?见了红那可是大红的喜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红?” 郑雄好容易扶着柱子站稳了,便看到了卢小莲,于是道:“正好卢娘子也在,这事情与你说不清了我与卢娘子说——” “不必。”卢小莲截断了他的话,温和地看向了绿兰,“我已经让人报官了,你先把菜刀收起来,免得一会儿官府来人了理亏。” 绿兰干脆利落地点了头,把菜刀扔到了旁边去,又把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捋了捋,道:“娘子来得正好,有些事情也正好缺个见证。郑雄,你说咱爹重病,你可有证据?” 郑雄结巴了一会儿,道:“就……就是病了,病了还有什么证据?” 绿兰听着这话,立马往地上一趟,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气若游丝道:“我也病了,怕是不好了,郑雄,你要不要给我……给我也冲喜……?” 郑雄脸一绿,说不出话来了。 绿兰扫了他一眼,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又道:“郑雄,明人不说暗话,你就今日说清楚,究竟是哪个贱人给我说了这狗屁婚事,又是哪个贱人让你到这里来闹事?你说清楚了,我便向娘子说情,让官府不抓你进去关个一年半载,若你不说实话,哪怕你关个一辈子,我也是丝毫不心虚的!” 郑雄唯唯诺诺地看了卢小莲一眼,低着头不吭声了。 绿兰嘲讽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再开口——对自己的兄长,她也算是了解的,郑雄是个小人,唯利是图,为了银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他胆子也不大,就算面前有座金山,他对着流口水,也不太敢贸然出手,非得后面有个人挑唆着,才敢壮着胆子上前去。 她一眼就能看出郑雄前来背后是有人的,可这会儿她拿不定,这背后的究竟是她嫂子呢?还是她爹妈呢? 郑雄等了许久没等到下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绿兰,又看到绿兰正瞪着他,于是重新低下头,好半晌才道:“咱爹说……反正你现在孤身在外面,跟着卢娘子名声也不好听……不如嫁了人换点彩礼回来,省得在外面被人戳脊梁骨……” 绿兰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问道:“家里没钱了?” 郑雄老老实实地点了头,道:“金家已经好几个月发不出月钱了……” . . . 第61章 银钱 金家如今已经呈现了败像。 金肃虽然当了官,但多少年下来也还是个员外郎,在京城中,员外郎真没什么了不起,这样的官员几乎是要一抓一大把了,以金肃资历多少年踟蹰在此,也能说明他的能力不足了。 于是金家从来都不是靠着金肃过活,而是靠着叶氏——更准确来说,金家对外看起来的鲜花锦簇,那全是叶氏的嫁妆给堆起来的。 不过去年金崇文在外面那桩赔得彻底的生意,几乎是让金家有些承受不住了,叶氏虽然疼爱自己的儿子,但更心疼自己的银子——这大约也是她后来不顾脸面也要让金崇文把卢小莲重新弄回金价的原因了。一直拖到了现在,叶氏也变不出更多的银钱,开源毫无来源,于是只能节流,先裁撤了家中许多仆从家人,然后又缩减了月钱,从上到下都开始过得紧巴巴的。 郑家是金家几代的奴仆了,这次虽然没有被裁撤出去,但月钱却缩减了大半,一大家子人快要过不下去——绿芳嫁了那小管事王明这次倒是被裁撤出去了,王明为人机敏,倒是很快又找到了个管事的活儿,带着绿芳搬走。他们有心去找绿芳帮帮忙,但绿芳见了他们便也开始哭穷,说自己如今过不下去,都想要娘家帮忙,最后他们的脑筋便动到了绿兰的身上。 郑雄大言不惭地看着绿兰,道:“家里养育你多少年,这会儿正是要回报的时候了,咱爹给你找的那门亲事也不差,是在尚书府上当差的,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年纪大正好也知道疼人。” 绿兰啐了一口,道:“你们做白日梦去吧!你回去和那老不死的说,我五岁不到就被送到金家伺候人,他倒是摸着良心说说,究竟养育了我哪里?若我硬是要报恩,那也是报金家的养育之恩,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时候我从金家被赶出来的时候,你们都在说什么?打量我全都忘了不记得了吗?” 郑雄嚅嗫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官兵们进来了,他微微一愣,顿时就慌乱了起来,道:“这……这……妹妹,小兰……” 绿兰不再多看他一眼,只看向了卢小莲,道:“还请娘子帮我……” 那官兵上前来——他们到卢家来了两次,第一次是为了金崇文,第二次是为了刘氏,这一次来便轻车熟路地上前来与卢小莲打了招呼,然后问了事由。 等到听明白了是郑雄上门来找绿兰的麻烦,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便吆五喝六地抓了郑雄走了。 绿兰一直跟到了门口,看着郑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由来地有些心烦。 . 下午的时候,闻氏忽然来了一趟,她带着儿子小七一起来的,但一过来,就把小七交给了嬷嬷带去了花园里面玩,然后自己拉了卢小莲说话去了。 “早上绿兰的事情我听说了。”她开门见山地说道,“绿兰的哥哥一路上哭嚎,大约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卢小莲一愣,有些没想到闻氏会忽然过来与她说这件事情,她想了想,便把从绿兰那里知道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明白,然后道:“绿兰家里面——郑家现在就想着要把绿兰给卖了赚个彩礼钱,我看着也是觉得不忍心的。再说了绿兰现在也不算是奴婢,哪里能说卖就卖?” 闻氏静默了一会儿,道:“这话的确没错,只是……只是,也得让你知道,郑雄现在已经被放了。他身为兄长,为自己的妹妹张罗婚事,在道义上来说,是没有任何过错的。” 卢小莲错愕了一会儿,想要辩驳,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当初被卖给金崇文时候的事情,顿时也没了声音。 闻氏又道:“若你心疼绿兰,便让她带着银子从京城走了,否则郑雄再上门来,就是硬要把她嫁给别人,她又能如何呢?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未婚女子,孤身一人在外的。” 卢小莲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心酸,道:“我明白了,我一会儿便和她说。” 闻氏道:“你让绿兰过来,这事情我来和她说,有些道理我讲得比你明白。” 卢小莲默默地点了头,于是便让人去把绿兰找了过来。 绿兰原本是在屋子里面发呆的,听说闻氏要见她,心中有些疑惑,但也很快联想到了郑雄的事情,见到闻氏,再听她把事情说了,于是神色些微黯淡了些。 “多谢大奶奶提点。”她抿了抿嘴唇,语气十分低落,“是我给我们娘子惹祸了。” 闻氏道:“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你也不必担心你们娘子,倒是多多想想自己今后要如何吧!” 绿兰道:“也只能按照大奶奶说的,先离开京城避一段时间了,只是……只是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闻氏道:“要我说,走得越远越好了,且看你有什么想法,看在你照顾小莲这样尽心的份上,这次我当然也会帮你的。” 绿兰有些茫然,她看了看卢小莲,又看了看闻氏,最后只苦笑了一声,道:“这天南海北那样大,却竟然也想不出能去哪里……不如……不如就去南边吧……听说南边的绣活好,且当是去学习一二了……” 闻氏笑道:“这样也好,明日我就安排人送你走,这会儿你就先去收拾收拾吧!” “若有什么想带上的,尽管都带上吧!”卢小莲急忙道,“今年给你新做的那些衣服还有新打的那些首饰也都带上,去南边了总会用得着的,还有你从我箱子里面带一包钱走,那都是上个月还没来得及去换的碎银钱,你带上了拿在路上用也不打眼。” 绿兰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道:“我走了……今后就只有娘子一人了。” 闻氏急忙递了帕子给她,道:“你别哭,先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我再让人接你回来,到时候还让你跟着小莲,知道你们主仆情深,这会儿也是事出紧急了。” 绿兰此时此刻哭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凶悍的模样了,她接了帕子擦了眼泪,又哽噎道:“早知如此,早上也不该报官,说不定这事情以后还给娘子带来麻烦了。” 闻氏宽慰道:“能有什么麻烦?你先安心吧!京中还有我在,不会让小莲吃亏的。” 绿兰点了点头,也知道闻氏与卢小莲还有话要说,于是擦干了眼泪,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绿兰的背影,卢小莲忽然叹了一声,道:“让她一个人去了南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闻氏也跟着一叹,道:“反正总会比卖给一个男人好,你想想你自己吧!若当初你没有卖给金家,现在说不定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卢小莲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姐姐说的是,我这么活生生的例子……” 闻氏安抚地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情也要说给你知道,我父亲……可能要出京。” 卢小莲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丞相也要出京?” 闻氏眼神有些暗淡,道:“如今已经不是了……前儿朝上我父亲有件事情惹恼了圣上,被贬谪了……我母亲也要跟着一起,还有我大哥……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卢小莲张口结舌,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闻氏叹了一声,道:“京中以后大约就只有你我了……从前背后是闻家,现在背后是什么都没有了。” 卢小莲皱紧了眉头,问道:“那……那濮阳家不会欺负姐姐吧?” 闻氏摇了摇头,道:“现在大约是不会了……我二哥还在边关呢,多少还有些震慑,只是……只是也比不了从前了。” 卢小莲沉默了好久,道:“姐姐若有什么不如意,若我能帮上忙的,姐姐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闻氏笑了一声,道:“还没到那地步呢!” 卢小莲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只用力地握住了闻氏的手,仿佛想要给她一些力量。 闻氏并没有多留,她不过与卢小莲又说了会儿家常的事情,然后便带着小七离开了。 卢小莲送走了闻氏,然后去了绿兰屋子里面帮着她收拾东西。 . 绿兰看到卢小莲进来,眼眶又红了,她情不自禁扑倒了卢小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舍不得娘子……我不该给娘子惹祸了……”她抽泣着说道,“娘子,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也觉得鼻酸,她把帕子递给绿兰,口中道:“不是有句话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将来总会再见的,难不成你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绿兰哭道:“将来……也不知将来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卢小莲长叹了一声,道:“只希望你在南边过得好,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其他的便,且随他去吧!” . 第62章 别离 绿兰是在早上时候匆忙离去的,原本她也想再多留两日,到了晚上的时候,闻氏又命人传信过来,说是绿兰的哥哥正与要把绿兰嫁过去的那人家说明日就到卢家来。 若是按照律例一条条来算,郑家一家人还是下人,绿兰已经脱了籍,郑家并不能明目张胆地把绿兰再嫁给一个奴婢人家。但郑雄是绿兰的兄长,绿兰的父亲也还在,这要掰扯起来,又算是家务事,父兄给女儿安排亲事并没有错——于是便有了白天的时候郑雄被释放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说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此情此景之下,绿兰除了束手就擒地认命,也就只有远离京城这一条路了。 卢小莲给她包了银子,又特地去铺子里面跑了一趟拿了很多铜板,虽然携带起来会嫌太重,但在路上却不会太招惹人眼。 卢小莲送了绿兰到城门口,两人又抱着哭了一回,然后绿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回去路上,卢小莲莫名觉得心中烦闷,也没回家去,而是直接去到铺子里面,时间尚早,她进去的时候住在铺子里面的杨娘子也才刚起身。 见到卢小莲,杨娘子先见了礼,然后笑了一声,道:“娘子怎么这会儿会过来?” 卢小莲不答,只随便捡了张椅子做了,又从柜台后面翻了账簿来看。杨娘子觉得有些意外,平日里铺子里面的事情都是绿兰在管,她是没见过卢小莲过来翻账簿的。 正思索着这是为什么,杨娘子忽然听到卢小莲道:“从今天起,铺子里面的账簿每天让人送到我那里去看了。” 杨娘子惊呼一声,问道:“这不是给绿兰姑娘看的吗?娘子也要看?” 卢小莲轻叹道:“绿兰出京去了,今后铺子我就来管着了。” 杨娘子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然后乖觉地退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天光大亮,太阳升起来了,吕娘子与周娘子也都从家里面赶了过来,见到卢小莲在铺子里面,也都露出了一个十分惊讶的神色。 杨娘子趁着她们进来的时候,悄悄儿把绿兰走了的事情给说了,然后又扫了看账簿的卢小莲一眼,才微微扬声,道:“娘子,我这会儿出去买些早饭,娘子要跟着一起用些么?” 卢小莲从账簿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吕娘子与周娘子,然后摆了手,道:“你且自己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杨娘子点了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出去了。 吕娘子看了一眼杨娘子的背影,眉头稍稍跳了跳,然后上前来向卢小莲行了礼,道:“娘子怎么今日过来了?正好我昨儿有个地方怎么都做不好,等会儿娘子能不能教我?” 卢小莲放下了账簿,嘴边带着几分笑,道:“你这会儿就找出来,我来看看到底是哪里不懂了。” 吕娘子急忙转到织房里面,把前些时日从卢小莲那里拿去的那副缂丝牡丹给拿了出来,然后又拿出了一副她自己做的稍小的一幅,道:“牡丹的叶瓣这里,我也看不明白娘子是怎么处理的,只是我处理得十分生硬,看起来像是假的。” 卢小莲就着吕娘子指的地方看去,细细讲解了一番,一旁的周娘子也听得认真,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十分感恩的神色。 讲过之后,吕娘子小心翼翼地把卢小莲做的那幅缂丝牡丹给放了回去,然后回转来才问道:“娘子,方才听杨姐说,绿兰妹妹以后都不来了?” 卢小莲心事重重地点了头,道:“是,她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 吕娘子和周娘子对视了一眼,周娘子道:“是不是为了绿兰妹妹兄长的事情?昨儿绿兰妹妹的兄长满大街嚷嚷,我和杨姐吕妹他们都听到了。”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绿兰妹妹要帮忙的话,娘子可要告诉我们,我们虽然没多少银钱,但是简单的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听着这话,卢小莲脸上的神色松快了一些,道:“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了,只是现在你们还是专心打理铺子吧——之前绿兰还在的时候,是绿兰和杨娘子一起帮衬着,这会儿绿兰出京城了,也只好你们三人一起了。我看吕娘子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周娘子也不错。” 吕娘子忙道:“若是娘子觉得可以的话,我和周姐也可以晚上留下来就在铺子里面守着,也省得我们来回跑,路上花费时间也多。” 卢小莲道:“这倒是不必了,一会儿杨娘子回来,我也让她收拾了每晚回家去,省得和家里人生疏了。” 周娘子十分意外,道:“这……那晚上铺子谁来照料?” 卢小莲合上了账簿,缓缓道:“晚上索性也是没生意的,便从家里拨个小厮来就是了。” 吕娘子与周娘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安了。 等到杨娘子买了早饭回来,卢小莲把方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杨娘子十分震惊地看着卢小莲,惊疑地问道:“娘子这是为何……?是不是我们哪里没做好?” 卢小莲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都做得很好,从到了卢氏开始都十分勤勉学习,这一日日的进步也看得到,这只是我的决定,与你们做得好坏无关了。” 杨娘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娘子拦了一把,然后才悻悻地闭了嘴。 卢小莲扫了她们三人一眼,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 她并不傻,她这么突然到铺子来一趟,看到俨然已经把铺子当做是家的杨娘子,又看到说话口齿伶俐的周娘子,便知道她们是有别的打算的。可她现在也并不想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这手艺上的事情,大约都是徒弟翅膀硬了就要走,若只是如此,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些时候该散则散。 . 回去家里,正好遇到了郑雄来势汹汹,卢小莲也懒得与他多说什么,只让小厮把他拦在外面,让他们告诉郑雄绿兰已经不在了。 郑雄起先是不信,后来听小厮们重复好几遍,又不死心地硬是闯进去看了一眼,还跑去了卢氏的铺子里面查探,最后才不得不信了,叫骂许久之后,才怏怏地离开。 . 卢小莲坐在书房里面,满心都是不愉快不开心。 崔洋从画院里面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她这样愁苦的样子。 他奉旨进宫作画,然后又在宫里面耽搁了一晚上,这会儿连崔家都没回就直接往卢家来,看到卢小莲这样神情,他急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副模样?难道金家又不识相了?”一边说着,他小心地挨着她坐了,又道,“你说给我听听,可别一个人闷坏了。” 卢小莲看了一眼崔洋,忽然鼻子一酸,还真的有了几分倾诉的*。于是她把绿兰的事情说了,又说了早上送走绿兰自己去铺子里面的见闻,最后又说了闻家的事情。 崔洋先安抚了她一番,然后道:“闻家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大碍,现在朝中大臣,哪个没有被贬谪个一两回?就算是我父亲,早年时候不也是刚被贬谪出京了还在半路上又被召回来?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说不定过两个月闻伯父就回来了。” 卢小莲并不懂这朝中的事情,于是听得十分懵懂,但崔洋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也真的让她安心了不少。 “绿兰的事情,你和闻姐姐让她出京暂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崔洋又道,“绿兰这会儿留在京中,只要她父母尚在,有多少理由都抵不过父母之命,不如离得远远的,等事情都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她在南边能遇到如意郎君,那便是更好的事情了。” 卢小莲点了点头,道:“我也明白,只是她这么一走,我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崔洋抱了抱她的肩膀,道:“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怎么会空荡荡的?” 卢小莲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沉沉地应了一声。 “至于你铺子里面那几个女人,能用就留下,不能用就让她们走。”崔洋接着说道,“从前有绿兰管着她们,想来绿兰是有几分凶悍,所以压得住她们,换了你,恐怕有些难了。” 听到凶悍二字,卢小莲忍不住笑了一声,道:“绿兰哪里凶悍……明明也是温柔如水的。” 崔洋也笑了起来,道:“我刚才听你说,昨天绿兰连菜刀都拿出来了,这还不算凶?” “那是郑雄不是东西。”卢小莲嘟哝了一声。 这么听崔洋说了一通,她心中倒是觉得纾解了许多,最后沉沉一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索性把铺子关了,你跟我一起去北边避暑,如何?”崔洋兴致勃勃地建议道,“我名下的庄子,就在北边山上,这时候凉快得很呢!” . 第63章 花花世界 崔洋从来都细心得很,他向卢小莲提出了要去山上避暑,然后便先帮着她把铺子里面的事情出了主意给处理了,又派人去和闻氏说了一声,一切安排妥当,才带着她离开京城往山上去。 到了山上,自然是仿佛如鱼得水一样,两人恣意玩耍,又因庄子上也没几个人,不用去在乎旁人目光,卢小莲和崔洋两人都比平常还要放得开了许多。 傍晚时候在泉水里面沐浴过后,两人懒洋洋地裹了件单薄的衣裳在泉边的小亭里面靠着,凭几旁边放着的托盘上摆着酒壶,崔洋兴致极好地说起了这酒的来历。 “这是从边关带来的,胡人就喜欢这种火辣辣的酒。”崔洋笑着说道,“刚喝的时候可不习惯了,只觉得烫喉咙,简直不知道那些胡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后来有一次,我在草原上迷路了,在马背上冻得瑟瑟发抖,喝了这酒才发现,身子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卢小莲小心地抿了一口,摇了摇头,道:“不如京城的梨花白。” 崔洋笑道:“这是自然了,京城的梨花白绵软,口感比这酒要好多了。” 卢小莲把杯子放回到了盘子上,只握着脸笑道:“我不敢沾太多的,不胜酒力,喝一点点就晕头转向。” “那便喝点清水。”崔洋说道,“再一会儿让人送点酸梅汤来,用来解暑是极好的。” “这庄子比我想的还要好多了。”卢小莲忽然道,“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呆久了也腻味。”崔洋也把酒杯放下了,“这庄子我还是和从前的一个好友手上买下来的,那人典型的败家子了,老父亲死了没多久,万贯家财被败光,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卖了京中的产业回去原籍了。” 卢小莲咂舌,道:“都卖光了还怎么活?” 崔洋道:“原籍上还有祖产还有祭田,要活当然也能活下去了。” 卢小莲道:“若是散漫惯了的,恐怕也难。” “那便不知道了。”崔洋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谁知道呢?他走了以后也没再来信,我写信过去他也不曾回过,想来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要走吧!” “说点别的。”卢小莲说道。 崔洋想了想,问道:“你想听什么?” 卢小莲道:“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听这些丧气的,也不想听这些败家子的事情。” 崔洋道:“市井里面的说书先生就喜欢说这种了,一个曾经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败光家产狼狈不堪,然后呢忽然就遇到了一个美丽漂亮大方的官家小姐,这位小姐对这败家纨绔一见倾心,然后就死活都要和他在一起,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官家小姐大约是脑子不太好使吧……”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评价道,“否则的话,多少青年才俊不能得,要找这么一个败家纨绔呢?” 崔洋嬉笑道:“这我哪里知道?这不过就是说书先生最喜欢讲的故事了。” “大概是足够猎奇吧!”卢小莲如此评价道。 “我从前……我说我从前的荒唐事,你会介意吗?”崔洋顿了顿,看向了卢小莲。 卢小莲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笑道:“你说来听听,我再想一想是不是荒唐。” 崔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荒唐得我父母都要看不过去了,我有段时间就住在蓬莱阁里面。”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在里面寻欢作乐?” 崔洋道:“就图个自在了,里面的姑娘们都会捧着人,说好听的话,没有人会违背你的意思,你想一想,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么多好处,为什么我不去?” “的确,如果是我我也会去。”卢小莲抿嘴一笑。 崔洋继续道:“所以,我那时候就一直在蓬莱阁里面逍遥,幸好家里没断了我的银钱,否则我可能早就被蓬莱阁的徐妈妈给赶出来了。” “后来呢?”卢小莲问道。 崔洋道:“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出来了呗——不过这会也不是要说我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荒唐那几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回头看。” 卢小莲笑着看着他,道:“所以你要说的是什么?” 崔洋道:“说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事情,大约是上次科举的时候,一个探花郎被他的同窗们带着去了蓬莱阁,然后蓬莱阁的头牌燕燕看中了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哄着这探花郎给他赎身。” 卢小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呢?” “探花郎一开始也被燕燕的美色迷住了,他也觉得燕燕的确是一个好女人,便真的想把燕燕从蓬莱阁里面带出来。”崔洋说道,“燕燕高兴得不行,甚至自己愿意把自己攒下的银子都给那探花郎,就想跟着探花郎一辈子。” “听你这么说,大约是没能赎身成功的。”卢小莲饶有兴致地说道。 崔洋笑道:“的确如此了,燕燕拿出了自己攒积多年的私房钱,托自己身边的心腹小丫头去送给探花郎,那心腹小丫头一转头就把钱送去了徐妈妈那里。” “怎么会这样!”卢小莲虽然已经有了这赎身不会成功的预期,但听到这么个发展,还是惊讶得不行,“不是说是心腹吗?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崔洋道:“那心腹跟了燕燕许多年,一直想替代燕燕当头牌,但徐妈妈之前看不上她,所以她就拿着燕燕的钱去向徐妈妈投诚了。” “然后呢?”卢小莲拧紧了眉头。 崔洋道:“这还没完,那心腹丫头还跑去了探花郎那里,说燕燕是骗他的,探花郎伤心不已,正好那会儿吏部正在分派官职,他便主动请求外放了。” 卢小莲皱了眉头,仔细地听着崔洋说下去。 “燕燕起先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看错人,赔了银子又丢了人,好不伤心,然后就病了,她那心腹丫鬟对徐妈妈投诚,也单独从燕燕屋子里面挪出去。”崔洋继续说道,“等到那心腹丫鬟上台的那天,徐妈妈让人抬着病歪歪的燕燕去看,然后在旁边把那心腹丫鬟做的事情悉数说了,燕燕才恍然明白过来。” 卢小莲叹道:“所以后来那个燕燕把那个黑心的丫鬟处置了吗?” 崔洋笑了一声,道:“当然也没有,燕燕一无所有了,只能靠着徐妈妈和蓬莱阁过活,那心腹丫鬟也红了一段日子,只是资质的确差了许多,后来便也泯然众人了。” 卢小莲静默了好一会儿,道:“这故事听着也不怎么开心。” 崔洋笑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听得开心的事情?反正只是故事,听一听就算了。” “你说的也有理。”卢小莲不开心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然后果不其然地蹭到了他蠢蠢欲动的小洋,她伸出手去轻拍了两下,哼道,“不过讲个故事,你这里就按捺不住了?” “谁让你在我怀里这么蹭来蹭去?”崔洋露出了一个十分无赖的笑,“要不我们这会儿再来?” “腰酸,免了吧!”卢小莲瞪了他一眼,“你倒是生龙活虎了,想想我明儿还要回去呢,难不成走八字步?那还能见人?” 崔洋嬉笑道:“那有什么,反正有裙子挡着,别人也看不到的。” 卢小莲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道:“反正你也截至一些吧——按道理说,你刚才还说你之前都在蓬莱阁里面泡着,怎么,那里的姑娘没把你掏空吗?” 崔洋哈哈笑了起来,道:“她们倒是想,可我那会儿就只想听好听的话,不太想和她们做这件事,在那时候,对于我画技的肯定,比这床上之事要重要太多了。” 卢小莲联想了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所以你专程去蓬莱阁就是让姑娘们夸你画画得好?” 崔洋一本正经地点了头,道:“那会儿我刚去画院,同僚们可把我给批惨了,我都快要以为我自己压根儿不会画画,家里面原本也不乐意我画画,于是只能去找点肯定和安慰了。” 卢小莲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么一说,还得感激蓬莱阁的姑娘们给你的肯定了?” 崔洋笑着点头,道:“从某种情况上来说,的确如此。” 两人正说得开心,崔洋身边的小厮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在亭子边上站定,口中道:“四公子,夫人和三公子来了!” 崔洋一愣,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小厮见崔洋一脸懵懂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四公子,夫人和三公子正在过来,已经进了庄子了!” 崔洋傻乎乎地看了一眼卢小莲,又看了看小厮,恍恍惚惚问道:“母亲和三哥来做什么?” 小厮有些着急了,道:“四公子,您现在这样子,能见夫人和三公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洋和卢小莲交换了一个眼神,匆忙起了身,然而还是晚了——崔夫人和崔海已经远远的看到他们了。 . . . 第64章 见光死 这大约是卢小莲最狼狈的时刻了,她衣衫凌乱,鬓发披散,身上披着的那薄薄的衣裳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哪怕旁边崔洋紧急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裳给他披上。 崔夫人用探究的目光扫过了卢小莲,最后落在了赤膊着上身的崔洋身上,语气中带着质询的问道:“你不是说是在庄子上画画?” 崔洋不自然地把卢小莲护在身后,道:“也……也是想放松一二……母亲和三哥怎么来了……?” 崔海轻咳了一声,开口解释道:“宫里面娘娘宣你进宫画像,在画院找不到你,就找到家里来了——母亲气恼你来别庄也不知道告诉家里人一声,于是就过来了。” 崔夫人并不去看崔洋身后的卢小莲,仿佛是他身后空无一人一样,口中道:“你来别庄没什么,但也不能谁也不告诉一声,家里人以为你在画院里面,画院的人以为你在家里面,若不是娘娘要见你,恐怕你出了事,也没人知道。” 崔洋讷讷地点了头,道:“下次一定……一定告诉家里人知道。” 崔夫人听着这话,这才露出了几分笑容来,道:“既然如此,那便收拾了跟着我回去吧!娘娘还等着你进宫去,可别耽搁了。” “是……”崔洋迟疑了一会儿,却是看向了身后的卢小莲。 但崔夫人已经转了身,并且还拉着崔海一起,连片刻都没停留,就走开了。 这样视而不见的情形让崔洋有些忙乱,他想追上去,却又顾忌到身后的卢小莲还衣衫不整,于是一叠声地让人去取了衣裳过来,等穿戴好了,再去前厅的时候,崔夫人已经坐着马车先走了,但崔海留了下来。 在厅中喝茶的崔海看到崔洋出来,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这次我可帮不了你,我替你拖过了也搪塞过了,但谁让宫里面娘娘突然要见你呢?” “刚才……刚才母亲看到小莲,那是什么意思?”崔洋有些不安。 崔海道:“能有什么意思?这不是给了你面子什么都没说么?” 崔洋只觉得有些不对,道:“可是……可是……按照母亲的性子,总归是要表达一些什么的吧?” 崔海笑了一声,道:“能表达什么?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懂得和女人沉迷温柔乡了……做母亲的要怎样对待这个女人?小弟,你是不是傻了?” 崔洋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道:“我不是……我不是只是玩玩而已。” 崔海只摆了摆手,道:“这些和我说也没意思,你要是认真的,这会儿回家去和爹娘说,说你要娶卢小莲,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你上门提亲去?” 崔洋握了握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这就回去说!” 崔海用仿佛看笑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的评价。 卢小莲站在门外听着,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平静。 . 这种平静大约是当初在金家时候坦白她和濮阳钧的不轨之事时候出现过的,这种事情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似乎只能代表着她已经心死了,不再想有什么抗争。 但大约又与那个时候是不同的,那个时候是希望全无,而这个时候……仿佛、恍惚又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侥幸,这侥幸……或许便是她和崔洋之间的感情吧。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后退了两步,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 因为是宫中的宣召,崔洋先离开了山上,倒是崔海留了下来——依着崔洋的意思,他是特地留下来送卢小莲回京城去的。 崔海态度倒是十分平淡,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口中笑道:“卢娘子最近铺子里面的东西卖得不多了,是不是等到了秋天,会有新的缂丝画?”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是放松了些许,道:“是了,如今天气太热,手上汗渍多,也不太适合做这些的。” 崔海一面请卢小莲上马车一面笑道:“那好,到了秋天,我便让人去卢娘子的铺子守着,出了新货我就买下来,卢娘子简直不知道你的东西现在在京城有多走俏了。” 卢小莲竭力让自己不那么紧绷,上了马车以后,便伸手抓了软靠抱在了怀里。 崔海在外面上了马,然后才让马车先行,自己慢慢地缀在后面。 卢小莲在马车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倒是一时间有些茫然了起来。 .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京城,崔海把卢小莲送到了卢家的门口,见她进去了,才转回崔家去。一到了崔家,便被崔夫人给叫了过去。 “你留下来,你弟弟和你说了什么?”崔夫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崔海笑了一声,道:“还能说什么?母亲想一想就知道了,总不就是卢氏?母亲,我瞧着小弟对卢氏是动了真心的,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崔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若换了别人,成全也就成全了,哪怕是家世不显也没什么,可卢氏那名声……我可不想有这么个媳妇。” 崔海倒是无所谓,口中道:“名声能算什么?卢氏那缂丝的铺子能赚多少钱?小弟画画又只能换多少钱?这么一算,倒是小弟赚了呢!” 崔夫人更加是鄙夷了,道:“钱?我们崔家缺钱?你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副市侩的嘴脸?” 崔海笑哈哈道:“母亲,有什么事情能比小弟喜欢更重要呢?若小弟喜欢,成全他的喜欢,岂不是两全其美?” 崔夫人只摆手,道:“四郎从前不务正业总想着要画画不愿意科举倒也罢了,画画也画出了一番名堂,如今你们父亲尚在,崔家也不曾分家,他在家里面也总是不会经历风吹雨打的。他不通俗物,对人情往来上也十分淡漠,将来若是我们不在了,崔家分家了,谁来帮着他打理?那卢氏能做到这些?能让四郎还这么安安心心画画不去想其他的事情?恐怕是不行的吧!为了四郎着想,也得给他找个知书达理,懂得人情世故的女人。” 崔海看了崔夫人一眼,诚恳道:“母亲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小弟也是个男人,这前半辈子有父亲母亲纵容也就罢了,父亲母亲疼儿子天经地义,后半辈子靠着自己的妻子过活……这说出去,不是丢了崔家的脸面吗?” 崔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是要给四郎说好话了?” 崔海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我总想着,小弟玩乐了十几年,如今也算是玩醒了吧?” 崔夫人嗤笑道:“你也知道说他玩乐了十几年,他如今也不过是被自己的神情蒙蔽。罢了,你先回去吧,我与你这番话你想对四郎说也无妨,有些事情,总得让他自己心里清楚,可不能让他觉得当母亲的平白无故要对他和那卢氏棒打鸳鸯。” 崔海讪讪地一笑,与崔夫人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崔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立刻去找卢小莲的想法,而是差人去把闻氏给请来了——以赏荷的名义。 . 闻氏忽然接到了崔家的帖子还有些意外,她原本是在家里面逗小七玩耍的,因闻父被贬谪的缘故,濮阳家又是一番变动,濮阳大太太想尽了办法不着痕迹地把管家权给拿了回去,面子上倒是和和气气。这次闻氏也没争辩,只是坦然地接受了,只在自己院子里面带小七,也不怎么去见濮阳钧。 濮阳大太太拿着崔家那帖子的时候倒是比闻氏还要高兴几分,她笑得有些刻意,口中道:“从前你娘家和崔家便是世交,虽然亲家现在不在京中了,这些关系呀还是不能淡了。” 闻氏接过帖子看了看,倒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会儿崔夫人要送帖子过来,正要回绝的时候,看到濮阳太太那谄媚的眼神,她轻叹了一声,还是应下了。 濮阳太太顿时喜不自禁,道:“正好呢,钧哥儿还想接工部的一个事情,若是能在崔相面前美言几句就好了。” 闻氏不冷不热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得到外男?太太可别想多了。” 濮阳太太干笑了两声,也不敢过多说什么,于是逗弄了一会儿小七,也就离开了。 闻氏把那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没琢磨出什么道道来,心中倒是莫名有些不安了。 . 这时,她身边的心腹丫头拿着一封信过来了,悄声道:“奶奶,是卢娘子送来的。” 闻氏放下了崔夫人的帖子接了卢小莲的信,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便眉头紧锁了——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崔夫人为什么要给她下帖子,这大约是崔夫人想了解一下卢小莲?但是这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崔夫人还想成全了崔洋和卢小莲?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吧! 她忽然觉得这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过了自己的预计,细细想了一想,她先提笔给卢小莲回信,然后又让人去准备了明日去崔家要穿的衣服。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与卢小莲有关,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能帮,便是要帮到底的。 . . 第65章 云泥之别 闻氏带着小七去到崔府的时候,果真是看到了府中的荷花正在盛放。 崔夫人也没请旁人,甚至也没叫小辈一起陪着,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卢小莲。她语气平和,还带着几分笑,道:“昨儿才知道,四郎和小莲在一起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糊里糊涂,竟然是到现在才知道,真是不称职极了。” 闻氏微微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崔夫人会说得如此坦诚。 “小莲我也见过,那缂丝手艺也是难得一见,不管怎么说,都是难得的能干女人了。”崔夫人继续说道,“只是我做母亲的,总是比旁人操心更多一些,总害怕四郎将来不能过得更好。” 闻氏静默了一会儿,笑道:“不如让小七去睡一会儿,早上起来得早,这会儿都开始打瞌睡了。”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便交给了旁边的嬷嬷。 崔夫人点了头,又笑道:“旁边那小厅又凉快又通风,正好让小孩儿睡一睡。” 嬷嬷恭敬地应了下来,然后便抱着小七退下了。 崔夫人转而看向了闻氏,又道:“你与小莲向来关系好,也不知这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闻氏笑了一声,道:“这事情我做晚辈的,却也不好说了——夫人是我长辈,两家又是世交,四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盼着他能娶得贤妻。” 崔夫人点了头,微微叹道:“正是因为如此,做母亲的才顾虑颇多。” 闻氏又道:“小莲与我关系亲密,正如夫人方才说的那样,她的确是能干又漂亮,四郎会喜欢她,倒是也不怎么意外。” “是了,我也是如此考量。”崔夫人口中说着,脸上笑容未变,语气也未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四郎会喜欢小莲,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情。” 闻氏静默了会儿,看向了崔夫人,诚恳笑道:“如此说来,那么夫人便是想成全了小莲与四郎么?” 崔夫人笑了一声,道:“也不瞒你说了,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闻氏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崔夫人道:“这话也不怕说给你知道,四郎从小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什么苦呢?他如今还在家里面,万事不用操心的。若是将来没有贤妻来帮衬着,要如何过下去?” 闻氏道:“小莲大约也是能算贤妻的。” 崔夫人摇了头,道:“并非是说小莲不贤德,她或许太好了,只是与四郎并不那么合衬。” 闻氏这会儿竟然有些摸不准崔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她再一次静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又说小莲的确是个贤德的女人,又说小莲或许与四郎不相衬,竟然也不知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崔夫人笑了一声,道:“小莲的贤德与能干当然不容置疑,只是有些时候,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能支撑两个人过一辈子。四郎就算没有念完书,后来一心画画,但也算是饱读诗书,而小莲出身已经决定了她的所见所闻不会有多么广阔,他们在如今相爱的时候,或许有说不尽的情话绵绵,这劲头之上还有说不完话,可感情并不会如现在这样熊熊燃烧一辈子,总会有渐渐冷却,总会有慢慢趋向平静,到那时候,他们甚至会发现除了那些单薄的诉说情话,便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四郎觉得美丽的莲花盛放,小莲看到或许是中间的莲蓬脆甜——三娘,你说,我说的这些有没有道理?” 闻氏一面听着便一面在想要如何反驳,可这会儿竟然觉得就连反驳都说不出话来。 崔夫人并没有说错,甚至说得太有道理了。 崔夫人又道:“我并非是瞧不起小莲,我佩服她一个女人能从金家出来,也佩服她能靠着自己的手艺在京城站稳了脚步,作为一个女人,她甚至比我都强过太多太多了,至于四郎,他那浅薄的画技,哪里比得上小莲那样惊人的手艺呢?可是过日子并非是看手艺,也并非是看这样的能耐,夫妻二人一起度过的年月,起初或许是热情如火,恨不得能把一辈子的感情都要燃烧起来,可日子要过得长久,却要像水,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道。” 闻氏苦笑了一声,道:“夫人说的有理,只是这些道理,夫人与我说,是想让我转达给小莲知道么?” 崔夫人道:“这些道理,我并不好直接与小莲说,我能斥责我的四郎,也能教训我的四郎,但我却并没有资格也不可以仗着自己是长辈就去到小莲面前倚老卖老。你是小莲的姐姐,这些话由你来说变再合适不过,她明白这些道理,将来也能过得更好。” 闻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崔夫人又道:“若你觉得为难,不好意思对小莲说也是无妨的,这原本就是不情之请,我们两家关系亲厚,我向来是把你看作我女儿一样看待的,所以今日才说了这么多絮叨啰嗦的话语——倒是让你看了我的笑话了。” “夫人哪里话,我看待夫人也是向来亲近。”闻氏笑着说道,“夫人也是满腔心思放在了四郎身上,这心思的确可以理解。” 崔夫人轻叹道:“你心胸宽阔又知书达理,原也不该为难你……” “夫人快别这样说了。”闻氏笑着截断了她的话,“我明白夫人的为难之处,不怕让夫人知道,我来之前也想着,若是夫人嫌弃小莲不好,我还打算与夫人争辩两句的。” 崔夫人笑道:“哪里会嫌弃人家不好?我明白自家情形,也知道小莲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我也明白,夫人的意思,我当然也会说给小莲知道。”闻氏说道,“只是感情上的事情,外人倒也不便过多置喙,若两人执意要在一起,夫人也不妨成全了他们吧!” 崔夫人轻叹了一声,道:“感情的事情,哪来那么多执着呢?” 闻氏微微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崔夫人,有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 离开崔府之后,闻氏便抱着小七一起去了卢家,进去卢家,便见卢小莲正在织机前面发呆。 小七看到卢小莲便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去,他见过了卢小莲几次,仿佛是印象极为深刻,于是每次看到便是这样手舞足蹈的样子。 卢小莲听到了动静回头,脸上迸发了一个意外惊喜的神色,她起了身,先伸手接过了小七,然后才笑着说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小七流着口水一个劲儿把卢小莲发髻上的那枚垂珠发钗拨来拨去,没多久就把发髻给弄松了,发钗就掉落在了地上。 闻氏瞪了小七一眼,弯腰去帮她把发钗给捡起来,又让嬷嬷把小七抱走,然后才道:“刚才去了崔家,便顺路到你这里来了。” 卢小莲神色黯淡了一会儿,道:“昨天在山上遇到了崔夫人和崔三公子。” 闻氏道:“我知道,你的信我也看到了。” 卢小莲慢慢地和闻氏一起往小厅走,一边走一边道:“我想着……我最开始与崔四哥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天长地久什么的……如今,如今也是意料之中了。” 闻氏听着这话微微觉得有些意外,她问道:“若是崔四执意要和你在一起呢?” 卢小莲摇了摇头,道:“哪来那么多执着?感情么,时间久了,就淡了。” 闻氏沉默地跟着卢小莲一起进去了厅中,两人坐下了,然后才道:“方才我去崔家,崔夫人也是这么个意思——真是巧得很,你与崔夫人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卢小莲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大约是我最初的时候,便觉得这只是一场荒诞吧!” “若是崔四知道了,难免伤心。”闻氏并没有多问,只是这么感慨了一声。 卢小莲道:“人生那么长,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闻氏道:“你明明比我还小,怎么说起话来,好似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卢小莲低下头,不说话了。 