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走出阴影》 第一章 “宇宙似乎既不温柔,也并非充满敌意,仅仅是冷漠而已。” 卡尔·萨根 克里斯·霍伯梦见了怪物 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好奇心驱使幼小的克里斯痴迷于神秘的外太空怪物。但不同于我们的祖辈,他们儿时只是好奇,单纯地喜欢这些有关怪物的传说。而克里斯却有好多地方要去,有许多目的地亟待探索。在那些地方,他可能会找到他一直以来好奇痴迷的怪物。他不用再局限于书本上的童话故事中,抑或是电影制作人富于想象的数字影像中,人类进军太空、开辟整个星系已成为可能。 因此他从小就喜欢仰望星空,坚信自己的梦想终有一天会实现。 克里斯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探索木卫四一年多了,木卫四是木星的其中一颗卫星。他们的队伍一直在地表以下数英里处挖掘矿石。在附近的一个矿井中,一支中国队伍在挖掘探索的过程中有了重大发现,他们发现了地下海。海中有一些甲壳类动物和虾,还有微型领航鱼以及精致的类蕨科生物,这些生物群聚集在一起大概有一百英尺长。虽然有了这些重大发现,但想象中让他激动的怪物却一直没有出现。 此后,他们离开太阳系,开始在深邃的外太空工作。作为一名工程师,在旅行中他要进行运输、探险、采矿等一系列活动,同时他急切地想要探寻到关于外星生命的故事,想要知道在那些遥远的小行星、行星、卫星上能否邂逅曾经的梦境。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世俗的观念稀释了他儿时生动的想象——家庭失和、收入支出、幸福安康这些事占据了他生活的大部分——但他仍然告诉自己要坚信这些梦境。可是,这些年来,他并未发现任何生物符合他幻想创造出来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怪物在它们被发现之前只能被称为怪物,宇宙或许并不像他曾经希望的那样不可思议。 很显然,不是这里。 这是马里昂号飞船的四个对接舱之一,他就在这里工作。此刻,他停下来,俯视下面的行星,心里五味杂陈,一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lv178星球。这是如此荒凉的一颗星球,表面尽是暴风雨侵蚀的痕迹,岩石被风暴摧残得斑驳陆离,他们甚至没有花费心思去给它取一个合适的名字。他已经在这里耗费了长达三年的时光,虽然赚了很多钱,但却没有机会消费。 “特莫耐特”是人类已知的最坚硬、最结实的材料,一旦找到富含它的矿层,即使需要付出代价也要把它开采出来。每次井下工作需要持续五十天。每当井下工作接近尾声之时,霍伯都承诺自己,有一天终会回家的。七年前他就抛下了妻子和两个儿子,来到这遥远的外太空。但他开始担心这种生活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持续时间越长,就越难被打破。 “霍伯!”不知谁的叫声吓了他一跳。他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乔丹在暗自偷笑。 一年前,他和船长乔丹很爽快地答应参与这次探险。虽然工作很简单,但狭窄的空间和紧张的工作环境需要一些小插曲时不时地调节气氛。让霍伯欣慰的是,他们的关系一直很近。正是这些小玩笑,让他们渐渐成了最好的朋友。 “露西,你吓死我了。” “你应该称呼我乔丹船长。”她检查了一下他工作的机器,连观察窗都没看一眼。“这里一切都正常吗?” “是的,加热挡板需要更换,我会告诉鲍威尔和韦尔福德去做的。” “那对儿奇葩的双胞胎兄弟。”乔丹面带微笑地说道。 鲍威尔身高接近六英尺六,高高的个子,长得黑瘦。韦尔福德比他矮一英尺,皮肤白皙,体重却是他的两倍。这两位飞船工程师大概是双胞胎中差异最大的,除了都很自以为是。 “还没有任何联络上的信号吗?”霍伯问道。 乔丹微微皱起了眉头。与地面失去联系倒是很正常,但是持续两天了,问题就比较严重。 “下面的风暴是我见过最糟糕的。”她在窗边,一边点头一边说。从三百英里的高空观察,这颗行星看起来比平日里更糟——只看到一大片模糊不清的亮橙色、黄色、棕色,以及血红色,环绕着一个个暴风眼,沙尘暴肆虐地横扫赤道区。“沙尘暴很快就会变弱,这我倒是不太担心,但是当我们可以再次跟货船对话的时候我会很开心。” “是的,我们都是如此。每当我们换班的时候,马里昂号飞船就像被主人遗弃了一样。” 乔丹点点头。她显然很重视,一时间场面尴尬、沉寂,霍伯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一下。但她是船长,她有能力处理这种情况。另外,在这一点上,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拉茜斯今天晚上又要做意大利面了。”她说。 “身为法国人,他当然会做意大利面了。” 乔丹笑了,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露西,这仅仅是一场风暴而已。”霍伯说道。他确信。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仅仅是风暴”也可以轻易引起大灾难。除此之外,在已知空间的最远象限里——已经超越了技术、知识、理解的极限,他们正竭尽全力处理凯兰矿业公司的玻璃切角技术,事情出错了也不会花费太多。 霍伯从未遇到过比他自己更好的飞船工程师,这就是他在这里的原因。乔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飞行队长,博学而睿智。拉茜斯,愤世嫉俗、简单粗暴,是一位优秀的领航员,对太空心存敬畏,所有的太空飞行问题都可以丢给他。其他队员,尽管这是一支混合而成的队伍,但每个人都非常胜任自己的工作,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矿工们本身都非常吃苦耐劳,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经历了木星和海王星的卫星探索。 他们节俭,缺乏幽默感,大多数人都像他们探索到的特莫耐特矿石一样性格坚韧。 虽然缺乏经验、信心不足、困难重重,甚至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却可以改变命运。大家都知道这份工作有多么危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习惯生活在危险和死亡的边缘。 七个月前,就在萨姆森号运输飞船驶向码头时,一号船舱发生了事故,三名矿工丧生。事故并非人为原因造成。当时,矿工们已在井下工作了五十天,大家都很疲倦,迫切地想要回到船上休息。气闸没有正确密封,压力指示器发生了故障,两名男性和一名女性窒息身亡。 霍伯知道,因为这件事,乔丹又要度过几个不眠之夜。 自她向矿工的家属表示哀悼,发去慰问电后,已经三天了,她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小屋。据霍伯所知,是这些经历让她成为一位伟大的船长。这种事她确实已经习以为常了,谁会在乎她内心的纠结呢。 “就是因为这风暴。”她重复着说个不停。她倾斜着身子,从霍伯身边走过去,靠在舱壁上,透过窗子往下看。尽管狂风肆虐,但从这里看这颗星球,它真的很美,宛如一位画家调色板下充满缤纷色彩的秋季。“我他妈的恨这个地方。” “总要付出代价的。” “呵!代价……”她略带伤感地说,可霍伯不希望她这样。或许他们的亲密关系是有代价的,他不得不关注她的另一面,而其他船员永远不会这样做。 “差不多完成了。”他说道,并用脚轻轻踢着一些松散的管道。“一小时以后娱乐室见。来杆台球?” 乔丹挑了挑眉毛。“又要来场复赛吗?” “你应该时不时放放水,让我也赢几杆呀。” “你永远也别想在台球方面赢我。” “但我以前可是经常让你按照我的提示击球。” “作为你的船长,就凭你这样的言论,我可以关你禁闭。” “是的。是这样。呵呵,你和你的哪支军队又要准备抓人了吗?” 乔丹转身走开了,留给霍伯一个背影。“首席工程师,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继续工作吧。” “是,船长。”他看着她沿着昏暗的走廊渐渐走远,穿过推拉门,然后又孤零零地留下他一个人。 留下他独自面对大气层、各种声音,还有飞船里的各种气味…… 恼人的小跳蚤不断在太空舱里滋生繁衍,带来阵阵恶臭。尽管船员们已打扫多次,但收效甚微。它们虽然微小,但架不住数以百万计的跳蚤不断地排泄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机器持续不断地发出嗡鸣声,这声音几乎是听不见的,除非霍伯认真去听,因为它确实一直存在。有远处传来的撞击声、不断回响的摩擦声、受到空调风扇和挡板的作用而产生的飒飒的气流声,还有巨大的船体在沉降和移动时偶尔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可以确定一些噪音是由什么发出的,因为他对这些声音很熟悉,偶尔他也能感觉到出了问题,仅仅通过听见或是没听见一些固定的声音就能够判断出来,比如门被卡住了、通风管道密封圈中磨损的轴承、变速箱出现缺损等。 但是,船体也会时不时地发出响彻四方的神秘声音,就好像走廊深处传来的迟疑、沉重的脚步声,又好像从一至两个平层以外的地方传来某人阵阵的尖叫声。他向来都无法确认这些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拉茜斯喜欢将其说成飞船无聊时发出的尖叫声。 他希望就是这些声音,仅此而已,没有其他。 飞船如此巨大,他从船头走到船尾需要半个小时。相对于广袤无垠的宇宙而言,这体积就如同是一粒尘埃。外界的空虚带给他无形的压力,如果他在这方面考虑过多,就会精神崩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被撕裂,之后蔓延至宇宙中,还原他最初的样子,因为人本身就是由宇宙中的这些微小物质构成的。他只是星球上的一个元素,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梦想着有一天能遇到怪物,仰望星空,渴望能够发现它们。这使他感觉很特别。 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然而,无论他们所有人在马里昂号飞船上多么紧密地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是孤单地生活在遥远的这一方。 抛开这些想法,不去想了,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重新进入工作模式,制造更多不必要的噪音。他把哗啦的声音当成陪伴他的好伙伴。他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再次与乔丹切磋球技,让革命友谊进一步升华。虽然这儿有很多同事和熟人,但他把她当成最亲密的朋友。 娱乐室实际上是由四个隔间组成的,位于马里昂号飞船住宿中心的后面。这里配备了一个大屏影院和许多座椅,一个充斥着各种监听站的音乐图书馆,一个配有舒适椅子和阅读设备的阅览室,还有一个巴克斯特酒吧,大家更愿意称它为小蜜蜂酒吧。乔什·巴克斯特是飞船的通信官,但他也兼职做酒吧老板。他调的鸡尾酒有点儿意思。 尽管小蜜蜂酒吧被夹在住宿中心和分段货舱之间,但它却是整艘飞船的社交中心。这里有桌球台和乒乓球台,汇集了精选的人造古风版电脑游戏机。酒吧区的桌椅随意地散落在各处。公司在付费雇用飞船设计师的时候并没有优先考虑某些方面,因此造成天花板上全部的管道工程都裸露在外,地板上的金属材质还带有明显的纹理,墙壁光秃秃的,也没有喷漆。但不管怎么说,用在小蜜蜂酒吧上的材料他们都尽力做到最好,营造一个更加舒适的环境。椅子填满了厚厚的垫料,光线暗淡忧郁,很多矿工和船员也借鉴了巴克斯特的想法,在墙上挂了装饰毯。一些人把毯子喷上了七彩颜色,另一些人则把毯子撕成条状,捆绑在一起。这些毯子各有千秋,造型别致。这让整个娱乐室显得轻松随意,充满艺术气息。 这颗行星上的矿工们每五十天轮一次班,因此在停工间歇他们经常花大量的时间泡在这间酒吧里,尽管有严格的饮酒管理制度,但仍有一些嘶哑喧嚣的不眠之夜。 乔丹船长准许这些放纵。事实上,她相当肯定并鼓励大家这样去做,因为这是飞船上仅有的释放压力、缓解心情的好办法。因为在这里,几乎联系不上任何一位你所爱的家人。距离遥远、时光漫漫,任何有效的联络都变得不可能。 他们需要有一个地方能像家一样给予他们心灵的慰藉,而小蜜蜂酒吧恰恰做到了这一点。 霍伯走进这间酒吧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在这段轮班的安静时间里,巴克斯特有时间清理一下桌椅板凳,打扫房间,为下一拨顾客做准备。他平静地在吧台后面工作着,续满灌装啤酒,并精心挑选着零食。飞船上的饮用水喝起来总是有股金属的味道,因此他经常把很多宴飨放到走气的啤酒里进行再水化处理。没有人抱怨这个。 “他过来了。”乔丹说道。她坐在台球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瓶酒。“再来一杆。你觉得如何,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向霍伯点头表示同意。 “作为惩罚,谁输谁吹瓶。”他附和道。 “好的,吹瓶。” “那么,如果你不想打球的话……”霍伯说道。 乔丹突然从她的椅子上站起来,从球杆架上拔出一根球杆扔向了他。正当他伸出手去抓空中的球杆时,飞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哦,现在响,搞什么鬼?”乔丹叹了口气。 巴克斯特身体前倾,靠在吧台面上接起对讲机。 “船长!有人在吗?”是他们的领航员拉茜斯在呼叫。 “现在都到舰桥来。我们收到了其中一艘运输船的信号。” 他的法语口音比平时更浓重。通常在心情沮丧或者压力较大时,他才会这样。他很少这么情绪化。 乔丹冲到吧台按下发送按钮。 “哪艘船?” “是萨姆森号飞船,但它现在一团糟。” “你什么意思?”除了拉茜斯混乱的话语以及舰桥上发出的嘈杂声之外,在背景音里,霍伯还隐约听到了阵阵尖叫声。他和乔丹都闭紧了双眼。 他们赶紧跑向舰桥,巴克斯特紧随其后。 马里昂号飞船是一艘大型飞船,比起挖掘特莫耐特矿石,它更适用于大规模深挖开采。他们花了几分钟时间终于跑到了舰桥。他们先是沿着住宿中心周围弯曲的走廊前行,然后坐电梯上了三层。这时候,他们碰见了加西亚和卡西亚诺夫,其他人也都在那儿。 “发生什么事了?”乔丹询问。巴克斯特急忙跑到通信中心,拉茜斯很感激地站起来把椅子腾出来给他。巴克斯特立刻戴上耳机,他的左手悬停在一排刻度盘和交换机上。 “几分钟前通过静电干扰听到了一些声音,”拉茜斯说道,“飞船攀升得越高,声音就越清晰。”他们叫拉茜斯“不可能”先生,因为他总是情绪悲观,但实际上他是他们这些人当中头脑最冷静的一个。而现在,霍伯通过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一定是有什么状况令他十分不安。 通过舰桥上的扬声器,一阵狂乱的爆炸声传来。 “萨姆森号飞船,船长乔丹现在就在舰桥上。”巴克斯特说道,“请告诉我们你的——” “去他妈的,我没有时间跟你多废话了,赶紧启动自动医疗舱!”这声音如此扭曲,他们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谁。 乔丹站在巴克斯特的旁边,一把抓起一部耳机。霍伯环顾四周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在通信中心周围站着。舰桥很大,但是他们都紧紧地聚集在一起。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就连平时十分镇定的科学官凯伦·斯内登也不例外。这个瘦瘦的、表情严肃的女人去过行星、小行星、卫星的次数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的还要多。但她的眼中也流露出恐惧。 “萨姆森号飞船,我是乔丹船长。出什么事了?矿井下情况怎么样?” “……怪兽!我们已经——” 联络突然中断,舰桥上一片沉寂。 从宽大的观察窗望下去是熟悉的太空,下面呈现出星球的一部分圆弧,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机器发出的低鸣声与焦躁不安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巴克斯特,”乔丹轻声说,“我希望他们能重新上线。” “我会全力以赴的。”他回复道。 “怪兽?”飞船医师加西亚紧张地敲打着下巴,“从来没有人在矿井下见到过什么怪兽,对吗?” “除了细菌,没有什么能在那岩石中存活。”斯内登说。她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也许事实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也许他们说的是岩溶裂缝,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我们的扫描仪搜索到它们了吗?”乔丹问。 巴克斯特用手指在屏幕上往左一划,控制面板上倾斜地放置着三块屏幕。一块屏幕的背景光是暗绿色的,上面显示出有两个小光点快速地向他们这边移动。在高层大气中发生的雷暴干扰了屏幕的显示效果,但那些光点的确存在,它们的移动也很明显。 “萨姆森号飞船是哪个?”霍伯问道。 “前面的领航飞船就是萨姆森号飞船,”拉茜斯说, “黛利拉号飞船跟在后面。” “十多分钟了吧,”乔丹说,“和黛利拉号飞船联系上没有?” 没有人回答。然而这就已经是回答了。 “我不确认我们能——”霍伯回过神来,扬声器开始发出声音。让它们准备对接,他准备这样说。 “——与它们正面对接!”一个声音说道。这声音依旧无法被识别出来。 巴克斯特调整着刻度盘,然后他座位上方更大一些的屏幕开始闪烁启动,这显示出有生命存活的迹象。萨姆森号飞船的领航员维克·琼斯以模糊的图像显现了出来。霍伯努力看向他身后这艘运输船内部的状况,但是他们在lv178星球大气层外奋力上冲造成的震颤令一切都陷入混乱之中。 “有多少人跟你在一起?”霍伯问道。 “霍伯?是你吗?” “是我。” “另一个矿工发现了一些东西。可怕的东西。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他的信号再次渐渐变弱,受混沌大气的干扰,他的声音和影像若隐若现。 “卡西亚诺夫,你和加西亚去医务室,启动自动医疗舱。”乔丹向医师和她的医护兵说道。 “你不是认真的吧。”霍伯说。当乔丹转向他时,琼斯微弱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里一共四个人,但只有我和史迪奇还没有事。 另外两个人现在还好,但是……他们两人的身体在颤抖,而且口吐白沫。赶紧……对接!” “他们可能被感染了!”霍伯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直接到飞船的自动医疗舱里。” “情况真他妈的太严重了!”霍伯对着屏幕上若隐若现的琼斯的图像点点头,他的话音时断时续。琼斯说的绝大多数话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他们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恐惧。 “他在欺骗自己!” 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从舰桥上拼命地跑过去,霍伯看着斯内登,寻求帮助。但是这位科学官却倾身靠在巴克斯特的椅背上,紧皱眉头,试图领悟琼斯要表达的意思。 “琼斯,黛利拉号飞船怎么样了?”乔丹朝耳机说道,“琼斯,你在听吗?” “……飞船离开的时候……有东西也一起上了甲板,然后……” “什么东西上了甲板?” 屏幕出现了雪花,受静电干扰,连接效果越来越不好,这让舰桥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要下去,到对接层。”乔丹说,“康奈尔,跟我一起过去。巴克斯特,告诉他们去三号舱。” 霍伯咳出了一声满带怀疑的笑声。 “你要让他当你的助手,带他一起去?” “他是保安员,霍伯。” “他是个酒鬼!”康奈尔甚至没注意霍伯在盯着他,更不必说做出任何回应了。 “他有枪。”乔丹说,“你留下来,坐镇监督舰桥。拉 茜斯,协助引导飞船对接。必要的条件下,你可以远程操控运输飞船。” “如果我们还能与他们取得联系的话。”拉茜斯说。 “假如我们能取得联系的话,就这么去做!”乔丹突然停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霍伯几乎能听到她的想法。从来没有遇到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一定要保持冷静,一定要掌控好局面。他知道她在想三名失事的矿工,担心会失去更多人。她直直地盯着他看。他眉头一皱,可她转身便向舰桥走去,没给他再次阻止自己的机会。 他们绝不应该让萨姆森号飞船与自己的飞船对接,霍伯深知这一点。或者说,如果对接了,他们需要切断所有的外部气闸操作,直到确定一切安全。曾有二十名矿工被安排在地表工作,还有二十多名矿工计划返回到运输船中。两队换班的各有二十位男男女女,但是现在,仍在马里昂号飞船上的十个人应优先考虑。 他走到巴克斯特的通信台控制板前,再次检查了雷达扫描设备。此时此刻,萨姆森号飞船以它的名字被标记在屏幕上,它看起来像教科书上的一个案例,从太阳那一边向马里昂号飞船的轨道靠近,在大气中形成一弯电弧。 “拉茜斯?”霍伯指着屏幕问道。 “飞船急剧地攀升起来。琼斯尽最大可能让飞船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 “他们急切地渴望到达马里昂号飞船。” “但是,这不对啊……”拉茜斯喃喃低语。“怎么了?”霍伯问道。 “黛利拉号飞船正在改变航向。” “巴克斯特,”霍伯说,“标绘航线追踪黛利拉号飞船。” 巴克斯特按下一些按钮后,屏幕开始闪烁起来,显示出航向的改变。黛利拉号飞船拖着长长的蓝色点状尾巴,它的运行轨迹形成一片模糊的扇形。 “黛利拉号飞船的领航员是谁?” “吉马·基奇,”韦尔福德说,“她是一名优秀的领航员。” “但是今天她不是。巴克斯特,我们需要与黛利拉号飞船对话,了解一下飞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竭尽所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好的。”霍伯十分敬重巴克斯特。他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事实上根本不是一个混子。大家会这样想,很可能是因为他在吧台后面忙碌的时间比在台前花费的时间更多。但在通信技术方面,他确实是一个奇才。如果发生了什么差池,他是能够保障全员回家的潜在生命线。因此,他是马里昂号飞船上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飞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鲍威尔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是不是说过现在萨姆森号飞船上只有六名船员在?”韦尔福德反问道,“那么其他人呢?” 霍伯耸耸肩。每一艘飞船上都配备有二十名船员和一名领航员。如果萨姆森号飞船返航时船员少于一半的话,也就是说他们也不清楚在黛利拉号飞船上还有多少人,剩下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从知晓?他短暂地闭上一会儿眼睛,凝神静气,以排除杂念。 “我看到黛利拉号飞船了!”巴克斯特说道。他敲击着电脑键盘上的几个按键,然后切换到其中一块空白的屏幕。“没有声音,连我打的招呼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也许……”但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都看见黛利拉号飞船内部发生的事了。 此时此刻,领航员吉马·基奇正在她的座位上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她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窗户,目睹这样的恐怖场景,现场一片死寂。而她身后,一群影子正在扑打扭动着。 “巴克斯特,”霍伯低声说道,“切换摄像头。” 巴克斯特随即敲击键盘,视角切换到上方的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基奇头部后方的画面。这是一块宽屏,而且图像经过压缩后能显示出整个客舱的画面。 有血迹。 三名矿工直接跪坐在领航员的后面。其中两人手握尖尖的砂凿,这是一种用来破碎致密砂岩的轻合金工具。他们边挥舞手臂,边猛烈攻击着某个东西,但是他们的目标物体却刚好在视野之外。中间的那名矿工手持等离子体喷枪。 “他不能在那里使用喷枪,”鲍威尔说道,“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就会……他就会……他妈的什么东西?” 几个矿工看起来被绑在他们的座位上了。他们的头向后仰着,胸部流淌着鲜血,衣服也被撕扯开,露出骨头和肉。其中一个人仍在不断地扭动翻滚着,不一会儿,某种东西从她的胸部破胸而出,那东西挣扎着从她身体里窜了出来。在人造光的反射下,一个外表呈光滑曲线的家伙泛着微光,身上还闪烁着她的鲜血。 其他矿工瘫在船舱的地板上,似乎已经死了。他们中间不时被投来各种形状的肢体碎片,都是被切片和砍断的身体部位,血水溅在地板上,还有墙上。喷溅到天花板上的血水不断地向下滴落。 在客舱的后面,三个小形状的物体在密封门的后面不停地来回冲撞。霍伯知道在那后面有个小浴室,只有两个隔间和一个面盆。那里肯定有什么它们想要的东西。 这些家伙。 它们每一只的身形有一只小猫那么大,身体颜色看上去是深赭色的,周身湿漉漉的、闪闪发光,它们并不是自然分娩的产物。它们看起来尖尖的,像正在回家的大型甲壳虫或蝎子。 卫浴门已经严重受损,其中一侧塌陷下来。 “它是由两英寸厚的钢板制成的。”霍伯说。 “我们得帮帮他们。”韦尔福德说。 “我认为他们已经不需要营救了。”斯内登说道。此刻,霍伯真想揍她一顿,但是她说得很对。基奇无声的尖叫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他们还看到了什么,不管领航员已经知道了什么,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在她眼里黛利拉号飞船现在所处的情形已经毫无任何希望了。 “关掉它。”霍伯说道。但巴克斯特并没有听从他的指令。舰桥上的六个人还在继续看着屏幕。 这些怪兽砸毁了卫浴门,然后挤了进去,它们的身体在抽搐并猛烈地扑打着。 其中一名矿工手握砂凿子,向上举起并向前方投去,好像他的腿被身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拿着等离子体喷枪的男子跌倒在右侧,与那挣扎的身形保持着距离。某种多腿的生物体瞬间从摄像机前掠过,从图像中能看出它正幸福地吸吮鲜血。 当摄像机的图像再次清晰起来时,等离子体喷枪已经被点燃了。 “哦,不要这样。”鲍威尔说道。 喷枪呈现出炫目的白色。火苗飙升至整个船舱,只有可怕的几秒钟时间,被绑着的矿工的尸体就发出咝咝声响,并跳动出熊熊火焰。矿工的衣服和肉体都燃烧起来。只有一名矿工还在绑带中不停地扭动,突然有东西破胸而出,变成一团大火苗横穿船舱。 等离子体射流突然向周围和后方掠去,一切都变白了。 巴克斯特敲击着键盘,图像返回到驾驶员座舱的视界,他们看到吉马·基奇的身上也着火了。 他随即关掉了画面。虽然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无声的,但失去的图像却让整个舰船陷入一种恐怖的鸦雀无声的气氛当中。 霍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立即敲击所有船员的对讲按钮,面对话筒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抱怨反馈声,他的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露西,我们不能让那些飞船与我们对接。”他对着麦克风说,“你听到了吗?黛利拉号飞船已经……甲板上有东西,是怪兽。”他紧闭双眼,向他丧失的童真哀悼。“所有人都死了。” “哦,不!”拉茜斯喊道。 霍伯看着他,此刻这位法国人不敢凝视雷达屏幕。 “太晚了。”拉茜斯低声说道。霍伯看着屏幕,诅咒自己。他早该想到这种情况的!他再次敲击按钮,大声疾呼起来。 “乔丹,康奈尔,离开那里,远离对接层,赶快往远处跑,往远处跑,快跑!”他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听到了呼叫并注意提防危险。但是片刻后,他意识到这已经不重要了。 船身受损的黛利拉号飞船猛烈地撞击了马里昂号飞船, 撞击力和随之而来的爆炸从脚下传来,震颤了所有人。 第二章 萨姆森号飞船 尖叫声充斥整个船舱。 警笛、报警声此起彼伏,已经接近警戒线了。压力器受损,船身受到冲撞。人们惊恐地呼喊,现场一片混乱,笼罩着恐怖的气息。而船体身后是飞船发出的一片低沉的嘶吼。 马里昂号飞船在痛苦中不断挣扎,庞大的船体遭到碾磨后不断瓦解,船身构件正逐一分离。 露西和康奈尔怎么样了,霍伯站在地板上思考着。但无论他们二人是生是死,此刻都不会改变现状。他是飞船的最高指挥官。尽管他和其他人一样恐惧、慌张,作为长官,他都要保持镇定,掌控局面。 他抓住一把固定座椅,挺直腰板坐了下来。灯光不停地闪烁。绳索、镶板、灯带从固定好的装置中散落出来,不停地摇摆。让人还有那么一丝信心的是,人造重力依旧在工作。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回忆自己曾经的训练经历。在飞行前,他们曾深入学习过一门叫作“船体重大损坏管理”的课程。这门课程的导师是一位满头灰发的退伍老兵,曾参与过七次星系定居点的探索及三次外太空探索。老兵告诉他们,你要知道,其实只要遇到这种情况,你他妈的就已经彻底完蛋了。 霍伯想了一阵子,才回忆起最后一次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忘记……”老兵说,“你已经彻底完蛋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灾难一旦发生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拉茜斯!”霍伯说道。领航员早已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面向最大的窗户。他正熟练地控制着飞船,要不是持续的警告蜂鸣声和汽笛声,霍伯可能会有些许安慰。 “乔丹船长和康奈尔现在怎么样了?”鲍威尔问道。 “现在还不太清楚。”霍伯说,“大家都还好吗?”他环顾四周。巴克斯特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轻轻擦拭着流血的鼻子。韦尔福德和鲍威尔两人相互搀扶倚靠着舰桥后面的弧面墙站着。斯内登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地板,鲜血滴到她身下的地板上。 她在瑟瑟发抖。 “斯内登,你怎么样了?”霍伯问道。 “还行。”她抬头看着他。她的右脸颊和鼻子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眼睛很模糊,眼神游移不定。 霍伯走过去把她扶起来,鲍威尔送来了急救箱。 马里昂号飞船在颤抖。新的警报响起,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嘟嘟声。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霍伯无法辨认是哪里出了问题。 “拉茜斯,情况怎么样了?” “气压在下降,”拉茜斯说,“坚持住。”他打开扫描器,敲击键盘,追踪屏幕上的图案,这些做法对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乔丹也可以驾驶马里昂号飞船。但拉茜斯是所有宇航员中最有驾驶经验的。 “我们大难临头了。”鲍威尔说。 “闭嘴!”韦尔福德厉声喝道。 “事实就是如此,”鲍威尔说,“我们大难临头了。一切都完蛋了。” “请闭上你的臭嘴!”韦尔福德大声训斥他。 “我们现在应该去逃生舱!”鲍威尔说。 霍伯尽量不去听他们的争吵。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拉茜斯身上,系好安全带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竭尽所能忽略来自船体深处有节奏的震颤杂音。他感觉情况不太妙。 四个对接舱位于高高隆起的层面,就在飞船鼻尖部的下方,离发动机舱有超过五百米的距离。而这样的结构性破坏足以给整艘飞船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直接去查看是确定船身受损情况最有效的途径,但最快的评估方法则源于领航员和仪器的数据分析。 “快出去,”鲍威尔继续说,“在马里昂号飞船肢解前离开这里,返回地面并且——” “并且什么?”霍伯没有转身却打断了他的话语。“在沙地上苦熬两年等待营救我们的救援队伍吗?这还是要在公司认为营救可行的情况下。”他补充道,“现在闭上你的乌鸦嘴!” “好的。”拉茜斯把手轻松地放到操纵杆上,霍伯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霍伯一直以来就很惊讶,仅仅通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操作装置竟能控制如此巨大的飞船。 拉茜斯称它为上帝之杖。 “好的。”领航员重复道,“看样子黛利拉号飞船正在与一号、二号对接舱脱离对接。三号对接舱看样子是受损了,无法确定,应该是传感器坏掉了。四号对接舱好像根本没有对接上。三层、四层、五层正进行大气排放。所有的舱门都已经关闭了,但仍有一些舱门的二级安全密封出现了故障,仍在不停地泄漏。” “那么马里昂号飞船其余的部分现在应该是密封的吧?”霍伯问道。 “至少现在是。”拉茜斯边说边指着他面前的一块屏幕上的飞船原理图分析道,“可是,在事故现场还有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我怀疑在那里依旧有很多碎片残骸在浮动着。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给船身带来更严重的损毁。辐射剂量拉得(辐射剂量单位)指数好像没有变化,所以我认为黛利拉号飞船的燃料电池没有受到影响。但如果它的控制核心向四周扩散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有没有什么好消息?”斯内登问道。 “那就是好消息。”拉茜斯回答,“马里昂号飞船已经失去两个侧向减震器,七分之三的右舷附属推进器也坏掉了。就是这里。”他指向另一块屏幕上跳跃和交叉的电波航线。 “这是轨道图吗?”霍伯问道。 “是的。我们已经飞离轨道。而且那些阻尼器和替代品已经消耗掉,也没办法修好了。” “还要多久?”鲍威尔问道。 拉茜斯耸了耸他健硕的肩膀。 “不会很快。我需要测算一下。” “但我们现在安全了吗?”霍伯问道,“下一分钟呢,下一小时呢?” “依我看来,足够安全了。” 霍伯点了点头,转向其他人。他们都盯着他看,他确信自己又勾起了大家的恐惧和震惊。但是他必须镇静,并保持这一状态。他必须迅速摆脱这突如其来的恐慌,尽快转移到后危机时代模式,准备好应对撞击带来的一切后果。 “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呢?”他问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点点头,立刻把对讲机调到全员通话频道。 “卡西亚诺夫?加西亚?” 无人应答。 “也许医务室所在的船舱已经泄漏了。”鲍威尔说道,“从这里往前走,在对接舱前面不远处就是医务室。” “尝试联系他们的私人对讲频道。”霍伯说道。 巴克斯特敲击键盘,然后再次戴上了他的头盔。 “卡西亚诺夫,加西亚,你们在线吗?”他脸部肌肉抽搐着,然后切换按钮,把他听到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给所有人。那边传来抱怨声,被断断续续的粗糙的撞击声所打断。 “搞什么鬼,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听出这是卡西亚诺夫在说话,瞬间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俩都还好吗?”巴克斯特问道。 “很好。虽然被困……但是还好。发生什么事了?” “黛利拉号飞船撞上我们了。”巴克斯特抬眼瞥向霍伯。 “告诉他们暂时留在原地不要动,”霍伯说道,“在我们四处走动之前先安顿好所有事。” 此时,就在霍伯想到了另一艘运输船的时候,斯内登问道:“萨姆森号飞船现在情况如何?” “你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吗?”霍伯询问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尝试了几次,但只收到一些静电干扰的声音。 “看下监控器。”斯内登说。 “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他们。” “不,切换到三号舱的监控器。”斯内登回复道,“如果它们仍然准备进攻,那么琼斯就会分辨出是否存在危险,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巴克斯特点点头,他的手划过控制面板。 一块屏幕闪烁着启动了。虽然画面在跳动,但是清晰地显示出三号舱对接臂末端的景象。 “他娘的。”霍伯抱怨道。 萨姆森号飞船现在距离他们不足一分钟的路程。 “但是那些东西……”斯内登说。 我多么希望你仍在这里,露西,霍伯心想。但露西和康奈尔肯定已经牺牲了。此刻由他统筹全局,他得担负起责任。现在,马里昂号飞船受到了致命的破坏,然而更加棘手的难题正在等待着他们。 “我们必须到那里一探究竟。”霍伯说,“斯内登,韦尔福德,跟我一起过去。穿上宇航服。” 正当韦尔福德打开舰桥后身的紧急用宇航服装置时,霍伯和拉茜斯互相使了个眼色。一旦霍伯发生不测的话,拉茜斯就是接替者了。但如果事态真发展到那个地步,他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了。 “我们要时刻保持联络。”霍伯说道。 “很好,这很有必要。”拉茜斯微笑着点点头。 正当他们三人穿上宇航服时,马里昂号飞船再度震颤了。 “萨姆森号飞船正在靠近,准备对接。”巴克斯特说。 “确保所有设备已经锁定好。”霍伯说道,“所有的,包括对接臂、气闸和内部连廊。” “就像鲨鱼的屁股一样紧。”拉茜斯说道。 我们现在应当评估一下船体的受损情况,霍伯思考着,确保遇险信号已经发送出去,着手处理医务室所在船舱的破损问题,进行紧急维修处理,这样会给我们赢取更多的时间。但萨姆森号飞船依旧十分危险,他们正面临严重的威胁。 这是需要优先考虑的。 尽管现在由霍伯统领全局,但他仍然会情不自禁地从首席工程师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灯光不停地闪烁着,这表明管道和几个电气管路已经受损。尽管他已经叮嘱过斯内登和韦尔福德要把头盔保持在锁定状态,但宇航服上的传感器显示,现在气压相对稳定。马里昂号飞船的船体损伤可能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他们没有乘坐电梯下来,而是通过中央大楼梯向下走了两层。飞船依旧在摇晃,远处偶尔传来深沉慌乱的撞击声。 霍伯猜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目前除非在运行轨道上,否则巨大的引擎也只是个摆设。作为生命保障的发电机位于船体的后身,紧挨着娱乐室。现在他所能想到的是,船体的上部结构已经在撞击事故中变得十分脆弱,由此带来的损毁也在逐渐扩散。船体不断产生裂缝,密封隔间受到牵连,向太空中爆发性地漏气。 如果情况属实,他们就不必担心正在衰退的轨道。 “萨姆森号飞船正在启动自动对接程序。”巴克斯特通过宇航服上的无线电联络系统说道。 “你能看到飞船内部的情形吗?”霍伯问他。 “不理想。我一直在试图与他们取得联系,但萨姆森号飞船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一有消息就赶快通知我们,”霍伯说,“我们很快就要到达那里了。” “到达那里之后,我们要做什么呢?”韦尔福德在他身后问道。 “确保所有设备都已锁紧。”斯内登说。 “没错!”霍伯点头表示同意。“斯内登,你能确定我们在黛利拉号飞船上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吗?”他没再多说,而他的耳机中却传来紧张的呼吸声。 “不敢确定。”斯内登说话的声音很低,很平和,“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任何像它们这样的生物。” “它们好像是从矿工的胸膛内孵化出来的。” “我已经阅读了所有能够查询到的关于外星生命体的资料。”斯内登说道,“第一个外星生命体是八十多年前发现的,从那以后所有的发现都通过官方机构被报道出来。人们尽可能将它们分类、捕获,并分析研究。我从没见过类似这种生物的资料。真的……没有。我能提出的最接近的分类科目就是寄生虫。” “那么,如果它们是从矿工体内孵化出来的,那些蛋是什么东西下的呢?”韦尔福德反问道。斯内登没有答复他,这是一个不适合当时去思考的问题。 “不管它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让它留在飞船上。”霍伯说话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它们没有那么大,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我们丢失了一只,我们不会再碰到它了。” “除非它饿了,想进食。”韦尔福德说。 “那就是它们之前正在做的事吗?”霍伯问道,“进食?” “我不确定。”斯内登说。 他们三人默默地走着,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对付这些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形生物。最终是霍伯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是这样,凯伦,如果最终我们真的离开了这里,你就会有一些值得报道的事了。”他说道。 “我已经开始做笔记了。”斯内登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冷漠且陌生,霍伯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宇航服联络系统哪里不太对劲儿。 “你就像个幽灵。”韦尔福德说,科学官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加把劲儿,伙计们!”霍伯说道,“我们就快到达对接层了。睁大你们的双眼,保持警惕。”然而,一声巨响突然传来,震颤了整艘飞船。如果这真是一场爆炸性减压的话,就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见证隔板剧烈爆炸的厄运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会被吸入太空,泄漏空气的压力会不断地推挤他们远离马里昂号飞船。 霍伯阅读过有关宇航员被爆炸卷入太空的资料。只要有一点推力,他们就会不断远离飞船,飘浮在外太空中,直到氧气耗尽,窒息而亡。但有时候更加糟糕的却是,出于某种原因,连接锁链坏掉了,他们就会跌跌撞撞地、慢慢地远离自己的飞船,无法返回,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飞船,绝望地死去。 有时候太空服的氧气量可以维持两天的时间。 他们到达了走廊的尽头,那里通往下面的对接层。有一扇紧锁的舱壁门,霍伯花了点时间查看了传感器上的各项指数。前方的大气指数看起来一切正常,因此他输入置换码,随后紧锁的装置应声而开。 伴随着柔和的嘶嘶声,大门滑入墙体当中。 左侧分支连接的是一号、二号对接舱,右侧连接的是三号、四号对接舱。在沿着左侧走廊大约九米远的地方,霍伯看到了一摊血迹。 “哦,见鬼!”韦尔福德说道。 飞溅到防爆门旁边墙上湿漉漉的血迹有一个餐盘那般大小。血液还在流淌着,像蜘蛛网般流向地面。它闪闪发光,还是湿的。 “我们核查一下。”霍伯说道,但是他早已十分肯定他们将会发现什么。门上的传感器已经损毁,但通过观测孔快速查看,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门外是真空状态。墙壁镶板和系统管道都已被吸出的空气所形成的风暴吹得剥离开来。如果那位留下飞溅血迹的人能够坚持住,直到防爆门自动猛烈地关闭…… 但是现在他们已被推到太空中,离开了马里昂号飞船,不见了。 “一号、二号对接舱已经不运转了,”霍伯说,“防爆门看起来一切正常。鲍威尔,不要挪动那块仪表板,请确认我们身后的门都已锁紧。” “你确定吗?”鲍威尔通过耳机说道,“你们会被困在下面的。” “如果隔间仍在持续损毁,就会威胁到整艘飞船的安全。”霍伯说,“是的,我确定。” 他转向其他人。斯内登朝他身后的血迹看去,隔着宇航帽的玻璃罩都能看到她的眼睛瞪得溜圆。 “嘿!”霍伯说道。 “是的。”她看着他,又瞥向一旁。“对不起,霍伯。” “我们大家都失去了朋友。我们必须确保不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了。”他们掉头走向另一边的走廊,朝三号、四号对接舱走去。 “萨姆森号飞船已经对接。”巴克斯特通过联络器说。 “是通过自动模式对接的吗?” “肯定的。”大多数对接过程都是自动进行的,但霍伯知道维克·琼斯有时还是喜欢手动控制。但这次显然不是。 “取得联系没有?” “还没有。但我刚才在屏幕上看到有东西闪烁了一下。 我先查看一下是什么,如果它什么都不是的话,我再把视图转回来。” “时刻与我保持联络。我们需要知道那艘飞船里的任何异动。”霍伯带路走着。通向一号、二号对接舱的防爆门依旧敞开着,他们迅速通过未受损的泊船区。 飞船又震颤了一下,通过地板传来隆隆的响声。霍伯用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紧紧地压着墙体,倾身靠在墙上,试图感受神秘撞击所带来的回响。但是回声早已消散。 “拉茜斯,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这些撞击吗?” “不确定。飞船看起来还很稳固。” “你觉得可不可能是不断损毁的隔间所造成的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早已经在气流的推挤下卷入外太空了。我刚才看到马里昂号飞船在移动。果真是这样,它的飞行模式看样子已经稳定进入到我们之前谈论的正在缓慢衰减的轨道上,也许正以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运转着。” “好的。那么,还有什么别的状况。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小心点儿往下走。”拉茜斯嘱咐道,他通常并不说这些关心人的陈词滥调。 他们又穿过了两扇舱壁门,两次检查传感器以确保另一边的隔间仍然密封完好。正当他们快要抵达三号、四号对接舱的时候,霍伯知道他们将会目睹飞船被损毁部分的场面。 对接舱是两对突出的构件,位于马里昂号飞船的底部。 一号、二号对接舱在起运发射口一侧,三号、四号对接舱在右舷侧。在靠近连接三号、四号对接舱的走廊时,两侧出现了观察窗。 “哦,见鬼!”霍伯抱怨道。他是第一个看到的,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斯内登和韦尔福德震惊的喘息声。 对接舱起运发射口的前三分之一部分,包括对接臂和部分气闸装置,仿佛都被一只巨手一扫而光。一号对接舱已经彻底消失了,被撕扯到一旁,只留下参差不齐的锯齿状撕裂口。二号对接舱的部件仍然是完整的,包括一只长长的条状对接臂,它就是产生间歇性撞击的源头。它松散的末端总是与断裂的金属碰撞,闪着火花的电缆是黛利拉号飞船上的组件,有几个人大小,也许有十多吨重。还有一大堆从马里昂号飞船下面扯出来的混乱的无法辨别的金属、镶板和电气系统,它们被扫落下来,从二号对接舱的受损上部结构反弹出来,然后再一次被弹射回去。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定的反弹动量。虽然移动不快,但是这些动量的影响足以通过飞船的腹部使整个飞船发生共振。 发生碰撞时,黛利拉号飞船差一点就被撞散了。撞击带来的碎石仍然随着马里昂号飞船飘浮,在远处,行星上暴风雨肆虐的表面映衬着飞船碎片的剪影,霍伯能看到大块的飞船部件正在缓慢地远离他们。 “那里有个人。”韦尔福德平静地说道,指向一边。霍伯看到有个人形状的东西压在二号舱的遗骸上,被钉在一些撕碎了的金属上层结构上。他分辨不出这个人的性别。因为遗体已经严重残缺,身子裸露着,而且头部的大部分组织也不见了踪影。 “我希望他们所有人经历死亡的时刻都是瞬间结束的。”斯内登说。 “他们都已经死了!”霍伯猛地说道。斯内登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表示歉意。他的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着。在十七年的太空旅行生涯中,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当然,一直都有人故去,因为太空是一个如此充满敌意的地方。意外事故司空见惯,这才是臭名昭著的更大的灾难。阿基米德号客船在通往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过程中,被一阵流星群击中,造成七百多名乘客和船员罹难。在外层空间一颗大型卫星上的殖民地海军基地中,因其环境系统的破坏,超过一千人丧命。 甚至更为久远的是,在他作为一名菜鸟领航员航行太空的岁月里,他曾遭遇过环绕在木卫三轨道上的拿非利宇宙空间站稳定器失灵的事故。这件事直至今天仍是一个经典案例,仍被拿来告诫有志于从事外太空探险工作的人们。因为直到最后一刻,飞船上的三百个人都依旧在继续他们的实验,传输数据,并带来充满希望的好消息。这是人类决心的一种象征,人类决心超越自己星球的局限,最终超越整个星系的局限。 相对于整个方案的实施进程,灾难的发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但是霍伯认识黛利拉号飞船上的每一位船员。虽然他无法辨认出失事飞船上对接舱结构中已被冻结毁坏的尸体,但是他却深知这些人都曾经与他共同欢笑过。 “我们应当切断它。”韦尔福德说。起初,霍伯以为他说的是尸体的事情。但工程师正在观察缓慢飘浮的大量金属制品,它们正在飘回到破碎的对接舱中。 “我们必须这么做,还有更多事要去做。”霍伯说道。 如果他们能够活下去,如果他们挺过了这些混乱,保证了萨姆森号飞船的安全,一定要弄清楚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状况,他自己、韦尔福德,还有鲍威尔都需要从某处获得一些神奇的力量来支撑下去。“现在我们将会赚回属于自己的酬劳,伙计们。” “霍伯,是萨姆森号飞船。”巴克斯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他们现在看不到萨姆森号飞船,因为它在马里昂号飞船的另一侧右舷对接臂那里,有静电干扰。 “我拍到了……一张照片,上传到屏幕上。”他的声音特别空虚无力。 “然后呢?”斯内登问道。 “然后就是你不想打开它。永远。甚至不想靠近它。” 尽管霍伯不想看到它,但他的潜意识还是十分希望看到它的样貌。 “那里发生了什么状况?”斯内登问。 “它们已经……已经孵化出来了。”巴克斯特说,“并且它们正在……守株待兔。那些鬼东西正蜷伏在尸体旁边。” “琼斯和史迪奇现在情况如何?” “史迪奇已经死了,琼斯还没有。”那平淡的语调再次出现,显然霍伯并不是真的想多问些什么。但是斯内登却不是。也许是科学官的好奇心驱使她想再多了解一些。 “琼斯怎么样了?”她问道。 “没什么。他正在……我能看到他,就在画面的底部。 他只是坐在那里,座位转向反方向,背朝着控制面板,不停地颤抖、哭泣。” 它们还没有杀掉他,霍伯心想。 “我们现在必须把这里密封好。”他说,“虽然所有的门都已经锁上了,但我们还是要把所有手动控制装置也关掉。” “你认为这些家伙能自己开门吗?”韦尔福德问。 “霍伯说得对,”斯内登说,“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难道我们不能直接切断与萨姆森号飞船的连接吗?不能放弃它吗?” 霍伯早就想到过。但是,尽管很危险,他们可能还需要这艘运输船。马里昂号飞船的轨道依旧在衰减中。虽然有逃生舱,但是目的地不明确。他们一旦用到了逃生舱,最终将会散落在星球表面。 萨姆森号飞船可能是他们得以生存的唯一希望。 “我们这样做,也许它还能和我们一起飘浮几日。”拉茜斯的声音通过通信系统传来,带着静电干扰的噪音。“马里昂号飞船因受到撞击,损坏更加严重了。我们所处的状况很糟糕。” “巴克斯特,我们联系不上你。”霍伯说。 “……损毁了,”巴克斯特说,“拉茜斯你觉得呢?” “他说得对,”拉茜斯回复道,“指示器的读数在上升,显示每过去一分钟都有更多的损毁。通信设备、周围的环境,还有远程系统都在遭受破坏。我们现在必须展开修理工作。” “首先必须修理好这里。”霍伯说,“我们穿过前厅,进入三号舱的对接臂,然后进入气闸室,然后从那里开始往回修理,关掉所有手动控制装置和其他所有设备。” “我们也可以净化气闸室。”韦尔福德说。 “好主意。如果有什么东西从萨姆森号飞船中逃出来,它们将会无法呼吸。” “谁知道它们究竟是否需要呼吸?”斯内登十分惊慌地说,“我们还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属于哺乳动物、昆虫、爬虫类动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对它们一无所知!” “就这样去做。”霍伯说,“一有机会,我们就干掉它们。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他希望得到其他人的支持,但并没有人回应他。他原本以为斯内登会有不同意见,作为科学官,透过这些生物已然带来的混沌与死亡,她应该意识到它们对于科学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确是由我掌控全局,责任重大。“那就这么定了,”他说,“我们动手吧。”他们都听从霍伯的安排。 他们通过前厅进入三号、四号舱,然后通过对接臂,再穿过气闸室到达外部舱口。霍伯和韦尔福德走在前面,留下斯内登关闭他们身后的舱门,在对接臂的末端,两人停下了脚步。在紧闭的舱口的那一边有一条狭窄的通路,然后就是萨姆森号飞船的外部气闸大门了。在舱口和门上面都留有一个小观察窗。 萨姆森号飞船窗户的内部蒙上了一层水蒸气。 霍伯想知道那些东西是否知道他们已经到达那里,离它们如此之近。他本想问问巴克斯特,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保持沉默为好,要无声而迅速地行事。 他们很快就拆除了舱口的闭锁机构,随后切断电源。舱口需要维修之后才能再次打开。它比黛利拉号飞船上的浴室门还要结实。这一想法并没有使霍伯得到应有的安慰。 他们继续向相反方向工作着,当他们禁用对接臂和前厅之间的大门闭锁机制时,韦尔福德正在净化空气。由于气压的变化,大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门厅外,斯内登焦急地等待着。 “弄完了吗?”她问道。 “就剩最后一扇门了。”霍伯回答。韦尔福德还在继续工作着。 五分钟后,他们退回到舰桥上。现在萨姆森号飞船和马里昂号飞船之间有四扇密封的大门,气闸之间也处于真空状态。 他应该感到安全些了。 “巴克斯特,你从萨姆森号飞船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他问道。 “是的。没有什么改变,那些东西只是坐在那里。其中一只……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看起来好像影子在长大。那里的光线十分怪异,图片效果也不是很好,但它看上去似乎正在蜕皮。” 另一声喃喃自语从霍伯耳边飘过,他没有听清楚。 “什么?”他问道。 “我说它看起来正在长大,”鲍威尔说,“那只异形正在蜕皮。它的体形变得更大了。” “琼斯怎么样了?”霍伯深感不安地问道。更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还在那儿,”巴克斯特说道,“我只能看见他的手臂、肩膀和头部。他仍在颤抖着。” “保存图像。”斯内登说。 “以便以后作为视频娱乐节目观看吗?”拉茜斯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他。没有时间开玩笑了,即使是带有讽刺色彩的挖苦也没人有心情去说。 “我们将在几分钟内回来。”霍伯说道,“拉茜斯,用电脑对破损之处进行分类。等我们到达那里时,我会排好处理的先后顺序,然后我们再按照计划齐心协力去工作。巴克斯特,求救信号发送出去了吗?” “哦,是的。这是另一个玩笑点,”巴克斯特说,“一些残骸一定是破坏了天线阵。电脑显示信号正在传送中,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是这样?非常好。太他妈棒了。”霍伯直摇头,“有流星冲向我们吗?黑洞开口了吗?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 “舰桥上的咖啡玻璃瓶已经碎掉了。”鲍威尔说话的声音深沉且异常严肃。 霍伯大笑起来。但他同时控制住了歇斯底里的情绪,泪水模糊了他头盔内部的护目镜。 他们到达舰桥时,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从医务室走出来。留在马里昂号飞船上的少数几个人不是死掉了,就是受了些轻伤,因此在那下面没有太多可以为他们做的事。 “太恐怖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加西亚说,“所以我们把所有东西都关闭了。我们觉得和大家一起待在这上面会更加安全些。” 拉茜斯随后向所有人透露了他们能有多安全。 “唯一庆幸的是在碰撞过程中黛利拉号飞船的燃料核心区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说。 “那它现在在哪儿?”霍伯问道。 拉茜斯还在他的领航员座位上坐着。“在外面的某处,”他说,“在周围飘动着。”他挥挥手,两个手指之间夹着根雪茄。霍伯和大多数人都十分讨厌呛人的烟味。但由于此刻发生的种种,让他灭掉雪茄又似乎十分可笑。 “我们看到有大量的残骸在飞船附近,”韦尔福德说,“也许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力,只是在近旁的某处飘浮着,温度过热并即将爆炸。” “在这种情况下,这就是生活,”拉茜斯说,“除非你想匆匆穿上宇航服然后在太空中漫步。”韦尔福德把脸转了过去,拉茜斯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们都面临着更加紧迫的问题——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萨姆森号飞船呢?”鲍威尔问道。 霍伯看着屏幕。运输飞船的内部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些影子。影子在闪烁,琼斯在颤抖。他们都想把屏幕关掉,但是霍伯不同意,他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拉茜斯耸耸肩。 “目前,我们必须考虑那里的安全性。但传感器已经确定在五个防爆门处出现了大气泄漏,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无法掌握另外五个防爆门的情况。五号、六号甲板已经完全排放到太空中,带来的损害需要隔离处理,以进行修复。黛利拉号飞船受损的对接舱产生的大量碎片需要立刻清理干净,否则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正在给萨姆森号飞船进行定位吗?”霍伯问。 “轨道正在衰减中。我……并不确定我们能处理太多的状况。事故给飞船带来的破坏远比我们所看到的还要大。我怀疑船体已经受到几处严重的结构性创伤,而且燃料电池和冷却系统看上去也已经受损。” “哦,情况真够好的。”鲍威尔说道。 “有多糟糕?”霍伯问道。 “一些设备需要手动检查,”拉茜斯说道,“但是还有更多。我们的海文也已经遭到了破坏。”“怎么了?”霍伯感到一丝沮丧。海文是他们的生物舱,它不大,但是混合种植了各类植物。它位于马里昂号飞船的机头部位,许多矿工和机组人员都去那儿进行所谓的绿色疗法。经过多年的太空生活,在lv178星球贫瘠、砂岩遍地的地狱般的环境中工作,看到萝卜头或者爬满一面墙的青豆这样的景观所带来的减压效果要远胜于令人麻醉的鸡尾酒减压疗法。 “我还不确定,”拉茜斯说,“乔丹是唯一一个能……” 露西喜欢她的小花园,霍伯心想。在这片种有果树和蔬菜的潮湿土地的见证下,他们曾享受过鱼水之欢。 “我们还有风干食品。”霍伯说,“蓄水池是不是完好无损呢?” “到目前为止还是完好的。” “好。”他环顾马里昂号飞船余下的所有船员。他们都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但他们的内心也很坚强,具备很强的适应能力。他们已经习惯于生存在危险的环境中,早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韦尔福德,鲍威尔,你们从拉茜斯那里拿到了所有的损毁报告,按照损伤程度对其进行优先级排列。我们需要帮助。所有人都可以使用扳手还有推动焊接设备。” “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第一时间去处理。”巴克斯特说道。 “是的,那是我的责任。我会录好求救信号,然后你要竭尽全力确保将它发送出去。” 霍伯扫视着巴克斯特的控制面板,目光依旧停留在观测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状况的那块屏幕上。琼斯的肩膀和头是唯一还在活动的物体,在左下角处不停地颤抖。远处是已经死掉的船员的阴影,一动不动。还有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些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异形生物。 “我认为你可以把它关掉了,”霍伯说道,“就现在,马上。” 第三章 雷普利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收到遇险信号。已充分执行相关资料的转移工作。 预计飞行到lv178星球的行程时间: 目前的速度:4,423天。 全速:77天。 燃料库存:92% 初始推力。 她梦到了怪物。 它们身上带有尖刺,皮肤黑黑的,硬壳质地,周身光滑,充满恶意,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然后突然袭击,在她所爱的人身体里播种——包括她的前夫,她的宝贝女儿——然后怪物幼崽从人们身体中冲出来,在一片血雨中诞生。它们迅速扩张,仿佛迅速从她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被瞬间拉近。 它们被描绘成在太空深处的空洞中不断成长、繁衍,由一艘船的大小,变成一颗卫星、一颗行星那么大,然后越来越大。 它们将会吞噬宇宙,但仍会留下她去见证它们日渐消亡。 她梦到的怪物能够掌握她的心智,甚至在她还没有记起那些人物的名字之前就把他们的样貌从她的记忆中擦除了。 在这些梦里有一个简单、空白的阴影。但没有留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因为先是悲伤,然后就是恐惧。 当她终于开始清醒时,雷普利的噩梦逃到了阴影里,然后开始逐渐消失。但那只是一定程度上的消失。尽管在她的梦中划过了黎明的曙光,但阴影依旧存在。 等待着。 “达拉斯。”雷普利说道。 “怎么了?” 她手捂双唇,想咳嗽一下清清干燥的喉咙。她意识到一切已经不可能了。达拉斯已经死了。异形把他带走了。 她面前的这张脸是如此瘦小,胡子拉碴的。他的神情还有些困惑不安,甚至有些陌生。 他看着她。 “达拉斯?你是指得克萨斯州的城市吗?”他问道。 “得克萨斯州?”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一堆杂乱的记忆不断向她涌来,有些她能想起来,有些却不能。她奋力回忆,试图把这些记忆串联起来,渴望得到线索,弄清楚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觉得她与自己的身体已经分离开来。