闻氏道:“若是真的喜欢,争取一把又有何妨呢?” “却是不敢的。”卢小莲长长地叹了口气,“若只是一场玩笑,只是逢场作戏,就算是几年下来都这么荒唐地过又能怎样呢?到时候也只是互不相欠,就算想抽身也不用害怕。” 闻氏摇了摇头,道:“我竟不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了。” 卢小莲这次沉默了好久,然后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许是崔四哥太好了,或许是我太低微了,我从来都觉得我与崔四哥之间就是那云与泥的差别,从来都没奢望过能真的在一起。” 闻氏听着这话,沉沉地一叹,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 . . 第66章 好人坏人 闻氏走后,卢小莲重新坐回了织机前。 盛夏季节,烈日炎炎,哪怕是傍晚也是热得让人觉得烦闷——这并不是缂丝的好时候,那些脆弱的丝线,鲜艳的丝线,都会因为天热时候的汗渍变了颜色,会变得不再光鲜不再靓丽,缂出来的织物,也只会显得丑陋不堪。 她怔怔地看着织机,却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闻氏说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那些与崔洋的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她一时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漫长,一时又觉得这辈子好像都已经要过去大半。 卢小莲低低笑了一声,用头抵在了织机的木架上,心中沉重,却并没有倾诉的意思——或者也是因为无人可以倾诉吧! 到了晚间时候,崔洋还是来了。 他进宫了两日,却还是穿的那日从山上别庄分手时候的那件轻薄的锦袍,他笑嘻嘻地说道:“家里有热水没有?外头真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这浑身是汗——上次我换的衣裳还在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熟练地脱了衣服,自在得好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 卢小莲在旁边接了过来,又回身找了一身干净的外袍,然后道:“隔壁有热水,你若是想洗洗也是可以的。” 崔洋从她手里接过了干净的衣服,然后道:“我去把身上这身臭汗都洗了,再来和你说话。”他倒是没注意到卢小莲脸色有些僵硬,只如从前一样,轻车熟路地去洗漱了。 卢小莲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把脏衣服让下人收走,然后回去了书房里面,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一本书。 过了好一会儿,崔洋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来到了书房里面,他笑着把卢小莲抱了起来,让她在他怀里坐了,口中问道:“在看什么书?” 卢小莲翻过书皮看了看,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随手拿的,也没看进去。” 崔洋歪着头看了看书封上的字,道:“这书还是我上回带来的吧?我自己也就翻过几页,画院的那老头子特别推崇这本,说是前朝留下的精华,上面都是已经失传了的颜色。” “颜色要如何失传?”卢小莲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崔洋随手翻开了一页,指着那红色道:“这叫楼兰红,据说是从楼兰国传来的一种颜料才能调成这种红,这红色在阳光下特别艳丽,又经久不褪色,别的颜料都无法调成这种颜色。” “但看起来……似乎与旁边这个红色也没什么不同。”卢小莲看向了旁边写着“蓬莱丹”的另一种红色。 崔洋笑道:“据说这个蓬莱丹,在下雨的时候会有种湿润欲滴的生动,虽然看起来和楼兰红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是不一样的。” 卢小莲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笑道:“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了,除了这名字不太一样之外。” 崔洋一本正经道:“这才是正常的,大家画画的时候红色都用丹砂来调,谁还讲究那么多?前朝附庸风雅,样样都被那群文人研究到了极致,可就算如此,也免不了一个国破家亡外敌入侵,这大好河山都差点儿被胡人给占了,那样的风雅和精致,又有什么用呢?” 卢小莲没有接这话——事实上她也不知要怎么去接,她只是伸手把那本书又翻了一页,还是红色,一个名叫“海棠红”,另一个又叫“胭脂红”。 崔洋也去看那书页,笑道:“这两样容易得,一个就是海棠的颜色,我上回还用海棠的花汁给研磨了一些,若你想看,我差人回去哪来。那胭脂红嘛,就是你每日用的胭脂的颜色了。” 卢小莲摆了摆手,笑道:“倒是不必回去拿,想想海棠的颜色,也就知道了。” 崔洋就手合上了她手中的书册,道:“这书没什么可看的,翻来覆去都是颜色,不如我们做些别的。” 卢小莲有些勉强地笑了一声,道:“今日疲乏得很,说说话便罢了。” 崔洋急忙看了看她的脸色,果然是觉得有些苍白,于是贴心问道:“是中了暑气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一边说着,他便有些焦急地起了身,先小心翼翼地把卢小莲安置在了贵妃椅上,然后就要回身出去叫人请大夫。 卢小莲拉了他一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在屋子里面闷了一天,有些疲乏。” “果真没事?”崔洋皱着眉头问,“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了安心吧?” 卢小莲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说说话也就好了,在家闷一天,就只觉得人有些懒散也不想动。” 崔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相信了她的说辞,于是在她身边坐了,又取了她的团扇来,轻轻给她扇着风,口中道:“闷在家里做什么?那么多地方都可以去呢,去看看闻姐姐也行,去铺子里面转转也好,在家里呆久了,小心把人闷坏了。”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天气热,哪里想动呢?” 崔洋认真道:“那明儿我们还去山上避暑,如何?反正宫里面也没别的事情了,不过一副画,我带到山上去画,等天气凉快了再送进宫去。” 卢小莲笑了笑,道:“这恐怕不好吧?” 崔洋道:“这有什么不好?反正也不用去画院应卯,我差个人回去说一声我去别庄,也就行了。” 卢小莲还是摇了头,道:“罢了,这一来一去也远,若是铺子里面有个什么事情,都恐怕无法照应了。” 崔洋也不勉强,只笑道:“那明天咱们去华严寺转一转,就当是散心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七夕,到那天也有花灯可以看,今年我来给你花一盏好了。” 卢小莲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笑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崔洋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等过了七夕,我带着你回家去,然后和我父亲母亲说了,我们俩就订亲,如何?” 卢小莲忽地觉得脑子一嗡,立刻清醒了过来,好半晌才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崔洋看向了她。 卢小莲被他看得情不自禁有些心虚,声音都软了几分,道:“规矩上……倒是说不过去了。” “若你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那倒是真没按照规矩来。”崔洋嬉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若父亲母亲先同意了,再按照规矩走便是了。” 卢小莲静默了好一会儿,道:“这事情……恐怕是不成的。” 崔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忽然皱了眉头,看向了卢小莲,问道:“你为何要这么说呢?” 卢小莲道:“这……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崔洋脸上的笑容完全淡了下来,“小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卢小莲低下了头,嘴唇嚅嗫了一会儿,没有再能说出话来。 崔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觉得心软了,于是问道:“是我母亲来找你了吗?” “不……这只是我的想法。”卢小莲抬起头看向了崔洋,“易地而处之,若我是崔夫人,我大约不会希望我千娇万宠的儿子与一个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崔洋一愣,这次换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了。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然后才下定决心一样开口,道:“不如……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 崔洋嘲讽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心灰。 他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一瞬间他却说不出口了。 这是第二次卢小莲如此明确地表示出了不要和他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笑话。 .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所想的,就是要和我分开?”过了良久,崔洋这样问道。 卢小莲无法回答……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崔洋起了身,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道:“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小莲,我明日还会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等卢小莲再说什么,他便抬腿出了书房。 卢小莲靠在贵妃椅上,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有眼泪慢慢地从眼眶中涌出,无声又无息。 . 回到崔家,崔洋在自己院子里面打了个转,然后便去找崔海了。 崔海原本正在手把手教自己才刚满了三岁的小女儿玩剑,听到说崔洋来了,倒也不怎么意外,于是好声好气地和自己女儿讨价还价了一番,约定好了明天再练,然后才溜溜达达地去见崔洋了。 崔海自然知道崔洋是为了什么而来,见到自己垂头丧气的弟弟,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爱莫能助的语气道:“我能说的该说的已经都在母亲那里说过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崔洋还有些懵懂,问道:“你在母亲那里说什么了?” 崔海道:“说了说你和卢氏在一起也不是坏事,让母亲放宽心。” “所以母亲就找了小莲吗?”崔洋微微皱了眉头。 崔海道:“这倒没有——母亲也不是那样的人呀!” 崔洋些微有些沮丧,道:“可是……可是现在小莲似乎就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崔海愣了一下,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情形了。 崔洋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道:“所以我就回来了。” . 第67章 坚持与放弃 在崔海看来,崔洋算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挫折的——哪怕当初从书院跑出去想学画,那也是被一路夸着捧着的。 不曾受挫,这大约应该是崔洋这短暂的十几年人生的最简短的总结了。 于是崔海问道:“那么,此时此刻,你想如何呢?既然卢娘子也对你提出了分手,若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并非是面子的问题。”崔洋打断了崔海的话,“我并不在乎面子,我在乎的是,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说着违心的话语。” “倘若是真心你当如何,倘若是违心你又当如何?”崔海好奇地问道。 崔洋思索了片刻,道:“无论如何,我都还会再去找她的。” “不怕落了面子,将来说出去可不好听了。”崔海说道。 崔洋摇了摇头,道:“说出来也不怕三哥你笑话了,我真的喜欢她,我喜欢她隐忍喜欢她的坚强也喜欢她能干又倔强,甚至她对我的这三番两次的心狠,我都甘之如饴。” 崔海也摇了摇头,道:“阿洋,你这简直没救了。” 崔洋道:“人这一生,大约都会遇到这么一个命中注定的爱人,我在蓬莱阁的时候,瑶瑶和燕燕都这么和我说。” “去蓬莱阁听那些姐儿们说真爱?”崔海忍不住笑了出来,“阿洋,你是认真的吗?” “她们历经风月,所以才更加明白所谓真爱,不是吗?”崔洋反问。 崔海道:“就算你说得有理了,那么你想如何呢?母亲不想你和卢娘子在一起,卢娘子本人仿佛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若按照一个正常的想法——假如换做是我,我大约就会放弃了。” “若当初你和三嫂之间也是这样的情形,你也会选择放弃吗?”崔洋问道。 崔海摆了摆手,道:“我那时候与你不一样,至少在那个时候,父母亲是站在了我这一边的。阿洋你要知道,若是这段感情都无法得到父母亲的支持,那么至少是在某个你没注意到的地方已经说明了这段感情是不合理的。” “可以用合理来解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吗?”崔洋问,“若凡事都可以用合理来解释,那么这世上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存在呢?” “你这便是在与我强词夺理了。”崔海包容地笑了一笑,“这些话你不如与母亲说一说,说不定母亲能给你一个答案。”顿了顿,他又是一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直接问一问父亲是怎么想的。” 崔洋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崔海让人送了崔洋出去,转头便抱着自己小女儿继续玩剑,也没去多想了。 . 崔洋离开了崔海的院子,果真便一路往书房去找崔相了。 崔相在书房里面正在写折子,听闻崔洋来了,他也有些意外——后宅的时候他知道得少,崔夫人这时候还没与他说过卢小莲的事情,他放下了毛笔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自己小儿子这会儿过来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等到崔洋进来,行了礼,崔相命他起了身,然后和蔼问道:“是有什么事情?最近画院里面可还好?” “画院中无事……父亲,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的……你的想法。”崔洋鼓起勇气说道。 崔相更加好奇了,于是道:“那便说说看吧!” 崔洋小心翼翼地看了崔相一眼,咽了下口水才缓缓道:“父亲,我喜欢了一个女人。” “哦?这不是好事吗?”崔相笑了起来,“你也这么大了,之前你母亲给你说的那些女孩儿你都不喜欢,如今终于是开窍了?若是喜欢,便让你母亲准备着,直接上门提亲好了。” 崔洋更加忐忑了一些,接着说道:“可母亲……母亲大约是不愿意的吧……” 崔相挑眉,问道:“所以,为什么你母亲会不愿意?难不成你喜欢上一个风尘女子?” 崔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便把卢小莲的事情给说了。 崔相沉默了会儿,脸上的神色倒是如常,他道:“且不谈你母亲愿不愿意了,若听你刚才所说,这位卢娘子现在仿佛也不太乐意和你在一起……四郎,一个死缠烂打毫无风度的男子,可就有些难看了。” 崔洋静默了一会儿,道:“可是我喜欢她——我想她也喜欢我。” 崔相笑着摆了摆手,道:“那你不如再去找她聊一聊,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和她之间真的是爱吗?或者只是一种误解?我想卢娘子或许已经有比你更加成熟的想法,毕竟她经历过的事情,比你要多得多,不是吗?” 崔洋嚅嗫了一会儿,仿佛还想说什么,却被崔相摆手制止了。 “你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只是门第之别,我们崔家也并不是只看门第的人家,你喜欢上一个寒门女也罢,喜欢上一个弃妇也好,这些甚至都算不上太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对你真心吗?她能和你一起长久吗?你们在一起真的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吗?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些,那位卢娘子对你,仿佛没有那么多的真心。”崔相从容平静地说道,“我想你母亲看到的或许比我更远一些,爱和喜欢只是一时的,你小的时候喜欢你大哥养的那只花猫,死皮赖脸地哭着从你大哥院子里面抱走了,你喜欢了大约三天,然后就忘到脑后去了,你对卢娘子,是不是也出自这么同样的一种喜欢呢?” “不是这样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拿猫来做比较呢?”崔洋努力地辩驳了起来,“父亲,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我也已经和卢娘子在一起很久了。” 崔相脸色稍稍变了变,脸上泛起了薄薄的怒气,道:“四郎,这话若叫别人听到了,是坏了卢娘子的名声,你知道吗?” 崔洋一愣,脸忽地一红,说不出话来了。 崔相扫了他一眼,道:“这些情情爱爱的我不管你,只是你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人的名声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败坏了,你明白吗?” 崔洋羞愧地点了头,一时间也不知要再说什么了。 崔相道:“罢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情你自己想得清楚明白了,再与我来说——或者直接与你母亲说。四郎,你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只是你得弄明白,真的是喜欢?已经认定了要走一辈子?还是仅仅只是玩乐而已?” 崔洋讷讷地点了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 在崔府中徘徊了一会儿,他并不想去见崔夫人,也不想一个人呆在房中发呆,于是便还是离开了崔府,前去卢家找卢小莲了。 到了卢家,并没有见到人,再一问才知道是铺子里面出了事情,卢小莲往铺子里面去了。 想了想,他也没在卢家多呆,便也往卢氏的铺子里面去了。 去到铺子外面,便看到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然后便是有人在里面嚷嚷着说在卢氏买的一方缂丝帕子做得潦草,要退钱。 崔洋听得一头雾水,便随手拉了旁边一个大婶问道:“这是为了什么闹起来?” 大婶嬉笑了一声,道:“还能为什么?说是精工缂丝的帕子,还不如随便一个绣娘绣的,所以便闹起来了呗!方才卢娘子匆忙赶过来,看过之后说那帕子不是卢氏做的。” “不是卢氏做的?那怎么要到卢氏来扯皮?”崔洋问道。 大婶道:“那人说就是在卢氏买的,所以这会儿还在吵闹呢!” 崔洋皱了皱眉头,挤过了人群进到了铺子里面,果然看到正闹得不可开交,卢小莲倒是还很镇定,她拿起了自己袖中的一块缂丝帕子给那妇人看,口中道:“您看着才是卢氏的帕子,在边角都锁了边,还有卢氏的莲花纹样,您的这方帕子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是在卢氏买的呢?” 那妇人道:“怎么不是?我那日就是过来你们铺子买的,就是在一个红衣服女人手里拿的!” 一边说着,那妇人扫过了铺子当中的人,目光落在了杨娘子身上,立刻又激动了起来,道:“卢娘子你看,就是那个女人,我就是从她手里买的帕子!不会有错!” 杨娘子原本就躲在了架子旁边,压根儿没料到那妇人会看到她,这会儿被嚷嚷出来,甚至是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想要跑走。 崔洋眉头一紧,索性上前去帮着卢小莲把那杨娘子给推搡出来了。 杨娘子不敢挣扎,也不敢去看卢小莲,她低着头,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 . . 第68章 七夕 杨娘子擅自把自己的织作当做卢氏的作品卖给客人的事情很快就被问得一清二楚,自从绿兰离开之后,铺子里面是由杨娘子吕娘子还有周娘子三人轮流看管,杨娘子心思活络,趁着那些客人们要的物品多,便把自己的东西给夹杂进去,然后报个夹账,如此便能截留一些银钱。 卢小莲听着杨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转头向那妇人道:“这事情原是我们铺子里面处置不善的过错,今日便赔给您一方帕子。”一边说着,她把自己袖中那方新缂的莲花帕子拿了出来,递到了那妇人的手中,又道,“您看这一方,比您上次买的还要精细几分,原也不打算拿出来摆着的。” 那妇人听着杨娘子把这来龙去脉说明白了,心头怒火也少了许多,此刻再看卢小莲赔小心的样子也有些可怜了起来,她摆了摆手,道:“罢了,卢娘子也是不知情,我拿这方帕子过来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在卢氏买了这么多东西,到头来就这么糊弄我了?”说着,她横了一眼杨娘子,又轻嗤了一声,“卢娘子这帕子精细,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能缂丝做出来的!” 杨娘子深深低着头,紧紧地咬着牙,脸通红。 卢小莲道:“既然您这么说,这方帕子您更应当收下,若不是我对铺子疏于管理了,也不会出了这样让您不开怀的事情。” 这么劝说了一两句,最后那妇人还是收下了卢小莲新缂的帕子,然后才离开了卢氏。 那妇人既然走了,围观的群众们也就没了热闹可看,再说这事情已经说明白了与卢氏无关,乃是那杨娘子自作主张的事情,看热闹的人也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等到人都走了,卢小莲便让人把铺子给关了,然后把周娘子还有吕娘子也都叫了出来,疲惫道:“你们既然已经生了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便收拾了东西今天就走吧!” 吕娘子和周娘子一愣,全然没想到卢小莲会这么说。 那边杨娘子已经放声大哭了起来,口中嚎啕道:“娘子饶了我这一次,我也是无心的……” “是无心还是有意,我看得明白。”卢小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在卢氏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当初卢氏忙碌的时候,也多亏了你们辛辛苦苦在铺子里面忙活,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恐怕现在你们都有了别的心思,那么也就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吕娘子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道:“娘子切莫这么说,我一心一意跟着娘子学缂丝,从未有过别的想法,铺子里面的事情却也是我想得不周到了,若是早早儿把杨姐的事情说给娘子听,说不定便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 卢小莲嗤笑一声,道:“原来你早就发现?却避而不谈?” 吕娘子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周娘子和仍然哭泣着的杨娘子,语气坚定:“是,杨姐和周姐都想着要把这铺子占为己有,他们还对我说,如果我不说给娘子您知道,便……便将来也分我一些。” “竟然是这样么?”卢小莲嗤笑了一声,“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图谋这样大,原来是想要我的铺子了。” 周娘子急忙道:“娘子不要听吕氏胡说,我们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 卢小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罢了,我不想听你们再多说什么,我也不想听你们互相撕扯,今天,现在,你们马上收拾了东西从这里,从我的铺子里面滚出去!”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吓得杨娘子连哭都忘了,只傻傻地看着她。 “杨氏却不能走。”一旁的崔洋开口了,“想来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一会儿把账给对清楚了,那些被侵吞的银钱自然要让她吐出来,还有卖给了哪些人家,也都要一一押着她上门赔罪,怎么能让她这样轻巧地一走了之?” 杨娘子听着这话,顿时整个人都瘫软了,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道:“说得有理,就按照崔四哥的法子来吧!” 崔洋急忙道:“你先去休息,铺子里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就行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担心地看着卢小莲,只见她脸色惨白,仿佛是虚弱至极了。他扶了她一把,先让她去后头休息,然后吩咐了身边的长随处理铺子里面的事情了。 . 铺子里面的事情自然是不用崔洋亲历亲为了,他只用动一动嘴皮子,后面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帮着他处理。杨娘子三人的处置倒是比卢小莲说的那样还严厉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如今京中对卢小莲的缂丝是多么追捧,他自然不会让这三人轻易就败坏了卢小莲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名声,一面他押着她们三人去各处澄清,一面又用了丞相府的力量把这三人统统都遣散出京去。 这些他自然也没有与卢小莲说起,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铺子里面的事情已经处置完毕,让她安心休息便是了。 卢小莲也不疑有他,入夏之后她只觉得疲惫异常,甚至也分不出什么心思去管这些了。 . 一晃就到了七夕,崔洋用了一个“拖”字,一边拖着家里面死活不松口,一边拖着卢小莲死都不答应和她分开,于是到了七夕这天晚上,他便死皮赖脸地带着卢小莲去看放河灯了。 卢小莲原本是嫌热并不想出门,奈何崔洋嘴皮子伶俐,于是最后也只好妥协地跟着他一道出来了。 两人沿着运河走了一段,看着那些河灯,倒是都有些感慨。 崔洋亲自写了花灯放入了水中,然后回眸向卢小莲笑道:“等明年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来,说不定到哪个时候,我们的心愿都已经实现了。”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只笑了笑,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只是玩玩而已。”崔洋轻轻地与卢小莲十指交握,“但我知道我是认真的,小莲……我想你也能知道,我的认真,是不是?” 卢小莲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轻叹了一声,道:“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并没有必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一直都想要逃开。”崔洋认真地说着,“但是无论你逃到哪里——小莲,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都会把你追到手。” 卢小莲长长叹了一声,抬眼看向了那深蓝色的夜幕。 . 夜深,人静,卢家的卧房里面弥漫着浓郁的百合花的味道。 卧房中传出来的,是女人一阵阵*的吟|哦还有男人压抑的喘|息。纠缠不休,声声入耳,撩拨心弦——情动,情深。 轻巧地扯下了亵兜,崔洋深深埋入了那滑腻的白皙的饱满,他贪婪又不知足,一边是索取无度,一边又是小心翼翼。 “嗯……轻一点。”这样狂热的动作让卢小莲有些语无伦次,“轻一点……慢一点……” 崔洋寻着她如花的唇瓣,轻轻地啄啃着……然后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牵向彼此紧紧相连的下身,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却惹得卢小莲一声娇嗔,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开了。 . 事后,卢小莲在崔洋怀中沉沉睡去。 而崔洋却毫无睡意了,他揽着卢小莲,却忽然有种快要失去她的慌乱。 大约是时候与母亲谈一谈了吧!他这么想着,又看了看怀中的卢小莲,终于下定了决心。 . 崔夫人并不意外崔洋会来找自己开诚布公地说起卢小莲的事情。 之前他找崔相,自然她已经知道了,甚至他找崔海,她也是明白的,甚至可以说她一直等到现在,都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来与自己说一说这段听起来就十分荒谬的男女关系。 面对崔夫人,崔洋倒是没有逃避也没有支支吾吾了,他十分坦然地说起了自己这人生中最珍视的一场爱恋,然后请求崔夫人能够成全。 “若将来我与你父亲都不在了,丞相府也不在了,你与卢娘子两人过活,再遇到了那日卢氏铺子里面的事情,谁能为你们善后呢?”崔夫人不答反问,“到时候你能做什么?卢娘子能做什么?还是你们两人需要哭着跑去找你的兄长们,让他们来为你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崔洋愣了一下,压根儿没想到崔夫人会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思索了许久,道:“我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母亲担心我今后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师,身后没有人支撑,将来就好像是一个普通人那样,会受苦,对不对?” 崔夫人点了头,道:“所以你今后就只想当一个普通人吗?” “我可以去考功名。”崔洋认真地说,“甚至我在画院,我也能去翰林,不是吗?” . 第69章 母亲 崔夫人并非是专横独断又不讲理的无知妇人。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然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崔洋心中有多么大的决心,更加知道若是现在自己仍然是反对,便更加会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她沉思了片刻,笑了一笑,道:“这件事情也并非是说说就罢了,男女婚事从来都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更加是两个家。我会去见一见卢娘子,听一听她的意思。” 崔洋微微一愣,意欲劝阻。 崔夫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他说话的意思,并且温声笑道:“你便放心吧,我去见一见这卢娘子,当然不会威逼她离开你了,若是要威逼,何必要等到今日呢?你的决心我当然看到了,我也想知道,这个我儿子轻信所爱的女人,是不是也同样爱着我的儿子呢?” 崔洋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感动——在他看来,崔夫人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便已经意味着能接纳卢小莲了。 “不过这一次,你就不要陪在旁边了。”崔夫人继续说道,她的语气更加温和了三分,“有些事情,你若在旁边,卢娘子恐怕还有所顾忌,不敢说出口。” “那……那母亲不会欺负她吧?”崔洋试探着问道。 崔夫人也没有气恼,只笑道:“我欺负一个小辈做什么?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娶回家呢,就开始疼着哄着了?” 崔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最后点了头,道:“那……那母亲让我去和小莲说一声……免得她也没个准备,反而被吓到了。” 崔夫人笑道:“那便去吧,你与她说,我明日便去拜访。” . 崔洋怀揣着一腔欢喜去与卢小莲说了这事情,他丝毫没注意到卢小莲神色微微的变化,只是开心地畅想起了将来。 “等以后我还是想办法去翰林院,虽然翰林院比画院要忙碌太多,但是将来肯定会比在画院要好的。”崔洋抱着卢小莲坐着,兴致勃勃地说着,“将来说不定运气好呢,还能混到政事堂去——不过这个就特别难了,说不定混进去的时候已经七老八十哈哈哈!” 卢小莲脑子里面一片纷乱,几乎没有听清崔洋在说什么,她只听得前面崔洋说崔夫人要来看她,便已经乱了阵脚。 “怎么,你不高兴吗?”崔洋见她一直沉默着,于是开口问道。 卢小莲猛地回过神来,道:“没有……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崔夫人要见我。” “我母亲很好相处的,再说你们也见过呀。”崔洋说道,“她也只是来看看你,虽然她见过你,但毕竟了解不多,所以不过只是见面,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心中种种疑虑都藏了起来,没有与崔洋提及半个字。 . 仍然是一夜逍遥旖旎,早上起来时候,崔洋神清气爽地收拾了就往画院去,卢小莲起了身便紧张地在书房里面坐了,用过早饭不久,便听门房上说崔夫人来了。 卢小莲急忙让人把崔夫人迎进来,然后请了她到正厅坐下。 “想来昨儿四郎过来也与你说了。”崔夫人开门见山地说道,“他原本还想在旁边听着,我嫌他一个大男人太碍事,便不许他在旁边偷听。” 卢小莲讷讷地点了头,十分紧张地在旁边陪坐。 “你与四郎的事情我从上次在山上庄子上便知道,只是到如今,才得了个机会来见见你。”崔夫人语气平和,并不是兴师问罪的语气,而真的好似在拉家常一样,“你大约也应该知道,我见过你闻姐姐,也与她问了问你的情形,时至今日,我也不怕说个你不开心的话,虽然四郎说你们是两情相悦的,但我却觉得你喜欢四郎并没有四郎喜欢你那么多——感情的事情论理不该我这个外人来置喙,只是今日大约要说许多不中听的话,也只好勉强你听一听了。” 卢小莲脸上显露出几分难堪,口中道:“夫人请讲,我洗耳恭听。” “你看,我们俩之前客气起来,都会觉得有些讽刺。”崔夫人笑着说道,“你看我大约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妇人,仗着自己丞相夫人的身份,仗着自己是崔四郎的母亲,便倚老卖老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呢,看你也大约类似,我看你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你配不上我的四郎,觉得你是有所图。可事实上会是怎样,我不知道——大约你心中也是懵懂的吧?” . 卢小莲抬眼看向了崔夫人,脸上的难堪更重了几分,甚至生出了几分恼火——那种猜中了心思的恼火,她闭了闭眼睛,最后还是低下了头,选择了沉默。 “从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着,若四郎只是玩乐,这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崔夫人说道,“我没想到他会认真,甚至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总想着你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一样,甚至在某些地方你们必然是无法有共鸣的,怎么会长长久久呢?但我是没料到四郎那样认真执着,他傻乎乎地几乎问了家里所有人的意见,甚至连相爷他也跑去问过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到我面前来袒露真情,我原本想着,若是他来问我,我一定狠很地驳斥回去,可昨日看到他的样子,却又心软了,于是想着大约你们是真的真心相爱,我不妨来见你一次,若是真的,成全了也未尝不可。” 听到这里,卢小莲忽然有些不明白崔夫人的意思了。 而崔夫人继续说道:“所以小莲,你有多喜欢四郎呢?有喜欢到他喜欢你的那样吗?” . 卢小莲愣了一会儿,却无法回答了。 她喜欢崔洋吗?自然是喜欢的。 有像崔洋喜欢她那样喜欢他妈? 感情似乎还没有到那样的阶段…… 她再一次抬头看向了崔夫人,对上了一双沉静又慈爱的双眸。 崔夫人看着她,甚至没有躲避她探究的目光,只是诚恳的、以一个殷切等待答案的母亲的身份,用这样温柔又慈祥的目光与她对视。 卢小莲仓皇地低下了头。 . “所以,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四郎,对吗?”崔夫人柔声问,“还好今日四郎不在,否则他若知晓,说不定还会孩子气地哭鼻子。” 卢小莲想要辩驳,却觉得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样矫情刻意又干巴。 “你也不必内疚。”崔夫人道,“感情当然有浓淡之分,我喜欢你多一些,我喜欢她少一些,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感情的事并不需要多少理由,喜欢便是喜欢了,不分对错。” “我……”卢小莲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吐出了一个字,却发现之后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了她的唇齿之间——她无话可说,甚至无法辩驳。 . 崔夫人说的有错吗? 并没有,她从进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甚至可以说是慈祥可亲,她推心置腹地说着感情的事,并没有对她有任何的苛责。 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是因为崔夫人揭穿了她苦苦隐藏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原来她真的并没有那么喜欢崔洋吗? 可她分明是心动的,分明……分明也想过、想过和他过一辈子。 . “如果……我是说如果。”崔夫人的语气仍然是平和的,“如果你没有那么喜欢四郎,只是贪恋他给你的那些爱慕和关怀,作为一个母亲,我可不可以请求你,请你给予他对等的爱?” 卢小莲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对崔洋的情感了。 “又或者……”崔夫人继续说着,“若是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此时此刻觉得我的要求都是苛求并且过分的,那么……不如放手,让这段感情留在此刻,今后随着时间流逝,让一切都慢慢变淡?” 从外面吹进来一阵暖风,卢小莲却忽地打了个哆嗦。 到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崔夫人的意图。 . 崔夫人笑了一笑,她道:“或许这是一个母亲的不情之请了,要么你给予他对等的感情,要么就散了吧,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会吃亏,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投入一段注定不会平等的感情,一个母亲就是这样的自私又可憎,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最好的,能够一辈子都过得顺畅。” 她看了卢小莲一眼,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母亲,我从前想着,将来要给四郎找一个只喜欢四郎一个人的姑娘,心心念念都是他,一辈子都只把他一人放在心上,这样才会一辈子都对他好——小莲,你说,作为一个母亲,这样想是不是太过分了?” . . 第70章 翻云覆雨 卢小莲送走了崔夫人之后只觉得十分迷茫。 她开始自我怀疑。 崔洋从画院回来之后,仍然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在画院里面遇到的事情,又不动声色地问起了今日崔夫人来了没有。见卢小莲没有应答,他有些忐忑地直接问道:“我母亲没有为难你吧?” 卢小莲原本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压根儿都没听到崔洋说什么,猛然听到这么一句,便是惊醒过来,她错愕地抬头看向了崔洋,道:“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在想事情。” 崔洋仍然有些犹疑,道:“是真的?那刚才你都不理我了?”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自然是真的,怎么会骗你?方才是在想……想今天这么热,晚上若是睡不着了怎么办?” 崔洋早早儿就把外裳脱了挂在架子上,这会儿身上只草草披着一件半臂,听她这么说于是笑道:“你也和我一样穿,就不会热了。你看看你身上这么好几层,哪里能不热呢?” “哪里有好几层,也就是你穿着半臂,我穿着的是长袖罢了。”卢小莲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你看,这么宽大的袖子,和你的半臂也差不了多少。” 崔洋也去拉她的袖子,嬉笑道:“你看看哪里一样?我是没看出来。” “我说差不多就是差不多了。”卢小莲轻哼了一声,“在家里面又不是我一个人,总得穿得得体些,否则让人看到了也不好。” “这会儿不就只有我们俩?”崔洋反问。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这会儿你都还算外人呢。” “咦,怎么能算外人?明明我们都算夫妻了。”崔洋不开心了,“难不成我母亲来一趟,你又反悔了?” “算什么夫妻?认真说起来大约也只能算是野鸳鸯。”卢小莲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语气中带着笑。 崔洋听着这话倒是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于是伸出手去咯吱她,只惹得她连连躲闪,笑个不停。他道:“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倒是被你说成野鸳鸯,也是胡搅蛮缠,小莲小莲,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收拾?你还能收拾出个什么?”卢小莲捋了一把散乱的鬓发,回头笑了一声,“你母亲今天过来的时候说了,说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按照你母亲的说辞,我就应该把你掐得死死的,指东就不能往西。” 崔洋也是一笑,却是揽着她往后靠在了软垫上,口中道:“原来我母亲是过来与你说感情上的事了?所以……她同意?” “你觉得……觉得我喜欢你吗?”卢小莲不答反问。 崔洋自信满满地点了头,道:“当然,否则的话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 卢小莲定定地看着他,忽而一笑,眼波流转,倒是生出了十二分的妩媚。 而崔洋则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角,然后又道:“所以我明天就回去和母亲说,算个良辰吉日,然后来上门提亲。” 卢小莲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啄了啄他的唇角,道:“哪里那么快?现在天气这么热,也懒得想这么多,等入秋以后再说吧!” “你在敷衍我。”崔洋哼哼了两声,倒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不过天气也的确是热得很。” . *的年轻人在一起似乎特别容易腻歪到一起,尤其是爱意浓浓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只是最后已经是气喘吁吁地滚在了床榻之上,衣衫凌乱,鬓发散落,吟哦喘息,十指交缠又松开,最后双双躺倒在一起,倒是也不嫌热了。 夜色渐渐降临,一轮弯月挂在了枝头。 柔柔的晚风从窗外带来了阵阵幽香,崔洋懒洋洋地笑道:“上回你种的那丛茉莉倒是开了,我种的栀子却好像已经没个生气了。” “等明年就好了。”卢小莲声音也是懒散的,“你每天浇水,恐怕淹都淹死了。” “哪里有每天。”崔洋道,“也就来的时候看着觉得太阳那么大,所以就顺手浇一点了。” “出出进进这么多次,每次看到都觉得缺了水,然后动手浇一点,累积起来,不淹死才怪了。”卢小莲轻笑了一声。 “好好好,你说的是,下次就听你的,我不管了那栀子了。”崔洋又抱着卢小莲笑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卢小莲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不行的话,将来你会想娶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我想娶你。”崔洋认真地说道,“我们当然会在一起,所以你刚才说的如果,永远都不会发生。”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仿佛并不太赞同的样子。 崔洋又道:“小莲,就算你想逃开,我也会紧紧地跟着你,永远都不会放手的。” 卢小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凉爽了许多,闻氏便是在这雨后到卢家来的。 她仍然是带着小七,面上神色倒是轻快,看到卢小莲的时候便笑着拿了许多莲蓬出来,道:“家里捞了许多,我想着带一些过来给你吃。” 卢小莲笑着接了过去,然后抱着小七哄了一会儿,小七才半岁多一些,活泼也是有限的,玩了不多会儿就开始打呵欠,闻氏便让乳母接了过去到旁边的小厅去休息了。 闻氏道:“听说那天崔伯母来找你了,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卢小莲道:“倒是没有,崔夫人和蔼可亲,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所以同意了你和崔四?”闻氏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大概算是同意——但也应该是不同意吧!”卢小莲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同意不同意的,反正我已经有决定了。” “你的决定?你的什么决定?”闻氏好奇地问道,“听说你把铺子都关了,那三个女人你赶走便赶走了,难道以后生意也不做了?” 卢小莲道:“银钱赚够了,开个铺子也是累赘,绿兰不在我也不是管铺子的能人,说不定再出个杨娘子的事情,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名声就败完了。” 闻氏道:“这么想倒是悲观了些,若你信得过我,我让我庄子上有户人家来帮着你就是了,开个铺子并非只是为了银钱,好歹也让你有些事情可做,省得在家里面一个人闲闲呆着无所事事。” 卢小莲道:“那便再说吧!” 闻氏道:“那你方才说你已经有了决定,决定是什么?” 卢小莲含糊地摆了摆手,道:“还没最后定下来呢,若是定下来了,便和姐姐说。” “你可别糊里糊涂地乱做决定。”闻氏认真地说道,“有什么事情与我说,我也好给你参详一二。” 卢小莲认真地看了闻氏一眼,道:“姐姐放心吧,我心中是有数的。” 闻氏将信将疑,显然是不太相信她这句话了。 卢小莲道:“方才我说,崔夫人大约是同意也是不同意,这便是我之后要做出那决定的关键了。我想着,我与崔家的悬殊那么大,崔夫人不同意才是理所应当的,那天她来的时候说了许多话语,我在心中想过,也是觉得我与崔四哥之间,并非是我想的那样简单了。” 闻氏只觉得听得一头雾水,于是问道:“所以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卢小莲道:“崔夫人那日问我,我对崔四哥的喜欢,有崔四哥喜欢我那样多吗?我不敢肯定,我当然知道我喜欢崔四哥,只是这喜欢的多与少——我想大概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吧……” “荒谬!”闻氏掷地有声地哼道,“喜欢还分什么多少?感情的事情这么斤斤计较,怎么不去找个账房来算算呢?什么叫喜欢得多一些?什么叫喜欢得少一些?这要用什么来衡量?我口头上天天挂着喜欢你,那是不是就是喜欢多一点?我默默地喜欢你什么都不说,那就算我不喜欢了?” “并非是要这样清算,只是……只是喜欢的确是有差别的。”卢小莲认真地说道,“就好像我喜欢葡萄也喜欢苹果,但我更喜欢香梨,这三样当中,还是有不一样的。” “但人并不是吃的东西。”闻氏哼道,“人也不可以用吃的东西来类比。” “可道理是一样的。”卢小莲道,“所以我想了许久,我觉得我大概没有那么喜欢崔四哥,如果崔四哥遇到他更喜欢的女人,我应该选择退出。” “这么一说,你倒是伟大起来了。”闻氏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有人会感激你吗?小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你已经钻牛角尖了。你首先让自己觉得你不喜欢崔四,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或者用你的说辞,你不那么喜欢他——那么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他纠缠不清?若你早有那样想退出然后成全别人的觉悟,在最开始你就不该去招惹他,到现在了忽然说喜欢没有那么多要选择退出……小莲,你是因为绿兰走了,你的脑子也跟着一起离家出走了吗?”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 第71章 畏难 卢小莲的害怕和退缩是闻氏不能懂的。 在闻氏看来,这感情上的事情,既然是你情我愿了,一方又在努力争取,另一方便没有退缩的道理——若并不是你情我愿而是勉强在一起,那便另当别论。 她看着卢小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口中道:“若是你真不情愿,便去与崔伯母说,让崔伯母做这个恶人,干脆的让你和崔四分开算了!免得你这么吊着崔四,让他总觉得还有一线希望!小莲,我虽然是你姐姐,应该为着你好,但这件事情上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道理就是这样的,我想你自己也明白。” 卢小莲怔忡了许久,最后竟然点了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眼角落了泪,卢小莲胡乱抹了一把,道:“姐姐说的是,我原也不该这么做的……原本……原本也不该在一起。” 闻氏听着这话,生出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来,她想激一激卢小莲,却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我……其实也是和崔家相差甚远的,想想将来就算勉强在一起了,恐怕也过得不会很开心吧……”卢小莲喃喃道,“崔家高门大户,想来一定规矩很多,我嫁过去了也一定是格格不入的,将来和崔四哥一起也未必能过得开心,说不定还会出很多笑话,让他难堪……从前在金家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会……金家还不如崔家呢……” 闻氏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放缓了语气,道:“那你想好了?你要怎么和崔四一刀两断呢?去和崔伯母说你看不上崔四?” 卢小莲摇了摇头,道:“那日崔夫人问我,我对崔四哥的喜欢,有崔四哥喜欢我那样多吗?我不敢肯定也不知如何回答……这番我便告诉崔夫人,我是的确没有那么多的爱慕,怕伤了崔四哥的心……就请她代为转达吧……” 闻氏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你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能善了?我问你,你要与崔四分开,分开之后你还能呆在京城吗?” “为什么不能?”卢小莲愣愣地反问。 “留在京城,每日在崔四眼前晃悠,崔伯母大约是不会允许的。”闻氏道,“且不说这个,就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你凭什么认为崔伯母听了不会生气?一个母亲最骄傲的莫过于自己的孩子,你那句话说出去,崔伯母不生气也难。” 卢小莲显然是没想这么多,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了一声,道:“那……那大约也只能离开京城了……” 闻氏只觉得听得一肚子都是火,连话都不想与她多说了,只道:“那便随你,将来若是后悔了——”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大约是想撂个狠话来吓吓她,可最后还是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些许,“若是将来后悔了,便还是来找我吧!既然认了我做姐姐,我护着你也是应当的。” . 到了下午的时候,闻氏带着小七回去了濮阳家,剩了卢小莲一人在家里面满腹心思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去叮嘱了门房上要把崔洋拦下不许他进来,然后才怀着一肚子心思去了织房对着织机发呆了。 傍晚时候,崔洋轻车熟路来到了卢家,想要进去却被门房上拦着不许,他直觉有些事情发生了,于是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们娘子今日究竟是怎么吩咐的?” 门房的小厮道:“四公子,娘子就是说要拦下您不许您进去……您也不要为难小的了。” 崔洋皱了皱眉头,脸色并不太好看,口中问道:“那今日有谁来见过你们娘子?” 小厮道:“濮阳大奶奶来过。” 崔洋思索片刻,倒是也没坚持,语气有些黯然,道:“那你进去与你们娘子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小厮道:“是,一会儿小的便进去通传。” 崔洋又想了想,看了看已经西下的落日,轻叹了一声,倒是罕见地没有坚持要进去了。他把今日从画院拿回来的一些画交到了那小厮手中,道:“这些你交给你们娘子,说是我从画院带来给她做缂丝样子的。”顿了顿,他又道,“今日家中还有些事情,我原也不能呆许久,和你们娘子说,我明日还会来的。” 小厮一一应下,目送了崔洋上马离去之后,才捧着这些进去找卢小莲了。 卢小莲看着那些画儿,又听着小厮说了那些,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又一片迷茫,最后只摆了摆手让那小厮下去了。 . 崔洋回去了崔府,换过衣服以后便去见了崔相和崔夫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道:“孩儿有事想求父亲母亲。” 崔相和崔夫人原本正在说起要回老家祭祖的事情,这会儿被他这么匆忙跑过来一打断,倒是有些意外了。 崔夫人笑了一声,只让他先起身来,然后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 崔洋顿了顿,道:“今日……今日孩儿进宫去把画像送给贵妃娘娘……娘娘忽然和孩儿说……说要让孩儿见一见公主……孩儿不敢见,便扯了个理由跑回来了……” 崔夫人和崔相对视了一眼,是没想到宫里面娘娘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让崔洋去见公主的。今上膝下有好几位公主,与崔洋年纪相仿的那一位正好是贵妃所出,听说极为娇蛮任性,模样虽然好,但脾气却特别不好。从前他们倒是也担心过圣上会不会突然指婚,但后来崔相进了政事堂又做了丞相,圣恩日益隆重,宫里面的娘娘们也知道利害关系,于是也不敢这么直接来了——可崔洋这么一讲,倒是让崔相有些不太确定了。 崔相温声问道:“贵妃娘娘是怎么说的?可不是你自己听错了会错意吧?” 崔洋道:“父亲信我……这事情怎么会会错意?孩儿今日去只是要送画像,原本让个小太监进去就可以了,但娘娘偏偏让我送进去,我怕出事,为了避嫌还只敢站在门口隔着屏风……可忽然公主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孩儿不敢多耽搁,就匆忙跑了……” 崔相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一边是觉得他这么当机立断也是有几分本事,一边又觉得他把这事情看得太重,是不是真的也是两说。 “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到现在为止宫里面也没出个旨意来,说不定就只是一场误会。”崔相这样道,“你不过是画院的侍诏,公主高高在上,也许只是想见见你这个画画的人吧!” 崔洋抿了抿嘴唇,道:“只是孩儿心中不安,孩儿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请父亲母亲成全了孩儿,那样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 崔相一愣,转而看向了崔夫人,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崔夫人静默了一会儿,笑道:“既然这么说,明日我再去见一见卢娘子,若是卢娘子愿意,我便成全了你们吧!” 崔相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崔夫人的眼神制止了下来。 崔洋心头一喜,急忙道了谢,然后便退了出去。 . 看着崔洋离开了,崔相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卢氏配四郎,还是差了些许。”他虽然不怎么插手后宅的事情,但对自己儿子的婚事,心中还是有衡量的,“我倒是不觉得卢氏是再嫁之人有什么丢人之处,只是她出身太低,家中情形……”有些话他也不欲继续往下说了,只是摇了摇头。 崔夫人宽慰地笑了一声,道:“这些话谁不知道呢?只是依我看,卢氏并不是愚蠢之人,她也有她的打算——若论用情,她是比不上四郎那样深重的。” “不过和公主相比,四郎娶卢氏也未尝不可。”崔相话锋一转,倒是笑了起来,“崔家如今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盛宠太过,便是盛极而衰了。看一看闻家,便知道我们家需要如何做了。” “话虽这么说,卢氏却并非良配。”崔夫人坚持地说道,“且看着吧,说不定四郎在我们跟前想着争取这个争取那个,那边卢氏却已经想到要退缩了。方才我说了,她用情远不如四郎深重,有些事情……真是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也没必要为难他们年轻人。”崔相语气平和了下来,“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四郎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崔夫人也笑了笑,道:“谁想为难他们呢?有些话语我们这些老东西说出来,句句都是为难,句句都是要让他们分开,可其中哪里说了重话?我并非看不起卢氏的家世,甚至她那糟烂的娘家也并不是我瞧不起的地方,她瑟缩又不大气,没有半分决断力,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喜欢便是喜欢了,有什么不能承认?喜欢得多与少她自己又哪能不知道?若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说‘我的确喜欢四郎不如四郎喜欢我多,但是我想和四郎在一起’难道我还会不允许?” 崔相摆了摆手,道:“这话你也只会在我跟前说,在卢氏跟前,你是不会这么讲的。” 崔夫人道:“世事没有一帆风顺的,总会有些困难,且看她是要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了。” . 第72章 公主 崔夫人话中的未尽之意卢小莲并不会知晓。 或者说她也无心去探究那隐藏在话语背后一层一层等待她去挖掘的真情实感。 她在织机前面枯坐一夜,脑子里面乱纷纷一片,一时想起的是当初在金家时候的种种,一时又想起那时候傻乎乎地对濮阳钧倾注真心的时刻,然后又想起了崔洋,想起他的温柔小意,想起他的好,想起他的深情。 这大概应该能算是缘分,两个丝毫没有关系的人能走到一起,发生亲密的关系,甚至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夫妻关系。 但大约又是缘分不够的——天亮的时候,她忽然崩溃地大哭了起来,趴在了织机上,眼泪一滴滴往下掉,一滴滴落在了那些丝线之上。 漫长的黑夜过后,便是黎明了。 起了身,梳洗了一下,她和衣在床榻上躺下,朦胧睡去。 . 醒来的时候快近中午,卢小莲听着外面一阵嘈杂,揉了揉眼睛,起身去到外面,只听见外面丫头们正在窃窃私语。 脆脆背对着她,正掐着腰压着嗓子对另外两个丫头甜甜和香香道:“你们可不能胡说,崔四公子对我们娘子那么好,是无论如何不会娶公主的!你们若是去娘子面前嚼舌根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卢小莲恍惚了一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脆脆这么些时日也学得如绿兰从前一样泼辣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抓住了脆脆话中那句关键的“娶公主”。 甜甜和香香已经看到了卢小莲,于是急忙对着脆脆使眼色,脆脆愣了一下,缓缓地回头,看到卢小莲站在门口的时候脸白了一下,然后有些犹豫地问道:“娘子什么时候起身的?这会儿要用午饭吗?” 卢小莲怔忡了片刻,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去拿些清淡的小菜来吧,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 甜甜和香香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走了,只剩下了脆脆站在原地。 咬了咬牙,脆脆上前来扶住了卢小莲,道:“娘子方才听到我说话了?” 卢小莲转了身往屋子里面走,在桌前坐下了之后,才慢慢地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崔四哥要娶公主?” “不不,崔四公子怎么可能娶公主呢?崔四公子那么喜欢娘子!”脆脆急忙分辩道,“那是甜甜她们在外面听了些风言风语回来胡说八道的!” “是……是么?”卢小莲怔怔地看着门外,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崔四哥的家世,娶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她越说越小声,最后连脆脆也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了。 脆脆急忙道:“娘子可别多心又多想了,崔四公子对娘子这么好,是万万不会抛弃了娘子去娶什么公主的!再说了,公主哪里那么好娶?” 卢小莲只觉得眼眶微微发胀,嗓子也干涩得厉害,仿佛都要发不出声音了,她转而看向了脆脆,艰难问道:“那……那崔四哥今天有来过么?” “昨儿来过,但娘子没见么……”脆脆嘟哝道,“上回就听四公子说最近画院事情多,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在画院里面忙碌呢……娘子可别这么胡思乱想了,这些流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哪里能作数,哪里又能当真呢?”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眼泪忽然从眼角滚落下来,然后便是泣不成声了。 脆脆手忙脚乱地又是递帕子又是劝着哄着,怎么都劝不住,最后没法子,也急得开始抹眼泪了。 “娘子快别哭了,这没影的事情,有什么可哭的?”脆脆哭着说道,“若是娘子不信,这会儿我让人去画院把四公子请来和娘子分说好不好?” 卢小莲自嘲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摸了摸脆脆的头,哽噎道:“你哭什么?” 脆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娘子别哭了……” 这时候甜甜和香香已经捧着清粥小菜回来了,正等在了门口,两人见到脆脆和卢小莲抹眼泪的样子,正踟蹰着要不要进来。 脆脆扭头看到她们,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过来,把饭菜先放下,把今日你们听到的流言蜚语给娘子好好说一说,省得娘子听了半截又要伤心了。” 甜甜和香香对视了一眼,还是乖乖地进来放下了手中的饭菜,然后垂手站在了旁边。 “是今天我跟着厨房的岳婶子一起出去买菜的时候,听外头的人说的……”甜甜先开口了,“外头人说圣上的那位朝晖公主看上了崔四公子,要召崔四公子做驸马……还说什么崔四公子已经在宫里面见过了朝晖公主……私定终身了呢……” 香香也道:“我……我是早上去铺子里面拿丝线的时候听人说的……也是这么个说辞,仿佛已经说定了崔四公子要娶那位朝晖公主了。” 卢小莲静默了好一会儿,却不知要问什么才好了。 . 这位朝晖公主在京中也是有些名气的——至少京中的百姓们都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位公主,首先是因为这位公主的母亲张贵妃是圣上出了名的宠妃;其次呢便是这位朝晖公主模样尤其艳丽,好几次跟着圣上一起出宫来与民同乐,百姓们见过几次都印象尤为深刻;最后便是这位朝晖公主奇葩的名声——京兆尹办过几次民告官的案子都是告这位朝晖公主不约束下人纵马踩坏农田或者是放豹子吓唬百姓。 这样的名声之下,朝晖公主虽然模样好看又出身好,但找驸马的事情倒还真是一年年拖了下来,眼看着这位公主年纪一年比一边大,京中的百姓们闲下来时候都会讨论讨论这位公主将来究竟能够下嫁给谁。 . 脆脆哼了一声,道:“那位朝晖公主的名声谁不知道?崔四公子怎么会娶这么个公主?崔相又不是好欺负的人家,嫁这么个公主去崔家,崔家恐怕都要以为圣上对崔家不满了呢!” 甜甜忙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谁说得准?娘子也不要当真了,是不是真的,一会儿等四公子来了,问一问便知道了。” 香香在旁边也跟着点头,道:“娘子放心吧!崔家那样显赫,崔相也不会愿意四公子娶这么个公主的!” 卢小莲沉默了好久,最后勉勉强强笑了一声,道:“罢了,我都明白的。” “那娘子先用午饭,一会儿下午时候濮阳大奶奶说要派两个人来帮着娘子打理铺子,我让甜甜跟着一起去学。”脆脆在旁边说道,“从前绿兰姐姐在的时候,就说甜甜能干会做事,上回那几个女人就仗着娘子不怎么管铺子所以才敢胆大妄为,这回让甜甜学着管,等绿兰姐姐回来了,也能帮着绿兰姐姐分忧。” 甜甜在旁边慎重其事地点头,道:“娘子不用担心铺子的事情,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娘子的铺子好容易有了名声,怎么能因为那几个女人就关了呢?那岂不是让京城的人多想?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应该开着铺子让那些人看看,我们才不会因为那几颗老鼠屎就坏了名声呢!” 香香也道:“家里面的事情我帮着脆脆一起来做,娘子就安心好了。” 卢小莲听着这三个小丫头这样认真地说着这些,倒是真心诚意地感动了,她抿了抿嘴唇,过了好久才哽噎道:“有你们这三个小丫头,将来我恐怕是不用发愁了。” “若不是当初娘子把我们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这会儿我们三个也不知要流落去哪里了呢!”脆脆笑着说道,她们三人到卢家来还是那时候卢小莲刚从闻家出来自立门户的时候买的,虽然到她身边时间不多,但也都是知恩图报的人。 . 等到甜甜去了铺子里面,脆脆和香香去打理了家中的事情,卢小莲在书房描了一会儿花样子,然后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公主来访了。 卢小莲一愣,几乎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脆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帮着卢小莲换了衣服,又打发香香去濮阳家找闻氏,然后快速说道:“就是朝晖公主来了,娘子不要慌,我已经让香香去找濮阳大奶奶,也打发了门房的小厮去找四公子,娘子先应付一二便行了。” 卢小莲被动地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匆忙出去,便在正厅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朝晖公主。 只见她身着火红的衣裙,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云鬓高耸,衣袂翩翩——简直仿佛仙女一样,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朝晖公主看了一眼卢小莲,歪着头笑了一笑,顿时让人觉得整个正厅都明亮了起来。 “我打听许久,听说阿洋就是天天到你这里来?”这位公主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这样问道。 第73章 猝不及防 宫中贵妃为了朝晖公主的婚事已经烦恼了许久。 因公主的名声着实不好听,那些个世家子们甚至宁愿抗旨都不愿意娶,上一回原本是想从进士当中选个青年才俊,可没想到好不容易看中了,那位年轻的进士一听说要娶公主,便求了八方门路从吏部拿了名额跑去了八百里开外的交州。 当今圣上并非是为了女儿就不管不顾的昏庸帝王,他也知道这儿女之事强求不得,索性便让贵妃自己想办法。 贵妃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世家中选个不那么上进又模样英俊的,顺着这样的思路找下去,便找到了不思进取当年不好好读书现在只能去画画的崔洋。 最初想到崔洋的时候,贵妃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崔家家大业大,崔相又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她是怕圣上多想,以为她是要为了自己儿子结交权臣,可后来找人一打听,崔洋竟然和一个平民女子混在一起,于是将心比心地琢磨了一会儿,崔家大约应该宁可娶公主也不会愿意崔洋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的。然后她便放心大胆地与朝晖公主说过,让她见了崔洋。 朝晖公主从前也见过崔洋几次,但从前压根儿不把这不学无术只会画画的丞相之子放在眼里,如今听贵妃细细分析过再看,便也觉得崔洋的确是上好人选,再见他时候,便是一见倾心决定了要把崔洋召为驸马解决了自己这大龄未嫁的问题了。 有先前那些糟烂事情打底,朝晖公主也好生算计了一番,她可不想这次还因为种种原因又让人抗旨不婚或者一跑八百里不回京城。 这么用心一琢磨,算不得太笨的朝晖公主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卢小莲。 . “听闻阿洋与你纠缠不清,他如今马上就要做驸马,可又心软不会说狠话,于是本宫便来帮他跑这一趟了。”朝晖公主高高扬起了她精致的下巴,连看也不愿多看卢小莲一眼,“看在你服侍了阿洋一场的份上,本宫也不多给你难堪了,你现在离开京城,本宫让你把银钱都带走,若你要执意纠缠,可就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了。” 卢小莲起先还有些摸不清情况,这会儿听着她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忽然就有些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了——但这会儿她还有些不信,分明昨天崔洋还到家里来她拦着没见,就这么短短一个晚上就能娶公主?若从这个时间上来算,也快得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再联想到了方才从甜甜和香香那里听到的那些话,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朝晖公主可不管卢小莲在想什么,她只是趾高气昂地继续说了下去。她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癞□□想吃天鹅肉了,崔家是何等家世,哪里是你攀附得起的?你现在识相离开京城,本宫不会为难你。” 卢小莲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那朝晖公主又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 “你也别想着再见到阿洋了,本宫已经让父皇宣了阿洋进宫去,这会儿你就算想找救兵也找不到的!”朝晖公主说道,“你在京中无依无靠,也就别想着还想与本宫作对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之前是她自怨自艾瞻前顾后地想着自己与崔洋的关系不假,她自己也想退缩一步也不假,可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个公主逼着她和崔洋撇清关系,就让她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她抬眼看向了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朝晖公主,抿了抿嘴唇,然后才道:“公主说的这些我做民妇的一句都听不懂。” 朝晖公主顿时火冒三丈,她甚至不顾公主的身份两三步就上前去抓住了卢小莲的领口,厉声喝道:“你别给我装傻,不管你之前和崔洋是什么关系,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你们什么关系也不可能再有了!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本宫就给你一个痛快!” 卢小莲还没来得及反应朝晖公主究竟要做什么,那边从门外已经冲进来数个彪形大汉,他们不由分说地架起了卢小莲,就好像抓小鸡一样把她往外拖拽! 朝晖公主嘲讽地一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方才本宫给你面子你装作听不懂,那这会儿就让你知道本宫想做什么吧!”说着,她看向了那几个彪形大汉,语带轻蔑,道,“你们把这贱民给看管起来,不许她有机会逃跑!等本宫的婚事定下了,再把她给扔出京城去,永远不许她回来!” 那几个彪形大汉齐声应了“是”,然后便拎着卢小莲,塞进了外面的马车里面,很快就离开了。 . 朝晖公主看了一眼卢家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下人,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艳笑,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娘子,就说她离开京城了,自己自愿走的,知道吗?” 脆脆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只匍匐在地上。 其他的下人们更加不敢动弹,只敢讷讷应是。 “若有人说漏嘴,本宫就诛杀你们九族!”朝晖公主撂下了这么一句狠话,也懒得再在这里多呆,便也转了身离开了。 公主的仪仗离开卢家之后,脆脆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 旁边一个小丫头哭着问道:“脆脆姐姐,这要怎么办?娘子被抓走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脆脆自己的手不住地发抖,她看了看那些都吓得脸色惨白的奴婢们,又看向了门口的小厮,问道:“方才让你们去找崔四公子,怎么样了?” 那小厮听着这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我还没来得及出去呢,就被抓回来了……压根儿……压根儿没能出去……” “那香香呢?”脆脆急忙问道。 “香香姐姐应当是跑出去了……”一个小丫头回答道,“香香姐姐腿脚快,没有被拦下来。” 脆脆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颤声道:“找个人再去找崔四公子,然后……然后等濮阳大奶奶来了,我们去京兆尹告这朝晖公主去!” “可刚才公主说若我们说漏嘴就要株连九族……”一个小丫头瑟瑟发抖地说道。 这话一出,院中的奴仆们也都附和了起来,他们不比脆脆和香香甜甜三人,他们都还有家人在,自然是性命看得无比重要的。 脆脆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她想了想,道:“若你们这会儿想走了,我便做主放你们走,只是没有银钱,什么都没有,只能发还你们的卖身契。” 奴仆们窃窃私语了一番,仿佛有些挣扎,最后还是点了头。 为首的一个妇人道:“我们到卢家来伺候了一场,谁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飞来横祸?也别怪我们爱惜性命又胆小,我们这些下人,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 “不必说了。”脆脆打断了她的话,此时此刻的她仿佛是一瞬间就长大了,“一会儿香香回来,把身契发还给你们,你们就可以走了。” 奴仆们都应了一声,然后聚集在了院子的一角,没有再离开了。 . 过了好一会儿,香香带着闻氏来了。 一进到院子里面,闻氏看到那群窃窃私语的奴仆们,便觉得有些奇怪。 香香还十分奇怪,问道:“怎么没见娘子?” 这话一出,那群奴仆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脆脆道:“你去把身契发还给他们,剩下的事情,一会儿等甜甜回来了再说。” 香香向来是听话的,她也没问为什么,便转身去拿身契了。脆脆看向了闻氏,轻声道:“濮阳大奶奶……我们娘子被朝晖公主给抓走了。” 闻氏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朝晖公主走的时候威胁我们不许往外说,只能说娘子是自己离开京城的。”脆脆继续道,“那些仆从们都想走不愿意留下来,所以我让香香发还身契给他们了。” 闻氏皱着眉头听着,然后道:“这样也好,他们留着也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她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告诉崔四知道?” “原本是派人去找崔四公子的,没想到被公主的人给拦下了。”脆脆道,“我想着,等甜甜回来了,我带着香香和甜甜一起去京兆尹告这朝晖公主去!就算是公主,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抓无辜良民的!” 闻氏想了想,却问道:“那你知道小莲被抓去哪里了吗?” 脆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只听朝晖公主说要把娘子看管起来不许她逃跑。” 闻氏露出了一个十分担忧的神色,道:“若是不知道小莲关在哪里,你们就算去告,京兆尹也没法判……况且这位公主胡作非为了这么久,哪一次被真的告倒了呢?” “那……那该怎么办?”脆脆露出了一个无助的神色,“总不能……总不能让娘子这么抓走了就……就再没办法了吧?” . 第74章 荒唐 闻氏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 她等着香香把身契发完了,然后便带着脆脆和香香还有去了铺子里面的甜甜去了自己的庄子上,她道:“你们现在庄子上等着,这会儿也不要贸然去报官了,若是惹急了那朝晖公主,反而让你们三个小的受罪。小莲的事情交给我和崔四就行了,到时候还要你们继续照顾小莲呢!” 脆脆三人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应了下来,然后便跟着去了闻氏的庄子上安顿了。 这边闻氏思索了片刻,先找人去朝晖公主府上探听了一二——闻家从前在京中的时候门路众多,她又是闻家嫡女,关系之广泛也是许多人不能敌的。她找的是从前一个手帕交秦氏,秦氏嫁给了朝晖公主的兄长做王妃,与这位公主的关系虽然算不得太和睦,但有兄嫂这样的关系在,也算是能正大光明打听公主府的事情了。 秦氏听着闻氏把卢小莲的事情说,顿时就目瞪口呆了,她还不知道贵妃和朝晖公主看中了崔洋,这会听过,感觉难以置信。她问道:“这圣上也没下旨,公主就跑去……跑去做这件事了?你没骗我吧?” 闻氏苦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情有什么好骗你的,难不成骗你了我还有什么好处?” 秦氏有些坐立不安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又问道:“那这事情……这事情除了你,现在还有谁知道?” “应当就是我妹子家里那些下人了。”闻氏道,“不过他们被吓破了胆,公主恐吓他们说要诛九族,这会儿说话都说得不顺溜了。” 秦氏有些焦急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道:“这事情倒是难了——这事情做得也没道理啊,公主这是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想嫁人想疯了?圣上没下旨,难不成她还以为崔四一定会娶她?早几年又不是没找过这些世家子,上回那个宁愿去死都不娶她的是哪家来着?王太傅家里那个老三,对不对?” 闻氏苦笑了一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倒是替我探听一二,我不管公主究竟要嫁给谁了,想嫁给谁都与我没关系,好歹让我妹子完好无缺地出来行不行?我保证我妹妹出来以后,绝对不会和公主有什么冲突的。” 秦氏咬着嘴唇想了想,道:“我不敢说大话,你容我想一想。” 闻氏道:“或者你帮着我给公主带个话,就说我保证小莲绝对不会再在公主面前出现,希望公主放了小莲。” “这话带过去不难,但依着朝晖的性子,大约又是火冒三丈要跑去濮阳府上大闹了。”秦氏摇了摇头,“既然是要让你妹妹完好无缺地出来,还是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不如这样,我让七王进宫去和母妃说,让母妃给朝晖暗示一二。” “这样会有用么?”闻氏担忧。 秦氏道:“也只能这么做,朝晖那骄傲自大的性子,听得进去谁的话?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圣上,也就是贵妃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二了。” 闻氏道:“既然如此,便先谢过了。” 秦氏长叹了一声,道:“我倒是要谢你,若你不过来说,到时候朝晖惹出事情来,七王也免不了被牵扯……这真是……真是万万也想不到。” . 辞过了秦氏,闻氏便去了一趟崔府。 崔夫人见闻氏过来时候,倒是意外极了。自从闻大人一家被贬谪出京之后,闻氏深居简出,倒是极少外出的,这会儿过来,她便也猜测着闻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闻氏见过崔夫人,便开门见山说道:“这次过来,倒也是为了小莲的事情——伯母且听我讲完,朝晖公主看上了四郎的事情,伯母知道不知道?” 崔夫人愣了一下,道:“昨儿倒是听四郎说了一句……这和卢氏有什么关系?” 闻氏道:“那四郎知道朝晖公主已经看中他要做驸马,现在把小莲给抓起来了这件事情吗?” “什么?”崔夫人惊呼了一声,“四郎什么时候说要做驸马?” 闻氏道:“那方才伯母说……四郎说了一句?难道不是知情?” 崔夫人忙道:“昨儿四郎进宫去给贵妃送画,却看见公主从屏风后面出来,然后四郎便吓跑了……倒是一句都没提起驸马这种事情了。” “那四郎这会儿在哪里?今儿朝晖公主找去了小莲家里面,认为小莲和四郎有关系,便把小莲抓走了。”闻氏说道这里时候,倒是语气平缓了下来,“这事情说到底是四郎和朝晖公主的事情,与小莲没有关系,小莲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崔夫人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道:“这……这我竟然有些没有听明白了,为什么朝晖公主突然要让四郎做驸马……做驸马这事情难道不应该找圣上下旨?为什么要去为难卢氏?这公主……公主在想什么?” 闻氏苦笑了一声,道:“这我也不知了,只是来与伯母说一声,若四郎现在还在府里面,能不能让四郎出面,把小莲给保出来?” 崔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且不说驸马的事情了,若是因为四郎的关系,这朝晖公主为难了卢氏,那便让四郎出面把卢氏给放出来。” 闻氏点了点头。 崔夫人又道:“驸马的事情倒是荒谬了,什么时候听说了要让我们四郎做驸马?这公主难不成以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或者是以为我们崔家是好欺负的么?”说到这里,崔夫人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愤怒,然后便让人去把崔洋给找来了。 闻氏道:“我来崔家之前去过了七王府上见了七王妃,七王妃也答应我帮着进宫去和贵妃说一声,让把小莲给放出来。” 崔夫人忽然一叹,道:“这竟也不知算不算是飞来横祸了。” . 过了好一会儿,崔洋急急忙忙从画院回来了。 听着闻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明白,崔洋的眉头都要拧成一团,他问道:“那现在小莲也不知被关押去哪里了,对么?” 闻氏点了头,道:“的确不知,所以也只能让公主主动放人了。” 崔洋嗤笑一声,道:“这倒是旷世奇闻,头一次遇到这种强买强卖不说还要为难旁人的公主,闻姐姐也不用惊慌,既然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便去把小莲救出来。” 崔夫人在旁边点了头,道:“的确不能让卢氏受这无妄之灾。” 崔洋又道:“一会儿我递牌子去见一见这位朝晖公主好了,既然是为了驸马的事情,便要把这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才行。” 如此,崔洋便准备着要去见朝晖公主,闻氏也微微松了口气。 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崔洋这么去见朝晖公主,便一去没有回来了。 . 作为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朝晖公主大概是把恃靓行凶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她听说了崔洋来找她,便非常宽厚地让他进来了自己的公主府,然后一转头就吩咐人关上了大门,再在茶水里面下了蒙汗药。 崔洋根本没想到茶水里面会放蒙汗药这样的东西,一杯茶喝下肚,两眼一闭,就没了知觉。 朝晖公主一面让人把崔洋搬到床上去,一面吩咐了人去把卢小莲给扔出京城去,脸上全是得意洋洋。 她换上了一件大红生金的衣裳,得意洋洋地往房间里面走,便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传来了宫里面贵妃的话语,说让她进宫一趟。 “母妃可有说是为了什么?”朝晖公主有些不悦。 那小太监道:“娘娘没有说,就只让公主快些进宫一趟。” 朝晖公主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卧房,吩咐了旁边的宫女,道:“看好卧房,把熏笼的香换成迷香,不能让崔洋跑了,知道吗?” 宫女们急忙应了下来,麻利地去找了迷香换上。 朝晖公主满意地点了头,然后便跟着那小太监去到了贵妃宫里面。 . 见到朝晖公主过来,贵妃劈头便问道:“听说你今天抓了个平民女子?” “已经放了。”朝晖公主皱了鼻子,“是谁到母妃跟前来告状了?是不是我嫂子?她就是盯着我,整天都在挑我的错处!” 贵妃道:“你做了错事,还不许别人说了?” 朝晖公主道:“我分明没有做错——母妃,我已经让崔洋在我府上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便在我手心里面跑不了了,母妃你就放心吧!” “什么??”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崔洋在你府上?你对他做了什么?” 朝晖公主得意地笑道:“这有什么?这不过是让他死心塌地跟着我罢了!难不成他亵渎了公主,还想不负责任一走了之?” 贵妃听着这话,几乎喘不过气了,一下子就蹶倒了过去…… . 第75章 潞城 卢小莲从马车上被推了下来,打了个趔趄,差点儿站不稳。 她察觉到自己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于是急忙拉下了头上蒙着的黑布,等再去看马车的时候,那辆属于公主府的马车已经疾驰远去了。 举目四望,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了。 这周围仿佛是荒野,勉强一条羊肠小路,也不知是通往了哪里。 她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生出了一种举目无亲寸步难行的荒诞感觉。 她还穿着在家里换的那身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甚至没有银钱——她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忽然又是一愣,那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并不是没钱的样子。 拿起荷包打开看了一眼,卢小莲看到了满满一包的碎银子,倒是忽然之间觉得更加荒谬了。 那位飞扬跋扈的公主把她扔到这鸟不拉屎的荒野然后再给她一整包银子? 她摇了摇头,举目四望,发出了长长的一叹。 . 从天亮走到天黑,她终于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但也只不过是个小村子的模样,看起来大约有个十户人家,房屋低矮破旧,远远的就能闻到茅草和牛羊的臭味。 她鼓起勇气上前去敲了敲门,然后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颤颤巍巍地把门打开,然后用探究的目光和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卢小莲下意识把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温声道:“婆婆,我被歹人所掳,好容易才逃出来,走了一下午才走到这里……也不知这里……请问婆婆,这里是哪里?” 那老婆子哆哆嗦嗦地抬眼看向她,打量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定卢小莲是好人还是坏人。 卢小莲莫名有些紧张,又道:“婆婆,我想借宿一晚上——不知这里离得最近的镇子是哪里?” 老婆子让开了些许,示意卢小莲进去屋子里面,然后才道:“住吧,这村子也没几个人,剩下都是老东西了。” 这明显答非所问的话语让卢小莲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老婆子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破旧的屋子。 老婆子道:“你敲门时候我还以为是我那离家多年的女儿回来了呢……我女儿走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大……” 卢小莲干笑了两声,她看着这婆子花白的头发,又算了算她女儿的年纪,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老婆子又道:“我们这村子种不出粮食,现在只有我们这种等死的老家伙还留着了……啊,这里离潞城倒是近,不过走过去大概也要三四天的样子。” 卢小莲听得稀里糊涂,只跟在后面点头。终于走进了堂屋,看到了那破旧但是并不显得凌乱的陈设,她略有些忐忑地看着那婆子坐下,然后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那婆子在椅子上坐了。 婆子似乎有些老眼昏花,又仿佛是老糊涂了,她坐下之后不过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仿佛已经忘了还有一个人跟着她进到屋子里面来。 卢小莲简直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她抿了抿嘴唇,最后站起身来,正想喊一喊那婆子的时候,听到了里面屋子里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阿妈,你出去做什么了?”那女声问道。 婆子忽然惊醒过来,她看了一眼卢小莲,仿佛有些意外为什么会站着一个外人,她晃了晃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噢你就在里头歇息吧,家里就两间房,也没什么吃的。” 卢小莲尴尬地点了头。 “是谁在外面?”那女声又问道。 婆子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往里间走,口中道:“一个过路人想在家里借宿一晚,我让她去睡隔壁了。” 卢小莲跟着走了两步,又有些在意地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她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敲门了。她转回到了堂屋里面,打算就在这里眯一会儿,等天亮的时候留下银子就走。 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从里屋里面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上下打量了卢小莲,然后才出声道:“方才是我婆婆,真是抱歉,我在里头做事情,都没注意到外头有人敲门。” 卢小莲惊醒过来,急忙起身见了礼,又把自己方才的说辞重新讲了一遍,然后道:“我只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妇人道:“无妨的,一会儿我收拾了客房让你好好休息——只是,那些歹人不会回转吧?” 卢小莲道:“不会……应当是不会了……” 妇人温和地笑了笑,道:“我们这村子偏僻得很,除了进山打猎的人,都很少会有人路过——好久都没见到外人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心惊,更加有些不确定公主府的那些人究竟把自己丢到哪个犄角旮旯了——甚至还有几分佩服,倒是要有怎样的心思安排,才会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扔到这么远? 妇人又道:“明日离开村子,你可要去潞城?能不能托你帮忙带一封信?我照顾婆婆也无法脱身,想请你帮忙带一封信去潞城城东的张记茶叶铺里面一个姓罗的伙计,他是我郎君。” 卢小莲想了想,便点了头,道:“举手之劳,明日您交给我便是了。” 妇人微微笑了笑,便带着卢小莲去到了那简陋的客房当中休息。 “方才我婆婆若是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妇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村子穷,也的确没剩多少人了,她一双儿女都早早离了村子,女儿多少年都没回来看她了,这几年她便一直挂在嘴边上说。” “无妨无妨。”卢小莲急忙道。 到了客房门口,妇人请卢小莲进去,又歉意地笑了笑,道:“家里简陋得很,您将就着睡一晚上吧!” 卢小莲点了头,躺在床上之后,又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直到了三更才朦朦胧胧睡去了——她有些担心的,这村子没有人,这一家人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妇人,虽说都是女流之辈,但这会儿她从前听的那些戏词话本都从脑海里面翻腾了出来,几乎都要脑补一个江洋大盗的全本戏了。 . 第二天一早,卢小莲起了身,那妇人已经打好了水放在门口。 她些微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好意思了,她捧着水盆进去梳洗了一番,然后便去到堂屋里面,便看到桌子上已经摆了些粗糙饭菜。 看到卢小莲出来,那妇人笑道:“一些简单的吃食,您随便用一些吧!”说着,她从怀里面取出了一封信,双手交到了卢小莲手里面,又道,“这封信——麻烦您了……” 卢小莲接了过来,放在了袖子里面,吃过了早饭之后,问了去潞城的方向,她也没有多留,便离开了。 刚出了村子,还没走多远,便听到那妇人在后面的叫嚷。 卢小莲回过头去,便看到那妇人骑着一头小毛驴追了过来。 下了毛驴,那妇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口中道:“去潞城走过去得两三日呢,这头毛驴你骑过去,到时候给张记茶叶铺的罗伙计就是了。” 卢小莲急忙谢过,然后上了毛驴,便往潞城去了。 . 一别潞城快近两年,终于又要回去了。 . 骑在毛驴上,卢小莲有些恍惚又有些心事重重,她顺着路一直往前走,快到正午的时候,都还未看到潞城的影子,不过已经有了田地,不再是昨日看到的那样荒芜荒野的样子了。 她路过一个凉棚的时候见到里面有人,还进去讨了一杯水喝,又再次确定了潞城的方向,才骑着小毛驴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潞城门口,卢小莲长长松了口气,然后便牵着毛驴直接进城,先往城东的那张记茶叶铺去了。 去到了茶叶铺门口,问道了那罗姓伙计,卢小莲把毛驴和信都交给了那伙计,一出这茶叶铺,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宋小果! 卢小莲喊了一声宋小果的名字,然后便看到自己这位幼年时候的好友转过头来,她惊喜地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道:“果果,真的是你!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啦!” 宋小果满脸惊喜,她狠很地抱住了卢小莲,道:“小莲小莲,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顿了顿,她又道,“可是小莲,之前你父母……你都没有回来……这次回来……我还以为……” “什么?我爹娘?是什么事情?”卢小莲觉得有点懵了。 . 