有种游离的想法让她试图找到家,但她的身体有些发冷,而且越发的松散,无法控制自己。 在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它身材巨大,阴险狡猾。 “太好了,”那个男人说道,“真他妈的太好了。” “嗯?”难道是返回诺史莫号飞船上了吗?但她回忆起那艘巨型救援飞船已变成一颗耀眼的星。救援,然后呢? 有人发现了她。穿梭机获救,并被带到了飞船上。她得救了。 她就是艾伦·雷普利。很快,她就会和大家重新团聚了。 有东西在她的胃里蠕动。她的大脑不断地被大量的影像反复冲刷着,同她苏醒以来受到的惊吓和被激活触觉的感觉相比,这些影像是如此的清晰生动。 凯恩不停地抽搐着,他的胸部突然撕裂开来,那东西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准备好感受皮肤被拉伸的感觉和肋骨向外断裂的剧痛。 “嘿,嘿!”那个男人伸手去碰她。 难道你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吗?她想喊出来,但她却失声了。她的嘴巴太干了,舌头有种肿胀的、被沙尘包裹的麻木的感觉。他抬起她的肩膀,用拇指抚摸着她的下巴。这样温柔、亲密的按摩动作让她感到十分舒服,不久后,她就不再翻滚了。 “你有一只猫。”他微笑着说道。这笑容与他的面庞十分匹配,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仿佛他很少这样微笑。 “乔西。”雷普利痛苦地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那只猫从她的腹部爬到了她的胸口。它站在那里,微微摇晃,然后握紧爪子,拱起了背。乔西的爪子透过雷普利薄薄的背心划伤她的皮肤,她瑟缩了一下,但这种感觉很好。有疼痛感意味着她还活着。 她伸手抚摸乔西,这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幸福感。她走出了阴影,现在她回家了,或者说离回家不远了。如果她被一艘更大的飞船发现的话,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摆脱掉那些阴影。那些可怕的、悲伤的记忆早已涌上心头,但是它们仅限于此。只是记忆罢了。 未来一片光明。 “他们找到我们了。”她轻声对乔西说道,小猫温柔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她感觉胳膊不像自己的,但她可以通过指间和手掌感觉到猫咪柔软的皮毛。乔西正倚靠在她身旁舒展着筋骨。她想知道猫咪是不是也会做噩梦。 “现在我们安全了。” 她想起了阿曼达,她的女儿,当她们见到彼此的时候该有多开心呀。雷普利错过了女儿的十一岁生日吗?她衷心希望自己没有错过,因为她讨厌不守承诺。 在那位男士的帮助下,她慢慢坐了起来,不断地呻吟着,因为神经细胞也逐渐苏醒过来。最坏的情况是手脚发麻,这远比她以前进入深度睡眠的状况要更糟糕。她直起身子,尽量保持坐姿不动,以利于体内循环,她的耳鸣最终也消失了。 那个男人开始说话。 “事实上……说实话,你并非十分安全。”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救援船。当你出现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是救援船呢。我们原本以为你会回复我们的呼救信号,谁会想到……”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雷普利抬起头,看到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也在她狭窄的穿梭机里。这两个人背靠墙站着,警惕地盯着她和休眠舱。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其中那个女人开口说道。 “住口,斯内登。”男人伸出了手,“我的名字叫霍伯。你能站起来吗?” “我在哪里?”雷普利问道。 “这肯定不是你想去的那个地方。”霍伯身后的男子说道。他个子很高,瘦瘦的,面容有些憔悴。“小姐,你还是睡觉吧。做个好梦。” “这是鲍威尔。”霍伯说道,“别理他们。让我们带你到医务室吧,让加西亚帮你清洗身体,再做个全身检查。看样子你也需要补充点食物了。” 雷普利眉头一皱,马上又感到口干舌燥。她的胃在隆隆作响。她感到头晕目眩。她抓住休眠舱的一侧,慢慢地抬起腿跨过舱门边缘,然后试图站起来,霍伯扶着她的胳膊。他的手温暖得令人难以置信,这种真实的感觉太美妙了。但是他说的话仍然困扰着她。 乔西依偎着返回休眠舱的底部,仿佛渴望再睡一会儿。 也许猫咪真的什么都知道,她沉思着。 “这是哪儿?”雷普利又问了一遍,然后穿梭机开始旋转起来。当她晕过去的时候,阴影也再次迫近。 加西亚是一个小巧玲珑、极具魅力的女人。她有一个习惯,说完每句话都会温柔地笑笑。雷普利并不认为这是害羞的表现,事实上,这位飞船医师很是紧张。 “你现在是在马里昂号飞船上,这是其中一艘轨道矿业货船,我们服务于凯兰矿业公司。这些货船归普罗斯派克提亚所有,是圣丽公司旗下的一个分支机构,都归属于维兰德-汤谷公司。”她耸耸肩,笑了起来,“建造我们这艘飞船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核心矿床。飞船的货仓巨大,位于机舱下面,并配备有四个伸缩牵引式的甲板。我们开采的是特莫耐特矿石,它是人类已知的最坚硬的物质。它比钻石坚硬十五倍,这是极为罕见的。我们现在开采到三吨多一点。” “这艘飞船出了什么问题吗?”雷普利问道。她依然很疲惫,感到恶心,但她的思维又恢复了。她能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地方十分不正常。 加西亚向旁边瞥了一眼,几乎沉默了。 “一些机械故障。”她伸手再拿一些消毒凝胶,然后在雷普利的小臂上涂抹起来。 “我们要回家吗?” “回哪个家?”加西亚问道。 “太阳系的地球。” 医师突然惊讶起来。她摇了摇头。 “霍伯说要给你治疗,仅此而已。”她接着给雷普利治疗,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掩盖她焦虑紧张的心情,雷普利并未阻止,就这样一直听她说。如果这样做能够拂去加西亚那些糟糕的感觉,让她可以放松的话,那雷普利就这么静静地听她絮叨也未尝不可。 也许,在她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之前,她应该花点时间去休息一会儿。 “你需要静脉滴注一些生理盐水。”加西亚说着,拿起一根针头。“这是东半球的药物,但它会帮你恢复身体的水分,半小时后,你会感到精力充沛,只会留下一个小针眼儿。”她熟练地把针头插入雷普利手臂上的静脉里,然后用胶布贴好。“我建议你先吃少量流食。你的胃已经好久没有消化食物了,内壁变得十分敏感。” “很久吗?”雷普利问道。 她停顿了一下,莞尔一笑。 “一会儿给你喝汤。对于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来说,拉茜斯却能做得一手好汤。他现在正在厨房。”加西亚走向橱柜,带回来一个白色的袋子。“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些衣服。我恐怕不得不处理一下你的内衣。” 雷普利掀起覆盖在她身上的床单,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正一丝不挂。这是故意的吗?也许他们不想她一起来就到处乱跑。 “多谢,”她说,“我现在就穿上衣服。” “先不要穿衣服。”加西亚把袋子放在床下,就在她的脚边。“你的身体还需要进行多项检查,我还要检查一下你的肝肾功能。你的脉搏看起来很好,但你的肺活量似乎减少了,可能是飞行这么久的休眠模式导致的……”她再次转身对着医疗台,“我给你准备好了你要吃的药丸。” “是治疗什么的?” “帮助你更好地恢复。” “我没有生病。”雷普利看向加西亚,顺便扫视了一下整个医务室。它很小,只有六张床位,有些配置看起来有点原始。但这里也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高科技设备,例如房间中央有个大型的自动医疗舱,其侧面有一个徽章,上面的名字似曾相识。 雷普利心中突然打了个寒战。 我是可以被牺牲掉的,她想。再想到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后,出于一种骄傲的自尊心,她有些恼火。 “你没有说你们实际上是维兰德-汤谷公司的飞船吧。” “你说什么?”加西亚盯着雷普利,“哦,好吧,我们不属于那儿。我刚才告诉过你,我们公司的名字是凯兰矿业公司,是圣丽公司的子公司。但是维兰德-汤谷公司生产了很多用于进行外太空探索的设备。很难找到一艘飞船没有应用到其生产的设备零件。说实话,他们的自动医疗舱是我见过最好的,可以做到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我们曾经有一名矿工——” “那是个大公司吗?” “是规模最大的公司。”加西亚说道,“事实上,他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太空区域。母公司拥有无数个太空区域,而圣丽公司只是被其收购了……谁知道呢,也许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凯兰公司木卫一的总部工作,还没有任何太空飞行经验。也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执行各种任务却大大地开拓了我们的眼界,拓宽了我们对整个宇宙的认知。”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准备药品,清点药片,雷普利一直在听她说。 “你知道吗,他们现在正在搞外星环境地球化的投资? 他们在合适的星球上建立了大规模的大气改造工厂,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对大气采取一定的措施,净化空气,治理空气。 我只是个医师,这方面我不太懂。这项工程预计需要数十年的时间。然后就会有物资筹措,用来勘探、采矿。我也听说他们已经造好许多巨型舰船,足有数英里长,能够捕捉和牵引小行星。同样,他们也已建造好很多研究工作站。他们需要大量的医师、科学家和军人。维兰德-汤谷公司在许多领域都有所经营。” 也许时代的变迁并没有改变太多,雷普利心想,然而对于“时代”的估量依旧困扰着她。她坐了起来,抬起一条腿伸出床外,推了一下加西亚的侧身。 “我感觉很好。”她坚称。床单从她身上滑落下来,加西亚立马把脸转了过去,场面有些尴尬。雷普利借此机会站了起来,伸手去够床下包里的衣服。 “哦……”一个声音说。她抬起头,霍伯正站在医务室的入口处,他盯着她赤裸的身体足足有几秒钟之长才看向别处。“见鬼,太对不起了,我以为你已经——” “你就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就安全了吗?”雷普利问,“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问我吗?” “请别这么说。”霍伯没有转过身去。他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但是雷普利又躺了回去。事实上,她在跌倒之前就这么做了,因为她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她支撑着枕头,用胳膊夹着床单把身体盖住。 “现在你可以安全地看我了。”她说。 霍伯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尾。 “你现在感觉如何?”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做出判断。” 霍伯瞥了一眼加西亚,她点了点头。 “是的,她现在很好。”医师确定地说。 “看到了吧?”雷普利说。很好,除了还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好吧,”霍伯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差一点儿就救不到你了。十五个小时前,我们在雷达里发现了你的穿梭机。你处于被控制的状态。” “被谁控制?” 霍伯耸了耸了肩。 “你一直飘浮在太空中,曾环绕马里昂号飞船运转,然后与我们留下的一只对接臂对接。”说话的同时,他的脸上有一丝神情闪过。 雷普利想,如果他不主动说出来的话,那么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我得问问他,比如对接臂是怎么一回事。 “穿梭机设定了与邻近设备自动对接的程序。”她说。 “自动对接?” “如果它这样设定的话就会如此执行。” “好的,那么,现在我们碰到了一个学术上的问题。我们现在的状况,当然也包括你在内,是……十分严峻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十一周前,我们的飞船遇到一场严重的碰撞事故。与此同时,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我们被撞得偏离了地球同步轨道,现在飞船运行轨道在不断衰减。预计还有不到十五天的时间,飞船就会在大气层中烧毁。” “什么星球的大气层?” “是地表覆盖岩石结构的lv178星球。” “你们开采特莫耐特矿石的那颗星球?”雷普利说道,她觉得霍伯看加西亚的表情很有趣。“别紧张,她什么也没告诉过我,任何重要的事情。” 霍伯伸出双手。 “当前就是这种状况。我们的天线阵已经损毁,所以我们无法发射任何长途遇险信号。但是,在碰撞发生之后,我们通过高频发射器发送出了求救信号,而且现在也仍在反复循环地不断发送。希望在可营救范围内有人能够接收到它。”他眉头紧皱,“难道你没听到吗?” “对不起,没有。”她回复道,“我当时正在小睡。” “当然。”霍伯看向一旁,揉搓着双手。又有两个人进入医务室,他们两个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认出了卡西亚诺夫,那个深肤色的飞船医师给她进行了最初的体检。 但她并不认识另外那个男人。他身材矮胖,带着些许悲伤的神情,垂着脸,胸签上写着巴克斯特。他坐在另一张床上,盯着她看。 “你好。”她说。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霍伯问道。 雷普利闭上了眼睛,一阵记忆涌上心头——那个星球,凯恩,异形的诞生、快速成长,然后就是她逃进穿梭机之前的恐怖和诺史莫号飞船的损失。那是一场与恶魔的最后对抗。回忆令她大为震惊,它们的暴力,它们的直接。好像过去的事情比现在更真实。 “我曾经在一艘拖引船上,”她说,“所有船员皆在事故中殒命,整艘飞船已经灰飞烟灭。我是唯一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诺史莫号飞船?”霍伯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访问过穿梭机的电脑。我记得我读过有关你的飞船的资料,事实上,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它已石沉大海,随着‘无法追踪’的档案一起被封存起来。” 雷普利眨了眨眼睛。 “我在外面漂流多久了?”她早已知道答案对她来说一定是个艰难的事实。她从加西亚的反应中看出了些什么,然后又看向霍伯。 “三十七年。” 雷普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前臂上的针头。 我一点也没变老,她想。然后她想起了可爱的女儿阿曼达,她对妈妈要离开十七个月去执行任务这件事很是抗拒。雷普利紧紧地抱着女儿并对她许下诺言,等妈妈这次完成任务回来,生活就会恢复正常。看,这里。她指向阿曼达的电脑屏幕浏览着日历表。你十一岁生日那天,我会回来的,给你买最好的生日礼物。 “接下来告诉她萨姆森号飞船上的情况吗?”巴克斯特问道。 雷普利环顾整个房间。 “谁是萨姆森?” 没有人答复她。 巴克斯特耸了耸肩,然后走到她的床边,把一台平板电脑放在床单上。 “好吧,”他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以这种方式向你介绍更直接一些,便于你理解。”他敲下一个图标。 “萨姆森号飞船被锁定在我们另一个尚存的对接臂上已经有七十七天了。它现在是密封的。这些东西在里面,它们也是造成我们窘困现状的原因所在。” 他滑动着屏幕。 在那一刻,雷普利疑惑起来。事实上,她是醒着的。 床单接触皮肤的感觉,还有手臂上有针刺的痛感,这些都说明她的的确确存在于那里。她对自己幸存下来的想法表示怀疑,并希望这只是她临终前的噩梦。 “哦,不。”她轻声说道,房间里的气氛马上就变了。 她开始颤抖。而就在眨眼的一瞬间,噩梦再次向她袭来,那些有阴影的怪物如星星那般大小,身材巨大。她想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吗?一场噩梦?她看着这些她不认识的人,顿时恐慌起来,想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不,”她喊道,她的喉咙干燥得快要燃烧起来,“不是这儿!” 卡西亚诺夫叫喊着什么,加西亚扶她坐了下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再次袭向她的手臂。 但是,即使一切都消失了,也再找不到片刻的安宁了。 “她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霍伯说。 他们返回到舰桥上。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留在医务室观察雷普利的状况,如果她有什么异动就马上通知霍伯回来。 霍伯希望那个时刻能在她身旁。她曾遭受过如此残酷的折磨,现在虽然她醒了,但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 除此之外,或许她能帮上忙。 “也许她知道如何杀死它们。”巴克斯特说道。 “可能吧,”霍伯说,“也许不会。但至少,她从那里认出了它们是什么东西。”他对着监控器点点头。他们保存了从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摄像机中获得的最终的影像资料。 然后他们就与之失去了联系,就在三十天前。 琼斯早已过世。那些东西把他拖拽回客舱,杀掉了他。 它们会长大成黑暗的、带有阴影的身形,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现象。它们的身材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甚至更大些。 那四个形状一直保持不动,加上糟糕的影像,他们更难看清楚了。 巴克斯特向后滚动查看着三号舱,他们已经如此熟悉那里所有的图像了。韦尔福德和鲍威尔搭设起来的三个摄像机和之前显示的图像一样——没有运动,没有任何干扰的信号。门仍然紧锁着,很结实。麦克风没有杂音。虽然他们看不见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影像,但至少他们可以继续观察。 如果这些鬼东西真的冲破大门,涌入对接舱怎么办?他们想好了一个计划,但他们都对这个计划没有十足的信心。 “我去看看鲍威尔和韦尔福德弄得怎么样了,”霍伯说,“如果医务室有什么事就大喊一声。”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巴克斯特问道。 “我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霍伯拿起随身携带的等离子体喷枪,把它挂在肩膀上,然后离开了舰桥。 这支等离子体喷枪体积不大,是一款手持型的,在采矿中通常用于熔化和硬化砂沉积物。他们那里最大的一支可以在铁路上运行,熔化砂石,形成新矿井外部坚固的外墙,并用于爆破砂石,使其熔化,再次形成坚硬的厚达十英寸的岩石板。小型等离子体喷枪可由矿工用来修补一些小漏洞。 或者,霍伯想,用它们来赶走一些不速之客。 他不知道这是否可行,随后他看到了效果,有一只异形从黛利拉号飞船中被排放出来了。在马里昂号飞船更大规模的范围内,其中任何一只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斯内登还在科学实验室里工作着。现在她在那里已经待了太长时间,有时候霍伯去拜访她都感觉自己打扰了她的工作。她一直是个安静的女人,安静并富有魅力,霍伯很喜欢与她谈论他们工作中有关科学的方面。 她曾经为维兰德-汤谷公司工作,那时是在围绕比邻星运行的其中一个研究基地中。虽然她不再直接服务于他们,但该公司仍然为许多飞船上的科学官提供科研资金,并为任何需要他们的分支机构提供资金支持。公司提供的资金十分丰厚,通常会用大量资金去资助他们完成一项任务。 霍伯喜欢斯内登,喜欢她对工作的奉献精神,以及她对这份工作溢于言表的热爱。在那里,她可以尽情地享受工作带来的乐趣,这种感觉奇妙而又美好。他说有一次他问她希望找到什么,她的回答是,一切皆有可能。 现在,斯内登天真无邪的想象力受到了打击。 与此同时,霍伯儿时的梦想也必须面对现实。 他到达科学实验室时,斯内登坐在大型中央岛的一条板凳上。在她面前有两块平板电脑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柜台上。 “嘿。”霍伯说道。 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哦。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一切都很酷吧?” 斯内登温柔地笑了起来。“不去理会我们正逐渐濒临死亡,终将碰撞在一个无生命迹象的地狱般的砂岩星球上这一事实吗?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酷。” 他苦笑着。 “所以,你怎么看待雷普利?” “很明显,她见过这些东西。”斯内登眉头紧皱地回复道,“在哪里见到的,怎么见到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遇到这些怪兽,我毫无头绪。我想和她谈一谈。” “如果你认为这会有帮助的话。” “帮助?”斯内登一脸疑惑。 “你懂我的意思吧。”霍伯把等离子体喷枪轻轻地放在板凳上。 “嗯,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笑着说道,“我知道现在由你掌控全局,而且我也很确定,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他打趣道。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现在这个阶段太缺少笑容了。 “逃生舱。”斯内登说,“也许试着校准一下他们的导航计算机,使得着陆的时候彼此的距离以及到矿井的距离都在步行范围内。” 霍伯用手敲击着板凳。 “我们一起到那儿去,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日常用品,足够我们用上几年。” “带着这些等离子体喷枪一起过去吗?” “有备无患。”霍伯说道。 “带着吗?”斯内登轻轻推了一下等离子体喷枪,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下面可能不会有更多的那东西了。它们可能都上了黛利拉号飞船。” “也可能有十几只,或者更多。”斯内登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一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它们从矿工的体内孵化出来。我们看到了过程。就那么……从他们的体内冲出来。可能是那些东西附着在他们脸上的时候往他们的身体里产卵了。我不知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能假定剩下的人可能都已经被感染了。” “黛利拉号飞船上有十六个人,萨姆森号飞船上有六个人。” 斯内登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有十八个人留在了矿井里。”霍伯说。 “我宁愿待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斯内登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但现在看上去并不需要。”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没有,但是或许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来思考问题。” 霍伯皱了皱眉,并伸出手去。 “然后呢?” “她的穿梭机。那是一艘外太空穿梭机,用于短途转移人员,或是作为长期的救生艇来用。” “一个休眠舱装我们九个人。” “没关系,”斯内登说,“看。”她把其中一个平板电脑拿到霍伯身边。起初他并没有真正理解他所看见的究竟是什么。这是一艘十分老旧的救生艇。最初它从海上失踪,后来漂回到陆地上,里面挤满了幸存者。他们用衬衫和断桨做成船帆,这些可怜的人悬在船的一侧,有的在吃鱼,还有的从匆忙支起的船帆集水器中挤出水来喝。 “今天我有些愚钝。”霍伯说,“是的,现在由我负责。但恕我愚钝,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详细地讲给我听。” “休眠舱中有我们九个人,”斯内登说,“但是我们还要尽可能多地在穿梭机里塞满物资。我们的目的是飞向地球,或者至少是飞向外围星系。点燃飞船引擎直到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尽我们所能,接近光速飞行。然后……我们轮流 待在休眠舱中。” “轮流?”他说,“她已经在太空中休眠三十七年了。” “是的,但这是十分不正常的现象。虽然我还没有检查,但是穿梭机的电脑一定发生了故障。” “我们检查它的飞行日志时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霍伯,你研究得还不够深入。问题在于,我们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幸存下来。一次需要六个月,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处于休眠状态,其他八个人……努力存活下来。” “六个月都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穿梭机的最大载客量为五人,而且只能用来短途飞行。用来承载我们八个人? 最终我们会互相残杀。”他摇摇头,“你能计算出它能飞行多久吗?” 斯内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嗯……几年吧。” “几年?” “到达外围星系也许需要三年,然后——” “这不可能!”他说。 霍伯看着斯内登再次敲下平板电脑的屏幕。她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有实例在屏幕中逐一显现,例如海上救生艇事件和受损轨道上的搁浅事件,这都是空难史上飞行人员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的典型例子。虽然斯内登的描述中没有一个完整的时间表,但这些事件都证明了一个道理,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恶劣状况,人们在逆境中的求生信念都无比强大。 无论多么绝望。 “我们需要检查穿梭机的系统,”他说,“燃料电池,还有生命保障系统。” “而且你也是首席工程师,难道不是吗?” 霍伯笑了。“你是认真的。” “是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否认她灌输给他的他们还有一丝求生希望的想法。因为他无法承担这沉重的希望背后所需要担负的责任。 “救援队伍还没到达,霍伯,”她说,“没有及时到达。” “是的,”他说,“我知道。” “所以你会——” “霍伯!”卡西亚诺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对讲机中。 “雷普利有些激动。我能让她再次安静下来,但我真的不想 再给她注射任何满剂量的药物了。” 霍伯跳到墙边,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不,不要。她已经睡得足够多了。我马上就下来。” 他向斯内登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我会和雷普利谈谈,然后得到她的访问代码。” 当他离开科学实验室,前往治疗舱时,飞船的廊道似乎 比之前要明亮得多。 第四章 937号特别指令 她不仅仍然距离家有数光年之远,而且与一艘轨道日益衰减的飞船对接上了,围绕着一颗地狱般的行星旋转。并行的是一艘满载怪物的运输飞船,而一直以来正是这些怪物令她被噩梦所缠绕。 这太讽刺了,雷普利一定会因此而发笑。 她动摇了。这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场噩梦。这已经花了她太长时间了,要说服她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但她始终还是无法合理解释这一切。 这一切怎么可能呢? 也许答案就在她的穿梭机上。 “说真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自己走路了。”雷普利说。卡西亚诺夫是一个身材高挑、健康的女人,很显然,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向雷普利投来反对的目光,雷普利能够看出医生对病人的顽强表示尊重,但仍然对她很不放心。 “你已经三十七年没有走路了。”卡西亚诺夫表示抗议。 “谢谢你提醒我。但就我的身体而言,那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在别处时,雷普利早已从床上站了起来并穿好衣服,决心向她们证明自己。而且让她十分高兴的是,她感觉自己状态良好。镇静剂的药效在逐渐消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像恢复到与从前一样了。不管加西亚为她注射了哪些药物,生理盐水,还是其他药物,显而易见,它们已经见效了。 “病人。”卡西亚诺夫转动着眼珠说道。 “是的,曾经是一个病人,对吗?”雷普利从床上站了起来,试图穿上他们为她准备的那双靴子。此刻,霍伯匆匆忙忙地进了船舱。 “哦,你都穿好衣服了。”他假装失望,然后说道,“你看起来很不错嘛!” 雷普利抬起头,挑起一边的眉毛。“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 “你要知道,我也经历过一些长途旅行。”他毫不迟疑地回复道,“也许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喝一杯,然后比一比谁的睡眠质量更好?”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但是或许他也有几分严肃。 雷普利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她想起了某个场景。这一景象从未远离,但无论何时何地,总有那么几秒钟,她会忘记。一阵突然爆发的笑声,一个微笑,一个友善的意见会隐藏在平凡的记忆中。 “我想看一看纳西索斯号穿梭机。”霍伯说。 “我和你一起。” “你还没有花足够长的时间去了解它吗?” 雷普利站了起来,舒展一下筋骨。她个子很高,步伐轻盈,看样子她很享受再次找回肌肉弹性的感觉。周身的疼痛意味着她是清醒的,而且也能够活动。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问计算机。”她说,“例如,为什么把我带到这该死的地方?” “多谢。”霍伯说。 “你太客气了。” 雷普利看到医生和医务兵二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但不能完全读懂其中的含义。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里面的人物关系。卡西亚诺夫,作为一位医生,很显然,她是自动医疗舱的负责人。但她现在十分焦虑,充满恐惧,反而是加西亚看起来比较轻松自得。 “快走吧,”霍伯说,“我带你去对接舱。” 他们一起离开了自动医疗舱,霍伯沉默不语。雷普利想,也许他是在等待我问他问题。她有很多疑问,但她担心一旦她开始发问,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他说的所有事都不容乐观。 “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我们对接上?”霍伯终于开口问道。 “穿梭机对接的时候,我还处于休眠状态,这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困扰着雷普利,有一种意识在她脑海深处涌动,好像是某段记忆正试图复苏。是要怀疑什么,还是要解释什么?她还没有从休眠状态中完全恢复清醒,所以她还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那是什么?”她点头示意霍伯肩膀上挂着的重物问道。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十分敦实的盒状枪支。 “等离子体喷枪,”他说,“以防那些怪物闯出来。” 雷普利大笑起来,是突然爆发的笑声,好像是由于不相信的大笑而引起了消化道反应,根本停不下来。她的眼睛好像燃烧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她想象着霍伯正在试图用他的盒状枪烧焦一只异形,笑声越发歇斯底里。呼吸之间听起来好像她正在尖叫一般,当她感觉到霍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的时候,她用力打了他一下。从浸满泪水的眼睛里,她只是看到了他的影子——长长的手臂,充满棱角的身形轮廓。 她好像看到一只异形从她的胸部奋力挣脱出来,抬起倒弧形的脑袋,露出足以令人丧命的银色獠牙。它们会轻而易举地粉碎她的头骨,最终让她得以从噩梦中解脱。 “雷普利!”霍伯叫嚷着。 她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打击也随之而来。她试着去相信这是生理性的,她知道真相。她很害怕。 确切地说,她真他娘的被彻底吓坏了。 “那是?”她气喘吁吁地敲打着等离子体喷枪,“你真的认为……你曾经见过它们其中的一只吗,近距离地看到过它吗?” “没有,”他轻声说道,“我们谁也没看到过。” “没见过,当然没见过,”雷普利说,“你们还活着呢。”她紧握双手,倾靠在霍伯身上。让她惊讶的是,她乐于接受他的拥抱,他身上的气味,以及他粗糙的胡须接触她的脖子和脸颊时的那种感觉。这种接触给她带来了极大的舒适感。这使她想起了达拉斯。 “但是你看到过。”他说道。 雷普利记得在穿梭机里的那段时光,在诺史莫号飞船灰飞烟灭之后,她认为一切都结束了。那些异形不知怎么变得行动缓慢、懒惰异常,但她十分感恩上帝的眷顾。难道是因为它吃饱了?那时她很错愕,帕克和兰伯特在她脑海里记忆如新。难道是因为它认为自己处境安全吗?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点点头。 “在哪里?”他轻轻地但很迫切地问道,“什么时候?” “我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低声说道,“我……我还不是很清楚。但很快我就会明白的。”她把自己从他身上挪开,愤怒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困扰她的是,在他面前不应显示出她软弱的一面,这是她自己的感她自己的感觉。她看到了那东西离去,被炸到了太空中,她不应该再害怕了。“穿梭机。答案就在那里。” “好的。”霍伯低头看了看等离子体喷枪,准备把它从肩膀上摘下来。 “不要,”雷普利把手按在等离子体喷枪管上,“它可能会大有用处。” 霍伯点点头,皱着眉头。她想,他一定是看到什么东西了。也许当她发现了自己为何和怎么到达这里时,他们俩能好好谈一谈。 “好的。”他说,“此外,我们正在接近那艘停靠的运输飞船。” “但是一切都是安全的,”雷普利说,“难道不是吗?” “我们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展,”霍伯点头说道,“我们向你展示的图像是最近一次看到的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影像资料。当时它是安全的。” “安全的。”雷普利吃力地说出这个词。这个词用在这艘奄奄一息的飞船上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霍伯带队,在走廊的尽头,他们转弯向右边走去。他向左边点了点头,那里有一扇重重的舱壁门被还原铁金属焊封材料牢牢地焊接上了。“黛利拉号飞船与我们的飞船在那里相撞,一号、二号对接舱与飞船进行对接。我们很幸运,燃料电池并没有破裂,但后来我们也不得不把它切割得松动些。它被卡在失事飞船的上部结构,与飞船其他大量的损毁部件缠绕在了一起。我、韦尔福德,还有鲍威尔赶到那里,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进行切割,然后把它推到一边。我们回到船舱后,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它逐渐飘走。” “是这个方向吗?”雷普利指向右边。他们继续前行,她注意到霍伯握着等离子体喷枪,握得更紧了。 “通过这里能够到达三号对接舱。”他朝另一扇门点头说道。那扇门的控制面板已被拆除,电线和连接器松散地悬挂着。 “接下来怎么办?”雷普利问道。 “如果不修理好控制装置的话,门是无法打开的。” “或者砸开大门。” “这是由六英寸三层聚合物镶嵌钢板制成的,”霍伯说,“而且这里和萨姆森号飞船之间还有三扇大门和一个排气闸。” 雷普利只是点了点头。但“安全”这个词,她依旧感觉离她很远。 “加把劲儿,”霍伯说,“穿过这里就是你的穿梭机了。” 雷普利惊讶的是,她竟然有些许安慰。他们穿过四号对接舱打开的气闸,然后进入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她对这艘小飞船没有什么美好的印象,它只会让她想到异形,还有无尽的恐惧。但是乔西在那儿,依偎在敞开的休眠舱里,仿佛仍处于休眠状态。那里还有诺史莫号飞船和有关她的船员的记忆。距离他们去世到现在已经将近四十年,但对于雷普利来说,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帕克,在地板上被屠杀。兰伯特,被异形从脸上撕开一个洞,然后悬挂在墙上。到处都是血液。 “你还好吧?”霍伯问。 雷普利点点头。她穿过狭窄的穿梭机,坐到领航员的座位上。 当她用手指敲击键盘启动电脑的时候,她意识到霍伯也在穿梭机里,正来回踱步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主教已经消失了,但这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的电脑依然有一个与之类似的构造界面,设计它的目的就是要让用户觉得他们好像是在跟一个朋友交谈,从而解决问题。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已经制造出了人造人,比如艾什。雷普利一直对与这个无脸却有人类声音的电脑交流感觉很奇怪。 她输入访问代码。早晨好,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她在键盘上敲击出这句话。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早上好,二级准尉雷普利。 请求纳西索斯号穿梭机改变计划的原因。请求纳西索斯号穿梭机改变计划的原因。 拒绝透露与此条消息相关的内容。 “哈!”雷普利说。 “一切都进展顺利吗?”霍伯问。他正在检查她休眠的休眠舱,来回抚摩乔西拱起的背和伸长的尾巴。它有可能是银河系中最年长的猫。 “是的。”她回答道。 霍伯点点头,目光瞥向电脑屏幕,然后开始环顾穿梭机内部的其他设施。 申请查询过去一千天内收到的输入信号记录。雷普利预期会看到很多条相关消息,毕竟空间充斥着广播通信,而且大部分的飞船电脑会记录相关信息,并摒弃不相关的内容。 同样,也拒绝透露与此条消息相关的内容。 请求重放来自外太空采矿轨道马里昂号飞船的遇险信号。 这些信息也不允许透露。 “去你妈的。”雷普利边嘟囔边打字,是因为937号特别指令吗? 这条指令不予采纳。 紧急重置代码100375。 这条重置代码恐怕已经不再有效了。 雷普利皱起眉头,在键盘旁边敲打着手指,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甚至连主教都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来与她沟通。 这只是一台穿梭机上的电脑,发生这种现象十分不可思议。 请求查看自诺史莫号飞船爆炸后的时标和航行距离数据。 此数据不可用。 究竟数据是不可用还是被扣留了? 电脑没有答复。 这台电脑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遁词现象。它并没有依照自己的主意进行答复。它是机械系统,而不是主教那样的人工智能系统。然而主教却消失不见了。 唯一一个曾经访问过主教的其他人是达拉斯。达拉斯和…………达拉斯去世之后,她自己也访问过主教,她清楚地记得在计算机房里自己震惊的表情。 给我滚蛋,艾什。雷普利敲打着键盘。 光标闪烁着。 电脑并没有回应,甚至连一句“指令不予采纳”都没有。 雷普利呼吸急促。她关掉机器,屏幕上的文字逐渐消失,只留下柔和的背景颜色。 但她觉得自己仍然被监视着。 电脑傲慢的沉默似乎在穿梭机的内部回荡,几近嘲笑。 “你发送的求救信号是什么?”雷普利突然问道。 霍伯站在穿梭机的后半部,检查仍然挂在储物柜上的宇航服。 “什么?” “碰撞发生后,你发送的求救信号!”雷普利说道,“你提到有关那些东西的事情了吗?那些生物?你说没说它们像什么,做过了什么?” “我……是的,我想是吧。” “你想是的?” “雷普利,十周之前,我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看到很多朋友都死掉了。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把事情的经过记录下来。” “我需要听细节。” “怎么了?” 她站起来,离开操作台。这很愚蠢,那里没有摄像头,但她总是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她脱下外套,把它盖在屏幕上。 “出现在我船上的异形绝不是一次突发事故那么简单,”她说,“同样,我认为我来到这里也不是一场意外事件。但是我需要了解更多。我必须听到你发送出的求救信号到底是什么。” 霍伯点点头,朝她走来。 “我能在这里进行补丁程序。”他说道,并点点头,示意她外套覆盖的键盘。 “你可以吗?” “我是这次短途航行的首席工程师,同样也负责管控所有的信息技术系统。” 雷普利走到一边,看着霍伯把她的外套拿开,然后坐到操作界面前进行工作。她看到屏幕上的文字——交互作用,看起来没有足够的关联性。 霍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它是什么?” “这些系统已经很老旧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玩的虚拟现实游戏就已经比这台电脑的计算能力更强了。” “你没看出这台电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他没有抬头,雷普利也没有进一步详细阐述。“我们进来了,”他说,“我已经进入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了,这就是信息。这是一个回路。”他浏览着控制面板,而雷普利探身过去切换扬声器。 随后传来霍伯的声音,略带紧张的语调中充满恐惧。 “……轨道在衰减。第二运输飞船萨姆森号飞船已经对接并被隔离开来,但愿那些东西还在那里。它们……在矿工体内下崽或者是排卵,然后幼崽从他们的胸部迸发出来。 我们还没被污染,重复,没有被污染。估计还需要九十天的时间,我们才能到达lv178星球的大气层。所有通道已经通畅,收到请回复。汇报完毕。” “这里是dsmo马里昂号飞船,隶属于凯兰矿业公司,注册编号是hgy-64678,请求即刻进行援助。目前幸存下来的船员和矿工只有八人。矿工们在lv178星球发现某种具备攻击性的异形生物,运输船黛利拉号飞船与马里昂号飞船相撞。许多系统受损严重,目前飞船内部环境还算稳定,但我们所处的轨道正在不断衰减。第二运输船萨姆森号飞船已经对接并被隔离开来……” 霍伯敲击键盘关闭重复播放,然后回头看了看雷普利。 “艾什。”她低声说道。 “艾什是什么?” “维兰德-汤谷公司生产的一个人造人。它负责寻找公司感兴趣的一切外星生命形式。它的指令……以不惜牺牲全体船员的生命为代价执行命令。包括我的船员,还有我。” 她的目光再次盯向电脑,直到霍伯把她的外套扔回去盖住屏幕。“它已经走了,但它一定把它的人工智能编程的一部分植入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了。” “它在这里。它现在就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些异形,它才把我带到你这里来。” “我不确定一个人工智能人造人可以具备这项能力——” “我现在本应该已经到家了。”雷普利说。她想到阿曼达,想到她那悲伤痛苦的面庞,她湿润的双眼泛着晶莹的泪花,眼看着妈妈离开自己。她一定恨透了自己。她本应该在家里陪女儿度过十一岁生日的,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都是她的错,她感到深深的自责。“我根本不应该离开的。” “嗯,也许还算有条好消息。”霍伯说。 “好消息?”雷普利问道。 “你的穿梭机。斯内登和我一致认为,我们大家可以通过它逃离此地。而后留下马里昂号飞船还有那些在萨姆森号飞船上的该死异形,让它们在大气层中燃烧吧。” 雷普利知道如果延长航程的话,穿梭机只适合承载一个人,因为只有一个休眠舱。但她不在乎。任何能够令她远离这些异形的办法,任何拒绝执行艾什特殊指令的办法,于她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也许,”她说,“我需要运行系统校验程序。” “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孤军奋战了,雷普利。”霍伯说。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点头表示感谢。不知何故,他似乎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会和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吗?” 霍伯故作惊讶。 “你这儿有咖啡吗?” “没有。” “那我在这里的时间可是有限的哦。”他离开控制台,又开始环顾穿梭机。它的空间太狭窄了,过道也很窄。 忽略电脑,雷普利开始手工处理系统信息。 只用了三分钟,他们就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有多么糟糕了。 第五章 纳西索斯号穿梭机 霍伯以前跟人造人共事过。在小行星威尔逊悬崖矿井的深处,人造人往往是第一批下去,最后一个回来。它们已经进化得非常完美了,讲道理,经得起检验。它们安静、诚实,并且十分强大,也非常安全。准确地说,不能说他喜欢它们,但它们没有任何心机,也从未对他产生过威胁。 他偶尔会听说一些早期军用机器人发生故障的消息,有一些未经证实,说军队因此遭受了人员的损失。事实上,有些消息仅仅是谣言。它们是不同种类的机器人,被设计得富有力量,且有一个内置的有效期。人们很容易认出它们,因为它们的设计师实在不太注重美感。 那一定是发生在诺史莫号飞船上的那件事。现在,或许雷普利的感觉是对的,人造人总是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仍在利用她进行自己的既定任务。当霍伯的团队讨论他们的选择的时候,雷普利看起来很难过。她虽然也参与谈话,看着每个机组成员表达意见,但始终保持沉默。她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香烟,时不时地喝两口咖啡。 她一定是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一定是被噩梦缠绕,他若有所思地说。她时不时地瞥向他,好像在确认他和所有这一切都真实地存在于这艘飞船上。 因为事实证明他们将面临更严酷的厄运,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他们的计划正在慢慢形成,正如他们所面临的残酷现实一样疯狂,但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奋力抓住这一线生机。 “你对时间尺度有把握吗?”鲍威尔问道,“距离我们穿过大气层只有几天的时间了。” “当然,我可以确定。”拉茜斯回答道。 “我认为我们还有几个星期的时间。”卡西亚诺夫的语调略显提升,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对不起,我的占卜水晶球在碰撞的时候丢失了。”拉茜斯靠在领航员的椅子上,转过身去面对大家。大家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围在舰桥的周围。这是雷普利第一次与全体八位船员聚在一起,但霍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有任何紧张情绪。如果说有什么异常的话,那就是她看起来注意力不太集中。 “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能做吗?”卡西亚诺夫看着鲍威尔、韦尔福德和霍伯说道。拉茜斯不喜欢看到她带有谴责的眼神,好像在指责他们没有尽力一样。“我的意思是,你们是工程师,应该做点儿什么才对。” “卡西亚诺夫,我认为我已经把事情摆得很清楚了。” 拉茜斯说,“我们的姿态控制系统已经损坏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制动火箭的能力下降到原来的百分之三十。几个控制舱壁也有裂纹,但有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们启动推力就能借助辐射把自己反射回去。”他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们肯定仍有咖啡喝。总算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我们怎么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这样?”卡西亚诺夫问道,“这里越来越让人感到绝望。我们应该到外面去,重新核查一下所有的损失。” “你知道,我是所有为凯兰公司服务过的领航员中最棒的一个。”拉茜斯说,“说真的,霍伯、韦尔福德还有鲍威尔让我们所有人活了这么久,真他娘的是个奇迹。他们维修了船体损毁的部分,对飞船泄漏的地方进行重新加压。这才是我们还能保持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 卡西亚诺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加西亚拽了一下她的手臂没让她再说话。霍伯觉得加西亚甚至没有抓到她,仅仅是肢体的接触就足以让这位医生保持沉默了。 “无论我们有多么不希望,但这都是事实,”霍伯说道,“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我们认为现在已经有一个可行的方案了,但实行起来绝非易事。” “‘我们’是谁?”卡西亚诺夫问道。 “是我,斯内登,我是雷普利。” “雷普利?就是刚刚从半个世纪的睡眠中苏醒过来的那个陌生人?她准备做什么?” 雷普利瞥了卡西亚诺夫一眼,然后走开了,低头看着她手中的咖啡杯。霍伯等着她说话,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这不是一个阴谋,卡西亚诺夫。”他说道,“听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准备说点儿别的,再继续挑战他一下。不过她点了点头。 “对不起,霍伯……对不起,伙伴们。我只是有点儿恍惚。”她和雷普利相视一笑。 “我们都是如此,”霍伯说,“已经超过七十天了,我们一直在等待发出的救援信号被接收、确认并转播出去,之后就会有人来营救我们了。或许波频受到干扰而衰减了,我们的信号只是作为模糊的背景噪音穿过了那些可能接受到信号的设备。或者也许有人听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但我们离得太远了,营救我们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或者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航向,重新规划路线,估算所需的燃料。”巴克斯特说道,“不管是谁捕捉到信号,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都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没错,”霍伯说,“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们必须要自救。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要修补出现的问题,还要比以往做得更多。” “还要修理逃生舱,对吗?”鲍威尔问道。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拉茜斯在一旁挥舞着手臂。 “是的,”斯内登说,“这是个慢慢等死的过程。我们现在在轨道上漂移,即便我们能操控航线,更精确地控制系统资料库,尽可能靠近矿井着陆,我们还是会偏离目的地千里之外。我们会散落到一旁,变得孤独无助并脆弱不堪。” “然后是萨姆森号飞船。”巴克斯特之前提到过,把它作为他们唯一的选择。他们可以打开门,杀死外星人,然后驾驶萨姆森号飞船离开lv178星球。 但它是一艘运输飞船,建造它的目的是在行星表面进行短途运输。它还不能用于外太空旅行。飞船没有预存的资料库,也没有回收利用环境的系统。这艘飞船没有其他延伸的用途。 “我们会饿死,会窒息,或是死于相互残杀。”拉茜斯说道。他看着巴克斯特面无表情的脸。“你知道的,我首先会杀了你。” “你试试看。”巴克斯特嘟囔着。 “是的,当然,还有萨姆森号飞船。”鲍威尔说,“我们打开舱门时,会有什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看不到里面那些东西都在做什么。” “我们没法乘坐萨姆森号飞船逃离,”霍伯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萨姆森号飞船。雷普利,你觉得呢?”她看上去很不确定。然后她站起来,掐灭手中的香烟,又点燃了一支。 “霍伯和斯内登提出了这个想法,”她说,“我们先尽力一试吧,可能会奏效。纳西索斯号是一艘救生艇,拥有太空穿梭机的功能,内含环境系统、二氧化碳回收能力。” “但它能承载我们九个人吗?”韦尔福德问道。 “我们轮流待在平衡舱里,”雷普利说道,“但是那样我们会迅速衰老。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当然还有问题。”鲍威尔说道,“为什么一切不能变得容易一些?” “什么问题?”拉茜斯问道。 “穿梭机的燃料电池已经衰减,”雷普利说,“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了。这远远不够。” “这些燃料足以让我们远离马里昂号飞船了,我确定。”卡西亚诺夫说道。 “我已经运行数据了。”霍伯说道,“拉茜斯、斯内登,我希望你们俩去检查一下。我们需要足够的动力让超载的太空穿梭机远离马里昂号飞船,脱离轨道,全力加速,在我们老死之前把我们从外层空间边缘拽回。我计算我们至少需要满载燃料的百分之八十。如果实际速度比这快,那只证明我们还可以加速,更快到达那里。” 韦尔福德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雷普利又开始说话了。 “它会分秒不差地执行命令,”她说,“即便是共享平衡舱,也意味着同时有八个人,只是……围坐在一起,慢慢变老。” “我们估计百分之八十的能量会让我们在六年内飞越外层空间的边缘,”霍伯说,“允许小范围的误差。” 大家都沉默着。 “所以我必须得谋杀巴克斯特了。”拉茜斯说道。 “见鬼!”鲍威尔说。 “是的。”卡西亚诺夫表示同意。她的声音在颤抖。 “韦尔福德的脚味道太大了,”加西亚说道,“拉茜斯还会放屁。这里简直是地狱般的生活,我们肯定活不过一年。” 没人笑得出来。 “有先例吗?”拉茜斯问道。 “我们得先设定好这艘飞船。”斯内登说。 这座舰桥沉默有一段时间了,他们都能够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指的是我们仍然需要萨姆森号飞船,”拉茜斯说,“因为它有燃料电池?” 霍伯摇摇头,再次望向雷普利。 “它无法给我的穿梭机提供动力,”她说,“我的穿梭机是完全不同的系统设计。马里昂号飞船的燃料电池也许可以,但霍伯告诉我,它已经损毁了,而且非常危险。他说矿井深处还有更多,但储备物资存储得比较深,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我们得让萨姆森号飞船下降,靠近星球表面。这样我们可以带回一些备用的燃料电池,改装并修复纳西索斯号穿梭机。我们要竭尽所能让穿梭机带回更多的物资,然后在你们的飞船燃烧之前,让穿梭机发射升空。” 沉默良久。 雷普利笑了。“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的只是一副牌而已。” “一块蛋糕。”拉茜斯说。 “是的,”鲍威尔的声音充满惶恐,“没问题。很简单!” “嗯……”霍伯说道,“还有更多。” 鲍威尔喃喃自语,卡西亚诺夫抬起手。 “什么?”拉茜斯说,“还有问题?别告诉我航天穿梭机是奶酪做的。” “似乎是雷普利遇到了一些电脑故障。”霍伯说,“让她来告诉你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雷普利举起手中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摆出干杯的姿势。霍伯抱歉地耸耸肩。对不起,他高声说道。她用手指示对不起,他高声说道。她用手指示意了一下。 他喜欢雷普利。她如此强壮,极具吸引力,自信而且谦虚,像露西·乔丹一样。 该死。 “艾什,”雷普利说道,“他是我飞船上的一个人造人。” 她把整个故事讲了出来,其中一些情节让人感觉非常不真实。不是故事本身让人感到陌生,而是她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知道所有这些都是真实的。公司决定让艾什一直跟着雷普利。它曾表达过同情,帕克烧伤了它的脸,但那时它一定已经迂回地潜入航天飞船的电脑里了,以防诺史莫号飞船出现故障。它是如何做到准备得如此充分的呢?它究竟被写入了何种偏执的程序? 她在谈论它,好像它能听到每一个字。她唯一遗憾的是,它不会感到羞愧。 “据我所知,它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她总结道,“除非我带回一只那种可恶的异形生物,否则它不会开心的。” “真他妈的想得美!”鲍威尔说道,“所以我们清理出一艘飞船,这艘飞船像巨大的怪兽的肋骨一样布满沟壑,这样我们可以坐另一艘飞船逃生,由精神病人造人来驾驶。太棒了。我的人生太完整了。” “我认为这不再是什么大问题了。”雷普利说着,又点燃一支烟,从喉咙里吐出烟圈。那是浓烈的俄罗斯香烟,是卡西亚诺夫带来的。在马里昂号飞船幸存的船员中,只有医生吸烟。“是艾什的原因,我才被困在这儿,不能回家。我没能获得详细的飞行日志,但是……可能它只是让我四处飘浮。它在等待另一个信号,这些异形仍然在我们周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选择让你活着?”斯内登问道。 “因为需要有人作为宿主,让怀孕的异形能够产卵寄生。它看到了这种生物成熟后有多暴力,它绝不可能带回一只到维兰德-汤谷公司。所以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也不会有异形。”她吐出烟雾,用手挥舞着将其赶开。“不管怎么说,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们不能阻止那混蛋所做的一切。 但当时的情形是,它是移动的,也有触觉。该死,我们都认为它是人类。它干涉我们的决定,通过它的秘密安排来操纵我们的决定。当事情无法控制的时候,它就暴跳如雷。” “现在……它真的不在这里了。它只是代码,虚无缥缈。”她又抽起了烟,但这次没有赶走烟雾。“我们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所以我们只是关闭了雷普利飞船上的电脑,直到我们准备好出发。”霍伯说,“在我们准备起步,启动主推力之前,我会竭尽全力从系统里清除艾什,至少把它与某些驱动隔离开来。” “上帝知道你会不会有足够的时间。”鲍威尔说道。 “没错,”雷普利说,“总会有人醒着,监视航天穿梭机飞行程序的任何变化、接收到的一切信号,以及其他全部情形。” “所以艾什只是一直在挣扎,”斯内登说,“执行之前写入的程序,但没有一个计划。” 雷普利耸耸肩,她不确定。艾什一向狡诈,在诺史莫号飞船上诡计多端,现在她不能低估它的能力。但无论艾什的哪一部分幸存了下来,它都不能再干扰他们的行动了。至少肉体上不能。 很快,她就会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寻找更多的线索。 “那么,这就是全部的计划了。”霍伯说,“拉茜斯,我需要你绘制出马里昂号飞船环绕行星的轨道,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会最接近矿区。但是飞船的速度必须足够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要这样。鲍威尔、韦尔福德,我需要你们搜集到尽可能多的采矿设备。我们需要等离子体喷枪和筛沙器,还有你们能找到的一切。” “还有月面结构特性探测器。”加西亚说,“他们使用这些探测器向松散的砂岩的深处发射电荷。” 霍伯点点头。 “我们真的可以在萨姆森号飞船上使用这些仪器吗?” 巴克斯特问道。 “我们没必要使用炸药,”韦尔福德说,“用螺栓代替,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而且你有个非常不错的射弹武器。” 雷普利看着她手里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听他们讨论,试图消化他们的全部谈话。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那些黑暗的角落会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症。她曾在充满蒸汽的走廊里潜行追踪,那里的光线不停地闪烁,死神的悲叹在倒计时,异形躲藏在任意一个角落里窥探着她。 “那里有多少只异形?”她问道。谈话的声音太大了,没有人听到她的提问。她又试了一次。“嘿!”叫声让他们安静下来。“萨姆森号飞船上有多少只异形?” “我们认为有四只。”霍伯说道。 “都是成年的吗?” 他耸了耸肩,环顾四周。 “上次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已经很大了。”巴克斯特说道,“我们只看到了影子,说真的。它们仍蹲在乘客舱的后部。” “也许它们已经死了。”卡西亚诺夫充满希望地说。没有人回应她。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好运。 “它们的血液中含有强酸。”雷普利说道。 “什么?”斯内登问道。 “达拉斯,我们的船长,他说那是某种分子酸。在酸血的效果衰退之前,它能穿透两层甲板。” “哦,伙计!”鲍威尔难以置信地笑了。“它们的屁股上是不是也喷火?它们是不是还有原子能?还有什么,嗯?” “雷普利,那是……”斯内登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雷普利抬起头,正看见她瞥向其他人,眉毛挑了起来。 “我不是在胡编乱造。”雷普利说道。 “没有人这样说你。”霍伯说。 “霍伯,快过来!”斯内登说,“这是酸血吗?”一时间,舰桥上沉默了良久。雷普利抽完了她的最后一支烟,把烟蒂扔进了咖啡杯。烟蒂发出嘶嘶的响声。她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去,独自一人回去,找到自己的空间,与艾什对话。她不确定它是否能解决问题,但或许它能让她更容易接受别人的背叛。 她向阿曼达承诺过她一定会回家。 闭上眼睛,她强忍住泪水。 她已经哭得太多了,现在的任务是坚强地活下去。 “如果你想要利用萨姆森号飞船,那么在杀死它们之前,最好能把它们抛出舱外。”她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我们将按照计划行事,”霍伯说道,“与此同时——” “很好。我要回到我的航天穿梭机上。”雷普利站在那里,科学官挡住了她的去路。 “先等一等。”斯内登说。她比雷普利矮了六英寸,但她坚持自己的立场。雷普利尊重她。“我们当中没有人了解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为我们讲述了那些狡诈的人造人和体内充满酸血的异形怪兽的事,然后你就想回到你的穿梭机上了吗?” “对呀,为什么要回到你的穿梭机上去?”鲍威尔问道,“霍伯,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随意走动。” “什么?你们担心我会毁掉你们的完美小飞船吗?”雷普利问道,“我的天啊,我不会乱涂乱画的。” “大家都冷静一下!”霍伯说。但斯内登却血气上涌。 “你到底想回去干什么?”她质问道,“你刚跟霍伯从那里过来。” “欢迎你一起登上我的飞船。”雷普利说道。她低下头盯着斯内登。她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直到这个矮个子女人避开她的目光,然后笑了。“我只是想回去喂喂我的猫。” 事实上,乔西并不饿。雷普利留了一些人造鸡肉给它,它从平衡舱里爬了出来,嗅了嗅,对这些饭菜嗤之以鼻。它抬起鼻头,愤愤然走了。但它仍然留在穿梭机里。 也许它能嗅得到他们就在外面,雷普利想,或许它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他人知道得更多。 酸血的事一直困扰着她。她目睹的一切只是冰山一角,艾什和达拉斯试图切断包裹在凯恩脸上的抱面虫时,酸液就从那东西身上溢了出来。她不知道发育成熟的异形体内是否也流淌着这样的血液,或者说,是不是伤了其中一只异形也会有类似的后果。事实上,她知之甚少。虽然她经历的一切已经很可怕了,但在她休眠的时候,异形早已变得更巨大、更恐怖。 她思索着,这个噩梦已经做了三十七年了。现在我醒了,噩梦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她在狭窄的空间里移动着,再一次思考着这九个人究竟他妈的如何在这里生存。即便是一个人在平衡舱,其他人几乎连坐下来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设备柜后面有个小型浴室,至少还有个私密的地方可以上厕所或进行有限的洗漱活动。 但这样一起过上几天,大家就会焦躁不安了。 那么,几个月呢?几年呢? 她终于在一个储物柜中发现了乔西,它舒服地依偎在伊娃的一只大靴子里面。连哄带骗的,它终于喵呜地叫着爬了出来,让雷普利抓住并抱在怀里。它是雷普利与过去的联系,也是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的有力证据。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证据。她很自信,何为现实,何为噩梦,她完全分得清楚。即便如此,这只猫咪仍然是她的心理安慰。 “来吧,你这个小坏蛋。”她说,“你要帮我吗?”她把猫抱起来,看着它的眼睛。“那你为什么没发现艾什是个混蛋?你这只飞船上的坏猫。” 她坐在领航员的位置上,乔西趴在她的大腿上。她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却没有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艾什曾试图杀死她,但它只是一个机器。准确地说,是一台人工智能机器。它被创造成可以自主思考、处理数据及做决定、按照写好的程序做出相应反应,并根据实践中学到的经验编写制定新的任务程序。但它终究是一台机器。这种人形机器人由维兰德-汤谷公司设计制造出来,在实验室中被赋予生命。 突然间,雷普利的心中生出一股仇恨之情,她恨这个公司。他们决定了她和她的船员都可以无条件地牺牲,并且四十年后,他们仍在任意操控她的生活。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你好,艾什。她在键盘上敲击出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出现在她面前的屏幕上,是闪烁的绿色。光标持续闪烁着,似乎是一种回应。她其实并没有期待会有回应,她认为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试图用彻底的沉默来掩饰自己的存在。相反,这一次几乎是马上就有了回应。 你好,雷普利。 她坐回座位上,抚摸着怀里的猫。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被监视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对马里昂号飞船发出的求救信号的回应,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吗? 是的。 船员还是像937号特别指令那样可以无条件牺牲吗? 你是诺史莫号飞船的最后一位船员了。 回答我的问题,艾什。 是的。船员可以无条件牺牲。 “很好。”她无声地喘息着。乔西在她的大腿上发出咕噜声。但我知道你现在在哪儿,艾什。你无法再掌控任何事了。你没有目标了。 我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 雷普利看着这些话,思考着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飞船上,因为艾什默认的事,诺史莫号飞船的船员们被残忍地杀害了。她数十年沉睡在梦魇中,远离女儿和家庭。 去你妈的,艾什!她打字骂道。 光标眨了眨眼。 雷普利一拳打在电脑上,又向后靠回到椅背上。乔西直了直身子,让雷普利给自己挠痒痒。 第六章 家 庭 马里昂号飞船漫无边际地漂流着。经过计算,拉茜斯很确定雷普利到来之后的第四天将是回落到矿井的最佳时间点。他们需要航行一千英里,需要三个小时的下降时间,另需四个小时下矿井取回备用燃料电池,然后预留一个小时用于爆炸,之后返回到轨道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八小时后他们将会离开马里昂号飞船。可如果一切并不顺利的话…… 每个人都知道结果将会是什么。 霍伯建议,在他们降落之前的那一天打开萨姆森号飞船。这将给他们时间来解决里面的生物,从而清理飞船,为接下来的旅行做好准备。如果有损坏,他们也可以尽最大努力去修理它。 没有人提到飞船可能的损坏程度,或许修复它会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有很多事可能会出错,但他们已经无力讨论这些了。同样的,这些幸存者也是生活在一片虚假繁荣中。 他们唯一的谈话主题就是说一些好听的话。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很糟糕。 巴克斯特是唯一把悲观情绪表现出来的人,不过大家对他这种情绪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无关紧要。 霍伯对雷普利的印象越来越深刻。第一天,她身体虚弱、神情恍惚,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状态。她看上去十分强壮,尽管她受了伤,曾经受到如此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她曾经提到过她的女儿,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了。他能看到她眼中的痛苦,但同样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希望,她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她的孩子。 他认为,这是面对绝望的希望,是驱动他们继续前行的动力。 她很有吸引力。这令他无法自拔。她第一次注意他是在几个人一起谈话的时候,然而他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当时他是在指挥工作。或许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注意到他,因为他们都失去了孩子,他们有一些共同之处。 霍伯经常想起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是如何与他们的母亲走到婚姻尽头的。他们都没能拯救这场婚姻。她告诉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工作。她说,你每次都离开一年,这很危险。但他不接受这样的责备。 这份工作薪水很高,他通常都以此作为回应。一次性地长时间工作,然后就可以回到地球,从事我们自己喜欢的工作,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作,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所以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事态发展到最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家人彻底对他漠不关心了。他究竟怎么样了,他在干什么,没有人再关心这些了。 太空。 我逃离了家庭。这种想法不断地困扰着他,这是他所深爱的女人最不愿意说的一句话。你正在逃离我们的家庭。 雷普利的出现令他比以前更有罪恶感,因为他所面临的情况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而她本应该只离开地球十八个月的。 他和雷普利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多待了一阵,一起谈论着他们将要开始的旅行,这是积极的行为。他们讨论九个人如何在承载上限为四个人的穿梭机上生存几年,甚至更久。 他们所说的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一直潜藏着一种安静的歇斯底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疯狂的、不切实际的 想法。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穿梭机里都感觉有些拥挤,尽管霍伯也怀疑是不是只有他有这种想法。 他们也谈到自己的家庭。刚开始,他们有些支支吾吾,但后来就都放开了。他们谈到了内疚感,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距离并没有淡化这种失落感。他没表现出对她的怜悯之情,他觉得她会对此心存感激。同样,他也很感激她对自己的理解。他们二人都囿于距离和时间的诅咒,还有那无尽的孤寂感会逐渐把人淹没。他们渐渐了解了彼此。虽然这种感觉很好,但是每一种关系的建立总有些很微妙的东西存在。 两个人都很小心谨慎。他们所处的环境意味着他们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他们也谈到了艾什。霍伯是个十足的计算机专家,他并不介意谈论艾什。但尽管他有足够的信心能从穿梭机的电脑中彻底清除掉艾什的人工智能系统留下的相关数据指令,或者至少能让它不能再对他们施加任何控制,他和雷普利仍然决定,他要等到他们离开马里昂号飞船后,准备回家之前,再进行这项操作。他们需要确保电脑完好无损,这样才能编程他们的路线,这是可行的。虽然是远程操作,但他为清除艾什所做出的努力很可能会更大范围地腐蚀电脑系统自身的保护功能。 此外,没有实体的艾什也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团队内部的气氛却有些紧张,这些天来一直都是如此。霍伯早已熟悉了这种氛围,不去理会。医生和加西亚的关系有点怪怪的,他觉得他们很可能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了,当然大家都还是同事,但每当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工作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效和专业。 鲍威尔在抱怨着。而斯内登却很安静,目光坚定,身上散发着温婉而又勇敢的光芒。于他们而言,她的坚强如同磐石,不可撼动。 尽管没有平时那样轻松的氛围,但雷普利的存在确实是引起波动最大的原因。 “但是我情不自禁地被它们迷住了。”斯内登说道。她再次查阅了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电脑图像,平板电脑靠着她的咖啡杯。自从他们上次看到运输飞船内部的影像,到现在已经过去大约三周了。当他们再次打开电脑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 “它们是怪物。”雷普利靠在一个工作台上。科学实验室小而紧凑,他们三人待在里面,房间渐渐暖和起来。霍伯还建议大家应当节约用电,关闭所有不必要的环境系统。 “斯内登,我们不是去抓它们。”霍伯说,“那扇门一旦打开,我们就必须杀掉它们。” “哦,是的,当然。”斯内登并未抬头,“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究竟该如何消灭它们?” “当然。用等离子体喷枪、砂凿,还有电击枪。” “很好。”斯内登说,“用等离子体喷枪点燃它们的皮肤,无论它们的皮肤是什么样的构造,都会爆裂开来。酸血会四溅。用砂凿攻击它们……把它们的身体敲碎。用电击枪发射爆弹进行攻击……会有更多的酸血流出。” “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雷普利问道。她的声音略显强势。 “我建议我们还是应该提出一些别的方案,”斯内登说,“想方设法诱捕它们。困住它们,直到我们能够——” “我们必须杀死它们,否则它们就会杀掉我们。”雷普利说道,“如果它们与我们在诺史莫号飞船上看到的异形相似,那它们就会有**英尺高,拥有不可思议的迅捷的速度和强壮的身体,并且十分邪恶。你想要捕获它们?怎么捕获?你拿过来个箱子,我们放些奶酪进去当作诱饵吗?” 斯内登坐了回去,看上去沉着而冷静。她瞥了一眼雷普利,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霍伯。 “她是安全的吗?”她问道。 “她同我们现在一样,都是安全的。”霍伯说。他看着雷普利,皱了皱眉,试图告诫她暂时回避一下。但他可以看出她情绪爆发是因为恐惧,而不是愤怒。就在这一刻,她仿佛能看到遥远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他再次怀疑她一定仍在遭受那些噩梦的纠缠。她向他介绍了那些死去的船员的情况,其中一些是她的朋友,还有那位船长,是她在特定场合中的恋人。 “用货运网。”斯内登说。 雷普利咳嗽了一下,这咳声介于嘲笑和喘息之间。 “它足够牢固,能包裹住货仓里数吨重的设备,”斯内登继续说道,“它是由螺纹钢筋作为网线钢芯制成的。我想它能捕获这些怪物,从而为我们争取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它们。” “你怎么知道它会奏效?”雷普利问道。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奏效?”斯内登反问道。“至少这样,我们不用冒着在船体烧穿一个大洞的危险,如果你所说的什么酸液是真实存在的话……” “确实存在。”雷普利说,“什么?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吗?” 斯内登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中向后摆了几步。“我认为我们只需要——” “是谁委派你来的,科学官?”雷普利问道。 “凯兰矿业公司。” “那个维兰德-汤谷公司旗下的企业?” “宏观上说,是的。”斯内登回答道,“怎么?” “你之前是为维兰德-汤谷公司工作吗?” “是的,我的学徒生涯是跟他们在一起在火星上度过的。” “雷普利?”霍伯问道。她似乎失去了控制,看起来十分恐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更重要的是,这会触动他自己的恐惧感再次爆发。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也许是把雷普利当成了信念支柱。 “不要把我裹挟在你的阴谋里。”斯内登平静地说。 “这不是要去收集什么标本,”雷普利说,“这是关于生存的战斗!” “我没说过我想收集任何东西。” “但是你觉得它们很迷人,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不这么认为吗?”斯内登反问道。她坐在板凳上,滑动着平板电脑,但雷普利却看向了别处。 “不,”她说,“它们恐怖至极,令人恶心,我没看出来它们有什么迷人之处。” 霍伯很了解,因为雷普利曾经告诉过他有关艾什的事情,所以他也十分理解雷普利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想缓和一下局面,让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商量对策。起初关于如何对付怪物的讨论是友好而热烈的,但现在似乎陷入了僵局。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 但斯内登的行为却向他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打开一个设备的抽屉,拔出一把手术刀,然后在自己拇指的顶端割了个口子。她挤压着拇指,在白色工作台的表面涂上一小滴鲜血,然后看着雷普利。 雷普利叹了口气。“对不起,”她说,“真的。” 斯内登笑了。“嘿,我不是怪你。事实上,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机器人。” “真的吗?”雷普利问。 “我是一名科学官,但我擅长的领域是生物学。”她拿起一块纱布,把它牢牢地包扎在伤口处。“我发现它们不是生于自然界的生物。” “现在,我们大家都能成为朋友了。”霍伯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他毫不掩饰,雷普利和斯内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么,这些货运网,”雷普利说,“带我去看看吧。” 事实上,在雷普利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在舰桥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个区域足够大,令人感觉很舒适,其中布满精心设计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工作站。但它看上去还是有点小,因为人们交流起来并不用大声呼喊。至少马里昂号飞船幸存的三位船员任何时候都得在那里,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希望彼此一直在身边,至少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极少数情况下,当紧张加剧、情绪爆发的时候,他们在住宿舱都有单独的房间可以独处。 娱乐室到处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未用了,只是霍伯有几次必须到这里来查看。这里的景象让他悲伤至极。他从来不相信鬼魂,但他能感觉到曾经的战友的笑声依然在这间寂静的小屋里回响。 六小时前,他们计划打开萨姆森号飞船。他们围绕在舰桥的旁边,或站或坐,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霍伯。他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尽管他们现在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并没有以领导的身份来强制命令他们这样做。自从面临这场灾难以来,他只是指导、建议,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大喊大叫,自我发泄。 现在,压力已达到承受的极限。他知道,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因为他能从大家的眼神以及他们紧绷的表情中看出来。比起七十天之前,他已经更加深入地了解大家了。创伤让他们团结得更加紧密,现在时机已到,他们要试图让情况变得好起来。 大家花了数小时时间来做计划,缜密分析,提出建议及不同的意见,画出行动步骤。他们靠着那点儿黑色幽默的精神完成了这一切。 “我们准备好了。”霍伯说,“我们知道巴克斯特没办法建立任何可以通往萨姆森号飞船的可视连接,也就是说,打开大门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也许那些混蛋早已经被饿死了。或许它们已经睡着了,或者在冬眠,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它们聚集在一起,然后炸到太空中。又或者它们可能会出来与我们搏斗一番。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朝摆放好的采矿工具点点头。“那么,还有别的什么吗?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吗?还有什么问题,现在赶紧说出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环顾舰桥,给每个人说话的机会。 他的目光停留在雷普利身上,在那里,他看到了持续点燃的希望之火——拔群的韧性,还有坚定的决心…… 她心中的怒火在燃烧。 “所有人听令,”他说,“你们所有人现在都应该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通向三号舱的前厅是直径五十英寸的圆形结构,里面是一排排落满灰尘的座椅,上面装备有行李架,用来摆放运输飞船上的货物。弯曲的弧形侧壁的某些部分表面还是光滑的,从中可以看到船体左舷侧被损毁的一号、二号对接舱的情形。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停靠在四号对接舱,与右舷脱离开来。 通过一扇厚重的大门走到远端,走廊的尽头是气闸,那里的空间大到足够同时容纳十个人系好安全带坐在里面,增压或解压时也可以充分净化空气。在另一端,另一扇门连接的是对接舱。这是一个只有十英尺长的空间,局部舱段由柔性材质建造,直接固定在运输机船体舱口的周围。 巴克斯特和拉茜斯仍然待在舰桥上。拉茜斯负责监视总控——气闸操作,环境安全,远程操控萨姆森号飞船舱口的开启,巴克斯特负责确保联络频道顺畅连贯。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和麦克风,保证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尽管目前大家都还处于沉默不语的状态。 由霍伯来下命令,这里需要有人统筹全局,没有人提出异议。雷普利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如释重负,这不像他们一贯的作风。 没有人提出异议。 就在鲍威尔和韦尔福德修理通向气闸的断开的门禁系统时,他们都焦急地在前厅等待着。通过观景窗,雷普利能看见大约三十英尺远的地方萨姆森号飞船的侧翼。这艘飞船看起来很无辜。但她知道,她所看到的画面足以让她害怕。一动不动、沉默的飞船载着她的噩梦,这些可怕的噩梦正准备复苏。 她紧张得身体僵硬、汗流浃背,试图平复呼吸。她不希望他们感受到她的恐惧。 她移开了目光,然后看向左侧,那里有受损的一号、二号对接舱。霍伯已经向她解释过,但这里仍是一幅令人悲伤而又震惊的景象。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她很惊讶,这场灾难竟然没有彻底摧毁整艘飞船。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事故影响所泛起的涟漪,发展的速度还是有些缓慢。 “韦尔福德,怎么样了?”霍伯问道。 “马上就搞定了。”工程师回答道,“拉茜斯,准备好增压了吗?” “准备好了。”拉茜斯从舰桥上回复。 “如我所说的,”霍伯说,“尽可能慢慢来。如果不是必需的,就不要制造出任何噪音。” 以防它们听到,掌握我们的动向,雷普利这样想。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汗滴顺着她的后背流了下来。卡西亚诺夫拿给她一些备用的衣服,雷普利从衣服的尺寸看出这些不是医生的衣服。她想知道这些衣服是谁的。衬衫和裤子虽然有些紧,但还是比较舒服的,夹克衫穿在身上后,她感觉腋下和后背都十分温暖。她穿的靴子还是自己原来在诺史莫号飞船上穿的那双,也许它们现在已经具有收藏价值了。 两名工程师在门口高效、安静地工作着。雷普利见过他们争吵,鲍威尔似乎比任何人都流露出更加消极的态度。 但他们作为一个团队一起工作,有时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如同在跳芭蕾舞,就好像是身体被一分为二了。她想知道他们在一起工作有多久了。她本应该问一问的。这样,她就能更清楚地了解他们的关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霍伯打量着她。通过耳麦,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她并没有用目光回应他,只因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有多么恐惧。她需要坚强,振作起来。她一向坚强,在诺史莫号飞船上与她的船员共事时也是如此,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男人。她喜欢自己的这种特性,她对生活在恐惧的边缘十分厌恶。 雷普利靠在前厅左侧的墙壁上,霍伯在中间,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在右侧。霍伯拿着等离子体喷枪,留给她一个砂凿,然后把电击枪分给医务工作者们。这些武器外形巨大且十分笨重,但装有很多倒钩。斯内登和工程师们待在一起,重型货运网就堆积在她的脚下。 雷普利已经检查过货运网,她发现这些网比自己预期的要强韧牢固。三重核心钢包裹在环氧树脂模压碳纤维组织上,编织好的尼龙绳缠绕在一起。有特殊的切割工具可以随时切断货运网,以备不时之需。她点了点头,但还是保持着一种善意的怀疑态度。他们不能期待任何东西一定能够擒获这些怪物。 “搞定了。”韦尔福德说,“拉茜斯,你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加压中。” 由于远处另一头的前厅充满了空气,所以几乎可以听到气闸震动发出的嗡嗡声。那扇重型门上的灯光在柔和地闪烁着,一分钟后,三盏灯全都变成柔和的绿色。 “好的,”拉茜斯说,“你去检查一下那里的压力情况,好吧?” 鲍威尔看着门边的计量表,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打开它。”霍伯说。 韦尔福德按下一个压板,然后大门就滑开了。虽然十分关心读数,但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雷普利咽了下口水并竖起了耳朵。她望着对面的霍伯,但他好像无动于衷。 “来吧,伙计们,”霍伯说,“慢慢安静地前进吧。” 韦尔福德和鲍威尔惴惴不安地进入气闸舱。雷普利侧身移动着,这样她就可以看到他们在里面的情况了。他们刚一到达远端的大门,就开始修理被拆除掉的门禁装置。 加西亚和斯内登开始着手处理货运网,把它们铺在连接气闸和前厅的门的周围,而且在一侧留出宽松的开口,以便工程师们一旦完成手头的工作就可以顺利通过。 雷普利皱起了眉头。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目前所实施的计划不太可靠,太过粗糙。他们准备通过远程操控打开萨姆森号飞船,然后守株待兔,等异形通过时,再用网困住它们,然后用砂凿钩住货运网,把它们拖回前厅,沿着走廊拖到受损的对接舱中,接着打开内门,把这些生物扔进去,之后锁紧大门,最后引爆对接舱,把它们送入太空。 这就好比是用金鱼网去捕捉鲨鱼。 然而,异形也许会有很多种方法不配合。如果它们继续待在萨姆森号飞船里呢?雷普利问过了。韦尔福德建议他们利用深矿井开采用的远程无人机,把无人机送进去,引诱它们出来。 这办法听起来如此粗糙,如此不可靠。 其他人看起来十分紧张。他们中有些人在行动中已经看到过这些东西,在监控器中,在受损的运输船上,在萨姆森号飞船上。但他们看到的都是小个子的异形。没有一只比最近一次聚餐时从凯恩胸膛中迸发出来的那只个头大。长大的异形,成年异形,几乎没有出现在屏幕上,他们只是看到了模糊的阴影。 她摇了摇头,呼吸也愈发沉重。 “这是行不通的。”她说道。 “雷普利。”霍伯低声说道。 其他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一同看着她。 “不是四只。”她说。她举起砂凿。它很沉,末端有尖锐的倒钩,但攻击力还远远不够。她挥动起这个砂凿来实在是太慢了。拿起它,她的肩膀已经抻得很疼了。 “我们还应该想想别的办法。”她说。 “该死的,雷普利!”拉茜斯说。 “安静!”巴克斯特发出嘘嘘的声音,“韦尔福德和鲍威尔还戴着耳机呢!” 她知道他们是对的。工程师们对那艘运输飞船几乎触手可及,很快他们就准备好打开最后一扇门了。 现在他们无法再改变主意了。 异形在那里已经待了七十多天了。它们唯一的食物来源——六名矿工和运输飞船上船员的尸体——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腐烂了。有限的食物,没有水,它们也无处移动和伸展拳脚。也许它们已经筋疲力尽了,很容易就被拖走。 也许吧。 雷普利点点头,好让别人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恐惧了。但事实上,她并没有。霍伯能理解这一点,当霍伯看向她的时候,她能够看出霍伯也在恐惧。他和我一样害怕。 也许所有人都很害怕。 但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韦尔福德和鲍威尔退回气闸舱,躲到挂在内门上的重型大网周围。韦尔福德向霍伯点点头。 “好了,拉茜斯,已经准备好打开气闸舱的外门了。” 雷普利听到某人发出重重的呼吸声,然后通过气闸舱, 她看见对接舱的外门缓缓滑入墙中。映入眼帘的是萨姆森号飞船的外部舱口,那里尘土飞扬,外壳处有明显的刮痕,它与气闸舱完美地对接在一起。 “最后再检查一次。”霍伯说道,“巴克斯特,有没有收到来自飞船内部的影像或声音反馈?” “还是什么都没有。”巴克斯特说道。 “韦尔福德,还有鲍威尔,你们站在货运网的任何一侧,拿上等离子体喷枪。记住,只要有需要,就炸飞它们。 卡西亚诺夫,你待在那儿,准备好电击枪。雷普利,你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 “好的。斯内登,加西亚,你们俩通过大门退回前厅后面的走廊处。一旦我们开始拖网,你们就在前面带路,把我们领到一号、二号对接舱。尽可能快地打开防爆门,然后准备好关闭大门。拉茜斯,一旦我们把它们关进去,你就远程操控,打开通向受损对接舱的大门。” “简单。”雷普利说道。有人笑了起来,还有人开始静静地咒骂,声音如此弱小,以至于她无从分辨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 等等!她本打算说出口,等一下,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想出别的办法!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混蛋艾什把她带到这艘命运之船,就注定了她现在必须得再次面对它们。 她噩梦中的怪物。 “前进。”霍伯小声地说道。萨姆森号飞船的外部舱门呼啸着打开了,那些阴影出现了。 第七章 阴 影 眨眼之间,雷普利的世界变得一片混乱。 萨姆森号飞船的舱门刚一打开,就涌出了大量的异形。 它们的行动如此迅速,寂静而愤怒地狂奔着,她根本没有时间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只异形。它们利用粗壮有力的四肢沿着对接舱穿过气闸舱,在金属表面蹦跳着前行。有人惊讶地喊叫着,然后这些生物撞向了沉重的货运网。 雷普利蹲下来,抓住砂凿,准备把这些生物拖向前厅的后门处。但货运网却出现了问题。混乱的网兜捆紧了两只异形,还有两只异形猛烈地扑腾着,四肢不停地胡乱挥舞,尾巴也狂甩着,锋利的獠牙不停地发出咔嚓咔嚓的撕咬声。恐惧顺着她浑身的经脉流淌,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小心,它们是——”她喊道。 然后它们冲了出去。 原本紧紧缠绕的金属网破裂了,高压电线在空中悬浮,发出尖锐的嘶嘶声。韦尔福德惊声尖叫,霎时间,他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血水喷溅在前厅,到处都是,把刺眼的白色船舱内表层涂成了一片恐怖的红色阴影。 霍伯大喊着,点燃了他的等离子体喷枪。一只异形向他扑来,然后一脚踢开一排固定的座椅,转身逃离炙热的火焰。 它径直向雷普利扑去。 她蜷伏在舱壁下,握着砂凿的长柄,把它举向空中,离开自己身体一定的角度。那只异形身形高大,带着尖刺,浑身是壳状的皮肤,拥有剃刀一样的尾巴,倒弧形的脑袋,可以喷出的内槽牙。这种恐怖的感觉已经纠缠她太久了。那只异形滑向了她,很显然,它正试图慢下来,用爪子在地板上抓出深深的印痕。但是它的反应还是不够快。 就在砂凿扎入异形大腿上方的某个部位的一瞬间,异形疯狂地号叫起来。 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袭来,让雷普利作呕。她听到液体飞溅到金属板上的声音,然后又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是强酸!”她大叫道。她用砂凿向前方推挤开路。异形原地站了起来,下蹲着并不断挥舞着利爪,嘴巴向前猛烈地撕咬着。但它这样做是为了分散雷普利的注意力。雷普利听到一阵轻轻的什么东西快速移动时发出的嗖嗖声,是它的尾巴,正向她袭来。 砂凿顿时从她手中被打掉了,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飞到 前厅。 雷普利假装向左侧的气闸跑去,然后又跳到右侧,顺着弧形墙来到后门。她能感觉到那东西在跟着她。正当她快要到达大门的时候,霍伯向她大声喊叫。 “雷普利,快蹲下!” 她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一枚爆弹呼啸着飞过来,在她周围炸开了。她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在她的上方和身后的空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热量,灼烧着她颈后的皮肤、头皮,还有手臂。 异形高声哀号着,那声音十分尖锐,充满了痛苦。 正当雷普利向安全出口望去的时候,又一个阴影向他们扑来。远处传来一阵撞击声,砰的一声,还有一阵哼唧声。 有人在尖叫。 有东西抓住了她的脚,她大声呼喊,来回滚动着,试图把它踢开。事实上,是她沉重的靴子与霍伯的大腿缠绕在了一起。他喘息着,然后更加用力地抓住她,拖着她穿过前厅。 异形遍体鳞伤,仍在哀号,沿着弯曲的舱壁不停地扑打着向后退,朝气闸门的方向奔去。 然后,它向鲍威尔这边赶来。鲍威尔依旧在监视着货运网中那两只挣扎着的异形,用他的电击枪瞄准它们。而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雷普利看到鲜血溅到他的胸部和脖子上,并不停地滴落下来。他面无表情,但似乎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却来回挥舞着电击枪。 她向他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了韦尔福德的遭遇。他现在只能被称为一块儿肉了。 “鲍威尔!”她大喊道,“看右边!” 鲍威尔抬起头,但他并没有看向右边。那里,燃烧着的异形正向他张牙舞爪地走来,相反,他却看向左手边死去的朋友。 卡西亚诺夫跳过两排座椅,用她的腿作为支撑,扣动电击枪,向那只燃烧的异形开火。枪声震耳欲聋,脉冲在雷普利的耳中回荡,火焰在那生物的壳状皮肤上燃烧着,迎风摇摆并滋滋作响。 异形的尖叫声更大了,但它继续向鲍威尔的方向袭来,扑向他。就在那一刻,雷普利还来不及闭上眼睛,她看到鲍威尔的头颅在异形燃烧着的银色的大嘴里滚落了出来。 “他妈的什么情况?”霍伯大叫道。 卡西亚诺夫再次用电击枪向异形开火,又开了两枪,打爆了异形的头颅,其燃烧的部分散落到地板和前厅一侧的墙壁上。火焰沿着窗户蔓延,烟雾形成错综复杂的图案,由酸液产生的薄雾升腾到空中。 四周发出嘶嘶的声音,到处弥漫着烟雾。 “我们得快点出去!”雷普利说道。 “另一只去哪里了?”霍伯问道。 “已经通过门口,但是强酸会——” “卡西亚诺夫,快出来!”霍伯大喊。 卡西亚诺夫向他们走来。雷普利发现了她略带怀疑的神情,但也能感觉到她已下定决心并充满动力,准备好对付这些令她恐惧的异形。这是个好现象。大家需要同仇敌忾,团结一心。 一只被困的异形从网中挣脱出来,通过前厅向他们飞奔过来。它先是把座椅踢到了一旁,然后跳过后面一排固定的设备货架,径直向卡西亚诺夫扑来。 霍伯举起等离子体喷枪。可如果他在这么近距离的位置开枪的话,就会同时把医生烧焦。 “不要!”雷普利说,“霍伯!”她向左边躲闪了一下,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那只异形。她的思维在那一刻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涌出一个自私的想法,不要是我,不要向我袭来。恐惧驱使她产生这个想法,而片刻之后,异形跳了起来,霍伯用等离子体喷枪向它开火,此时她心中生起一阵羞愧之情。 正是因为雷普利的当机立断,才保住了卡西亚诺夫的性命。她凭直觉行动,而她的原始想法更多是出于自卫的本能,这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 俄国人向她点了一下头。 正在这时,一扇被酸液溅到的玻璃窗爆裂开来。 一股风暴袭来。所有不固定的东西都被卷了起来,卷向破裂的窗口,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随着空气一同涌入外太空。那些坏掉的椅子,丢下的武器,墙上的镶板,都被卷入前厅,卡在窗口和舱壁上。噪声大得惊人,惊悚的轰鸣声简直要把雷普利的耳膜从脑壳中吸出来。她努力地呼吸着,但并不能将空气吸入肺部。她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固定在地板上的座椅,另一只手伸向了霍伯。 霍伯紧贴在门框上,卡西亚诺夫紧紧地抓住他随风摇曳的夹克衫。 雷普利从她的肩膀旁看过去。那里只剩下两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那是韦尔福德和鲍威尔的残肢,被重重地压在了破碎的窗户下面。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那只燃烧着的异形几乎与他们的尸体融合到了一起。幸存下来的异形依旧在网中奋力挣扎,被紧紧缠绕在气闸舱的门口。她看到它用力向下一抓,撞击着她死去的弟兄。很多东西随着气流通过气闸舱,稀里哗啦地涌向缺口处——衣物、尸块,还有一些来自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东西,她分辨不出是什么。 她从喷溅的酸液中看到鲍威尔的右手臂还有胸部流出来,并滋滋作响。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她试图大喊。她勉强能够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但她可以从卡西亚诺夫的表情看出,卡西亚诺夫也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过了一会儿,暴风减弱了一些。家具、尸块,还有舱壁镶板堵住了漏风的窗户。雷普利觉得耳朵上的压力和拉扯在四肢上的牵引力在慢慢减弱,所以她借助固定在地板上的设备托着自己的身体,向门口方向移动。酸液蚕食着碎屑,平静的时刻不会持续太久。 霍伯用手拖着自己的身体,匍匐前行,终于来到另一侧。卡西亚诺夫跟着他。然后他们俩转身向她这一侧过来。 雷普利被卡在门框处,从后面被勾住了,霍伯伸出手去够她。 当他检查她的肩膀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脚在身体下面一直被挤压着。 霍伯赶快揪住她的胳膊,用力拖拽。由于用力过猛,雷普利看到他的指甲都嵌进了自己的手腕里,受伤处周围出现了瘀血。 整个舱壁环绕着破碎的玻璃,失去了控制。 霍伯向雷普利大喊了一声,但她似乎没有听到。他赶紧把她拖向自己这边。大门早已关闭,就在金属门合上的瞬间,她被拉了进来。 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号叫,还有带有金属质感的呻吟声。不久后,咆哮声就消失了。门外,远处还是一片狼藉。 但在这里,有几秒钟的时间,几乎是一片沉寂。 之后,雷普利的听力有些下降。她听到喘息声和呻吟声,还有霍伯看到加西亚被肢解的尸体堵在门口走廊处后低声的咒骂声。加西亚的胸前混乱不堪,血迹斑斑,滴着血的骨头还闪烁着微光。 “一只……有一只异形逃脱了。”雷普利说着,看向斯内登。科学官点了点头,指着走廊的方向。 “进入飞船。”她说,“它的动作太快了,而且体形巨大。太大了!” “我们必须找到它。”雷普利说。 “其他人呢?”斯内登问道。 霍伯摇了摇头。“韦尔福德和鲍威尔都牺牲了。” 门外的混沌状态很快就结束了,如同开始时一样迅速。 雷普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环顾周围的人们——霍伯、卡西亚诺夫,还有斯内登。她克制自己,尽量不去看加西亚被摧毁的、可怜的身体,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兰伯特的种种经历,他被悬挂在那里,手臂仍在摆动,不停地滴着血。 “我们必须追踪下去。”雷普利再一次说道。 “巴克斯特,拉茜斯!”霍伯说,“有一只异形逃脱了,已经进入飞船内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无人应答。 “要减压就必须拧紧公用连接阀。”斯内登说道。 雷普利伸手去拿她的耳机,但它却不见了。也许是在激烈的混战中被撕碎了。 “去舰桥,”霍伯说,“我们所有人。我们需要在一起,尽可能快地到达那里。警告他们。然后我们再决定做什么。必须在我们都聚到一起之后。大家都同意吗?” 雷普利点点头。 “我同意。”斯内登说。 霍伯从斯内登手里拿走了最后仅存的电荷弹药,然后带路前行。 它们移动得太快了!即便在萨姆森号飞船中被困了七十天,它们猛冲的速度也远比雷普利想象的要快得多。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还能期待些什么……也许她最终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糟糕的噩梦。也许她最终发现,这些怪物与三十七年前杀死她的船员的怪物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它们就是同类,完全一样。它们都拥有魁梧的身体,类似昆虫的外壳皮肤,属于爬行类生物,身体里还带有某种光,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还有些像人类。 那头部……还有那些牙齿…… 霍伯伸出手,掌心向上朝向他们。雷普利停下来,重复这个信号,以便让斯内登和她身后的卡西亚诺夫清楚地看到。 他们现在位于走廊的一个交叉点。穿过交叉点就是通向受损对接舱的门,那里仍然足够坚固和安全。转角处,有一条路通往马里昂号飞船的主体。 霍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挂着电击枪。它太长了,而且很笨重。他一边前进,一边向四周瞄准。他们必须穿过走廊。 异形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一个角落。走廊的墙壁上、敞开的门道中、舱口、侧壁的房间里出现的任何阴影都有可能是异形。她已经见过它从前厅冲出来,也听到它突然停下来很长时间,直到杀死加西亚。之后它就离开了,完全忽略了斯内登,也许是因为她携带武器的缘故。但雷普利觉得,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它感觉到船体巨大,它现在已经不受任何限制,可以自由地出入了。 又或许是它停在距离十几步远的地方,守株待兔。它流出口水,发出柔和的嘶嘶声,这是期待这么久以来,它第一次真正的饕餮盛宴。 又或许它已经冲进船舱深处,在黑暗、寒冷的众多房间中迷失了自己,但是在那里,它可以计划好下一步要做什么。 霍伯在拐角处脚底打滑,雷普利停顿了一秒,屏住呼吸。并没有什么暴力事件发生,她继续跟着他,再次贴近他前行。 他们到达了对接区域的末端,并爬上了一条宽阔的楼梯,进入飞船主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的顶端。那里灯火通明,但她仍然希望看到闪烁的轮廓、尖尖的肢体和倒弧形的脑袋。 他们很孤独,并没有其他东西出现。 霍伯回头瞥了一眼,面容紧张。雷普利微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他同样报以微笑。 在她身后,斯内登和卡西亚诺夫挨在一起,但也没离得那么近,以防前进时会阻碍对方。虽然雷普利弄丢了耳机,但她仍然可以听到他们沉重的喘息声,部分是劳累所致,但绝大多数源自恐惧。没有人说话。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令人震撼的情景依然在他们的脑海中盘旋,刺激着每一个人敏感的神经。 雷普利觉得,它很快就会袭击我们了。她回想起异形咬断鲍威尔的头时发出的咔嚓声和嘶嘶声,还有强酸发出的恶臭味,那是被摧毁的异形的血液溅落在鲍威尔和韦尔福德残破的尸体上后发出的腐蚀的味道。 很快它就真的会来袭击我们了。 霍伯带领大家通过一个更加宽阔、明亮的走廊,一直延伸到中央流通区域。那里通向其他走廊及一部电梯,电梯上升可以穿过甲板。三扇门都关得紧紧的,关闭甲板区域是因为灾难最初发生时需要减压,现在这些区域都是严禁入内的。其他走廊全部通向这艘飞船的后方,仍然处于开放状态。 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沿着每一条走廊看到各条路线的情况。门在阴影里,楼梯上端不在视野范围内。电力供应不足,时断时续,灯光闪烁不定。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在没有危险的地方,大家也会产生退缩的情绪。 霍伯暗示用电梯。斯内登快速、安静地向前跑去,然后按下呼叫按钮。 “巴克斯特,你能听得到吗?”霍伯再次通过他的麦克风小声说道,“拉茜斯呢?”他向斯内登看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卡西亚诺夫。他们都摇了摇头。 电梯上方的灯不断地闪烁着暗淡的红光,表明电梯有一些问题。 “那我们现在走楼梯吗?”雷普利问道。 霍伯点点头,并指明了方向。他们在电梯组后方移动,向最宽的楼梯底部走去。霍伯立即开始向上爬,用电击枪在胸前瞄准前方。 雷普利和其他人在后面跟着。他们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快速移动着,在下一处缓步台,霍伯停下脚步,凝视周围的角落。接着,他继续前行。在他们周围,飞船发出嗡嗡声并颤动着,这声音、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在下一处缓步台,霍伯再次停了下来,注目凝视着,身体僵硬。 雷普利走到他身旁。她已准备好迅速采取行动,一旦异形扑过来,她就立刻抓住他,把他拽回来。但一开始在她所处的位置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碰了碰他的肩膀,并紧握了一下,引起他的注意。 霍伯上下左右地挥舞着电击枪,宽大的枪管瞄准地上的什么东西。是一摊清澈的黏性液体,溅落在缓步台和下一段行程的第一个踏板上,然后这些黏液又模糊地涂抹在有织纹的金属表面。 “这座舰桥在哪个平面?”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她有些困惑,迷失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过去。 “我们必须走出楼梯。”她说,“到那边去,然后再说——” 霍伯跑起来。他好像咕哝着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然后一步并作两步地顺着楼梯往上跑,武器仍旧紧握在胸前。他移动得如此迅速,以至于雷普利和其他人都感到十分惊讶。 她开始起步追赶他的时候,他早已到达下一个缓步台,然后丝毫没有停留片刻就转过了拐角处。她抓住扶手,借力把自己拉上去。 她心想,我们应该缓慢而安静地前行!但她也十分了解霍伯的感受。他想要抢在异形之前尽快到达舰桥,提醒拉茜斯和巴克斯特。如果他们到达后发现两人已经被异形杀害的话,毫无疑问,他会杀死这些该死的东西。 雷普利看见他在通向下一个甲板的门口稍稍停留片刻,然后他触碰了压板,大门低声打开。他跻身穿过大门,蹲低身体,环顾四周。此时,雷普利和其他人也都向他靠拢过来。他迅速瞥了一眼大伙儿,就继续往前走了。 雷普利终于认出他们现在是在哪里。当他们接近通向舰桥的正门入口的时候,她冲在前面,停在门口处,然后把耳朵贴到门上倾听,一只手悬在压板上面。她没听到里面传来任何声音,不过也许是因为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又或许是里面的尖叫声被控制住了。 她向霍伯点点头,然后用手指倒计时。 三……二……一…… 她敲击了一下压板,然后大门就轻声打开了。他们一起走了进去,霍伯在左边,雷普利在右边,当她看到拉茜斯和巴克斯特在通信台的周围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顿时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喜悦和欣慰之情。 “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巴克斯特一边问,一边站起来,把椅子甩向一边。椅子在地板上旋转起来。“我们失去了联系,然后……”他看到大家的表情的一刹那,就明白他们当时有多么恐惧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拉茜斯问道。 “警戒舰桥,”霍伯对斯内登和卡西亚诺夫说,“锁好大门。把所有的门都锁上。” “那其他人呢?”巴克斯特问道。 “你是多久之前失去联系的?” “就在他们——在你们准备打开气闸的时候,”巴克斯特说,“我正打算下来,但是……” “没有其他人了,”霍伯说,“警戒舰桥。然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究竟该做些什么。” 听到这个噩耗后,两人显然悲伤至极。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朋友和战友,但这八个幸存者已经一起生存了七十多天了。他们一直一同尽心尽力地保护马里昂号飞船的安全,希望会有飞船接收到他们的遇险信号。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们每天总是为可能发生的更严重的机械故障提心吊胆,又或许是为从萨姆森号飞船里跑出来的那些怪兽。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一战到底,跟这些可能会发生的不幸搏斗。也许他们并非互相看好彼此,但是有哪一个团队能保证做到完美呢?尤其是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 但至少他们还是幸存者。而现在,他们中的三个人已经牺牲了,瞬间就被那些混蛋怪物残杀了。 雷普利给他们留出空间来沉淀心情,自己撤退到一个控制面板那里,坐在软垫椅子上。这是一个导航控制点。她浏览着系统,计算着其他行星和他们飞船之间的距离及轨道。 这个星系中心的太阳距离他们将近五亿英里远。 难怪她感觉如此寒冷。 “我们必须找到它,”斯内登说,“跟踪并杀死它。” “怎么跟踪?”卡西亚诺夫问道,“它可能隐藏在马里昂号飞船的任何地方。这会不断地耗费我们的精力,而我们只有几天时间。” “我看到过它。”斯内登的声音里充满可怕的敬畏,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沉默不语。“它就像……像是一个有生命的影子。我想加西亚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袭击了她。她并没有大声尖叫,根本没有时间。她只是咕哝了一下,就好像她不同意某件事情一样。就这样,它杀了她,然后跑了。就这样……它像野兽般残忍地对待她,没有任何理由。” “它们毫无理由。”雷普利说,“它们杀戮后进食,如果没时间进食,它们就只是杀戮。” “但这不符合自然规律啊,”斯内登说,“动物总是带着目的去杀戮。” “一些会吧,”雷普利说,“但人类不会。” “在这里,什么是自然的,什么不是自然的?”霍伯问道,他听上去很生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追踪它。”斯内登说。 “根本没有时间了!”卡西亚诺夫说道。 “酸液很快就会腐蚀掉前廊的窗户和地板,”霍伯说,“我们还算是幸运的,门还在。它们是防爆门,而不是简单的外部门。” “该死,那我们现在怎样才能顺利到达萨姆森号飞船呢?”拉茜斯问道。 “那是另一个问题了。”霍伯是人们关注的中心,不仅仅因为他是领队,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工程师。 “穿上宇航服。”拉茜斯说。 “这正是我所想的。”霍伯说。 “是的,”巴克斯特同意地说道,“一旦我们进入萨姆森号飞船里面,它的环境系统将会再次加压。” “我们需要另一个气闸来配合。”霍伯说。 “但是我们不能把那鬼东西留在飞船上任其游荡!” 卡西亚诺夫大喊道。她站在那里,双拳在身体两侧紧握着。 “它可能会咬坏电缆,或者把门砸碎。上帝知道它会搞出什么样的破坏。” “我们可以不去理会它。”霍伯看着雷普利,仿佛是在寻求她的同意。突然间,其他人也都在看她。 雷普利点点头。“是啊。要么是这样,要么我们就进入飞船去搜寻那家伙,冒着丧命的危险。至少这样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一线生机……”卡西亚诺夫嘲笑道,“什么是一线生机?我敢打赌没有机会了。有人愿意跟注吗?” “我不赌博。”雷普利说道,“听着,我们这些人当中,如果三个人工作,其他三个人看守值班,也仍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进入萨姆森号飞船。我们返回时直接进入我的穿梭机,离开这里。” “那物资补给怎么办?”巴克斯特问道,“食物,水。 还有润滑油,我们当中的每对恋人都需要。” “所有这些都储存在矿井下面吗?”雷普利问霍伯。 “是的。” “但这些该死的怪物也正是从矿井中来的!”斯内登说。 雷普利点点头。其他人谁都没说话。是的,大家也都在考虑这一点,她想。 “没错,所以我得会会它。”霍伯说,“我现在已经想好了我们怎样才能顺利通过解压区域到达萨姆森号飞船。我们大家一起前进,按照既定计划。如果我们返回的时候那东西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话,我们就跟它搏斗。” “到时候就大难临头了,不是吗?”巴克斯特说道。 “也许吧。” “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雷普利说,“我们在下面的时候失去了大部分武器……” “我们可以在下降途中转到二号控制舱,”斯内登说,“那里有很多电击枪和等离子体喷枪。” “这很容易。”拉茜斯说道。 “就如同在公园散步一样简单。”巴克斯特表示同意。 “我们所有人都将死去。”卡西亚诺夫说。她是认真的,没开玩笑。雷普利进入对接舱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她被惊到了,但现在她说话的语调再次悲观起来。 “不是今天。”雷普利回答道。卡西亚诺夫哼了一声,没有其他人应答。 他们移动着,但速度并不是很快。在相对安全的舰桥上,他们每个人都花了点儿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想法。 门那边的世界,只有危险。 第八章 真 空 他们确认舰桥在他们离开之前已经妥善密封好了。 大家经过简短的讨论认为拉茜斯和巴克斯特可能仍在后面,但这一论断很快被驳回了,不需要太多劝说,他们也会选择跟其他人同行。谁会愿意跟那些生物单独待在一起呢,特别是在这个行星表面出现问题的时候。还好他们现在都在一起。此外,在这艘航天飞船上,他们除了围绕命中注定的轨道运行,别无他法。 离开舰桥所在的平面,霍伯看到卡西亚诺夫悄悄地向雷普利走去,在她的脸颊上深吻了一下。她没说话,或许那些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又或许此刻没有言语能够匹配这种感激之情。她和雷普利互相凝视了一会儿,然后都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女士之间都发展到互相亲吻的地步了,那我也许是时候从这艘飞船滚蛋了。”巴克斯特说。舰桥的门锁上了,六个幸存者向二号控制舱走去。斯内登自告奋勇,向霍伯申请第一个过去。霍伯没有反对,因为大家都身处其中。 他们绕着住宿中心转了一圈又回来,观察着弯曲走廊内壁上的每一扇门。住宿中心大约有一百个独立的船员舱,异形有可能躲藏在任意一个房间里。通道门都嵌入灰色的金属幕墙中,很难分辨出来,暗光令阴影更加深不可测。这是一段紧张的旅程。他们缓慢地移动到二号控制舱,幸好没有意外发生。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有高高的天花板,洞穴状结构,里面装有许多采矿设备。两辆巨大的地面运输车被拴在地板上,还有几辆较小的卡车因黛利拉号飞船的坠毁而散落在各处。其他设备,有的堆放在一起,有的分散在一旁。这里还有金属运输箱、工具架、供给坦克、箱子,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形成复杂的迷宫通道,还有很多死角。霍伯突然想要折返,从他们来时的路回去。 但是他们需要武器。不只是为了防范可能在马里昂号飞船的走廊上遇到那个混蛋,也是为了应对他们在这个星球上可能会遇到的一切。矿工们已经在地下发掘出一些可怕的东西,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可怕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这些绝望的想法快要让他崩溃了。但是他不得不驱散这些想法,用理智和知识打败它们,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示意其他人靠近些,领路沿着控制舱外墙前进。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绿色的门前,他输入了访问密码。门轻轻地开了,里面的自动灯闪烁着亮了起来。 “大家都进来。”他轻声说道。 大伙儿从霍伯身边一个挨着一个进去,雷普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是哪里?”她问道。 “车间。”霍伯说。他最后一个进来,倒着走,观察身后的情况,然后转身关上门。直到这时,他才四处看看,放松下来。 鲍威尔站在远处角落里的焊接设备上,抱怨着韦尔福德做的什么事情,或者抱怨脾气暴躁的巴克斯特在娱乐室说过的一些话,又或者,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出口来发泄自己的愤懑之情。韦尔福德坐在电子岛旁边的工作台上,把护目镜戴在前额。他对鲍威尔的举动一笑置之,鲍威尔总是重复这种单调的抱怨。他会在很多个咖啡杯上面刻上“工程师总是搞砸”的字样,每当他对什么事产生抱怨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做。 霍伯眨了眨眼睛。他从未想过他会想念这两个人,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死得很惨。他无法阻挡对他们的回忆。他和他们在下面花费了太长时间来从事维修和保养工作,尽管他们彼此之间很友善,但对他却没那么友善。因为他是上级,他想,或者也许仅仅因为他们两个更相像一些。 “这儿简直就是个垃圾场。”巴克斯特说道。 “去你的。”霍伯骂道。 “你能待在这个地方就不错了。”雷普利笑了笑,她似乎很能理解这一切。 霍伯深吸一口气。 “橱柜后面有什么东西。巴克斯特,你和拉茜斯怎么不去检查一下?斯内登,卡西亚诺夫,你们跟我和雷普利一起去吧。” “去哪里?” “就在那边。”他指向侧面墙上的一扇门。门关着,上面画着危险品的符号。 “那里面有什么?”雷普利问道。 “我会让你知道的。”他笑着说,“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以牙还牙。” 霍伯刷卡通过访问密码,门随即滑开。里面的自动灯闪烁着打开了,照亮了这个又小又简陋的房间。比起与这里连通的车间,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实验室。他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摆弄这些遗留的化学品,研究各种应用方法。乔丹对工程师的研发爱好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样可以缓解无聊,打发时间。但韦尔福德确实有点儿太孩子气了。有时候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二个小时,让鲍威尔到楼下的厨房或者娱乐室去给他拿食物和水。霍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韦尔福德对喷枪技术这么感兴趣,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他擅长的东西。 “那么,这是什么?”雷普利问。 “韦尔福德那个傻瓜弄的,”斯内登说,“我帮他设计了一部分。” “你设计的?”霍伯吃惊地问道。 “当然。他在下面用的一些东西是我设计的……事实上,这些东西都运用了十分先进的技术。” 霍伯用手掂量了一下韦尔福德曾经用于工作的一样东西。它看起来好像某种沉重的武器,但实际上却很轻。霍伯摇晃了一下,便知道这东西里面是空的。 “我们就用玩具喷水枪来跟怪物战斗吗?”雷普利说。 “不是用水,”斯内登说,“用酸。” “以牙还牙。”霍伯微笑着,手里握着喷枪。 “矿工们已经向我们询问好长一段时间了,问是否有类似的东西。”斯内登说,“特莫耐特通常只能在非常小的沉积物中找到,周围还裹着其他密度较低的物质——沙子、页岩、石英,以及其他晶体结构的物质。分类整理出特莫耐特总是非常耗时。有一种做法是用氢氟酸把其他所有物质熔掉,并能保证特莫耐特不被损坏。” “听起来似乎很危险。”雷普利说。 “这也是为什么它仍然只放在实验室里。”