第76章 惊闻噩耗 幼年好友重逢,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听到宋小果道:“上月你家出事,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卢小莲更加疑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说得我竟然都有些糊涂了。” 宋小果欲言又止了许久,久到卢小莲都差点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说了,然后才突兀地说道:“伯父和伯母过世了。” 卢小莲一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干笑了两声,道:“你……你说什么?” 宋小果正色道:“上月时候,你家刚办了丧事,你哥哥还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你不孝,连双亲过世都不回来看一眼。” 卢小莲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有些站不稳了,她抓住了宋小果的胳膊,一叠声问道:“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分明……分明也没有人告诉我……” 宋小果抿了抿嘴唇,道:“可是你哥哥说,他派人去京城找过你,你却把派去的人给拒之门外了。” 卢小莲耳边一片嗡嗡,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怎么可能?”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刘氏找到京城去的时候,那一次她说的便是她的父亲不好了……难道那一次是真的么? 朦朦胧胧地,她后退了两步,松开了宋小果,只觉得头脑发胀,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懊恼和悔恨充斥着她整颗心,若是那个时候相信刘氏,听从了刘氏的话语,派人来潞城看一看,是不是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最后一面……? 若是……若是那个时候她再想得多一些,是不是……是不是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这个时候会去世?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莲……你还好吗?”宋小果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你在京城……怎么会忽然回来了?” 卢小莲听着宋小果的问话,却仿佛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只下意识摆了摆手,道:“我……我回家去看一看……” “不要去了吧……”宋小果再一次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神色。 卢小莲并没有看到她这神色,只是茫然地寻了个方向,便摇摇晃晃往卢家的方向去了。 宋小果站在这茶叶铺门口纠结了一会儿,正想要追上去,却被从茶叶铺里面出来的罗姓伙计给叫住了。 “请问……方才那个娘子呢?”罗姓伙计拿着一个大包袱问道。 “你问的是小莲?”宋小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罗姓伙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道:“刚才那位娘子帮我内人送信来,我还想送她些茶叶作为感谢,可谁知道一出来都没见到人了……” 宋小果也不太确定究竟是谁了,于是只好笑道:“说不定那位娘子还会再来呢!” 罗姓伙计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道:“说的也是。”说完便转头进去了。 宋小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朝着卢家的方向去了。 . 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路上,卢小莲浑浑噩噩,脑海里面全是幼年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她和母亲在一起进进出出,有时候还会跟着父亲一起去赶集,年幼时候的美好回忆在这个时候统统从最深处翻涌而出,她几乎都已经忘记的往事一一浮现。 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 是因为过得不好吗? 可……家里面卢荷已经成亲,家里面又有多少需要操心需要劳累的事情? 明明已经到了要享福的时候了,不是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刘氏说的是真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那样笃定刘氏说的是假话? 一路苦苦思寻,她终于回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 门口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门上那个醒目的疤痕都还在;院子没有变,和之前一模一样;门楣之上没有缠着黑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卢小莲愣愣地看着,并没有上前去——仿佛是并没有勇气一样。 而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刘氏带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从里面出来,嘴里还嘟哝着什么。一抬头看到卢小莲,刘氏一愣,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很快挺直了腰板。 “原来是姑奶奶回来了。”刘氏上下打量了卢小莲一番,然后才用这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然后看向了面前的小丫头,又道,“你进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姑奶奶回来了,问他们要不要请姑奶奶进去。” 卢小莲嘴唇哆嗦了两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小丫头一溜烟跑回门里去了。 刘氏掐着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道:“姑奶奶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当初老太爷和老太太没的时候,姑奶奶连封信也不知道送回来,可谓是不孝之极了。” 卢小莲有些茫然,她压根儿不想去理会刘氏话语中这些讽刺意味,只问:“我爹娘是什么时候没的?” 刘氏眼珠子转了转,道:“姑奶奶这样的不孝之女,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卢小莲看着刘氏,忽然只觉得蹊跷,她上前了一步,目光中多了几分狠戾,道:“我问你话,你若不说,当日在京城我怎么整治你,在潞城也一样可以!” 刘氏听着这话,目光便胡乱飞了起来,支支吾吾好久才道:“姑奶奶是外嫁之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卢小莲已经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于是上前了两步,一把推开了刘氏,就往卢家里面去了——这样推三阻四,又说这样讽刺的话语,如果其中没个蹊跷,那便是真的稀奇了。 刘氏一怔,急忙要上前去阻拦,却没想到这时候卢小莲简直力大无穷,一下子就把她推到了旁边去。 . 进到了卢家里面,卢小莲忽然发现家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卢家比之前要豪华精致,几乎是亭台楼阁俱全,只是在外头看着,还是那样破旧的样子。 她心中正是疑惑的时候,便看到卢荷匆匆忙忙从里面出来,她站定,看向了面上神色慌乱的卢荷,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来,然后虚张声势地俯视着她,道:“你回来做什么?” 卢小莲沉默了一瞬,扫了一眼这陌生的卢家,道:“回来看看,爹娘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你气死的。”卢荷连哽都不打地说道,“你不孝不悌,气死了爹娘,还想回来气死我吗?” 卢小莲看着他,再一次问道:“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卢荷没想到她压根儿不理会他说的那些,甚至也没有被激怒的迹象,身上的气焰微妙地消散了一些,说话都带了几分磕巴,道:“你已经不是卢家人了,问这么多没用!” “我不是卢家人,那你在外头还要说我不孝不悌?”卢小莲嗤笑了一声,“我的确不是卢家人,你十两银子就把我卖给了一个废人,然后又让人跑去我那里打秋风,这算来算去,我究竟算个什么?算是你的摇钱树?卢荷,你今天就给我说明白了,爹娘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你说不明白,我便去报官,官府总要为我伸张正义,总要为我查个明白!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卢荷张了张嘴巴,完全没想到卢小莲竟然还能咄咄逼人地这样问一长串,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应该如何回击,冯氏从里面出来了。 花枝招展的冯氏穿金戴银,丝毫看不出是在为人守孝的样子,她看到了卢小莲,眼睛甚至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便掐着嗓子尖叫道:“姑奶奶回来做什么?不孝女连父母的丧事都不出现,这会儿回来,难不成是为了爹娘那微薄的银钱么?” 卢荷一听这话,迅速接了话茬,气焰再次嚣张了起来,道:“上回听刘氏说你已经被金家赶出来,这会儿卢家也是不会收留你的,爹娘更加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东西!” 卢小莲听着这话,觉得好笑极了,她简直有些不明白卢荷和冯氏在想什么,甚至她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以卢荷和冯氏这样掉进了钱眼的模样,父母亲是不是被他们为了钱给逼死的?如果是这样,他们算不算是杀人犯,她能不能去官府告个输赢,给父母亲讨个公道? 冯氏接着道:“姑奶奶既然做了不孝女,那便不要再回到潞城丢人现眼了,省得连累我们也被人指指点点,这日子呀,还是得有点脸皮才能过下去呢!如姑奶奶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自然是不懂这些了。” 卢荷在旁边附和道:“小莲,你我好歹兄妹一场,这次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请你出去吧!” 卢小莲看了看卢荷,又看了看冯氏,冷笑了一声,问道:“你们究竟要不要告诉我,父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77章 贪得无厌 卢荷有些心虚。 他看了看卢小莲,又看了看身边的冯氏,然后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南边绸缎裁剪考究的衣服袖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只道:“你一个出嫁女,回来便已经是大逆不道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卢小莲冷漠道:“我是出嫁女,于是就要到处宣扬我的不孝?我是出嫁女,那为什么之前还要跑去京城找我要这些那些?” “女儿补贴家里,难道不是应该的?”冯氏口齿伶俐地接了话,她把卢荷拉到了自己身后去,站到了卢小莲的面前,“你种种不孝,难不成还不许人说?若不是你不给家里贴补,父亲母亲怎么会去世?这会儿你倒是敢跑来说三道四了,家里面有困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卢小莲几乎是大笑了起来,道:“家里有困难?我瞧着倒是不像,这家里比之前要奢侈多少倍,难不成我有眼睛还看不到?恐怕是你们亏待了父母亲,又想遮丑,才把我拿出来当做挡箭牌吧!我的确是出嫁女,不该管家里面的事情,但今时今日我便不管那么多了,索性我的名声也不好听,那便要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为什么父母亲突然没了!” 说完,她深深看了卢荷一眼,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往外走去。 卢荷一愣,急忙把挡在身前的冯氏扯到旁边去,三步两步追了过去,拉住了卢小莲的胳膊,口中道:“小莲……小莲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先休息些时日吧!” 卢小莲甩开了卢荷的手,嘲讽道:“一个出嫁女,有什么资格在娘家带着呢?哦我大概也不能算是出嫁女,我是你卖出去的嘛,算什么出嫁?”说完,她也不去管卢荷的脸色有多难看,大步出了卢家的大门,头也不回。 卢荷纠结地搓了搓手,回头看向了冯氏,道:“这事情……这事情不会被小莲给闹出来吧?” “怕什么?谁还会信她了?”冯氏翻了个白眼,“卢家现在你当家,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谁还能把爹娘从土里面挖出来说真话?” 卢荷来回踱着步子,仿佛有些不安。、 . 出了卢家,卢小莲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她朝着府衙的方向走了一段,却又不知这会儿去了府衙能做什么,难道是要告状?告状家里面父母枉死?可她什么都没有,全凭猜测,谁会信? 正是纠结的时候,宋小果出现在了街角,她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看着卢小莲,最后冲着她招了招手。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么?”宋小果问道。 卢小莲摇头,道:“还不曾,是想着去客栈住一晚上。” “不如去我家。”宋小果说道,“正好我男人也不在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卢小莲看着宋小果,正犹豫的时候,却看到她对她打了个熟悉的手势——那是从前时候她们有悄悄话要说的时候才会做出的暗示。 “好,那……那真是麻烦你了。”卢小莲说道。 “这有什么?”宋小果笑了起来,“反正我们这么久没见,也很应该秉烛夜谈——那个词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是,的确是的。”卢小莲真心实意地笑了一笑。 . 去到了宋小果家里面,果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婆婆去乡下了,不想跟着我们住。”宋小果一边去炉灶上烧水,口中一边说道,“我男人在县衙里面找了个活儿,这几日跟着官差去村子里面去,大概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吧……小莲,我还以为你……你去京城以后就不会回来了……你过得还好吗?” 卢小莲跟着她在简陋的厨房里面站了一会儿,忽然是觉得有些陌生——自从去了金家之后,她便再也不曾接触过这些,甚至连厨房也不曾踏足过几次了。 “上回听你哥哥嫂子说你在京城穿金戴银,还说你不顾家里……今天看,却觉得并不是。”宋小果轻轻地说着,“我见到你的时候,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了,我觉得……我忽然觉得我们都不是同一种人,也不能算是好朋友了……” 卢小莲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宋小果往炉灶里面添了柴火,回头看向了卢小莲,又道:“小莲,这次你准备在潞城留多久?” 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也不知道……大概……大概并不会留很久吧。”说着这话,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宋小果,只对上了一双沉默的沉静的双眸,和从前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小果道:“其实京城就挺好,我还想着将来能和我男人一起去京城呢!” “是……的确如此。”卢小莲点了头。 “所以……你这次回来?”宋小果勉强笑了笑,“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吗?是不是你父母亲还有东西留给你,所以回来处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果果,你……你知道我父母亲是为什么去世了吗?” “听说……我听说是因为病了。”宋小果迟疑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她看向了卢小莲,“你哥哥嫂子说是因为你不肯给家里银钱,所以他们才病了无药可医。” 卢小莲张了张嘴巴,一脸错愕。 宋小果又道:“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卢小莲闷闷地点了头,道:“可是如果家里没钱,为什么我这次回去,家里都大变样了……” 宋小果有些惊讶,道:“那怎可能?路过你家的时候,你家不还是那么破破烂烂的么?” 卢小莲道:“进去便不一样了。” 宋小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 两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只听得柴火在炉灶中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烧水的滋滋声。 . 宋小果忽然道:“如果……如果其中有蹊跷的话……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当时给你爹娘看病的大夫。” “城东的刘大夫?”卢小莲问。 宋小果点了头:“也只能是他,如今潞城就这么一个大夫了,之前北边的老大夫去年冬天没熬过去,已经去世了。” 卢小莲听着这些,觉得有些陌生,最后也只点了头。 . 炉灶上的水开了,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还从壶嘴吐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气。 宋小果回身从橱柜里面找出了些茶叶末子放进了杯子里面,然后把开水倒入杯中,递给了卢小莲一杯,道:“也不是什么好茶叶,不过……不过也算是能喝吧?” 卢小莲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缓缓地吹了吹那茶叶沫。 “天色也不早,还是先休息吧!”见她接过杯子也没有什么嫌弃的模样,宋小果终于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笑容,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卢小莲点了头,只抿了一小口茶水,然后沉默地咽了下去。 . 晚上时候,两人躺在床上,说起了分别之后两人各自的生活。 宋小果的话仍然很多,仍然会说起了许许多多当初她们都感兴趣的事情,说着潞城里面曾经的小伙伴们都在做什么,说着当初见过的那些铺子还在不在,说着家长里短。 卢小莲在旁边附和着听着,一边听一边只觉得自己与宋小果大约除了这好朋友的简薄关系之外,其他的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宋小果忽然道:“小莲,你听我说这些,会不会觉得很无趣很无聊?”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我听着呢,虽然有些陌生,但……但也会觉得,是在听你说你的故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起过了。”宋小果道,“有些话,并不是谁都可以倾诉的,比如我刚才说的那些。” 卢小莲点了头。 “我也想知道你的故事。”宋小果又道,“我想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去京城,是不是也能过得很好?京城是不是比潞城好很多很多?听说京城的人大多都有钱,我这么一手绣活,能不能在京城卖出好价钱?” “京城当然会比潞城繁华。”卢小莲诚恳地说道,“只是京都居大不易,过日子也并非那么容易,但也并不是难于上天。” 宋小果哼哧哼哧地笑起来,道:“那将来我一定要去了,我不想留在潞城,我想去一个繁华的地方过我的下半辈子——当然了,这大概算背井离乡?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乡我生长在这里,但是……我觉得这里并不好。” “你一个人也没法离开。”卢小莲沉默了好久之后才笑着说道,“那你得说服你的丈夫才行了。” “他都听我的。”宋小果骄傲地说,“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我和他也过得磕磕绊绊,但后来反正也慢慢日子过得好起来了。” 卢小莲无声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是为她幼年的好朋友感到开心的。 宋小果问道:“小莲,你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呢?” 卢小莲道:“如今孤身一人,大约应该算是好吧?” . 第78章 难以置信 宋小果有些吃惊,问道:“可……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不是很辛苦吗?”她倒是没有去问为什么卢小莲如今是一个人,“你说京城生活那样艰难,若是你一个人……你哥哥和嫂子怎么还有脸去找你要银钱?” “大约是我运气好,总能碰到好人相助了。”卢小莲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松快了许多,“所以虽然是一个人,但也并没有那么辛苦。” “真希望将来我去京城的时候也能遇到贵人相助。”宋小果说道,“那样就不用害怕开开心心跑去京城,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家了。” 卢小莲闷闷道:“我可以帮你呀!” 宋小果哈哈一笑,道:“等我走投无路了再找你,我好手好脚的,还有个男人可以依靠,怎么能麻烦你一个弱女子?” “哪里能这么比……”卢小莲反驳,“这么说,倒是让我们显得很生疏了。” 宋小果嬉笑道:“要是你也有个男人,也是夫妻相互扶持,我就去投靠你,我才不会心疼你呢!但你又不是,要是我拖家带口去找你,那多不地道呀!” 卢小莲听着这话,反而不知道怎么继续反驳了,于是只哼了一声,伸手去挠她的痒痒,惹得宋小果哈哈大笑起来,躲闪不迭。 . 嬉闹了一阵,宋小果忽然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想今后在潞城过活了么?” 卢小莲道:“倒也不是,说起来也只不过是偶然回来——之前,之前都没想过要回来。” “要是我是你才不会回来。”宋小果皱了皱鼻子,“亲哥十两银子就卖妹妹的事情,多大的笑话啊!要是我,那就老死不相往来!之前你爹娘事情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定这样主意了呢!” 卢小莲沉默了一瞬,道:“也不知怎么说,只是……只是如果爹娘还在,大约也能算个亲戚吧……” “你就是心软。”宋小果哼道,“当时你哥用十两银子卖妹妹的时候,你就应该豁出去狠狠和你哥撕扯一番,让他知道你的厉害。” 卢小莲道:“就算我想,那时候我爹娘也不许的。毕竟卢荷……是传宗接代的。” “你招赘一个,照样传宗接代。”宋小果道,“这年头不就是生个儿子么,你难道还生不出来?” 卢小莲听着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你可没有这么泼辣——那会儿你悄悄和我说喜欢谁的时候,才不是这样子呢!”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啦!”宋小果挑着眉头笑,“都过去这么久,自然不一样了。再说,传宗接代不就是这么回事?就算放到京城去,也不过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多大点事呀?” 卢小莲听着这样豁达话语,倒是也觉得十分放松,于是道:“按照你这么说,若是想攀高枝嫁豪门,那就是怀个儿子的事了?” 宋小果却摇头,大笑道:“你说怀就怀?你要攀的那高枝乐不乐意让你睡还是一回事呢!” 卢小莲噗哧笑出声来,道:“这话说得精妙。” 宋小果翻了个身,道:“明天我陪你去找刘大夫,要我说,反正你爹娘也没给你留什么东西,你亲哥给你泼了一身脏水,若是查不出个什么来,还是早些回京城好。虽说流言蜚语也没什么,但终究是人言可畏呀!” 卢小莲听着她的话,心生感动,认真地点了头。 . 第二天一早,宋小果便带着卢小莲往城东去找那位刘大夫了。 刘大夫见他们来,又是问卢家的事情,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神情,纠结了许久之后,才道:“这事情我却不好说,若你们执意想知道,不如去问问柯员外家里的老太爷病好了没有。” 卢小莲一脸疑惑,问道:“这又与柯家有什么关系?” 刘大夫欲言又止,最后只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宋小果皱了眉头,道:“刘大夫,做大夫是治病救人的,这分明有隐情你却避而不谈……难不成是你治死人了?” “胡说!才没有这回事!”刘大夫急忙反驳道,“这事情原本也不是我做的,我拿了人家的封口钱,自然要闭口不谈。若不是卢娘子来了,问的又是她父母的事情,我连这一点口风都不会透露!” 宋小果还想说什么,却被卢小莲拦了下来。 “既然如此,便不为难刘大夫了。”卢小莲这样说道,“既然是柯员外家里的事情,我便上门问一问好了,既然是用封口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多不过是用钱买命。” “这可说不准!”宋小果急忙道,“要是是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呢?”一边说着,她重新瞪向了刘大夫,语气尖利了起来,“你若不说,我这会儿就出去说你治死人,看今后还有没有人来找你看病!” 刘大夫苦笑了一声,道:“看病事小,这事情极不光彩,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卢小莲道:“罢了,既然难以启齿又拿了封口银,不说便不说了。”这么说着,她便拉着宋小果往外走。 宋小果还有些不甘心,但又敌不过卢小莲的力气,最后被拽到了医馆外头,又频频回头,仿佛想进去抓着那刘大夫问个明白。 卢小莲道:“他既然不想说,那便不问了,直接去柯家好了。” 宋小果道:“柯家怎么会理会我们这些小人物?” 卢小莲抿嘴一笑,道:“这怕什么,你只跟着我便是了。” 宋小果将信将疑,还是跟着卢小莲一直往柯家去了。 . 往柯家的路上,宋小果几次想重新折回去问刘大夫,在她看来,柯家不好惹,甚至可能他们到了柯家门口,连门都进不了。 但没想到的是,到了柯家门口,卢小莲从袖子里面取了个名帖让人递进去,然后柯家就恭恭敬敬地出来人,把她们给迎进去了。 “没想到是闻大人的义女来了,有失远迎。”高高大大的柯员外客客气气地说着。 卢小莲点了头,只带着宋小果往里面走。 柯员外犹然笑道:“那年闻大人在潞城的时候,我还见过大人一面,不知闻大人现在可还好?” “官场沉浮罢了。”卢小莲只应了一声,便进到正堂当中。 柯员外附和着笑道:“我等小民,想去沉浮一二,都无从下水。”顿了顿,他让人上了茶,又客气地问道,“不知卢娘子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若是有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吩咐便是了。” 卢小莲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姓卢,这潞城有个卢家,想来柯员外也知道了。” 柯员外顿了顿,有些意外:“卢娘子是卢家人?” 卢小莲道:“否则呢?” 柯员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这……这我竟不知道了……” “不知道也无妨,我与卢荷之间也已经没有关系了。”卢小莲看着他,慢慢地说着,“今日过来,我是想问一问我父亲母亲的死因,是不是与柯员外家里有关?” 柯员外顿时面色如土了,好半天才道:“这事情……也不是我想的……是卢荷送上门来的。” 卢小莲挑了眉,道:“愿闻其详。” 柯员外嚅嗫了一会儿,然后才一五一十把事情给说了。 . 初春的时候柯员外的父亲重病了,到城外庙里去烧香拜佛,便听那游方大师说柯员外父亲的病得有个同龄老人去舍生才能好得了。 这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柯员外权当是笑话听,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但柯员外的母亲却深信不疑,便悄悄瞒着柯员外让人去外面寻个落魄流浪的老人,舍了银子又许诺好好安葬。 要找这么个同龄的又落魄的老人并不容易,就在柯家老太太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卢荷自己把自己亲爹给送上来了。 . “我母亲给了好大一笔钱。”柯员外一边说着手一边抖着,“后来你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们家也出钱让城东的刘大夫去看了,只是没能看好……后来又给了你们家一大笔钱,还给了刘大夫封口费,这事情着实不光彩,虽然我父亲病好了……但这事情……若不是你今日过来问起,我也不知要如何倾诉——我根本也没想到我母亲会真的这么去做。” 卢小莲静默了许久,问道:“卢荷是自愿的?” 柯员外连连点头,道:“这事情,就算是我母亲当初深信不疑,也不会贸然去……去要一个人的命吧?还……还不至于到这样冷血无情的地步……” “这还不算冷血无情?”宋小果在旁边嘲讽道,“柯家老太爷的命大概比皇帝老爷还要金贵了,从未听说皇帝老爷病了要让黎民百姓去死的!” 柯员外忙道:“这事情……我原是不知的……卢娘子……还请您看在后面我也补偿了卢家许多的份上……便不要计较了吧……” 卢小莲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嗡嗡,几乎有些无法接受,竟然……竟然卢荷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 第79章 鸡飞狗跳 柯员外客客气气地抹着汗把卢小莲和宋小果送了出去,远远目送她们消失在了街角,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了身回去。 柯老太太这时候才从屋子里面出来,问道:“那是什么人?你对那女人倒是比对县太爷还要恭敬几分。” 柯员外有些惶惶不安,道:“那是京中丞相的义女,可不就是比县太爷还要威风?真是没想到,竟然……竟然卢家还有这么个女儿,当初真不该由着娘亲你胡来了。” 柯老太太这会儿才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好半晌才道:“那该怎么是好?” 柯员外长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便只希望这位卢娘子没心思和我们家计较,按说这事情也不是我们家强迫的,后来我们也给了银钱好生安置了……” 柯老太太点了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 走在路上,宋小果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小莲……你这会有什么打算吗?” 卢小莲一径沉默着,过了好半晌才道:“舍身……就是让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去死——用舍身蒙骗鬼卒,以为勾走的就是应该死的那个人。” 宋小果道:“这都是胡说八道的,要是鬼卒这么眼瞎,这世上枉死多少人哪!” 卢小莲苦笑了一声,道:“可不是?这世上有多少人都枉死了……” 宋小果被噎了一会,好半天才道:“反正这事情……说到底还是你哥哥……若不是他鬼迷心窍又钻进钱眼里,哪里会想到用这个法子赚钱?” 卢小莲闷不做声地走着,走过了一个路口才道:“就算报官,这事情……这事情也大约不好解决吧?” “如果柯员外愿意来作证的话,也不难。”宋小果认真地说道,“毕竟是一条人命。” 卢小莲长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就那么毫不挣扎地听儿子的话,然后去死了吗?” 宋小果也不知要怎么接话了,于是只跟在卢小莲身侧慢慢走着。 . 此刻卢小莲只觉得十分荒唐,心中的愤怒过后,剩下的全是无力了。 她只觉得,自己早就该明白的——当初自己被卢荷偷偷卖了的时候,父母知道真相也没有太多斥责卢荷,后来也是劝着她安心嫁到了金家,父母对卢荷这个传宗接代的儿子的喜爱,大约已经盖过了一切。 所以才会有卢荷第二次为了钱,就想要父母的命吧! 那个时候,卢父卢母有过挣扎吗? 有过拒绝吗? 或者只是简单地表示了同意,然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死?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外人——不,的确只是一个外人,在得知了真相的时候,心中除了无力和愤怒之外,竟然没有太多的别的想法了。 . “实在不行,找个人把卢荷打一顿出气好了。”宋小果在旁边建议道,“或者让他把柯家的银子都吐出来,也不能让他好过。”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这骄阳烈烈,晒得人有些头晕。 “反正如果想折腾他,有一百种法子,多得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呢!”宋小果继续说道,“只是小莲,你是想怎么做呢?是想放过他,还是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是走官场的路子,还是私下来呢?” 卢小莲揉了揉眉心,道:“我要想一想……果果,我觉得我现在心乱得很。” . 卢小莲在潞城心乱如麻的时候,京城的崔洋艰难地从朝晖公主府上偷偷跑了出来,他也不敢回家去,卢家现在没人,他思来想去,便跑去了蓬莱阁。 瑶瑶中午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说崔洋来了,便好脾气地迎了他进来,等看到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四公子这是怎么了?遇着坏人了?”瑶瑶用指尖捏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要不要去报官呀?” 崔洋瘫软在了榻上,道:“先拿水进来,还有衣服……我换身衣服,晚上时候就走。” 瑶瑶应了一声,亲自出去传了热水,然后又问过崔洋之后,才避出去让崔洋自己在里间洗漱了。 隔着那珠帘,瑶瑶问道:“要不要奴家派人去四公子家里说一声,就说公子您在我这里呀?”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了崔洋的声音。他道:“先不用,晚上我便走了。” “四公子是惹到什么麻烦了吗?”瑶瑶好奇地问,“要是有什么奴家可以帮忙的地方,四公子但说无妨呀!” “暂时……还不用。”崔洋顿了顿才说道,“这事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瑶瑶想了想,道:“那奴家还是给四公子去传些饭食来,先吃饱了再说吧!” 这次崔洋在里面压根儿没吭声,瑶瑶也没在意,便施施然起了身,到外面去让小丫头传了清淡的饭食来。 洗漱之后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崔洋坐在桌子前面闷头吃饭。 瑶瑶道:“四公子好久没来,上回来给奴家捧场的时候那都多久之前啦?四公子是不是把奴家忘了?” 喝了一口大口荷香露,崔洋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想着要成家立业呢,哪里有时间还跑到这花花世界来风流了?” “那四公子这会儿怎么来了?不要成家立业了?”瑶瑶用团扇掩嘴轻笑。 崔洋直摆手,道:“成家立业的奋斗途中遇到了一个刁蛮不讲理还做事不讲规矩的公主,若不是跑得快,这会儿恐怕……” 瑶瑶睁大了眼睛,显然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位朝晖公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洋,一双美目中流转这怜惜惋惜痛惜等各种角度的遗憾,好半晌才道:“朝晖公主别的不说,长得好看呀,这么算来,四公子也不算吃亏……又是公主,又是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得。” 崔洋吃了一大口饭,愤愤道:“要真是好事,上回那个进士怎么就跑到交州去都不回来了?” “那也不一样呀,那进士人家苦读十年书才考取功名,眼看着就是要大施拳脚飞黄腾达了,肯定不乐意去当个闲闲无事的驸马呀!”瑶瑶非常感同身受地说道,“四公子你又不一样,你原本就是无所事事闲得慌,又没什么正经差事,当个驸马恰好呀!” 崔洋翻了个白眼,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干嘛要去当驸马?” 瑶瑶摇了摇扇子,眼睛都笑弯了起来,道:“那四公子犹豫什么?早早儿娶妻了,说不定这回都不会遇到这么个来自公主的爱慕了。” 崔洋直摆手,道:“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我母亲,好不容易才把双方关系都说通了,谁知道会突然来了这么件事情?”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吵闹,瑶瑶蹙眉,道:“这大中午的难道还有人来?” 崔洋忽地觉得心一惊,感觉有些不妙,于是扔下了筷子,问道:“我记得从你这院子可以直接出去的?” 瑶瑶睁大了眼睛:“来抓你的?哎哟喂,那公主……这公主可真是……四公子,你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就是后院,翻个墙出去就是西市的女儿红酒坊后面了,奴家为你挡一下吧!” 崔洋也不含糊,草草点了个头,便翻窗户出去,一溜烟跑走了。 瑶瑶理了理衣衫,握紧了手中的团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拿起了筷子装作吃饭,然后便听着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然后门砰地一声就被踹开了。 惊慌地跳起来,瑶瑶尖叫了一声扔了筷子又带歪了桌子,顿时噼里啪啦一阵碗筷碟子都摔了一地,她闭着眼睛大叫:“是什么人!!!” “大胆!!公主来了!还不快行礼!!”侍从大声喝道。 美艳逼人的朝晖公主冷眼看着她,冷声问道:“崔洋呢?” 瑶瑶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眼,小心翼翼地对上了朝晖公主身后的老鸨的眼神,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礼,结结巴巴道:“不知……不知道……” “方才不是说,崔四公子来你房里了么?”朝晖公主挑眉。 “然后洗漱之后就走了……”瑶瑶哆哆嗦嗦的样子仿佛是被吓破胆子了。 “这饭菜?”朝晖公主并不相信瑶瑶的说辞了。 瑶瑶颤声道:“奴家……奴家肚子饿了……” 朝晖公主一挥手,便让人进去瑶瑶的房间中搜查。 房间不大,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不一会儿就被搜查干净,的确没有崔洋的影子。 朝晖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瑶瑶,道:“你一个烟花女子,就不要想着攀龙附凤了,崔四公子不是你能攀附的人,知道吗?” 瑶瑶低着头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听着朝晖公主转身离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瑶瑶松了口气起了身,然后便看到老鸨一脸菜色转回来,道:“还好你机智,要是让那公主抓到了崔四公子,我们这蓬莱阁也别想开了……” “公主跑到勾栏院来,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瑶瑶摆了摆手,“赶明儿妈妈和我一起去街上听笑话去。” 老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吩咐了人过去帮着瑶瑶收拾房间了。 第80章 正面冲突 在酒坊后面猫了一会儿,躲在酒坛后面看着朝晖公主浩浩荡荡地带着人走远了,崔洋才松了口气,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形象是顾不上了,便开始纠结这会儿要怎么躲过这位刁蛮公主的眼线,是先回家去,还是找个人帮忙逃出京城躲个一年半载。 一只白肚皮黄花狸猫喵呜了一声从屋顶上跳下来,灵巧地站在了酒坛上面,从上往下俯视着他,它耸了耸鼻子,又抖了抖耳朵,仿佛是被他身上残留的饭菜香给吸引了。 崔洋拉着衣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又冲着那黄花狸猫伸了手,学着猫“喵”了一声:“你从哪里来?” 大约这只猫原就是家猫,竟然也不怎么怕他,便乐颠颠地从酒坛上面跳下来,用脑袋蹭了蹭崔洋的手心,发出的爱娇的喵呜喵呜的声音。 崔洋摸了摸这黄花狸猫油光水滑的毛皮,捏了捏它沉甸甸的肥肚子,只摸得这猫翻了个身,直接把白花肚皮露出来,仿佛在一心求抚摸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了,那人道:“阿洋你怎么在这里?家里找你好久了!” 崔洋闻声望去,只见那酒坊的二楼伸出了一个人头,正是他三哥崔海了!他心头一喜,抱着猫就起了身,又不敢大声说话怕人发现,于是只压着声音道:“三哥你怎么在这里,快带我回家去!” 崔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先应了一声,然后关上窗户蹬蹬下楼,便绕到酒坊后面来了。 “你去蓬莱阁了?”崔海看了一眼蓬莱阁的后院,又看了看他身上那明显花哨得有些太张扬的衣服,“哪来的猫?” “一言难尽……这猫不知道哪来的。”崔洋憋着一肚子话,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先回家。”崔海倒是也没多问,“把猫放下,这一看就是别人家养的,你给抱走了人家还要到处找。” 崔洋点了头,顺手把猫放在了酒坛上,便跟在了崔海身后往马车走去了。 “刚才是推窗户透气,谁知道一伸头就看到你坐在那儿抱着猫撸毛。”上了马车之后崔海这么说道,“这几天你去哪里了?那天不是说要去朝晖公主府上把卢娘子给解救出来?可卢娘子后来说是已经被放了,你又没了音讯,父亲和母亲都快要急死了。” 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崔洋长长松了口气,道:“被公主下了药,差点节操不保,还好我自己跑出来了。”顿了顿,他看向崔海,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小莲已经从公主府出来了?那现在怎么样?” 崔海被他的前面半句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压根儿就没听到后面那个问句了。他上上下下把崔洋打量了一番,恨不得把他拎起来看看是不是还完整了,好半晌才道:“所以……你和那公主没出什么事吧?比如被她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崔洋露出了一个有些崩溃的神情,道:“她能怎么上我……我才是男人啊……” “但你刚才说……”崔海也有些崩溃,“那天你就应该直接像当初那个进士那样,有多远跑多远,根本不该留在京城……这都是什么破烂事情啊!” 崔洋也不想接着话茬继续说下去,于是把话绕到了卢小莲身上,他问道:“那你知道小莲现在怎么样了吗?她还好吗?没有被欺负吧?” 崔海想了想,道:“这倒是不清楚了,闻妹妹也在让人去找卢娘子呢,据说那刁蛮公主直接把卢娘子给扔在京城外面了,为此闻妹妹还跑到七王府去了一趟,七王还因为这事情和七王妃一起去公主府上斥责了公主……总之一团乱就对了——不过如果你也在公主府……怎么没能找到机会跑出来?” “一进去给你灌一碗蒙汗药,看你有没有力气跑。”崔洋翻了个白眼,“先回家去把这事情与父亲母亲说一声,到时候该去宫里面抗旨拒婚告御状还是一跑八百里离京保平安,且听一听父母亲的说法吧!” 崔海点了点头,好半晌才道:“我觉得倒不如就进宫告状得了,跑总不是个办法的。你还想着要和卢娘子在一起呢,若是你跑了,卢娘子该怎么办?” 崔洋有气无力道:“只能先解决了这公主,才能去找小莲,否则要是小莲又被牵连了怎么办?” 崔海长叹了一声,道:“你这也算是个另类的桃花运了。” “桃花劫吧……”崔洋恹恹地打了个呵欠,“三哥我得眯一会儿,这几天下来都没能好好睡一下,真的要被折腾死了。” 崔海有些茫然无措,于是只点了头,道:“你睡着,一会儿到家了我喊你就是了。” 马车一路回了崔家,刚到门口就撞上了朝晖公主的仪仗,等到崔海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公主仪仗跟前,躲无可躲了。 推醒了崔洋,崔海指了指外面:“公主到咱家来了。” 崔洋顿时惊醒过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有些头皮发麻:“这得怎么办?正面上去和公主唇枪舌战?” “公主是君。”崔海把车帘给放下来,“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大大方方地进去,一切看我的。” “你有法子?”崔洋有些犹豫。 崔海嗤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公主,咱们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你得记住了,什么都不能说,就算那刁蛮公主说你被她上过了,你也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好像就是在外面看了两天荷花回家准备画画了。” 崔洋先点了头,又有些拿不准崔海这谜一样的心境是从何而来了,但事到如今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只能先听他的安排。 兄弟俩下了马车堂堂正正地进了崔府,然后便看到那朝晖公主正在与崔夫人胡搅蛮缠。 崔夫人显然是有些吃不消这样没脸没皮的作风,又碍于君臣之别,并不好口出恶言。 一转身看到崔海和崔洋回来了,崔夫人便打断了朝晖公主的喋喋不休,直截了当道:“正好,我那不孝之子已经回来了,我是不信公主方才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那不孝子虽然风流一些,但绝对不是会轻薄女人的登徒子,再说他已经三番两次与我说过已经有了一生认定之人,当然也不会去招惹公主你了。” 朝晖公主也转头看向了崔洋和崔海,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美艳笑容来,道:“那便让阿洋来说说,这几日在公主府是如何光景吧!” 崔洋想开口辩驳,却被崔海用眼神给瞪了回去。 “京城人皆知公主殿下是嫁不出去了,这会儿想赖着我们四郎就可劲儿泼脏水,这嘴脸实在难看。”崔海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公主殿下须得知道,咱们家宁可四郎去把那蓬莱阁的瑶瑶赎身娶进来,也不会娶公主你这样一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恶婆娘的。” “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朝晖公主勃然大怒,她简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她面前敢这样说话。 崔海半点也不怕她,甚至是有意在激怒她了,他道:“我在说什么,公主难道听不懂吗?在宫里面学了这么多年的礼仪规矩诗书礼乐,公主竟然是一个大字不识连话都听不懂的傻子吗?那难怪会做出强抢男人的事情,那也难怪嫁不出去了!” 崔夫人错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儿子,又看了看在旁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崔洋,心中也有了计较。 崔海又道:“公主还是别把自己太当做是一回事了,你虽然是圣上的女儿,但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呢?就算是公主你引以为豪的美貌,就不说和那些德才兼备的女人相比了,就算是蓬莱阁的女孩儿们,哪个不比公主你好看呢?” 朝晖公主气得发抖,她指着崔海的鼻子,手指都在发抖,她厉声喝道:“你胆敢说这样的话,我这就进宫去让父皇下旨,削你为平民!” 崔海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便请公主快些进宫吧!我在这里等着圣上的旨意了。” 这大概是朝晖公主头一次遇到和她一样不讲道理也胡搅蛮缠的人,她顾不上崔洋,一跺脚便出了崔府,直接往宫里面去了。 这边崔夫人也让人收拾了东西往宫里递牌子,又和崔相合计了一番,这边是她进宫去和皇后哭诉,那边就是崔相带着崔海崔洋两人进宫去和圣上告状了。 崔洋跟在崔相身后往宫里面去,赞许地看了一眼崔海,道:“三哥,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嘴皮子可真溜。” “胡搅蛮缠嘛!谁都会的。”崔海哈哈笑了两声,“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正面和一个公主吵架呀!” “闭嘴吧你们,一会儿进宫去,只准哭,知道吗?”崔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第81章 花开两朵 圣上大约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宰相带着儿子跑到自己跟前来哭诉的。 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崔相,又看了看跟在后面默默垂泪的崔洋和崔海,圣上罕见地觉得有些头疼,他问过了原因,便只好道:“爱卿放心,这事情朕定当会给一个交代,从来都没有公主仗势欺人的事情,这婚姻大事,也不是朝晖自己随便说说就足够了的。” 有了这么一句话,崔相便收了眼泪,低头谢恩。 圣上看了一眼崔洋,想着他在画画上的才华,又想着自己那糟心女儿,便又道:“崔小郎也是一表人才,若有看中的女儿家,不如与朕说一说,到时候由朕来给崔小郎指婚吧!” 这样的恩典并非人人都能有了,崔洋心头一喜,只磕了头道谢。 圣上头疼地让人送了他们父子三人出去,还没多久,便见皇后宫中的人前来请他过去。他大略一问,竟然还是朝晖公主的事情。 “难不成朝晖还跑去顶撞皇后了?”圣上颇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宫人忙道:“是朝晖公主跑去辱骂了相爷夫人……相爷夫人在宫里面都要哭晕过去,请娘娘做主……” 圣上扶额长叹,道:“你且先回去,朕稍后便过去与皇后说这事情。” 那宫人应了一声便退下,而圣上想了想,先让人把朝晖公主和张贵妃叫到了殿中来。 . 张贵妃正听着朝晖公主哭诉崔海胡言乱语,心中也正是烦闷的时候,听闻圣上召见,便厉声让朝晖公主闭嘴,起身就往殿外走去了。 朝晖公主感觉十分委屈,但又不敢与张贵妃顶撞——上一回她把张贵妃气得晕过去,已经受到了教训,差点儿被禁足宫中,这次长了记性,便乖觉了许多。 到了圣上跟前,张贵妃先抢先哭了一通——她是想以退为进先装个可怜,让圣上心软的——但大约她也是没想到,今日在圣上跟前哭过的人太多了,还有那在皇后面前哭晕过去的崔夫人,此时此刻见到哭泣的张贵妃,圣上甚至没觉得多么心软,只觉得有些厌烦。 “做错了事情,难道还要先装可怜?”圣上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一眼张贵妃和朝晖公主,“朕是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把主意打到了朝廷重臣身上,从前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怎么今时今日,这样不识大体?” 张贵妃噎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在圣上严厉的目光下瑟缩着不敢开口了。 朝晖公主却并没有读懂圣上眼神中的意思,只是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她眼睛眨了两下,眼泪就开始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端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细声细气道:“父皇,这分明是儿臣……是儿臣吃亏受罪,为何还要怪儿臣与母妃呢……” “看来你是没觉得自己有错了。”圣上这一次没有被自己女儿这样的姿态而打动继而心软,语气中带着冷硬和不屑,“既然不知道错,那便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顿了顿,他看向了身边的内侍,道,“今日起朝晖公主在静宫中反省,不能踏出宫门一步,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去探视。” 朝晖公主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张贵妃,情不自禁问道:“静宫是个什么地方?” 张贵妃已经被这旨意砸得要晕过去,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女儿,只剩下了恨铁不成钢,她咬着牙道:“圈禁皇子皇孙的地方,你进去了,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朝晖公主顿时傻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就开始求饶。 然而此刻圣上已经是铁石心肠,根本不想理会自己这个糟心的女儿了。 . 这事情从宫中传到宫外的时候,大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边甚至还带着几分浅笑。 蓬莱阁中瑶瑶拿着扇子掩嘴直笑,向鸨母道:“妈妈你看,这不就是笑话来了?这公主在京城横行霸道这么久,这次可算是被处置了,喜闻乐见呀!” 鸨母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又要指责她,道:“你快些把这些话收起来,再怎么也是公主,不是我们这起子人能挂在嘴巴边上说的。” 瑶瑶哈哈点了头,道:“知道的知道的,不过是说给妈妈笑一笑了。” 鸨母心情也仿佛极好,转了身便下楼,嬉笑着去招呼客人了。 瑶瑶回身进了房间,便看到瘫在床上睡觉的崔洋,用扇子捅了捅他的腰,道:“四公子又不是来照顾生意的,快快起来,别耽误了奴家挣钱。” 崔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天还说要帮我,今儿怎么就换了个嘴脸?” 瑶瑶哼道:“四公子那天说已经找到了毕生真爱,还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真爱难道一天之内就消失了?快快起来,奴家今天约了个比四公子还要风流潇洒的公子,四公子在这里,太碍事了!” 崔洋从床上起来,道:“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收到刁难,没成想好心当成驴肝肺,罢了罢了我还是先走了。” 瑶瑶又用扇子捅了他一下,翻了个白眼,道:“四公子说来感谢,然后跑来就占了奴家的床呼呼大睡,这是哪门子感谢?” 崔洋哈哈笑了两声,也不多辩驳什么,便从后门走了。 . 出了蓬莱阁,崔洋想了想,便先去了一趟卢家,见到那仍然关着的大门,长长一叹。 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门打开了,崔洋一喜,正要打招呼,便只看到是脆脆从里面出来。 看到崔洋,脆脆也有几分惊喜,道:“四公子来了?四公子现在不用担心被……被公主那什么了吧?” 这话听得崔洋颇有些窘迫,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是的……你们娘子……有下落了吗?” 脆脆道:“濮阳大奶奶说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这会儿还没个下落,说是已经派人去了娘子的娘家潞城,大概过几天便有回应了吧!” 崔洋有些失落,道:“崔家也有人在找,还从公主府找了人来问,但都没能问出个结果来。” 脆脆道:“说不定再过两日……就有了。” 崔洋心事重重地点了头,亲自送了脆脆去闻氏的庄子上,然后转头就去找闻氏询问卢小莲的下落了。 . 见到崔洋,闻氏先笑了一通,道:“你这可算是从公主的魔爪下逃出来了,可有被那公主□□?贞操可有保住?” 崔洋窘得脸都红了,口中道:“闻姐姐快别这么说,说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闻氏道:“你不知道,那会儿可急死我了,一边是小莲下落不明,一边是你进了公主府就出不来,崔伯母那时候还安慰我说没事,说你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不一定是就在公主府里面……”顿了顿,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自嘲,“那会儿我觉得,事情这么多,我该怎么办呢?后来想了想,还是先找小莲吧!毕竟崔家不可能看着你不见了还无动于衷,但小莲就我一个姐姐,谁能在意她呢?” 崔洋讷讷道:“姐姐说的也是……所以……所以小莲现在下落有了么?” 闻氏道:“已经派人去了潞城,大约这一两日就有回应吧!” 崔洋道:“小莲会去潞城?” 闻氏道:“听那些人说把小莲放下来的地方,就两条路,一条是回京城来的,一条是往潞城去的,既然没能回到京城来,那必然就是往潞城去了吧!” 崔洋想了想,道:“那我明日也去潞城一趟,说不定就能把小莲给带回来了。” .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见闻氏,口中道:“奶奶,已经找到卢娘子了,正是在潞城呢!” 崔洋一喜,急忙问道:“那可有说卢娘子情形?卢娘子可还好?” 那人道:“据说卢娘子正和他兄长在县衙打官司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打官司?”崔洋和闻氏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极了。 再问下去,那人也说不清楚,于是崔洋先派人回去说了一声,然后便匆忙往潞城去了。 . 此时此刻,潞城县衙中,卢小莲和卢荷对簿公堂,告的就是卢荷故意谋害性命。 或许是因为柯员外惧怕闻家,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卢小莲说动了柯员外来作证,还上堂来说明了当日的情形,卢荷起先还想辩驳,但是人证物证一件件拿出来,他再也说不清楚,便开始嚎啕卢小莲不孝不悌不照顾娘家。 那县官看着卢小莲这样厉害,身后又有闻家,就连柯员外这样的人都愿意出来作证,当然不会去信卢荷那些胡言乱语,便要按照律例给判了。 冯氏在堂上听着卢荷要被处死,顿时就撒泼打滚起来,她可不管这堂上还有什么人,便指着卢小莲开始大骂,说她要逼死卢荷鲸吞卢家的家产。 卢小莲冷眼看着冯氏和卢荷,动都没动,只冷漠地看着。 . . . 第82章 撕逼(上) 冯氏十分泼辣,她既然敢在公堂上撒泼打滚,便早早就准备了后招。 她一边大声嚷嚷着卢小莲就是要鲸吞卢家的财产,一边又开始哭诉自己孤儿寡母的就是被人欺负,上头的县官老爷见着这么个撒泼打滚的女人,心里先就有些发憷——在潞城,冯家也算得上十分知名,这知名之处便是冯家的女人都十分会闹事,上一回有人不小心踩了冯家一点庄稼,就硬是从县里面一直往上告,就差告入京城,最后让那人赔了一大笔银子才罢休。 冯氏哭嚎道:“她已经嫁出去了,又算什么卢家人,凭什么回来说三道四,凭什么说公公婆婆就是卢荷害死的?公公婆婆当初病了那么久,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家里没钱看了,她都不乐意出钱,这时候就回来说公公婆婆死得蹊跷?若是这样说,那奴家也能说就是她害死了公公婆婆,见死不救,该出钱的时候不出钱。” 柯员外颇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他悄悄看了一眼卢小莲,感觉自己之前作证的证词此刻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冯氏继续哭道:“奴家自认为嫁入卢家之后战战兢兢,没有哪里亏待过公公婆婆,就连这位小姑子当初也是好生伺候,谁知道这位小姑子现在回来倒打一耙?还请大人做主,请还卢家一个公道。” 这边县官还没来得及应声,外头忽然有差役进来传道:“大人,卢氏的族长来了。” 县官皱了皱眉头,也让那族长先进来。 卢氏的族长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虽然卢家这一支与卢氏已经不怎么亲近了,但好歹是没有分宗的,故而也还能扯上些关系。 族长一进来,冯氏哭得更凶了,她抹着眼泪道:“族长爷爷来了正好来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公道,我们这一支如今就只有卢荷一个男人,现在小姑子还想要卢荷的命,这将来我们这一支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族长爷爷说句公道话吧!这样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凭什么回来说三道四?这样见着父母亲要死了都不肯拿钱来解救的小姑子,凭什么说自己兄长是害死父母亲的凶手?” 组长捋了捋胡子,看向了卢小莲,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卢小莲冷笑一声给打断了。 “看样子你是已经无话可说了,这样车轱辘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你都没一句新鲜的。”卢小莲扫了一眼那族长,目光重新投向了上首的县官,“方才柯员外的证词已经呈上了,卢家现在是什么情形大家也看到了,虽然外面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但里面那金碧辉煌的模样,实在是说不上哪里贫穷。我是外人不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是再怎么我也讲究一个名声,平白无故地给我扣上一个害死父母亲的帽子,我可担当不起,如此便要掰扯个明白——至于卢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样的事情,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我是外人?我一个外人,管你们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做什么?” 听着这话,冯氏嘴唇哆嗦了一下,差点儿说不出话来了,她一抹眼泪看向了族长,哭道:“族长爷爷您听听,她就不心疼自己兄长,这说的是什么话?” 然而族长在听说了柯员外都已经作证的时候,心思已经转开了,他是冯氏请来给卢荷撑腰的,并且冯氏还许诺了之后要给他一千两银子——这年头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吃一辈子也足够了,冯氏为了卢荷的性命能拿出银子,便也能说明卢家并非是冯氏方才哭诉的那样贫困。 卢小莲淡漠地笑了一声,道:“我不与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案子也不过是两件事了,一件,是要确定我父母亲究竟是被害死的还是病死的——证词有了证据也有了,父母亲都是被卢荷给害死的;第二件事情便是要洗脱我身上的污水,当日你们说是我见死不救,如今案子证据每一项都指向了是卢荷故意杀人,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这两点既然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其他的便按照律例走便是了,犯不着说什么人情,也犯不着把族长给找出来。” 顿了顿,她看向了族长,轻轻笑了一声,道:“族长多年来也不怎么管外面这些小分支的活路,虽然大家都姓卢,但谁管得了谁?族长这么大一把年纪,管着这么个大家族也不容易,作奸犯科的人就应该得到他相应的惩罚,族长要包庇一个犯错的人,那名声可就难听了。将来大家都去做坏事,杀人放火也不怕,反正是族长您允许的嘛!是不是?” “你在狡辩!”冯氏又大哭了起来,仿佛要用自己巨大的哭声,来压过一切其他的所有声音。 卢小莲并不理会她,她早就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心慌毫无主见的弱女子,从到金家开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见过了形形□□的人,她已经能从容应对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此时此刻她都只觉得有些疏离,仿佛在看别人的闹剧一样,甚至还在心中点评着此刻冯氏哭起来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族长轻咳了一声,道:“这事情还应慎重,就算着事情柯员外也已经拿出了证据,但也应当询问一个究竟,究竟为什么当初卢荷会这么做呢?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作为儿子,怎么会去要父母亲的命呢?这一切,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冯氏急忙道:“族长爷爷明鉴!当日我与卢荷日子都要过不下去——小姑子只看到如今卢家今时不同往日,却不想想当初是怎样的贫困处境呢?” 卢小莲嘲讽地笑道:“杀人都是万不得已?若都是这样,还要缉拿那些坏人做什么呢?反正都是万不得已。该讲律例的时候就该讲律例,若是大人断案的时候一时要讲情分,一时又要看法理,恐怕是做不了好官的。” 这话说得上头的县官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族长却又道:“无论如何,人命关天,还请大人慎重。” 县官静默了一会儿,仿佛是被族长的话语打动了,他拍了惊堂木,道:“此案择日再审!” 冯氏听着这话的,大大地松了口气,得意地瞥了卢小莲一眼,仿佛已经认定了卢荷是万万不会有事了。 . 离开了府衙,柯员外送了卢小莲一程,在路上,他搓着手道:“这事情不如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你嫂子和卢家的族长都不是好对付的,他们都在潞城多年,中间弯弯绕绕的关系复杂,他们若是硬与你耗下去,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卢小莲笑了笑,道:“多谢柯员外提醒,这事情我心中已经有决定——总之,还要谢过柯员外今日来帮我作证了。” 柯员外摆了摆手,道:“无妨,这只是举手之劳了。” 到了宋小果家门口,卢小莲下了车,便进去找宋小果了。 把公堂上的事情说给了宋小果听,卢小莲最后道:“这案子若是拖下去,还不知冯氏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了。” 宋小果听得一肚子气,道:“那族长——卢家什么时候还有个族长了??” 卢小莲道:“的确是有的,卢家也算大家,只不过我家是穷了,又是分支,与本家是向来没往来的。想来这次请来的族长,冯氏出了不少钱。” 宋小果翻了个白眼,道:“反正你哥哥嫂子现在有钱,能把卢荷的命救回来,还能和本家搭上关系,花费一点身外之物算个什么呀!” “只是不知,后面他们有什么打算了。”卢小莲叹了一声。 “若只是寻常的事情,我都要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了,反正耗下去也未必能赢。”宋小果皱了皱鼻子,“只是这事情又不一样了,若是这么轻易算了,前面这么多功夫都白白做了。” 卢小莲点了头,道:“这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就算不要了卢荷的小命也不能让他好过的!” 宋小果也跟着点头,她道:“那可有说什么时候再审?” 卢小莲道:“这便不知了,且先等一等吧!” . 这边卢小莲回去了宋小果家里面,冯氏便亲自送了族长回去卢家。 潞城的城北还有个卢家,那个卢家便是与卢荷这一支是亲戚了,只是城北的卢家家大业大,算得上是潞城数得上的人家,远远是卢荷这么一支比不上的了。 在路上,冯氏赔着笑道:“今日多谢族长爷爷跑这一趟,若不是有族长爷爷发话,恐怕我那夫君今日都要命丧在小姑子手里了。” 族长摸着胡子,轻哼了一声,道:“你那小姑子不简单。” 冯氏道:“已经是嫁出去的女人,还跑回娘家来生事,哪里能简单呢?还请族长爷爷帮我们家一把,好歹让卢荷留一条命吧!” 族长思索了片刻,问道:“之前你是说,你这小姑子是嫁去了京城的?现在怎么又是孤身一人了?” 冯氏道:“是嫁人了,后来因为偷男人,被婆家给赶出来了——恐怕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回来陷害兄长了,一个女人孤身在外能怎么过活呢?还不是要银子?” “若是像你说的这样,不如先拿银子去哄一哄吧!”族长轻笑了一声,“有什么事情,是银钱解决不了的呢?” 冯氏眼睛一弯,道:“并非是我舍不得银子,这银子,孝敬了族长,那是应当应分的,若小姑子是那贪得无厌的,再多银钱也是填无底洞了。” 族长哈哈一笑,道:“你这么想,倒也有几分道理的。这样,你便找人去问问,你小姑子当日嫁的是哪家,问问那家人,要不要来潞城来告你小姑子偷人,虽然已经被赶出来了,但有时候还是要想出气的嘛,对不对?” 听着这话,冯氏眼睛一弯,满口应了下来。 . 于是,过了几日再审卢荷案子的时候,公堂上就出现了一个让卢小莲意想不到的人:金崇文。 . 一些时日没有见到金崇文,卢小莲都几乎认不出他了。 大约是因为金家如今落魄了的缘故,金崇文并没有之前那样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盯着卢小莲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然后便抬腿走到了卢小莲跟前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他在卢小莲面前站定了,“你倒是比之前还出落得好看了,想来是因为有男人的滋润?” 卢小莲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连理都不想理他。 金崇文仿佛并不在意,他一派轻松地在卢小莲身边站了,口中道:“我今日来,是因为你嫂子七弯八绕地找了关系到金家去拜托我来的,问我想不想出气,告你一个红杏出墙的罪名,我原是在家中无聊,可忽然一听还能有这么个罪名,便来了兴致,问了个清楚明白之后,就不远万里从京城快马加鞭地来了——小莲,你可觉得感动?” 卢小莲先是一愣,继而是觉得好笑:冯氏竟然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想来是要在这公堂之上混淆是非,把事情搅和成一团,让人迷糊这事情的关键究竟是什么了。 金崇文又道:“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小莲你都能自己独当一面站在这公堂上面,实在不像之前的你,从前你那样柔弱,好像易碎的鲜花一样,稍稍一点风吹雨打都承受不住,不曾想到现在竟然能头头是道地与人争辩——你说,这人,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卢小莲看了一眼金崇文,充满恶意地问道:“既然如大爷你说的那样,人变得太快,那大爷你的那物事可能用了?变好了没有?” 一听这话,金崇文顿时就好像被踩住了尾巴一样,几乎要跳起来了。 . 第83章 撕逼(下) 果然,就如卢小莲所预料的那样,公堂之上,冯氏便开始揪着卢小莲的事情开始颠倒是非了,而金崇文从头到尾都黑着脸,一边仿佛是置身事外,一边又有些在意卢小莲会不会突然不管不顾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不行。 这样的纠结之下,整个案子仿佛就开始奔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们开始纠结卢小莲与金家的事情,并且开始为卢荷找理由,说明当日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然后反证卢小莲是有心来害死自己的兄长。 卢小莲静静听着,听完之后,等到了冯氏不再开口,族长也不再说话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她捋了捋头发,甚至露出了一个沉着的笑容来。 “金家的大爷恰好也在,不如就问问金家大爷,我离开金家之后,是如何生活的吧!”卢小莲这样说道,“别的事情不好说,银钱上面,我还是能说上一二的。金家自从金家大爷与濮阳大爷去做了生意之后,便一直银钱不凑手,之前还三番两次想用我的缂丝手艺来帮着渡过难关,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看明白了事实,故而不曾心软过——金大爷,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金崇文扫了一眼卢小莲,却看见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下身,顿时浑身一凛,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如果他点了头,那么就坐实了金家已经不如从前,他这个金家大爷已经不算什么玩意了;可如果不点头,卢小莲等会随随便便就说自己不能人事,那是不是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是个太监? 这样的抉择,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卢小莲勾了勾唇角,倒是也没逼着金崇文立刻就回答,只是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在京城混得极不好,又非常缺钱用,那我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干爹干娘呢?闻相虽然现在出京了,但闻家还在,闻家人也还在,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找闻家,偏偏跑到老家来为了这丁点银钱的事情,就要让卢荷去死?” “你终于承认了你要卢荷去死!”找准了机会,冯氏又尖叫了起来。 卢小莲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当然是想卢荷去死,他当日为了十两银子把我卖给金家的时候,便早就应该想到有今日吧?这就叫做报应。” “你嫁去金家也是吃香喝辣,难不成还委屈你了?”冯氏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卢小莲似笑非笑,目光扫向了金崇文。 金崇文闭了闭眼睛,道:“是……是金家亏待了你。” 冯氏一愣,几乎不太明白为什么金崇文突然就为着卢小莲说话了。 卢小莲看着冯氏,又道:“金家亏待我的地方不止一点两点,此时此刻,便念在我与金崇文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夫妻缘分,便不一一分说了吧!” 金崇文咽了下口水,点了头,道:“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金家与卢娘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冯氏大吃一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崇文,又求救地看向了族长。 族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义正言辞地看向了金崇文,道:“金大爷若是惧怕闻家的关系,不敢说实话,今日也不用担忧,我们卢家容不下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只要金大爷说出其中的难处,我们族中自然会为了您做主的。” 卢小莲忍不住喷笑出来,莞尔一笑,问道:“文哥儿,你可要让着老头来为你做主?” 金崇文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不曾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今日我过来,也是为着从前与卢娘子之间的情分,不想她被人欺负了去……” 族长与冯氏面面相觑,简直不太明白这个从京中来的公子哥儿究竟在想什么了。 . 就在卢小莲在潞城第二次在公堂上与人唇枪舌战的时候,崔洋刚出京城就被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崔夫人派去的人。 “四公子,夫人说让你先回家一趟,有些事情要与您说。”来人这么说道,“夫人说,让公子您想想公主的事情,这会儿出京是不是合适。” 崔洋愣了一下,从马上下来了,显然有些犹豫。 那人又道:“这会儿也已经是下午了,公子先回去见夫人,如若真的想去潞城找卢娘子,明日一早出发也不迟的。” 崔洋想了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于是便调转马头跟着那人回崔府去了。 回到崔府,见到了崔夫人,崔洋便先开口问道:“母亲……我想去潞城见小莲……为什么不让我去?”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先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并不是不许你去,只是这时候,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他人也就罢了,唯独你,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崔洋有些不解,他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离开?” 崔夫人道:“朝晖公主这事情看似已经完了,但是却只是一个开始。公主毕竟是圣上的爱女,虽然现在是被关去了静宫,焉知他日圣上不会因为心软就把公主放出来?公主放出来之后,头一件事还是要找你,你若是跑了,那天我们一家子跑到宫里面去哭诉,便都是白费了。” 崔洋迟疑了一会儿,才意会到了崔夫人的意思。 “你只想着,之前圣上赐婚朝晖公主的时候,有人公然抗旨,虽然当时圣上不曾说什么,但后面还总是有些不一样了吧?”崔夫人继续说道,“还有那为了抗婚跑出京城的进士,你看着几年,虽然考评好,但有没有回来京城的机会?你现在是在画院里面又是闲职,看起来仿佛无关紧要了,但是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可都是在官场当中的。” 崔洋张了张嘴,道:“所以……所以如果处置不当,还有可能会连累到父亲和兄长们……若我现在就跑去找小莲,说不定还会牵连小莲……所以……母亲,这事情最后难不成我还是要娶公主么?” “自然也是不用的。”崔夫人摆了摆手,“姿态先摆好,这几日你去画院应卯,便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让圣上看看,你不愿意娶,你不是因为别人影响而不想娶,你只是有自己的坚定的想法。” 崔洋听着这话,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还要这样……若按照母亲方才说的那些,圣上恐怕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崔夫人道:“信与不信是一回事,你做与不做是另一回事,哪怕是为了你的小莲吧。” “这么说……母亲是答应我和小莲在一起了?”崔洋忽然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崔夫人轻叹了一声,道:“想了又想,若是与那朝晖公主比,卢娘子比她还是强了太多了。” . 虽然不能去亲自去找卢小莲十分失落,但是已经从崔夫人这里得到了准话,崔洋心情并不算太差,他转头便去找了闻氏,喜滋滋地把这事情给说了。 闻氏倒是真心为他和卢小莲高兴的,于是道:“这么一说,你便留在京城,我派个人去潞城就是了,打官司的事情还是简单好解决的,你也不用担心。” 崔洋有些不放心,于是婆婆妈妈地打着补丁,道:“还得弄清楚为什么小莲要和人打官司呢,小莲脾气那么好,都不像是和人打官司的人。” 闻氏忍不住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你便放心在家里面等消息就是了。” “这怎么可能放心……我都恨不得自己跑去一趟呢!”崔洋嘟嘟哝哝地说着。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濮阳钧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他是听闻崔洋在这里,才特地过来的。 “四公子许久不见。”濮阳钧爽朗地一笑,在旁边陪着坐了,“前儿还听说了朝晖公主的事情,我还担心呢!” 崔洋之前被濮阳钧追着讨好了许久,这会儿看到他便觉得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闻氏,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道:“那闻姐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闻氏不冷不热地看了濮阳钧一眼,然后道:“大爷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若是没有,便不要打扰我与崔四弟一起说话了。” 濮阳钧哈哈一笑,道:“倒是真有件事情来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惦念着卢娘子呢,我便卖个好,求你们好声好气看我一眼,行不行?我虽然一心钻营,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这世上多少人都想着法子往上钻呢?我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闻氏冷漠道:“你想说就说,就算不说,我也能让人查个明白。” 濮阳钧倒是也没在意闻氏的冷言冷语了,道:“我那表弟去潞城了,听说是卢娘子的嫂子拐弯抹角找人求到了金家,想让金家去作证,给卢娘子泼一盆脏水呢!” 闻氏挑眉,道:“这倒是有意思了,看来我得派个厉害的人过去才行。” 濮阳钧只把这事情当做个无关紧要的,不过随口一说,目的还是想留下来与崔洋套近乎,他之前讨好闻氏想与闻相拉关系是已经失败了,更何况闻相如今贬谪在外,拉拢也没用,但是崔家还是屹立不倒的,若是能讨好了崔洋,什么事情做不得呢? 而崔洋听着濮阳钧说的话,眉头紧皱,道:“我回家一趟,今日就不陪着闻姐姐吃饭了。” 闻氏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头,道:“那便快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濮阳钧亲自送了崔洋出去,然后转头来继续找闻氏说话了。 “虽然岳父这会儿还在外头,但今后总会回来的。”他状似无意地说着,“京城的关系总不能丢下,还得有人打理。” 闻氏漠然道:“这不用你费心,我一个出嫁女,管那么多做什么?” 濮阳钧道:“我也是关心你……我们毕竟是夫妻么!” 闻氏看了他一眼,淡漠道:“你之前几个月没见人影,这时候过来,便一定有所求,倒是说一说,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濮阳钧被戳穿了心事也不恼,只嬉笑道:“奶奶明察秋毫,这次来是想借奶奶的一臂之力……家里面二叔闹着要分家。” 闻氏道:“分便分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有关系?若是分家了,濮阳家哪里还有今日这样的声势?”濮阳钧道。 闻氏不以为然:“声势与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过是得过且过了。” 濮阳钧得了个没趣,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辩驳,只好悻悻地摸了鼻子,转头先走了。 闻氏根本不把濮阳钧的话放在心上,一转头便找了心腹婆子来,让她带着闻家留下的人,赶往潞城去了。 . 闻氏的人去到潞城并找到卢小莲的时候,恰好是第三次升堂的时候。 第二次升堂中金崇文后面倒戈,冯氏和卢家的族长并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前面的那一番胡搅蛮缠还是起了重大的作用——起码是绕晕了那县官的脑子,竟然开始跑偏到卢荷谋害人命是不得已而为之上头去了。 见到了闻氏派来的两个状师和闻氏身边的齐嬷嬷,卢小莲觉得意外极了。 齐嬷嬷上上下下把卢小莲打量了一遍,又反复确定了她是安然无恙的,才感慨道:“老奴来之前还想着,要是卢娘子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姑娘岂不是要哭死了?还好卢娘子什么都是好好的,那打官司的事情便不用着急了,这两位状师是闻家特地寻来的,从来都没有败过,卢娘子便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那两位状师都姓唐,还是兄弟,人称大唐和小唐。 大唐从卢小莲那里看过了状纸,又听她把前两次升堂的事情给说了,然后胸有成竹道:“卢娘子放心吧,这案子简单得很,若是要卢荷去死也太容易!之前若是我们兄弟其一在,都不用拖到第三次升堂。” 小唐也道:“卢娘子放心,这案子既然有人证物证,剩下的交给我们兄弟便是了,那些诡辩都是无用的,若他们敢给当官的塞银子,我们兄弟俩就让那当官的连乌纱帽也丢了去!” 听着这两人如此霸气的话语,卢小莲心中有些感动了。 趁着大唐和小唐去研究卷宗,齐嬷嬷便说起了崔洋的事情。“原本崔四公子想来的。”她笑着说道,“只是京中朝晖公主的事情还没完呢,崔家也不敢让他出京,怕出事,老奴估摸着,得等到朝晖公主从静宫出来,再指婚,崔四公子才能重获自由了。” 说起了那位刁蛮公主,卢小莲便想起来自己被丢在了荒郊野外的事情,一时间也十分感慨,道:“这公主真是别具一格的刁蛮,这么多年仿佛也就这么一个了。” 齐嬷嬷道:“可不就是?若是每个公主都和这位公主一样,京城就过不下去了。” 卢小莲一叹,道:“可也得感谢这公主,若不是她,我就不会回到潞城来,也不会知道父母亲已经走了,更加不会知道我那兄长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齐嬷嬷静默了一会儿,道:“说起来,我们姑娘还托老奴问一问卢娘子,这案子结了以后,娘子可有什么打算?” 卢小莲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突然被一问,便沉默了下去,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先把这案子给结了吧……之后的,便等之后再说了。” 齐嬷嬷道:“听崔四公子说,崔夫人已经同意娘子您与崔四公子的事情了。” 卢小莲又惊又喜,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这……这便是万万没想到了。” 齐嬷嬷一笑,道:“那娘子等案子结了,便和老奴一起回京城去吧!娘子府上那几个小丫头还在我们姑娘的庄子上,日日等着娘子回去呢!” “你说的是脆脆她们?”卢小莲惊喜问道。 齐嬷嬷点了头,道:“正是了,那天娘子府上出了事,还是这几个小丫头顶事,其他的竟然都是走得差不多了。这次娘子回去,还得重新买奴婢了。” 卢小莲颇有些感慨,道:“大难来时,也是无可厚非了。” “娘子宽厚。”齐嬷嬷如此说道。 . 有了大唐和小唐的上场,第三次升堂的时候,冯氏哪怕再巧舌如簧胡搅蛮缠,哪怕这次还抬着棺材来都无法扭转形势了。 小唐道:“按照本朝律例,杀人偿命,这样蓄意杀人的,更加是要严惩!卢荷为了钱财谋杀亲生父母,更加是罪大恶极,哪怕是判处凌迟也是理所应当的!” 冯氏见大势已去,就连族长都不再吭声了,在地上趴着哭了一通之后,便抓着卢小莲嚎道:“若卢荷死了,后半辈子我能怎么活啊!!” 齐嬷嬷上前来扯开了冯氏,道:“公堂之上,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原本那县官已经快要被冯氏的银钱打动,谁想到京城来了大唐和小唐这两个状师,还有闻家人来了,那柯员外还坚定不移地站在卢小莲一边,他权衡之下也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于是眼睛一闭,便下了判决,判了卢荷的秋后处斩。 卢小莲冷漠地看了一眼冯氏,又看了一眼跪在公堂之下从第一次升堂便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卢荷,脸上的神色都是嘲讽。 . 在结案之后,卢荷忽然提出想与卢小莲单独见面。 冯氏在旁边还想一起进去,却被人拦下了,只容得卢小莲一个人进去。 见到卢小莲,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嫂子现在一个人,便仰赖你照顾了。” 卢小莲嗤笑一声,道:“我为何要照顾她?想来她也不用我照顾,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带着嫁妆重新嫁人了——你且放心,她是不会为你守着的。” 卢荷道:“她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再嫁呢?虽然我不该为了钱就做了那畜生不如的事情,但我也是为了卢家,为了所有人。” “大义凛然的说辞。”卢小莲轻讽地看了他一眼,“你大约是觉得你从来没有错过吧!” “就算是当初我让你去金家,也并没有错,不是吗?”卢荷说道,“你若没有去金家,怎么能遇到闻家这样的大家族,还能认干亲呢?所以,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吗?” 卢小莲几乎大笑出声,道:“够了,这些话你也不必对我说,到了地下,到了阴间,与父母一一分说吧!”说完,她便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而卢荷在后面兀自叫喊着,仿佛想逼着卢小莲答应,能照顾冯氏的下半辈子。 . 冯氏在外面等着卢小莲出来,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抓着她说两句话,便被齐嬷嬷带来的人给隔开了,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卢小莲离开了衙门,上了马车,然后便走远了。 她愤愤地追了出去,只看到一个马车的背影。 族长从衙门出来,见冯氏这模样,只道:“虽然卢荷没了,但卢家本家的子弟也多。” 冯氏颇有些不甘心,道:“我就不信治不死这卢小莲。” “不如想想今后。”头发花白的族长倒是不以为意,他捋了捋胡子,“你这小姑子也算有善心,没有让判处把卢家的银子都带走,你有银钱在,还怕那么多做什么?” 冯氏这么想了一想,倒是心头好过了些,可想到卢荷马上就要去死,还是悲从中来,趴在了棺材上大哭起来。 族长压根儿没有安慰她的意思,转头便上了马车,也离开了。 . 卢荷这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宋小果也十分高兴,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恶有恶报的事情,又觉得十分痛快,拉着卢小莲越说越开心。 齐嬷嬷等人如今还住在客栈里面,等着卢小莲做了决定之后再回去京城,而卢小莲则和宋小果住在一起,显然是没有想好今后的。 晚上两人在床上一起睡觉的时候,卢小莲便把自己和崔洋的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最后问道:“果果,你觉得我应该回去京城吗?” 宋小果问:“你想回去吗?” . 第84章 豁达(上) 刚到潞城遇到宋小果的时候,卢小莲虽然欣喜,但却很分明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仿佛是因为两人分别太久,所以已经不是之前那样亲密无间的好友了。 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宋小果对她仍然是赤诚以待,甚至和以前一样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她甚至觉得有几分愧疚,觉得自己初时有几分小人之心。 听着宋小果的问话,卢小莲沉默了一会儿,道:“当然是想回去的。” 宋小果道:“那便回去呀!”她翻了个身,支着脑袋看着卢小莲,“反正如果我是你,也会很愿意回去的,毕竟京城那样的地方,多少人想去,都不能去的呀!” 卢小莲笑了笑,道:“回去了,大概就又要嫁人了。” “不想嫁人?”宋小果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其实不嫁人也挺好,只是流言蜚语多,好多人都只觉得女人若是不嫁人,就是大逆不道。” “头一次嫁了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卢小莲自嘲地笑了一声,“因为卢荷想要银钱,然后就十两银子把我给卖了。” 宋小果对之前卢家的事情虽然知道一个隐约,但并不知道其中细节,此刻听着卢小莲说了,只觉得意外极了。“不能人道还要娶妻?”她皱了皱眉头,“这不是白白耽误人吗?该不会他们家还让你一定生个儿子吧!” “对啊,就是这么要求的。”卢小莲轻轻笑着,“说我八字好,宜男,所以一定要生个儿子。” 宋小果鄙夷地翻了个白眼,道:“要儿子就不说了,压根儿不行的人,怎么生啊?这一家简直好像火坑了。” 卢小莲此刻说起金家的事情倒是没那么多义愤填膺,毕竟事情过去已久,虽然金崇文在第二次升堂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但也没有过多纠缠,为着面子就匆匆离开了。“后来应该算是我运气好,能从金家出来。”卢小莲继续说道,“后来便一直是一个人,京城那样大,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也不算少,甚至……甚至在京城,一个女人不愿意嫁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了。” 宋小果倒是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思索片刻之后才道:“如果你能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男人,再嫁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没遇到,就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 卢小莲笑了笑,道:“其实我很喜欢崔四公子。” “听起来就很有钱。”宋小果非常实在地评价道。 “哈哈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卢小莲好奇地看向了宋小果。 “崔家嘛,从前就听说是大家族了。”宋小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能被称为公子的,大约也是家里头呼风唤雨的,你看我们潞城的,柯员外算是很有钱有势了,他们家少爷也没叫柯公子呀!” “说不定也是叫的。”卢小莲笑着说。 “管那么多——说你很喜欢的那个崔四公子,是不是有钱有势还长得特别英俊?”宋小果兴致勃勃地问。 卢小莲想了想,道:“英俊的确是有的,也很有才华,画画特别好看,也特别有耐心。” “他也喜欢你?”宋小果问。 “嗯……应该是的。”卢小莲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脸。 宋小果道:“既然是两情相悦,在一起就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家世有点不配的。”卢小莲些微有些惆怅,“虽然现在什么都好,但还是会担心以后。以后成亲了,会不会因为我和他之间相差太多,而相看两厌?” 宋小果沉默了会儿,道:“我和我男人,大概应该算是非常门当户对了,但刚成亲的时候,也没什么话可说,那会儿我就觉得,相处这件事情不一定看的是各自的背景,而是各自的眼界。同一件事情,能说到一起吗?我看到小兔子,觉得十分可爱,所以想在家里面养着;我男人看到小兔子,觉得养大了以后可以宰了吃,所以也想在家里养着;看起来就是我和他都愿意在家里养一只小兔子,但等到这兔子长大了,矛盾便出现了。他万万不会理解我为什么会觉得这兔子可爱,我大概也会错愕养大了就是为了吃?”说着她一笑,又接着说道,“你看,这并非是因为我和他成长的背景有什么不同,而是看待事物的不一样。” 卢小莲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道:“这话,崔四公子的母亲是说过的,虽然举例不太一样,意思是一样的,她也担心这件事情,她认为我和崔四公子在有些事情上是无法有共鸣的。” “你要过一辈子的人又不是你婆婆。”宋小果道,“反正我觉得——我嫁人以后才有这样的感觉——找个男人得着个起码精神上可以有共同话题的,如果找不到,那就找个乖乖听话的。我男人和我常常无话可说,但对我言听计从,这就足够了。” “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来算……崔四公子仿佛特别符合这个标准呢!”卢小莲笑着说。 “那还想什么?回京城去,把这位公子给拿下了,好好当正房奶奶去!”宋小果嬉笑着说,“有福不享那就是傻子了。” 两人嬉闹一阵,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宋小果道:“说起来……卢荷的案子断了,潞城恐怕又有好一阵子闲话了,你若是不愿意听,便还是早些离开了吧!” 卢小莲想了想,道:“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我还放了冯氏一条生路呢!” “她未必会感念你。”宋小果翻了个白眼,“要是我是你,就干脆那时候把冯氏一起告了,让他们去阴间继续当夫妻去。” “卢荷护着她呢!”卢小莲道,“别的不说,卢荷对冯氏还是真心喜欢的。” 宋小果道:“是了,这才是真喜欢,一开始为了娶她先卖了你,再后来为了让她过好日子就要杀自己的爹娘,这种喜欢,真是喜欢到骨子里面去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是颇有些感慨,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了。 . 第二日卢小莲准备去客栈找齐嬷嬷他们一起回京城的时候,却听齐嬷嬷说闻氏要到潞城来了。 齐嬷嬷道:“我们姑娘说有件事情要亲口对娘子说,所以娘子还要再潞城多待几日了……” 卢小莲有些好奇,于是问道:“是有什么事情?闻姐姐从京中出来也不太方便吧?算起来大约应该是我进京去见闻姐姐更加便利呢!” 齐嬷嬷笑道:“来报信的人也没说是为什么,或许也只是京中的事情,我们姑娘怕传话的人带错了意思,所以才想要亲自走一趟了。” 卢小莲想了想,琢磨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笑道:“那也正好,等闻姐姐来了,我带着闻姐姐在潞城玩耍一两日,潞城虽然小,但这时候风光也是极好的。” . 等了两日,闻氏终于从京城来到了潞城,一见到卢小莲,她先是一喜,上前来抱了抱她的肩膀,道:“可算是看到完完整整的你了,听说你被那朝晖公主扔到外面的时候,我简直要气死了!都不知道那公主是怎么个德行,怎么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顿了顿,她犹自不放心,又上下把卢小莲打量了一番,有用怀疑的口气问道,“是真的没事吧?