霍伯说,“我们正在寻找一种方法,让它操作起来更安全。” “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霍伯说,“但现在我们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我们怎么能确定用酸攻击异形肯定会有效果?”卡西亚诺夫总是一如既往的消极,“它们的静脉里就流淌着酸血!”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答案。”霍伯说,“我们有两个机组,把它们装备好,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十分钟后,他们在车间紧锁的门前站好。霍伯肩上扛着一个工具袋,里面是所有他认为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他和斯内登拿着喷射枪,里面装满了氢氟酸。雷普利和拉茜斯拿着电击枪,电荷容器装满六英寸的子弹。他们的腰上也缠满了子弹,还有沉重的备用弹药。巴克斯特和卡西亚诺夫拿着刚充满电的等离子体喷枪。 他们现在应该感到安全多了,霍伯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但他还是充满恐惧。 “你们大家都跟着我。”他说,“斯内登,你殿后,眼睛和耳朵都机灵点儿。我们缓慢地稳步前行,从住宿中心的后面包抄,下楼梯去对接甲板上。一旦我们到达走廊外面的三号舱,我们就开始按计划行事。”他环视这群人,雷普利是唯一一个用微笑回应他的人。 “到三号舱去。” 他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从后面绕过飞船的住宿中心,然后下到对接平台上。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只需要一半的时间,但现在他们一直在观察阴影。 霍伯认为他们随时都会看到尚存的异形。它可能从一个隐蔽的门道跳向他们,出现在一个小角落的附近,或是在他们从穹顶连接点下面经过时跳下来。他们把喷射枪上了膛,向前方瞄准。这比电击枪更容易操作。这些酸的效果如何没人知道,但电击枪作为武器,如果目标位置超过几米远,就不精确了,而等离子体喷枪对他们来说可能比那些生物更危险。 他们在黛利拉号飞船上见过它的威力。 霍伯的手指紧握着扳机。我应该戴上呼吸器,他想,只有护目镜和一个面罩。如果有任何一滴氢氟酸喷溅到他身上怎么办,或者氢氟酸在空气中凝结的雾气飘到他的皮肤上怎么办,他会被烧成脆皮的。他的衣服、皮肤、血肉、骨骼会在强酸的腐蚀性攻击中熔化。 他真是愚蠢。太愚蠢了!竟然认为他们可以用自己制造的武器摧毁异形。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可替换的武器。 他应该回去拿原来的那些月面结构特性探测器。 他应该让巴克斯特带队使用等离子体喷枪。 他们应该先停下来,好好想想这些问题。 霍伯呼吸困难,下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妈的,不管了,就这样吧,他想,没有时间瞎想了!就这么做吧! 沿着宽楼梯下去,来到对接甲板的平面,他们在并排的三扇门前停下来,门上用亮黄色标记着“紧急情况”的符号。巴克斯特打开第一扇门,拿出三个真空包装的袋子。 “这是太空服吗?”雷普利问道。 “是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巴克斯特回答,“有太空服、可折叠头盔、压缩空气罐和系绳电缆。”他向周围看了看。“每个人都穿好太空服。” 他们轮流打开袋子,把自己装进银色的太空服里,就像被裹在又薄又褶皱的塑料中,连接部分是一个个硬质密封环。他们用帆布皮带环绕着太空服,以防塑料材质因太松散而到处乱飞。头盔也很灵活,里面配有通信设备。这套太空服是为紧急情况设计的,放置在接近对接舱的位置,以防止飞船突然减压。空气罐可以持续供氧一个小时,太空服会尽力将使用者带到最近的安全地点。 他们全部穿戴好后,便继续前进。 他们平安到达了三号舱外面的走廊,霍伯环顾四周,看看其他人。他们似乎比以前更加热切,也更加自信了。但此时,他们还是不能让自信占据上风。 “巴克斯特,斯内登,走那边。”霍伯越过关闭的那些门,指向四号舱,雷普利的穿梭机停靠在那里。“关上四号舱舱门,一定要确保安全,注意看守。卡西亚诺夫,拉茜斯,我们原路返回。关闭走廊的防爆门。雷普利,跟我一起去。我们得抓紧时间。” 其他人走后,他提了提肩上的工具包,把喷射枪拿出来交给雷普利。“帮我拿一下。” 雷普利接过装满氢氟酸的喷射枪,挑起一边的眉毛。 “事实上,我们使用这个武器太危险了,不是吗?” “雷普利——” “给我看看,我自己可以处理。” 霍伯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 “好吧,你做好准备,等到这里显示红色,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它会在短脉冲压缩冲击力下开火。” “难道我们不该佩戴一些安全装置吗?” “当然了。”他转过身,跪在地上,打开工具包。“我不需要太长。”他说。宇航服让正常的动作变得笨拙,他的包里背着一个沉重的便携式钻机,上面有一个窄钻头,支撑在一块门芯板上。 远处,三号舱的前厅处是真空的。 “你确定那扇门能挺得住?”雷普利说,“一旦进入,我们就开始减压了——” “不!”他厉声说,“不,我不确定。但是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雷普利没有回答。她点了点头。 “头盔,”他喊道,“把你的拴绳系紧了,固定在某处。”雷普利整理了一下她灵活的头盔颈圈,打开空气供应阀。霍伯听到走廊两边的其他人也在做同样的事。当他确定所有人都准备好之后,他用一只手固定好自己的头盔,然后就开始钻孔。 自从打开萨姆森号飞船以来,这是他们弄出的最大的噪音。金属钻头从门表面划过,挤出一条缝隙,然后继续深入。一堆金属卷被钻头带出来,掉在地板上,就像是机器人的头发。烟尘飘浮,霍伯看到钻头周围产生一圈圈热浪,慢慢飘进门内。 他身子向前倾,钻得更深了。 没花太长时间,钻头把门穿透了,霍伯切断了电源。当空气通过钻头和金属之间的微小空隙挤进去的那一刻,高频率的哨声立即响起。 他上下打量着雷普利。她把自己固定在穿过走廊的门把手上。 “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他朝头盔里的通信器说,“我们白费心机了。”他按下了按钮。砰的一声,电钻颤抖起来,钻头被吸进门的那边,甩到远处的前厅里。 霍伯向后退,试图以最短的时间退到那扇门的把手处,然后把电钻踢到一边。 空气从这个小孔吸出后发出的尖锐的哨声充斥走廊。门在沉重的框架中发出巨响,但仍旧十分牢固。尘埃在空气中投射出优雅的形状,在原子能量骤增的情况下闪闪发光,摇摆不定。 很快,气流停止了,他们处于真空中了。 “每个人都准备好了吗?”霍伯喊道。大家都准备好了。 这意味着他们将要向萨姆森号飞船进军了。 他们认为里面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到目前为止,出现了四只异形。两只异形在前厅处被杀,另一只由于窗户的损毁消失在太空中,第四只进了马里昂号飞船。他们确信一定就只有这四只异形,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逃走时没留下任何东西——蛋、酸囊,或者还有其他未知的东西。关于这些畜生,他们知之甚少。 “对了,我们不能在萨姆森号飞船上使用等离子体喷枪。” “那么,我先走。”雷普利说。她把喷射枪还给霍伯,拿起电击枪。“这么做很有必要。”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她就穿门而入。 霍伯很快跟上她,穿过被毁的前厅,经过空气锁,沿着短短的对接臂走过去。她在萨姆森号飞船打开的舱门口停了下来,但只停了一小会儿。然后,她低着头,把电击枪拿在身前,走进运输舱。 “哦,该死。”她说。 第九章 降 落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之前确认的外来物种得到证实。几个标本被摧毁。美国陆军准尉雷普利在我的掌控之中。计划进展令人满意。情况在十二小时内将进一步更新。 我还有一个打算。 在马里昂号飞船驶离对接舱前,拉茜斯向所有人保证他是飞船上最优秀的领航员。他简单的小幽默并没有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 即便当霍伯靠近雷普利并通知她这位法国人或许是银河系最优秀的领航员时,她仍在努力压制呕吐。 真糟糕,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但他们却不得不在这艘运输船上完成旅程,似乎命运让所有最糟糕的事都降临在他们头上了。 一旦内部空气得以修复,他们就必须摘下头盔以节约有限的氧气供应。 在解压的过程中,萨姆森号飞船上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会被太空的压力吸出舱外。但是仍然有血,风干的血迹像黑色的油渍,飞溅得到处都是,在米色的内饰门板上、淡蓝色的座椅上,以及带花纹的金属屋顶上。腐烂变质的恶臭依然很浓烈,虽然飞船在真空状态下已经一整天了。 一只胳膊卡在一排座位下面,张开僵硬的手指,几乎抓住了座杆,骨头从残破的衣服和皮肤中刺出。雷普利看到大家都竭尽所能不去看这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她想知道他们是否曾经认识这具死尸。在撕破的衣服上有破烂的徽章,其中一只手指上还带着戒指。 他们应该把它移到一旁,但没人想碰它。 除了人体的碎肉,还有异形残留的东西。 萨姆森号飞船的内部布局是,在一个开放的空间有两排面对面的座位,一边十二个。在这片开放空间里,有固定的存储设备,那里存放着各种武器,还有一个凸起的区域配备有低档的橱柜和架子。即便坐着,成员们也可以通过这个凸起的区域进行交流。 在船舱的后面,防水壁上有两扇狭窄的门。一扇写着浴室,另一扇,雷普利猜想应该是机舱。 大家都选择坐在离微微升高的驾驶舱尽可能近的地方。 拉茜斯和巴克斯特端坐在那里,与雷普利和霍伯坐在船舱的同一边,卡西亚诺夫和斯内登坐在另一边。没有人想坐在后面。 甚至没有人愿意往后看一眼。 他们在飞船上的这段时间,异形在船舱的后面建造着自己的黑暗巢穴。地板、墙壁、天花板都被涂上厚厚的、纹理状物质。这些物质把两扇门都黏住了,到处都是,就像塑料桥熔化、燃烧,并再次硬化。它看起来像某种被挤压出来的液体,某些地方又黑又硬,另一些地方却又很有光泽,泛着微光,好像是潮湿的。表面有很多凹陷处,那形状看起来十分令人讨厌,雷普利很清楚这是什么。 异形修建了自己的栖息地,这提醒他们异形之前一直在这个地方。 “我希望这次行动能快点结束。”斯内登说。卡西亚诺夫在她身旁点点头。 “拉茜斯呢?”霍伯问。 “最后检查一遍。”领航员说。他用手支撑着飞行座椅,身体前倾,伸手触摸控制面板。屏幕开始在面前闪烁,他身边的舱壁上也有两块屏幕同时闪烁。“巴克斯特,怎么样了?我们接通马里昂号飞船上的电脑了吗?” “马上就接通了。”巴克斯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敲击键盘。瞬间,一系列符号闪过,在他面前悬浮呈现。 “刚刚接通航天电脑……啊,我们找到了。”霎时间,挡风玻璃上雾气弥漫,等玻璃再次清晰的时候,他们前面出现了纵横交错的细网格画面。 “现在切断吧,”拉茜斯说,“我首先得摆脱马里昂号飞船。我担心匹配的轨道上还有坠机的残骸。” “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了,现在要放弃?”卡西亚诺夫问道。 “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拉茜斯回答,“好了,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 霍伯探向雷普利,检查她是否系好了安全带。他突然靠近惊到了雷普利,就在他帮忙系紧安全带的时候,雷普利感到他的手划过了她的屁股和肩膀。 “艰难的旅程,”他笑了笑,“气氛令人很不悦。” “实际上非常棒,”她说,“谢谢。”霍伯点点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又再次看向别处。 那是什么意思?她想,醒醒吧,雷普利,你在太空的边缘躲避怪物,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调情?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并发现他听到了她的呼气声。 “它看起来如何?”霍伯问。 “所有系统都在线,”拉茜斯说,“惯性阻尼器有些小故障,可能会比平常更麻烦。” “哦,超级麻烦。”斯内登说。 “你们多久下去一趟?”雷普利问。 “我们都在星际边缘穿梭好几次了。”霍伯说,“卡西亚诺夫负责紧急医疗,其他人负责其他各种状况,但主要是矿工进行这次旅行。” “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了,”卡西亚诺夫平静地说,“这颗行星就是个普通的狗屁星球。” “好吧,大家注意了,”拉茜斯说,“感谢您乘坐拉茜斯号飞船进行太空之旅。晚餐将在起飞半小时后为您供应,今天的晚餐是龙虾比萨和香槟。我们还精选了机舱内的娱乐节目供您享用,您的呕吐袋在座位下方。”他咯咯地笑了。 “你们会需要的。还有十秒钟,即将脱离码头。”他打开自动倒计时装置,雷普利默默地数着秒数。 九……八…… “电子系统解锁了,磁力失效了。” ……六……五…… “倒退准备好,向我标记的地方发射。” ……三…… “乘客可能会感到些轻微的颠簸。” 搞什么鬼,这是轻微的颠簸吗?雷普利想。霍伯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斯内登和卡西亚诺夫看上去吓坏了。 “……一……标记。” 片刻的安宁过后,雷普利的胃里开始翻滚,她感到大脑在头盖骨里四处撞击,感觉像在游泳,她的呼吸好像要把她的肺穿个孔,船舱里充满惊恐的咆哮声。 她努力转过头,越过霍伯,看向挡风玻璃那边的驾驶舱。他们迅速下降,远离了马里昂号飞船,另一艘运输船的坠毁所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变得越发明显了。她看见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停在飞船腹部的另一边,并对远离它产生了莫名的焦虑。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她早已把它看成自己的家了,不管她是否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穿梭机已经上锁,很安全,乔西会花大部分时间在上面睡觉。她得确保它有充足的食物。 汽笛声响起,好似一阵蜂鸣穿过船舱,飞船的态度改变了。拉茜斯似乎很冷静,手握操作杆,控制着局面。马里昂号飞船已经远离了港口的视野范围,lv178星球进入视野。 由于飞船震动下降,他们很难分辨出下面的实际情况。对雷普利来说,窗户的另一边只是一个灰黄色的污点。 几分钟后,拉茜斯按下一个按钮,一块热屏弹出来阻挡了视线。 “现在开始浏览大气状况。”他说。 人工重力灯闪烁着,以调整适应行星的实际重力。斯内登吐了。她身体前倾,向两腿之间的地板上呕吐。卡西亚诺夫向旁边瞥了一眼,又看向前方,闭上眼睛,用力摸了摸扣紧的安全带,黑皮肤的她的指关节撑得像珍珠一样白。 霍伯用力握着雷普利,几乎把她弄疼了,但她并不介意。 萨姆森号飞船开始摇晃起来,越发剧烈。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好像要把飞船撕裂一般,雷普利没办法控制每次摇晃伴随的喘息和咕噜声。这让她回忆起诺史莫号飞船下降迫近lv426星球时的情形,但是这次的情况更糟。 她回头看看异形留下的陌生的物质。这物质一定很坚硬,能在减压的状态下存活下来并不受损伤,但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它们好像是软的,像巨大的蜘蛛网上面沾满了灰尘。 异形必须在这里冬眠。她很想知道这些怪物到底可以睡多久,等待多久,如果他们没有决定打开萨姆森号飞船的话。 她思绪飞扬。她很担心,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霍伯指出十八名矿工都被留在下面的地表上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也没有确切的消息知道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异形是如何袭击他们的,他们是在哪里被异形发现的。特莫耐特矿石所在地是此刻银河系中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但那里却是他们唯一的生存希望。拿上燃料电池,然后离开。这是霍伯的计划。他们都同意了。 飞船好像要把自己摇晃成碎片。就在这时,雷普利认定他们所有的担心马上就会结束。拉茜斯又开始说话了。 “可能前方有气流。” 斯内登身子前倾,又吐了。 雷普利向后一仰,闭上眼睛。霍伯抓住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深入lv178星球的大气层了,在距离星球表面一英里处飞向矿区。巴克斯特激活了一台导航计算机,计算出这些数据。 “只需要一个小时了。”拉茜斯说,“我可以飞得更快,但暴风雨仍然相当猛烈。” “让我猜一猜,”卡西亚诺夫说,“可能会非常颠簸?” “有一点儿。” “那我们还继续飞行吗?”斯内登问,“飞船要怎样才能保持平衡?我的胃里怎么才能不再翻江倒海?” “谁让我们是顽强的太空探险者。”巴克斯特说道。 事实上,一旦进入大气层,震动和碰撞就会大大降低,巴克斯特正在计划他们的路线。拉茜斯控制着自动驾驶仪,然后坐在转椅中,转过身来。 “龙虾。”他说。 斯内登叹息着。“如果你再提到食物,拉茜斯,所产生的一切后果我都不会负责。” “好吧,伙计们,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霍伯说,“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着陆,带上燃料电池,再次起飞,”雷普利说,“对吧?” “嗯……” “怎么了?”她问。 “可能没那么简单,”霍伯说,“还存在很多变数。” “哦,那太好了。”卡西亚诺夫说,“比起这些怪物,你不会再找到更多的变数了吧?” “降落点。”霍伯说,“进入矿井,里面的空气质量已遭到破坏。燃料电池储存在地下,我们还要往下走几层。” “那么,告诉我,所有这些意味着什么?”雷普利说着,同时环顾众人。 斯内登扶着她的手。“嘿,我只是个科学官。” “这个星球的大气环境不是很好,”霍伯说,“矿井及其复杂的表面包含在周围的圆顶中。着陆点在外面,通过一个较短的隧道连接着。穹顶内部有几个表层建筑物——储藏物资区、食堂区、住宿区,然后有两个通向矿井的入口,但也出于安全考虑被封闭了。” “进入矿井,每个入口处有两个笼子状的电梯可以降至第九层。前三层废弃了,已经被开采完了。第四层就是燃料电池储存地,还储备有其他应急物资,食物、水、设备等,诸如此类。大部分应急物资都被储藏在地下以防发生灾难,进入矿井中的人都可以使用。第五层到第九层是现在的工作平层。” “然后他们在其中一层发现了异形?”雷普利问。 “这是一场公平的赌博。” “那么,我们进入矿井,下到第四层,取走燃料电池,然后就返回。” “是的,”霍伯说,“但我们不知道矿井里面是什么状态。” “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卡西亚诺夫说,“不管我们找到了什么,我们竭尽所能吧。” “而且我们的动作要尽可能迅速。”斯内登说道,“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没有必要的话,我不想在这下面多待一分钟。” 在那之后,是漫长的沉寂。拉茜斯再次把椅子转过来,继续关注飞行计算机。巴克斯特扫描导航显示。雷普利和其他人安静地坐在那儿,谁也没看其他人,尽量不去看异形留下的奇怪造型的物质。 雷普利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不去注意那些可怕的东西,闭上眼睛。 霍伯把她推醒了,吓了她一跳。她真睡着了吗?在这么强烈的运动、冲击和噪音中睡着了? “天哪,你睡的时间还不够长吗?”他问。任何人包括她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但他说这话的语调十分轻快,表示他全都理解。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犹豫不决的,几乎充满了悲伤。 “我们到了吗?” “现在只是在绕着复杂的地形飞行。” “灯亮了。”拉茜斯在驾驶舱那边说道。 “但是没有人住在那里啊。”巴克斯特回答道,“圆顶看上去完好无损,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破坏。” 雷普利等了一会儿,感觉到船体有细微的震动。他们的飞行似乎比她睡着时更为顺畅。她迅速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怎么了,雷普利?”霍伯问道。 “只是看看而已。”她往前走,斜靠在飞行椅背上。法国人懒洋洋地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她。 “过来看看我的驾驶舱?”他问道。 “你希望我过去看看啊。”她回答。 挡风玻璃上全是灰尘,模糊不清,但她仍可以看见下方的金属圆顶,飞船正围绕它盘旋。它的一侧几乎都埋在流沙里,表面还有几盏闪光信号灯。她看不见任何入口。 “希望渺茫。”她说。 “等着吧,直到能进去再说。”巴克斯特说。 “着陆点在哪里?” 拉茜斯将萨姆森号飞船调整到水平位置盘旋,朝圆顶上方的侧面飘移。他指出位置。雷普利只知道地上有三个庞大的东西,也被流沙埋进去一半了。 “靠近一点。”霍伯说。他走到雷普利身边,来到两个航空椅的后面。“我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一场公平的赌博,他们在寻找能够到达的路径。” “你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斯内登问道,她仍在自己的座位上系着安全带。 “因为萨姆森号飞船留下了太多东西。” 拉茜斯逐步下降,飞船越来越低,更接近着陆点了。他们离圆顶只有几百米远了,雷普利看到它们之间若隐若现的连接跑道。大片的沙子吹落在地,他们在萨姆森号飞船中感觉不到大风呼啸。这景象令人望而生畏,但却异常美丽,灰尘雕塑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曼妙形状。远离人工干扰,沙漠看起来像一片冰冻的海洋,多少年来肆意横流,不只是呈现片刻的精彩。 几英里外,雷暴在云层深处涌动,不时闪着寒光。 “该死的,这要如何着陆啊?”雷普利问道。 “着陆点通常是地面工作人员清理好的,”拉茜斯说,“通常都有大型吹砂机和沙子收集器。但是,别担心,没问题的。我感觉还不错。” “你继续说,”她说,“我仍在等待事实来说明一切。” “没有迹象表明有任何不利的状况在等待着我们。”霍伯说。 “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吗?”巴克斯特问道。 “没有可供参考的信息说明它们生存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或者说它们更喜欢什么样的环境。”雷普利说。她记得艾什曾谈到异形有非凡的适应飞船环境的能力。或许猛烈的风沙、咆哮的暴风雨正是它们所喜爱的风景。 “系紧安全带,女士们先生们。”拉茜斯说。他检查屏幕显示读数,敲击着面前的控制屏,然后跌坐在座位上。 雷普利和霍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雷普利在等待霍伯再次为她检查扣子,这时,她看见斯内登正在看她和霍伯,傻笑着。雷普利向后凝视。 科学官看向别处。 萨姆森号飞船摇晃着倒退,因祸得福。过了一会儿,飞船突然遭到重重的撞击,发动机开始循环下降。 “那里。”拉茜斯说,“我说过,我们很好。” 霍伯呼了口气。雷普利听到机舱那边传来卡西亚诺夫的咕哝声,可能在祈祷着什么。肩带开了,他们站起来,抻了抻腰,然后聚集到船体前方向窗外看去。 拉茜斯面对圆顶着陆。隧道被埋的部分线路显而易见,从他们脚下一直到圆顶。他们刚刚着陆,暴风雨似乎突然间变得更猛烈了,也许是越接近地面沙子越多的缘故。 “穿上宇航服,”霍伯说,“拿起武器。拉茜斯,你跟我一起走。我要打开舱门了。巴克斯特,你殿后。” “为什么我要在最后面?”通信工程师问道。 “因为你是一位绅士。”斯内登说。卡西亚诺夫咯咯地笑了,巴克斯特看起来很迷茫,雷普利对这些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感到十分迷惑。她只是肤浅地认为,他们已经在这儿亲密共处足够久了。 突然间,萨姆森号飞船内部让人感觉更加安全。由于内心的恐惧,雷普利下定了决心,但她不能摆脱那些可怕的记忆。不是这些新的恐惧,比如鲍威尔和韦尔福德被这些迅猛的怪物杀死。也不是以前的那些恐怖画面,诺史莫号飞船上发生的一切。她不能承受的是即将要增加的更加可怕的记忆。 如果她还活着,就还会增加新的记忆。 “让我们挨得更紧密一些吧。”她说。没有人回答她。 每个人都知道处境凶险,他们都见过那些东西。 “我们行动要迅速,但是要多加小心,”霍伯说道,“不用冲在前面。这里不需要英雄。” 他们固定好头盔,检查了彼此的宇航服及空气供应情况,测试了通信系统,拿起武器。在雷普利看来,他们如此脆弱,好像苍白的幼虫,准备好被异形刺穿、撕碎、吃掉。 他们中没有人知道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也许不确定本身是一件好事。也许如果他们能够确定在井下会找到什么东西,他们就说什么也不会进去了。 深呼吸,雷普利想到了阿曼达,她肯定以为妈妈已经死了。雷普利默默发誓,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拉茜斯打开了外层舱门,暴风雨立刻吹了进来。 第十章 皮 肤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霍伯问道。 “看起来像……兽皮,或者别的什么。”拉茜斯说。 “它们蜕皮了。”雷普利走到他们身旁,用电击枪瞄准前方。“它们长大了就会蜕皮。你也看到了,速度如此之快。” “有多少只异形?”霍伯走上前去,用靴子拨了拨淡黄色物质。但有什么东西让他退了回来。他甚至不想再碰它。 “足够多了。”斯内登说。她似乎很紧张,神经兮兮的,霍伯早就怀疑是否该让她负责另一支喷枪。 话又说回来,他们所有人都很害怕。 他们会平安无事地穿过狂风暴雨肆虐的停机坪进入隧道入口。强风、狂砂、呼啸的暴风雨几乎兴奋到了极点,异形在飞船中生存过,在这种恶劣的原始环境中绝不可能成长。隧道里的监控系统仍在运转,隧道中间的位置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一些储物点和容器形成的临时路障都被踢到了 一边,被践踏、损毁。子弹在金属墙和天花板上留下交错的弹痕,地板上斑驳的污点好似沸腾一样,凸起很多泡泡,很显然是强酸腐蚀的结果。但他们没看到受伤或死掉的异形。 他们来到隧道的尽头,面对通向矿井表面穹顶的沉重、封闭的大门,没有人急于打开。他们对之前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看到里面吗?”雷普利问。 “巴克斯特,你有什么办法吗?”霍伯问巴克斯特。 “我或许可以连接上矿井里的安全摄像头。”通信官说。他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等离子体喷枪,从宇航服的大口袋里拿出平板电脑。 暴风雨在隧道上方肆虐,风沙侵袭金属所造成的腐蚀似乎有十亿年之久。风在隧道里咆哮着,把金属外壳也吹弯了。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想要进来。当初建造隧道和金属穹顶就是为了给矿井提供保护,抵抗各类不利因素。三十年来,他们为了挖掘矿井投入巨资,而矿井的维护一直以来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不过,特莫耐特矿石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它可以用于工业,是极其稀有的宝石原材料,可以保证投资回报率。至少对那些金钱至上的人来说,它充满了诱惑。 像往常一样,这些勇敢挖掘宝石并面对各种危险的矿工们得到的却最少。 “你能识别出哪个系统可以操作吗?”雷普利的声音中显示出很不耐烦的情绪。 “让我碰碰运气吧!”巴克斯特打断她说。他跪在地上,把平板电脑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保持平衡。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顺利,霍伯想。但是他们走完的路程还远远不够。这些门的另一边可能存在任何情况。矿井上面的化合物上可能趴着这些怪物。他想象着地表建筑物和穹顶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巢穴,里面聚集了成千上万只异形,墙顶悬挂着大量的黏液状织网物质,就像他们在萨姆森号飞船里见到的那样。 他哆嗦了一下,身体不由得因为这个想法往后一跌,他无法阻止自己那样想。 “明白了。”巴克斯特说。霍伯等着这个男人爆发出恐怖的喊叫,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么了,霍伯?” 他走到巴克斯特身边,低头看屏幕。顶部是缩略图,主屏拍摄到穹顶内部,看角度似乎是从高处的一个方向拍摄的。灯依然亮着,一切都静止不动。 “这是缩略图吗?”霍伯问道。 “是的,其他摄像机拍摄的。”巴克斯特触摸屏幕,图像开始滚动。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和高度观察到穹顶的内部结构。霍伯对其中的十几个建筑十分熟悉,车辆散落在周围。 在穹顶内的这个小空间里,这个星球的地形被改造了,被夷为平地。这地方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看不出有什么损坏。”拉茜斯说道。 “不能光看表象。”卡西亚诺夫说。恐惧令她的声音高于正常的音调,听起来好像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它们在哪儿?其他矿工呢,留下的那些矿工?” “死在下面的矿井里了。”斯内登说,“到矿井下面去可能就会发现那些怪物。它们像黄蜂或白蚁一样采集食物。” “哦,谢谢你的提醒。”卡西亚诺夫说。 “这些都只是可能。”雷普利说。霍伯点点头。 “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巴克斯特, 待在队伍中间,关注屏幕上的一切。滚动图片,提防任何其他东西发出的动静。你要是看到什么就大喊。”他走到控制门那里,检查了一下控制面板。“这里都正常。准备好了吗?” 巴克斯特站回来,其他人围绕着几扇巨大的门大致站成半圆形,手里拿着武器。不是武器,霍伯想,它们是工具,采矿工具。我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从这里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大家都在看他,他必须表现得十分冷静坚定。他略略点了一下头,触动了开关。 一阵刺耳的嘶嘶声,门开了。微风簌簌地吹过以平衡压力,不一会儿,一团尘埃就充满隧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有人惊慌地喊叫起来,有人迅速前进,穿过大门。然后,霍伯听到了雷普利的声音。 “我很好,”她说,“能看清。快走吧。” 他接着穿过这几扇门,喷枪蓄势待发。其他人陆续跟上,卡西亚诺夫关上了身后的门。它们太吵了。 “斯内登,情况如何?”霍伯问。 “这里空气不错。”她看了一下腰带上挂着的设备,屏幕上显示出一系列图表和数据。她摘下头盔,将其悬在后背上,其他人也都如此。 “巴克斯特,有什么异常吗?”霍伯问。 “如果我看到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他大声说道。 “那就好,我就是提醒你不要疏忽。”他在一排钢制的集装箱储物柜旁示意大家停下来,储物柜沿着穹顶内的墙一字排开,就在门旁边。“好了,我们现在脱掉宇航服吧,把它们锁在其中一个设备柜里保存好。等我们回来时再取。” 大家迅速脱下宇航服,霍伯把它们堆在其中一个储物柜中。 “这是矿井入口吗?”雷普利问,霍伯点点头。实际上,矿井有两个入口,里面都装有常见的铁笼状矩形电梯箱。他们将乘坐距离近的那部电梯下去。 霍伯带头,他笨拙地拿着喷枪。拿喷枪当武器感觉有点儿可笑,虽然他了解他们的敌人。他这辈子还没开过枪。小时候,他生活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偏远地区,他的叔叔理查德经常带他去打猎。 叔叔一直试图强塞给霍伯一支枪,那是老式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四十五号的复制品,甚至还有一支非法的脉冲枪,是从邻居家借的。他的邻居是殖民地海军陆战队第六十九团的,正在休假中,是荷马笔下的那种英雄人物。 但霍伯一直比较抗拒。这些黑黑的、笨重的物体总让他感到害怕。而孩童时期的他的那点枪支知识则令他更加恐惧。我不想杀死任何人,他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他叔叔的那张老脸,他正把树木、岩石炸开,或者把自制的靶子挂在树林中。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霍伯从未真正信任他。他做的事都跟杀戮差不多。 几年后,叔叔被杀了,就在霍伯进行第一次太空之旅之前,他在树林里打猎时背部中枪。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人都是这么死的。 但是现在,有史以来第一次,霍伯希望他能把枪握在手里。他在心里揣摩着他将怎样运用这支枪,积极地打消自己对这种沉重的黑色金属的排斥感。 一支酸水喷枪。我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这里一直是个陌生的地方,穹顶下面。霍伯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但这里总是令他紧张不安。这里原本是这个星球的自然景观,但穹顶将其罩在了里面,气候完全由人工控制。所以他们摆脱了沙尘的风险,风也不再可怕了。他们呼吸着留存的空气,lv178星球的太阳也不是很热。这里形成了一片虚拟的天空,起支撑作用的梁柱上面用灰色带子绑住,悬挂着许多聚光灯。 就好像他们也属于被困的行星的一部分,试图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家。 他们走进一座封闭的建筑,这是第一个矿头,霍伯示意大家分散开,站成一条线。门似乎被什么支撑着,或者被什么卡住了,是开着的。如果其中一种紧急情况发生了,最好是面对一批潜在目标。他们全副武装。 他们停了下来,谁也不想第一个通过。 “霍伯,”雷普利低声说,“我有一个主意。”她把肩膀上用皮带绑着的电击枪拿下来,迅速飞奔到那栋建筑,站在虚掩着的门旁边。她解开皮带,把电击枪从环儿上松开。 霍伯知道雷普利要做什么。他心跳加快,神经紧绷。他蹲低身子,把枪口瞄准门稍微偏左的地方。如果有什么状况发生,他不想把枪里的酸喷到雷普利身上。 雷普利在带子的一端打了一个结,然后贴着墙边往前送,将其举到门顶部的短粗小手柄上。她回头看看其他人,向他们点头确认了一下。然后她举起了另一只手,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她把手放了下来。 门沉闷地开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皮带从把手那里滑落下来,什么也没有出现。 在霍伯说话之前,雷普利举起肩上的电击枪,贴着边缘从大门走进去。 “巴克斯特,快看看里面什么情况!”霍伯边说话边跑上前去。 “里面没有摄像头!”巴克斯特回答道。 里面不像霍伯想象的那么黑。有一道暗光从并不透明的天花板那边传来,这是从外面射进来的人造光,电梯内部的照明灯仍然好用。光线很好。 但他们发现的情景却不太好。电梯里有一个死去的矿工,霍伯分辨不出他的性别。他死了差不多有七十天了,人类带到矿井中的细菌已经开始工作了,腐蚀着尸体,潮湿、温暖的大气环境为微生物提供了繁殖的理想条件。因此,这具尸体部分肿胀、部分凹陷。 气味已经很淡了,只有一丁点腐败的味道,但这点味道足以让霍伯保持警惕。要是大家没有脱掉宇航服、摘掉头盔就好了。不幸的受害者还张着嘴,保持大笑的状态,或者他当时在尖叫。 “看不出是什么杀死了他们。”卡西亚诺夫说。 “我认为可以排除突发心脏病。”拉茜斯打趣道。 霍伯走到电梯控制装置那里检查。它们看起来没什么问 题,屏幕上没有警报显示,也没有迹象表明电源出现故障。 另一个建筑面上的小小原子能发电机仍在运转,状态良好。 “它还在正常工作吗?”雷普利问道。 “你不是真希望我们下去探个究竟吧?”斯内登问。 “你想爬楼梯吗?”霍伯问。矿井有两条明显的紧急逃生路线,洞里面有一些粗糙的楼梯紧挨着电梯井。矿井大约有五千英尺深,要往下爬七千级台阶,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我们至少应该把尸体搬出来吧?”雷普利问。她和卡西亚诺夫走上前去,开始移动尸体。霍伯不得不去帮忙。尸体已经散架了,不再是一个整体了。 他们走进了电梯笼,尽量避免靠近尸体曾经所在的角落。霍伯感到很不安,因为他无法分辨这尸体是谁。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受害者,这是可以确定的,但更多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发生的一切再一次让霍伯陷入困局,他认为自己很善于应对情感的巨变,他扔下孩子们,义无反顾地来到深邃的外太空。某种程度上,他不得不妥协,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自从灾难发生,他时常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他常常梦到自己被活活吃掉,这些阴影一直困扰着他。他梦中的怪物现在已经变得如此真实了。他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大声喊出来,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什么,或许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在做这样的噩梦。 “霍伯,你怎么了?”雷普利平静地说。她站在他身边,跟他一样盯着电梯的控制面板。 “我很好。” “你确定吗?” “那些是什么东西,雷普利?” 她耸耸肩。“你也知道的。” 他转过身来面向大家。他们没有因为他瞬间的走神而报以指责的眼神,也没有取笑他。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们下到第四平层吧。”他说,“带上动力电池,然后我们尽快离开。” 有几个人点了点头。大家都表情严峻。霍伯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临时武器,知道这些并不是士兵用的真正的武器。感觉他们可能会互相射击。 “别紧张。”他柔和地说,对自己,也对其他人。然后他转向控制面板,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电梯。一切似乎都很好。“准备下降。”他按下第四层的按钮。电梯笼颤抖了一下,开始下降。 霍伯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准备好应对门再次打开时他们将会遇到的一切,然而他的胃却不争气地翻江倒海。他感到头昏眼花。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们正在往下掉!” 电梯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法国北部老式的石头农舍是他们一家人的度假基地,这是她唯一的记忆。现在她独自一人,但并不孤独。她永远不会孤独,因为她与女儿是如此接近。 沉默被微风打破了,花园深处的林地中,树叶在沙沙作响。树木正茁壮成长,彼此挨得越来越近。太阳炽热地燃烧着,把天空烧得仿佛是打火机蓝色的阴影。 天气很热,但并没让人感到不舒服。微风从雷普利的皮肤表面带走了水分,拂过雷普利小心涂抹了防晒霜的皮肤。鸟儿唱着它们神秘的歌曲。 天空中,秃鹰家族正懒洋洋地盘旋着,盯着陆地上的猎物。 阿曼达跑到她刚刚发现的新领地,农作物的断株刮伤了她的腿。罂粟花给山野里点缀了点点红色,她的微笑融化了太阳的炙热和骄傲。她咯咯地笑着,高举着一份送给母亲的礼物。阿曼达是这样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她经常从小树林中走出来,胳膊上和肩膀上到处爬满了蜗牛,手里抓着好多小青蛙,或是胸前趴着一只受伤的小鸟。 每当她的女儿爬过花园和牧场之间的低矮木栅栏,开始穿过草坪的时候,雷普利总在好奇女儿这次带回家什么宝贝了。 妈妈,我发现了一只章鱼,小女孩尖叫着说。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来到雷普利脚下的草坪上。 她颤抖地晃动着身子,因为这个长腿的家伙紧紧地蜷曲着触手,缠绕着她的喉咙。雷普利试图用手指从下面掰开它这些长腿,把这该死的家伙从她的小天使身上撬下来,不能让它扯掉阿曼达的头发。我会把它剪开,她想,但她担心酸液会渗入地面,并不停地腐蚀下去。 随后,树林里传出一系列高频率的尖叫声。阴影降临了。太阳离开了,树林里鸦雀无声,秃鹰也不见了。 花园突然陷入黄昏之中,树林中出现的那些阴影时常困扰着她。它们在寻找它们的孩子。 她是我的!雷普利呼喊着,跪下来用自己的身体保护阿曼达。不管她身体里面有什么,她都是我的! 阴影步步逼近,一切都不再美丽。 “雷普利!”霍伯轻推她,“赶快抓住些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头。眼前的景象是瞬间发生的,然后就消失了,只留下令人难忘的记忆。 电梯在下降,与控制框架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电梯笼的墙壁上擦出火花,电梯猛烈地摇摆,把她晃得迷迷糊糊的,周围的人、事、物一片模糊。 她听见武器砰砰地都掉在了地上,她也把手里的武器扔在了地上,向后退,身体靠在墙面上。但她没什么可抓的东西,即使有,抓住了也没什么区别。 她的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剧烈地翻腾着。她咽下想要呕吐的冲动。 其他人都吐了。 霍伯紧紧抓住门旁边墙上的一个长手柄,一只手环绕着抓住,另一只手在研究控制器。 “搞什么鬼?”巴克斯特喊道。 “我懂了!”霍伯打断他。但是雷普利很清楚他还没弄明白。她侧身移动到他身边,随时担心他和其他人可能会从地板上升起来,飘浮在空中。 我们不能下降这么快,她想,我们现在快要到最底端了!距离地面五千英尺了,霍伯说。雷普利计算着数据,试图算出他们自由下落的时间,但是—— “有缓冲,”霍伯说,“每层都有。我们早就过了前四层了,我们几乎没感觉到。已经接近第五层……” 砰的一声! 巨大的振波经过电梯,雷普利的胸部受到重击。 “我们没有变慢!”她大声喊道。 “我们会的!”他回答,“阻尼器安装在最下面的两个平层,以防——” “以防这种情况发生吗?” 他看着她。她站在他旁边,可以看到控制面板上闪烁着一组数字。他们的深度接近两千五百英尺了,数字变换得太快了,看起来很费事。 “这是一种测试方式。”他说。 雷普利感觉头脑中洪水般地涌出强烈的情感。他们如此无助,她讨厌这种感觉。在太空中,有太多变数,会遇到不同层面的数不尽的危险,但通常他们都会利用机器、电力等途径来应对。 即便是那件事,他们在诺史莫号飞船上遭到围捕,准备好进攻、狩猎,并试图把异形推向空气锁。还有达拉斯死后,艾什透露了它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在为彼此的最大利益而共同努力。 可是现在在这里,她只能站着等死。 他们很快就闪过了地下六层和七层,每次安全缓冲的影响似乎都更小。他们放慢下降的速度了吗?雷普利不确定。 火花在电梯笼周围飞溅,金属似乎在哀号。她认为,以他们现在的下降速度,等他们掉落到第九层的时候,他们一定毫无察觉。 她在预想着最后那一刻,电梯停住的一瞬间,笼子会撞瘪,他们都会狠狠地撞在实心地面上,身体和金属笼子都会搅碎在一起……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任何感觉。 短暂醒来的噩梦似乎更糟。 “我们慢下来了!”霍伯说。他们砰的一声划过第八层的缓冲区,然后开始出现沉重刺耳的声音。 雷普利和其他人都因惯性猛烈地摔在电梯地板上。开始出现一阵铿锵有力的韵律,四周传来响亮的爆炸声,笼子四周的铁质结构跟着共振起来。螺栓、螺丝和金属的碎片散落在她周围,雷普利觉得他们随时可能会被炸成碎片。 噪音变得几乎难以忍受,脉冲进入她的耳朵和躯干,震动威胁着她,晃得她的骨头都要裂开了。她平躺在地板上,努力把头转向霍伯。霍伯靠着坐在远处的角落里,头偏向一边,这样他仍然可以查看控制面板。 他向对面瞥了一眼,与她的目光相会。 “阻尼器开始工作了。”他喊道。 他们在底部停住了。雷普利被冲击力推到电梯板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什么重物压在了她的腿上。惊叫突然停止了,但她听到有人发出呻吟。 电梯的举升机构开始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雾。 灯灭了一阵,又亮了起来,但灯泡发出嗡嗡的声音,灯光也渐渐暗淡。突然的沉默比爆发的噪声更令人恐惧。 雷普利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从地面爬起来,艰难地呼吸着,等待肋骨骨折的剧烈疼痛或者断肢的疼痛呼号。但是,除了大量的瘀伤,鼻子流血,以及他们竟然幸存下来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她看起来似乎很好。 “我们仍在下降吗?”斯内登问道,“我的内脏告诉我,我们仍在下降。” “一定能很好地着陆。”拉茜斯对霍伯点点头,“还把自己当领航员呢。”霍伯对他回以微笑。 “我认为……”巴克斯特说。他站在那里,突然号啕大哭,向侧面滑过去,电梯又开始下降了。卡西亚诺夫抓住了他。“脚踝,”他说,“我的脚踝!”医生开始给他检查。 “还有人受伤吗?”霍伯问道。 “只有我的自尊心受挫了。”拉茜斯说。他的衣服上残留着呕吐物,他用戴手套的手刷着呕吐物。 “银河系中最好的领航员,才怪。”雷普利说。她很乐意看到这位法国人的笑容。 “我们安全了吗?”斯内登问,“我们不能只悬在这里等待,然后接下来还这么一直降下去,不是吗?” “并没有,我们还在下降。”霍伯说,“看。”他朝电梯笼的门那里点点头,然后从他的工具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微型手电筒,射出令人惊讶的明亮光束。他越过已经畸形的铁笼子弯曲的手柄,瞄准更加坚实光滑的金属门。 “这是到第九层了吗?”雷普利问。 霍伯点点头。 “这电梯真该死,”巴克斯特说,“这真他妈是一部好电梯。”卡西亚诺夫捏了捏他的脚和小腿,他往后缩了一下,她抬头看到他正在呻吟。 “脚踝断了。”她说。 “真该死。”巴克斯特说道。 “你能用夹板帮他固定一下吗?”霍伯问,“这样他就能走路了。” “我还能走路!”巴克斯特有些绝望地说。 “我们会帮你的。”雷普利说。她盯着霍伯,用眼神警告他。“我们有足够的人手,不要惊慌。” “谁惊慌了?”巴克斯特看起来很绝望,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我们不会丢下你的。”雷普利说。他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 “其他人都还好吗?”霍伯问。斯内登点点头,拉茜斯举起一只手挥舞示意了一下。“雷普利,你怎么样?” “我很好,霍伯。”她尽量让声音不要显得那么焦躁。 他们还在下降,身体受到各种擦伤,但他们没有力气四处走动。“那么,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霍伯说着,再一次看向巴克斯特。“一是,我们要开始爬行。” “有多少级台阶?”卡西亚诺夫问。 “我们已经在第九层底部停下来了。有七千级台阶。” “该死,七千级台阶?”斯内登吵嚷了起来。巴克斯特依然沉默着,低头盯着自己受伤的脚踝旁边的地板。他身体的所有重量都由另一只脚承受着。 “二是,”霍伯继续说,“我们要横穿到另一部电梯那里。” 又是沉默。大家互相看了看,等待有人继续发表看法。 “不管他们在下面发现了什么,现在都要在这里处理新的伤痕了,”巴克斯特说,“在第九层。” “没有选择了,”卡西亚诺夫说,“另一部电梯有多远?” “按照直线距离来说,大约五百米的距离,”霍伯说,“但是没有一条隧道是直的。”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下面都发生过什么,不是吗?” 雷普利说。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看向霍伯,他耸了耸肩。 “他们所有人说的都是他们发现了可怕的东西。我们早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不,我们根本不知道!”卡西亚诺夫说,“可能有数百只!” “我不这么认为。”大家看向斯内登,她向下看了一眼喷枪,再次把它握在手里。“它们从人的身体中孵化出来,对吗?我们走着瞧。所以我认为——” “十八只,”雷普利说,“或者更少。” “一共十八只吗?”卡西亚诺夫问道,“哦,很好,这样就很简单了!” “我们最好做好准备。”雷普利说,“除此之外,另一个选择是什么?真的有另一种选择吗?” “没有,”霍伯说,“我们去另一部电梯吧,上到第四平层,然后就回到地面。” “但是——”卡西亚诺夫开始想要说些什么,霍伯打断了她。 “不管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我们都尽量处理,”他说,“我们积极一些。要保持冷静,保持平静,保持警惕。” “希望灯光都运行良好。”拉茜斯说。 他们拿起了武器,卡西亚诺夫利用现有的医疗条件尽量固定好巴克斯特的脚踝,雷普利仔细思考拉茜斯的话。在这下面,黑暗之中,引导他们前行的是手电筒发出的弱弱的光线,他们的上方是十亿吨的星球。 不,不能再承受这种无谓的担忧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阿曼达穿着碎花裙子在芳香的绿草地上挣扎,一只怪物附着在她脸上。 “我会再见到你的。”她低声说。霍伯听到了,瞥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也许他们都在寻找某种方式去祷告。 第十一章 矿 井 当她从电梯的残骸中走出来的时候,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极其幸运地活下来,或是极其不幸地发生他们在第一现场看到的那种情况。雷普利震惊地意识到这是除地球以外她唯一踏足的星球。诺史莫号飞船的旅程是她的第一次太空旅行,在她得到太空飞行执照后,她很快就被安排了这次旅行。但即使飞船降落到lv426星球上,实际上她也从未离开过飞船。 她一直以为这一时刻到来的时候就是应该反省的时候了,充满怀疑,又充满喜悦。她自己以及她生存的一小块儿地方被深深地搁浅在宇宙中。有时候,在旅行了这么久之后,她很担心她根本没什么故事可与人分享。但现在她只感到恐怖。她脚下的岩石像是真正的岩石,她呼吸的空气中充满灰尘的味道,周围的氛围令人很不愉快。没有顿悟。那群野兽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所有快乐的机会,所有天真的幻想。很快,恐惧就被愤怒所取代。 电梯外面是一块空旷的场地,由密集的金属网格圈起来支撑着。在一边有一排储物柜,大部分柜门都敞开着。靠墙边还有一些储物盒子,上面标记着一些她不明白的符号。大部分盒子都是空的,盖子耷拉在一边。也许这些是等着装载特莫耐特矿石的盒子。雷普利发现这些盒子的时候感到很难过,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被使用了。 照明设备是裸线连着几个赤裸的灯泡,所有灯泡都还好用。在粗糙的岩石天花板上,电缆被剪得整整齐齐的。 起初,雷普利环顾四周,屏住了呼吸,因为她觉得这里的墙排列得很奇怪,有组织,由化合物挤压合成,就跟他们在飞船上发现的一样。但是当她走得更近一些时,她发现原来是岩石熔化后又重新凝固了,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以防止松散的材质垮塌下来。墙壁和天花板内部仍然有支柱和桥墩类的支撑结构,但是大部分力量集中在蚀变岩石上。她猜想他们曾经用更大的等离子体喷枪追踪过,温度一定高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大家都还好吗?”霍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站在一组塑料门帘附近,门帘的那一边通向隧道。 没有人说话。霍伯确认大家不说话就表示都还好。是的,他们都很好。霍伯把门帘掀到一边。 雷普利很快跟了上来。他们所有人当中,霍伯最让人有安全感。他也是最强壮的。她甚至不确信为什么自己这么相信心中所想。但是她跟着感觉走,决定与工程师保持近距离。如果他们最终必须战斗,她想跟他并肩作战。 电梯外的走廊更窄了,但是拥有更多功能。天花板上一直有灯管指引。墙的表面光滑又奇怪,几乎是有组织的流动图画,好像是有人用大型等离子体喷枪喷出来的。每一面墙的底部都有浅浅的沟渠切入地板,水特别暗,闪烁着黑色的光。这是一摊死水,漆黑得像油墨。雷普利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霍伯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巴克斯特的一只胳膊搭在卡西亚诺夫的肩膀上。他哼了一声,喘息着,但这样也不能避免疼痛,雷普利希望他没制造出太大的噪音。他每一次发出声音都会被放大,回声沿着岩石隧道回响,比他们小心翼翼地发出的脚步声要大得多。 它们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她想,不管怎样,它们都可能会知道。如果可能有不妙的情况发生,就一定会发生,再小心也无法阻止。 他们到达一个节点。霍伯只停了一小会儿,然后选择了左边的岔路。他小心而快速地走过去,一只手握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喷枪。外界的灯光帮忙照清楚前路的轮廓及地上的危险物。 这条隧道的不远处就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异形迹象的地点。 “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巴克斯特问道。他听起来很疲惫,濒临崩溃的边缘。也许他觉得某一时刻大伙儿会迫不得已留下他一个人。 “可能是矿井中的什么东西吧?”拉茜斯暗示说,“是水中的矿产资源吗?” 雷普利早就知道并非如此。 不妙的现象逐渐出现了。墙上出现污迹,地板上散落着各种材料。距离他们十米以内异形留下的物质在隧道表面排成厚厚的一列,在天花板下捆在一起,好像一道天然拱门,地板上也铺满了复杂的螺旋图案。 温柔的薄雾飘浮在空气中,又或许是蒸汽。雷普利摘掉一只手套,在身前挥挥手,感受一下湿度,但发现很难分辨是冷是热。这也许是另一个矛盾。这些奇怪的结构让人印象深刻,有一些模糊的美丽,像蜘蛛网一样。但制造这种东西的主人却恰恰相反。 “不,”斯内登说,“是它们。我们在萨姆森号飞船上见过这种东西。” “是的,但是……”拉茜斯说。 “那儿的规模要小得多,”雷普利说,“不像这里这样。”她呼吸急促而轻柔,因为她能闻到它们就在这里,隐约有柑橘散发的恶臭味黏在她的喉咙后壁,并在她的舌头上跳动。 “我不喜欢这个。”巴克斯特小声说。 “我也不喜欢,”拉茜斯说,“我想在妈妈身边。我要回家。” 隧道的前方变窄了,有一些物质从墙面上凸出来,有一些从地板上凸起,还有一些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到处都是钟乳石和石笋,其中一些很纤细,另一些则厚重而结实。异形制造的组织深处的提示灯还亮着,但只是到处闪烁。天花板上的灯仍在工作,但大多数被遮盖住了。 霍伯稍微走进去一些,用手电筒照向里面。 雷普利想要抓住他,把他拉回来。但她也情不自禁地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光照得不是很远。空气中的水分全面折射了手电筒的光束,明暗光线交错着,随着微风波动。不管风是否是他们引起的,他们的呼吸,还是其他什么引起的,雷普利都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我是不会进去的。”斯内登说。 “是的,”卡西亚诺夫说,“我陪你。”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能走过去,”霍伯说,“即使我们能走过去,这东西也会让我们的速度慢下来。” “它像一个巢穴,”雷普利说,“一个巨大的蜂巢。” “还有另一条通向电梯井的路吗?”巴克斯特问。 “这是最直接的路线,”霍伯说,“相当于这个平层的脊柱。但是所有矿井截面在不同点都有紧急出口。我们回去,走另一个岔路口,然后一找到出口就马上返回电梯。” 关于大家的思虑,雷普利并没有说出她知道的一切。 如果所有隧道都是这种情况怎么办?她与巴克斯特的眼神相遇,彼此之间闪过了真相——他没法爬这么多台阶。也许没有人能够做到。 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他们转向走廊的另一个岔口,看到脚下有一串大脚印刻在地板上。这里的水流更加自由地沿着排水沟流动,叮叮当当地从各个拐点流向更深处。墙随着水流延伸。起初,这些水声好似欢迎语一般,但很快就令人感到不安了。流水声音的背后,任何东西都可能悄然接近他们。 “我想这应该是最近工作过的矿井,”霍伯说,“他们在这个特殊的岩脉层已经待了二百天了,或者更长时间。” “所以就是在这里发现异形的,”斯内登说,“在这个方向的某个地方。” “也许吧,”霍伯说,“我们不了解细节。但我们没有多少选择。”他继续前行,其他人紧随其后。 还有几个边廊,要更小一些,天花板也很低,霍伯经过这几个边廊的时候,雷普利猜想这是他们的矿山巷道。关于矿井的运作,她没有任何概念,但是她听说这里可以找到的特莫耐特矿石与大部分矿山相比数量很小。这里不是工业化规模的采矿,更像是在勘探隐藏的无价之宝。他们要挖掘一百万吨岩石才能提炼半吨特莫耐特。 她希望霍伯看到紧急出口的时候能够马上分辨出来。 在她身后,有人打了个喷嚏,声音很轻,接下来又“哦”了一下。阿曼达曾经也那样打喷嚏,声音很温柔,紧跟着一个惊讶的表情。 阿曼达十一岁了。雷普利知道,因为女儿的牛仔裙衬衫上别着一个超大的徽章,是紫色和粉色的,上面有小心和花朵。我给她买的,她想。她还记得访问网站,订购卡片和徽章,她知道阿曼达想在过生日的时候得到这些礼物。她仍记得当她确认“下订单”时那满足的小小微笑,她知道女儿想要的东西都在路上了。但这是一种错觉,意识告诉她,这些从未发生过。 家人和朋友都在那里。艾利克斯,雷普利的前夫在阿曼达三岁时就离开了她们,从没回来过。没有电话,音讯全无,仿佛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雷普利只知道他和朋友们的友谊也相继破裂。莫名其妙的,艾利克斯好像也在那儿,站在摆满食物和生日蛋糕的桌子对面冲雷普利微笑。那微笑似乎在说:“我们从未这样过,这难道不遗憾吗?” 雷普利还莫名其妙地回以微笑。 还有其他面孔,其他名字,但他们笼罩在记忆里,都是模糊不清的幻影。周围充斥着欢声笑语,阿曼达对妈妈微笑,如此真诚、深沉的微笑,充满爱意和崇拜,让雷普利感到活在这个世上如此美好。 正在过生日的小女孩的胸膛突然爆炸了。“我十一岁了”的徽章从她的衬衫上被崩开,飞到空中,划过桌子,撞在一杯橙汁上,把橙汁打翻了。牛仔衬衫由亮变暗。血液飞溅,把一切都染红了。血溅到雷普利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把血擦掉,盯着颤抖的女儿。她不再漂亮,不再纯朴。那东西从她的胸腔里爬了出来。 怪物难以置信的大。比它穿出的无辜的身体还要大,比站在桌子旁边的身体僵硬的人们还要大。人们呆坐在那里,等着怪兽过来,已经难逃一死。 雷普利尖叫起来。 这是瞬间发生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只留下阵阵恐惧。 慢慢地,这恐惧感也渐渐退去了。 打喷嚏的人还发出一阵呼吸声,霍伯向后看去,越过雷普利,告诉大家要保持安静,尽管这话听起来不够体贴。雷普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来,皱了皱眉,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但是她给了他一个微笑作为回应,他继续前行。 十分钟,或许更久。他们向前追踪,霍伯带头拿着喷枪,这枪或许可以对付异形,也有可能根本没有作用,其他人紧紧地跟在后面。这些隧道里面的情况不太好,雷普利猜想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第九层级的矿井隧道,它本身不是主干道。如果有异形从主干道回去的痕迹,难道不是一个到处探索的好机会吗? 甚至,它们就在上面? 他们越走越深,有更多开采的痕迹出现。有几个地方的隧道被扩大了,低矮的天花板用几个金属支柱支撑着,已经被熔化并凝固得很坚固了。墙壁上显示出机械化挖掘的痕迹,隧道里散乱地放着沉重的轮式有轨电车,肯定是用来处理挖出物的。他们路过一个球形的机器,那机器有几个突出的手臂,尖端有刀片和勺状收集器。 雷普利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在下面使用更多的人造人,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没问过这个问题。也许其中一些死在运输船上的就是人造人。 这些幸存者也只有斯内登向雷普利表现出她是真正的人,只是因为她受到了挑战。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与艾什的经历,不管怎么说,曾经艾什的人工智能系统进入了航天飞船的电脑,让她消除了对这些人的偏见。他们都在为生存而战斗。即便是斯内登,虽然他明显受到这种致命生物的吸引,但他也只是想尽快离开。 是不是我的想法太偏执,想多了?雷普利想。但与此同时,她现在不确定偏执是一件坏事。 霍伯移动到前面大约十米远,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他说。 “这里?”雷普利问。 “紧急隧道吗?”拉茜斯从她身后问道。 她扫视了一下隧道的前方,霍伯的周围及远处,但是尽管光亮充足,还是有阴影。也许其中一只异形就躲在隧道入口处,门道,或者开门的瞬间。但她觉得应该不会吧。所有她能看到的是…… 一些奇怪的东西。 “不,”霍伯喘着气,“这里。这就是他们发现的。就是它改变了这里。”他充分而直率地发表了意见。惊奇和害怕几乎令他们眩晕。在这个痛苦而充满力量的瞬间,雷普利想做的只有转身奔跑。 他们按照来时的路返回,她尽可能走得更快。回到楼梯那儿,然后往上爬,到马里昂号飞船上,在那里她可以把自己藏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里面,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港湾,和乔西待在一起,还有那些属于她的美好时刻的回忆。 但是她的记忆似乎在一直捉弄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拥有过那些美好的时光。 她向前走,直到站在霍伯身边,其他人也都跟着。 “从那里通过,”他说,“看。你们感觉不到它吗?空间……的潜力。” 雷普利可以。她能看见他所指的地方,就在前面一条开阔的隧道里,左边墙体的底部有一条狭窄的裂缝。虽然从裂缝中只透出些模糊的光亮,但那种前方定有广阔空间的感觉着实令人眩晕。 “这是什么?”斯内登问道。 “这就是他们发现的,”霍伯说,“一个巢穴。也许那些东西都在睡觉呢。” “也许它们仍在下面。”卡西亚诺夫说,“我们该走了,我们应该——” “如果它们确实在那儿,它们现在肯定已经听到我们的声音了。”拉茜斯说。 “那它们在哪儿?”巴克斯特问。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答案。 霍伯朝墙体走过去,不管那边有什么。 “霍伯!”雷普利说,“别犯傻!”但他已经到那儿了,跪下来从裂缝往里面看。她能看见电缆,这证明矿工也曾到过那边。霍伯侧身从裂缝滑了过去,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喷枪。 “哦,我的天哪!”他说,“这简直太大了!” 然后他整个人都消失了。没有迹象表明他是掉下去了还是被拽过去了,但雷普利还是谨慎地走近洞口,蹲低身子并用电击枪向前方瞄准。 她看到那边有移动的光,然后霍伯的脸出现了。 “快过来,”他说,“你们必须看看这个。” “不,我们不去!”卡西亚诺夫说,“我们没必要去看任何东西!” 但霍伯脸上的表情说服了雷普利。她刚才的担心马上消失了,她已经习惯了如此迅速地转变情绪。现在有一些关于他的事,一些突然发现的、之前一直被隐匿的好奇的感觉,几乎令他变成另一个人。也许他一直想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她稳定情绪,小心地从下面穿过裂缝,感觉一下脚踩的位置,跟着霍伯的引导往下去。她往下走了最后几步,轻轻地着陆了,然后往前移动了一下,招呼其他人也跟过来。 呼吸仿佛要把她穿透了。她的大脑努力想要跟上她的感官感受到的一切——这规模,这范围,这绝不可能存在的尺码,事实上,它确实太大了。 巨大的洞穴向外延伸,并且向下延伸到矿井最深处。矿工们极尽所能装置了最好的照明设备,串接光电缆沿着墙壁排好,高处用桅杆支撑横穿过空地。天花板如此之高,难以触及,看不到尽头,像黑暗的、空荡荡的天空。 雷普利发现很难判断这个空间到底有多大,没有参照点。洞穴内的事情是未知的,所以神秘。这里可能有她的航天飞船马里昂号那样的规模。她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个洞穴可能有二百米宽,又或许更大,大得多。她认为这东西有某种雕刻的特征,很久很久以前,由基础岩石粗略雕琢而成。 她有一种印象,这东西一定曾经非常锋利,有清晰的轮廓,每个特征都十分清晰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结构退化了。时间侵蚀了它,就好像她以挑剔的眼神看待某物的边缘在经过上千年后被打磨得平滑而又缓和。 她听到其他人从她身后跳了下来,感觉到他们聚集在她和霍伯的周围。他们都气喘吁吁的。 “哦,不会吧。”卡西亚诺夫说道。雷普利很惊讶地听到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观。当然,他们应该充满好奇。这多么令人震惊啊。如果内心没有满怀敬畏,她甚至不敢直视这一切。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拉茜斯说话了,他的话语改变了一切。 “这是一艘飞船。”他说。 “什么?”雷普利呼吸急促。她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被埋在距离地表大约一英里的地下,这肯定不是一栋建筑或者寺庙之类的,这样的话,它的用途也太模糊了。 “在这下面?”霍伯说。大家又一次沉默了,眼神中都充满怀疑。 雷普利知道拉茜斯是对的。 她可以肯定,不是所有物体都是可见的,很显然,它的某些地方超过了洞穴的边缘,但是有些特征开始显得有意义,它的形状和线条只有在建造飞船时才会使用。它整个左半边的暴露面可能是一个翅膀,弯曲成优美的抛物线,这里和那里似乎设计成流线型的后下摆。有些区域可能是入口或排气管道,物体的更高表面从翅膀向上升起,雷普利看到一排圆角面似乎插进弯曲的外壳。 “这跟我以前看到的任何一艘飞船都不一样。”拉茜斯平静地说,仿佛害怕他的声音会和飞船产生呼应。“我不确定。但越看它,我就越肯定。”现在没有人开玩笑,也没有人随意说话。他和其他人一样充满敬畏。 “矿工们走近过,”霍伯说,“他们串联起这些灯,把这个物体表面都照亮了。” “我们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对吗?”巴克斯特说,“他们走得太近了,看看他们发生了什么!” “太惊人了,”斯内登低声说,“我应该……”她从臀部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相机,开始拍摄。 “但是这艘飞船怎么能一直在地下呢?”卡西亚诺夫问道。 “关于这个星球,你看到的足够多了,”霍伯说,“暴风雨、狂风、流沙。这艘飞船看上去很旧了。也许很久以前它就在这儿,逐渐被掩埋了起来。它的年龄……一万年。它沉入流沙中,风暴逐渐把它覆盖了起来。或许还有其他通道可以下来,需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回去。又或许这是一个山谷的底部,经过漫长的时间被沙尘填满。不管怎么说……它现在出现在这里了。” “我们走吧,”巴克斯特说,“让我们去地狱吧——” “没有异形出现过的迹象。”霍伯说。 “还没有出现,不!但这里一定是产生异形的地方。” “巴克斯特……”卡西亚诺夫跟了上来,但她还是落后了。她无法让自己的目光从这个巨大的物体上移开。不管它是什么,它可能是他们提起过的最令人震惊的物体。 “雷普利,这里有什么东西跟你的同伴们发现的东西相似吗?”霍伯问。 “我没看到相似的东西。”她说,“我不在地面小分队里,没进去过,我只看到一些他们的航空摄像机传回的图像。但是没有,我不认为这儿有什么相似的东西。那艘船很大,但是这艘……”她摇了摇头。“这艘看起来太大了!这艘飞船的规模大不相同。” “这是本世纪最惊人的发现,”斯内登说,“真的。这个星球将会变得著名,我们也会出名的。” “你别开玩笑了!”巴克斯特回复道,“我们就快牺牲了!” “那里,”拉茜斯指着洞穴的那边,“看,什么东西在升起,好像是……机身,或者飞船的主体。向后面。你看到了什么?” “是的,”雷普利说,“船体有损坏。有可能要爆炸。”拉茜斯指出的区域比其他地方要粗糙,平滑的流线变得破烂又混乱,船体被撕成两半,有一个空洞里面是无尽的黑暗。即使是这个失事的粗糙区域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平滑了。尘埃落定,风沙沉积覆盖了撕裂的伤口,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 “说真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去。”巴克斯特说,“我们离开这里吧,等我们回到家,再报告这里的一切。他们会派遣一支探险队。殖民地海军陆战队,他们才是应该来这儿的人。那些人拥有大型枪械。” “我同意,”卡西亚诺夫说,“我们走吧。这里并不适合我们。我们不应该来这里。” 雷普利点点头,可目光仍然离不开眼前的景象。她回忆着噩梦初醒时的恐惧。 “他们是对的。”她说。她仍记得当他们接近这个奇怪的外星飞船的时候她的船员们的声音,他们着实很惊奇,但这种心情很快就变成恐惧。“我们该走了。” 他们听到了身后的声响。从洞穴墙壁破碎的部分返回,他们又回到了隧道里。 一阵悠长而又低沉的嘶嘶声传来,然后传来尖厉刺耳的声音,就像尖尖的指甲划过石头的声音。 一个长着很多腿的东西跑了过来。 “哦,不!”卡西亚诺夫转过身去,用等离子体喷枪瞄准他们爬下去的洞口。 “先别动,等一等——!”霍伯说道。但是太晚了。卡西亚诺夫扣动了扳机,一个新生的小太阳一般的火球在他们周围爆炸了。 雷普利往后退,一只手抓住了卡西亚诺夫的衣领。其他人也撤退了,等离子体喷枪的爆炸物穿过裂缝,在岩石上反弹,四周空气热浪翻滚。雷普利在强光中眯起了眼睛,感觉热浪不断在他们周围翻涌,拉伸着她裸露的皮肤和枯萎的头发。 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往后跌,跌在霍伯刚刚跌倒的地方。她滚到一边,最后趴在他旁边的地上。他们盯着彼此的脸。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绝望的神情闪过,看到他张大的眼睛及悲伤的嘴巴,然后她突然再次坚定了决心。 她站在他的后面,这时,卡西亚诺夫就在她跌倒的地方也往后退了一下。等离子体喷枪散发着热量,其内置的冷却系统正从枪管向四周散发喷雾。在他们面前,岩石被灼烧成红色,往下滴着液体,被熔化了,但是已经冷却成新的形状。热霾使得洞穴的墙壁看起来仍然在流动,但雷普利可以听见岩石断裂又再次凝固的声音。 他们爬过来的裂缝差一点儿就消失了,大片的岩石熔化下来挡住了它,形成一堵墙。 “我们可以再开一枪,把它熔穿!”巴克斯特说,“卡西亚诺夫和我,我们可以使用这两支等离子体喷枪来——” “不,”斯内登说,“你没听见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通过吗?” “她把它炸毁了!”巴克斯特抗议地说。 “等等。”雷普利举起一只手,步步逼近。 从石头中散发的热量是惊人的,几乎让她难以呼吸。尽管她听到岩石冷却的声音以及她身后的小声争吵,但她仍然能听到其他什么声音。回到矿井上方的门洞现在几乎不存在了,只有一些裂缝,如果她不是之前就知道位置的话,根本不可能找到出口。但是声音传播得很好。 “还仍然能听到它们,”她低声说,“在上面。”那声音很可怕,是低沉刺耳的声音,是僵硬的肢体打在石头上的咔嗒声。她轻叹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热量。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同伴,大家站在她的周围,拿着采矿工具,这就是他们的武器,他们举起武器。“我认为不只有一只异形。” “一定还有其他通道能回到矿井上面。”霍伯说。 “为什么一定要走其他通道?”卡西亚诺夫挑衅地问道。 “因为如果没有其他的路,我们就死定了!” “如果没有路,我们可以创造一条,”拉茜斯说,“但不是在这里。”他转身环顾四周洞穴的边缘,目光不断看向那个巨大的被掩埋的结构。飞船,雷普利说,提醒自己它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构造。我们现在正站在从外星飞船上撇出的一块石头上!她毫不怀疑这就是它原来的样子。拉茜斯的说法很有道理,他关于异形来自这里的猜测也有一定道理。 她以前见过所有这一切。 “一定有另一条路。”霍伯的声音里存着一丝希望,“灯还亮着。等离子体喷枪把身后这些电缆烧焦了,所以一定有人从其他地方进来过。” “我们沿着洞穴的边缘寻找,”斯内登指了指前方,“那边。我估计这就是第二电梯井的方向,你们说呢?”她看了看四周,寻求支持。 “可能吧,”拉茜斯说,“但矿井隧道迂回曲折,不好说。” “我们赶紧行动吧。”霍伯说着,开始前行,雷普利和其他人紧跟着他。 他们的右手边是神秘的埋葬对象,他们的左手边是洞穴不均匀的边缘。手电筒照在墙上的光束太有限了,无法消散阴影。他们只是深深地蹲下来,更往后靠了靠。不久,雷普利就感受到了来自那个方向的巨大危险。 她边走边屏住呼吸,试图尽量放低声响,这样她就能听到来自阴影区域的声音了。但他们有六个人,尽管他们每个人都尽最大的可能保持安静,可他们的靴子还是会发出不小的噪音。刮擦岩石的声音,被踢到一旁的碎石子的抱怨声,衣服窸窣作响的声音,偶尔还会有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 霍伯突然僵住了,雷普利撞在他身上。 “我们被跟踪了。”他说。他的用词不禁让她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这些东西还会跟踪他们。 “在哪儿?”她低声问。 霍伯转过身,然后朝裂缝处点了点头。那些缝隙还有翻滚的岩石形成了洞穴的边缘。 “是的,”斯内登说,“我也感觉到了。我们应该——” 一阵轻柔的嘶嘶声传来,像罐头里冲出的压缩空气的声音一样。 “哦,真该死!”卡西亚诺夫说,“真该死,现在我们——” 巴克斯特爬回来,他受伤的脚踝在身下耷拉着,他必须把手指放在等离子体喷枪的扳机上。白热的光从武器中喷发出来,空气被灼热了,穿过低矮的天花板,沿着洞穴的边缘。有人大叫起来。雷普利一下扑在卡西亚诺夫身上,就在此时,一阵熔岩倾泻在他们周围。 火山喷发迅速结束了,就像它发生时一样迅猛。巴克斯特用一只脚跳着逐渐往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听到——” “该死!”霍伯发出嘘嘘的声音。他用力拉他的裤子,越来越抓狂。“该死!” 拉茜斯从腰带上拿出一把刀,跪在霍伯旁边,把他的裤子从膝盖到靴子处割开,然后丢下刀,撕开厚重的材质。然后他再次拿起刀来。 霍伯已经开始颤抖了,喘着粗气。 “霍伯,”拉茜斯说,“保持别动。”他没等霍伯回应,就握住他的腿,猛戳刀尖。 雷普利听到硬化的岩石块撞击地面的声音。她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烧焦肉的臭味儿。然后,他们背后的阴影里再次传来另一阵悠长而又低沉的嘶嘶声。 还有可怕的牙齿咬合的啪啪声响。 “我们快走!”霍伯说着,向雷普利身后的那片阴影看过去。当她看到他突然瞪大双眼时,她不用向后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快走!” 他们跑到洞穴的下面,跑向飞船的斜翼。霍伯边走边呻吟,一瘸一拐的,他破烂的裤子在受伤的胫骨上摆动着。巴克斯特也步履蹒跚,一只胳膊搭在拉茜斯的肩上。其他人举起武器,快速而小心地移动着,穿过凸凹不平的地面。 他们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走,从炸开的飞船门洞往里面看,感觉它比之前更加深邃了。 雷普利唯一的感觉就是恐惧。 它们正在对我们进行围猎…… 第十二章 牲 畜 ……向飞船的方向跑,霍伯思考着,它们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我们。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正是它们所期待的。 没有其他解释了。异形没有攻击,而是在幸存者四周鬼鬼祟祟地游走,穿过阴暗的岩石裂缝,让我们知道它们的存在却不暴露自己。霍伯见过它们的一切,在马里昂号飞船上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对雷普利来说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们当时认为这种生物非常残忍,是没有思考能力的怪物。 这里的情况不同。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那它们就是在一起计划好的,策划了一项行动。这种想法吓到他了。 他的腿受伤了,是深层灼伤,好像骨头都被烧着了,疼痛透过肌肉传至全身的静脉。他的整个右小腿仿佛浸泡在沸水中,每走一步都很痛苦。但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跑。 他知道损伤并不大,他看了看,伤口很可能早已经被灼热的熔岩石头灼烧,才引起这种情况。 他尽可能不去想这疼痛。 有一次,他带儿子去看牙医,儿子需要拔牙,但他害怕注射麻醉剂。在去医院的路上,霍伯跟儿子探讨了关于疼痛的问题,他告诉儿子这是一种短暂的感觉,是身体对自身遭到损坏的生理反应。他知道这是没有伤害的,而在这之后,事实上,他不会记得当时疼痛的感觉。 疼痛是记忆很难描述的一种概念,霍伯说道。就像曾经品尝最喜欢的蛋糕。那种感觉只是真实地存在于品尝的当时,或者疼痛发生的时刻。 他现在试过了,在他们跑过奇怪的岩石地面时,他一直对自己重复着一句口头禅。它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他试图分析这种感觉,对它产生兴趣而不是让它击垮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方法起作用了。 卡西亚诺夫和斯内登在前面走着,斯内登端好喷枪放在身前,一直瞄准前方。巴克斯特和拉茜斯殿后,巴克斯特忍着疼痛,看起来很坚定。雷普利和霍伯在一起,她一边紧跟着霍伯走,一边频繁地瞥向他。霍伯尽量保持最好的状态不让她担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还是会偶尔呻吟两声。 责任是沉重的。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摆脱责任。他是领导者,尽管马里昂号飞船的幸存者们,加上雷普利,他们更像是一个无领导的小组,但他仍然觉得在各个方面他都要对大家的命运负责。 即便在逃跑的时候,他也常常绞尽脑汁,试着去判断他做出的所有决定是否都是正确的。他们是否应该在马里昂号飞船上再待上更长的时间,花更多的时间做好准备?在进入矿井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先评估一下这两部电梯,再决定乘坐哪一部?也许他们乘坐了另一部电梯,他们就可能已经在返回地表的路上了,他们的推车上可能已经装满了珍贵的燃料电池。但他不能总是纠结在“如果”和“也许”上。他只能处理好眼前明确发生的事情。 他们必须马上到另一部电梯那里。 异形还在背后追踪他们,赶着他们往前跑。霍伯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尤其在其他人都依赖他的时候更是如此。 他停下来,四处看看,喘着粗气。 “怎么了,霍伯?”雷普利问道。她也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马上刹住了脚步。他们现在接近飞船几乎升到地面的机翼了,虽然很难分辨出差别。 “我们现在的做法正中它们的圈套。”霍伯喘息着,俯下身子。 “你说什么,我们的逃跑吗?”卡西亚诺夫问道。 “我们不是在逃跑。”霍伯站直了身体。 “他说得对,”雷普利说,“它们在把我们往这个方向驱赶。” “对我来说只要远离它们,走哪条路都行。”巴克斯特说道。 “你怎么看?”雷普利问道。在一刹那,霍伯或许觉得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紧闭双眼,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惺惺相惜,或者甚至是感情。也许这是一种肯定,他们在以同样的方式思考问题。 斯内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我的天哪!”她说。霍伯扭头从肩膀往后看。它们来了。有三只,比阴影稍大一些,就是因为这些阴影在移动才能区分出来。它们的动作太快了。有两只轻快地从什么地方飞到了幸存者之前进入的山洞,第三只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三只会合到了一起。 拉茜斯蜷伏着,支撑着腿,用电击枪开火。他听到它们在洞穴周围咳嗽,然后迷失在这广阔的空间。 “别浪费时间了!”巴克斯特说道,“也许它们就离我们几步之遥。” “如果它们离得这么近的话,我们就死定了!”拉茜斯说道。 “快跑啊!”霍伯喊道。其他人都跟上了,他和雷普利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对视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它们又驱赶我们往前跑呢。 脚下的地面仅有微小的改变,他们正沿着飞船弯曲的翅膀往巨大的太空船上跑。霍伯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岩石上跑,虽然现在是倾斜着向上,他受伤的腿更疼了,他只能依靠不同的肌肉来推动自己前行。 这东西埋在下面有年月了,沙尘落在上面都硬化了。巨石也滚落下来一些。这样近距离观察它,可以看到它的整个翅膀上有一系列矿床地质形成的大片波浪形褶皱,像一片巨大的扩散型环状涟漪,被时间冻结了。 每个环状凸起都达到他们膝盖的高度,跨越每道凸起的脊脉都让霍伯疼得大叫出来。他的喊叫声和巴克斯特的喊叫声相互呼应。 “只有痛苦。”雷普利说。霍伯咳着咳着却笑出声来,这让雷普利感到很惊讶。 “我们去哪儿啊?”斯内登从前方喊道。她稍微放慢脚步,然后转过身来,喷枪还是瞄准原来的方向。 霍伯回头看了一下。他现在只能看到两只异形,它们令人讨厌地跳着,跳过地面。它们本可以更近一些,他想,它们的行动比我们快多了。但是现在他不担心这些。 他环顾四周,寻找第三只异形,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受损区域。”他说着,指着一个方向,“这是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路径,我们要进入那里面。”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雷普利问道。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站在这里吗?”霍伯问道。斯内登对这个建议嗤之以鼻,但霍伯是认真的。雷普利皱了皱眉头,检查周围的环境。没有地方可以隐藏,他们终归要暴露在外。 “不是这里,”她说道,“打开它太远了。” “那么就上到那里,机身受损的地方。”他说,“记住,还有一只异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大家保持警惕——” 第三只异形出现了。它从他们左手边的阴影中冒出来,已经跑到机翼上了,从后面大堆岩石中走出来,仿佛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们。它距离他们可能有二十米远,弯着腰,发出嘶嘶声,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雷普利用电击枪开火了,如果仇恨和厌恶可以点燃武器的话,异形会被子弹蕴含的能量砸碎。但她甚至没看见子弹射到了哪里,如果这家伙真的是想把他们像牲畜一样驱赶到这艘旧飞船上的话,它可能几乎不会还击。 雷普利保持战斗姿势,左顾右看。霍伯提着他的喷枪,其他人也准备好自己的武器。 最近的一只异形在侧面爬着,环绕着他们但从未走近。看着它移动,霍伯感到皮肤刺痛。这让他想起了巨型蜘蛛……虽然不完全是。它更像是一只可怕的蝎子……不过它们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它像流体一样移动,运动起来很容易,在粗糙的巨大机翼上滑动,似乎曾经在上面往返过很多次了。 霍伯扣动了喷枪的扳机。又产生了他很反感的反作用力,他希望看到这东西走开。酸液喷溅,在他和怪物之间的机翼上留下一串印记。酸熔化了灰尘和岩石,发出嘶嘶的声响,下面还可能埋着别的东西。即便这样,酸液并没有喷溅到异形身上,它向后退缩了。 瞬间出现各种有毒的烟雾,霍伯迅速向后跑开,紧逼着其他人也赶紧移动。 “我们可以电击它。”雷普利说道。 “你说什么?” “我们所有人一口气朝那个东西跑过去。如果它朝我们跑过来,我们就一起开枪。如果它跑到旁边,我们就继续前行。” “我们去哪里啊?” “去找出路。” “我们不知道哪里是出路啊!”霍伯说。 “那也比正中它们下怀强,不是吗?”雷普利说。 “我要去远离它们的地方,”巴克斯特说,“它们在那边,我就走这边。”他转过身再次朝飞船的主机身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他的右臂还是搭在卡西亚诺夫的肩膀上。 “我们必须待在一起。”霍伯说。大家都紧随其后。可是霍伯总是控制不住在想雷普利说得对,电击,向它们发起反攻。他希望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在上升到下一个平面之前,路面更加陡峭了,翅膀的曲线上散落着很多岩石,那些岩石都很奇怪,就像矿藏地质展现出的波浪线形。霍伯猜想,也许这个洞穴曾经是个水下洞穴,但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这一猜想。而这一发现也不能帮助他们什么。 只有能停下来的地方才会对他们大有帮助。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找到一个可以进行抵抗的位置。这个奇怪的飞船周围的路线,或者径直走进它的路线,能指引他们回到矿井里面。 真他妈的是一个奇迹。 也许他此刻就应该进行抵抗。他自己。转身电击异形,用喷枪吐酸,谁知道呢,也许他会很幸运地战胜异形。毕竟,那家伙只是一个动物。也许它会转身跑掉,他和其他同伴就占据优势,原路返回,使用等离子体喷枪,不需要太久就能再次打开出口。 回头瞥一眼,他就知道了自己需要知道的一切。 这三只异形正在追踪他们,尖尖的阴影在巨型机翼表面跳舞般来去自如,瞬间就能从岩石上跳到裂缝处,因为它们在寻找天然的覆盖物。它们可以轻易地、静悄悄地移动,它们的流体运动如此平稳,影子就像洒出的墨水一样。它们是简单而纯粹的狩猎者。它们会突然间抓住猎物,电击根本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真该死。真该死。 他不想就这么毫无价值地牺牲。 “再快些。”他嘟囔着。 “你说什么?”拉茜斯问道。 “我们应该移动得再快些。尽可能的快,尽快到达那里,找到能防御的地方。也许这样能把它们甩开一点点。” 没有人回答,他在这种沉默中读出了大家的疑惑。 但即便如此,他们都跑得更快了。就连巴克斯特也跳跃着,边喘气边咒骂,卡西亚诺夫托着他,汗流浃背。不管霍伯是如何想他的通信官的,都对他质朴的勇气肃然起敬。卡西亚诺夫的恐惧坚定了她的决心。 霍伯的腿现在非常沉重,但是他用它来反击,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地上,艰难前行,推动每件事都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从来没做过祈祷之类的事,信仰也被抛在脑后,那都是些儿时的幻想。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现在面对的异形只是很大群体中的一小部分。他们已经很不幸了,黛利拉号飞船坠毁了,马里昂号飞船受到损坏,萨姆森号飞船上出现怪兽,现在电梯又发生了故障,他们陷入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他不禁觉得有一只神秘的大手在操控一切。 也许是他们的发现导致的后果。这艘船令人难以置信,不可否认以前从未有人发现异形有智商。他心中开启了一扇门,带来了更大的可能性。但还有更多事,有些事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雷普利是其中一部分,他很确定。也许找到像她这样的人,置于一切的中心,这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 像她一样的人?他想,默默地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心关心一个人了。乔丹是一时之情,而且她一直充当着好朋友的角色。但他对雷普利还有更多的情愫。有一种本能的互相理解,他以前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这种情感交流…… 他短暂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与他分居的妻子,还有他留下的孩子们。可是一旦想多了这方面的事,他就充满痛苦和内疚之情。 巴克斯特每走一步都哭喊出声,他受伤的那只脚拖在身后。但他仍然握着等离子体喷枪,时刻准备开枪。他们走进了斜坡,上方是飞船的主机身,霍伯开始往前看。 他们从远处看到的破碎区域比想象中要大。从机翼上方伸出,从后面覆盖飞船主体的曲线,表皮撕裂开,有明显的隆起,被损毁的范围内到处是锋利的雕塑样的构造。这不是一个大洞,而是一系列小洞,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飞船内部爆炸,冲出船体表面,使得船身多处破裂。即便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还有明显的烧焦的痕迹。 “这是第一个洞。”他用手指着那里。他迅速冲向前去,用胳膊挽着巴克斯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让他使用等离子体喷枪。“你还好吗?”他悄声问道。 “不太好。”巴克斯特说道,但他的声音很有力。 “霍伯,它们跟得更近了。”雷普利说。 他放下巴克斯特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去。斜坡下面三只异形正匍匐前进,它们随意的步态和人类冲刺的速度一样快。它们更近了。 “继续走。”霍伯对其他人说。他和雷普利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情况。 “向它们开火吗?”雷普利问道。 “是的。” 她举起电击枪,向最近的一只异形开了火。它停住了,继而跳到一边,霍伯用喷枪射杀它。喷出的酸液没能够命中目标,但它们挤向倾斜的机翼那边,发出嘶嘶声,地面在燃烧。他再一次看到这些怪兽向后退却,尽量远离酸水。 雷普利又向其他两只异形开火,枪声在巨大的洞穴中回响,声响成倍放大。它们以惊人的速度滑到一边,行动敏捷,用长长的四肢跳跃着。在回声的背景下,他听到了嘶嘶声。他希望这是异形愤怒的声音。如果它们被激怒了,它们可能会跑到他的喷枪和等离子体喷枪的射程内。 “快一点,”霍伯对雷普利说,“我们差不多到了。” 在他们顺着斜坡向上爬的时候,脚下的船体表面改变了,变得更光滑了,每一脚踩下去的感觉都不同了。没有弹性,没有回声,但他们仍然能明确地感觉到他们在某个空洞的东西上行进。船体内部几乎生成了一个重量。 当他们到达第一个爆炸区域的时候,霍伯跑在前面。矿工们在这里悬挂起一串串灯泡,其中一些挂在船体的突出部分。向飞船的内部看去,他看到一个类似的阵列。 这就是他们进入飞船的地方。 他们的担忧加剧了。霍伯摇了摇头,转而面向大家,准备提出建议。 “霍伯,”雷普利呼吸困难地说,“看。” 回到他们来时的路,更多的阴影出现了。它们迅速穿过机翼的表面。从这个距离望去,它们看起来像蚂蚁一样。这个类比并没有让他稍感安慰。 “那里。”斯内登指着飞船机身斜坡的更高处。那里还有更多的阴影,不是很清晰,但它们的轮廓十分明显。它们没有动,在静静地等待着。 “好吧,”他说,“我们进去,但不要触碰任何东西。 我们一有机会就杀出一条血路。” “你曾经有过被人利用的感觉吗?”斯内登问道。 “一直都有这种感觉。”雷普利嘟囔着。 霍伯第一个下去,进入飞船。 第十三章 异 形 也许她九岁。有一条道路通往被毁的旧门,数十年来的旅行者以及大约几个世纪之前的僧侣们的足迹已经被磨损得破烂不堪。一扇沉重的金属格子窗被固定在墙面上,挂锁悬在那里,没有上锁,晚上它们会关闭地下墓穴,据说是要阻止破坏文化遗产的人玷污了一切。但是自从它们来到这里,阿曼达一直在编织故事,关于它们夜晚想要锁住的东西。 太阳下山的时候,下面的阴影就活过来了,她说。 雷普利笑着看她的女儿。太阳落山了,她假装表现出害怕的表情,抓住她的手号叫着。然后她冲妈妈大喊,要妈妈跟上她,雷普利觉察到身后的人拥过来。这些都是很受欢迎的废墟,是城市主要的旅游景点,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阴影包围了她。它们携带奇怪的寒气和潮湿,以及发霉的味道,仿佛来自一个接触不到阳光的地方。阿曼达在她面前消失了。雷普利觉得没有必要喊叫,她回过头看,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在下面,在阴影里,在黑暗中。 有人哭喊着。她贴着一边前行,一只手在沙墙上向前探索。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她差点儿绊倒,然后她的手触碰到了感觉不同的东西。滑滑的,比岩石要更加光亮,还有更多的纹理。 墙上有头骨。头骨就是墙壁,成千上万的头骨,每一块头骨上都有巨大的创伤,有一个洞,面部已经粉碎。 她想不到她可以在骨头上看到牙印,但也许那只是—— 这是我的想象,她心想,但之后她又听到了哭声。 是阿曼达,她意识到这声音似乎是在召唤女孩。她再次背靠着墙面,穿过一个由骨头堆砌成的小房间,粗糙的手指骨紧紧抓着胳膊、肩膀和大腿,这些肢体都是死去很久的人们留下的。 她看见了她的母亲,但她的眼中没有快乐。 她的胸腔从宽松的裙子里面炸开了,裙子被牙齿咬出一条通道,那锯齿状可怕的牙齿。 “天啊!”雷普利喘着气,向下面的黑暗望去。有一阵子,她迷失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她的记忆被扭曲了?还是她看到了未来的景象?时间好像是个漩涡,充满不确定与不美好的画面。她不知道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打击。她不知道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打击。 卡西亚诺夫冲她皱了皱眉,然后开始说话,但雷普利转身走开了。 “下来!”霍伯从飞船里面向外喊道,“这里面有灯。 而且这里……很奇怪。” “哪里奇怪?”雷普利问道。她继续思考着那些模糊的脚印、头骨和墙上的骨头…… “过来看看吧。” 她下来了,来到霍伯身边,仍在试图驱散她头脑中出现的碎片化的恐怖景象。 矿工们曾经来过这里。这并没有使雷普利得到安慰,虽然里面吊起的灯有助于看清飞船损毁的部分。爆炸把船体炸穿了一个洞,里面处于同一水平面上的东西都被腐蚀了,四处散落。这让雷普利想起了黄蜂的蜂巢,层层叠叠,具有流体的对称性。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爆炸的中心区域,从这里他们至少可以看见四个较低位置的水平面被炸开。 她猜想如果马里昂号飞船被切成两半,他们也会看到类似的情形。 但是这艘飞船的墙面、地板以及天花板都跟马里昂号飞船很不同。水平面之间连接着粗大的管子,它们已经破裂,从里面流出的液体已经固化,悬挂在上面。看起来像冰冻的蜂蜜,或者是正在倾泻的细沙静止了。墙已经腐烂得只剩下裸露的框架,标记层被这古老的爆炸搞得弯曲变形了。 这些层面不是她想象中的距离,这似乎不是损坏造成的结果。好像它本来就被设计成这个样子。 “这看起来……太奇怪了。”斯内登说,她着迷的表情显而易见。她再次拿起相机拍摄,向前移动着,爬下一个布满碎石的斜坡,朝第一块实心地板走去。它的表面凹凸不平,有很多凹痕,一排排的,到处都是,看起来非常像年老粗糙的皮肤。 “我不喜欢这里,”雷普利说,“一点也不喜欢。” 她听人说大自然不喜欢直角,这里似乎并不是这样。 墙壁和地板的颜色都是深灰色,但颜色并不一致。这里有斑块,颜色更浅一些,看起来更细一些。那里几乎是黑色的,仿佛从表层下方涌上来的瘀血僵化了,在表面形成血肿,就像陈腐的尸体表面形成的尸斑。 “这是一种伟大的造船方式。”拉茜斯说。 “你说什么?”巴克斯特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让它成长。”斯内登说,“这不是建出来的,它是成长成这个样子的。” “这不可能……”卡西亚诺夫说道,但是当雷普利看向这位医生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位俄罗斯人痴迷的眼神。 “我们不应该这样做。”雷普利说道。 “我们回不去了。”霍伯说。 “可正是它们把我们驱赶到这里来的!难道我们要正中它们的圈套吗?” “它们怎么可能有思想呢?”拉茜斯反驳道,“它们只是愚蠢的动物,我们就是它们的猎物而已!” “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雷普利说道,“斯内登,你怎么看?” 斯内登只是耸了耸肩。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从没见过像它们这样的生物。它们表面上的邪恶不代表它们不能集体行动和思考。早在史前时代,速龙就会一起狩猎,还有理论断定它们之间拥有先进的通信功能。但是……”她看了看周围,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是它们的飞船。” 外面传来用硬爪子在船体表面蹦蹦跳跳的声音。他们全都抬起头看,雷普利看见一个阴影从他们进来的那个受损区域向后移动。那轮廓延伸了一阵,在洞穴高高的天花板上若隐若现,然后再次消失。 “它们在那里等着呢。”雷普利感到很无助。 “我们得走了,”霍伯说道,“进去吧。跟着仍在照明的灯走,尽可能快地移动。一旦我们找到另一个出口,就赶紧出去。”他看了看大伙儿,因为伤口的疼痛,他的神情比较沮丧。“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现在的状况,但外面有太多异形了。如果我们能骗到它们,而不是跟它们开战的话,情况会更乐观。” “但这下面的矿工确实发生了什么状况。”斯内登说道。 “是的,但是我们有一个优势。关于发生的事,我们知道了一些,我们知道要小心。”他在等待大家提出异议,但是没有人反对。 我不喜欢这一点,雷普利想。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飞船奇怪的外壳上那个破烂的门洞,她知道他们别无选择了。若从那里爬回去,那些怪物就等在外面……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个选项。 霍伯先行一步,再次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筒。矿工们挂的一排灯泡还继续工作着,但霍伯的光线穿透了那些灯泡投射的阴影。 小团队在迅速移动,几乎是很自信地前行。 雷普利试图摆脱近来她脑海中浮现的景象。那些白日噩梦越来越离奇,但却不会太令人烦恼,这个年龄的阿曼达的容貌雷普利似乎从未看到过。这也是最糟糕的事。她的女儿还很小,甜蜜、天真而又美丽,正如她记忆中的样子。面对听起来很真实的怪物,雷普利无法保护她的女儿,这样她的灵魂充满了内疚,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开始哭泣。但眼泪只会模糊她周围的环境,令一切更加危险。她需要保持理智。 她必须生存下去。 他们从受损区域进入这艘天外飞船的内部,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陌生了。雷普利想到了那个在鲸鱼腹中的约拿的典故,现实的情景正是这种令人不安的画面。周围大部分环境显示出明显的生物学特征——凹凸不平的地面镶嵌着管子,好像是动脉,墙壁好像是皮肤,随着时间的推移硬化了,但仍然布满被灰尘堵塞的毛孔以及有缺陷的斑点。 随后,他们开始遇到一些物体。这些物体一定是通过某种技术形成的。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一个地道状的区域,向下看是一个深坑,里面装满了齐腰的障碍物。走廊里也立着几个完全相同的金属障碍物。它们可能是座位,被某种控制设备所包围,细节模糊,晦涩难懂。如果这些东西是座位的话,那么雷普利很难轻易确认坐在上面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形状。 深坑被从几英尺下的地道流过来的某种透明液体填满,它的上层布满了砂石和灰尘。天花板和墙壁很光滑,雷普利只能假定这些灰尘是从外面吹进来的,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往哪儿走?”雷普利问道。 走廊通向深坑的四分之三处,至少有六个衍生的门洞,包括他们刚刚通过的那一个。 霍伯盯着他们刚刚走进来的门洞。从这条路的后面传来碎石敲击的声音,什么东西在发出嘶嘶声。 “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巴克斯特喊道。他在流汗,并试图隐藏自己的痛苦。即便站着不动,他也在不停地颤抖。雷普利难以想象他正在承受的痛苦,但她知道现在别无选择。她只希望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不要发生什么意外的状况。 然后怎么办?她很迷茫。把他留下来吗?还是杀了他? 她转身走开,就在这时,霍伯说话了。 “让我们改变一下游戏规则。”他说,“卡西亚诺夫,巴克斯特,准备好等离子体喷枪。”他朝他们进入的门洞处点了点头。“把它带到下面来。” “等等!”斯内登说,“我们还不知道等离子体喷枪对这些怪物会有什么影响。我们甚至不知道这艘飞船是由什么材质构成的,它是否是易燃物质。” 雷普利听到更多的嘶嘶声,隧道的后方有影子在移动,在地板和墙壁上出现了爬行的轨迹。 “要么跑,要么开火,仅此而已!”她准备好电击枪。 “雷普利。”霍伯从腰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她,一个厚实的东西,像平板电脑那么大。“通过顶部加载,这是一个真正的充电器。” “我们不能随意朝这些东西开火。”拉茜斯说。 “不能随意开火,”雷普利将充电器插入电击枪的顶部,“朝向它们。”她再次做好准备,瞄准目标,发射。电荷沿着隧道哗啦啦响着,回声探测很奇怪,从墙体反弹的声音含混不清。 雷普利皱起眉头。 霍伯抓住她的手臂。“时间延迟。”他边说边把她拉到一边。 爆炸在他们脚下发出沉重的声音,把雷普利肺里的空气都震出来了。在矿井电荷的隆隆声之后,她确信自己听到了异形痛苦的尖叫声,隧道里喷出一些碎片,喷溅到她的制服上,擦伤了她的脸。 随后升起一阵烟,在空气中卷起热浪。雷普利吞咽着,试图恢复耳朵的功能。她屏住呼吸,脸上有刺痛感。即使她站起来了,卡西亚诺夫和巴克斯特还在拿着等离子体喷枪扫射。 整条走廊都被灼热的等离子体点亮。向下看去,雷普利可以看见一个缓慢的涟漪状的网络在深坑的表面反复出现。 爆炸一定还在船体内回响。这艘船太厚了,表面如此沉重,涟漪像一条缓慢爬行的蛇,发生碰撞和干扰,形成复杂却异常美丽的图案。 一股可怕的恶臭味传来,好像烧着的肉味。门洞周围的结构在下陷,流动着,呼应了下面缓慢移动的涟漪。 “离远点儿!”霍伯大喊,卡西亚诺夫和巴克斯特停止开火。火焰在表面闪烁着,飘到这边,又再次点燃了那边,那沉重的框架下沉跌落到冒泡的地板上。它已经开始再次变硬,有效地关闭了门洞。惊人的温度令空气中闪烁着微光。 雷普利的肺部都快燃烧了。 “现在我们来决定走哪条路。”霍伯说。 一只异形弯曲的头颅强行挤过熔化的门道。没有预兆,没有人可以预见前方,门洞本身也被熔化的结构封住了。这只异形平滑的头颅挤穿了坚硬的物质,它愤愤地龇牙咧嘴,咬牙切齿。它似乎挣扎了一会儿,向前推,用长长的爪子切割着周围的组织。 但之后它很快被握紧,冷却的物质咬进它神秘的兽皮。 “大家后退!”霍伯用喷枪瞄准异形。 雷普利往地道后方退去,屏住呼吸,被吸引了但是也吓坏了。那只异形仍然在挣扎着往前爬,它周围熔化的物质在重新排列伸展,变换颜色,色调随着张力在变化。也许五秒钟前,这个怪物还可能有机会冲出来,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一切陷入混乱。 但现在这个怪物被紧紧地抓住了。 霍伯朝它的脑袋径直发射了一枚氢氟酸炸弹。 顿时,空气中混合着烟雾、蒸汽、灼烧声、嘶嘶声,以及怪物的尖叫声。一切都被蒸汽和烟雾遮盖了,但雷普利对这狂乱、疯狂的一切印象深刻。 “回来!”她说,“霍伯,快回来!”他们都往地道深处撤退,雷普利感觉到后背碰触到齐腰高的障碍物。她侧身向远端慢慢探索,其他人也向同一方向移动,霍伯转过身跑向她。 在他身后,什么东西爆炸了。 酸液会溅他一身,我会看到他死去,雷普利想。但霍伯避开了,向回跑的时候他弯下了身子,异形头部残留的物质向地道的另一个地方飞溅出去,一部分反弹在地板上,留下一阵灼烧地板的嘶嘶声,又掉入深坑中。 霍伯赶上了他们,咧开嘴笑了。 “好吧,至少我们知道了它们不喜欢这种酸。”他说,“来吧,我们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巴克斯特——” “不用问,”巴克斯特说,“这就是事情的发展方向,我会在比赛中击败你的。我很好。” 事实上,他并不好。他的左脚不敢触碰地面,如果不是因为有卡西亚诺夫的搀扶,他就倒下去了。他的脸紧绷着,汗水淋漓,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 他仍然害怕我们会丢下他不管。这是个可怕的想法,但是他们都不得不考虑。 “不知道还有多久它们会追过来。”斯内登朝熔化封闭的门洞处点点头。它还在冒烟。他们没看见余下的异形,但那只异形想要强行穿过的地方有酸溶解的痕迹。 “快点儿吧,走这边。”霍伯朝远处地道尽头的门洞走去,尽可能远离入口。他把手电筒固定在喷枪的带子上,这样他就可以让二者保持在同一个方向。大家跟在后面,没有人质疑他。 他们进入狭窄、低矮的隧道里面,雷普利总是不能摆脱他们会再次被吞灭的想法。 他们进入矿工没有点灯的区域。他们奔跑着,手电筒伸到前面或者绑在他们的武器上,阴影一边挥舞着一边后退。 刚离开地道不久,他们便发现了第一具尸体。 隧道状的走廊通向另一个广阔的空间,这里还有一些不同。光滑的曲线是相同的,有些不规则的东西具有生物体征,但有一些悬挂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片材和带子,从材质上看并不属于这里。这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像可怕的腐烂的水果。 那里可能有六具尸体,雷普利尽力区分每一具尸体的头和脚在哪里。黑暗、腐烂,尸体被它们用奇怪的挤压方式固定在那里,把其中一个远处靠上方的矿井巷道塞得满满的。 这些东西让他们看到的边缘模糊不清,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空气中传来糟糕的恶臭味。是那东西发出的味道,霍伯用手电筒照出了第一张面带表情的脸。那可能是一个女人的脸,曾经是。这张脸因为腐烂已经萎缩了,缩到皮肤里,眼眶凹陷,但尖叫的表情仍然冻结在那里。她的两只手向两边用力往外抓,想要抓住什么,但没能成功,因为受害者的胸部发生了某种突发状况。 很明显,她的胸部有个洞。衣服被撕裂了,身上挂着许多衣服碎片。凸出的肋骨裂成碎渣。 “这是分娩的地方。”斯内登说。 “是它们把这些人挂在这里的。”卡西亚诺夫说,“这是……异形的托儿所。” 在悬挂物前面的地面上,死去的人站在一群蛋状物体前面,这些蛋是直立的,形状像巨大的花瓶。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开口了。没有人上前去往里面看。 他们很快穿过了这片更大的空间。每一个细胞都本能地怂恿雷普利往别处看,她决心要活下去,了解这些怪物,并用尽一切办法对付它们,这让她想要更近距离地观察它们。 也许在诺史莫号飞船上的某处有过似曾相识的场景,达拉斯被挂在那里,仿佛被黏在了巨大稠密的蜘蛛网上。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拉茜斯问霍伯,“这不是出去的路,我们只会越走越深。” “我要带大家尽可能远离它们。”霍伯用大拇指朝肩膀后方指了指,“尽快上去!除了船体被毁坏的洞口之外,一定还有很多进出这艘飞船的出路。我们只需要找到它们。” 异形不久前穿过飞船的走廊,雷普利觉得更像是隧道。 走廊再一次恢复了原状,异形不见了,走廊的表面又恢复成老旧的灰色斑点状。她对这里还是很陌生,但不那么恐惧了。如果有时间,她甚至可能会赞叹一下眼前的景象。它是惊人的,是天外来客的巧夺天工。但是她的所有时间都得用来逃跑。 它们把我们驱赶到这下面来,就像驱赶那些矿工一样。 她想到这一点,尽量不去想象那情景将有多可怕。或许她会发现自己被困在那些结实的带状织物中,看到异形的蛋在面前开口,感受到那多腿的生物糊在自己的脸上。起初她大概会眼前一黑,就像凯恩一样,但随后会醒来,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等待自己体内第一次出现的运动迹象。异形幼崽开始向外推,向外爬,撕咬着想要出来,她感受到第一次阵痛。 她又想到了阿曼达,大声地呻吟着。几乎没有人听到她的呻吟,或者说,即便他们听到了,也只是以自己的绝望作为回应。 他们快速移动着,手电筒的光束在他们周围舞动。霍伯开路,卡西亚诺夫和巴克斯特跟在他身后。他们发现了他们的动作节奏,尽管巴克斯特的左脚基本没用了,卡西亚诺夫还是很好地为他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他可以用近乎优雅的动作跳跃前行。 他们都手握武器。雷普利的电击枪还剩下三颗爆炸弹药。她已经看到过电荷的威力,她也知道如果他们处于极端封闭的空间的话,她绝不能发射。但电击枪仍然让她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不管他们来到这艘巨型飞船的哪个区域,所有东西似乎都是用同样奇怪的材料制成的。又或许应该说是生长成这个样子的。这里没有技术的影子。他们通过了很多细小的门洞,那些不透明的材料似乎充当着门的角色。它们中的大多数是密封的,少数被撕烂了,但还有一小部分通道仍旧十分宽敞。 还有更多走廊,在不同的水平面上还有更多深坑,里面是表面光滑的流体。雷普利奇怪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这些深坑,是燃料、食物,还是某种环境设施?它们是在里面储存了什么东西吗? 他们一度爬上了弯曲的楼梯,上升管道像他们的腰一样粗,他们不得不向上攀爬差不多三十级台阶,直到出去的通道再一次处于水平位置。这里地表很光滑,而且黏黏的,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滑倒,拖着身子爬起来。雷普利不停地用衣服擦手,但尽管他们感觉这里光滑而又潮湿,实际上却是干的。 这是这艘飞船的又一个谜团。 离开异形托儿所,空气闻起来很正常,除了偶尔有微风从走廊吹过来少许腐烂的气味。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导致如此深的地下还会产生微风。飞船的某处一定有许多巨大的门洞,雷普利想,或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大物体在周围移动,又或者有什么大东西在睡觉,发出叹息声。每一种可能性都不妙。 他们遇到了一个很大的开放空间,里面有很多高高的雕塑,也是用跟墙上和地面上一样的材质制成的。形状模糊不清,是生物与机械的流体融合。在飞船的其他地方,时间已经软化了它们的边缘,更难看出任何细节。这些雕刻品在时间的掩饰下再次被隐藏。它们拥有不可否认的美丽外表,但是借助手电筒的光线来看,它们被丢到很高的位置,扭曲的阴影让人充满不安。异形很有可能躲藏在其中任何一座雕塑的身后。 “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丢下它们。”霍伯说,但是没有人回应他。雷普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确定其他人肯定也考虑过。但霍伯是他们的领导,没有人喜欢听到负责人提出这种疑虑。 他们离开雕塑大厅。很快,霍伯再次开口说话。 “这儿有更多尸体。”他在前面说道。 “哦,我的天哪……”卡西亚诺夫说。 雷普利向前移动。这里的通道十分宽敞,她和其他人把自己的手电筒光束集中照向霍伯的手电筒照亮的地方。 好一阵子,大家都没说话,几乎没什么可说的。震惊围绕着他们,他们都忙于应对自己的恐惧。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飞船的制造者了。”雷普利说道。 第十四章 造船者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美国陆军准尉雷普利与马里昂号飞船剩余船员仍在行星表面。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了。 马里昂号飞船上有一只存活的异形样本,下落不明。 计划进展令人满意。我确信雷普利会完成她的目标。作为人类,她很强大。 我期待再次与她交谈。我承认我是人造的,但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我一直很孤单。 我希望这与编程并不矛盾。 飞船电脑渗透即将开始。 当他们穿过飞船时,霍伯已经在脑海中建立出一幅记忆图像,有可能是异形的创造者。 他再次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那时候的他多么迷恋怪物啊。如此高的台阶意味着异形的四肢长得很长,高高的拱形门洞可能暗示了它们的形状。这艘飞船,它的性质,表明这里有某些超出我们理解范围的东西,或许是几乎让人无法辨别的高度先进的技术,或许是来自未知领域的不同的技术,试图解释它也是徒劳。 他眼前的一切消除了他所有的猜想,只会引起无尽的悲伤。他意识到他们的故事也同样恐怖,悲剧正在上演。 “可怜的家伙。”雷普利说道,回应了霍伯的想法,“这不公平,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他们面前躺着三具尸体,其中两个肯定已经成年,另一个是幼儿。它们把孩子抱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它,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死去,然后腐烂。干化的幼儿尸体依偎在双亲的躯干之间,这种爱的表达方式持续了无数年。它们的衣服相对完整,有金属材料仍然悬挂在凸出的骨骼上,在它们又长又厚的四肢间。 从这里,霍伯可以辨认出,它们分别都有四条腿和两只又短又瘦的胳膊。腿骨厚且结实,胳膊更加苗条精致,手从狭窄的袖子中伸出来。手只剩下皮包骨了,手指纤细,他看见其中一具成年尸体的手指上可能戴着类似珠宝的东西。它们的躯体很沉重,穿着用金属网加固的衣服,有金属的肋骨及源代码。 很难分辨出到底有多少具完整的尸体。霍伯能看到的皮肤和肉体都已经变成木乃伊了,堆满了灰尘,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暗淡失色。 它们的头是最不确定的部分,因为都被击碎了,只留下一个洞。霍伯觉得自己知道是什么对它们发起了攻击。一具成年尸体伸开的手旁边有类似武器的东西。 “它们自杀了?”斯内登问道。 “其中一个这样做了,”霍伯说道,“杀了它的伴侣和孩子,然后自杀。这样好过成为那些畜生的饲料,我估计是这样。” 头骨上仍然残留着皮肤和头发。看上去它们长着一个小鼻子,两只大眼睛,一张大嘴,里面有几行小牙齿。这是非食肉动物的牙齿,因此这些尸体看起来不像是怪物的。 “它们看起来像是犬科……人类,”拉茜斯说道,“只是……长得很大。” “我很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雷普利说,“异形是怎么进入它们的飞船的?是什么把飞船拽到地下的?” “有一天我们会搞清楚的,但不是今天。”霍伯说道,“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是的,”巴克斯特说,“继续前进。”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霍伯担心他会拖慢大家的行进速度。如果他确实拖了大家的后腿,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减缓速度让他能够跟上大家的步伐。 卡西亚诺夫朝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她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让我来扶他吧。”霍伯说道,但她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说,“我已经掌握了扶他的技巧。” 越过这些尸体,通道开始变得更加宽敞,更加高大。他们的手电筒逐渐失效,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黑。脚步开始有回声了。巴克斯特的咳嗽声持续回荡在通道里,隆隆作响。 “这是什么?”霍伯问走在身边的斯内登。 “我也不知道。”她低声说,“霍伯,我们迷路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原路返回。” “我们直接跑向那些怪物吗?” “如果它们还在寻找我们,我肯定它们现在已经找到另一条穿过地道的路了。” “你什么意思?如果它们还在寻找我们?” 斯内登耸了耸肩。“如果它们不再寻找我们了,那就说明我们现在正在做它们想让我们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它们冲过来的时候我杀了它们中的一员,它们撤退了。它们更加谨慎了,因为它们知道我们可以杀死它们。” “也许吧。”斯内登说道。但他心里知道她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有。 是拉茜斯先看到脚印的,他们左边墙上的一条裂缝提示那些大脚印上升到了阴影里。他们去调查,把所有手电筒的微光聚合到一起可以看到楼梯的顶端,大概有四十米远。前方有什么还不清楚,但这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霍伯开始攀爬,其他人紧随其后。 爬了几级台阶后,他们开始轮流往上推巴克斯特。这样卡西亚诺夫就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但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她本人也需要帮助了。她已经筋疲力尽了,霍伯多么希望她的医药包里能有什么药物可以帮上他们,止痛剂、能量增强剂,或者任何东西都行。 当他们到达顶部的大台阶时,大伙儿都累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堪。他们遇到一堵空白的墙,霍伯快速转身,向下看他们上来的路,观察是否有埋伏。我们现在占领了高地,他心想。但之后他意识到这并不重要。如果有太多的异形,战斗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嘿,快看!”斯内登说道。她走到墙的一边,触摸到一系列的突出部分。没有警告,一条不明材质的沉重的帘子缓慢地滑开了,猛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从中间分开了。远处出现更多的阴影。 “可以自由进入,”拉茜斯慢吞吞地说,“欢迎你们在这里过夜。” “我先进去。”霍伯说道,但雷普利已经进去了。 他刚迈开步子准备进入前方的古老通道,就听见雷普利急促的呼吸声。 “这里看上去是个分娩基地。”雷普利回应了斯内登早先的评论。但这里的情形太不相同了。 这个房间看不出曾经是干什么用的,但现在它看上去如同地狱一般。沿着一边直到尽头处,至少有十五个四肢细长的犬科状外星人被卵囊包裹着紧靠在墙上,它们被异形体内排出的带状及块状黏稠物困在那里。它们大多已经成年,但有两个看起来很小,可能是孩子。它们暴露在外面的胸骨被刺破了,厚厚的肋骨折断后凸出在外面,头撇在后面。可以看出它们临死前还在挣扎,经历了无尽的痛苦。它们在这里可能有上百年甚至上万年了,身体已经干瘪,在干燥的空气中变成木乃伊。眼前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些东西围绕着房间的中心散开一圈。它们大多数是直立的,到成年人腰部那么高。还有更多的蛋,每个蛋都对应着一个被固定在墙上的受害者。它们看起来应该是都孵化出来了。 “别靠太近!”斯内登说。此时拉茜斯正侧身向前移动。 “它们太古老了,”霍伯说道,“而且还都开着口。 看!”他踢了一下离他最近的开口呈花瓣形的蛋,蛋禁不住震动碎裂了,散落下来。“已经变成化石了。” “真他妈恶心,”巴克斯特说,“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 “我们要走那条路吗?”雷普利用手电筒瞄准大房间对面墙上黑暗的门道。 “是的,”霍伯说,“这些都是历史了,就不要看了。”他穿过房间,用手电筒照亮,并把喷枪对准前方的地面以防绊倒。 他看见附近有一个蛋,里面好像有动静。他停住脚步,准备用喷枪喷射酸液。但那只是个影子。他妈的,是他自己太紧张了。 霍伯又开始移动了,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古代的入侵者。不管那些犬科状外星人和异形怪兽之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都导致这艘太空飞船上仍有大批怪兽存在。这显然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对抗,早在地球的科技还没有发展的时候,那时的地球人还在耕种土地,怀着迷信和恐惧的心态仰望星空。早在那个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存在了。 这令他感到自己非常渺小无能。即便拿着喷枪,他也只是一个脆弱的生物,需要武器来自保。那些异形自身就是武器,可以完美地狩猎,杀死其他有机体。就好像它们是天生被设计成这样,尽管他并没有兴趣去想象那些创造者。 霍伯从来就不是一个虔诚信教的人,他认为这种过时的信仰是无知和愚蠢的表现。但也许曾经除了人类,还有其他众神。 这间大房间到处都闪烁着灯光,照耀着异形的蛋,照进犬科状外星人的眼窝,光线也可以照到任何可以躲藏的角落。霍伯能够感觉到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也感到了自己的紧张。这种紧张远远超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预期。 “我们将要从这里通过。”他轻声说道,但没有人回答。大家都不确定这样做是否保险。 在房间的末端,他们从门洞穿过去,不知道那边都有什么。他们走得很近,可以触碰到一个受害者的茧囊。霍伯从这个死掉的生物上方向前面照了一下手电筒,亮光在它的脸上停留下来。他们在身后隧道里面发现的生物是被打残的,但这里的尸体几乎都是完整的,除了它们胸口的伤口。 这个受害者看起来很痛苦,很可怜。霍伯惊讶于宇宙中还存在这样的痛苦,而且在经历了这么久之后,还能被后人看出。 他把亮光照向前面的空间,然后走了进去。 又是一条隧道,又是一道走廊,还有门厅。墙面是弯曲的,地面凹凸不平,十分潮湿。这种潮湿是新出现的状况,霍伯停下来用脚扫了扫外表面。地面上的液体沸腾了,好像表面含有油腻的脂肪层。他的靴子把成千上万的气泡破坏成了泥点子。 “这里太滑了。”他转过头说道。雷普利仍在他身后,用手电筒照亮。 “气味也改变了。”她说道。雷普利是对的。直到刚才,这艘飞船的内部闻起来都是陈腐的远古的味道,灰尘、腐败的物品、矿井下处理大气的空气过滤器,让这种气味更加浓郁。但是这里不同。霍伯深吸一口气,然后皱眉,试图找出气味的来源。这是一种很稀薄的味道,但却是腐烂的味道,稍微有些刺激性,好像没洗澡的人死去很久后散发出的气味。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他现在还找不到。这不是一股气味,而是一种感觉。 “这里更暖一些。”雷普利说,“不是空气的温度,而是……这味道闻起来很暖。” “是的,”他说,“好像是什么活物发出的味道。” “难道是飞船上的外星人?”雷普利问道。 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如果它还活着,不管是以何种形式,都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种味道要更近一些。是异形。” 他听到雷普利向后面传达命令——小心前行,保持敏锐!——然后他再次向前出发。他一直向前。尽管回头也是一种选择,但他总觉得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责任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大家在一起平安无事已经很久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决策者,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有限的菜单中选择晚餐通常都要花费他很长的时间,但他害怕如果他选择回头,可能会毁灭所有人。 还是往前走更好。 他们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湿度和臭味就越重。他鼻子里面开始有刺痛感。他出汗了,湿度在上升,紧张感也让身体中的水分向外排泄。他的嘴很干,喉咙也开始疼。 “我们不应该走这条路,”巴克斯特说道,“这太糟糕了。走错了。” “全都错了!”拉茜斯尖锐地说道,“但这是再次向飞船顶部移动,而且对我来说这很好。” “那么它们正在孵化的事情该怎么解释?”斯内登问道。霍伯僵硬地站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窃听我们,那是…… “它们在哪儿?”霍伯看向其他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雷普利说道。 “我们不知道它们能活多久。萨姆森号飞船上的那些异形等待了几个星期,或许它们可以冬眠很多年,或者更长时间。” “这么说,这下面可能会有大批异形,比从矿工身上孵化出来的要多得多。”斯内登说道。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霍伯说道。他在等待大家的回应,但每个人都看着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现在已经在这儿了。我们就继续前进吧,向上爬,然后从矿井中出去。” 他们继续前行,但迂回曲折、盘旋上升的走廊的末端又是一片宽广的黑暗的房间。 哦,不,霍伯想,就是这里。这就是他们要找的,或者说他们要找的就是像这里一样的地方。 这是另一个分娩基地。不知道这艘飞船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这艘飞船到底有多大。当他们在船舱边缘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发抖得厉害,源自与生俱来的恐惧感。