听说你还在潞城打官司了,没有人在暗地里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若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尽管和我说就是!” 卢小莲一边是感动一边又是好笑,道:“是真的没事,你看我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呢?” 闻氏也笑了起来,道:“你就当我是关心则乱吧!” 两人站在外面说了会儿话,便进去了客栈里面,在客房里面坐下了,又命人上了茶点,闻氏润了润喉咙,然后才道:“我今日过来这一趟,也是京中的事情用信都说不清了,这事情和崔四有关系,便是和你有关系——说到底,还是天家风云变幻。” 卢小莲道:“我听齐嬷嬷说,那朝晖公主都已经……难道还能?” 闻氏道:“这话呀,咱们做百姓的来看呢,就是圣上大义灭亲了,就算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严加要求的。但转过头来看,这毕竟是圣上的女儿,有些事情呀,做样子归做样子,算账归算账了。” 卢小莲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崔四哥……还是要娶那朝晖公主?” 闻氏道:“娶大约是不会的,但他的日子不好过也是必然的。他从前只是画院的待诏,又不算什么大官,说破天也就是有个丞相做父亲,还有三个能干的哥哥,若只算他的话,他又能算个什么呢?” 卢小莲讷讷地点了点头,道:“所以……崔四哥被欺负了?” 闻氏道:“也并非是简单地被欺负了,有些时候呀,若是那驽钝一些的,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甚至吃了亏要到许多年后才忽然窥破当年呢!” . . 第85章 豁达(下) 正如崔夫人担心过的那样,朝晖公主被关静宫并不是那件荒唐事情的最后结局。 朝晖公主的母亲张贵妃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关进了静宫无法出来,朝晖公主的兄长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这辈子就蹉跎在静宫当中,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让朝晖公主重获自由,并且相应的,他们也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崔相是丞相,他们自然是不会贸然动手,但是崔洋只是一个小小的画院待诏,虽然父兄都有才能,但只看他自己,却是一个无名之辈,只要他们想,便有一万种法子让崔洋在画院过得痛苦。 “七王妃是我从前的手帕交。”闻氏缓缓说道,“这事情她也是看不过去了才对我透了口风,虽然崔洋这一回的确是靠着家里面把朝晖公主这亲事给糊弄过去了,但是后面大约还是会让他就范的,到时候便能直接把朝晖公主现在的荒唐,算作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了。” 卢小莲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样……这样崔四哥也不会答应的呀!而且就算崔四哥的确是无权无势,难不成他的父兄还会眼睁睁看着都不伸手援助吗?”她皱着眉头问道。 闻氏道:“如果帮了崔四,崔相就要像我的父亲那样被贬谪出京,你认为,崔相会因为这件事情,为自己这个原本就不成材的儿子出手吗?”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大约是不会的。” “如果帮了崔洋,崔海他们的宦途就此断送,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弟弟出头吗?”闻氏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很平常的事情,“换作是我,大约也是会劝着崔洋先捏着鼻子认了,等日后再缓缓图之。” 卢小莲沉默了好半天,道:“所以……所以现在崔四哥要怎么办呢?” 闻氏道:“能有什么法子?先拖着了,这一回就看崔四自己能想什么法子了——只是有一条,你这个时候不能回京城去。” “……可我,可我是想回去的……”卢小莲道。 闻氏道:“去哪里都可以,若是觉得潞城待不下去了,去南边找绿兰也好,这会儿回京城,我也说不准你会不会再遭遇一次像之前那样突如其来的*,然后又被扔去了什么不知道的地方。” 卢小莲咬住了嘴唇,半天没吭声。 闻氏又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你和崔四的情感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时候你若是回去了,恐怕只能拖了崔四的后腿。” 卢小莲道:“那……那我能不能让姐姐帮我给崔四哥一封信?” 闻氏道:“这自然可以的,你写好了,我便帮你带回去。” 卢小莲点了点头,从仆从手里接过了纸笔,然后便写了一封短信,先是报平安,然后诉衷情,最后放入了信封当中,交到了闻氏手里。 闻氏把信封用封泥给封好,然后交给旁边人收好,又问了她现在吃穿住行,生怕她没有钱,又拿了一大包碎银出来。“反正去南边也好留在潞城也好,都是要用银子的,这些你都拿着,不许推辞了,要是不够,便写信给我,我再给你送。”她这样说道,“现在濮阳家闹着要分家,将来我出来可能比现在还方便一二了,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和我说。” 卢小莲知晓闻氏的一番心意,倒是也没有推辞,千恩万谢地收下。 . 闻氏把齐嬷嬷和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留下来给卢小莲,然后便带着其他人回去京城了。 卢小莲送了她到潞城门口,眼看着车驾走远,然后才转回去。 她不怎么想在潞城继续留下去,一时间也有些茫然要去哪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要去南边找绿兰了。 宋小果知道的时候倒是非常同意,她笑道:“反正去哪里都比留在潞城好,你那嫂子这两日还乖乖的不生事,过两日说不定就要闹出些幺蛾子来了。” 卢小莲道:“我这一走,我们姐妹俩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 宋小果嬉笑道:“这有什么?我们以后多多写信就是了,将来我还能去京城看你呢!” 卢小莲见她这样子,心头的沉闷也消散了不少,休整了一夜又让人收拾了行囊,第二日便启程离开潞城,往南边去了。 宋小果送了她到城门口去,两人依依不舍了一阵子,然后卢小莲才离开了。 . 在马车上,齐嬷嬷笑道:“那位宋娘子倒是十分豁达的性子。和娘子看起来倒像是好姐妹了。” 卢小莲笑道:“她是我的好姐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只是后来我去京城,关系才淡下来了。”顿了顿,她又道,“这次回潞城,最高兴的事情也就是能见到她了。原本还以为和她分离了这么久,关系都不会那么亲近了呢!” 齐嬷嬷笑道:“人与人的关系哪里那么脆弱,从前是好朋友,今后只要有心维持,这关系便不会淡下去的。” 卢小莲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道:“齐嬷嬷你仿佛懂得好多,但从前都没有在闻姐姐身边见过你呢!” 齐嬷嬷道:“我是帮着我们姑娘打理铺子的,从前忙得很,今年开年时候摔了一跤,养了好久才养好,可也没法像从前一样面面俱到了,所以便闲下来,当个无所事事的老婆子了。” 卢小莲有些景仰地看向了齐嬷嬷,道:“嬷嬷这样厉害,那我将来回京了,能不能去求闻姐姐,让嬷嬷帮着我打理铺子呀?” 齐嬷嬷道:“若是姑娘想的话,自然也可以的,我这老婆子反正也是闲着,能帮一帮娘子也是好的——再说了,娘子的缂丝铺子打理起来一定比我们姑娘那些要容易多啦!” “我的铺子之前是我身边的绿兰来照看的。”说起了铺子,卢小莲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后来绿兰因为家里面的事情去南边了,我就只好把铺子交给当时在铺子里面学缂丝的三个女人,然后后来就出了鱼目混珠的事情,那会儿又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也无心去理会,于是只想了个最笨的法子,把铺子给关了。” 齐嬷嬷道:“这些我也从我们姑娘那里听说了,之前我们姑娘派去帮着娘子的那两人还是我一手□□出来的呢,只是娘子的运气不太好,才刚去第一日,就遇着了朝晖公主,这会儿铺子还放着呢。” 卢小莲笑叹了一声,道:“运气这就不好说了,谁能想到这朝晖公主会突然冒出来?” 齐嬷嬷也笑道:“娘子也不用太担心,等再回京城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从潞城去南边走了约莫有半个月,抵达扬州的时候都立秋了。 绿兰早早儿就得了信,知道卢小莲要来,于是每日都派人去城门口等着,终于等到卢小莲来了,便欣喜万分地亲自去迎接,然后把一行人接到了她如今住着的屋子里面。 那屋子算不得太大,但也是前庭后院十分齐全,可以供一家人十分舒适不拥挤地住下了。 卢小莲在绿兰陪同下把这屋子走了一圈看过,然后赞道:“没想到你到南边来了,倒是比在京城时候过得还要舒服了。” 绿兰笑道:“这得感谢娘子,若不是娘子当日教我缂丝,我哪有今日呢?” . 原来绿兰到了南边之后,最开始也是接绣活过日子。她的一手绣活做得又好又快,不多时日就在扬州初露头角,再后来一个富商过整寿,家里人想讨好他送一幅缂丝百寿图,整个扬州没人敢接,绿兰便出头接下来,后面便得了银两又得了这富商的照顾,买下了这间宅子,也有下人伺候了。 . “想想当初我求着娘子教缂丝的时候,便觉得那会儿大概是冥冥之中有天定吧!”绿兰笑着扶着卢小莲坐下了,“娘子来了正好,便在扬州玩上半年,等明年开春了再回京城去。” 卢小莲道:“正有此打算,想在你这里多玩一段日子呢!” 绿兰笑道:“娘子与崔四公子现在如何了?明年时候是不是就能等到崔四公子亲自来接娘子回去了?” 卢小莲忍不住一笑,把京中朝晖公主的事情给简略说了说,最后道:“简直不敢想了,这事情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帮忙,最后也只好先放一放。” “实在不行,便去京城把崔四公子给拖出来,来扬州。”绿兰笑着打趣,“扬州也不比京城差,这儿江南水乡,这旖旎风光可是京城比不上的!” 卢小莲哈哈笑起来,道:“若他日实在思念得紧,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绿兰也跟着笑起来,最后道:“这些时日没见娘子,娘子比之前更加豁达了,都不像只最开始时候见到娘子的时候。” . 对绿兰,卢小莲并没有太多的主仆之分,她们认真说是主仆的时候,大约也只是刚去金家的那一会儿,后来绿兰事事维护她,后面离开金家的时候绿兰又处处帮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把绿兰看作是最亲密的亲人了。 而绿兰对卢小莲大约也是如此,两人的关系应该可以说是患难之交,已经不是寻常普通的关系可以概括的了。 . 在扬州住下没几日,大约是水土不服的关系,卢小莲忽然胃口奇差,脸色也不太好,晚上睡不好就不说了,吃东西时候还常常会反胃干呕。 起先绿兰等人只往水土不服上面想,后来倒是齐嬷嬷有些担忧,找了大夫过来诊脉,才发现卢小莲是有喜在身,也已经有两个月了。 一行人乍一听这消息,一边是惊讶一边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就连卢小莲自己都觉得意外极了。这怀孕的时间掐算起来,大约就是之前和崔洋一起的时候有的,只是后面这段时间事情多且杂,就算月事没来她都无心去想,这会儿突然听说是怀孕,整个人都感觉有点懵。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齐嬷嬷,她催着大夫给开了安胎的药,又吩咐人下去准备适合卢小莲补身子的膳食,然后便和她商量着要不要这个时候就去京中报喜。 卢小莲摸着肚子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了,她道:“这……这报信了也没法说呀……我与崔四哥现在无名无分的……这孩子能不能留……还得想想……” 绿兰道:“我倒是觉得孩子应该留下,大不了今后我们帮着娘子养着呀!等孩子长大了,还能把缂丝教她,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而且这还是在扬州,谁也不知道的,也不怕人风言风语。” 卢小莲哭笑不得,道:“这倒不是怕风言风语,我……我都还没想好要生孩子呢。” “从现在开始想就是了。”绿兰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子现在就只管好好养好身子,其他的交给我来就行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是心中有了几分安定,不似刚听到自己怀孕时候那样无所适从了。 . 那边齐嬷嬷拿到了大夫的方子,去厨房煎药的时候遇到绿兰正在吩咐人做爽口的小菜,于是笑道:“你倒是比你们家娘子还要多几分气魄了。” 绿兰笑着看了一眼齐嬷嬷,道:“也不怕嬷嬷笑话,我那都是花花心思呢。我想着娘子和崔四公子感情那么好,虽然现在有个朝晖公主□□来,两人无法在一起了,但若是娘子生了崔四公子的孩儿,崔家岂能不认?到时候虽然是用孩子要挟,但也算是一个能用的法子呢!” 齐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也没有去指责她的意思,只道:“这虽然是个法子,但女人生孩子那是一条腿都迈入了鬼门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绿兰毕竟没有生养过,此刻忽然听着这么一句话,又开始担心了起来,道:“那……那依着嬷嬷这么说,那还是不要生比较好了?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呀!” 齐嬷嬷笑了起来,道:“大概应了那个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绿兰纠结许久,最后也拿不定主意了,便还是转回头去与卢小莲商量。 . 听着绿兰把她的想法说完,卢小莲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道:“我虽然没想着用孩子去要挟,只是也没想过要把这孩儿打掉,毕竟一条小生命呢!” “那……那是不是我想得太卑鄙了……?方才齐嬷嬷都说我那想法都算是富贵险中求呢!”绿兰纠结地扭着帕子,“娘子,我没有坏心思的,我就想着……想着您能和崔四公子在一起呢……” 卢小莲安抚地拍了拍绿兰的肩膀,道:“我也没有怪你呀,齐嬷嬷想来也只是调侃一二,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那……那这孩子还是要了?”绿兰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孩子气,她自己是没生过的,在这件事情上,只能用手足无措来形容了。 卢小莲点了头,道:“是了,若要是真的运气特别不好,生孩子的时候直接去见阎王,那还得求着你帮我把这孩子拉扯大了。” 听着这话,绿兰忽然眼眶一红,哽噎道:“娘子可不许胡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卢小莲急忙安抚了她,道:“我便是随便说说,快把眼泪收起来呀!” 绿兰抹了抹眼泪,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娘子可不能吓我的!” 卢小莲连连点头,好言好语哄了许久,才让她收了眼泪,重新去厨房琢磨晚上要吃什么了。 绿兰走了没多久齐嬷嬷便拿着大夫开的安胎药过来,齐嬷嬷也是看着绿兰那哭红了的眼睛的,于是开着玩笑说道:“绿兰看着精明,这件事情上倒是像小孩子了。” 卢小莲吹了吹那还冒着热气的药汤,一仰头就灌下去,然后拿帕子擦了擦嘴巴,道:“她也是关心则乱了——这件事情便先不要写信告诉京城了,等胎相稳了再说吧!” 齐嬷嬷点了头,把碗收起来,道:“娘子放心,一切都听娘子的意思。” . 卢小莲在扬州安心养胎的时候,崔洋在京中便过得十分痛苦了。 先是画院里面各种微妙的闲言碎语和找茬,然后又是父兄官场上受到了许多不着痕迹的小刁难,他都准备咬牙认了的时候,朝晖公主又从静宫放出来了——原因是即将是圣上的万寿节,朝晖公主也已经悔过,所以宫里面张贵妃在皇后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哭花了脸,终于求着皇后把这朝晖公主放出来。 被放出来的朝晖公主果真是乖巧了一阵,也不像之前那样张扬跋扈了,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公主府里面,安安心心地准备万寿节的礼物,然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想做一幅万寿的绣花,恰恰好还看中了崔洋的一幅万年青,然后便上了崔家门,来找崔洋讨要画作了。 第二次来崔家,这一次朝晖公主便是拿出了公主的仪态万方和落落大方,完全不是上一次的泼妇模样了。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仍然是美艳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本宫也是想着,崔待诏的画工好,于是便斗胆来求一幅画了。” 崔夫人听着这话,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让人把崔洋给叫来了。 崔洋来到正厅,与朝晖公主打了个照面,听过她的来意之后,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要自己的画作。 “我画花草还行,人物也还可以,但是这万年青倒是没有画过的。”崔洋就事论事地说道,“画院中有擅长画万年青的,公主不如去找那位大人了。” 朝晖公主弯了弯唇角,嘴边带着暖暖的笑意,道:“我却听闻是崔待诏画万年青最好,所以才斗胆上门来求呢!” 崔洋还想拒绝,却被崔夫人瞪了回来。 崔夫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四郎画好了,改日送去公主府上吧!” 朝晖公主笑着点了头,道:“那还请崔待诏快些,这里万寿节也没有几日了。” 送走了朝晖公主,崔洋有些烦闷地向崔夫人道:“母亲为什么要答应她?若是那天我去送画的时候,又被关起来了怎么办?” “她既然都上门来求,这点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崔夫人冷静说道,“若是这样直截了当地驳面子,还不知后面有什么等着你呢!既然只是一副画,你画了给她,且看她还想有什么花招吧!” 崔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知道这位朝晖公主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只好是捏着鼻子把那幅万年青给画了,然后送去了朝晖公主府上——原本是想让下人送的,谁知道第二日朝晖公主就送了消息过来,希望那日是崔洋亲自送,因为她自己不能确定那幅画还要不要改,也不确定崔洋画的画能不能好好绣出来,所以希望他过去当面沟通。 . 到了公主府上,崔洋十分忐忑地站着,看着她把那幅万年青看了许久。 “果然崔待诏的画十分好看,也十分适合做绣品。”朝晖公主这样说道,“难怪那时候……那卢娘子用了崔待诏的画作缂丝,就突然之间在京城中打开了名声呢!” 忽然听到了卢小莲的名字,崔洋心中一凛,感觉有些不妙了。 “崔待诏没想到我会这么快从静宫出来吧?”朝晖公主翘着唇角笑道,“我也没想到,阿洋你那么狠心,就要把我送去静宫呢!” “请公主自重,我与公主并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还是不要喊阿洋了!”崔洋这样说道。 朝晖公主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呢?等到了万寿节上,我会与父皇说,我那幅绣品是求了你的画作,正好印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好就说明我们之间的亲密,不是吗?” 崔洋一呆,差点说不出话来了。 朝晖公主微微笑道:“阿洋难道以为,我去了一趟静宫,之前想招你做驸马的心思就此没有了吗?”顿了顿,她满意地看着崔洋的脸色变得惨白,然后才继续说道,“男人都喜欢征服女人,殊不知女人也是喜欢征服男人的,只有征服了你,我才觉得我作为一个公主是有意义的呢!” 崔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道:“公主这样……这样简直不知廉耻!” “廉耻?”朝晖公主轻笑了一声,“我和我心爱的男人之间说话,为什么要在意廉耻呢?难不成在意了廉耻,你就会安心地当我的驸马?我琢磨着,大约是不会的吧?” 崔洋道:“公主便死了这条心吧!我哪怕去死,也不会做你驸马的!” 朝晖公主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只好说,就算你死了,你也是我的驸马,到时候我会让父皇下旨,让你的牌位到我的公主府来,你看这样是不是极好?显得我这样痴情,显得我是这样难得一见的贞节烈女呢!” 崔洋张了张嘴巴,再也找不到话语可说了。 朝晖公主又道:“不如你回去想一想吧,虽然我爱征服,但也不太喜欢霸王硬上弓,况且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要是想上你的话,那也太难了一些。宫里面太医院有形形□□的药,但这会儿我还不想都一一用在你身上——这是爱惜你的身体……不过若是你不识抬举,便不要怪我了。” 崔洋后退了一步,简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吓得连告辞也不说,便跑出了公主府。 回去了崔家,崔洋也不敢多留,他三言两语把自己与朝晖公主之间的对话说了,然后便收拾了行囊,匆匆离开京城,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此时此刻,他忽然特别理解那个跑出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进士的心情。 . 崔洋这一跑,京城又是轩然大波。 崔相这次也不知要怎么是好,于是也只能先说派人去找崔洋回来。 可说到底,崔家人还是为着自己人,口中说着要去找,但也没动用多少力量,只是这么说了一说,便拖了下去。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万寿节了。 万寿节上,朝晖公主就堂而皇之地说了自己与崔洋的关系,惊得圣上看崔相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崔家还能这样?一边自己儿子跑路,一边还能和公主混在一起? 崔相硬着头皮顶着圣上的目光,不吭声。 . . . 第86章 猪队友 儿女婚事上,有许多时候都显得十分荒诞且可笑,就算是圣上,贵为天子,在处理这些家事时候也免不了有许多偏颇。 他当然有作为一个皇帝必须的尊严,但在这件事情上,作为父亲的那一面或许体现得更淋漓尽致一些了。 在万寿节宴后,圣上把崔相单独留了下来,当然还是为了朝晖公主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让朝晖公主和张贵妃在后面听着,然后才开了口:“听说你的四子已经离开京城,还是匆忙逃出去的,倒是与我那朝晖说的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崔相捋了捋胡子,慢慢道:“回陛下,崔洋并不擅长万年青,他画人物时候更多一些。” 圣上微微挑眉,他对自己画院中的画师们还是了解颇多的,作为一个喜好丹青的皇帝,他甚至会常常与自己的画师们切磋一二。 “请陛下恕罪,犬子与朝晖陛下之间的事情,也应当是犬子处理不当了。”崔相又道,“他心中愧疚,所以逃出京城,臣已经让人去追他了。” 圣上看了一眼还摆在自己御案之上的那幅万年青的绣画,过了一会儿才道:“朕倒是以为,崔洋与朝晖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朝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模样好,这三番两次的折腾大约也能算是真心爱慕,倒不如让他们之间好好相处,说不定还是有那么几分缘分在的。” 崔相倒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请陛下恕罪,上一回臣带着犬子到陛下跟前来哭诉也不过就是数月之前的事情,臣想一想那时候的情形,便觉得羞愧极了。臣老了竟然也是倚老卖老,让陛下为难了。” 圣上静默了一会儿,倒是笑了一声。他重用崔相这么些年,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丞相想说什么,他倒是也没有羞恼的意思,只是轻叹了一声,道:“这儿女之事上,朕虽然贵为皇帝,但也还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当然是希望朝晖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的。” 崔相道:“臣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但儿女之事,也是不能强求的。” 圣上轻轻笑了一声,道:“爱卿的爱子之心,让朕都有些觉得朕的要求太过难为了。” 崔相道:“臣斗胆,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再自然不过,子曰食色性也,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都算不了什么,只是强求来的爱与喜欢,便只会让人觉得十分难堪了。就算朝晖殿下高高在上,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这老头子,话说得也太直白了一些。”圣上失笑,但语气中带出了几分亲昵,“罢了,这事情也就这样吧!若是找到崔洋了,让他先回京城来,这些事情,总是要摊开来说清楚才好的。” . 崔相从容地离开了皇宫,他与圣上君臣多年,也多少能摸清楚圣上的想法,他倒是不惧怕圣上也来一套强硬的手法——圣上爱惜自己的名声,也是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在崔相离开之后,朝晖公主万分不情愿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在圣上面前撒娇道:“父皇,您明知道我喜欢崔相家的四郎,为什么不干脆赐婚呢?” 圣上看了一眼朝晖公主,没由来地,目光有些冷漠,口中道:“究竟是喜欢,还是碍着面子呢?我瞧着你大约是面子上过不去了吧!” 朝晖公主愣了一愣,脸色有些难看了。 . 在崔洋这件事情上,她当然是不甘心大过爱慕了。 她喜欢崔洋吗?自然也是有几分喜欢的,甚至在最初的时候,也还是想着能打动他,最后在一起。 可后来呢?崔洋——崔家——压根儿没有给她留面子,闹出那样大的阵仗,还让她被关进了静宫里面,这面子都没了,哪里能甘心呢? 从静宫出来之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心中的不甘心已经大大超过了那一丁点的喜欢。 哪怕是为了面子,哪怕就仅仅是为了掩盖自己当初去静宫那样不光彩的事情,她也要把崔洋召为驸马了。 . 顿了顿,朝晖公主委委屈屈地开了口,道:“父皇明察,女儿万万是没有这样心思的。” 圣上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看向了她身后的张贵妃:“若是为了朝晖的婚事,也不必拘泥在京中了,这婚姻大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闹出这样的笑话,实在是不好看了。” 张贵妃低了头,温顺道:“陛下说的是……朝晖的婚事,也是臣妾关心则乱了。” 圣上又道:“若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便去问问皇后的意思吧!皇后毕竟比你经历事情多,若是你早早把朝晖的事情交给皇后去处理,说不定朝晖已经觅得如意郎君了。” 张贵妃脸微微一白,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那边朝晖公主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等了许久,都没见张贵妃开口,于是便自己开口道:“母妃怎么不尽心?父皇这么说,岂不是让母妃伤心了?” “闭嘴!”张贵妃斥责地扫了她一眼,“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样胡言乱语?” 圣上看着朝晖公主与张贵妃这你来我往,面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只道:“这些事情,朕从前不欲多问,只是你们闹得太过难看了。” “请陛下放心,臣妾这番回去,便求着皇后娘娘能把朝晖的事情给办了。”张贵妃急忙说道。 圣上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说了。 . 从宫里面出来,往后宫去找皇后的时候,朝晖公主愤愤不平了。她向来是在圣上面前受宠的,从来没有被说过一句重话,连同张贵妃也从来是圣上的宠妃,在后宫当中,就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可现在这样情形,让她觉得又是难过又是难堪。 她道:“母后这样委曲求全,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 张贵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道:“这事情难道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若不是你对崔洋做了那样的事情,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烂事?你倒是动脑子想一想!圣上向来是器重崔家的,否则朝中那么多大官起起伏伏,怎么就只有一个崔家屹立不倒?” 朝晖公主道:“难道在圣上心中,一个臣子比他的女儿还重要么?” “难道你以为你在圣上心中有多么重要么?”张贵妃有些烦躁地扫了她一眼,“宫里面这么多公主,你以为你又算什么?” “我……母妃……你怎么能这么说?”朝晖公主脸一黑,俏丽的脸蛋都有些扭曲了,“母妃心中,难道我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么!” “难道你不是?”张贵妃有些头疼,“你说说,你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件是讲理了,哪件是给我脸上增光了,就因为你,你七哥到现在也没有被你父皇重用过,难道你还觉得你做的事情处处都是对的?” 这话一出,朝晖公主静默了下去,好半晌都不吭声了。 . 两人就这么一路静默地去到了皇后宫里面,见过皇后行了礼,然后张贵妃便缓缓地把事情给说了。 皇后看了一眼张贵妃又看了看朝晖公主,面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她问道:“若是朝晖觉得崔家四郎好,倒是也不用太着急,虽然崔家四郎现在不在京城了,但总是要回来的,到时候便与崔家缓缓说便是了。”这么一说,便是一笑,皇后又道,“我们朝晖模样好,虽然有点小脾气,但是男女相处时候这点小性子倒是也显得可爱,不用太过在意了。” 张贵妃有些讶异皇后会这么说。 而朝晖公主听着这么一番话,已经心思单纯地要把皇后纳为知己了——张贵妃都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话语,她简直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早地与皇后来说这事情呢?说不定有皇后的帮忙,她早就得偿所愿了。 皇后笑道:“不过呢,这会儿倒是得先把崔家四郎给找回京城来,然后就由本宫出面,让朝晖与崔家四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许多事情呀,就是你们太心急了,才搅成一团乱呢!” 朝晖公主连连点头,倒是把在旁边给她打眼色的张贵妃给忽略了。 . 皇后和张贵妃之间的争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皇后并不是因为圣上的喜欢而成为皇后的,而是综合各方考虑,又从世家中选择了,才找出了这么一位能平衡各方的女人,最后立为皇后。 成为皇后之后,她虽然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但是圣上显然更加偏疼张贵妃,于是在后宫当中,贵妃与皇后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止过。 一边是张贵妃想着能成为皇后,一边是皇后想让张贵妃消失在后宫当中,这样的利益之争□□而直接,与感情都不怎么相关了。 张贵妃想推辞一两句,但是皇后并没有给她推辞的机会。 她露出了一个温婉大气端庄的微笑,道:“我是一国之母,朝晖自然也是本宫的子女,本宫心疼朝晖,为了朝晖着想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件事情既然圣上都开了口,本宫便没有推辞的道理,也请贵妃放心,这件事情本宫自然会让朝晖心想事成的。”、 . 从皇后宫中出来,张贵妃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是这些忐忑在朝晖公主那里是完全被忽视了。 “我觉得,倒不如真的再寻别家儿郎吧!”张贵妃说道,“这世上男子千千万万,何必一定要那崔洋呢?” 朝晖公主笑了一声,道:“母妃就不用操心啦,既然母后都说能帮忙,那便不用担心之后了,想来母后也一定有办法让崔洋就范的。” . 第87章 神助攻 京中万寿节这些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崔洋已经到了潞城——他是听闻氏说了卢小莲已经往南边去了,但却是想着去卢小莲的出生之地看看,于是便打算着先去潞城,然后再转而去南边。 去了潞城,在客栈里面住了一晚上,休息妥当了之后,他第二天一早便装作打听事情的样子问起了卢小莲在潞城打的那场官司。 店小二听说了崔洋问这事情,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道:“那可是个狠角色,谁听说过把自己亲哥哥告到处斩的?反正这案子已经断了,听说那位卢娘子也已经从潞城走了——客官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崔洋先是被这狠角色的评价给惊了一下,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说的竟然是卢小莲了。听到店小二的问话,他便笑道:“我是从京中来的,听说潞城有件大案子,便十分好奇了。” 店小二更加激动了几分,道:“这案子都传到京中去了?那是不是京中人都十分好奇,我们潞城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彪悍的女人?客官我和你说,这卢娘子可不是泛泛之辈——当然了,她那兄长更加不是小人物,哪家的儿子竟然会逼死自己的娘老子啊!反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这卢娘子原本还是被她兄长给卖给别人了,谁想到会回来呢?一回来就发现娘老子死了,便不依不饶开始打官司,然后便真的查出来她兄长竟然是个白眼狼,连自己的父母都要动手弄死,啧啧,这案子也是奇案了!” 崔洋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料到,这案子竟然是这么一个复杂的情形,于是他催着问道:“所以,我听说这案子还判了很久?中间还有什么波折么?” 店小二道:“当然是有波折了,那卢娘子的嫂子还在,还有侄子也在,怎么可能看着卢荷去死?所以卢娘子的嫂子也是找了许多关系,想把这案子给掰回来,起码要留卢荷一条命了,头两次审案,她嫂子又是送钱又是找关系,还找来了当初卢娘子被卖去的那家人的公子,不过卢娘子硬是嘴皮子伶俐,没让他们转黑为白,第三次呀就从京中来了两个大名鼎鼎的状师,这案子就审定了,然后就断下了。” 崔洋啧啧道:“这么说来,卢娘子真是个狠角色啊!” 店小二道:“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当然是狠角色了,也不知道这位卢娘子将来还会不会回来潞城,听说她往南边去了,这样的女人,感觉到了南边也一定很厉害的!” 崔洋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卢小莲的形象,只觉得有几分好笑,闭上眼睛,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那个柔弱的菟丝花,而成为了一个坚定的坚强的狠戾火辣的牡丹。 店小二又道:“若是客官想听更多的,便去城北的茶楼,那里有说书先生把这案子改成了段子在说呢!” 崔洋好生谢过,便起身往城北的茶楼去了。 . 去到茶楼,果然听到说书先生正说起了卢小莲和卢荷的那案子,并且正好说的是第一审时候种种唇枪舌战,只听那说书先生道: “那卢娘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冯氏,冯氏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她只以为,自己那丈夫千般万般都是为了自己,与这嫁出去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两个老不死的都已经死了,还已经入土了,如今好容易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凭什么被这女人给破坏了去? “那冯氏道:‘她已经嫁出去了,又算什么卢家人,凭什么回来说三道四,凭什么说公公婆婆就是卢荷害死的?公公婆婆当初病了那么久,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家里没钱看了,她都不乐意出钱,这时候就回来说公公婆婆死得蹊跷?若是这样说,那奴家也能说就是她害死了公公婆婆,见死不救,该出钱的时候不出钱。’ “周遭人听着这话,也纷纷觉得有理,俗话说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要回来管娘家事?还有那娘家困难时候见死不救,凭什么娘家过好了就要回来分一杯羹?冯氏见周围人纷纷露出赞许的神色,于是趁热打铁,又道:‘奴家自认为嫁入卢家之后战战兢兢,没有哪里亏待过公公婆婆,就连这位小姑子当初也是好生伺候,谁知道这位小姑子现在回来倒打一耙?还请大人做主,请还卢家一个公道。’ “恰好这个时候,卢氏的白头发族长去了,冯氏更加是得势了一样,抹着眼泪哭道:‘族长爷爷来了正好来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公道,我们这一支如今就只有卢荷一个男人,现在小姑子还想要卢荷的命,这将来我们这一支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族长爷爷说句公道话吧!这样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凭什么回来说三道四?这样见着父母亲要死了都不肯拿钱来解救的小姑子,凭什么说自己兄长是害死父母亲的凶手?’ “话说到这里,各位是不是都觉得卢娘子无话可说了?”说书先生得意地顿了顿,见大家都纷纷点头,然后才继续说道,“各位都想错了,那位卢娘子呀,一点也没有退缩,她甚至都没有给那白头发族长说话的机会,她看着自己嫂子就道:‘看样子你是已经无话可说了,这样车轱辘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你都没一句新鲜的。方才柯员外的证词已经呈上了,卢家现在是什么情形大家也看到了,虽然外面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但里面那金碧辉煌的模样,实在是说不上哪里贫穷。我是外人不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是再怎么我也讲究一个名声,平白无故地给我扣上一个害死父母亲的帽子,我可担当不起,如此便要掰扯个明白——至于卢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样的事情,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我是外人?我一个外人,管你们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做什么?’” 说到这里,在座的茶客们纷纷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道:“你这是编的吧?卢娘子还能这样牙尖嘴利,公堂之上就说出这样的话语了?” 说书先生道:“这怎么是我瞎编?这卢娘子就是这样狠戾角色了,说话时候半分心虚也没有,每一句都是要置卢荷与冯氏于死地呐!” . 崔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倒是觉得稀奇,等到说书先生说完了一折,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便拦下那说书先生问道:“你方才说那冯氏与卢娘子唇枪舌战,那冯氏现在如何了呢?” 说书先生看了一眼崔洋,笑道:“这还能如何?案子已经有结果了,那冯氏如今还好好的,卢荷把罪名都抗下了,也就放了这冯氏一马——客官看着不面熟,想来是外乡人吧?” 崔洋笑道:“我是从京城来的,听说了潞城有桩大案子,于是便十分好奇来看看。” 说书先生摸了摸胡子,道:“的确是一桩大案子,这十几年都没有出过这样奇葩的案子了,卢荷害死自己的父母又栽赃自己的妹妹,妹妹来告自己的兄长还要了兄长的命,怎么说都是奇案了。” “也是难得,这案子竟然审得这样清楚不拖泥带水。”崔洋笑道。 说书先生摆了摆手,道:“若是真的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怎么会审了三次才定论?这中间有多少猫腻,我们这些做平民的是看不清了——我这个说书先生,也不过是顺着案子随便说说罢了!” 崔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往说书先生手里面放了一块碎银子,道:“多谢先生一一告知了。” 看到银子,说书先生笑弯了眼睛,道:“客官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 崔洋想了想,问道:“那位卢娘子,你了解多少呢?” 说书先生回想了片刻,道:“其实若不是此次的案子,谁知道咱们潞城还有这么个狠角色呢?从前都是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了,顶多是听说模样好性格好,当初未嫁的时候也不怎么出来呢!” 崔洋原有些失望,但一想到当初卢小莲在潞城时候是未婚之人,大多数人不知道也才是真的。 这时,旁边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问道:“你是谁,你打听一个女人做什么?” 崔洋寻声看去,便看到了宋小果正在旁边嗑瓜子,用审视的眼光正打量着自己。 . 宋小果也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跑到茶楼听听说书了,她成亲之后自然也不用像未嫁女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一般人家规矩也少,所以她便常常到茶楼来听一听说书故事,正好这几日都在说卢小莲与卢荷的案子,她便也有兴趣再听一遍。 她起初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有这么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男人,后来是说书先生已经讲完了,那男人还在追着问,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上下扫了崔洋一眼,道:“你不是什么坏人吧?这样贸然打听一个女人的情形,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之心?” 听着这问话,崔洋失笑,道:“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我从京中来,是听说了潞城的案子,才有兴趣的。” “从京城来?”宋小果上上下下又把崔洋打量了一番,疑惑简直写在了脸上。 “我姓崔。”崔洋自我介绍了,“我与这位卢娘子也算是熟识,只是一些意外许久没见了,原本是想去南边找这位卢娘子,但对着潞城案子实在好奇,于是便来看看了。” 一听到“崔”这个姓,又听说是与卢小莲是熟识,宋小果立马就把眼前的男人和卢小莲与自己说过的崔洋联系在了一起,她几乎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宋小果这样情形,崔洋也有些意外,不用多想便知道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是与卢小莲认识的了。于是他笑着问道:“看来这位娘子也认识卢娘子了?” 宋小果连连点头,问道:“那你……你是那位崔四公子?” 崔洋意外极了,根本没想到她还能猜出自己是谁。 “小莲和我说过你!”宋小果端着瓜子坐到了崔洋对面,“这样,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聊聊好了。” 崔洋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太愉快地想起了朝晖公主。 宋小果打了个哈哈,道:“你别怕啊,我头一次看到我们家小莲说的很喜欢的人,我也就想和你聊一聊呀,看看我们家小莲的目光好不好。” 崔洋摸了摸脑袋,道:“你和卢娘子是好朋友?” “是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信你到时候去问她。”宋小果嘻嘻哈哈地说道,“那时候打官司的时候,小莲还就住在我家呢!” 听着这话,崔洋总算是有些相信,于是道:“我也并非是……并非是质疑,只是有些意外……竟然就能这样遇到。” 宋小果嬉笑道:“这有什么?潞城这么点小地方,好多人不是抬头见就是低头见,实在是没什么意外啦!说不定你多在潞城停留几日,就能把这小地方人都给看熟了。” 崔洋一笑,倒是放下心来了。 . 两人离开了茶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点了个茶点坐下来了。 宋小果在柜台包了果子,随便抓了个小孩让他送去衙门给她男人吃,然后转头才陪着崔洋坐了,口中笑道:“我男人也在衙门里面,小莲那案子的时候他正好去外头办差了,否则呀,这案子才不会这么迂回呢!” “迂回么?听那说书先生讲的,仿佛顺利得很。”崔洋道。 宋小果摆了摆手,道:“怎么不迂回?那边卢家的族长说要法外开恩,给卢家留个血脉,那边冯氏一个劲儿给小莲泼黑水,说到后面都快成了小莲见死不救,又想害死兄长拿家里的银钱,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后来要不是小莲京中认识的人给派来了两个状师,恐怕这案子是赢不了了。” 崔洋沉默了会儿,道:“不过好歹,这事情也有个好结果呢!” 宋小果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甜瓜,道:“不过小莲已经去南边了,崔四公子你怎么会来潞城呀?小莲走之前还说你在京城没法出来,怎么这会儿可以出来了?” 崔洋听着她这一连串对话,也知道宋小果的确是卢小莲的亲密好友了,于是他非常简略地把事情说了说,然后道:“我如今也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实在不知道留在京城会是个什么结果了,只想着能和小莲在外面团聚也好。” 宋小果惊得手里的甜瓜都掉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京中的女人这么彪悍吗?难怪小莲去京城以后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刚开始的时候都以为小莲不是以前的小莲了,那么厉害那么会说话那么能动手还敢出去抛头露面!原来京城的女人都是这样?” 崔洋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道:“哪里……京城并没有那么可怕的……” “还是蛮可怕的……”宋小果心疼地把自己的甜瓜给捡起来,“简直不敢想象,像崔四公子这样高大……呃强壮……高挑的男人,会被一个公主给……啊这个公主实在是太可怕了!” 崔洋几乎是被宋小果那生动的表情给逗笑了,他道:“那公主真的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公主呀!” 宋小果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甜瓜,道:“那……如果公主作祟,你和小莲还能在一起吗?小莲现在都怀孕了,如果你不能和她在一起……那孩子将来怎么办?” 崔洋一愣,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眼看向了宋小果,不自觉地,声音有些发抖:“你说什么?小莲怀孕了?” 宋小果抱着甜瓜点了点头,道:“是呀,她前儿给我写信的时候有说,她没有写信给你吗?” “可……可能是错过了?”崔洋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飘,甚至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在云层之中,喜悦来得太过突然,都觉得不踏实了,“真的……真的怀孕了?没有骗我?” 宋小果有些迟疑地啃了一口瓜,道:“这个……我骗你做什么?” 崔洋简直觉得自己要飞起来,捂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激动地站起来,绕着这小小的房间走了一圈,又回到桌子前面灌了一大口茶,然后看向了宋小果:“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爹了!!!” 宋小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这个……恭喜你当爹了……要不你也别在潞城留着了,直接去扬州和小莲团聚吧!” 崔洋大力点头,道:“是的!我今天就走!我今天就去扬州!!” . 离开潞城,崔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从潞城飞去扬州见卢小莲,在驿站,他一连给卢小莲写了几封信,又租了最好最快的马,想着要三天之内哪怕不吃不喝也要到扬州与她团聚。 然而事情总是不遂人意的时候多,他前脚刚租了马,后脚就被从京中派来的人给拦下了。 “圣上和皇后请崔四公子回去。”为首的那侍卫客客气气地说道,“有些事情,还需要崔四公子回去了,才能说清楚呢!” 崔洋想跑,但此刻已经跑不出去了。 . 扬州,卢小莲一连接到了崔洋的三封信,顿时觉得意外极了。 “你们谁偷偷给崔四哥写信了?”她拿着信,笑嘻嘻地问绿兰和齐嬷嬷,“他怎么知道我怀孕了,还说要到扬州来?” 绿兰笑道:“我们可都没说,娘子都吩咐了,我们怎么会说呢?” 齐嬷嬷也道:“这几日忙着给娘子调理身子,都没想起这一茬呢!说起来,我们姑娘马上也要到扬州来了,娘子看要不要这几日去租个大些的宅子?” “闻姐姐要来?”卢小莲更加意外了,“要带着小七一起来吗?濮阳家要到扬州来?” 齐嬷嬷笑道:“是带着小少爷一起来,但不是和濮阳家一起,是闻大人现在是扬州太守了,所以我们姑娘便过来了。” 卢小莲一愣,道:“干爹到扬州来做太守了?” 齐嬷嬷道:“是呢,也就是昨儿才贴出来的,还没来得及与娘子说。” 卢小莲道:“倒是不急着租宅子了,先去太守府递拜帖,去给干娘和干爹问好,再问问干娘,到时候闻姐姐是在太守府住,还是在外头住。” 齐嬷嬷道:“这样也好,我这会儿就让人往太守府送拜帖去。” 卢小莲道:“真是……万万没想到,闻姐姐会到扬州来,干爹和干娘竟然也已经在扬州了。” . 递了拜帖,去了太守府见过了闻夫人,又各自问候了近况,闻夫人对卢小莲怀孕了的事情倒是颇有微词。 闻夫人道:“虽然你与崔四这事情已经快是要板上钉钉了,若是出什么意外呢?将来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是好?你也太过于糊涂了。”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是觉得心头一暖,许久没听过这样虽然严厉但也透着几分温暖的话语了,她道:“干娘说的是……只是我想着,将来就算我一个人,能带着孩子也是个念想。” 闻夫人道:“这话虽然听着十分感人了,但我还得说,你一个女人多么不容易?之前在京城看着你好像是站稳了又开了铺子,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但遇到个三心二意的奴才你那铺子就开不下去,可见女人是多么不容易。你现在要了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将来呢?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要怎么办?” 卢小莲是没想这么深的,突然听到闻夫人这么说,也有些窘迫。 闻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责备你什么,只是呀……小莲小莲,你也太天真了。” 卢小莲嚅嗫了一会儿,道:“当初,当初也没想这么深远。” “这也不怪你,你毕竟还小呢!”闻夫人道,“不过既然你也在扬州,就不要继续住在外头了,你是我们闻家的干女儿,正应该和我住在一起,我也好就近照顾你,不让人欺负了你。” 卢小莲道:“这样……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干娘了?” 闻夫人道:“就算是三娘来了,也会这么说,我们家既然认了你,便会好好对待你,你且让人回去传信,把你平时用过的东西收拾了送来,然后便在府上安心养胎就是了。” 卢小莲争辩不过,于是也只好点头应下来了。 闻夫人一边让人去绿兰家里收拾了东西,一边又让人立刻把一个宽敞的院子给准备,便拉着卢小莲要去看看怎么布置。 等到绿兰来了,见到卢小莲正在和闻夫人一起说话的样子,也稍稍松了口气,向齐嬷嬷道:“闻夫人在这里,我倒是觉得我们娘子也有人照顾了,之前生怕我不能照顾好呢!” 齐嬷嬷笑着说道:“等我们姑娘来了,便有更多人照看着娘子,就不用担心还有京中的人来对娘子不利了吧?” 绿兰吐了吐舌头,道:“我倒是真的担心过的,害怕那什么朝晖公主突然跑到扬州来喊打喊杀,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会儿倒是一切都省心了,不用担心那么多,只要好好地照顾好娘子就行了。” . 那边卢小莲跟着闻夫人看过了自己的房间,又相互说了最近的情形,然后就说起了崔洋。 闻夫人道:“虽然我久未回京,但有件事情也是知道的……崔四虽然想来扬州看你,但是据我所知,已经被抓回京城去了。” 卢小莲惊讶地张了张嘴巴,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了:“这可真是……崔四哥听起来有些……惨了呢……” “可见天家难惹。”闻夫人淡淡地下了结论。 . . . 第88章 闻氏的抉择 如果看到了这句话……那就6小时后再来看吧么么哒! 卢小莲默默地抬眼看向了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扬声让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点灯,然后便是继续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一条缂丝腰带。 金崇文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卢小莲点了头,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金崇文嬉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娘子啦!” 卢小莲目光有些飘忽,她问道:“大爷刚才喝了很多吗?一直没有醒?” 金崇文喝了一口茶,道:“是喝了不少,烦心事太多,就和钧哥儿一起讲了讲……谁知道这酒太烈,也不知怎么就醉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卢小莲的手抖了一下,勉强笑道:“大约是表哥送回来的吧……我也喝了些酒,回来时候昏天胡地的……” 金崇文揉了揉眉心,道:“这酒据说是几十年的陈酿,果然是上头。” 卢小莲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金崇文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抬了头,声音有些不稳了:“哪里不一样?不是和从前一样么?” 金崇文笑道:“娘子今天看起来更美一些,好像一朵盛放的花呢!” 卢小莲噎了一下,讪讪地没有接话。 金崇文伸了个懒腰,起了身,道:“可还有吃的?我这会儿只觉得饿得慌。” 卢小莲道:“备着有,我让绿兰送来。” 金崇文点点头,一边哎哟哎哟地揉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到旁边去换衣裳了——他身上这衣服经过醉酒后这么一睡,已经皱巴巴的不能多看。 卢小莲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连目光都不知道要搁在哪里才好。 金崇文一边解衣服,一边就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那条大红的衣裙,口中笑道:“你今天穿了这身吗?我都没看到,我记得上回太太还给你做了件水绿的,明天就穿那件吧!” 卢小莲目光飘向了那条裙子,心怦怦直跳,几乎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金崇文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一样,只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搭在了架子上,然后自己从衣柜里面翻了别的外裳来,套在了身上。 卢小莲想了许久,然后道:“在家里也不出门,穿得那样隆重,简直没法做事了。” 金崇文道:“你是主子,又有多少事情要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行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了。 这时绿兰端着食盒进来,把五菜一汤摆在了圆桌上,然后乖觉地退了出去。 金崇文走过去拿起了碗筷,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不再说其他了。 卢小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都是乱纷纷的,有些理不清了。 . 她醉酒之后竟然和濮阳钧发生了关系,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个金崇文躺着睡觉的房间里面,发生关系的时候,金崇文竟然就睡在屏风之后,还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简直超越了她自己的想象,甚至到现在,她都有种不知是身在梦里,或者是醉酒仍然未醒的荒诞感。 可坐在那边在吃饭的金崇文是真的,她身上经历过欢爱之后的痕迹是真的,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那疼痛感也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现在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濮阳钧握在手里的那件粉色的小衣——他是用这个来让她闭嘴的。 她想起了她在濮阳钧身上惊醒时候那一瞬的恐惧。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整理了自己身上乱蓬蓬的一切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走出了房间。 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这里,麻木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了金崇文醒过来。 脑子里一片纷乱。 如果被金崇文知道,她竟然和濮阳钧有了关系,那会怎么办? 金崇文会不会暴怒之下要把她拖出去沉塘游街骑木驴? 这么一想,她害怕极了。 . 金崇文吃完了晚饭,便叫了绿兰进来把碗碟给收了,然后又叫了锦绣烧了热水来,想要泡一泡澡。 那边他吩咐着,这边卢小莲脑海里一片迷乱地听着,此时此刻她与他同处一个房间,却好像分置了两个世界一样。 . 洗漱之后上了床,金崇文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着卢小莲笑:“来来,今天我们再试试看!” 卢小莲面露迟疑,道:“不如改天吧!今天喝了酒,实在是累得很。” 金崇文道:“这行快乐之事,怎么会累呢?我觉得我今日一定能比前些时日更加□□!”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可下午时候,大爷您不已经……已经和我……做过了么!”她这么说着,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根本不敢与金崇文对视。 金崇文一愣,道:“我……我什么时候?” 卢小莲强作镇静,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笑,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换衣服,正好碰见大爷在房里。” 金崇文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那物事,有些不确定:“我醉得……都不知道了?” 卢小莲扭了头,道:“不信你去问绿兰他们。” 金崇文更加不确定了,他对自己下午那喝得一塌糊涂的状态简直一无所知,连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太清,竟然还和卢小莲行过床事就更加毫无印象了。 卢小莲扭着手指头,心砰砰乱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金崇文,生怕他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端倪发现她是在说谎,她此时此刻只希冀着他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静默了许久之后,金崇文忽然笑了一声,道:“难怪我觉得腰酸背疼,原来是酒后雄风吗?” . . . . 她没敢开口说这个,只微微纠结着问道:“大爷,这……这是您才想到的法子?” 金崇文高高兴兴道:“我今日同钧哥儿一起,去了城外那山上,见到了以为道人,这便是那道人给我的了!你看!晚上我们便照着这房中术来,一定可以的!” 卢小莲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留了他一人继续在房中琢磨。 回去了织机旁边,卢小莲也没心思继续照着字画摹缂了,她站在织机边上想了许久,最后沉沉一叹,若是金崇文真的因为那本《房中术》而重振雄风反而是好事了,若还是不行……她简直不敢想后面金崇文会不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来折腾她了。 到了晚间时候,金崇文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卢小莲了。 两人上了床,先是熟悉的前戏和撩拨,然后便是卢小莲躺在床上等着金崇文提枪上阵,金崇文在旁边磨叽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是伏趴在了卢小莲身上,耸动了好一会儿,还没进去便泄在了外头…… 卢小莲正要安慰几句,却听见金崇文喜不自胜道:“这房中术果然是有用的!今天比上一次要持久多了!小莲!我们以后天天试一试!总有一天!是可以成功的!” 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卢小莲一时间不知道是咽下去比较好,还是换一句表示鼓励支持的话,她看了看金崇文那喜出望外的神色,最后选择了沉默。 . 在金崇文这样异乎寻常的自信之下,接下来的日子,卢小莲过得有些难过了。 若真的是开始享受床上之事也就算了,金崇文折腾的花样多,又有些荒诞得开始不分昼夜,便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正是烦闷的时候,恰好葵水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有了借口可以避开几日。 恰好这一天又是闻氏之前邀约的赏花之日,她便带着丫鬟们往濮阳府上去看花了。 到了濮阳府上,卢小莲先把自己的礼单交给了闻氏,然后才陪着她一起去园子里面看花。 濮阳府上的花园在京中也算是有名,被称赞为四时花常开,一年四季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有红梅绽放。此时正是初春,正好是桃花盛放的时候。 古诗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园子里面的桃花火红一片,倒真是看得人感受到了热烈的春意。 闻氏挽着卢小莲的胳膊,温声笑道:“今日是桃花开了,再过几个月还有牡丹芍药,整整一个春天,这园子都热闹得不行呢!”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从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少见牡丹芍药之类的,桃花梨花杏花都见得多,到了夏秋时候,就有果子可以吃了。” 闻氏噎了一下,是没想到卢小莲忽然接了这么一句的,她想了想,道:“京中倒是不怎么讲究这些,大家只觉得花好看。” 卢小莲受教地点了头,道:“多谢闻姐姐提醒,若你不说,我还得闹笑话呢!” 闻氏温婉地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自然就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的——我原也没个姐妹,若真的有你这么个妹妹,也真是求之不得呢!”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感动无比,于是真情实感道:“若闻姐姐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把闻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了。” 闻氏笑着拉了卢小莲的手,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于是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等到宴会开席的时候,两人又一起携手去到宴会上面,倒是惹得许多人注意到了卢小莲。 等到宴会散后,闻氏也不愿意放卢小莲回去,只道:“你差个人回去和姨妈说一声,就说今日在我这里歇下了。” 第89章 贵妃 如果看到了这句话……那就6小时后再来看吧么么哒! 卢小莲默默地抬眼看向了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扬声让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点灯,然后便是继续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一条缂丝腰带。 金崇文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卢小莲点了头,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金崇文嬉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娘子啦!” 卢小莲目光有些飘忽,她问道:“大爷刚才喝了很多吗?一直没有醒?” 金崇文喝了一口茶,道:“是喝了不少,烦心事太多,就和钧哥儿一起讲了讲……谁知道这酒太烈,也不知怎么就醉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卢小莲的手抖了一下,勉强笑道:“大约是表哥送回来的吧……我也喝了些酒,回来时候昏天胡地的……” 金崇文揉了揉眉心,道:“这酒据说是几十年的陈酿,果然是上头。” 卢小莲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金崇文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抬了头,声音有些不稳了:“哪里不一样?不是和从前一样么?” 金崇文笑道:“娘子今天看起来更美一些,好像一朵盛放的花呢!” 卢小莲噎了一下,讪讪地没有接话。 金崇文伸了个懒腰,起了身,道:“可还有吃的?我这会儿只觉得饿得慌。” 卢小莲道:“备着有,我让绿兰送来。” 金崇文点点头,一边哎哟哎哟地揉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到旁边去换衣裳了——他身上这衣服经过醉酒后这么一睡,已经皱巴巴的不能多看。 卢小莲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连目光都不知道要搁在哪里才好。 金崇文一边解衣服,一边就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那条大红的衣裙,口中笑道:“你今天穿了这身吗?我都没看到,我记得上回太太还给你做了件水绿的,明天就穿那件吧!” 卢小莲目光飘向了那条裙子,心怦怦直跳,几乎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金崇文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一样,只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搭在了架子上,然后自己从衣柜里面翻了别的外裳来,套在了身上。 卢小莲想了许久,然后道:“在家里也不出门,穿得那样隆重,简直没法做事了。” 金崇文道:“你是主子,又有多少事情要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行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了。 这时绿兰端着食盒进来,把五菜一汤摆在了圆桌上,然后乖觉地退了出去。 金崇文走过去拿起了碗筷,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不再说其他了。 卢小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都是乱纷纷的,有些理不清了。 . 她醉酒之后竟然和濮阳钧发生了关系,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个金崇文躺着睡觉的房间里面,发生关系的时候,金崇文竟然就睡在屏风之后,还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简直超越了她自己的想象,甚至到现在,她都有种不知是身在梦里,或者是醉酒仍然未醒的荒诞感。 可坐在那边在吃饭的金崇文是真的,她身上经历过欢爱之后的痕迹是真的,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那疼痛感也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现在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濮阳钧握在手里的那件粉色的小衣——他是用这个来让她闭嘴的。 她想起了她在濮阳钧身上惊醒时候那一瞬的恐惧。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整理了自己身上乱蓬蓬的一切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走出了房间。 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这里,麻木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了金崇文醒过来。 脑子里一片纷乱。 如果被金崇文知道,她竟然和濮阳钧有了关系,那会怎么办? 金崇文会不会暴怒之下要把她拖出去沉塘游街骑木驴? 这么一想,她害怕极了。 . 金崇文吃完了晚饭,便叫了绿兰进来把碗碟给收了,然后又叫了锦绣烧了热水来,想要泡一泡澡。 那边他吩咐着,这边卢小莲脑海里一片迷乱地听着,此时此刻她与他同处一个房间,却好像分置了两个世界一样。 . 洗漱之后上了床,金崇文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着卢小莲笑:“来来,今天我们再试试看!” 卢小莲面露迟疑,道:“不如改天吧!今天喝了酒,实在是累得很。” 金崇文道:“这行快乐之事,怎么会累呢?我觉得我今日一定能比前些时日更加□□!”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可下午时候,大爷您不已经……已经和我……做过了么!”她这么说着,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根本不敢与金崇文对视。 金崇文一愣,道:“我……我什么时候?” 卢小莲强作镇静,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笑,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换衣服,正好碰见大爷在房里。” 金崇文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那物事,有些不确定:“我醉得……都不知道了?” 卢小莲扭了头,道:“不信你去问绿兰他们。” 金崇文更加不确定了,他对自己下午那喝得一塌糊涂的状态简直一无所知,连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太清,竟然还和卢小莲行过床事就更加毫无印象了。 卢小莲扭着手指头,心砰砰乱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金崇文,生怕他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端倪发现她是在说谎,她此时此刻只希冀着他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静默了许久之后,金崇文忽然笑了一声,道:“难怪我觉得腰酸背疼,原来是酒后雄风吗?” . . . . 她没敢开口说这个,只微微纠结着问道:“大爷,这……这是您才想到的法子?” 金崇文高高兴兴道:“我今日同钧哥儿一起,去了城外那山上,见到了以为道人,这便是那道人给我的了!你看!晚上我们便照着这房中术来,一定可以的!” 卢小莲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留了他一人继续在房中琢磨。 回去了织机旁边,卢小莲也没心思继续照着字画摹缂了,她站在织机边上想了许久,最后沉沉一叹,若是金崇文真的因为那本《房中术》而重振雄风反而是好事了,若还是不行……她简直不敢想后面金崇文会不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来折腾她了。 到了晚间时候,金崇文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卢小莲了。 两人上了床,先是熟悉的前戏和撩拨,然后便是卢小莲躺在床上等着金崇文提枪上阵,金崇文在旁边磨叽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是伏趴在了卢小莲身上,耸动了好一会儿,还没进去便泄在了外头…… 卢小莲正要安慰几句,却听见金崇文喜不自胜道:“这房中术果然是有用的!今天比上一次要持久多了!小莲!我们以后天天试一试!总有一天!是可以成功的!” 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卢小莲一时间不知道是咽下去比较好,还是换一句表示鼓励支持的话,她看了看金崇文那喜出望外的神色,最后选择了沉默。 . 在金崇文这样异乎寻常的自信之下,接下来的日子,卢小莲过得有些难过了。 若真的是开始享受床上之事也就算了,金崇文折腾的花样多,又有些荒诞得开始不分昼夜,便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正是烦闷的时候,恰好葵水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有了借口可以避开几日。 恰好这一天又是闻氏之前邀约的赏花之日,她便带着丫鬟们往濮阳府上去看花了。 到了濮阳府上,卢小莲先把自己的礼单交给了闻氏,然后才陪着她一起去园子里面看花。 濮阳府上的花园在京中也算是有名,被称赞为四时花常开,一年四季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有红梅绽放。此时正是初春,正好是桃花盛放的时候。 古诗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园子里面的桃花火红一片,倒真是看得人感受到了热烈的春意。 闻氏挽着卢小莲的胳膊,温声笑道:“今日是桃花开了,再过几个月还有牡丹芍药,整整一个春天,这园子都热闹得不行呢!”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从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少见牡丹芍药之类的,桃花梨花杏花都见得多,到了夏秋时候,就有果子可以吃了。” 闻氏噎了一下,是没想到卢小莲忽然接了这么一句的,她想了想,道:“京中倒是不怎么讲究这些,大家只觉得花好看。” 卢小莲受教地点了头,道:“多谢闻姐姐提醒,若你不说,我还得闹笑话呢!” 闻氏温婉地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自然就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的——我原也没个姐妹,若真的有你这么个妹妹,也真是求之不得呢!”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感动无比,于是真情实感道:“若闻姐姐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把闻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了。” 闻氏笑着拉了卢小莲的手,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于是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等到宴会开席的时候,两人又一起携手去到宴会上面,倒是惹得许多人注意到了卢小莲。 等到宴会散后,闻氏也不愿意放卢小莲回去,只道:“你差个人回去和姨妈说一声,就说今日在我这里歇下了。” 第90章 朝晖 如果看到了这句话……那就6小时后再来看吧么么哒! 卢小莲默默地抬眼看向了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扬声让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点灯,然后便是继续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一条缂丝腰带。 金崇文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卢小莲点了头,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金崇文嬉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娘子啦!” 卢小莲目光有些飘忽,她问道:“大爷刚才喝了很多吗?一直没有醒?” 金崇文喝了一口茶,道:“是喝了不少,烦心事太多,就和钧哥儿一起讲了讲……谁知道这酒太烈,也不知怎么就醉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卢小莲的手抖了一下,勉强笑道:“大约是表哥送回来的吧……我也喝了些酒,回来时候昏天胡地的……” 金崇文揉了揉眉心,道:“这酒据说是几十年的陈酿,果然是上头。” 卢小莲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金崇文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卢小莲有些慌乱地抬了头,声音有些不稳了:“哪里不一样?不是和从前一样么?” 金崇文笑道:“娘子今天看起来更美一些,好像一朵盛放的花呢!” 卢小莲噎了一下,讪讪地没有接话。 金崇文伸了个懒腰,起了身,道:“可还有吃的?我这会儿只觉得饿得慌。” 卢小莲道:“备着有,我让绿兰送来。” 金崇文点点头,一边哎哟哎哟地揉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到旁边去换衣裳了——他身上这衣服经过醉酒后这么一睡,已经皱巴巴的不能多看。 卢小莲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连目光都不知道要搁在哪里才好。 金崇文一边解衣服,一边就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那条大红的衣裙,口中笑道:“你今天穿了这身吗?我都没看到,我记得上回太太还给你做了件水绿的,明天就穿那件吧!” 卢小莲目光飘向了那条裙子,心怦怦直跳,几乎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金崇文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一样,只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搭在了架子上,然后自己从衣柜里面翻了别的外裳来,套在了身上。 卢小莲想了许久,然后道:“在家里也不出门,穿得那样隆重,简直没法做事了。” 金崇文道:“你是主子,又有多少事情要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行了?” 卢小莲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了。 这时绿兰端着食盒进来,把五菜一汤摆在了圆桌上,然后乖觉地退了出去。 金崇文走过去拿起了碗筷,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不再说其他了。 卢小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都是乱纷纷的,有些理不清了。 . 她醉酒之后竟然和濮阳钧发生了关系,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个金崇文躺着睡觉的房间里面,发生关系的时候,金崇文竟然就睡在屏风之后,还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简直超越了她自己的想象,甚至到现在,她都有种不知是身在梦里,或者是醉酒仍然未醒的荒诞感。 可坐在那边在吃饭的金崇文是真的,她身上经历过欢爱之后的痕迹是真的,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那疼痛感也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现在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濮阳钧握在手里的那件粉色的小衣——他是用这个来让她闭嘴的。 她想起了她在濮阳钧身上惊醒时候那一瞬的恐惧。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整理了自己身上乱蓬蓬的一切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走出了房间。 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这里,麻木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了金崇文醒过来。 脑子里一片纷乱。 如果被金崇文知道,她竟然和濮阳钧有了关系,那会怎么办? 金崇文会不会暴怒之下要把她拖出去沉塘游街骑木驴? 这么一想,她害怕极了。 . 金崇文吃完了晚饭,便叫了绿兰进来把碗碟给收了,然后又叫了锦绣烧了热水来,想要泡一泡澡。 那边他吩咐着,这边卢小莲脑海里一片迷乱地听着,此时此刻她与他同处一个房间,却好像分置了两个世界一样。 . 洗漱之后上了床,金崇文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着卢小莲笑:“来来,今天我们再试试看!” 卢小莲面露迟疑,道:“不如改天吧!今天喝了酒,实在是累得很。” 金崇文道:“这行快乐之事,怎么会累呢?我觉得我今日一定能比前些时日更加□□!” 卢小莲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可下午时候,大爷您不已经……已经和我……做过了么!”她这么说着,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根本不敢与金崇文对视。 金崇文一愣,道:“我……我什么时候?” 卢小莲强作镇静,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笑,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换衣服,正好碰见大爷在房里。” 金崇文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那物事,有些不确定:“我醉得……都不知道了?” 卢小莲扭了头,道:“不信你去问绿兰他们。” 金崇文更加不确定了,他对自己下午那喝得一塌糊涂的状态简直一无所知,连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太清,竟然还和卢小莲行过床事就更加毫无印象了。 卢小莲扭着手指头,心砰砰乱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金崇文,生怕他发现了自己脸上的端倪发现她是在说谎,她此时此刻只希冀着他会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静默了许久之后,金崇文忽然笑了一声,道:“难怪我觉得腰酸背疼,原来是酒后雄风吗?” . . . . 她没敢开口说这个,只微微纠结着问道:“大爷,这……这是您才想到的法子?” 金崇文高高兴兴道:“我今日同钧哥儿一起,去了城外那山上,见到了以为道人,这便是那道人给我的了!你看!晚上我们便照着这房中术来,一定可以的!” 卢小莲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留了他一人继续在房中琢磨。 回去了织机旁边,卢小莲也没心思继续照着字画摹缂了,她站在织机边上想了许久,最后沉沉一叹,若是金崇文真的因为那本《房中术》而重振雄风反而是好事了,若还是不行……她简直不敢想后面金崇文会不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来折腾她了。 到了晚间时候,金崇文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卢小莲了。 两人上了床,先是熟悉的前戏和撩拨,然后便是卢小莲躺在床上等着金崇文提枪上阵,金崇文在旁边磨叽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是伏趴在了卢小莲身上,耸动了好一会儿,还没进去便泄在了外头…… 卢小莲正要安慰几句,却听见金崇文喜不自胜道:“这房中术果然是有用的!今天比上一次要持久多了!小莲!我们以后天天试一试!总有一天!是可以成功的!” 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卢小莲一时间不知道是咽下去比较好,还是换一句表示鼓励支持的话,她看了看金崇文那喜出望外的神色,最后选择了沉默。 . 在金崇文这样异乎寻常的自信之下,接下来的日子,卢小莲过得有些难过了。 若真的是开始享受床上之事也就算了,金崇文折腾的花样多,又有些荒诞得开始不分昼夜,便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正是烦闷的时候,恰好葵水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有了借口可以避开几日。 恰好这一天又是闻氏之前邀约的赏花之日,她便带着丫鬟们往濮阳府上去看花了。 到了濮阳府上,卢小莲先把自己的礼单交给了闻氏,然后才陪着她一起去园子里面看花。 濮阳府上的花园在京中也算是有名,被称赞为四时花常开,一年四季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有红梅绽放。此时正是初春,正好是桃花盛放的时候。 古诗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园子里面的桃花火红一片,倒真是看得人感受到了热烈的春意。 闻氏挽着卢小莲的胳膊,温声笑道:“今日是桃花开了,再过几个月还有牡丹芍药,整整一个春天,这园子都热闹得不行呢!” 卢小莲笑了一声,道:“从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少见牡丹芍药之类的,桃花梨花杏花都见得多,到了夏秋时候,就有果子可以吃了。” 闻氏噎了一下,是没想到卢小莲忽然接了这么一句的,她想了想,道:“京中倒是不怎么讲究这些,大家只觉得花好看。” 卢小莲受教地点了头,道:“多谢闻姐姐提醒,若你不说,我还得闹笑话呢!” 闻氏温婉地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自然就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的——我原也没个姐妹,若真的有你这么个妹妹,也真是求之不得呢!” 卢小莲听着这话,心中感动无比,于是真情实感道:“若闻姐姐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把闻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了。” 闻氏笑着拉了卢小莲的手,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于是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等到宴会开席的时候,两人又一起携手去到宴会上面,倒是惹得许多人注意到了卢小莲。 等到宴会散后,闻氏也不愿意放卢小莲回去,只道:“你差个人回去和姨妈说一声,就说今日在我这里歇下了。” 第91章 情定 帝王无情这个道理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真理。 虽然有这么一个历经了几十年还带着深刻含义的簪子,朝晖公主仍然没有能够见到曾经疼爱她溺爱她的父皇,只得了一句好好出宫去呆着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 朝晖公主默默地离开了皇宫,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崔家,她让马车停下来,命人上前去递了拜帖——她想见一见崔洋。 前去递拜贴的下人很快便回来,说是崔洋已经不在京城中了。 些微有些意外,可又仿佛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她垂下眼眸,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去……你去说一声,就说之前的事情,是我任性妄为了,如今便……便算了吧!” 下人应了一声,重新上前去递了话。 朝晖公主掀开车帘往外看,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了。 等到那下人回来之后,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让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 崔夫人听着下人说了朝晖公主来过的事情,只是冷漠地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来,也像这次一样,不必再客客气气迎着了。” 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在一旁逗女儿的崔海倒是一笑,道:“大约以后也不会来了,贵妃倒了,张家没了,她今后还能如何呢?依着圣上性子,之后大约是不会再由着她了。” 崔夫人没好气道:“今后最好别来,想一想她之前做出那样的事情,我都觉得牙疼。” 崔海道:“母亲不如想想,四郎现在去扬州了,等回来的时候,家里该怎么办吧?我觉得,依着四郎的性子……恐怕母亲到时候又要为难。” 崔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向自己的小孙女伸出手来,和蔼笑道:“凌凌到祖母怀里来。” 崔海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自己女儿蹦蹦跳跳地冲到了崔夫人怀里,倒是也没继续提崔洋的事情了。 . 对自己那同样闹心的小儿子,崔夫人偶尔会有种眼不见为净的冲动,恨不得他这辈子就在扬州算了,丢人也在扬州,不规矩也在扬州,她看不到,也就安慰自己什么都没发生了。 可认真想想,又舍不得,毕竟是自己心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况且比一比朝晖公主,卢小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而且即将自己又会有个孙子和孙女,权衡一二,便觉得还是让他们回京得好。 抱着凌凌,崔夫人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 . 崔洋大包小包去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了,他腆着脸去了闻家拜会,想去见卢小莲,然后便被闻夫人给拦下了。 闻夫人已经从闻氏还有卢小莲那里听说了崔家当初对卢小莲的看法,她虽然觉得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但若是换个角度看,卢小莲还是闻家的干女儿呢,那样被嫌弃过,她便觉得有些不太开心,这会儿正好崔洋撞上来,于是便顺手刁难了一二。 “若是来看小莲的,小莲这会儿正休息呢,你把东西放下便是了。”闻夫人这样说道,“这会也不方便让你去见她,毕竟是男未婚女未嫁的,让旁人知道了,闲话太多。” 一腔热情的崔洋有些傻眼,他抓着自己千挑万选的首饰盒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闻夫人,道:“伯母……我们……我和小莲就是在一起了……伯母……”他支吾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卢小莲与闻夫人的关系,然后福至心灵,甜甜地喊了一声,“干娘!我想去见小莲,我给她带了这么多东西,专门从京城带过来,要一一给她看呀!” 闻夫人被他这么百无禁忌的一声干娘给惊得喷了茶,想好的一肚子要刁难他的话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忍着笑看着崔洋,问道:“你这么喊,你母亲知道吗?她同意了?” 崔洋乖乖地点头,道:“同意了同意了,母亲还说,小莲现在身子沉,等全都养好了,再回京城去呢!” 闻夫人倒是没意料到崔夫人态度变得这么快,这会儿也想不出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带着崔洋去见卢小莲了。 . 崔洋进去了里面,闻氏笑着从外面进来,道:“方才我听着母亲为难崔四,母亲还是心软,当初濮阳钧上门的时候,您这个做丈母娘的也没摆出架子来为难他的。” 闻夫人一边命人把地上的茶渍给清理了,一边道:“着实也不知要怎么为难了,原本这次想好了许多要说的话,可全被崔四那声干娘给喊忘了。” 闻氏笑道:“母亲心肠好,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刻薄之人。” 闻夫人摆摆手,忽然一叹,道:“若当初我对着濮阳钧摆一摆脸色,说不定今时今日,你比现在要过得幸福多了。” 闻氏不以为意,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母亲也不必当做是什么值得细细琢磨的事情了,反正您看我现在,过得不也是轻松自在?” 闻夫人看了一眼闻氏,问道:“你是准备就留在南边了?以后还回不回去?” 闻氏道:“我已经让人置了宅子,打算之后就带着小七在扬州过活了,京城那地方,等濮阳钧没了,小七要回京城赶考,我再想想要不要回去吧!” “这样,倒不如干脆和离了另外找个别人了。”闻夫人道。 闻氏道:“这样挺好,两边都方便。和离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另外再找个别人,那个别人若也和濮阳钧一样的货色,那我能对着谁哭去?还不如就这样了。” 闻夫人沉沉一叹,道:“你说的也有理,便随着你的性子来吧!反正你只知道,家里面一直都是向着你的。” . 卢小莲正在与绿兰一起研究缂丝的新花样的时候知道崔洋来了的。她有些好奇崔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一边是想去看看他,一边又舍不得自己没做完的这幅画。 绿兰看了一眼她这矛盾模样,笑道:“反正这幅画今天也做不完,不如先去见见崔四公子——娘子与崔四公子也这么久没见过了。” 卢小莲想了想,最后大大方方地放下了手中的丝线,道:“那我们明天再做,今天就去看看崔四哥过来做什么。” 两人相携出了房间,然后便看着崔洋正喜气洋洋地指挥着下人把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箱子摆满了整个正厅。 一回头看到卢小莲过来了,崔洋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一开口眼眶却红了,有一大堆话想说出口来,此时此刻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小莲……我……你……我来晚了……”崔洋非常小心地拉住了卢小莲的手,又有几分忐忑地想要去碰一碰她已经隆起的肚子,“公主那件事情不是我想弄出来的……那天我都打算跟你说我们成亲的事情了……可……” “所以现在是,公主放弃你了?”卢小莲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摸吧,也没什么很奇怪,就是长胖了点。” 崔洋非常小心地碰了一下又弹开,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几乎就没听到卢小莲在说什么,注意力全在眼前这个竟然是硬邦邦而不是软绵绵的肚子上——然后他听到自己问道:“竟然不是软的吗……怎么会是硬的?”他有些想否定这是自己的问话了,可抬起头,就对上了卢小莲戏谑的眼光。 “当然是硬的。”卢小莲忍着笑说,“怎么会是软的?” 崔洋聚精会神地咬着牙,非常轻柔地摸了两下,满脸新奇和喜悦。 卢小莲原还想问问那朝晖公主的事情,这会看他这幅样子,也知道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 一旁绿兰忍着笑看着崔洋那傻乎乎的样子,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于是跑到外面去放声大笑,直笑得崔洋莫名其妙。 “绿兰怎么了?”崔洋抿着嘴唇问道,“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卢小莲掩唇笑道:“你的这幅样子,大约太好笑了吧!” 崔洋有些不平,道:“哪里好笑?我……我都不知道哪里好笑了!” 卢小莲忽然伸出手,捏了捏崔洋的掌心,道:“所以你过来扬州,这样千里迢迢,还带着这么多东西,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 崔洋忽地从傻爸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深情款款地看向了卢小莲,道:“小莲,你愿意嫁给我吗?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画院待诏,但是我会对你好,今后我会把我的一切都交予你,我的真心我的爱,我的所有……” 卢小莲静默了一会儿,点了头。 崔洋傻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当然是真的。”卢小莲此刻倒是比他要坦然多了,“四哥,经历这么多以后,我也才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崔洋情不自胜,微微低下头,吻住了她如花瓣一样的双唇。 . . 第92章 生 厚脸皮的崔洋在闻家住了下来,哪怕从边疆回家探亲的闻蕤笑话他是上门女婿也坚定地不走不离开。 比照着一日三餐的嘘寒问暖,别出心裁的小礼物,秉持着什么实用送什么什么好看送什么小莲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的标准,他撒花一样把大大小小的东西几乎要塞满了卢小莲的院子。 这一日他拖着闻葳上街去的时候,闻葳看着他又直奔了那卖酸枣的铺子,只觉得牙酸地捂着腮帮子跟上去,口中道:“你又买酸枣?家里面小莲的都还没吃完吧!”顿了顿,又道,“你可消停些,上回三妹说你都快把小莲的院子给堆满了。” 崔洋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铺子里面新出的酸枣,不以为然道:“小莲喜欢吃,多备着些有什么不好?省得想吃的时候满世界找都找不到。”说着,他选中了一种据说是从西南运来的味道特别酸爽的枣子,拿了一颗就直接往闻蕤口中塞了一个,看着他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要皱成一团,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味道的确是很酸,那便来两斤吧!”他转而看向了铺子里面的小二。 他在这里买了几个月的枣子梅子,小二早就认识他,于是利落地用称了两斤用纸包好,交给了跟在崔洋身后的小厮。 闻蕤酸得找那小二要了一杯水喝了,才没好气地看向了崔洋:“你自己不尝,怎么都塞给我了!” “小舅哥嘛!”崔洋笑嘻嘻地说,“当然要用吃食来讨好啦!” 闻蕤翻了个白眼,拉着崔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是这么讨好小舅哥的?怎么看都怎么不像嘛!” 崔洋哈哈笑了两声,跟着闻蕤走出了这铺子,道:“要是你没看出来,那一定是因为你在边疆待太久了,所以已经和正常人的生活不太协调了。” “你就扯吧!”闻蕤再接再厉地再给了他一个白眼。 .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一家茶楼坐了,点了一壶好茶,然后就着点心聊起了最近京城还有扬州的大小事情。 “你从边疆过来,这一路上可看到什么没有?”崔洋问道。 “能看到什么?不就还是那些?张嵘倒了,他的门生故吏也都被连根带起,如今倒是多了不少肥缺——怎么,你想做官了?”闻蕤喝了一口茶,还是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酸的。 “没这兴致。”崔洋摆手,“我也没问你这些呀,我是想问,京城现在缂丝还是风靡着么?” 闻蕤一口茶喷出来,均匀地洒满了大半个桌面,然后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好容易才平复下来。他一面招手让人过来收拾桌子,一面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胸口,忽视了崔洋一脸嫌弃的样子,诚恳道:“崔四,你怎么会觉得我一个大男人会对这些玩意感兴趣?我连我身上的衣服除了媳妇给收拾的就是军中被服,你怎么会觉得我对这什么缂丝知道风靡还是不风靡?” 崔洋早在他喷茶的时候就一跳三丈远,一直等到跑堂的过来把桌子收拾妥当了,才一脸嫌弃地坐了回去,口中道:“小莲将来还想回去开个铺子呢……我得帮她问着,最近也就你从京城过来的,不问你问谁?” “都嫁给你了还要开什么铺子啊!”闻蕤有些不理解,“再说了你娘——崔伯母,她可不乐意的吧?自己儿媳妇竟然自己开个铺子?这和自己名下陪嫁的铺子意味可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这和名下的铺子不都是铺子了?”崔洋反问,“我能理解小莲啊,她是想自己手里有一样可以依赖生活下去的东西,所以她想开缂丝铺子,我当然要支持她了!” 闻蕤跟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倒是一笑,道:“理解归理解,要是真想开铺子,就还是让咱们家帮忙置办了,再派人帮着她管,这样呢,说出去好听,总比她自己抛头露面搞个铺子要好的。” 崔洋想了想,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要去和小莲商量商量,反正我就听她的了。” “啧啧,真是一个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见色忘义,见色轻友。”闻蕤摇了摇头,“将来要是小莲不要你了,看你往哪儿哭去!” “你不许胡说八道!”崔洋眉头倒立,“我和小莲这么辛辛苦苦才走到一起,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又遭遇了那么多事情,最后才能走到一起的!而且我们马上就会有孩子了,将来肯定会在一起幸幸福福开开心心一辈子的!” 闻蕤无奈,只好安抚了他,道:“别生气别生气,你说的是,我刚才胡说八道呢!” 崔洋哼了一声,大口喝了一杯茶。 . 两人在外面逛到了中午的时候便回去了闻家,闻蕤去找了闻氏说话,崔洋便带着那两斤枣子去找卢小莲了。 见到崔洋提着纸包过来,绿兰笑道:“四公子这次又带了什么?娘子不吃,我便来沾光饱个口福了!” 崔洋把枣子放在桌子上,细心地解开,道:“说是从西南来的枣子,特别酸爽,你来吃一个,替你们娘子尝尝看,味道好不好?”一边说着,他还拿出了一个比铜钱还大的枣子出来,递给了绿兰。 一听说是枣子,绿兰后退了两步,讪笑着摆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这酸味,也就只有娘子才喜欢了。” 崔洋也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两声,问道:“小莲这会儿已经午睡了么?还是在用午饭?” 绿兰道:“刚睡下了,四公子在这里等一会儿么?” “我去书房等等好了,昨天的画正好没画完。”崔洋把枣子让旁边的小丫头收起来,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了。 绿兰笑道:“昨儿四公子在书房里面的东西都没让人动,您直接过去便是了,一会儿娘子醒了,我便让个小丫头去叫您!” 崔洋应了一声,也没回头,便进去了书房。 . 站在了书案前,崔洋看着自己昨日才画了一半的牡丹,兴致勃勃地开始画余下的部分了,他在画画一途上虽然早年技艺飞涨,但这几年一直原地踏步,看了许多前人画作,自己也尝试了许多新的技法,但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总还是十分阻塞,那些技法虽然纯熟了,画作也趋近完美,旁人看着也是觉得精美动人,可他自己缺知道,画作中还是却了一些□□的。 但这次来扬州之后,和卢小莲见面之后,与她共同渡过了这漫长又飞速的孕期之后,再拿起笔,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给牡丹的花瓣染上了艳丽的朱红,他满意打量着又自我欣赏着,又想着有朝一日若是卢小莲能用自己的这幅牡丹再缂出来,将会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了书房的门,甚至没有行礼,她惊惊慌慌地嚷嚷道:“四公子,娘子我们娘子要生了!!!” 崔洋手一抖,沾满了朱砂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了画卷上,他顿时有种魂飞魄散的慌乱,竟然也想不起来把毛笔重新拿起来放到旁边去,只跌跌撞撞地从书桌后出来,挥开了那小丫头,就踉踉跄跄地往正厅跑过去了。 他跑过去的时候正厅也是一片乱,绿兰已经跑去找闻夫人,在房间里面守着的是几个嬷嬷。他听着里面卢小莲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抖了。 越听就越心慌,他几乎都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就进去了正房,也不去管那些要拦下他的丫鬟嬷嬷们,便冲去了床边握住了卢小莲的手。 “小莲别怕,我在这里呢!”他把手塞到了卢小莲的手中,“要是疼你捏着我啊,我听干娘说生孩子好费力气的,你这会儿不要太叫嚷了,一定一定要……要听话?”他说道这里有些迷茫,回头看向了一脸无奈的嬷嬷们,问道,“是说不能叫嚷?要保持体力的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 那些个嬷嬷们又是好笑又是要把他给赶出去,于是只点头,然后道:“四公子没说错,只是这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四公子就不要进来掺和了,还是快些出去,把位置让给我们吧!” 崔洋坚定地摇了头,道:“我就在这里,我等着小莲平安了我再出去!有我在这里,小莲才会安心的!” 卢小莲原本疼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听着崔洋说着这些话,顿时只觉得心中一道暖流。 她捏了捏崔洋的胳膊,声音有些虚弱:“还是……还是听嬷嬷的话……” 正说着,外面闻夫人等人也带着接生嬷嬷来了,乍一看崔洋竟然在里面,也是吓了一大跳。 闻夫人好笑地拍了他一记,道:“你先出去,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在里面,小莲还不自在呢!” 崔洋不肯松手,只坚定地看着卢小莲,道:“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 . 第93章 小虎 死皮赖脸的崔洋硬是没能被赶出去,闻夫人后来也是没法子了,只好留着他在里面。 这恐吓的话语也说了,哄骗的话语也说了,就连说他碍事也都说了,奈何崔洋不动如山,就是不愿意走,顶着进了血房会倒霉的名头也不走,那就没法子了。 崔洋是不在乎这些的,他此时此刻想着的除了卢小莲之外没有旁的人了。 任由卢小莲抓着自己的胳膊,他轻言细语地在旁边说道:“你要是疼就捏我好了,我和你一起疼啊。” 大约是这样的浓浓爱意让卢小莲有了底气有了动力,又大约是在孕期就被照顾得很好胎位很正,没有像其他初产的妇人那样折腾个几天几夜,这中午时候发作的,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地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和闻家的大花猫差不多大的男孩。 要给卢小莲更衣换被褥了,稳婆把男孩塞到了崔洋怀里,然后一群婆子嬷嬷们把这碍事了一下午的男人给赶了出去,崔洋还来不及叮嘱几声,就被关在了门外。 外面是闻蕤在等着,闻氏和闻夫人正好是去吃饭了。 见到崔洋抱着个乖乖睡觉的婴儿出来,闻蕤上前去看了一眼,先赞了一声,道:“这头发浓密的啊,将来肯定漂亮——男孩女孩?” “男的。”崔洋嘿嘿笑了两声,“都说男孩儿像娘啊,将来肯定迷倒众生啊!” 闻蕤撇嘴,道:“你这可想得远,都想到将来要迷倒众生了。” 崔洋还是嘿嘿一笑,道:“干娘还有闻姐姐呢?我把这小崽子抱给她们看看,还有不是说好了有奶娘,这会儿要不要让奶娘来喂?一会儿我还要进去看看小莲呢!” 闻蕤道:“她们守了一下午,这会儿去吃饭了,等会儿就过来,你也在里面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先把咱侄儿交给奶娘带着,你去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吧!” 崔洋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有些不放心,道:“那你给我看着,若是小莲叫我,就一定快些叫人去和我说呀!” 闻蕤道:“你放心吧!你快去换身干爽的衣服,身上味道多不好闻啊!” 崔洋把怀里正呼呼大睡的小孩儿交给了闻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去简简单单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过来的时候,便看到闻氏和闻夫人也在,闻蕤在旁边抱着孩子正和她们讲话。 一回头看到崔洋过来,闻蕤道:“小莲睡下了,你别进去闹她。” 崔洋应了一声,走过去把孩子接过来,讨教地看向了闻夫人,道:“干娘,京中都是奶娘喂孩子多,咱们家小孙孙要不要用奶娘喂呀?还是就让小莲来?” 闻夫人这些时日已经被他这干娘来干娘去喊得麻木了,可这会儿又多了个“咱家的小孙孙”顿时又觉得有些要受不住了。 不等闻夫人先开口,闻氏先笑了起来,道:“崔四你这甜言蜜语就好像不要钱一样。” 旁边闻蕤也搓了搓胳膊,道:“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这甜腻得……我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崔洋不以为意,殷切地看着闻夫人,道:“干娘要不要给咱们家小孙孙起个小名呀,那天我和小莲都说好了,这小崽子的小名就让干娘取,要不是干娘费心费时地照顾,小莲也不会这么顺利的。” 听着这话,闻夫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道:“若让我来,便叫小虎吧!这孩子看着虎头虎脑的,这小名简单些,寓意也不错。” 崔洋在旁边连连点头,道:“正好正好,就算当大名叫崔虎也是可以的。” . 晚些时候,闻夫人和闻氏还有闻蕤都各自去休息,崔洋把小虎交给奶娘,悉心叮嘱了许多之后,自己便守在了卢小莲的床边,还把绿兰也赶去休息了。 “反正晚上我来守着,你晚上好好休息,白天你再来守着你们娘子,这样不是很好吗?”崔洋是这样和绿兰说的,“总得休息好,你也是个姑娘家,又不是铁打的。” 绿兰说不过崔洋,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乖乖地也去休息了。 . 到了后半夜,卢小莲因为口渴醒过来,才刚张嘴喊了一声“水”,崔洋便端着一杯正好能入口的温水过来了。扶着她坐起来,他把水杯递给她,然后看着她喝了大半杯。 “你怎么会在这里?”卢小莲重新躺了下去,眼光不错地看着崔洋在一旁忙碌着。 崔洋把水杯放回去,道:“想着你晚上若是醒来了,肯定还要人照顾的,我便在这里等着了。” “没想到嬷嬷会让你进来。”卢小莲嘟哝了一声,“马上坐月子,也不会让你进来了吧?” “我想进来谁还会拦着呀!”崔洋笑道,“咱们儿子,我让干娘给起了个小名叫小虎,你觉得怎么样?” 卢小莲想了想,道:“挺好的,那小虎呢?” “怕吵着你睡觉,让奶娘带着在外面呢。”崔洋说道,“这会儿要看看吗?我去外头抱进来。” 卢小莲笑道:“算了,这大半夜的,吵醒了他也不好,明天再看吧——没想到这么快就生了……真是没想到。” 崔洋道:“等你坐好了月子,也入冬了,运河冻住了也不好往北边去,我今天已经让人送信去京中,说等明年开春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卢小莲还没有去想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听着崔洋这么说,只点了点头。 “还有你想开铺子的事情,我也已经想过了,我和干娘商量了,那铺子就以陪嫁的名义来开,这样听起来也好听一些,省得那些嘴皮子碎的人说闲话。”崔洋见她精神好,于是便多说了一些,“不过虽然是陪嫁,但其实和你自己开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说法不同而已了。” “嗯……但其实婚事……还早吧?”卢小莲微微迟疑了一会儿。 崔洋一愣,顿时觉得委屈了:“哪里早……咱俩儿子都有了,你……你不打算给名分我了?” 卢小莲被他这话搅得脑子一片混乱了,好半晌才道:“你……难道打算入赘?” 崔洋理直气壮了,道:“不管怎么,就算我入赘了,你也不能不承认我们的关系,这婚事必须得有!否则将来小虎要是问他爹去哪里了,我要怎么办!” 卢小莲被他这样的胡搅蛮缠闹得哭笑不得了,道:“我就随口说说……这婚事又不是这会儿说有就有的,要是你母亲不同意……” “她肯定同意,反正你不许再说了,一切都听我的!”崔洋非常霸道地打断了卢小莲的话,然后又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小莲,你现在不能胡思乱想,你就只安安心心养好身子,然后就安安心心地让我给你安排一切吧!” 卢小莲笑了一笑,点了头。 . 崔夫人是在小虎满月的时候从京中赶来的,还带了崔洋的三哥崔海一家。 到了闻家,她先去见了闻夫人,两人私下说了崔洋和卢小莲的婚事,又带来了闻大人明年开春可能就要回京的消息。 “那正好了,等咱们家一起回京城了,正好就让小莲和崔四的婚事办了。”闻夫人笑着说道,“那就是喜上加喜了。” 崔夫人矜持地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这段日子,我那闹心儿子可能还要在你这里闹腾,只能拜托你多多管教了。” 闻夫人一笑,道:“不怕不怕,就当是多了个儿子的。” 崔夫人道:“当初思来想去多少不情愿,后来想一想,还是随了他们晚辈的心愿为好。” 两人说着崔洋和卢小莲的事情,然后闻夫人便让人把小虎给抱来给崔夫人看。 已经满月了的崔小虎长得特别结实又特别爱笑,他并不怕生,看到崔夫人便咿咿呀呀地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在闻夫人怀来蹦跶着。 崔夫人从闻夫人手里接过了小虎,抱着哄了哄,脸上不自觉地就带着笑了:“小虎和我们家四郎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了,四郎满月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闻夫人道:“可爱得很,又不闹腾,从来不折腾人呢!” 崔夫人抱着小虎不愿意撒手了,道:“这样来看,我那闹心儿子还算有点好处,能给我生个乖巧的孙子了!” 听着这话,闻夫人也笑了起来。 . 另一边,崔海和崔洋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京中的事情,然后便说起了那朝晖公主最后的情形。 “据说是出家为尼了。”崔海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还是圣上下旨的,皇后娘娘劝过了,也没动摇圣上的心思。” 崔洋意外极了,道:“这么狠心?” “恐怕以前的喜欢,也是因为贵妃吧!”崔海摊手,“现在贵妃都没了,还剩多少真心的喜欢呢?那样飞扬跋扈又会惹祸。” . . . 第94章 成亲 如果看到了这句话……那就6小时后再来看吧么么哒! 绿兰无奈了,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于是只好道:“若绿芳在外头撺掇着大爷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奶奶是会后悔的。” 卢小莲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绿兰话中未尽之意,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情拦也拦不住的,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绿兰听着这话,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用过了早饭,卢小莲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了——绿兰原本还想推辞的,可想到现在南院也就她和锦绣两人,锦绒还躺倒在床上,除了她,还有谁能跟在卢小莲身后呢?这么想着,绿兰便琢磨着哪怕见到叶氏时候被骂了,也就默默受了当做没听到好了。 到了正院,正好叶氏处理家事,卢小莲进去先请了安,然后便说明了来意。 叶氏笑着点了头,道:“等一会儿我便让人把织机送去南院,到时候你自己安排着放在哪里都可以——今天文哥儿去温泉庄子泡汤,是带着谁走了?” 卢小莲的心已经飘到了织机上,听着叶氏的问话,只心不在焉道:“带了绿芳跟着伺候,然后便是松风和松月。” 叶氏微微皱了眉,又问道:“文哥儿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卢小莲道:“这倒是没说了……儿媳一会儿……一会儿找人追过去问问?” 叶氏倒是笑了一声,道:“罢了,就由着他吧!” 卢小莲讷讷地应了一声,颇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叶氏倒也没再多说,见她也没多说别的,便让她先回去南院了。 . 在回去南院的路上,卢小莲忍不住对绿兰道:“太太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太一样……甚至和老太太也不一样呢……” 绿兰悄声道:“太太当然是不一样了,太太是叶家的女儿,当初嫁到金家,算是低嫁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倒是想起来刚进金家的时候,也听到过类似的这么一句话,于是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叶家……有什么不一样嘛?” 绿兰想了想,道:“叶家祖上有救驾之功,在京中十分显赫。” 卢小莲疑惑了,问道:“既然如此……那太太为什么会……?” 绿兰撇了撇嘴:“这就不知道啦,在家里面,谁敢多嘴说太太的事情啊……就连老太太也是不太敢的。”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回去南院中,便又兴致勃勃地去研究那缂丝的扇面了。 . 过了不多一会儿,便有正院的嬷嬷带着人抬着织机过来了。 卢小莲高高兴兴地让他们把织机安置好了,然后便找了丝线去,亲自上了织机,对着自己画下来的图案织法开始试验了。 那嬷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也没有多打扰,就回去正院回话。 倒是绿兰在旁边一直伺候着,看着这通经断纬的手法,有些不太明白了。 卢小莲见绿兰看得这样入神,于是笑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绿兰有些意外,道:“奶奶真的教?” 卢小莲点了头,道:“也不是什么很难的织法,学一学就会了。” 绿兰有些犹豫,只笑道:“那……那奴婢先看一看好了,若真的如奶奶说的这样不难,奴婢便厚着脸皮求奶奶收了我这个笨徒弟。” 卢小莲不以为意,只道:“我说了简单,便一定不难的。” 绿兰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在旁边看着卢小莲上下动作了一番,看起来像是要缂一方帕子的样子。她盯紧了卢小莲的动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出些门道来,到了后面开始加入丝线甚至开始图案的时候,便有些迷糊了。这么懵懵懂懂看了一下午,除了看出来卢小莲缂了一方小帕子以外,竟然什么也都没学会。 “难怪如今京中这缂丝的物件都贵成这样。”绿兰有些感慨,“就这么一小块帕子,才这么一点点,这么一下午下来,也才这么一点点……只是这鲜活的图案,倒是真漂亮。” 卢小莲看了看摆在旁边当做样子的扇面,却摇了头,道:“你看看人家的扇面,再看我这拙劣的帕子,便也知道我的水平不如人了。” 绿兰连连摇头,道:“奶奶太过自谦,奴婢在旁边看了一下午,都没能学会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卢小莲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扬声问了外头:“是大爷回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松月的声音响起来了,道:“回奶奶,是大爷回来了,锦绣姐姐正在帮着大爷换衣服呢!” 卢小莲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帕子,示意绿兰先收好,然后便往外走,口中问道:“大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松月见到卢小莲从房中出来,也急忙低下了头,口中道:“原是想多玩儿两天的,中间出了些事情,大爷生气了,便先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卢小莲慢慢地往厅中走。 松月不敢抬头,只道:“就……就一些口角纷争……奴才也不敢说……” “那我问一问大爷好了,你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也先下去吧!”卢小莲说道。 松月应了一声,便先退了下去。 . 金崇文气呼呼地坐在厅中,见到卢小莲过来了,语气也不太好:“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都没看到你?” 卢小莲道:“太太送了织机过来,我去练了练手——方才松月说大爷您和人发生了口角,可没出别的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金崇文没好气道,“气死我了!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我金崇文才不是绣花枕头!” 卢小莲一愣,但很快就猜测出来这口角的原因大约是什么了。 金崇文看向了卢小莲,道:“娘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生个儿子!” 卢小莲想了想那难以启齿的床上之事,倒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金崇文道:“我不管那么多了,今天!今天我们就要先试一试!” . 被伤了自尊心的金崇文倒是真的被激出了几分战斗力出来。只是那活儿立了不过一会儿,最后还是快速地软绵了下去。 卢小莲厚着脸皮问道:“大爷……要不要再试一次?” 金崇文哀怨地看了一眼卢小莲,心如死灰状躺平了,口中道:“当初濮阳钧那厮下脚太狠……我早该明白……我早该明白……我如今没成一个太监……已经是万幸了……” 卢小莲沉默了下去,又扭头去看了一眼他双腿间那物事,心说:这还不如一个纯太监,没有这玩意也没有什么念想,倒是一了百了了。 金崇文道:“我明日就去求母亲……求太太,让她把上次那老大夫重新找来……说不定他还能有法子!” 卢小莲叹道:“是……一定会有法子的……” . 卢小莲并不懂得男人的自尊,也不知道金崇文讳疾忌医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能懂为什么晚上还说得好好的要去找叶氏请大夫,到了第二天就绝口不提了。 她所想的倒是比金崇文更直接一些,她可不在乎金崇文的什么面子不面子,她吃过了早饭,又琢磨了一会儿要怎么对叶氏开口说请大夫,然后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 出了南院,她忽然想起了绿芳,问道:“怎么昨儿就没见到绿芳?她没和大爷一块儿回来?” 绿兰道:“绿芳受了大爷的斥责,被调去别处了。” 卢小莲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绿兰,道:“怎么也没人和我说?” 绿兰道:“这些小事,或许就没和奶奶讲吧!” 卢小莲“哦”了一声,又问:“那绿芳是犯了错?若不是什么大错,便让她回来吧!她做事也妥帖。” 绿兰脸上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笑,只道:“奶奶便不要担心绿芳了,我们俩都是家生子,再怎么也不会吃亏的。” . 到了正院,卢小莲红着脸把金崇文要请大夫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大爷既然有这样隐疾,不如早些医治,讳疾忌医也不是个法子……若是太太怕被人知道了丢了面子……便悄悄儿让大夫晚上来也好……” 叶氏轻笑道:“既如此,便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 . . 对于卢小莲来说,这一晚上是无法形容也无法描述的。 但如果最后达成所愿又或者是能看到金崇文身体力行也就罢了,可最后并没有。 金崇文带来的那些玩具们,银托子也好缅铃也罢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具们,它们或许都是有用的,但对于一个床事经验基本为零的卢小莲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绑着银托子的金崇文一声叹息,躺在床上的卢小莲觉得自己的大腿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酸胀疼痛,还有那狰狞的红色勒痕,卢小莲不敢看自己的下半身,心里有些难过。 金崇文叫了热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拭了,然后殷殷哄着,道:“这才第一次呢,以后就好了,明天我们多试几次。” 卢小莲眼泪汪汪:“那银托子那么硬,怎么可能塞得进去……” 金崇文哄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快活啊,明天先玩缅铃好了,那个比较小。” 卢小莲泫然欲泣:“并不小,一点都不小。” 金崇文随手拿起了那串缅铃,在手里晃了晃,道:“这已经是小的了,还有那龙眼大的,将来我带回来给你,你便知道其中乐趣。” 卢小莲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金崇文又哄又劝,最后是揽着她睡了。 第95章 圆满 卢小莲与崔洋成亲三个月之后,崔家便在崔相的主持下分了家,按照年龄长幼,还有每个人如今的官职不同,也都有不同。 崔相指着崔洋向另外的三个儿子道:“四郎如今还是个画院的待诏,官儿是比不上你们的,将来想着也是有限了,故而银钱上,多给一些。”顿了顿,他又指了指崔波——长子,也是将来要跟着他们一起住的——道,“你们兄长将来要跟着我与你们母亲一起,今后族长也要给他,所以这座宅子就给你们兄长了。” 按照这样的标准,崔洋兄弟四人都没有意见,于是便和和气气地分了家,各自搬去了各自的宅子。 这事情在京中还起了些波澜,如崔家这样的大家,家长还在的时候分家是极少见的事情,大多都是大家长已经去世了,小一辈的才会因为财产等等许多事情掰扯不清,最后闹得分家这样的下场。 崔洋兄弟四人当然也知道父母亲忽然想到分家是什么原因,崔洋自己更加是清楚明白,他一面是感激的,一面又与卢小莲商量了,年节的时候要多多回去看望父母和兄长,虽然这原因没有明着说,可他们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卢小莲自然应了下来,又道:“等小虎周岁的时候,还要请父母与三个哥哥一起来家里来吃酒,不能因为分家了就相互之间生分了。” 崔洋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 于是等到小虎周岁,崔洋自然是在府中摆酒,也没有请许多人,只请了亲朋好友在家里面坐了坐,热闹了一番。 崔夫人见着小虎便十分高兴,平日里卢小莲也常常抱着小虎去给她请安,但请安的时候毕竟少,又因为不住在一起车马劳顿的,她也不乐意小虎在路上多颠簸,于是便与卢小莲说等小虎大些了,再常常带出来,如今年纪小,还是在家中为好。 已经满了周岁的小虎认识家里人,自然也认识崔夫人,这会儿见到了便咿咿呀呀地说起了话——他开口早,这会儿已经能简单地喊出爹爹娘娘奶奶这样的话语。他摇摇晃晃地举着自己的金项圈,在奶娘的护送下冲着崔夫人跑,一笑便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喊了一声“奶奶”,然后伸直了胳膊,把金项圈举到了崔夫人跟前。 崔夫人弯下腰去把小虎给抱了起来,捏着他的小手摇了摇那项圈,挂在长命锁旁边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小虎于是转头去看那铃铛,仿佛十分不解为什么手中这玩意会突然响起来。 崔相在旁边看着,捋了捋胡子,笑道:“小虎长得像四郎小时候,四郎小时候也是这么傻傻的。” 崔洋原本是在旁边凑趣,忽然听到自己爹这么说自己,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嗔怪地看了一眼崔相,然后理直气壮地向崔夫人道:“母亲你听,父亲竟然就这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小虎和我一样,都机灵着呢!” 小虎听到了自己爹的声音,又转头去看他,歪着脑袋好半晌,眨了眨眼睛,他爹的句子太长,这时候的他并不能理解他爹在说什么。 崔夫人哈哈笑起来,她让小虎坐在自己膝盖上,和声问道:“小虎拿着项圈做什么呀?” “给!”小虎倏地转了头,重新把金项圈往崔夫人手里塞,“奶奶给!给!” “给我了呀?”崔夫人十分意外地把金项圈接过来,脸上笑开了花,“怎么要给我呢?” “给!”小虎这会儿长句子是说不清楚了,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崔夫人,一脸坚定。 . 那边崔海手里拿着个花坠子,笑嘻嘻地凑过来了,道:“小虎刚才给见过的人都发东西来着,不过发给我们的都不值钱,唯独给母亲的是金的。” “这可真大方了!”崔夫人笑了起来,她抱着小虎,又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桌子!”小虎铿锵有力地指了指方才抓周的方向。 崔夫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小虎真是奶奶见过最大方的小孩了!” 崔相也看了一眼那边,便知道小虎是拿着刚才抓周桌子上那些玩意大方送人了,于是再次捋了捋胡子,向崔洋道:“这一点也像你,你小时候也这么傻乎乎的,把别人送你的东西转手就送人了。” 崔洋脸上更加挂不住了,于是想了想,道:“这哪里是傻乎乎的,明明就是心里有算计,难道小虎给你们东西了,你们不还礼么?” 崔夫人笑着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玉坠子挂在了小虎的脖子上,道:“当然要还礼啦,小虎送我金项圈,我就送小虎一个金项圈好了。” 崔相点了点头,也拿出了一个红封,放到了小虎手中,语重心长道:“这是爷爷送给你的,小虎可要收好了,将来你爹爹傻乎乎把钱用完了,你就拿出来给你爹爹用,知道吗?” 这话一出,在旁边陪着的人都哈哈笑起来,直笑得崔洋脸都红了。 “父亲!你也!太!小看我了!”崔洋气哼哼道,“你教坏我的小虎怎么办!” 崔相不看崔洋,这循循善诱地对着小虎笑:“将来别学你爹,年纪一大把还在画院做待诏,既然刚才抓了弓箭,以后就当大将军吧!” 小虎自然是没听懂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连连点头,又抓着红封转头用目光去找崔洋。 “爹爹……给!”他高高举起了红封,又逗笑了周围的一圈人。 崔洋红着脸接了过去——他自然也知道崔相是偏疼自己的,他摸一摸这红封的厚薄,便知道里面是大额银票了。 崔海在旁边笑道:“阿洋,快做出一番事业给父亲看,等你家老二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没话可说啦!” 崔夫人“咦”了一声,看向了崔洋,问道:“小莲又有好消息了?”一边说着,她又在人群中找这卢小莲的身影,“怎么这会儿也没见到小莲?” 崔洋嘿嘿一笑,道:“她换衣服去了,是……是有好消息,已经三个月了。” 崔夫人顿时喜上眉梢,道:“这是好事!你可得好好照顾着,不许她太辛苦,知道么?” 崔洋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的。” . 周岁酒散后,崔洋抱着小虎懒洋洋地在房中与卢小莲说话,然后便说道了她换衣服的时候的那些事情。 “我准备年底的时候想法子调礼部去。”他最后这样说道,“我想着,如果只有我们俩倒也罢了,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毕竟有小虎,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总不能让父亲母亲总是帮着我们。” 卢小莲逗了逗小虎,然后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就是了,反正铺子我让齐嬷嬷管着了,如今也已经慢慢走上正轨,绿兰也说年底的时候就回来京城帮我,将来银钱上是不会少了。” “毕竟小虎过两年就要念书,光有银钱也不行。”崔洋一边想一边说,“虽然也能厚着脸皮用父亲的名义去找个好先生,但是毕竟……毕竟不太好听。” “都听你的。”卢小莲温柔地笑了笑,“这些事情上我懂的不多,你做决定就好了。” “那也得一一说给你知道。”崔洋摸了摸小虎的脑袋,“有些事情,你今后也总是要知道的。” 小虎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仿佛是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了。 . 到了年底时候,崔洋果然如愿以偿从画院调去了礼部,他虽然在画院许多年,但当初进去的时候也是真材实料的,这时候去礼部,也不算多么突兀。他从郎中做起,事情也繁多,可他也已经不是当初慕恋自由不愿意上进的时候了,想一想家中的爱妻幼子,便不觉得疲惫。 从扬州回来的绿兰先回郑家去把当初那荒谬的差一点就成事了的婚事给了了,又去了官府把自己与郑家的关系给断了,然后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个自由自在,最后才来找卢小莲了。 绿兰这样决定卢小莲并不意外,她这时候肚子已经大得很,不太方便站着说话,于是也拉了绿兰坐下。“将来你若愿意,就帮着我在铺子里面做,铺子我早就准备分你一半的。”她这样说道。 绿兰笑道:“我都听奶奶的,反正我现在在京城,也只能靠着奶奶了。” 卢小莲笑了笑,道:“那你就安心吧,我必然护得你妥当。” . 冬夜,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北风凛冽,可屋子里面却暖和极了。 卢小莲些微有些困倦,于是便靠在了床榻之上,眯着眼睛打盹。 小虎在旁边自己玩了一会儿也来了瞌睡,便趴在了卢小莲身边,也睡下了。 . 那时候,她十两银子被家里人卖去了金家,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已经完了,可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美满后续? . . 第96章 小桃和小虎 如果看到了这句话……那就6小时后再来看吧么么哒! 绿兰无奈了,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于是只好道:“若绿芳在外头撺掇着大爷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奶奶是会后悔的。值得您收藏 ” 卢小莲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绿兰话中未尽之意,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情拦也拦不住的,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绿兰听着这话,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用过了早饭,卢小莲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了——绿兰原本还想推辞的,可想到现在南院也就她和锦绣两人,锦绒还躺倒在床上,除了她,还有谁能跟在卢小莲身后呢?这么想着,绿兰便琢磨着哪怕见到叶氏时候被骂了,也就默默受了当做没听到好了。 到了正院,正好叶氏处理家事,卢小莲进去先请了安,然后便说明了来意。 叶氏笑着点了头,道:“等一会儿我便让人把织机送去南院,到时候你自己安排着放在哪里都可以——今天文哥儿去温泉庄子泡汤,是带着谁走了?” 卢小莲的心已经飘到了织机上,听着叶氏的问话,只心不在焉道:“带了绿芳跟着伺候,然后便是松风和松月。” 叶氏微微皱了眉,又问道:“文哥儿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卢小莲道:“这倒是没说了……儿媳一会儿……一会儿找人追过去问问?” 叶氏倒是笑了一声,道:“罢了,就由着他吧!” 卢小莲讷讷地应了一声,颇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叶氏倒也没再多说,见她也没多说别的,便让她先回去南院了。 . 在回去南院的路上,卢小莲忍不住对绿兰道:“太太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太一样……甚至和老太太也不一样呢……” 绿兰悄声道:“太太当然是不一样了,太太是叶家的女儿,当初嫁到金家,算是低嫁了。” 卢小莲微微愣了一下,倒是想起来刚进金家的时候,也听到过类似的这么一句话,于是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叶家……有什么不一样嘛?” 绿兰想了想,道:“叶家祖上有救驾之功,在京中十分显赫。” 卢小莲疑惑了,问道:“既然如此……那太太为什么会……?” 绿兰撇了撇嘴:“这就不知道啦,在家里面,谁敢多嘴说太太的事情啊……就连老太太也是不太敢的。” 卢小莲听着这话,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回去南院中,便又兴致勃勃地去研究那缂丝的扇面了。 . 过了不多一会儿,便有正院的嬷嬷带着人抬着织机过来了。 卢小莲高高兴兴地让他们把织机安置好了,然后便找了丝线去,亲自上了织机,对着自己画下来的图案织法开始试验了。 那嬷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也没有多打扰,就回去正院回话。 倒是绿兰在旁边一直伺候着,看着这通经断纬的手法,有些不太明白了。 卢小莲见绿兰看得这样入神,于是笑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绿兰有些意外,道:“奶奶真的教?” 卢小莲点了头,道:“也不是什么很难的织法,学一学就会了。” 绿兰有些犹豫,只笑道:“那……那奴婢先看一看好了,若真的如奶奶说的这样不难,奴婢便厚着脸皮求奶奶收了我这个笨徒弟。” 卢小莲不以为意,只道:“我说了简单,便一定不难的。” 绿兰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在旁边看着卢小莲上下动作了一番,看起来像是要缂一方帕子的样子。她盯紧了卢小莲的动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出些门道来,到了后面开始加入丝线甚至开始图案的时候,便有些迷糊了。这么懵懵懂懂看了一下午,除了看出来卢小莲缂了一方小帕子以外,竟然什么也都没学会。 “难怪如今京中这缂丝的物件都贵成这样。”绿兰有些感慨,“就这么一小块帕子,才这么一点点,这么一下午下来,也才这么一点点……只是这鲜活的图案,倒是真漂亮。” 卢小莲看了看摆在旁边当做样子的扇面,却摇了头,道:“你看看人家的扇面,再看我这拙劣的帕子,便也知道我的水平不如人了。” 绿兰连连摇头,道:“奶奶太过自谦,奴婢在旁边看了一下午,都没能学会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卢小莲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扬声问了外头:“是大爷回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松月的声音响起来了,道:“回奶奶,是大爷回来了,锦绣姐姐正在帮着大爷换衣服呢!” 卢小莲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帕子,示意绿兰先收好,然后便往外走,口中问道:“大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松月见到卢小莲从房中出来,也急忙低下了头,口中道:“原是想多玩儿两天的,中间出了些事情,大爷生气了,便先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卢小莲慢慢地往厅中走。 松月不敢抬头,只道:“就……就一些口角纷争……奴才也不敢说……” “那我问一问大爷好了,你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也先下去吧!”卢小莲说道。 松月应了一声,便先退了下去。 . 金崇文气呼呼地坐在厅中,见到卢小莲过来了,语气也不太好:“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都没看到你?” 卢小莲道:“太太送了织机过来,我去练了练手——方才松月说大爷您和人发生了口角,可没出别的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金崇文没好气道,“气死我了!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我金崇文才不是绣花枕头!” 卢小莲一愣,但很快就猜测出来这口角的原因大约是什么了。 金崇文看向了卢小莲,道:“娘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生个儿子!” 卢小莲想了想那难以启齿的床上之事,倒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金崇文道:“我不管那么多了,今天!今天我们就要先试一试!” . 被伤了自尊心的金崇文倒是真的被激出了几分战斗力出来。只是那活儿立了不过一会儿,最后还是快速地软绵了下去。 卢小莲厚着脸皮问道:“大爷……要不要再试一次?” 金崇文哀怨地看了一眼卢小莲,心如死灰状躺平了,口中道:“当初濮阳钧那厮下脚太狠……我早该明白……我早该明白……我如今没成一个太监……已经是万幸了……” 卢小莲沉默了下去,又扭头去看了一眼他双腿间那物事,心说:这还不如一个纯太监,没有这玩意也没有什么念想,倒是一了百了了。 金崇文道:“我明日就去求母亲……求太太,让她把上次那老大夫重新找来……说不定他还能有法子!” 卢小莲叹道:“是……一定会有法子的……” . 卢小莲并不懂得男人的自尊,也不知道金崇文讳疾忌医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能懂为什么晚上还说得好好的要去找叶氏请大夫,到了第二天就绝口不提了。 她所想的倒是比金崇文更直接一些,她可不在乎金崇文的什么面子不面子,她吃过了早饭,又琢磨了一会儿要怎么对叶氏开口说请大夫,然后便带着绿兰往正院去。 出了南院,她忽然想起了绿芳,问道:“怎么昨儿就没见到绿芳?她没和大爷一块儿回来?” 绿兰道:“绿芳受了大爷的斥责,被调去别处了。” 卢小莲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绿兰,道:“怎么也没人和我说?” 绿兰道:“这些小事,或许就没和奶奶讲吧!” 卢小莲“哦”了一声,又问:“那绿芳是犯了错?若不是什么大错,便让她回来吧!她做事也妥帖。” 绿兰脸上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笑,只道:“奶奶便不要担心绿芳了,我们俩都是家生子,再怎么也不会吃亏的。” . 到了正院,卢小莲红着脸把金崇文要请大夫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大爷既然有这样隐疾,不如早些医治,讳疾忌医也不是个法子……若是太太怕被人知道了丢了面子……便悄悄儿让大夫晚上来也好……” 叶氏轻笑道:“既如此,便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 . . 对于卢小莲来说,这一晚上是无法形容也无法描述的。 但如果最后达成所愿又或者是能看到金崇文身体力行也就罢了,可最后并没有。 金崇文带来的那些玩具们,银托子也好缅铃也罢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具们,它们或许都是有用的,但对于一个床事经验基本为零的卢小莲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绑着银托子的金崇文一声叹息,躺在床上的卢小莲觉得自己的大腿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酸胀疼痛,还有那狰狞的红色勒痕,卢小莲不敢看自己的下半身,心里有些难过。 金崇文叫了热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拭了,然后殷殷哄着,道:“这才第一次呢,以后就好了,明天我们多试几次。” 卢小莲眼泪汪汪:“那银托子那么硬,怎么可能塞得进去……” 金崇文哄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快活啊,明天先玩缅铃好了,那个比较小。” 卢小莲泫然欲泣:“并不小,一点都不小。” 金崇文随手拿起了那串缅铃,在手里晃了晃,道:“这已经是小的了,还有那龙眼大的,将来我带回来给你,你便知道其中乐趣。” 卢小莲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金崇文又哄又劝,最后是揽着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