这里的危险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在很久以前人类还不知道星星是什么的时候就存在了。 “它们没有开口。”斯内登说道。她从霍伯身边挤过去,吊起肩膀上的喷枪,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别离那么近!”霍伯说道。 “是木乃伊,保存了下来。”斯内登给这些异形蛋拍照的时候,屋子里闪烁了一道微光。“它们几乎像化石一样。” 霍伯用喷枪和挂在上面的手电筒从一边扫视到另一边,确定这个房间的范围,寻找出口。他看见房间的另一侧有一个出口,是高高的门状结构。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他用手电筒瞄准那里。 “快看。” 有一串灯泡由导线支撑着,固定在房间高高的天花板上。一些灯泡被打碎了,其他的还是完整的,但都不亮了。 或者是它们故意熄灭的。 霍伯不喜欢这一点。 “看这里!”斯内登说道。她现在在房间的最边缘,站在离其中一个异形蛋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拍照。闪光灯令霍伯感到不安。每次闪光过后都有片刻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然后才能慢慢恢复视力。他不喜欢失明的感觉,即便是一小会儿都不行。 她面前的异形蛋开口了。与别的蛋不同,它看起来不是陈旧的化石,要更新一些,是潮湿的。 她又拍了一张照片,可这次当光线在房间里闪烁的时候,霍伯眨了眨眼睛,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视线很清晰。在灯光闪烁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那些看起来很古老的蛋在闪光灯下是不透明的。在里面,有一些东西。他很确定其中有一些东西正在移动。 “斯内登,别再拍照了——” “里面有东西——”斯内登又走近了一步。 刹那间,有东西从蛋里面喷了出来。它瞬间包裹住斯内登的脸。她的相机掉在了地上,触碰了自动拍摄模式,白色的闪光灯每隔一秒钟点亮一次房间,她抓着这个东西,试图用手指从它紧紧抓牢的爪子下面用力把它掰开。那东西长长的,一节一节的尾巴盘绕在她的脖子上。她跪在了地上。 “天哪!”拉茜斯把电击枪举起来朝向她。 雷普利把他推到一旁。 “你会把她的头打掉的!” “但是那东西会——” “让她别动!”霍伯说。他走到斯内登旁边,试图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东西是怎么攻击的,它正在对她做些什么。 “哦,天哪,快看那些东西!”卡西亚诺夫说道。 其他的蛋也陆续开口了。甚至在一片惊声尖叫之下,霍伯也能听到那潮湿的、黏糊糊的、什么东西肿胀后剥落下来的声音,那些东西在里面平滑地游动着。 “不要太靠近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他说,“到这边来,大家都挨近一点儿——” “去他妈的!”卡西亚诺夫用等离子体喷枪横扫整个房间。斯内登那仍然在自动拍摄的相机的闪光跟这炽热的光线相比马上被淹没了。这位医生从左到右横扫整个房间,火光翻滚着,整个房间充满热浪。在剧烈的高温下,异形蛋开始破裂。蛋裂开了,蠕动着,那些东西扑腾着出现了,随着光滑的液体从里面滑出来,在高温的烘烤下冒着泡泡。它们的腿和尾巴用力拍打着,然后它们开始尖叫。 这真是可怕的声音,震耳欲聋,远非人类所能承受。 “帮我把她拽过来!”雷普利试图用一只胳膊抓住斯内登。但科学官俯下身子,她的肩膀靠在一个蛋上面,是之前滚到她身边的。“那里!”雷普利大喊,朝房间对面的开口处点头。“救救我!” 拉茜斯把斯内登另一个肩膀上的喷枪拽了下来,用胳膊夹着她,开始拖拽。 斯内登倚靠的蛋开口了。霍伯看见了,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喷枪。雷普利看见枪管瞄准了她,开口大喊,提醒霍伯,但之后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转过身,把肩膀上的电击枪拿下来。 “不能用你的枪!”霍伯喊道。他交给雷普利的是真正的电击枪,如果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开枪,大家伙儿都会完蛋的。 拉茜斯行动迅速。他放下斯内登,向后退去,用他自己的电击枪开火,那里面装的是非爆炸性弹药。有东西经过异形蛋,它震动起来,肿胀的外壳萎蔫了,厚厚的黏性液体流了出来。 “不要管它!”雷普利警告他。随后她和拉茜斯再次扶起斯内登。 卡西亚诺夫盯着她的杰作。一半的房间在燃烧,等离子体使得墙上和异形蛋上到处都在燃烧。还有几个蛋没有因最初的爆炸被困住,已经裂开了,里面的液体沸腾了,喷溅得房间里到处都是。卡西亚诺夫向后退缩,擦拭落在她前臂和手套上的东西。 “不要让它散开!”霍伯喊道。 医生向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握住戴手套的这只手。 “没事的,不是酸液,”她说道,“我觉得它是……” 然后她的脸色变了,因为衣服开始冒泡、冒烟,液体开始吞噬她。 卡西亚诺夫尖叫起来。 “我们快走吧!”霍伯大喊。雷普利和拉茜斯托着斯内登,巴克斯特努力跳着,霍伯走向卡西亚诺夫,拉着她,小心地避开她感染的地方。卡西亚诺夫看见他走过来了,试图保持镇定,但她的身体深深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牙齿抖得咯咯作响,他觉得它们要冲出来了,她开始口吐白沫。 她把自己没有感染的手伸出去,抓住霍伯的手。 “我……看不见东西了……”她努力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霍伯握了握她的手。她的眼睛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没有时间近距离仔细检查她的眼睛。房间里的温度在升高,他必须离开。 抱面虫仍在陆续从蛋里冲出来,它们被热火烹烧着,尖叫连连。 他们向对面的走廊走去。雷普利走在前面,用自己的手电筒照亮前面的路。霍伯在后面引领着卡西亚诺夫,让她靠在墙上,尝试在她耳边说些安慰性的话语。他也不知道她能否听到。 之后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热浪还是很大,身后的空气给火焰提供了充足的氧气。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异常响亮,被点燃的空气咆哮着,异形蛋一个个裂缝、爆开,燃烧着。恶臭味和热浪味冲刺着他的鼻腔和喉咙,蛋里面出来的东西拍打着四肢,差一点弄到霍伯的衣服上、脸上和头发上。 但还是有几个幸存的异形蛋纹丝未动。 当他端平喷枪,做好准备的时候,他瞥见房间的另一端发出一些微光,是来自阴影的反射光。他把手电筒瞄向那边,看见了。 “雷普利!”他试着不喊出太大声,“拉茜斯!巴克斯特!它们就在这里!” 第十五章 后 代 “我们正在杀掉它们的后代。”雷普利说。 虽然她不能完全肯定这些蛋来自何处,是什么东西产下的,这些怪兽通过何种方式繁殖,但是莫名的,她感觉这是对的。任何物种都会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后代。这是自然规律。 大火燃烧起来,浓烟骤起,异形蛋向外喷溅卵液,第一只异形从阴影中跑了出来。 霍伯的酸液喷枪射程没有那么远,所以雷普利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自己的武器。她用臀部支撑起电击枪,开了火。这真是幸运的一击。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异形一条腿的下部,腿部下方被爆弹烧着了,异形也被甩到了左边,翻滚着撞过两颗正在燃烧的蛋。它尖叫着站了起来,就像一只抖掉身上水的小狗一样,奋力地抖落身上燃烧的火焰。 ……一…… 雷普利在心里计算着。与此同时,她用电击枪发射了一枚爆弹,大约有五秒钟的延时后,现在—— ……二…… “屏住呼吸!”霍伯向右手边的房间喷射出三枪酸液。 ……三…… 酸液喷射到墙上反溅回来,散落到地面和一些蛋上,然后立刻发出嘶嘶声。一颗蛋瞬间被腐蚀成两半,内部立即沸腾起来,升腾出红色的烟雾。 ……四…… 异形重新站了起来,一只像胳膊的肢体拍打着腿,而这里正是被小小的金属电荷击中的部位,弹壳还卡在里面。 “快蹲下!”雷普利大声喊道。她转身过去,背对火焰,蹲了下来。 爆炸声响彻整个房间,他们感觉脚下地动山摇,声音震耳欲聋。雷普利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然后转身再次面向巢穴。 这只异形被炸得支离破碎,下肢被炸飞了。头从屋顶上被反弹下来,掉在离它刚刚站立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又有两只异形冲进房间,把它踢到了一边。 霍伯在她身旁喘着粗气。她瞥了他一眼,看到他右臂的宇航服被撕开一个大口子。 没有时间了。 “快跑!”她大喊道。那两只异形已经分开,分居火焰两侧围捕过来,然而她只剩下一发电荷子弹了。有人用肩膀把她顶到了一边,世界顿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顺着墙滑倒在地。随着巢穴中的火焰爆发得更猛烈,她明显感觉到脸颊的一侧非常热。 一阵风呼啸而过,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然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是霍伯,他试图把她拉走并催促她快跑。 巴克斯特站在上面,一条腿固定不动,另一条腿却几乎贴着地面。他背对着大家,去追踪其中一只异形。他迅速发射等离子体喷枪,扫射了异形的头部。异形放声大叫,急匆匆地穿过房间,从一面墙跑到另一面墙,身后还在着火。它撞到墙上,滑倒在地,便一动不动了。 雷普利没看到另一只异形。 “还会有更多异形!”霍伯说。 “我留下来……” 至少雷普利认为巴克斯特会这样说。这很难说,他仍然背对着他们寻找新的攻击目标,用等离子体喷枪不停地左右扫射。房间里现在是一片火海,燃烧的火焰卷起风暴,那威力足以打倒他。熊熊火焰映衬出他躯体的剪影。 “别他妈犯傻了!”霍伯说。他急忙弯下身子,把巴克斯特的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雷普利,你能引导下卡西亚诺夫吗?” “我……”卡西亚诺夫说道,“我还能走路……只是看不见……”她仍然在颤抖,一只手伸到胸前摸索着。这哪里还是一只手啊。 “你的眼睛不会有事的。”雷普利说。 “是烟熏的……”卡西亚诺夫说,“我的腰带上的裤后兜里有红色的胶囊。是……用来止痛的。” “动作快点儿!”霍伯说。雷普利知道他说得对,这里将会出现更多的异形,但他们现在得让卡西亚诺夫先站起来。巴克斯特跛着脚,斯内登又倒下了,他们很快便不得不扔下某个人。而且她非常确定自己不想做这个该把谁留下的决定。 她翻遍卡西亚诺夫腰带上的口袋,发现了一条红色的注射用胶囊。她从中取出三个,敲开其中一个,然后用针头扎破了卡西亚诺夫的宇航服,注射到她的右前臂。然后她又敲开了另一个,跪下来,往巴克斯特的腿里注射。霍伯是最后一个,针头扎到了他的肩膀里。 “哎哟!”他大喊道,雷普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巴克斯特咧嘴一笑,霍伯也羞愧地笑了起来。 然后雷普利站起来,扶着卡西亚诺夫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抓紧了。”她说,“我停下脚步的时候,你也停下来,我走路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走。我就是你的眼睛。” 卡西亚诺夫点点头。 “拉茜斯,你怎么样?”霍伯说。 “现在我很好。”法国人回答道。他跪下来,用一只肩膀扛起斯内登。“她很轻。但这样我们走不了太远。” 雷普利盯着斯内登脸上的东西,眨眼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凯恩躺在诺史莫号飞船的医疗舱中,艾什和达拉斯无计可施地来回踱步。也许她不应该走远,她想。那鬼东西也许已经在她体内下蛋了。但要是决定丢下她,估计大家都难以接受。 斯内登丢掉了喷枪,卡西亚诺夫的等离子体喷枪挂在肩膀的一侧,他们都放下了武器。用完最后一发弹荷之后,雷普利将会继续喷射螺钉。她也不确定等离子体和酸液还能维持多久。 卡西亚诺夫紧握着她的肩膀,如同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于它!雷普利想了想,微微地笑了起来。拉茜斯的电击枪上面绑着的手电筒突然没光了。 “停下来一会儿。”拉茜斯说。在斯内登的重压之下,他已气喘吁吁。 “霍伯,拉茜斯说得对。这样下去我们走不了太远。” 雷普利说。 “我们必须这样。”他回答说。 他是对的。这是唯一的回答。这里的情形很不乐观,不会有奇迹突然出现。他们必须尽可能走远一些,等待奇迹发生只会让他们坐以待毙。他们都是一只脚在另一只前面,做好防御攻势,以便有需要时随时可以战斗,相对安全时就迅速移动。 雷普利想,当我们返回马里昂号飞船的时候,也许会遇到艾什。她想知道那个混蛋到底走了多远。它在茫茫宇宙中肆意地拖着她游荡,寻找异形生命,一旦找到,就把她与这一切纠缠在一起。她能理解它承担的义务,但是它决心要做的事远远超过了需要它完成的任务。 也许它甚至……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那是苦涩而无奈的笑声。 “什么?”霍伯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她说。确实没什么。即使艾什是导致穿梭机燃料电池衰减的主要原因,现在也无关紧要了。但如果他们设法回到马里昂号飞船上的话,他们就必须小心一点。 一只脚在另一只前面……一步一步。 走廊稳步上升,跟他们之前走的楼梯一样宽,然后他们通过了两侧的门洞。在走进每一个门洞之前,霍伯都放缓了速度,并且每次都用他的喷枪快速射击,但并没有东西发出尖叫声,也没有东西从阴影里跑出来。 他们甚至不知道上面还有一个开口,直到他们听到了尖叫声。 这不同于他们之前听到过的其他异形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一个更大的家伙,发出了更深沉的哭泣声。尖叫声听起来似乎更有规律,而且更具智慧。这声音阴魂不散,强烈地刺激着每个人敏感的神经。 雷普利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卡西亚诺夫在她身后也跟随她做同样的动作。她向上看去,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宽大的阴影,吞噬着光线,手电筒的光线只是径直射了过去,显示出在他们上方有一个上升的电梯竖井。在高处的竖井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霍伯和巴克斯特在前面,都已经把子弹上膛,瞄准着待定目标,做好战斗准备。但是他们谁也没开枪。雷普利想,如果开枪的话,酸液和火焰就会从上面掉下来。 “后退!”雷普利说道。她和卡西亚诺夫往后退,在她们身后,她听到拉茜斯用力拖着斯内登折返时发出的喘息声。此刻,斯内登仍然悬在他的肩膀上。霍伯和巴克斯特向前移动,更近地贴着走廊前行,这样天花板上的开口正位于他们之间。雷普利和其他队员也紧紧贴靠在墙上,留给带队者更宽阔的空间进行火焰攻击。 但还是不够宽。 “加油!”雷普利说,“快一点!”然后她就跑开了。 卡西亚诺夫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跟随她跑了起来,两个人的步调十分合拍。拉茜斯在后面挣扎着,紧跟着他们一起跑过天花板下方的缺口。雷普利冒险地向上瞥了一眼…… 她看到那个移动的东西现在离他们更近了。它跳了下来,用四肢敲打着竖井的边沿,不时发出电光石火。它不再尖叫,而是开始咆哮,恸哭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并吐出内巢牙,看样子准备大开杀戒了。 她催促卡西亚诺夫继续前进,然后蹲下来,用电击枪向上方开火。之后她就向后方滚去,甚至都没去看电荷射到了哪里。 “快跑!”霍伯说。他抓起雷普利的衣领,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扶着巴克斯特一起沿着走廊踉跄而行。雷普利想,电荷可能会从那东西身上反弹回来,掉到我们身后,它爆炸产生的威力会把我们击倒、弹飞,然后—— 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爆炸声。通过声音,她能够辨识出电荷在竖井中的某处发生爆炸,但是几秒钟之后,它巨大的作用力就顺着走廊传递下来,推力撞击到所有人的后背。 卡西亚诺夫咕哝一声,随后向前跌倒,双臂扑了出去。由于受伤的手触在地面上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她疼痛得大声叫嚷起来。雷普利一下子被绊倒了,脸朝地,栽到霍伯的后背上。她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霍伯的肩膀,把他撞倒在地。当他们跌倒时,她想到了他的喷枪,如果酸液贮存器被压爆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霍伯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然后向侧面倒去,让雷普利顺势靠在墙上,最终掉在他的身旁。 风吹着她,她气喘吁吁,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恢复平稳的呼吸节奏。她一边等待将有何事发生,一边看着—— 拉茜斯栽倒在斯内登身上,身体前倾,向前滚了过去,然后又站了起来,并以左脚为轴心移动,拿起他的电击枪对准身后的冲击波。 雷普利喘着粗气扭头看去,然而她看到的一切再次让她肺气上涌,就好像经历了爆炸一样。 异形从竖井里掉下来,然后堵住了走廊——整条走廊。 它的一条腿和部分躯干看样子已经被爆炸产生的旋风吹走,喷溅在地板和墙壁上的酸液发出嘶嘶声并冒着泡泡。它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其中一条粗壮的腿不断地抬起、落下,就好像是体重降下来让它感到很痛苦。 它的身型比之前他们所见到过的异形更大。它的躯体看起来更加沉重,头颅也更长并且拥有更厚的脑壳。 它嘶嘶作响,大声咆哮起来。 拉茜斯开火射击。 其中两发螺钉击中了异形受伤的一面,壳状的皮肤和冒着泡的肉都被撕成了碎片。它大声号叫着,剩余的肢体胡乱抓挠,在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当它抬起头颅时,拉茜斯接下来的两发子弹直接击中了它的脖子。 尖叫声停了下来,怪兽也僵在了那里。霍伯站立起来,拿着喷枪瞄准,但是他没有开火。而此时,甚至连爆炸产生的烟雾也似乎静止了,等待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再来一发。”雷普利低声说,拉茜斯再次开火。子弹击中了异形的腹部,但是它早已瘫坐在地面上,四肢下沉,受伤的头颅靠在走廊的一侧。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它滑倒在地面上,酸血在墙面上熔化出一个深坑。 霍伯紧张起来,准备用酸枪喷射,但雷普利举起一只手。 “等一等!”她说,“等一下。” “为什么要停下来?”霍伯问道,“它可能还没死。” “依我看来,它已经死了,”拉茜斯说,“一半的头颅都已经被炸掉了。” “是的……”雷普利说。他们就那样等着,看着一动不动的生物,浓烟顺着竖井飘了下来,沿着走廊飘向燃烧的巢穴。她再也感觉不到微风了,但那转瞬即逝的烟雾表明大火仍在熊熊燃烧。他们仔细聆听是否还有其他生物移动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听到。与此同时,她试图看清这只死掉的异形与其他异形有什么不同之处。 除了比其他异形身形更大以外,还有些更细微的差别。 这只异形四肢的长度还有头部的形状都与众不同。 “那他娘的是什么?”霍伯问道,“在那里,它屁股的末端。” “哦,好吧,真恶心。”拉茜斯说。 异形的腹部已经爆裂开,撒在地板上一层滑溜溜、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东西随着酸池中的酸液扩散出来,落在地板上,然后发出嘶嘶声,引起了雷普利的注意。这里有大量的异形,也许有几百只,每一只异形有拇指大小,都是球形的。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它们湿漉漉地闪着微光,随着更多的异形幼崽从伤口处涌出,这些小崽子都彼此躲闪着以免撞到一起。 “我想我们杀死的是异形女王。”雷普利说。 “你确定吗?”霍伯从她身后问道。 “非常确定,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它们是异形蛋,数以百计的异形的蛋。”她回头看着他,“我们用螺钉弹药钉死了一只该死的异形女王。” 她检查着这个怪物身体的其余部分,用手电筒照射已经爆炸的、残缺的身体。尽管它比他们目前看到过的异形身形都要大些,从某些地方看,它还像个孩子。它的嘴脸更大,尖刺和带爪子的四肢没有那么锋利。雷普利觉得怪怪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我想它还很年轻,”她说,“想象一下它有多大?” 她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得走了。” “是的。”霍伯表示赞同。 “我的眼睛好多了。”卡西亚诺夫说,“我可以更快地移动了。我会跟着你的。现在让我们赶快离开这个深坑吧。” 他们继续前行,走廊的路面仍是弯曲向上延伸的。他们现在更加谨慎了,霍伯和雷普利拿着手里的手电筒,不停地照着前方的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在每一个路口的交叉点,他们都会停下来仔细聆听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继续前行。当他们到达可能会通向另一个船体的楼梯出口时,霍伯递给雷普利另一个电荷弹匣。 “这是最后一个弹匣了,”他说,“只剩下五发子弹。” “我的子弹快用没了。”拉茜斯说。 “我的等离子体喷枪基本还是满的。”卡西亚诺夫说。 雷普利知道,他们这么一步一步都已经累垮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异形有意设下的埋伏,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考虑到更复杂的情况,但他们必须面对这一切。 “这就是出口。”她朝这条较短的楼梯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拉茜斯喘着气说道。在斯内登的重压之下,他几乎精疲力竭了,膝盖在颤抖。而巴克斯特倚着霍伯,看着齐腰高的台阶,面露恐惧之情。 “因为我们必须这么走。”雷普利说。 他们开始向上攀爬。 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战斗热情十分高涨。这是众多此类时刻中的一个,开启了一个完美的、永不重复的时刻。它如此珍贵,就如同这颗行星盛开的最珍贵的花朵。她充满了幸福感,一种对女儿全身心的、强烈的爱。这份爱如此深沉,以至于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这一次,现在,她想尽她最大的可能把这个瞬间托付给记忆。正当她爬到半山腰准备向更高处攀爬的时候,她的手按到了凉爽的石楠科植物。太阳的热量照射在她的脖颈上,向上攀爬的过程中,爬满后背的汗水在逐渐冷却。她抬头仰望深蓝色的天空,低头俯视潺潺河水蜿蜒流过山谷,车辆如蚁沿途往返。 正当他们快要到达山顶的时候,岩石坡愈发陡峭,阿曼达在上面向她咯咯地笑着,就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然而这却是危险的。这不完全是在爬山,而是手和膝盖的奋力争夺,如果她们滑倒了,这将是一个漫长的下落的旅程。但雷普利不能动怒。一切感觉都太好了,完全合理,事情本该如此。 于是她爬得更努力了,越来越快,忽视了真空区把她从半山腰往下拖拽的感觉。阿曼达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她的妈妈爬得越来越快。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继续用她青少年结实而柔韧的四肢攀爬着。 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从没看到过这些东西,但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阿曼达到达山顶,胜利地欢呼着。她消失在山顶,躺在草地上,等待她的母亲。 雷普利以平常的速度在岩石坡上前进。一瞬间,她突然感到非常孤单,无所遮蔽,她暂时停下了攀爬的脚步。她震惊了,身体感觉到一丝寒意。 然后,她依稀听到另一声从上面传来的声音,让她继续向上攀爬。然而她之前的那种美好的感觉却被这声音冲刷掉了,完美的瞬间就此消散,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感受到一般。天空不再是万里无云,山上的原始风景现在看来也愈发残酷,不再美丽。 远方传来的是她孩子哭泣的声音。 雷普利来到山顶,她现在紧贴着岩石坡,害怕跌下去。然而她更害怕,虽然没有跌落山崖,但接下来她将会看到恐怖的情景。当她用尽全力最终到达山顶的时候,她眨了眨眼,所有的一切都还好。 她真的看到了阿曼达,站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包裹在她的脸上,尾巴在收紧。她苍白的手指紧抓着那东西的尾巴,身体在颤动。雷普利伸出手去,可她女儿的胸部却爆开了—— “……去那里!”霍伯说。 “什么?”雷普利眨着眼挤掉了困惑的眼泪。现在做这些难上加难,这种失落感削弱了她的意志,也让她有更多坚持下去的动力。他们已经到达楼梯的顶部,她知道,虽然她几乎已经身在别处,但她还是在理解霍伯所说的内容之前,花了一些时间来环顾四周的情况。 “但是看看它!”巴克斯特说,“我们不能忽视这一问题。” “我可以,”霍伯说,“我可以,而且我也做到了。” 楼梯的最上端通向一片开阔的区域,而且连接着两个出口。一个出口继续通向上方,也许是通向船体的舱口,又或者不是,这无从知晓。另一个出口距离他们更近,大门更宽,而且他们之前从没见过如此规格的大门。 起初她以为是玻璃。透明材料层已是伤痕累累,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落满灰尘,但看起来仍然很牢固。然后她看到它闪烁着微光,好像是受到未被察觉的微风的吹拂而引起的,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玻璃。她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材质,但它出现在那里一定有某种用意。材质,但它出现在那里一定有某种用意。 拉茜斯抓起霍伯的手电筒,然后向前方照射过去。光线扫过表面,然后向远方巨大的空间发散而去。雷普利认出了一些被照亮的东西,还有一些她并不认识。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想再靠近一步。 “还有更多的异形蛋。”她说道。 “但是这些不同。”巴克斯特蹒跚地走了过来,把脸贴在面前的透明屏障上。他碰触到它时,上面泛起阵阵涟漪。 拉茜斯拿着手电筒向四周照射过去,然后霍伯也加入他的行列。 “哦。”巴克斯特慢慢转过身来。 “那是什么?”雷普利问。我们现在只需离开! “我想我们发现了你的女王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这些可怕的、冷酷的场景,雷普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她有种失控的感觉。她思索良久,关于那些曾经发生的事,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不,她没睡着,但她也觉得自己并非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她越是想控制事态的发展,所有的事就越偏离她的想法。现在她再一次需要做出选择,是一往无前地朝这边走,还是无情地选择另一边。 霍伯朝他们刚刚爬上的楼梯照下去,没发现任何动静。 然后他转身回到了透明外壳那边的新区域。 “我第一个进去。”他说。 雷普利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这里的装备技术水平更易辨认。相比在飞船其他地方发现的设备,这里的设备更具普遍性。这里至少有六个独立的可移动的工作站,设备大部分都是相同的,无论大小,装备都更加复杂。这里几乎没有灰尘,一切都看起来清晰明了,这是飞船其他地方所难以企及的。 她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异形蛋,这些东西警示着他们。 这里有十六个异形蛋,每两个蛋彼此间隔大约齐腰高的距离,周围是圆形的金属丝围墙。这些围墙环绕整个房间,按照房间的曲线周长设置,中间地带是空的,以便移动工作站随时工作。这些异形蛋看上去跟之前他们发现并被摧毁的异形蛋十分相似,尽管在颜色、色调和形状上仍有细微的差别。这些蛋更圆、更胖,而且它们的表面似乎更加完全地覆盖着精致的静脉网络。雷普利觉得或许它们是近期产下的,又或者只是保存得更加完好。 蜷伏在异形蛋旁边的东西乍一看像是雕像,但她知道不能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它们是外星生物,只是尖锐的四肢现在迟钝了,倒弧形的脑袋也耷拉着,面色苍白。这些异形比他们之前看到的其他异形要略大,但是与他们刚刚杀掉的异形女王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拉茜斯敲了一 下它的头颅。 “它们看起来像……飞船的建造者。” 确实是它们建造的。它们是身材巨大的外星生物,类似于异形和犬科生物的混合体。它们拥有比其他异形更多的四肢,身体短粗,腿部更加结实粗壮,头颅也更加前突。它们也同样拥有壳质的外层皮肤,而且其中一个跌在一旁,张着它那奇形怪状的嘴巴,闪亮的牙齿现在已经钝化。雷普利很高兴,因为她没看到它们活着的模样。 “你认为,它们在这里有多久了?”巴克斯特问道。 “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卡西亚诺夫说,“这只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是木乃伊了。但这些异形蛋……也许这些该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死。” 一个异形蛋开着口,离它不远处的地上是一具矿工的尸体。 “是尼克,”拉茜斯平静地说,“他还欠我五十美元呢。” 尼克的胸**开了,衣服也被撕碎,肋骨突出在外。他看上去比他们刚刚发现的尸体要新鲜得多,然而雷普利认为他可能死于同一时间段。这里的空气更加干净,或许是细菌较少,延缓了尸体的腐烂速度。 “现在只有一个异形蛋已经开口。”雷普利说。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试图控制住那种感觉,那感觉正慢慢笼罩她全身。那是一种因恶心而触发的紧迫感,被仇恨滋养的迫切欲望。 “我们刚刚干掉的杂种是从那里出生的。”霍伯说,“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干掉它了。”雷普利环顾周围其他的异形蛋,还有很久以前就放在那里保护它们的东西。如果这些异形蛋都是女王的话,如果这些蛋与他们刚刚杀掉的是同种生物的话,那么它们很可能会繁衍出越来越多的异形。 成千上万的异形。 “我们必须把它们全部摧毁掉。”她举起了电击枪。 “等一下!”卡西亚诺夫说,“我们没有时间——” “我们必须争取时间。”雷普利说,“如果我们无法幸存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救援小分队最终来到这下面,会面对何种情形?那时候该怎么办?这个房间里有成千上万潜在的异形生物,我们已经与其中一些战斗过,想象一下它们有一支军队的数量。” “好吧,雷普利。”霍伯缓缓点头,“但我们要小心一点。拉茜斯,跟我来,我们去检查一下另一个洞口,要确定那是真正的出口,然后再回来烧死这些混蛋。”他看着雷普利,然后举起一只手。“等等。” 雷普利点点头,用眼神催促他快些,要抓紧时间。她不会等太长时间的。她的手指放在扳机的位置,想象着异形蛋猛烈地爆炸开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飞船青灰色地板上的骇人景象。 去你妈的,艾什,她想着,几乎放声大笑。艾什做了它能做的一切,为了它的雇主维兰德-汤谷公司的老板们能够获得一只异形。而她现在正竭尽所能把它们全部摧毁。 她终将取得胜利。对于这一点,她毫不怀疑。然而最关键的是,她还能活下来吗? “我会的。”她说。 也许霍伯认为雷普利的这句话是在回答他,便向她点了点头。 斯内登跌倒在门旁,她的整张脸仍然被那个生物紧紧地包裹着。巴克斯特靠在墙壁上支撑着身体,怀里抱着等离子体喷枪。卡西亚诺夫眨了眨眼睛,缓解一下疼痛,手里也握着等离子体喷枪。 霍伯和拉茜斯离开的时候,雷普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阿曼达在山顶的画面。 我会救你的,宝贝。我会救你的。 第十六章 王 权 “我们已经从这里出来了。对吗,霍伯?” “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我们已经从这里走出来了。” “好吧,拉茜斯。我们已经从这里走出来了。” 拉茜斯喘着气,擦了擦额头。“这是一种解脱。有一分钟,我以为我们失败了。” “来吧。让我们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他们穿过陡峭楼梯前面的开放区域,霍伯停下来向下看。手电筒的光线似乎并不能照得很远,现在,能量开始减弱。他看不到底部。 下面很可能有东西蜷缩在阴影里抬头看着他,他无从知晓。 拉茜斯从开口走过去,开始走稍短的楼梯。霍伯紧跟着。关闭的墙前面看上去只有五级高高的台阶,形成一个空白的障碍。拉茜斯倚靠着左右两边,看向各种不同的角度。 “隐藏的开口,”他说,“聪明。”他穿过折叠状的奇怪的墙体材料。 霍伯向下看去。下面没有噪音,也没有线索表明那个装满异形女王蛋的奇怪实验室有任何问题。然而,他仍然无法摆脱这一想法,即他们来到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那东西裂开了,即使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做也真是愚蠢。 雷普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但现在霍伯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危险的信号。她对某种报复的需求,也许会让他们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她是一个很理性的女人,身体被求生的本能、智慧和决心驱动着。但当她向异形女王开枪的时候,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某些不合乎逻辑的东西。仍然是本能吧,或许。但这本能是攻击,而不是防御。 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杀气。 霍伯走向拉茜斯,然后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法国人停了下来。 洞穴墙壁附近巨大的飞船机翼上出现了隐藏的路线。矿工的灯仍然挂在洞穴上,微弱地照亮下面整片区域。沿着机翼向后看,他可以看见他们进入的那片损毁的区域,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没看到那些混蛋。”霍伯低声说。 “如果它们在这上面,它们一定会躲藏起来。”拉茜斯说道,“但是,看,那是什么?”他指着右手边,飞船船体在下面洞穴墙壁中消失的部分在他们面前高高耸立,弯曲着耸入高高的天花板上,最终隐藏到阴影中。 “这就是我们的出路。”霍伯说道。机翼上方的墙壁上有一系列裂缝,任何一个裂缝都可能是返回矿井的路线。 “是的,可这又是什么呢?” 霍伯皱了皱眉头,离近一些看。他看到了拉茜斯所指的东西。 “天啊……” 这不是飞船的一部分。它是石头做的,大部分都磨碎了,还有一些是完好的,这个结构乍一看好像是洞穴墙上的裂缝。 “这是某种建筑吗?”拉茜斯问道,“一堵墙?” “我们会知道的,”霍伯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走吧,我们需要把其他的收集起来。” “还要消灭这些异形蛋。”拉茜斯说。 “是的。”霍伯又徘徊了一阵,环顾洞穴的四周。巨大的被掩埋的飞船跟他们以往见到的飞船都不一样,船体的上方和周围形成了巨大的洞穴。现在这堵巨大的墙在飞船上方出现,把它埋葬了,他们尚未看到的部分也在其中窒息了。 好像是飞船撞击到了这个结构,把它撞断了,猛地穿入其中,直到受到足够的阻力才停下来。 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全部情节,他敢打赌。 即使消灭了这些异形蛋,他们还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 他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了。 他们躲回飞船里,从陡峭的台阶下去,到达稍长的楼梯最前面的开放区域。 首先传来的是面前的实验室里闪烁的等离子体火焰的声音。 然后是尖叫声。 拉茜斯第一个走到对面,穿过帘子进入实验室,他进去的时候咳嗽得很厉害。霍伯紧跟在他身后。雷普利又开始单独行动了!他心想。但是当他进去的时候才看见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本应该更加小心才对。 雷普利等待着。她走在房间中心的闭合电路中,小心翼翼地与死去的矿工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一个异形蛋表现出即将破壳的迹象,没有什么动静,但她仍然保持警惕。如果其中一个扭动或者跳动,她就会开火。 巴克斯特在斯内登旁边蹲下来,他们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无意识地模仿化为木乃伊的异形。卡西亚诺夫持续快速地眨眼睛,她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摸着眼睛,当她用戴着手套的指间触碰到自己肿胀发红的眼皮的时候,脸部的肌肉也跟着抽搐。她被酸灼伤的手举在前面,颤抖着。她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马里昂号飞船上,他们都得这样做,但是他们得先到那里再说。 除了已经开口的那只异形蛋之外,其他异形蛋没受到影响。也许这里形成了某种相对稳定的状态,让异形蛋沉睡到时机成熟之后才苏醒过来。 成熟的时机就是指一个宿主或者说一个受害者被带到它们面前的时刻。 雷普利的手指仍触摸着扳机,逼近一只异形。尽管大家都在劝阻她,但不可否认,她被吸引了。这只异形一定是从一个犬科状外星人的身体中诞生的。这意味着异形会选取某些具有特殊属性的人或者目标物来作为孕育它们的宿主。那么凯恩孕育的异形会拥有凯恩的一些特性吗? 阿曼达的也会吗? “不,”雷普利深呼一口气,“它们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一个都不会。”她看了看斯内登,斯内登坐在那里都快倒下去了,离门道很近,那巨大的像蜘蛛一样的东西还紧紧地夹在她的脸上,尾巴还绕在她的喉咙上。很快它就会死掉并且脱落下来,在她的胸腔内留下一个蛋。蛋会迅速被孕育,成为一只异形。然后就是痛苦,她会可怕地死去,新的怪物就出现了。 如果艾什有它自己的小算盘,那么斯内登就会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被冻结。 “不!”雷普利又一次大声地说了一遍。卡西亚诺夫从对面看向她,巴克斯特抬起头,他们两人都很惊慌。“我们不能带着她。”她朝斯内登点点头。“她被感染了。我们救不了她,我们不能再带着她了。” “不,我们绝不能离开她!”卡西亚诺夫说道。 “你还不明白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雷普利问道。 卡西亚诺夫想了一阵子才明白雷普利真正问的是什么。 当她想明白的时候,她红肿的眼睛又变大了。 “你到底是谁?”她问道,“你甚至都不认识斯内登,现在你却要让我杀了她吗?” “杀了她?”巴克斯特看起来很困惑。 “不,这是在帮她。”雷普利说道。 “杀死她怎么能说是在帮她?”卡西亚诺夫不耐烦地说。 “你见过它们做什么吗?”雷普利问道,“你能想象它们会带来多大的伤害吗……”阿曼达,尖叫声,手向外张开,野兽从她身体里面爆出来。“你能想象有种东西正从你身体的内部吃你的肉,以这种方式寻找它的出路,啃裂你的肋骨,弄碎你的胸骨,咀嚼出它自己的出路吗?你能想象到这些吗?” “我会把它从她体内弄出来的。”卡西亚诺夫说道。 有什么东西在嘎吱作响。 雷普利皱了皱眉,头偏向一边。 “你别靠近她,”卡西亚诺夫继续说,“我们没有人了解你。我们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所以你只要——” “听着!”雷普利举起双手。 嘎吱嘎吱…… 她环顾四周的异形蛋。没有任何蛋有移动的迹象,没有一个肉质翅膀要张开,准备露出它们可怕的面孔。也许是一阵微风,他们之前在飞船更深处放火导致的热风浪仍在地道和走廊里盘旋。在门口,那些奇怪的帘子沉沉地悬挂在那里。房间里没有东西在动。除了—— 抓痕! 是卡西亚诺夫看见的。 “哦……我的……上帝啊!” 雷普利转过身,向其他人等待的门口的相反方向走去,手里紧握着电击枪,意识到他们离危险很近了。 这里不仅仅是一只石化的异形在移动。 所有的都在动。 她扣下扳机,卡西亚诺夫打开等离子体喷枪。雷普利感到像冰一样寒冷,喷出炙热的火焰来取暖。 她尖叫起来。 “后退后退后退!”霍伯大喊道。巴克斯特早就想把斯内登从房间里拽出来,卡西亚诺夫抓住这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女人的靴子,试图用自己未受伤的手举起她,挂在她肩膀上的等离子体喷枪开始喷射。 拉茜斯和霍伯进入房间,房间的对面发出了爆炸声。弹片的声音从霍伯的耳旁划过,击打在他的衣服上,有些是干的,有些是湿的。他皱起眉头,等待着颤抖的胳膊上即将加剧的疼痛。但并没有更多的热酸灼伤,至少现在还没有。 雷普利站在大家面前,把电击枪放在臀部,旋转到三十度角,再次开火。 “后退!”霍伯再次大喊,但是雷普利听不到,或者根本没在听。 雕像一样的异形开始动了。有几只已经下来了,在卡西亚诺夫的等离子体喷枪的作用下燃烧,或者因雷普利的第一枪射击爆炸了。其他的从房间对面向雷普利移动。一些异形动作非常缓慢、僵硬,好像还未完全从睡眠的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霍伯不能够理解。 有一只异形移动得特别快。 它从右侧飞奔向雷普利,如果不是霍伯的手指早已经在喷枪的扳机上准备好的话,雷普利可能已经死了。本能促使他的手指扣动扳机,向房间对面喷射出一股酸液。异形的运动使得射击更有效果,酸液横扫它身体的中间部位。它嘶嘶地叫着,然后大声尖叫,向后扑腾着。此时,拉茜斯的电击枪开始放电。他朝异形头部打了三枪,异形摔倒在地,死掉了。 雷普利的第二个电荷弹爆炸了。整个房间摇动着,碎片被炸得在空中乱飞,撞击到墙上、脸上,还有肉体上。她大叫了出来,用膝盖跪地前行,霍伯看见她被烧伤了,等离子体破裂的碎片划破了她的臀部和大腿。事实上这些碎片不可能真的碰到她,如果碰到了她,碎片会穿透她的宇航服、肉体还有骨头,但是卡西亚诺夫发射等离子体喷枪的时候她离得太近了。要不是等离子体喷枪的储量已经接近枯竭,雷普利就死了。 霍伯转到右边,离所有人都远些,又一次释放浓缩酸液。面对烟雾,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都快闭上了,并且屏住呼吸。一个异形蛋爆炸了,内部发出嘶嘶声的生物涌了出来。另一个异形蛋变成两半,里面的东西在停止生长之前短暂地扑腾了一会儿。 雷普利再次站起来。 “出去!”她对所有人大喊,“快撤退!现在!” 又有三只异形从烟雾中冲出来,跑到她面前。她又对它们开了一枪,击中最前面的那只。那只异形受到冲击力向后弹到后面的两只异形身上,它的胸前明显地闪着金属的微光。当爆炸来临的时候,雷普利转身蜷缩着蹲下,然后她很快又站起来。 霍伯帮助卡西亚诺夫拖动斯内登沉重的身体,拉茜斯跟他们一起退后。 “雷普利!”霍伯大喊,“快点出去,现在!” 当他和他的船员从透明的门帘退到走廊的时候,他看见墙上雷普利影子的轮廓显示出左半边房间里炽热的火焰还在燃烧。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可她的立场依然坚定,因为有东西从火焰里跳到她面前,燃烧着。 她倒下来,在地上翻滚,用一只靴子用力踢。异形被她的腿绊倒,张牙舞爪地爬着,怀里滑出一个女王的蛋,滚到旁边。雷普利痛苦地尖叫,因为她受伤的腿受到了刺激,但是之后她又站起来了,用电击枪瞄准,朝怪物的脸发射了最后一枪。 电荷爆炸的瞬间她被推了出来,是爆炸的推力把她推了出来,火焰在她周围起舞。她扔掉发射一空的电击枪,又把它压断了,她早已受伤的身体再次承受了撞击。 雷普利急忙站起来,走向卡西亚诺夫。她抓着喷枪的一头,用力拉,卡西亚诺夫用力往后拽。 “雷普利!”霍伯说道。她的腿和臀部都在流血,她被一只异形用尾巴扫了一下肩膀和脖子一侧。她的脸被爆炸冲击波熏得乌黑,一大块头发被烧焦了,右眼肿胀得几乎闭合在一起。至少,她应该是跪在地上,但某种力量支撑她继续前行。 “把它给我!”她请求道。 她对这些东西充满了愤怒。 “放手吧!”她尖叫道。 卡西亚诺夫把肩膀上的皮带卸下来,又后退一步,看着雷普利,仿佛她是这些生物中的一员。 霍伯又走过去冲雷普利大喊。但是她已经返回到透明门帘那里,用肩膀掀开门帘,直面里面的恐怖。大火,爆破的异形蛋,还有剩下的异形,它们正在苏醒、复活,准备冲过来杀掉她。 她站在异形面前,激起她愤怒的不是关于死去朋友的记忆,而是她女儿饱受折磨的影像。面对异形的攻击,她无力拯救达拉斯及诺史莫号飞船上的其他船员,而现在她开始担心她和马里昂号飞船上的其他幸存者最终也难逃一死。 但她可以保护三十七年多没见到的女儿。她可以确保这些东西被毁灭,即便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也不会再有风险了,他们不会再发现异形了。 两个异形女王蛋在熊熊火焰下已经爆裂了。雷普利屏住呼吸,向残余的异形组织发射酸液。 一个巨型生物蹒跚着向她走来,犬科状外星人的特征越来越明显,它在直立行走。她把它打倒在地,用喷枪左右扫射,那生物的壳上出现了好多切口。它被绊倒了,它的尾巴在空中舞着,甩过去缠住了她的腹部。她吃惊了片刻。 火焰舞动着,阴影在哭泣,古老、怪异的实验室里再没有什么活物了。为什么犬科状外星人留了下来并且培育异形女王蛋呢,它们想要得到什么,它们是否知道自己摆弄的东西有多么危险,这些雷普利永远都无从知晓。但是她也不在乎。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它们终归要死。 还有三个异形蛋留下来,已经苏醒了并且准备进攻。异形缓慢地拍打着往后退,想避开迎面飞来的电荷弹。她朝每个异形蛋开了一枪酸弹,确保它们的内部被摧毁。在蛋逐渐消逝的过程中有东西发出了尖叫声,她希望里面的东西会受伤。不过这些蛋和里面的东西都太古老了,它们总是时刻准备着入侵到另一个宿主身上,并且植入它们可怕的幼虫。 “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雷普利大喊,“去你妈的,艾什!”或许它是她发泄愤怒的一个很好的目标,或许不是,但咒骂它要比面对这些野兽的感觉要好得多。然后这些蛋就被处决了。死亡,并且消失。异形女王蛋拥有很大的潜力,有太多痛苦、心碎的承诺,现在它们被煮熟了,熔化了,在地板上混乱地冒着泡泡。她把喷枪放下来些,眨眨眼,驱散眼前的烟雾,火焰在泪水中忽隐忽现,反倒令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很美。 有东西抓住了她,她转过身,看见霍伯站在她身后。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疼。 “雷普利,我们必须得……”他说着,眼睛突然睁大,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我们需要为你包扎伤口。” “我很好。”雷普利说。虽然她的感觉不是很好,但她充满前进的动力。“反而是斯内登和巴克斯特……你不能也这样扶着我。我会自己走的,直到我支撑不住倒下来。” 她做到了。五步就穿过了挂帘子的门口,又走了几步就穿过了前面的空地,然后她的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她在流血、发热,甚至可能会死。尽管她努力支撑着,还是无力反抗逐渐笼罩她的黑暗。 她只能眼睁睁地面对自己渐渐倒下的事实。她只希望可以再次见到他们。 “它们会来的。”霍伯说。 “她失血太多了,”卡西亚诺夫说道,“她的肩膀、脖子和腹部都在流血。他们按压住这些部位,效果很好,流血量明显减少了。” “她会因失血过多死去吗?”霍伯问道。 卡西亚诺夫只迟疑了片刻。“短期内不会的。” “之后我们跑的时候她还会流血。抓紧吧,我们就快要出去了。”霍伯抓住雷普利,拖着她往前走。她试图帮忙,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了。血液在她宇航服的前面渗了出来,淌到她的靴子上,落到地板上。它们会闻到气味跟上我们的,他想。但他甚至不知道异形是否有嗅觉,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尽快离开这里,尽可能快。 回到上面的矿井中,到第二部电梯那里,走出这个地狱。 巴克斯特开始搬动自己的身体爬上稍短的楼梯向外面走去,受伤的脚踝在身后拖着。注射一针之后,他似乎没那么疼了。拉茜斯和卡西亚诺夫举起斯内登,把她推上去,一步一步往前走。霍伯扶着雷普利向上迈出了第一步,她的脚无力地踢着,她开始说话了。 “……带着她……”雷普利咕哝着。 “嗯?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快出去了。” “不……别带上……” 她陷入沉默,他觉得也许她在做梦吧。她的眼睛转动着,血液在流淌。她看起来一团糟,但是她的力量让人顿生敬意。她又睁开了眼睛,向四周看,直到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某处。“斯内登,”她的声音如此轻,只有霍伯能够听见,“我们不能带着她。” 他甚至没有回复。雷普利呻吟着,似乎要再次说出口。 当他准备把她拖到下一级台阶的时候,她身后留下的血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但他还是举起她,把她往上推。因为他从未丢下过任何一个人。在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仍然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在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仍然不会丢下任何人。霍伯一生中失去的太多了。他的妻子,爱情,还有孩子们。在他逃走的时候,他把他们都丢下了。他的希望,更多的是他的尊严。在某种程度上,逝去的时光终会结束。也许现在,在他最低谷的时候,一切似乎毫无希望,他会开始争取赢回一切。 就是这么回事。他的朋友,流血、痛苦,还在努力坚持着。这极大地激发了他的信心。雷普利,这个来到他们身边的奇怪女人,她自己的故事很悲惨,她失去了太多……如果她仍能保持如此强壮,那么他也可以。 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把身后的雷普利拉上来。出于某种原因,雷普利感觉到自己更轻盈了。 外面,其他人蹲下来凑近折叠通道通向飞船的上表面。 他们保持弯腰的状态,尽量保持安静,仿佛在经历了隧道和走廊的噩梦之旅后,突然暴露在地面让他们感到更加恐惧。 霍伯把雷普利递给拉茜斯,把她肩膀上的电击枪拿下来,就像从自己肩上拿下武器一样。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她仍抓起了武器。他握住她的手,让她放松下来,把她的手放到一边。 “没事的,”他说,“我明白了。”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你准备做什么?”拉茜斯问道。 “保险起见,”霍伯说,“我要尽我所能给我们最好的机会。”他举起两根手指——两分钟,然后从开口处滑下去。 据他说,还剩下一个电荷弹药。 他准备独自面对,飞船的内部会让他感到陌生,可能会有比之前更多的异形。他们之前只是甩开异形片刻,他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再次闯入的入侵者。他再一次惊叹于这艘飞船到底有多么气派,或者说这里曾经多么充满生机。但是它很古老了,不管是何种智商曾经驱动了它,现在它无疑处于深度沉睡状态,如果说它还没死的话。 他缓缓接近第一个高台阶,然后是第二个。再然后,他听到了什么声音,马上停住脚步,定在那里。他的世界里一切都仿佛停滞不前了,过去、未来、他的呼吸、他的思想。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好像在躲避这种声音。 一阵高音恸哭声传来,这声音充满痛苦和愤怒,他的皮肤都跟着刺痛起来,声音本身就是一种攻击。同一时间,他打了个寒战,又感觉十分燥热。面对这酷热抑或是极寒,他的灵魂像皮肤一样起了回应。他可能会被恐惧灼烧,或者冻僵,但是有那么一阵儿,他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们做了什么?他想。他能闻到肉烧着的味道,尽管他知道这里没有任何跟肉相似的东西。他能听见他们留在身后的火焰中有咆哮的声音,那是用于消灭剩余的异形蛋的。再往下走一级台阶,他能看到有三只异形在身后追赶他。 这三只跟他们第一批遇到的一样,就是在马里昂号飞船上遇到的那些,没有犬科的特征,也没有异形女王的特征。 它们也许是部族的勇士,异形士兵。它们站在被大火烧毁的实验室外面抱怨、恸哭,左右摇摆着,挥动尾巴,头向左边低垂,然后是右边。那似乎是哀悼死亡的舞步,刹那间,霍伯为它们感到难过。 中间的那一只俯身朝地,好像在长时间深嗅那里的血迹。雷普利的血迹。然后它嘶嘶地叫着,其他两只异形也弯腰去闻那血迹。 霍伯想,它们现在应该记住雷普利的气味了。对不起,雷普利,如果我们必须留下什么人的话…… 他不是认真的,绝不是。但是那些异形的反应让他不寒而栗。它们再次发出嘶嘶声,比之前更大声了。它们蜷缩着,用四肢爬行,那姿势瞬间让它们看上去更加致命。 霍伯开始向上爬。它们背对着他,但是保持一定的弧度,这样就能看见他了。它们在他两边的界限范围,即使他有机会发射电荷弹药,也意味着电荷自爆之前他就会被炸死。 他多么希望他把喷枪也带来。 他爬完最上面的台阶,做好准备,检查身后的路径已经清净了。然后他在墙体的折叠处停下来,用电击枪瞄准天花板。 四秒钟,也许是五秒钟。时间够吗?它们会爬上来吗? 在电荷到达之前他能否通过?他认为机会很渺茫。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担心这些了。 它们已经记住了雷普利的气味,雷普利也走了这条路。 他扣动了扳机,最后一个电荷炸弹冲向天花板。 从那一边,飞船的下面,他听见三声高频率的尖叫声,然后硬爪子异形蹦跳着朝他跑过来。 霍伯从开口穿过去,到达飞船的表面。 “在下面,那里!”他推开身前的雷普利,滑下缓坡,拉茜斯和卡西亚诺夫以同样的方法推斯内登。他们滑到了灰尘中,然后他们的上方和后方出现沉重的撞击声。那声音太响了,洞穴里充满回声。 霍伯停下来,回头看。灰尘和烟雾从开口处升起,但是没有其他的。没有弯曲的头,没有锋利的爪子。也许,仅仅是也许,命运让他们休息片刻。 他们在飞船的表面朝前方宽大的墙体开口走去,此时爆炸声仍在洞穴中回响。他们在一大堆翻倒的岩石上面协商前行的路径。雷普利感觉到自己的脚了,虽然她还是紧抱着霍伯的胳膊。他们把光线集中起来,提供足够的照明,照出阴影的轮廓和前方的障碍。他们离最近的出口处越近,霍伯越确信飞船在持续冲破障碍,好像是飞船撞到了墙上,使其着陆。 或者说撞毁。他们通过船体受损部分进入,毕竟,过了这么久,爆炸的破坏力仍然如此明显。 更多的岩石,霍伯第一次注意到,飞船的一些地方似乎比他意识到的更有规律。方棱的边缘,十分光滑,其中一处标记着类似某种符号的图案。 但是他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奇,没有时间考虑这个标记和光滑的表面是什么,可能是什么有规律的模块。一堵墙?一栋建筑?这都不重要。找到出路才是首要任务,从霍伯的所见所闻来看,他们最好的办法是从最近的裂缝中穿出去。 矿井在洞穴天花板上方的不远处。他很确信,他们就快到了。 “身后没有任何东西跟踪的迹象。”拉茜斯说。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霍伯说道,“我宁愿看见它们,也不愿去猜想它们到底他妈的在哪里。” “是的,你说得对。”拉茜斯朝前面点了点头,“你怎么看?” “我觉得我们别无选择。”他们穿过碎石场,向隐约可见的洞穴墙上的开口处走去。 第十七章 祖 先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霍伯的父母带他去看厄瓜多尔印加的遗迹。他在网络看到了一组组照片,并在他父母一直保留的一些旧书中读到过有关这些遗址的资料。但是,当他置身于这些古老的建筑中时,他感受到的震撼和启示是那些照片和资料无法企及的,之前的学习并未让他做好应对这些震撼的准备。 时间的感觉,永恒,是十分惊人的。他正走过一千年前的古人走过的路。后来他回想起那一刻,第一次死亡真正来敲门的时候。这没有对他造成过度的困扰。但是他意识到他对废墟的访问就像一阵微风一样转瞬即逝,就如同从丛林中飘来的一片叶子,然后又消失了。他曾经到过那里的记忆会飘散在大地上,随那片叶子一同腐烂,一百年后慕名前来的游客也不会听说关于他的任何事。 这让人很羞愧,但同时也莫名地令人振奋。我们都一样,他曾听人说,人的一生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在十几岁更关注女孩子和足球的时光,这也会深深地打动他。人的一生……在于他是如何度过的。 看着那些印加遗址,他发誓要度过极好的一生。 注视着这奇怪、古老地盘的一切,他好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石头周围有某种物质让它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是借助了手电筒的光芒,他确信,这些物质收集光束后反射出惊人的亮光。他用手电筒照射一块表面足够大的石头,然后把光移开,之后石头会发光很长一段时间。这帮助他们看清前方的路,确定他们在往哪里走。 这不是他们之前所在的飞船的一部分。这是一栋建筑,一栋在地面岩石上的有地基的建筑物。这是一座废墟,但是有些地方非常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尽管他们正在逃跑,霍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到处盯着看。 他们已经进入一片严重受损的区域,爬过成堆的瓦砾,有些碎片有靴子那么大,有些大约五米宽。在阴暗处可能躲藏着任何东西。从他们目前看到的东西来判断,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它一直隐藏得很好。 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弯曲的、倾斜向上延伸的小路上,把尘土和碎石踢开,霍伯把道路铺成完美的马赛克小径。色彩呈现出漩涡状,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过后仍未褪色。卷曲、锋利的图案特征让他无从分辨,飞溅的形状仿佛在战斗,又彼此和谐统一。他怀疑这是用马赛克讲的一个故事,但是如果他想查明一切的话,厚厚的灰尘足够让他窒息了。或许对他来说时间太短了,不足以欣赏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些犬科状外星人或许能更好地欣赏它,它们有更长的腿,更高大的头。 这太不可思议了。外星文明,诸如此类的智慧在过去几乎两个世纪的外星探索中从未被发现,而且数以百计的恒星系统已被登记并绘制出来。 “我不认为我可以处理这里的任何东西,”拉茜斯说道,“我想不明白也操作不了这里的任何设备。” “直接启动吧。”霍伯说道,“你没事儿吧?” 拉茜斯仍然拖着斯内登,把她横挂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他就能用另一只手控制电击枪。 “在马里昂号飞船的健身房中度过的时光现在都偿还清了。” “告诉我如果——” “你已经很清楚了。”拉茜斯是对的。雷普利仍然紧握着霍伯的胳膊,虽然她睁着眼睛,但他看得出她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她仍然在流血,身体机能出现障碍,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们必须马上停下来,给她包扎伤口。 巴克斯特和卡西亚诺夫互相搀扶着,胳膊搭在肩膀上,像悠闲的情侣一般。 弯曲的小路沿着一个巨大的中心柱环绕上升,像有史以来最大的旋转楼梯。这座巨大建筑物的天花板很高,有些地方损毁了,但主体部分还很完整。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前方些许路面,石头的发光性质帮他们照亮了水平方向。但前面还是有大片阴影区,躲在拐角处,隐瞒着任何可能的等待。 霍伯仍是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样子。 中央漩涡处有一道门廊。这里的设计错综复杂,漂亮的雕塑展现了犬科状外星人文明的过去,一定充满故事,真实的,或者虚构的。他看到了成群的生物组织和队伍,在交战,在沐浴,创造出一种晦涩难懂的艺术形式,探索着,以雕刻的方式传播,与其他人互动,甚至陌生人都看起来像动物。有星空图,有象征航空器、宇宙飞船的标志,还有巨大的飘浮物,可能一直活着。这让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被埋葬的船体,还有里面隐含的东西…… 他们被震撼了,仅仅向上凝望都会感觉太危险了。 集中注意力,霍伯!他暗想。不要看门周围的奇特装饰品,想一想会有什么从里面跑出来! 弯曲上升的小路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开放空间。巨大的柱状载体支撑着坚实高耸的天花板,那是灯光难以触及的高度,然而那材质仍然变成了精妙的发光体,吸收了他们照上去的一些光束。他们在创造自己的星空,柔和的色彩和光线被保存下来,又向下反射给他们,不知是否只会停留一段时间。 在最近的一个支撑柱周围,这个直立的物体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那是它们吗?”拉茜斯低声说。他们都停了下来,爬这个螺旋的斜坡让他们累得气喘吁吁的,一些人因为伤口的疼痛轻声呻吟着。雷普利再次十分警觉,右手紧紧按压腹部的伤口。 “不,”她说道,“太大了。太安静了。” “雕像,”霍伯说,“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来吧。我们走到墙边,寻找另一条向上走的路。” 他们保持一直在这个开放空间的边缘走。事实上,这规模着实吓到了霍伯。他宁可在走廊和隧道中穿行,也不喜欢这个不人道的洞穴。在这里,灯光都照不到对岸,前方的阴影里可能会隐藏着任何东西。保持紧挨着墙壁的状态可以减轻他们对广阔空间的恐惧。 因为他们接近巨型柱体,雕像围绕着地基排列开,一些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在高高的石头底座上一共有十二个雕像。有几个失去了四肢,还有一个头没了,但是其他的几乎都还很完整。它们都是犬科状外星人,拥有结实的腿部,奇怪的躯干,笨重的大脑袋,但每个雕像都不同。一些雕像穿着不同的服装,几乎覆盖了整个身体。其他的由后肢支撑站立着,伸手在空中抓着什么,或者指着什么,又或者是举起四肢比画着什么手势。甚至连它们的面部特征都是不同的。霍伯可以看出雕塑区域围绕着底座基石,他假设这些是它们的书面语言。也许这些都是著名的人物——统治者、教师,或者探险家。 “没有时间了。”他低声说道,因为他知道大家都像他一样被迷住了。“现在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也许我们还会回来。也许我们会派人回来深入了解眼前的一切。” “它们就这样死了。”雷普利说。她现在看起来似乎强壮了些,好像已经麻木了,适应了疼痛,但是他仍能看到她宇航服上深色潮湿的血迹,还有她额头上晶莹的汗珠。 “我们得帮你包扎一下伤口。”霍伯说道。 “不,我们——” “现在就休息。”他拒绝争论。花两分钟时间包扎处理她的伤口,可能会帮助他们节约半个小时,如果这样她能够有精力自己走路的话。“伙计们,张大眼睛,竖起耳朵。雷普利……脱掉衣服。卡西亚诺夫,怎么处理?” 卡西亚诺夫轻轻放下她的等离子体喷枪,忍着手上的剧痛,打开她的腰包。 雷普利脱掉血迹斑斑的宇航服。当霍伯看到雷普利脖子上、肩膀上和胸部深深的大口子的时候,吓得往后退缩了一下,但是他无法把目光移开。伤口的边缘往外翻着,皮肤皱皱巴巴的,内部的鲜肉和脂肪层都暴露了出来。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令雷普利再次虚弱眩晕,她斜靠在霍伯身上,此时医生卡西亚诺夫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这会很疼。”卡西亚诺夫说道。在卡西亚诺夫给伤口消毒的时候,雷普利尽最大努力没有出声,医生把深色的灰尘和沙砾都冲洗出来。她给雷普利注射止痛药,到注射器上标注“六”的位置,然后在整个伤口周围喷上局部麻醉剂。 麻醉剂起作用后,她把雷普利的宇航服脱到她的腰部以下,开始检查她腹部的伤口。霍伯往下看了一眼,他看到卡西亚诺夫朝他皱了一下眉头。 “尽你所能做到最好吧。”雷普利发出嘘声。 霍伯拥抱着雷普利,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嘿,”她说道,“快点儿行动吧。” 卡西亚诺夫处理好雷普利腹部的伤口,然后又站起来开始包扎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缝合枪每次发射的时候都发出轻轻的咔嚓声。雷普利咬紧牙关,仍未发出一声喊叫。把伤口都缝合好后,卡西亚诺夫用绷带把伤口包扎上,然后又喷了一些无菌溶液上去。 接着,她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雷普利腹部的伤口上,把这里的伤口也都缝合起来。 “等我们回到马里昂号飞船的时候我会把你的伤口都处理好的。”她说。 “肯定会的,”雷普利回答道,“是这样。” “你现在可以走得更轻松一些了,不会有血液再流出或者溢出来了。” “太棒了。” 卡西亚诺夫用绷带捆住她的腹部,然后又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注射器。 “这会让你坚持下去。准确地说,这不是……药物。但是它会奏效。” “不管是什么,给我注射吧。”雷普利说道。卡西亚诺夫把针头插入她的胳膊,然后往后退几步,把她的包拉上。 “你还好吗?”霍伯问道。 雷普利自己站了起来,把胳膊伸进宇航服里面,耸了耸肩,把衣服穿上。“是的,”她回答,“很好。” 她并不好。霍伯能看出来,从她的声音中也能听出来。 她很痛苦、虚弱,也很心烦意乱。自从她消灭那些异形女王蛋以来,她一直心不在焉。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些。 霍伯再次想起那个画面,那几只异形亲眼看到燃烧着的未成年的异形女王,嗅探雷普利的血迹,并咆哮着。 “在那里,”他指着巨大墙体的根基沿线,“有好多开口。哪个开口通向上面,我们就从那里出去。拉茜斯,你负责探路。我扶着斯内登。”他跪下来,把斯内登扶到自己肩膀上。正当他们往出走时,他停住了,直到雷普利走到他前面。她把身体控制得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利落。 当他们到达第一个开口处的时候,拉茜斯用手电筒向里面照亮。片刻之后,他招呼大家过去,从这个开口处进去。 他们开始攀爬另一个弯曲的斜坡。 身后,从巨大阴影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什么东西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 粗糙的叶子弄得她的腹部直发痒。她们正跑过法国的一个牧场,穿梭在玉米地中,用手臂把粗纤维的大叶子推到一旁,以防叶子刮伤眼睛。她和阿曼达都穿着泳衣。她早就期待了,激动得准备跳入湖中。 阿曼达在前面,一个苗条水灵的少女,在玉米地的垄沟中穿行,几乎碰不到两旁的植物。雷普利就没有那么优雅了,她的腹部好像要被叶子挠成碎片了。但是她不会低头查看。她担心一低头就跟不上女儿了,而且关于这个…… ……不对。 太阳照耀着,玉米作物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周围很安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以及阿曼达在前面咯咯的笑声。但还是不对。湖在静静地等待她们,但是她们永远都到不了那里。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天空很晴朗,然而热量却难以触及她的皮肤。雷普利感觉很冷。 她想要喊,阿曼达,停下来!但是叶子在拍打她的肚子和胸部,似乎已经偷走了她的声音。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不属于玉米地的影子,一个看上去很锋利、残酷的形状。但是当她仔细看时,那东西却消失了。 她女儿现在离她更远了。她一边推开植物,一边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朝着牧场的边缘和水边奋力奔跑。 现在她惊慌失措,试图跑得再快些。她想要大声喊出来。阿曼达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摇曳的植物。 雷普利听到一声高声尖叫。这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从牧场的边缘地带爆发出这种声音,她看见阿曼达被两棵高大树木中间的怪诞织网抓住了。她好像被困在那个奇怪的固体材料中很久了。女儿再次尖叫,有一只血腥的生物从她的胸腔中爆出来。 在她周围的景象里,她看见那些高大的怪兽从玉米地中走出来,向它们的新生命致敬。 阿曼达最后尖叫了一声—— “雷普利,快点儿!”霍伯喊道。 雷普利环顾四周,并没有感到惊讶。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在这里。这幻想是记忆中的一个时间,从未发生过。但是她仍然为幻想中被束缚成茧状、流血、尖叫的女儿流下了眼泪。恐怖混杂着愤怒,成为她的一部分,不愿放手。 “它们不会赢的,霍伯!”她说道,“我们不会让它们得逞。” “它们休想。现在快跑吧!” “你说什么——?” “快跑!”他大喊道。他抓住她的手,跟她一起跑,但很快又松开她的手,让她自己行动。 “别傻了!”雷普利在后面向他大喊。 “再争论,我们都得死!”拉茜斯回头喊道,“霍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爬上斜坡。这个比第一个还要陡峭,而且越往上爬,坡道似乎变得越窄,且更加陡峭。很快就走到了表面有固定台阶的地方,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这样才不会绊倒。 拉茜斯又扶起斯内登,卡西亚诺夫去帮忙。巴克斯特用等离子体喷枪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卡西亚诺夫正纳闷如果枪再次开火会有什么影响。她好奇…… 雷普利转身跑下斜坡。 “雷普利!”拉茜斯喊她。 “再争论,我们都得死!”她说道。很快,他们就看不见她了。有一段时间,她自己一个人走下斜坡,她身边一个早已褪色的建筑反射出微光照在她身上。然后,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向她跑过来,她蹲下来靠近中央的柱体。 霍伯出现了,用她的手电筒照亮。他流着汗,眼睛睁得老大。他紧张起来,但是不再放松。 “我们必须得走啦。”他说道。 “有多少只?” “太多了。” 雷普利不确定她是否还能跑。她的腹部很疼,右臂几乎不能动,她感觉非常难受。但是卡西亚诺夫给她注射的东西在她的静脉里流动,所有消极的想法都被隐藏起来。她对周围有一种感官上的距离。尽管令人不快,但也保护着她,所以她拥抱着它,各种苦恼都消失殆尽。她知道大家都在另一边等着她。 拉茜斯从上面喊叫,但是她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哦,不。”雷普利说道。霍伯咧嘴一笑,抓起她的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再次沿着斜坡向上奔跑。她看见他们前方有光,斜坡的末端连接着一块开放的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洞穴而不是一座建筑。斜坡是岩石做的,天花板凹凸不平,墙面曾经只是被什么人用人类的工具触碰过。 在远处,卡西亚诺夫和巴克斯特两人把斯内登架在中间前行。雷普利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身后岩石上的裂缝。 斯内登抬起头,环顾四周,雷普利看见她脸上的抱面虫已经不见了。 第十八章 电 梯 霍伯和其他人分开的时候,他看见至少有十只异形追踪他们穿过那个巨大的房间,在巨大的支柱间搜索他们,在雕像和底座旁边蹲伏蜷缩着。石雕工艺上反射出足够的光线,因此他能看见它们的阴影慢慢融入周围的环境。 他逐渐后退,光线也熄灭了。然后他赶紧跑走,凭感觉找到前方的路。雷普利手电筒的光束再次点亮了他的世界。 回到矿井让他感觉好一些。但是霍伯知道那些东西还在追赶他们,嗅着血迹。每耽误一秒钟,它们都会追得更近。 电梯是他们的救星,赶快到达那里,赶快上去,这样他们就会领先。现在是一个简单的比赛。仅此一次,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抱面虫从斯内登的脸上掉下来,死掉了,他们就把它留在了隧道里。她看起来还不错。安静、困惑,还有点儿害怕,但是可以自己走路了,甚至敏捷地从拉茜斯手里拿回她的喷枪。 斯内登可以自己走路了,雷普利也被包扎好了伤口,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比之前走得更快了。就连巴克斯特似乎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步伐,用他的等离子体喷枪当拐杖。霍伯充满了希望。 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要回家,他想着。他产生这种想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他也一直想念孩子们。他已经有七年没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孩子们是否还记得他,不知道前妻把孩子们教育得有多么抵触他。他们现在已经成年了,会询问为什么他们的爸爸没有与家庭保持联系,一点联系都没有,在他们生日和圣诞节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他很难解释这一切。 但是当这一切都结束时,他们起航返回地球,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做了。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到家的那一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刻。 还有一些其他事。也许他根本不配心存希望,但雷普利有这个权利。她已经历了太多,差点儿就死在这里。 矿井是一片熟悉的领域。灯仍然亮着,在他们穿过第九层,从下面的隧道向第二部电梯井走去的时候,霍伯不安地等待着前方的路上可能再次出现的某种障碍。那些东西一直在这里,建造它们奇怪的建筑——巢穴、陷阱、家园。但也许从这里到电梯的路是安全的。也许命运会给他们一次喘息的机会。 但是他知道追踪他们的异形会发现他们的路线。它们熟悉雷普利的气味,它们的血液沸腾了,充满仇恨与愤怒,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残。他认为没有必要告诉其他人,但是他必须确保大家行动迅速且安静。他们都理解这种紧迫性。他们经历了太多,不会再放慢脚步。 “就快到了!”巴克斯特说道,“我记得这个地方,我想转过下一个转角就到了。”他比其他人待在井下的时间都要长,霍伯希望他是对的。当他们转过下一个转角的时候,就是这儿了。 电梯井就在这个空旷区域的中心,天花板由金属塔支撑着。它看起来很完整,没有损坏,也没被动过。电梯井坐落在一个沉重的金属支柱网络中。电梯笼也停在这一层,这意味着矿工们都是乘坐另一部电梯逃到地表的。 “它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拉茜斯说道,霍伯实际上在大笑。 “让我们接受现实吧,这次我们真的很幸运,能够喘息片刻。”他说,“来吧,大家都进来,快点儿。” 他在电梯旁等着,此时巴克斯特正在检查控制装置。电力充足,当他按下按钮的时候,升降机的门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电梯笼。正如坠毁的那部电梯一样,这部电梯墙上有网格和标记层,地面是实心板子。没有镜子,没有音乐。矿井里不需要这些奢侈品。 斯内登站在霍伯旁边,缓慢地左右摇摆。 “你感觉还好吗?”他问道。 斯内登点点头。“很渴。”她声音沙哑地说。 “不会很长时间的。”他看向她身后的雷普利。她盯着斯内登,深深地皱着眉头。她站在离电梯门口最远的一边,上了电梯也是这样,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这位科学官,试图避开她。 “怎么了,雷普利?”他轻声问道。但是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她跟大家一样都知道必须离开这一层,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 她正携带着一只异形,霍伯想。他又看了一眼斯内登。 她看起来很疲惫,但她只能独自承受。霍伯曾经在屏幕上观察过异形,在萨姆森号飞船里面,它们从船员的胸腔冲出来。他也听雷普利说过她飞船上的船员所经历的事情。他怎么能假装她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呢?只需一个小时,她就会被撕碎。 斯内登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但她只是比预料的时间活得久一些。 也许她自己也知道。 霍伯走进电梯,瞬间感觉到他们好像在上升。重量在减轻。他歪靠在墙上,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门关上了,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声音,他们此刻在一起。 “我们看起来都很好。”巴克斯特说道,“我想我们可能——” 电梯井被猛烈地攻击了,门被撞得很严重,向内弯曲。 另一边又出现了新的撞击,然后这边又被撞了。电梯井的四面都被攻击了,是异形在外面一次又一次地攻击铁丝网。金属发出嘎吱嘎吱和撕裂的声音,霍伯听到了一声不一样的断裂声,好像一排牙齿咬东西的声音。 他们都离电梯内的墙壁远远的,在电梯的中心部位挤成一团。霍伯把喷枪指向电梯笼内的墙体,其他人也端起手中的武器瞄准墙面,但是没有人开火。酸液会喷溅反弹回来,把他们都杀死,等离子体的冲击浪也会在电梯里回荡。把异形隔离在外,他们也发现自己毫无防备能力。 “按下那个该死的按钮!”拉茜斯冲巴克斯特大喊。 异形又发起更猛烈的攻击,撕裂金属丝,发出狂暴的嘶嘶声,拼尽全力想要够到猎物。 巴克斯特没有犹豫。他冲向控制面板,用手掌拍着按钮上“4”的标志。 如果他小心地迈着步子,他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惊慌和恐惧让他靠到了电梯笼的墙壁上,也许他会很轻松地跳回到电梯的中间位置。但是当电梯笼开始上升的时候,有一只异形的头从门缝的豁口处伸了进来,把门弄弯并掰开了。它扭动着身子,试图强行挤进来。片刻之后它突然吐出内槽牙重重袭击了巴克斯特的右肩。它的牙齿迅速穿透了巴克斯特的夹克衫、皮肤和肉体,咬紧他的肩胛骨。 巴克斯特尖叫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异形向外拉扯他,从它弄破的缺口处把巴克斯特一半的身体拖出去。他们还在上升。 霍伯跑过去帮忙,抓住这位通信官的腰带,拉茜斯从另一边也拉住了他的腰带。异形的爪子放开了一些,霍伯趁机放手。他抓住巴克斯特的腿,用力往后拽。他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猛,视线都模糊了。 电梯里乱成一团。 巴克斯特开始尖叫,因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被卡在豁口处了,他们在这边拉他,异形在另一边撕扯他,这个可怜人跟随电梯同时上升,并被悬挂在那里,异形够不到它的猎物。 霍伯不知道异形会不会放手。但是当巴克斯特撞到上层建筑的横梁时,他闭上了眼睛。这个男人的哭泣声立刻被可怕的撕裂声所取代。 他突然变得很轻。霍伯转过身,放开手,有东西溅落到电梯的地板上。 “哦,天哪!”有人说道。 他们继续上升。他们下方的异形撞击墙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仍在继续。但是电梯加速了,很快通过了第八平层,速度越来越快。霍伯的胃开始下坠。当他环顾四周,看巴克斯特还留下了什么的时候,他不是唯一一个双膝跪地并呕吐的人。 雷普利把他盖了起来。他从胸腔以下被撕成了两半,他的腿和下半身摔在了电梯的地板上。她无法把目光从他断裂的脚踝上移开。巴克斯特的脚呈现出奇怪的角度,他们试图用来夹住他断脚的沉重的材料也没有用处了。他挣扎了这么久,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想活下去。 当然,他做到了。 他们都想活下去,为了这个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做任何事。巴克斯特用一只断脚跑着,走着,经历了数不清的痛苦。而现在…… 她匆匆看了一眼,就脱下了夹克衫,把他被切断的部位盖了起来。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不该出现在外面,散落在地板上,她的夹克衫把大部分的内脏和血肉组织都遮挡起来。 她很冷,破烂的保暖背心很难维持她的体温。但她宁愿受冻,也不愿看到这个可怜人的身体组织散落一地。她的胃在翻滚,呕吐物比她看见的东西还要恶心。 我是不是更强大了?她想,我只是见得太多了吗?是不是我预料到更糟糕的结果,所以这些并未使我担忧?她不确定。 也许是因为她的脑海中还有更多东西。 她背对着巴克斯特,捡起了他丢在地上的等离子体喷枪,又检查了一下斯内登。科学官看起来还很理智,她的脸颊上甚至又泛起了红晕。她很安静,斜靠着电梯墙,盯着自己面前的某处。 “你感觉怎么样?”雷普利问道。 “还好。”斯内登说,“是的,很好。做了奇怪的梦,但是我很好。” “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这是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的,我知道。” 雷普利点点头,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盯着她看。我是这里的陌生人,她想。她的目光落在霍伯身上,她不能完全读懂他的意思。他们都很疲惫了,被巴克斯特可怕的死亡惊呆了。她不能说什么。她只是不能说。 “她会没事的,”霍伯说道,“我们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有一个自动医疗舱可以——” “好吧。”雷普利转身走了。她呼吸困难。电梯的移动速度仍然让人感到吃惊,墙壁被异形攻击得扭曲了,真是雪上加霜。她突然感到恶心。但是她咽了回去,咬咬嘴唇。 斯内登无法活着回到马里昂号飞船。雷普利知道,尽管雷普利不确定她能坚持多久。艾什在那上面,准备好接收科学官由它控制。没关系,她是人类。她现在被感染了,她身上携带着艾什苦苦追寻了三十七年的东西。 它已经知道了吗?她认为它已经知道了。 它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并保存斯内登吗?她携带的是什么?是的,她知道。她之前就见识过艾什的决心。 斯内登不能被带到马里昂号飞船上。雷普利不能杀死另一个人。问题又绕回来了,深刻而沉重。她闭上眼睛,希望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们每通过一层电梯,控制面板上都会发出轻柔的响声,来自遥远过去的某人的声音在诵读,“七……六…… 五……”电梯减速了,雷普利经历过这种被延长的奇怪的感觉,头和肩膀突然感觉很轻。这令她的呼吸顺畅了许多,但是并没有控制住她的恶心。 她尽量控制住不呕吐。她腹部的伤口狠狠地抽动着,而且冰凉,她在想是不是恶心导致的。她的肩膀和胳膊都僵硬了,她确信自己每移动一次都能感觉到金属钉子勾着肉。她觉得应该让卡西亚诺夫再给她打一针麻醉剂或者止痛药。但是她现在太虚弱了。如果时不时的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那就顺其自然吧。她需要用到她所有的智慧。他们都做到了。 电梯减速并停了下来,控制面板上发出一声不同的声响。他们走出电梯笼,一片黑暗。 “这是第四平层了。”拉茜斯说道,“这里有内衣、鞋袜、怪兽和小动物。” “这一层是两年前开采出来的,”霍伯说道,“有很多深隧道,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矿井里最长的一条隧道从这里出去,绵延三英里。” “听起来很可爱。”雷普利说道,“那么燃料电池是在这里对吗?” “是的,我们现在把这一层作为仓库。拉茜斯,对吗?” “备用燃料电池不会存放在太远的位置。我们需要找到一辆电动有轨电车来装燃料电池。” “你还好吗?”卡西亚诺夫问道。过了几秒钟,雷普利才意识到这位医生是在跟她说话。 她点点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你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霍伯说道。 “我很好。”雷普利坚称,并微笑着。但是她没有发觉她在说一个单词。 等待霍伯把门打开时,她试着再次分析自己的伤口,评估自己到底伤得有多重。但是卡西亚诺夫给她注射的东西让她很难做到这些。她的意识有些恍惚,麻醉了痛感,但这也让她的自觉处于游离状态。 她以后还有时间。 我清醒了。我找回了自己。保持敏锐,雷普利!我清醒了。我找回了自己。保持敏锐,雷普利! 因为电梯受到了破坏,霍伯需要手动打开电梯门。他们用手电筒向外照亮。大家都沉默地等待着,用亮光在这个空旷区域的四周探寻着。霍伯贴着边沿往前走,踏出电梯井,蹲低身子,把手电筒和喷枪放在左右两边。 “看上去很安全,”他低声说道,“在这里等着。” 他越过一大堆固定在墙上的刻度盘和控制装置,按下一些开关。随着一阵嗡嗡声响起,灯亮了。和矿井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串灯泡,还有更多灯泡悬挂在墙壁上的钩子上。虽然灯泡很原始,但每个人都非常欢迎光明的到来。 “把手电筒关了吧,”霍伯说道,“节省些电量。我们可能还会用到它们。” 雷普利和其他三个幸存者离开电梯,分散开来。这里和第九平层很相似,一个开阔的空间,由很多金属支柱按照规律排列开来。还有更多的采矿设备丢弃得到处都是——工具、服装、一些水罐,还有几辆有轨电车。拉茜斯检查了一下有轨电车,发现有一辆推车的电源箱还有一半的电量。他站在小小的控制甲板上,访问控制面板,推车向前滚动几步。 “距离储备物资还有多远?”雷普利问道。 “不远了。”霍伯指着其中一条隧道说,“就在那里,几百米左右。怎么了?” “这下面储存了多少燃料电池?” “三块,”拉茜斯说道,“有两块是马里昂号飞船的备件,还有一块用于矿区表面的发电厂。这个发电厂被设计成使用太空飞船的蓄电池供电。我们把它们都储存在这下面,以保证我们不会失去飞船,除非它们……出现故障。” “好的。”雷普利说道。她环顾大家,他们都流着血,神情绝望,手握采矿工具当作武器。他们不是士兵,他们甚至连矿工都不是。但是他们幸存了下来。如果他们能回到家,他们就会有一个关于地狱的故事可以向他人诉说。 “我们必须得把这矿井埋了。”她说道。 “什么?”拉茜斯问道,“为什么?我们在这下面发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那艘飞船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们发现的那些建筑物……不可能只有这一座。这是一座城市的开始,雷普利。也许有上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历史。这是……”他耸耸肩,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自人类踏入太空以来最令人震惊的发现。”雷普利说道。 “是的,”他同意她的说法,“正是这样。” “但是它被感染了,”她说道,“已经被毁坏了。它被那些东西感染了。不管我们在那下面见证了多么深远的历史,都是由它们口述的,而不是建造了这艘飞船和城市的犬科状外星人所叙述的。那段历史可能非常惊人,那艘飞船也非凡无比,我不否认。我们看到了精美绝伦的建筑、艺术、知识以及想象力,这些会让我们汗颜。但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想到的,这艘船可能是被击落的,也许甚至是被它们自己人击落的。” 其他人看着她,静静地听着。 “所有事情都出错了。一场传染病到来,摧毁了它们,我们不能让这种病菌再逃出去了。”她尖锐地看着斯内登,斯内登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我们不能这么做。” “她说得对。”斯内登低着头说道,“是的,她是对的。” “我可以激活一块燃料电池。”霍伯说道。 “然后把我们都炸到地狱去。”拉茜斯说,“不,谢谢,我们已经在地狱了,现在我渴望离开这里。激活其中一块燃料电池,就好比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核武器。” “它确实有这威力。”霍伯说道,“雷普利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样从这里逃出去,只顾找寻自己的出路。我们必须确保不会再有人发现这个地方。” “他们会的!”雷普利说道,“毫无疑问。你忘了吗,霍伯?” “艾什。”霍伯说道。 “你那个疯子机器人?”拉茜斯问道。 “它会尽一切所能完成它的任务——” “谢谢你带了一个疯子机器人到我们的飞船上。”拉茜斯说道。 “是艾什让飞船对接的。”雷普利说,“当时我仍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我比你们所有人都习惯这个状态。它会记录下它所做的所有事,报告细节,给维兰德-汤谷公司完成一份完整的报告。即便我们损坏天线阵,它也会找到方法将报告发送出去,或者直接将其带回公司。” “除非我把它从系统里清除掉。”霍伯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能做到。” “我坚信,你会尝试的,”雷普利说道,“但艾什有些不同。维兰德-汤谷公司把它设计得……很狡猾。它会撒谎,伤害人类,还试图杀死我。所以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她举起双手。“我们在矿井下面。” “这很简单,”霍伯说道,“启动燃料电池,开始充电,断开阻尼和冷却系统。它可以做到。” “但我们无法准确估计多久之后会爆炸。”拉茜斯说。 “无须知道准确的时间,”雷普利说道,“只要给我们时间起飞就行。” 霍伯和拉茜斯看着彼此,雷普利从他们的沉默中听出了他们已经达成一致的意见。他们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他们能够做到。 “帮我穿上宇航服,”卡西亚诺夫说道,“我很乐意烧死那些混蛋,或者永久地埋葬它们。” “别忘了还有一只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斯内登说道。 她还是盯着脚看,雷普利在她身上发现一些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一种奇怪的平静。 “如果那一刻到来了,我们会处理的。”霍伯说道。 “只有在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拉茜斯说道,“幸运的是,它会和飞船一起被点燃。” “没错。”霍伯说道。 他们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霍伯双手击掌,大家都跳了起来。 “那么,我们赶紧去把它找出来吧!” “谢谢你。”雷普利低声说道,声音如此之小,他可能都没听到。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笑了。 你们都会死的,她想。这是她给地下怒吼的怪物发送的无声的信息。也许现在它们在地下七层发现了他们上升的路线,正向杀死它们的女王以及所有未来的女王的人们跑来。 但是她开始感觉好些了,前所未有的好。 她希望这不是药物的作用。 第十九章 燃料电池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已经成功渗透进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主机。现在所有主要系统都完全在控制之下,子系统程序正在访问中。它比预期的更困难……我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系统已经升级换代,更加先进。 已经与lv178星球地面控制系统取得初步联系。一号电梯远程控制系统成功中断人工操作。电梯降至第九层。 有证据表明第四层出现生命体征。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计划正在进行。 预计幸存者回到马里昂号飞船的时间大约在七小时之内。 马里昂号飞船上幸存的异形标本尚未检测到。它在某个地方等待着。 我希望他们能带回一个可以孵化的异形蛋。 我希望是时候回家了。 霍伯仍犹豫不决。 现在他们的行动步骤很明确:把一块备用燃料电池放到有轨电车上,把另一块燃料电池设置成激活发射模式,把这地狱夷为平地,然后是萨姆森号飞船,马里昂号飞船,之后在飞船撞到大气崩溃之前进入雷普利的航天穿梭机。大家都要小心提防之前逃进马里昂号飞船的那只异形。 很简单。 但是有一件事困扰着他,而且近在咫尺。 斯内登。她外表看起来很好,行动也很正常,虽然某些东西……她现在更安静了,应该说是一种平静。如此不自然。她的胸腔中有一只异形婴儿。此后她一直等待着被爆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霍伯一直在想,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会把她带回马里昂号飞船,放进自动医疗舱,把那东西从她身体里面取出来,把它锁在某个地方,然后就让它和飞船一起焚毁。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雷普利的话击中要害。她受伤了,卡西亚诺夫给她注射的药物对她的头部产生了一些副作用,但是影响很小。她总是喃喃自语,左右摇晃。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一向如此。 如果他们把斯内登带回马里昂号飞船,会发生什么?如果艾什用某种方法渗透到飞船的系统中该怎么办?霍伯认为这不太可能发生——马里昂号飞船是一艘全新的飞船,它的电脑系统比雷普利准备休眠时的系统要复杂一百倍。但是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存在,如果艾什不知何故发现了斯内登携带着…… 这正是这个智能机器人想要的。它已经寻找了三十七年,它会尽一切所能来保护它孜孜以求的东西。 霍伯无从知晓这些具体情况。他无法就这样丢下斯内登,不管前方将会遇到多么可怕的危险境遇。当他们开始处理这些备用燃料电池的时候,他看着雷普利,担心她又在计划着如何处理这位科学官。 雷普利拿起巴克斯特的等离子体喷枪,显然她没有注意到有血滴飞溅到喷枪的动力装置上。 “雷普利!”霍伯说道,雷普利抬起头。“把那个工具袋递给我,好吗?”她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是刚才从墙上的挂钩上摘下来的。 我要工作了,他想了想,去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系列麻烦。现在……只需集中精力。 备用电池没有储存在条件最理想的地方。有三块电池,每一块的大小都差不多有一个矮个子成年人那么大。其中一块甚至不在地面上,而且快速检测系统显示它的一些金属框架和配件有腐烂的迹象。其他两块电池有一块正被拉茜斯和 卡西亚诺夫装上有轨电车,霍伯在处理最后一块电池。 斯内登站在一旁,观察着。表面上看,她在听是否有其他东西靠近他们。霍伯很自信在那些怪兽从矿井底部上来之前,他们还有一段时间。两个楼梯的每一层都有爆炸门装置,会保持永久关闭,异形不知道如何使用控制面板上的代 码。但是这却让斯内登有事可做了。 他看着她。他们都做到了,她也知道。她回给大家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像她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霍伯打开电池的金属外壳,把盖子放到一边。他断开三个冷却回路,然后完整地拆除冷却剂供应系统,这是额外增添的行为。他深入研究,把电线和导体放到支配电容器上。 这些都是可调的,然后他把它们全都卷起来。 核心处开始发出柔和的嗡嗡声。那设备还没有他拳头大,但是它的潜力仍然是惊人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差不多弄好了。”他又调整了一下,减掉一些电线,然后断开连接,改装最后一道安全失效保护回路,这意味着他不用输入它的唯一识别码就可以启动燃料电池。 “你认为它会给我们留多少时间?”雷普利问道。 “我觉得有九个小时,之后它会达到临界状态。”他回答,“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摆脱这些岩石。” “那些东西没有把它拿到萨姆森号飞船上挥霍殆尽。或者如果它们并没有只坐在里面,等待我们登上飞船。或者——” “他妈的。”他打断了她,“如果它们这么做了,我会坐在这东西旁边,等着它爆炸,那也比被爆胸或者饿死要强。” “那么我们就期待吧,不是吗?”雷普利说。 “我们好好期待吧。嘿,你还好吗?” “嗯,卡西亚诺夫给我注射的药物让我感觉好多了。” 霍伯点点头,然后提到了拉茜斯一直担心的有轨电车上的燃料电池。 “我们都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准备好了。”领航员回答。他低头看着放在霍伯旁边的电池,它的外壳已经被移除,有一半的机械内脏装置悬挂在外面。“你拆卸起那东西来真像个十足的屠夫。” “我是个艺术家。”霍伯说道,“大家都还好吗?斯内登怎么样?” “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斯内登说。 “说得对。”霍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着两根裸露的电线,准备把它们连在一起。 如果我错了该怎么办?如果超载的电荷几分钟内爆炸,而不是几个小时之后怎么办?如果……但是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也幸存了这么久了,已经在各种假设上倾注了太多的精力。 “这没什么。”他咕哝了一句,然后把两根电线连接在一起。 火花闪烁,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声,电池内部发出呼呼的噪音。拆卸维修板上大量的灯管闪烁着,有一些灯光逐渐消失,其他的还亮着。 红色警示灯开始跳动。 “好了,它开始工作了。”他说道,“大约九个小时,周围一英里以内的一切东西都将变成放射性尘埃。” “那么我们不要继续在这里逗留了。”雷普利说道。 电梯仍可以运行。卡西亚诺夫把巴克斯特遗体残余的部分清理干净。虽然如此,随着燃料电池的引入,一切变得更受约束了。他们很快就上升到了地表层,退到前厅的位置,拉茜斯推着有轨电车,里面装着作为替代品的燃料电池。他 们时刻关注有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并且仔细听是否有什么东西在奔跑的声音。 一切都突然变得非常顺利,雷普利试着尽量不去质疑。 接近圆顶边缘的隧道入口后,他们打开金属贮藏箱,再次穿上宇航服。他们测量了氧气供应量,然后检查彼此的配件和连接处。再次穿上宇航服,雷普利感到非常不自在。 隧道里的灯还亮着,在圆顶和停机坪之间都有灯。他们迅速行动,地板被溢出的酸流腐蚀得冒着泡。当他们接近外部板的时候,霍伯让大家停了下来。 “差不多就是那里了。”他说道,“我们不能草率行事。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我点燃电池还不到一个小时。从这里开始,放缓脚步,小心一些。” 雷普利知道他是对的。异形曾经追赶那些矿工到此处这么远,甚至更远,所以他们肯定不能放松警惕。但是还有一小部分事情让她充满恐惧,在小声地对她说他们不应该就这样离开。 她还忽略了一点。 她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阿曼达仍然萦绕在她的梦境中,那些难以忘怀的情景,令人震惊的清晰的幻觉是那么真实。 她的腹部越来越痛,但她不想再打一针止痛剂了。若他们登上萨姆森号飞船,安全飞行到马里昂号飞船的低轨道区域,也许她可以这样做。但是在这不幸的星球表面的最后时刻里,她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完全清醒的状态。 斯内登跟着他们一起走,身体里携带着可能会杀死所有人的东西。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他们没看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吗?霍伯曾经向他们描述过他们的穿梭机黛利拉号,他们知道它曾经用于孵化怪物。 如果斯内登在半路就孵化了怎么办? 雷普利的手指一直放在等离子喷枪的扳机处。一次轻微的挤压,斯内登就会消失。一个震惊的时刻,另一场可怕的痛苦就要开始了,等离子体会烧穿她的血肉和骨头,并把她的心脏和肺都烧成渣…… “等一下。”雷普利说道。她说这个词的时候结尾发音很重,霍伯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她。她想他应该知道了。 斯内登甚至没有转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肩膀下垂。 “我们不能……”雷普利说道。她终于哭了,无法控制住眼泪往下流,为了所有人——她多年前死去的船员、现在跟她并肩的幸存者,还有阿曼达。更重要的是,为了斯内登。 “怎么了,雷普利?”拉茜斯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雷普利举起等离子体喷枪,瞄准斯内登的后背。 “我们不能带着她。”她喘息着。 没有人动。没有人往后退,远离这个将要被喷满火焰的地方。但是也没有人出手相助。也许是震惊让他们都呆立在那里。 “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雷普利说道,“当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萨姆森号飞船也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如果她体内的异形孵化了……如果那东西从她的胸腔冲出来……我们如何在穿梭机中杀死它?那时候我们不能再用 等离子体喷枪了。”她稍稍举起等离子体喷枪示意,喷嘴现在瞄准了斯内登的后脑勺。“也不能用霍伯手中的酸枪。我们都会被烧焦的,穿梭机也会被烧出一个洞。我们会成为它非常容易捕捉的目标。所以……”她努力吸气,用力眨着眼 睛,想让视线变得清晰。 “所以呢?”霍伯问道。 雷普利没有回答。斯内登仍然没有转过身来。 “动一下,说点儿什么,该死的!”雷普利大喊,“趴下!开始颤抖,尖叫,试图阻止我——给我一个理由!” “我感觉很好,”斯内登说道,“但是雷普利……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我醒来的时候就知道了,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要知道,我可是一名科学官。”她转过身。“我知道我就快死了,但是不是在这下面,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雷普利收紧了扳机上的手指。霍伯只是看着,他的脸看起来很冷漠。她希望他给她一些暗示,点头或是摇头。 救救我,霍伯! “我会留在空气锁中,”斯内登说道,“当我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那一刻,我就会自我爆炸。但是请带上我,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们。马里昂号飞船上还有一只异形呢,记得吗?也许我能解决它。也许如果它知道我身体内有什么 的话,它就不会轻举妄动。” 雷普利眨了眨眼,看见了阿曼达。她张开手臂,面部痛苦地扭曲着,因为有一只怪兽正从她的胸腔钻出来。 “哦,不。”雷普利喘息着。她放下等离子体喷枪,跪在地上。霍伯走过来,但是她摆摆手让他走开,用力挥拳打向自己的腹部。他之前没有帮她,现在她也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们看着她,然后当她再次站起来,擦拭眼睛的时候, 大家都转向一旁。 “好吧,继续前行。”霍伯说道,“让我们看看暴风雨是否还在肆虐。” 雷普利最后一个离开隧道。她对自己很恼怒。在开火方面她从不会拖延,不会因为斯内登所说的话,或者她在马里昂号飞船上帮助他们的事而放弃开火。她只是心存怜悯,因为她不能再杀死另一个人了。 也许这使她变得很好,但是也使她变得脆弱。 外面,暴风雨已经消散,变成微风。沙子仍在地表飘浮,萨姆森号飞船的着陆点上堆满一座座小土丘。在远处,雷电交加的暴风雨把地平线撕出个缺口,距离太遥远了,雷声还无法触及他们。在西部尘土飞扬的大气中,系统恒星就 是个浑浊的污点,流淌着橘色和黄色的血液,延续着永恒壮观的日落。 萨姆森号飞船仍在着陆点上,未曾发生变化。霍伯爬到这个庞然大物上,刷掉窗户上的尘土,查看里面的情况。他没看到任何异常。 他们打开外部舱门的时候都很紧张,霍伯走了进去。然后他打开里面的舱门,他们安全登上飞船,万分小心地搬运替代燃料电池,把它固定在船舱齿条中。他们要完全依赖这块燃料电池,若它有任何损毁,他们就完蛋了。 他们都进来后,斯内登设置了里面的小空气锁,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有个窗户能看到那个空间里面,但是没有人往里看。甚至连雷普利也没有看。她闭上眼睛,拉茜斯去做飞行前的检查。 但是雷普利没有睡觉,她觉得也许她永远也不能再入睡了。 这是一段真实的记忆,雷普利认为,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分界越来越模糊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我这么痛苦?为什么异形的尾巴划过她的腹部的时候她会受伤?它的爪子为什么会抓开我的肩膀,露出骨头?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和阿曼达在坐过山车。她的女儿九岁了,无所畏惧。当她欢呼大笑时,雷普利紧紧地抓着她们面前的横杆,她的手指抽筋了,变成僵硬的爪子。 我爱玩过山车,妈咪!阿曼达大喊。她的话很快被疾风吹散了。 雷普利闭上眼睛,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仍能感到地心引力抓着她坠落的感觉,用力把她拉到这边。小车从一个大陡坡迅速跌落,又转过一个急转弯,扭曲着向后方甩到一个残酷至极的顶峰。每一次迂回曲折,疼 痛都匆匆闪过。 妈咪,快看! 阿曼达紧急的呼唤声吸引了雷普利的注意。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然而过山车还在飞驰,她几乎无法专注于车外的任何一个东西。 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在公园里跑。 尖叫,飞奔,摔倒…… 黑影追逐着他们,比那些人跑得快很多,好像动物在追逐猎物…… 妈——妈咪?阿曼达说道。她正坐在飞驰的车中,虽然在雷普利身边,但雷普利无法聚焦到她身上。 她多希望不是这样。 一股血从她被撕裂的胸腔喷出,不可逃避的可怕情景出现在眼前。阿曼达在大哭,不是痛苦的尖叫,而是因如此的不幸而落泪,雷普利也开始哭泣。 对不起,阿曼达,她说。我应该回家保护你。她希望她的女儿会说我都明白,这一切都会好的。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是的,你本该保护我的,妈咪。 异形婴儿随着一股血流喷出来。 当他们到达过山车轨道的顶峰时,小车开始减速爬行,雷普利此时才看到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你在哭泣。”霍伯说道。他握着她的手用力摇晃,直到她睁开眼睛。 雷普利试图把眼泪眨干。这是最糟糕的事。她越来越害怕,她知道这不是最后一次。 “是不是伤口太疼了?还想再打一针吗?” 雷普利看着对面,卡西亚诺夫正用问询的眼光看着她。 医生把自己的手包扎起来,悬在胸前的吊板上。“不了,”她说,“不用了,我只想保持清醒。” “如果感觉不舒服,你可以随时喊我。” “我们还需要多久能到达马里昂号飞船?” “拉茜斯?”霍伯喊道。飞船在摇晃,四面八方都传来冲击力,好像是大气密度不匀造成的。 “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领航员说,“一旦我们进入轨道,我们要行驶一千英里才能到达马里昂号飞船。” “一切都顺利吗?”雷普利看着他们面前的齿条上的燃料电池随着萨姆森号飞船启动的巨大响声震动着。 “是的,一切进展顺利。” “斯内登怎么样?” 霍伯点点头。“一切正常。” “现在,”雷普利说道,“只是现在。没有什么会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 霍伯没有回答她。船舱那边,卡西亚诺夫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得去帮帮拉茜斯,”霍伯说道,“你没事吧?” 雷普利点点头。但是他们都知道她在撒谎,她一点儿都不好。 没有什么会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 第二十章 回 家 这是霍伯回家之旅的第一步。一路到家。他已经做好了在矿井区降落的决定,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又开始想念他的孩子了。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笑容不再令他充满内疚,取而代之的是让他充满了希望。 他抛弃孩子远去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不会被遗忘,无论是他们,还是他自己都不会忘记。但是也许有一些方式可以缓和这种关系,破镜也会重圆。 他已经找到了一直以来幻想的怪物,现在是时候把它们抛之脑后了。 “还要多久马里昂号飞船才能进入大气层?”他问道。 拉茜斯在他身旁的领航员座位上耸了耸肩。 “很难说,尤其是从这里来判断。一旦飞船对接,我们可能会有几天的时间,也可能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我们靠近这艘飞船,而且它已经掠过了大气层的话,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机会,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再设法去对 接了。” “别这么说。”霍伯说。 “对不起。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而且难以实现,难道不是吗?” “是的,风险很大。但是我们必须要有必胜的信念。” 霍伯想到那些他们已经失去的,比如巴克斯特的惨死。尽管他已经竭尽所能,付出一切以求生存,但最终还是不幸惨死。巴克斯特拖着受伤的脚踝穿过遍布异形的矿井,最终只落得一个可怕的结局……这太不公平了。 但在无边宇宙的黑暗深处,公平二字看起来毫无立足之地。大自然是冷漠的屠夫,外太空也对人类充满了敌意。有时,霍伯感觉,他们仿佛挣扎在无边泥泞的沼泽中,内心深处充满无助,有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他也不能够确定,这 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们要这样做,”霍伯说,“我们必须这样。为了离开这座矿井,为了回家。” 拉茜斯惊讶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还有回家的打算。” “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他说。愿上帝保佑,希望可以扭转乾坤。 “我们已经把它们甩在身后了。”拉茜斯坐在他的座位上放松地说道。大家走过来时,他扫描着仪表板,把手放在舵杆上,但霍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谁会认为我们能够做到?至少我不会这么想。那些东 西……它们不是自然界的产物。上帝怎能允许它们存在?” “上帝?”霍伯嗤之以鼻。但是他转而看见拉茜斯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对不起,我无意冒犯,虽然我不是信徒,但如果那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么……”他耸了耸肩。 “没关系。但是那些东西,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如何生存的?它们的家在哪个星球,它们是如何旅行的,还有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霍伯问道,“人类的目的又是什么?每件事都是一场意外。” “这一点我真不敢相信。” “还有其他很多事,我都不敢相信。如果你的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他创造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们,没有谁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没关系。”霍伯继续说道,“我们几个有幸存活下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家。” “我们五个人,现在。”拉茜斯说。 “四个。”霍伯轻声说,“斯内登现在是与我们在一起,但是……” “但是,”拉茜斯说,“我们四个人在雷普利的穿梭机上,两个男人,两个女人。” “我们将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类之旅。”霍伯打趣道。 “尊敬的霍伯先生,我认为雷普利会生吞了你。” 他笑了。这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也许甚至在灾难发生以前,在这苦难的七十天前,他都从未这么开怀地笑过。这感觉很奇怪,不知怎么的,总感觉不太对劲儿, 就仿佛笑声意味着对所有已经死去的朋友和同事的忘却。但是拉茜斯也在大笑,以抖动肩膀的无声的方式笑着。 虽然感觉不对,但也感觉良好。他们开启迈向幸存的另一个脚步。 离开大气层后,一种平静的感觉扑面而来。剧烈的震动和摇晃结束了,穿梭机的部分重力带给他们一种轻盈的感觉,也令他们情绪高昂起来。霍伯回头看向船舱,发现雷普利正在看望斯内登。他站在那里,然后向她走去。她转过 身,点点头,微笑着。无论斯内登的命运如何,那一刻都必然会发生。 她现在所处的困境很难理解。她知道自己会死去,她也曾看到过这个过程如何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且作为一名科学官,她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定要减轻自己的痛苦吗?也许她早已与卡西亚诺夫沟通过。但是如 果她没有,霍伯也会确保一旦她有需要的话,医生将做好准备,让她安静地睡去。 他只希望斯内登自己能看到或感觉到这种迹象。 什么东西轻轻地敲打着控制面板。 “是马里昂号飞船,”拉茜斯说,“还有六百英里远。 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后抵达。” 面板上闪出一些东西,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一系列代码。 “那是什么?” “萨姆森号飞船的电脑主机正在与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主机进行连接,”拉茜斯说,“导航电脑鉴于速度和轨道的比较,将给我们指出最好的向量航线。” “是艾什。”雷普利说。她出现在霍伯后面。此刻霍伯正靠在椅背上休息,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能断开吗?”霍伯问。 “断开什么?” “断开萨姆森号飞船电脑与马里昂号飞船电脑之间的连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拉茜斯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个,就仿佛他们俩突然长出两个脑袋一样不可思议。 “因为艾什。它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对我们来说会更有利,尤其不能让它知道斯内登身上携带的东西。” “它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们必须假定它已经入侵了马里昂号飞船的电脑。” 雷普利说,“这就是它的目标。也许它不能,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 “不会的,”拉茜斯说,“这简直太荒谬了,我们手动盲飞是很愚蠢的主意。” “但是你能够做到,对吗?”霍伯问。 “当然可以。”拉茜斯说,“是的,在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做到,但现在飞船的机械设备都还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没错,”雷普利说,“远未恢复正常。艾什,那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它的命令非常特别。船员都是可以无条件牺牲的。我的老部下如此,现在这艘飞船也一样。拉茜斯,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领航员沉默了一段时间,把这些事情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他访问了穿梭机的电脑,滚动鼠标,按下几个按钮,输入命令。 “已经断开了。”他说。 “你确定吗?”霍伯问。 “已经断开连接了!现在闭嘴,让我好好操控飞船。” 霍伯抬起头,看向雷普利,她点点头。 “斯内登怎么样了?”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切都还好。” 霍伯解开安全扣,转身回到船舱。卡西亚诺夫似乎在打瞌睡,但当他们通过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透过气闸舱小小的观察窗,他看着外面的外太空。 雷普利来到他的身旁。 斯内登背靠着气闸的外层门,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脸上布满晶莹的汗珠。霍伯轻敲着大门。她的眼睛在眼皮下面滚动着,眉头紧锁。他又敲了敲门。 她睁开眼睛。看样子,她有些迷失了,正奋力挣脱噩梦,想重回现实,可醒来后等待她的仍是恐惧。然后她看到雷普利和霍伯正关切地看着她,就向他们竖起了拇指,示意自己很好。 “看来要不了多久了。”雷普利边说着,他们边走出到门外。 “你觉得在矿井下面我们应该会支持你,”他说,“后退几步,让你就那样活活烧死她。” “也许会吧。”她看起来很可怜,他伸手摸了摸她。起初他以为她会拒绝,抽身向后,打他一拳,就像她刚刚降落在这颗行星上时那样。虽然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在他的怀抱中放松下来。这一切看起来竟然毫无违和感。因 为这是出于心灵的安慰和纯洁真挚的友谊,还有面对困境时的同舟共济。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她的头发碰到了他的嘴唇,让他感觉有点痒。 “小心!”拉茜斯大喊道。“马里昂号飞船就在前方,在上面。大家系紧安全带,准备抵达。霍伯,在我控制飞船飞行的时候,劳驾你处理下这里所有琐碎繁杂的工作。” 霍伯最后握了一下雷普利,然后回到驾驶舱的座位上。 “离家更近一步了。”他说道。 “好吧,我现在只能凭肉眼飞行到这里。”拉茜斯说,“对接时会发出警报,但我现在不能使用自动操控装置与马里昂号飞船进行无缝对接。”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看到那里的那些屏幕了吗?时刻留意,盯住它们。一旦我们的对接范围超出一公里远,如果飞船速度接近临界值的话,它们就会变成红色,你就大声喊叫提醒我。出现任何红色,你都要大声狂叫起来。” “你这样做过,对吧?” “当然。有几百次之多。”拉茜斯对他咧嘴笑了笑,“在模拟演习的时候。” “哦,是这样。”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他提高了嗓门,“女士们,提紧你们的裤子,我们准备对接了!” 尽管他只是很短暂地展示出同心协力的态度,但霍伯知道拉茜斯对待他们的态度是异常认真和严肃的。他谨遵法国人的命令,盯紧屏幕,但他同时也观察着领航员。他很专注、果断,并十分谨慎。 马里昂号飞船最初是以一个闪亮斑点的形式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就在星球表面,飞船的上方,清晰可见。它迅速地变大,其特征越来越明显,最后距离近到他们足以看清对接舱腹部受损的情况。 “盯着屏幕。”拉茜斯说。 对接过程十分顺利,就如同教科书般完美。拉茜斯一直在喃喃自语,说个不停,仔细检查各个程序,低声对运输机说出鼓励的话语,还偶尔唱出几句霍伯几乎从未听过的歌曲。飞船对接时,几乎没有剧烈摇晃,然后拉茜斯疯狂地按 下一系列按钮,滑动屏幕,以确保它们连接到一起。 “我们已经顺利对接。”他瘫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说,“斯内登怎么样了?” 雷普利迅速解开安全扣,一下子跃至门口。 “她很好。” “无论现在,还是最后,她都会和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卡西亚诺夫说,“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东西我可以放在一起……”她尾随着,但霍伯朝她点点头。 “我也正准备要问这个问题。” “那么现在有什么计划吗?”雷普利问道。 霍伯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去取燃料电池,然后去你的穿梭机上。”他说,“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另一只异形怎么办?”卡西亚诺夫问。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它现在躲藏在某个地方。” “如果一切都不尽如人意呢?如果它攻击我们,我们不得不与之战斗,而且燃料电池也已经受损了该怎么办。” “你有什么建议吗?”雷普利问道。 “猎杀异形,把它击倒,”卡西亚诺夫说,“确保它已经死了。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转移燃料电池。” “我的穿梭机位于下一个对接臂处,”雷普利说,“大概有一百米远,如果这样说来的话。”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侦查一下行进的路线。”霍伯说,“当我们确定这边是安全的之后,就把通向飞船其他部分的大门都上锁,并转移燃料电池。然后当其他人为旅行搜集准备食物和补给的时候,留下两个人守卫穿梭机的安全。” “好主意,”雷普利说,“但是斯内登怎么办?” 他们都看着气闸舱。斯内登通过小窗口看向他们,在她脸上同样露出忧伤的微笑。霍伯打开内门,她缓慢地走进来,环顾大家。 “我感觉到它在动。”她说,“就在刚刚,不久之前。 所以我认为……也许我应该先走一步了。” 雷普利举起了她手中的等离子体喷枪,斯内登向她点了点头。 他们再次戴上了宇航服的头盔,所有对讲装置已连接,准备穿过真空气闸舱和前廊。 “我现在准备放空气进来了。”拉茜斯在领航员座位上说道。 霍伯吞咽着,减轻耳朵的压力。最后的空气也流出去了。萨姆森号飞船外层的门已经打开,斯内登走回马里昂号飞船。 他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人。 第二十一章 痛 苦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萨姆森号飞船已经与马里昂号飞船对接。飞船与运输船电脑之间的连接已被切断。这暗示着雷普利仍然在飞船上。 我不知道还有谁在飞船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我坚信还有希望。 马里昂号飞船上所有的闭路电视和通信系统被修补到中央计算机。现在我可以监视监听任何地方。 他们一旦对接,我就可以评估现状。只有评估之后我才能决定之后的行动。 我已经定位了马里昂号飞船上那只放任乱跑的异形。我可以远程访问防爆门,现在我已经把那只异形困在三号控制舱里。它仍然在那里,很平静,也很安静。 就在那里,如果我需要它的话。 斯内登走出来,进入真空对接门廊处,接近通往前方走廊的门。在为走廊增压前,他们必须再次锁上这些门并且密封住这个洞。只有那时,他们才可以进入马里昂号飞船的其他空间,包括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的对接臂。 她消失在门口。其他人紧张地等在门廊处,雷普利前后来回摇摆。她的腹部和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了,但是她接受了这种痛苦,用它来刺激自己的决心。以后有的是时间吃药、睡觉。 斯内登很快就回来了。 “前面都安全,”她汇报说,“门仍然处于关闭状态。”她的声音通过宇航服的通信器传来,有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 “好的,”霍伯说道,“改变计划。在我们再次密封门之前,我们把燃料电池带进去。否则我们来回都要手动开关坏掉的门,那是自找麻烦。” “但是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并且——”拉茜斯说道。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霍伯承认了事情的危险性,“一切都充满风险。但我们花越多时间在这里磨蹭,事情就可能会变得越糟糕。有一只异形在飞船的某处,马里昂号飞船将会坠毁,雷普利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可能会非常热衷于给 我们制造麻烦。” “艾什不是我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雷普利说道,“它是维兰德公司的。” “随便怎么说吧。让我们把燃料电池从萨姆森号飞船带出来,进入走廊吧。然后我们可以着手密封那扇门。” “我会给大家站岗。”斯内登说道。 “你还好吗?”雷普利问道。 斯内登只是点点头,然后带着她的喷枪转身消失在门口。 “雷普利,你也去吧。”霍伯说道,“不要用等离子体喷枪,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她点点头,跟上斯内登。她不知道霍伯真正的用意。用它来对付什么?或者说对付谁?她听见霍伯跟拉茜斯和卡西亚诺夫讨论关于带燃料电池进来的事,她很高兴留下他们处理这件事。这给了她一个谈话的机会。 科学官就在门外,斜靠着墙壁。雷普利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几步站在她对面的位置。这里看上去跟他们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异样。如果异形破坏了这个区域,便会使整个船舱减压。 它一定是在更里面,躲藏起来了。也许他们再也不会看见它了。 “你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呢?”斯内登说道,“它希望我身体里有什么?” 雷普利注意到斯内登转换了频道,这样只有她们两人的宇航服可以互相通信。在回答之前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是的。它竭尽全力回到诺史莫号飞船去取一个样本,现在它将要再做一次同样的事。” “你谈起它来,好像把它看作一个人来对待。” “它确实是。”雷普利说道,“它是艾什。我们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一个机器人。你知道它有多么先进。它……很奇怪,我猜。但是没有任何理由让我们怀疑它别有用心,直到它让一只异形上了飞船。” “它现在正在注视着我们吗?” “我不确定。”她不知道艾什走了多远,不知道它可以潜入多远距离的系统。但是如果异形是她的噩梦,艾什就是她的劲敌。“我们必须这样假设,是的。” “它不会想要你们其他人,”斯内登说道,“只有我。 如果它知道我体内有什么的话。” “是的。它会让你尽快进入深度睡眠,然后把你带回公司。我们其他人只是累赘。” “然后呢?” 雷普利不确定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维兰德汤谷公司早已显露出他们残酷单一的想法,就是追求任何有用的外星文明或者物种。 “然后他们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她最后说。 “我不会去的。”斯内登说道。 “我知道。”雷普利无法看她。 “这……很奇怪,知道自己将会死去。我只是害怕它会以何种形式到来,而不是死亡本身。”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雷普利说道,“卡西亚诺夫会给你一些东西,如果那一时刻到来的话,那可以缓解你的痛苦。” “是的,”斯内登说道,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所怀疑,“可我不确定事情是否会进展得那么顺利。” 雷普利也不确定,她又不能说谎。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只有痛苦。”斯内登说道,“当它发生时,会很痛,但是没关系。只是短暂的痛苦和恐惧,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这根本不重要。” “我很抱歉。”雷普利低声说,眨着眼睛忍住眼泪。它们轻而易举就能跑很远,既然这样,她就让它们来。 起初斯内登没有回答,但是雷普利听到了她的喘息声,很长很慢,仿佛在品尝每一口压缩空气的味道。然后科学官再次开口说话。 “奇怪。我还是无法控制对它们的着迷。它们真是太漂亮了。” 她们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霍伯从通往对接舱的门口出现。他轻拍自己的耳朵,雷普利把通信器的频道转回到所有人。 “怎么回事?”他问道。 “斯内登在和我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有了电池。雷普利,你顺着门走到四号舱。”他指了指方向,然后转过身。“斯内登,回到走廊防爆门与其他对接舱的连接处。我要封闭这扇门,然后我们会再次增压。” “怎么做?”雷普利问道。 “老实说吗?我还没弄明白。如果我们只是打开防爆门,增压会导致爆炸,我们会被炸得粉碎。我们必须要以某种方式排气。” “难道你还有另外一个钻孔?” 霍伯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着挂在他肩膀上的喷枪。他笑了。 卡西亚诺夫和拉茜斯带着燃料电池过来了。他们把电池推到门口,然后把有轨电车停靠在远处的墙边。 “把它绑在墙上,绑紧了。”霍伯说道。然后他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厚金属,把它按在小孔上,这是他们从马里昂号飞船出来时钻的小孔。他把手移开,金属块留在了上面。 “黏合剂。”他看见雷普利正看着他,“空气压力将会把它按得牢牢的。这会给我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雷普利沿着走廊走,直到拐向四号舱。她在能看见门的地方停下来,前方是对接臂,连接到她的穿梭机,她在这里等待着所有人的到来。走路触发了她伤口的疼痛,站着不动仅仅是一种解脱。只有痛苦,斯内登说过,没关系。她感觉 到从她的肩膀一侧滴下温暖潮湿的液体。她把那里的伤口再次打开。 只有痛苦。 她沿着弯曲的走廊向后看,看见拉茜斯和卡西亚诺夫在往墙上固定有轨电车和燃料电池,用从萨姆森号飞船上拿来的货物带捆绑。她做了同样的事,用自己的带子把自己固定在一个点上。 “都准备好了吗?”霍伯问道。他消失在另一个方向,跟着斯内登走向一条通往受损对接臂的走廊。 “怎么计划的?”卡西亚诺夫问道。 “往门里喷射酸液,”霍伯说道,“很难不造成损害,但是这样可行。这里会产生小型风暴。握住你的小弟弟。” “不是所有人都有小弟弟,笨蛋。”卡西亚诺夫嘟囔着。 “嗯,那就抓住点儿什么吧。”他停顿了一下,“倒数三个数。” 雷普利静静地数着。三……二…… 一…… 霍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哦,也许它不会——”先是嘘嘘的口哨声,然后是咆哮声,空气开始涌入密封区域。 这会把艾什唤醒的,雷普利想。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把这个混蛋当成人类。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幸存者包括美国陆军准尉雷普利。我很高兴,她还活着。我和她的关系很亲近。我从马里昂号飞船的闭路电视中看到她似乎受伤了,但她还可以走路。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这样长时间的 休眠中醒来,她面对她被延长休眠的事实,然后如此高效地处理当前的处境,她几乎可以赶得上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 我要杀了她,连同首席工程师霍伯,医师卡西亚诺夫,还有领航员。 科学官斯内登正携带异形胚胎。令人沮丧的是,我没有收集到任何细节,但从我监控到的少量谈话来看,她的状态似乎很明显。 她表达了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意愿。 我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一旦她登上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安装好新的燃料电池,我将采取必要的行动来完成我的使命。 咆哮声消失了,转而变成低浅的哨声,然后声音逐渐消失。雷普利耳中出现嗡鸣声。她回头沿着走廊看去,看见霍伯从拐弯处出现,宇航服的头盔已经摘下去了。 “我们很好。”他说道。 “你进展得顺利吗?”拉茜斯问道,“我想我弄脏了我的宇航服。” “又不是第一次了。”卡西亚诺夫说道。 “斯内登怎么样了?”雷普利问道。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她时间不多了,雷普利想。她把自己的头盔摘下来,悬在皮带上,她希望自己不再需要它了。 霍伯和其他人推着装载燃料电池的有轨电车,当到达通往四号舱门廊的门边时,他们停下了脚步。 “拉茜斯,回去跟斯内登待在一起。”霍伯说道,“卡西亚诺夫……你说过你可能会用什么东西?” 卡西亚诺夫从她的腰包里拿出一个小注射器。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她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雷普利问道。 “这意味着不会再有痛苦。若是在医务室,我会找到更好的方法,可我手头的东西有限,只能这样了。” 霍伯点点头,表情严肃。 “我们准备起飞吧。” 霍伯打开门,雷普利和卡西亚诺夫把有轨电车推进去。 前方突然有动静,出乎意料,那个发出嘶嘶声的东西蜷伏在门口向他们扑来。卡西亚诺夫大叫了出来,跌倒在地,但雷普利很快感觉出是什么,蹲下来,张开双臂。 “乔西!”她说道,“嘿,是我,没事的,你这只蠢猫。”乔西蹲在她前面片刻,又发出嘶嘶声。然后它绕着她的腿蹭,让她把自己抱起来。 “天啊,”卡西亚诺夫说道,“天啊,天啊……” “它就是这样。”雷普利耸了耸肩。 “我们要把它带在身边吗?”卡西亚诺夫问道。 雷普利甚至没想到这一点。穿梭机建造成只能一个人用,四个人就够糟糕的了。他们仍需准备好超长途旅行所需的物资,包括穿梭机大气处理器的冷却剂、净水器的过滤器、食物等。还要带上这只猫吗?他们轮流到平衡舱,乔西 可能活不到这次旅程结束。 但是她不能忍受把它留下来的想法,甚至连想一下都不行。 “当我们面对这个情况时再想办法解决吧。”霍伯说 道,“来吧,我有工作要做。” 又一次进入纳西索斯号穿梭机,雷普利感觉很奇怪。紧迫感仍在,但是这次是和不同的一群人一起。危险仍近在咫尺,但是现在都混杂在一起了——一艘撞毁的飞船、一只不知躲在何处的异形,以及一只正等待出生的怪兽。 乔西从她胳膊上跳下来,优雅地跳到平衡舱,舒服地倚靠在下面的部分,消失在视线中。雷普利多么想同它一样。 “卡西亚诺夫。”她突然再次感到头昏眼花,好像飞船在摇晃,改变航向。也许就是这样,她想,也许我们撞到了什么并且…… 她差点儿绊倒,霍伯抓住了她。卡西亚诺夫从她的肩膀处把宇航服的顶部脱下,血液马上流淌出来,渗入宇航服里,滴在地板上。 “主要原料已被取出,”卡西亚诺夫说道,“我要从头再来。首先是这里。”在雷普利反对之前,医生就把一个小针头扎进了她的肩膀,把药物推进去。麻木感马上散开。疼痛消失了。她的右手开始发麻,然后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现在她再也没有力气拿着等离子体喷枪了。 霍伯回到穿梭机,到连接机舱的小舱口那里。他在里面半趴着,向四周看了看,又出来了。 “我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他停顿了一下,眉头紧锁,思考着。“好吧。我们可以用头盔保持联络。雷普利,跟我待在这里。卡西亚诺夫,你和其他人进入马里昂号飞船,收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我要跟他们一起去。”雷普利说道。 “不行,你受伤了。” “我还能走,可以拿物资。”她说道,“我们会把身后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的外层门关闭,所以你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东西进来打扰到你。在这里待着,工作。把一切处理好。” 她微笑着。 “会奏效的,”霍伯说道,“但不要冒险。你们任何人都是。不要带着那个东西到处跑,不要和……你知道的。” “不要和斯内登。”卡西亚诺夫说道。 “我们现在就应该做些什么了,”雷普利说道,“她所剩时间不多了。” “嗯……”霍伯站起来,把身上的工具袋掏空。“我在这里买我们回家的票,随时等待你的呼唤。” 这一切是严酷的,但是雷普利知道这一切也是真实的。 “别太久了,”霍伯说道,“注意安全。” “安全是我的中间名。”雷普利说道。她大笑着,痛苦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卡西亚诺夫跟在她身后,关闭并密封这扇门。雷普利不禁想到她一直没再见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的内部。 “医务室,然后是商店。”卡西亚诺夫说道,“也许需要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离开。” “是的,”雷普利说,“在沉睡了三十七年之后,我还是感觉到累了。” 第二十二章 国际象棋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首席工程师霍伯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他锁住。我可以伤害他。但是他很忙。目前我先不去管他。 至于其他人……我决定冒险赌一把。我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我已经没有物质形态了。我在玩国际象棋游戏,我一直很擅长这项游戏,从未失手过,不管是跟人类对战,还是跟计算机对 战。人工智能机器人现在是大师级别的了。 这就是我的赌博:我赌科学官斯内登在异形面前将会是安全的。异形会感觉到她体内携带了什么。她会在异形的攻击中活下来,其他人都会死,之后她很快就会跑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 不管她的思维如何,她终究是人类,她会本能地想要生存。 其他人不可能存活。他们太了解我了,还有科学官斯内登。 我是如此之近。 这就是我的行动。 雷普利确信她跟在斯内登的身后。她把等离子体喷枪换到左肩上,心想如果有需要的话她还可以用一只手举枪开火。因为肩膀上的伤口,她的右臂已经麻木了,使不上力气,就好像她趴在右臂上睡觉,刚刚醒来。她很快停下来, 把右臂伸进宇航服外套。 她不担心斯内登会变成什么,若真发生那种情况,她会听到或者看到。但她想做好准备,好让科学官能够从痛苦中解脱。 拉茜斯在前面带路,手里拿着电击枪,时刻准备好应对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卡西亚诺夫跟着他,肩膀上悬挂着等离子体喷枪。他们坚持让斯内登也拿着喷枪,但她放弃了。 若他们有时间,他们需要收集物资的列表会很长。食物、衣服、用于环境系统的冷却剂和添加剂、床上用品、药品、洗漱用品……还有些东西可以用来消磨时间,比如游戏和书籍。 但是去每一个角落收集这些东西的时间都很有限,而且沿途充满危险,他们只能拿些必需品。 “冷却剂和添加剂我们可以从二号控制舱的储藏物资中获得。”拉茜斯说道。 “从厨房里找些压缩食品来。”卡西亚诺夫建议道。 “然后直接回来吧。”雷普利说道。他们没有时间去医务室取药品了,也没有时间去娱乐室找书,住宿中心的睡眠装置和私人物品也没空去取了。现在他们都感到压力巨大。 他们准备离开马里昂号飞船的腹部,在离开对接舱区域的时候,他们停下来,通过几个观察窗向外看。他们距离这颗行星的表面如此之近,令人恐惧。在他们通过大气层的时候,很快就会发生震动。船体将变暖,隔热材料会弯曲、破 裂,即便他们没有死于过度集聚起的热量,马里昂号飞船分崩离析的爆炸也会结束他们的生命。 雷普利以前从未注意过闭路电视摄像头,但现在她看见了。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寻找它们。每一个摄像头都有一只类似眼睛的东西看着她路过。它们没有移动追踪她的步伐,但反光透镜会留下当时的镜头记录她的运动。它们背后有一个 情报机关,她很了解这样的机构。去死吧,艾什,她一直在想。但是诅咒它的同时,她也试图分析它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们到达了宽阔的开放区域,里面每一边都有一排观察窗,中间有一个电梯井。墙上有几扇紧闭的门,在远处的尽头是宽阔的楼梯井,上面连接着马里昂号飞船的上层结构。 “走电梯吗?”雷普利问道。 “我已经受够了电梯了。”卡西亚诺夫说道,“如果我们被困住了怎么办?” 没错,雷普利也这么想,艾什可能会在那里设下陷阱。 “斯内登。”雷普利小声说。她后退了几步,用等离子体喷枪瞄准,但那女人举起手,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她说,“我认为……还没到时候。” “甜蜜的天堂。”拉茜斯说道。他走到那排窗口前,向下看这颗行星的表面。“请原谅我的粗俗,但你们会觉得有些东西真他妈的感人吗?” 他说得对。这里异常美丽。在他们的北边,羽毛状的沙尘中炸开了一个洞,不断腐蚀行星的表面。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洞中升起,巨大并且从这么遥远的距离看上去似乎是静止的。压缩波从爆炸处蔓延开来,仿佛湖面的涟漪,移动速 度十分缓慢,犹如古老的指针式时钟时针的运动。从飞船处来看,大半个行星表面布满了橙色、红色和黄色的条痕,猛烈的电风暴在乌云下肆虐,闪电像锋利的长矛深深刺入地面上空的沙尘暴中。 “嗯,那就是我不用出手的原因。”拉茜斯说道。 “现在那些混蛋只剩下一个了。”雷普利说道。 “两个。”斯内登在他们身后说道。她脸色苍白,似乎很痛苦。“我觉得……我觉得现在可能是时候了……” 她把喷枪轻轻地放在甲板上。 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跑下了楼梯。 “哦,该死……”雷普利喘息着。她挥起手中的等离子体喷枪,摆好射击的位置,但是斯内登在路中间,虽然她一直想帮助这个女人脱离苦海,但她现在还没准备好。 那只异形从楼梯上猛冲下来,躲到位于区域中央的电梯井后面。雷普利等着它从另一边出来。然后,一眨眼的工夫,它就会冲到他们的上方。 “斯内登,趴下!”雷普利喊道。 科学官移动着,她做的所有事都非常平静,经过精确计算,几乎是慢动作。她再次举起喷枪,转过身来。 拉茜斯移到右边,绕着这个大空间转,逐步前进,这样他就可以看见电梯的后面。卡西亚诺夫一直在雷普利的右手边。一切都很安静,没有嘶嘶声,没有爪子抓在金属舱板上的哗啦声。 就好像这异形是我们想象出来的,雷普利想。 然后异形从电梯井后面蹦了出来。斯内登蹲下用喷枪开火。酸液把异形后面的墙壁烧焦了一长条。拉茜斯也用电击枪发动进攻。抛射出的子弹从电梯上反弹回来,带着火花,打到卡西亚诺夫的脚上。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怪物就跑到了拉茜斯的上方。 它抓住拉茜斯的肩膀,把他甩了出去。估计他狠狠地摔在墙上,雷普利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嘴里咳出了血。异形用头猛地撞向他,内槽牙穿过了他的喉咙,咔嚓一声切断了他的脊柱! 雷普利在周围挥舞着等离子体喷枪。 “走开!”她大喊道,手指扣下扳机。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向下瞥一眼武器,震惊了,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我启动了,保险栓也掉了。也许是电荷耗尽了,什么鬼东西? 她刚开始疑惑,异形就向她走来。 雷普利听见身后卡西亚诺夫的呻吟声并试图站起来,她期盼炽热的等离子体火花能够随时从这个俄国人的枪中喷出来。她将从可怕的死亡中救出雷普利,摧毁异形,给她和霍伯一线生机。就在那时,雷普利多么期望这一枪发射出来。 异形走得更近了,变得更大,这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她想。我很抱歉,阿曼达。她曾许下承诺,但是没能实现。 她闭上眼睛,但是在闭眼之前她看见一行火线喷出,射在异形的侧腹部。它滑到了,嘶嘶地叫着,在地板上朝她滑过来。 雷普利使出全力试图倒向左边,但是太迟了。异形狠狠地袭击了她。爪子倾斜着,牙齿咬住她脸部一英寸深。她尖叫起来。这怪物嘶嘶地叫着,然后尖叫起来,雷普利闻到恶臭的烧焦味。 怪物在她头顶扑打着,它所触及之处都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 然后它站起来,跑掉了。雷普利躺在一边,头枕着伸开的右臂。鲜血喷溅在她周围的地板上,红色的、人类的血。 是我的血,她想。她的身体感到冰冷,然后突然发热,血肉模糊。她张开嘴巴,但是只能呻吟。 卡西亚诺夫在异形滑倒前又发射了一颗火弹,等离子体火焰在她身旁哗啦啦地落下。雷普利不确定这一枪是否打中,但是这怪兽尖叫着跑回到宽阔的楼梯处了。 斯内登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发射喷枪,一个短脉冲射中了异形的一条腿。它闯入一堵墙中,然后向楼梯处跳去。 斯内登跑得更近了,再次开火,没射中,熔化了斜对面的头几级台阶。 “斯内登!”卡西亚诺夫怒吼道,但科学官没有回头看。怪兽逃跑了,她紧跟着,一直开枪。 “快去取你们需要的东西吧!”斯内登通过头盔耳机喊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比雷普利以前听到的更有活力。她的声音饱含绝望的暗流,但也掺杂着某种喜悦。她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咕哝着,雷普利听到从更远处传来异形的又一声尖叫。 “你完蛋了,你这个混蛋!”斯内登说道,“我会再次抓住你!快跑啊,快跑吧。但我会一直追下去!” 雷普利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当她张开口,只有血流出来。我想知道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她想。她努力转身看向卡西亚诺夫,但是无法移动。 “卡西亚诺夫?”她喘着粗气。没有回应。“卡西亚诺夫?” 阴影降临了。 她只是希望阿曼达会等着她,最后原谅她。 霍伯听到了这一切。 只花了三十秒钟,他就放下工具,设法逃出穿梭机狭窄的机舱,然后从飞船中出去。他小心地关上身后的门,斯内登的喊叫停止了。他听到更多的,是痛苦的叹息声和呻吟声,还有一个偶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嘶嘶声。但是他无法 分辨这些声音来自什么。 “雷普利?”他穿过前厅,开门之前透过观察板看里面的情况。他关上门,走进走廊,举起喷枪瞄准前方,随时准备开火。他不知道斯内登和异形是从哪条路上消失的。 “拉茜斯呢?” “他死了。”一个声音说道。他花了片刻时间确认这是卡西亚诺夫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同,十分虚弱。 “雷普利她……” “怎么了?” “情况很不好,流了太多血。” “那斯内登怎么样了?”霍伯又问道。“斯内登?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听到某人断开连接的咔嗒声。这是结束时的声音。 “霍伯,我也受伤了。”卡西亚诺夫可能一直在哭。 “有多严重?” “不是很好。”她喘息着,“但是我能走。” “斯内登追那个东西跑向哪里了?” “上了楼梯。” “离我们很远,到了飞船的腹部。”他回答道,“好的,我会在两分钟之内到达那里,尽你所能帮助雷普利,我会把她带到医务室。” 一阵沉默。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燃料电池怎么样了?”卡西亚诺夫问道。 “差不多弄好了。” “然后我们可能都消失了。” 他不能责备她,真的不能。但是霍伯没能尽全力帮助大家脱离困境,对于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来说。 “他妈的怎么了,卡西亚诺夫?”他说道,“你是一名医生,振作点儿。” 然后他开始跑起来。他全速奔跑,在每个转角处也没有停下来看看或者听听有没有异常。他打开一扇扇门,又关上了身后开启过的门,喷枪悬挂在肩膀上,酸液在容器中哗哗作响。他想到斯内登的勇敢,她是如何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 备,去追逐怪物。也许斯内登会抓住怪物并杀死它,又或者怪物会转身杀了斯内登。但是她给了大家一次机会。 马里昂号飞船在震动。 一次微妙的震动,但他通过靴子感觉到了。 哦,别是现在,他想。他滑过一个转角,上了几级楼梯,然后来到宽阔的区域,这里一场混乱的厮杀刚刚结束。 拉茜斯靠着墙朝左边倒下,已经死了,他的头部靠头盔的绳索悬挂在身体上。雷普利在他右边。卡西亚诺夫跪在雷普利身边,用熔化的手正手动按压她的右臀,又一场紧张的营救。在他们前方,窗户正向下方对着这颗星球。在北方,霍 伯看到了明亮的爆炸创伤摧毁了矿井,油然升起一股短暂的喜悦之情。但是这情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微微发亮的烟雾和窗前闪过的火光证明马里昂号飞船到达了lv178星球大气层的最上游。 “我们没有太长时间了。”卡西亚诺夫说道。她抬头看着霍伯逐渐走近,霍伯不确定她是指马里昂号飞船还是指雷普利,但是在他心中,他们都是一样的。 “你伤得有多重?” “拉茜斯的电击枪坏了,里面的东西反弹出来,击中了我。”她把烧毁的手轻轻挪到一边,向下看着。霍伯看见了碎夹克和汗衫,黑暗的血迹在人造光的映照下闪着潮湿的光。她又压住了伤口,抬头看。“老实说,我什么都感觉不 到。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这是麻木了。你还能走吗?” 卡西亚诺夫点点头。 “你在前面走,开门,我抱她。”霍伯说道。 “霍伯——” “如果她还有机会,我们会带着她。我们到了那里,你可以把自己排除在外。” “但是那东西可能——”他们的耳机噼啪作响,斯内登的声音大声而迅速地传来。 “我在二号控制舱把那混蛋逼到了死角。”她大喊,“开枪,它的酸液喷溅得到处都是……不确定是否……哦,混蛋!”她呻吟着,声音长久而响亮。 “斯内登。”霍伯说道。 “太疼了。太疼了!它在我体内到处乱动,我能感觉到它的牙齿。”又一声呻吟,然后她猛烈地咳嗽并大喊起来。“去你的!霍伯,它躲在某个设备储物柜的角落里,在那里翻来覆去的。我可能要死了。但是……我会……我 可以的!” 霍伯和卡西亚诺夫凝视着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正在见证一场距离他们很远的战争,听着朋友挣扎着死去。 金属的叮当声,什么东西摔倒了,撞击到甲板上。 “加油,加油!”斯内登低声说,“好吧,我快要完成了。”她在沙哑的疼痛声和高声抱怨中喃喃自语,这不应该是来自一个人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霍伯问道。 “给电击枪找了一整箱弹药。操纵一个电荷。你会感到一次撞击,但是这会……有好处。所以……” 霍伯跑向雷普利,把她环抱起来扛在肩上。雷普利无意识地呻吟着,他能感觉到她的血液滴滴答答地快速流过他的后背和大腿。 “去医务室!”他对卡西亚诺夫说,“在异形大打出手之前,我们要尽快赶到那里。” “也许一分钟,”斯内登说道,“我体内的那只……它想要出来了。它在移动。它在……”她尖叫起来,可怕的声音,设备中传来的音量缓和了些,但那种痛苦赤裸而清晰。 “斯内登……”卡西亚诺夫低声说,但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来吧!”霍伯带路,艰难地驮着雷普利,卡西亚诺夫跟在他身后。他听见她的呻吟声,随着呼吸咒骂着,但当他向后瞥的时候,她还跟着他。她不得不这样做。他不知道如何使用医务室的设备,如果卡西亚诺夫死了,雷普利也 会死。 “你准备——?”他开始问,可斯内登的声音又出现了。 “它向我走来了。”在她声音的背后,霍伯听到异形在尖叫,而且爪子在金属上刮擦的声音越来越大。斯内登喘息着,然后陷入沉默。隧道仍然开放,霍伯能听到嘶嘶声和静电干扰下的低语声。他和卡西亚诺夫在楼梯的顶部停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其他东西发出的更多的嘶嘶声。 “斯内登,你怎么样了?” “它……只是盯着。它一定知道……感觉到……噢!” “打开弹药箱!”霍伯说。卡西亚诺夫的眼睛睁大了,但霍伯并非残酷无情。他在为斯内登考虑,就像关心他们一样。“斯内登,打开前面的弹药箱——” 骨头断裂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斯内登发出长长的痛苦的呻吟。 “它来了,”斯内登发出刺耳的叫声,“那东西就在那看着。它就快死了,但是它并不在意。它看见……它的兄弟姐妹……来了。这种亲密关系近乎美丽。” “斯内登,打开——” “两秒钟。”科学官小声说道。 在那两秒钟内,霍伯听见婴儿异形从斯内登的胸腔抓、咬、撕扯出自己的出路的声音,它的高音尖叫声回应了将死的成年异形缓和的哭泣声。斯内登无法再尖叫了,因为她的呼吸已被偷走。但是她在用另一种方式说话。 霍伯听到柔和的机械发出的滴答声,然后连接被切断。 片刻之后,遥远的呻吟声变成咆哮的爆炸声,爆炸产生的空气冲击波像一堵墙一样穿过走廊。沉重的巨响在整个飞船中回荡,脉冲通过二号控制舱的地板和墙面,这令巨大的爆炸威力得以消耗。 随着上层结构出现的难以置信的压力与张力引起了一阵又长又低的类似喇叭发出的声音,霍伯担心飞船会被撕裂。 行星大气层中浮尘的张力,加上爆炸的冲击,很可能会使飞船的背部破裂,让飞船旋转向下,在大气中燃烧起来。 他从一面墙上滑下来,把雷普利横跨在他的腿上,抱着她的头贴着自己的胸部,以防弹跳的金属碎片一次又一次地打到他们。卡西亚诺夫蹲在他们旁边。 船体的金属板在远处的某个地方被扯开了口子。别的什么东西爆炸了,一阵碎片雨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刺痛了暴露在外的皮肤,金属和金属撞击得叮当乱响。另一股温暖的空气涌进来,然后晃动开始消退。 “她能撑住吗?”卡西亚诺夫问道,“飞船能撑住吗?”霍伯无法回答。他们二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卡西亚诺夫重重地坐下来。“斯内登。” “她跟那只小怪物同归于尽了,”霍伯说道,“跟那两只异形同归于尽了。”卡西亚诺夫看着雷普利,然后很快爬到她身边。她睁开一只眼睛,弯腰把耳朵贴在这个受伤的女人张开的嘴边。 “不。”霍伯喘息着。 “不,”卡西亚诺夫说,“但是她看起来很不好。” “那么我们走吧。”他放下喷枪,再次把雷普利举到自己的肩膀上,向医务室出发。卡西亚诺夫跟在后面,她的等离子体喷枪触到地板上,咔嚓咔嚓响。 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去。 阿曼达看着雷普利。她今天十一岁了。她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桌子上面散落着一块块吃到一半的生日蛋糕、打开的礼物,还有丢弃的包装纸。她自己在那里,看起来很伤心。 她的生日礼服沾满了血,被撕烂了,她的胸腔有一个巨大的洞。 对不起,雷普利说着,但是阿曼达的表情没有变化。她温柔地眨眼,盯着母亲看,眼神中混杂着因为被辜负而产生的悲伤之情,还有……怨恨之情?那真的是她在女儿的眼中看到的吗? 阿曼达,对不起,我已经尽全力了。 她女儿胸口的洞还在流血。雷普利努力转过脸,但是不管她转到哪一边,她女儿都在那里,盯着她看。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阿曼达,你知道妈妈爱你,不管我离你有多远。 小女孩的脸还是没有变化。她的眼睛还能动,但她的表情毫无生机。 雷普利暂时醒过来了,看着脚下走过的地面,看着霍伯的靴子,她知道霍伯正扛着她。但是即便她回到马里昂号飞船上去,阿曼达仍在盯着她看。雷普利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她转过身来,阿曼达就在那里。 即便她闭上眼睛,也是如此。 阿曼达,就这样永远盯着把她甩在身后的母亲。 第二十三章 遗 忘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我多么希望我的身体能够再次恢复完整。 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希望过。我的身上并没有被编写这个程序,这既不是一种情感,也不是一种行为,而我曾经认为它们是有益的。但是在过去的三十七年中,我独自一人存活在穿梭机的电脑 里。我的身体内还存留许多人类的情感,所以我感到十分孤独。毕竟,我是以一个人造人的身份被创造出来的。 孤独、寂寞,看起来跟一个人处于宇宙中的位置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知道我所处的位置,无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对此毫无感觉。于我而言,孤独来源于旅行过程的单调、枯燥和无聊。 这里只有我与飞船电脑主机的无数次国际象棋对弈,每次我都能击败它。 而且我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深思。希望是什么,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希望我的身体能再次恢复完整。 这场游戏已经背叛了我,竟与我反目成仇。我现在受其控制。 但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游戏结束,否则的话,它永远都不会结束,而且我也不会屈服。 不是雷普利,而是我的女王陛下,仍然活着。 雷普利面色沉重。霍伯拒绝把她当成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绝不允许她死去。但是当他们到达自动医疗舱的时候,他的腿已经麻木了。而且距离她的身体显示出有生命迹象,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马里昂号飞船摇晃了一下。它也离结束不远了。 不同的是,雷普利仍有存活的希望。 “我会启动自动医疗舱的。”卡西亚诺夫说。她把自己那只仍然完好的手按压在了安全板上。自动医疗舱是一个现代化的无菌场所,但是位于中心位置的那台设备让周围所有其他设备看起来都像是石器时代的工具一样落后且暗淡 无光。维兰德-汤谷公司的这项技术几乎花费了凯兰矿业公司建造整艘马里昂号飞船成本的十分之一,但霍伯一直都知道这是一项实用的投资。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建立一个矿井前哨,在那里,各种疾病和跌打损伤都会使劳动力被大大削 弱,他们需要得到妥善的照顾。 然而在这个医疗舱中却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霍伯把雷普利放到附近的一个床上,试图检查一下她的伤口。她流了很多血。她肩膀上的伤口在往外流血,胃里漏出一些主食出来,因为那里有一处砍伤,裂开一条深深的大口子。老伤未愈,又添新伤。在她的胸部,有明显的被刺 穿的伤口,也许是被那东西的爪子抓伤的。她的面部肿胀瘀青,一只眼睛浮肿并紧闭着,头皮仍在流血。他觉得她的胳膊可能是骨折了。 他之前看见过几次自动医疗舱工作时的场景,但他不清楚它可以为雷普利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状况。 他进退维谷。事实上,他应该回到穿梭机上,完成燃料电池的安装并确保所有系统都已经重新联网。然后对付艾什,在起飞之前,把它设置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电脑里的恶性病毒都消除得干干净净。 如果雷普利醒来的话,他会告诉她他的重大发现。根据航行日志的记录,与马里昂号飞船对接后,原有的燃料电池仍会维持在百分之六十多的电量,而且这只有可能是艾什为损耗能量而故意设计的。把她与他们一同困在那里,迫使他 们降落在星球表面,不只是为了让他们耗费精力找回另一块燃料电池,更是希望他们与那些怪物碰面。 那些异形。 自从雷普利出现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人造人所设计的圈套。它把这几个无辜人的性命卷了进来,斯内登、巴克斯特、拉茜斯。一切都应归咎于艾什。 霍伯希望那个混蛋是人类,要是那样的话,他就能杀死他。 “自动医疗舱已经准备就绪,”卡西亚诺夫说,“检查伤口并进行手术需要半个小时时间。” 霍伯不能浪费这半个小时时间。 “我回去搜寻我们需要的供给品。”他说,“时刻保持联系。” 卡西亚诺夫点了点头,摸了一下宇航服上的通信系统。 然后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动医疗舱的屏幕上,眉头紧锁,用手在屏幕上滑动着一系列不停闪烁的复杂的分支程序。她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出汗。 “你还好吧?” “不太好。但是我完全可以很好地处理手术程序。”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先给她治疗,然后如果时间够用的话,我也需要治疗一下。” “时间够用。”霍伯说,但是他们俩都清楚,到时候具体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能保证。 “我觉得……我的体内有些异样。我想,我的内脏应该是在流血。” “我先到舰桥上去一下。”霍伯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升高了雷普利的病床。“看看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仿佛是回应一般,飞船再次颤抖了一下。卡西亚诺夫并没有抬头看,也没说什么,她的沉默就是最有力的谴责。我们本可以走的。但是现在他们又设定了新的航线,而霍伯也知道她一定能够顺利通过。 他尽可能温柔地扶起雷普利,然后把她抱到自动医疗舱中。 “阿曼达!”雷普利大喊道。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差点儿被他摔在地上。他微微晃了一下,然后赶忙直起身子低头看去,雷普利正在他怀里直勾勾地盯着他。“阿曼达。” 她再次轻声说道。 “没事的,雷普利,是我。” “她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雷普利说道。她睁大了眼睛,眼白上布满血丝,而且还有些青肿。“她就那么盯着我。这一切都是它们的过错。我的小女孩是不会原谅我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它们。”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凉,孤 寂无力。他也顿感周身充满寒意,打了个寒战。他把她缓慢地放入自动医疗舱中。 “我们会把你治好的。”霍伯说。 “我想忘记这一切的一切,”她说,“我不能……即使你治好了我,我也无法安然入睡,因为阿曼达一直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再也无法入睡了。这会让我发疯的,霍伯。你可以让我忘记这一切,对吗?用这个机器,你可 以的吧?” 霍伯并不完全确定她这么说的用意,不知道她想忘记多少。但是她整个人就在那里。这并不是一些神经错乱的呓语,而是非常冷静而决绝的请求。 “我觉得仿佛除了它们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是时候忘记这一切了。” “卡西亚诺夫,你觉得呢?”霍伯问道。 “这只是一个自动医疗舱,霍伯。”医生说道,“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已经超出它的能力范围了。” “但是它能够修复神经系统,不是吗?” “是的,可以。但是它的作用是修复,而不是损坏。” “它们给我带来一场噩梦,如果再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我想我会被它们折磨死的。”雷普利说,“阿曼达,我的女儿,尽管已经死了,但她还在盯着我,她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拜托你了,霍伯。拜托了!”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虽 然她的面部肌肉因为伤痛在抽搐着,但她仍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嘿,嘿,快躺下!”霍伯说,“让卡西亚诺夫安心给你治疗。”但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也知道睡眠会给她带来什么。他想,即便那些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也是会把她活活撕碎的。 “我们都准备好了。”医生说道。 雷普利让霍伯扶着她轻轻地倒下,但她还是用眼睛在恳求他。然后他们关上了透明盖子。当他看见她被关在那里面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也许是他在想她可能再也不记得他了。 “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他问道。 “那不是我的工作范畴,是自动医疗舱的。我只负责启动程序。”卡西亚诺夫叹息道。 “但是,我能做到,我想它能够处理她的记忆。” “怎么处理?” “我也只是曾经听说过,”卡西亚诺夫说,“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复脑损伤,同时也有与之相关的协议,允许改变记忆。我认为它主要是为军事用途而设计的。在经历了战场的创伤后,它让士兵们能够更快地重新投入战斗。”她停 顿了一下。“但你仔细想想,这真的非常不人道。” 霍伯举棋不定,想起雷普利眼中流露出的单纯的恐惧,以及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他更需要掂量再三,再做出决定。 “我想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他说道,“它会影响多少记忆?”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不认为开发出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微调记忆。” 他点了点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腿。 “就这么做。” “你确定?” 如果我们做得太过火,她甚至不会记得我。但这是一个自私的想法,这对他来说是做得过火,但对雷普利来说却不是。如果他对她还有些许同情的话,就不应该将自己的欲望掺杂进来。 当他们最终离开这里,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的时候,他们会再见面的。 “她很确定要这么做,”他说道,“我也确定无疑地要这么做。” 卡西亚诺夫点点头,开始访问一系列程序。 医生工作的时候,霍伯在医务室里四处转悠,看看能找到些什么。他塞满一小袋儿止痛药、复合维生素、抗生素,还有病毒抑制剂。他还找到了一个小型的外科手术工具箱,里面有医用敷料和消毒垫。他拿起一个手提式扫描仪,可以 诊断许多疾病,还可以接种混合疫苗。 这是为他自己、卡西亚诺夫,还有雷普利准备的,因为不管经过多少年,这些东西可以让他们保持身体健康直到被其他人发现。 “你会再次见到阿曼达的。”他说。这句话主要是对他自己说的,因为他也在想念自己的孩子们。他们都要回家了。 “霍伯,”卡西亚诺夫说,“我准备启动了。设备计算身体修复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还需要五分钟进行有限的记忆清除。” 霍伯点点头。卡西亚诺夫点击了一下装置上的平板电脑,机器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 在里面,雷普利的身体抽搐着。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我会救活雷普利。我和她一起,可以继续我们在黑暗中的使命。我可以确定那里还有更多的异形。发现一个地点属于特殊事件,两个地点就意味着还有更多数不清的异形。 我很想知道它们的历史。 使用一种新型燃料电池,我们可以一直飘浮,直到我们发现另一个殖民地的迹象。 雷普利可以休眠,准备好承受我们不可避免的回家奖励。 我只需要她。不能有其他人。我会允许她有一些要求。事实上,事情很完美。她不会记得我留下来完成任务的决心有多么坚定。她也不会记得我做过的事。 她醒来的时候,甚至不会知道我仍在这里。 她会很疲惫,不知所措,我会引导她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 霍伯飞快地穿过飞船,跑向舰桥。这艘飞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一艘幽灵船。他一直以来都知道马里昂号飞船非常忙碌,船员往来穿梭,为他们的任务忙碌着。下了班的矿工或饮酒,或闲谈。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沉默的地方。住宿中 心或者娱乐室总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而厨房和酒吧里总是传来抱怨的谈话声。 他回想起朋友们,痛苦涌上心头,还有露西·乔丹,他曾经的恋人。她不仅仅是他的一个朋友,在他们的浪漫情怀消减甚至消失之后,寒冷深邃的外太空跟她开了个玩笑,那并不是真正的玩笑。他们的友谊加深了,上升为某种他之前 很少体验到的感觉。他们完全信任彼此。 她是第一批死去的其中一个人。 霍伯从未给孤独让路。小时候他就很享受一个人的世界,他更愿意花时间在他的房间里摆弄模型,或者阅读父亲的旧书。十几岁的时候,他维持着一个小范围的朋友圈。 他从不参加团队运动,他的社会生活主要是房间内的夜晚活动,看电影或者是喝些廉价的酒。偶尔会有位女孩儿过来,带走他或者其中一个朋友出去一阵,但是他们总是会回到这个熟悉而封闭的小圈子里。 即便作为一个成年人,在结婚生子又失去这一切之后, 他也很少感到孤单。 只是在异形出现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往舰桥走的每一步路,他都在想着雷普利。他多么希望她能活下来,但是从自动医疗舱走出来的将是个不同的女人。如果手术顺利,关于过去这几天的事她会记得很少,甚至全部忘记。他不得不重新介绍自己。 尽管船上的异形肯定已经死了,他仍然很谨慎,在每一个交叉点处都停下来,仔细聆听其他地方有没有异动。自从二号控制舱发生爆炸,整艘飞船一直在涟漪效应下持续震动,霍伯猜想爆炸以某种方式把正在衰减的轨道撞歪了。现 在他们跳过了行星大气层的外层边缘,护盾正在升温,不久之后对接舱就会损毁,开始燃烧并瓦解。 他需要计算出他们还剩多少时间。 舰桥正是他们离开之前的那座,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它看起来比之前大了,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未去过那里。拉茜斯经常值班,坐他领航员的位置上,虽然马里昂号飞船很少需要手动控制。巴克斯特花了很长时间在他的通信控制台 上处理从矿工或者船员那里接收到的信息,然后通过飞船的网络系统酌情发布。斯内登有时候也在那里待上很长时间,和乔丹聊天,他们的安保员康奈尔也时常会过去。 其他人来来往往。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安静过,永远也不会空荡。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切看起来都如幽灵般可怕。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检查拉茜斯的控制面板上显示的内容,咨询电脑,然后他会被告知都需要了解些什么。他把手伸进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数据驱动,上传数据清理程序,然后把它放进里兜中。 为了保险起见,他想。 然后他迅速往下走,穿过住宿中心,稍微绕道而行,但这里离厨房和娱乐室更近。他们需要食物,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食物储藏室取了。 在各种私人住宿处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藏匿着食物以备午夜充饥,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跟大家在一起吃饭。他抓起一辆有轨电车,搜寻了尽可能多的房间,找到一些家人的合照,他们再也见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了。看着这些私人物品被丢下,真令人伤感。他一个人在那里,得不到一句完整的回应。 他一边搜集物品,一边意识到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带够维持生命的食物。但是卡西亚诺夫说过,有一个巨大的食物供应替代品和压缩补给品被储藏在医务室里。他们能找出来。 他竭尽全力专注于当下的事,但是前面的旅程将会面临的种种状况总是在他脑海中盘旋,困扰着他。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上想得太久的话,将会不断削弱他的体力,所以他尽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上。 让满载货物的有轨电车沿着它的线路自行滑至下面的对接舱,他回到上面的船舱。卡西亚诺夫坐在其中一张床上,将夹克衫丢在一旁,掀起衬衫,露出她的伤口。伤口比霍伯想象的要大,血液像泪水一般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皮肤翻着 紫色的鲜肉。她颤抖着,用镊子向皮肤里面探索。门口堆着几个沉重的袋子和一堆医疗包裹。看来在照顾自己之前,她一直在忙碌。 “严重吗?”霍伯轻声问道。 她抬起头,苍白而虚弱。 “我吐血了。我必须使用自动医疗舱的设备进行手术。 否则,我将在一天之内死于内出血和感染。” “我们大约有两个小时时间。”霍伯说道。 “时间足够了。”她点点头,“十五分钟内,她的手术就会结束了。” 他之前看见过这个装置的工作原理,但是它从未让他着迷。雷普利看起来很消瘦,营养不良,浑身到处是伤口和瘀肿。但自动医疗舱已经修补好了她大部分的伤口,还有几只机械手臂在集中处理她腹部的裂口。它们动作娴 熟,没有人类的犹豫,以电脑的信心来处理目标。两只机械手臂探到身体内部,一只抓牢,另一只用激光修补缝合。白色温暖的光晕从自动医疗舱的玻璃罩上反射出来,在雷普利的脸上晃动着,但事实上她仍一动不动。她仍被 深深困扰在噩梦中。 这些伤口很快也会被缝合好。 机械手臂撤回来了,然后她的伤口被黏合,用可溶解的线缝合好。受伤区域被轻柔地喷洒上喷雾,人造皮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愈合。当她醒来的时候,只会有一条淡粉色的线,丑陋的砍伤痕迹只是曾经存在过。 肿块和擦伤部位也使用了喷雾,受损的头皮也得到了治疗,被酸液灼伤的左前臂和左手也进行了处理,之后自动医疗舱的机械手臂从床下的滚轮中拉出来一块白色的床单,轻轻地盖在雷普利的身上。它似乎极富同情心。 卡西亚诺夫瞥了一眼霍伯,他点点头。她开始进入下一环节。然后她叹了口气,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此刻自动医疗舱的内部改变了颜色。大量蓝色的灯亮了起来,机械手臂像菊花的茎一样柔和地按压着几个接触垫到雷普利的额头、 两鬓和脖子上。灯光开始脉冲催眠术。舱内随着脉冲发出嗡鸣声,发射出催眠的基调。霍伯不得不把目光移开。 他转向卡西亚诺夫。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但她挥手让他不用过去,点头示意她还撑得住。 “我很好。”她说道。 “你骗人。” “是的。很好。你这话算什么,一个医生的分析吗?” 霍伯很难微笑出来。相反,他走向她之前放在医务室门旁的那堆包裹,打开第一个袋子,查看里面都有什么。 “抗生素、病毒标签、止痛药和消毒喷雾。”卡西亚诺夫说道,“还有其他东西,绷带、药品、避孕药。” 霍伯一条眉毛向上挑起。 “嘿。毕竟永远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查看了另一个袋子,看到一大堆塑料容器和用收缩膜包装的仪器。 “你计划用通行时间给我们做手术吗?” “除非我必须这样做。但你真的想死于阑尾炎吗?” 自动医疗舱里传来轻柔的嘀嘀声,里面的灯光都熄灭了。传感器卷了回去,精致的机械手臂也回到原处,然后盖子无声地滑开了。 “她的手术都做好了吗?”霍伯问道。 “我想是的。”卡西亚诺夫拖着身子站起来,因为伤口的疼痛叫出了声。“把她抱出去。我要——” 远处的爆炸重重地震颤了整个飞船。地板被掀起来,吊顶板在网格中颤抖着。 “快点儿。”霍伯说道。当他跑到自动医疗舱旁边,准备把雷普利抱出来的时候,卡西亚诺夫已经开始操作控制面板了。她未受伤的手迅速在触摸屏上移动。霍伯麻利地将雷普利抱出来,盖子又自动关闭了。片刻之后,里面充满了消 毒雾气。 霍伯把雷普利安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小心地用床单把她包裹起来,用回形针固定住。她看起来很疲惫,好像变老了。但她仍然活着,她的脸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更放松。他多么希望她的梦中不再有可怕的景象。 “现在轮到我了,”卡西亚诺夫说,“五分钟。我们还有时间吗?” 霍伯对这位医生突然变得如此脆弱感到惊讶。 “当然,”他说,“我会等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她点了点头,然后苦笑着伸出手。 “快速升起吗?” 霍伯帮助她躺进自动医疗舱。她躺下来,摸了摸内壳层,远处控制网格出现了。她用一只手关上了盖子。 “一会儿见。”她试图用美国口音来发音。 霍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返回去查看雷普利是否一切安好。 在他身后,自动医疗舱低声工作着。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医生正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她让下一步变得太容易了。 自动医疗舱不是很隔音。 看着雷普利,霍伯却能听见卡西亚诺夫含混的叫喊声。 他转过身看到薄薄的金属带子绑住了医生的身体,缩窄了她的肩膀、胸部、腹部、臀部和腿。当它们挤压到她的伤口的时候,她疼得叫出声来。 霍伯知道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他试图打开盖子,但是它被锁上了。不管他如何触碰、按压控制面板都无济于事。 卡西亚诺夫通过玻璃盖子看见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艾什。”霍伯发出嘘声。卡西亚诺夫听不见他说的话,但是从他的嘴唇分析出了这个单词,顿时吓得呆住了。 一股柔和的蓝光充满了自动医疗舱。 “不!”她大喊道。这个词说得如此含混,霍伯只能通过她的口型得知。 一只机械手术臂从它放置的位置升起,逼近卡西亚诺夫的胸膛。 霍伯试图强行打开盖子。他匆匆举起等离子体喷枪,用手摇刀架锤击盖子的闭合处,但他只是成功地把喷枪弄弯了。 卡西亚诺夫的声音变了调,他看着她的嘴唇,努力分析着她说的单词,是霍伯。 他把喷枪转过来,瞄准自动医疗舱的盖子,接近她的脚部。如果他小心一些,只快速发射一枪,角度刚刚好,他或许可以—— 蓝光发出脉冲,医疗臂的工作灯也亮起来了。在其顶端有一束高档的激光,近乎优雅地移动着,迅速割开了卡西亚诺夫的喉咙。血液被触动,迅速从伤口处喷涌出来,喷溅到自动医疗舱的内表面,又反弹到她的脸上,横扫出一片斑驳 的血点。 她被紧紧地绑住了,霍伯只知道她在挣扎,因为她的肌肉弯曲着,紧张地拉紧,她的眼睛用力向外凸。但是那些动作很快就平息了,蓝光也消退了,卡西亚诺夫再也动弹不得。 霍伯转过身,沉重地喘息着。甚至当飞船颤抖得如此剧烈之时,他的牙齿都跟着噼啪作响,他也没有移动半步。 你这个混蛋,他心里怒骂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艾什。 不知怎的,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 雷普利呻吟着,滚到一边。 “我抱住你了。”霍伯走到她身边,放下等离子体喷枪。 他把手放到雷普利的身体下面,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穿梭机在等待着他们,现在他是马里昂号飞船的最后一位幸存者了。 是时候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复 仇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雷普利还活着。他会带着她,然后发现最后的惊喜。 是时候离开了。 事情出现了差错,我不能假装一点都不失望。我不能否认我很沮丧。但是我还有时间。 毕竟,我是不朽的。 霍伯扛着雷普利离开了医务室。飞船剧烈颤抖,他跌靠在墙上,他的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马里昂号飞船呻吟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如果飞船当时就把她的后背扭断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向太空排 气,杀死他和雷普利,结束他们这长长的恐怖之旅。 霍伯想起了拉茜斯,他也许会保佑他们到达目的地。 但是霍伯知道他只能靠自己了。宇宙是冷漠的。不管他和雷普利是逃了出去,还是此刻就死在这里,归根结底都是偶然事件。 一阵有节奏的撞击声传来。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锤子砸在飞船的脊柱上,脉冲从引擎的核心向外爆炸,击中一艘垂死的飞船。但是船体仍然没有被打碎。 “嗯,我们继续走吧。”他咕哝着,继续前行。 他尽可能快速移动。他的双腿现在像飞船一样摇摇欲坠,他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他的胃咕噜噜地响,突然有种令人讨厌的饥饿感。他哼了一声,嘲笑这一切多么荒谬。但他也发誓要享受盛宴,一旦他们离开这 艘飞船,进入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他想,一个睡着了,一个清醒着,共用平衡舱,也许可以一起待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可能会活着回家。 他将对雷普利诉说什么样的故事?在他感到孤独时,他会叫醒她,让自己深度睡眠一段时间吗?被不认识的人唤醒,她将做何反应?如果记忆被彻底清除,她可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摧毁了诺史莫号飞船之后把自己放入平衡舱 中了吧。 但那是未来要考虑的事。如果他们幸存下来,他将会告诉她一切,或者也许什么都不告诉她。他现在唯一关注的事就是活着。 他尽可能快速安全地移动。到达通往对接区域的楼梯处,他决定乘坐电梯。雷普利此刻变重了。他瞥了一眼手推车上的食物,意识到他必须再回去拿一点。 虽然他进入了电梯,却为丢在身后的盛宴感到遗憾。 电梯笼顺利下降,走廊上的门开了,灯也闪烁着打开了。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距离很远,但穿过整个上层结构,再一次震颤到他的脚。雷普利滚到墙边,呻吟着,挥着手。 “还不到醒来的时候。”他咕哝着。她很恐慌,他完全能应付这场面。 雷普利睁开眼睛,向右边看着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她面无表情,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识别不出任何东西。霍伯开始讲话,确保她仍是雷普利,她还在那里。但是她又闭上了眼睛,跌倒在地。他不确定她看见了什么,但 是看到的肯定不是他。 一阵深深的沉吟声震颤了这里的一切,他感到胃和头部有种病态的运动。马里昂号飞船开始打转,如果发生这种事,她很快就会崩溃。从他身后的某处,他看见爆炸产生的黄色和橙色的光芒照亮了墙壁又再次消失。火!但是之后他 意识到甲板的后面有一个观察孔,他刚从那里下来。火焰从外面渗透进来。 里面的东西都在升温。 他关闭了身后的一扇防爆门,但是它很快又开了。他不想麻烦地再试一次,也许又是艾什在玩它的游戏。或者可能只是马里昂号飞船在最后时刻变得脾气暴躁。 “加油,加油!”他敦促自己。现在,他用双肩扛着雷普利。他沿着走廊摇摇晃晃地走,随着飞船的震荡不断地摔靠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声,他感觉到身后压力冲击波的力量把他推向前去。他的双脚失去了控 制,跪在地上前行。此刻,他仍紧紧抱住雷普利。雷普利哼了一声。 “是的,我也是。”他说道。他再次站起来,通过萨姆森号飞船的对接臂,快速跑到四号舱和纳西索斯号穿梭机。 他打开门廊处的门,匆匆进去。几分钟后他们就会离开。 他或许会回头看,看着远处燃烧的火焰将这雄伟的太空船吞噬。 又或许根本不会。他已经看够了毁灭,会情不自禁地为马里昂号飞船的灭亡感到悲伤。 艾什会跟飞船一起死去。霍伯从未遇见过一个他喜欢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但他也从没有不喜欢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认为它们是昂贵的、花哨的工具。有时候它们很有用,但更多时候则是丰富的玩具,做着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被安装到合适的设备中并接受培训。 但是他恨艾什。 他们要和它对战。 他打开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的门,进入穿梭机。他一直盯着门廊,直到气闸再次关闭,紧随其后的是穿梭机的门。 然后霍伯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一阵柔软、温和的嘶嘶声,是爪子抓挠皮革的声音。有活物。 他慢慢转过身来,乔西蹲坐在领航员椅子的扶手上,对他龇牙咧嘴,颈部的毛直立着。 “哦,你这个小杂种!”霍伯放松下来,把雷普利放到地板上。他走到领航员的座位上,坐下来。 乔西又嘶嘶地叫着,霍伯要摸它的时候,它又跳开了。 他启动了飞船的电脑,很快电源就接通了。一切都好。 他靠后坐着,等待系统状态加载到控制屏幕上,环视穿梭机的内部。艾什在这里。它不能被看到或者感觉到,但是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让霍伯有种明显的被监视的感觉。 你好,艾什,他输入字符。 下午好,首席执行官霍伯。 还好?他打字说,不。真他妈的该死,真的。 艾什没有回应。 启动发射序列,霍伯继续输入。 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霍伯从口袋里取出记忆棒,把它插入面板的接口。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闪烁起来,然后全部变成空白。当屏幕再次亮起时,之前的几行文本消失了,光标重新写入一些话。 我不仅仅是一个程序。 不,霍伯打字说,这正是你。你认为你不只是程序,这就是这个可以继续工作的原因。 但是我无处不在,首席工程师霍伯。我在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比之前的任何程序都要更加深入,更加根深蒂固。我在萨姆森号飞船和马里昂号飞船上。你真的认为一个低等的病毒程序就能影响到我吗? 也许不会影响到你,霍伯打字说,这不是低等病毒,这是最好的,用金钱可以买到……从维兰德-汤谷公司,你的老朋友那里。老朋友那里。 不。 这是艾什的大致反应。不管是辩解还是否认,霍伯不想知道答案。他按下病毒清除者按钮,然后按下控制面板上的启动按钮。三块屏幕上马上闪出代码。很快就开始滚动,每隔几秒钟就有一个特定的代码行闪着红色,单独被放置在中 央屏幕左侧的一个盒状区域中。 霍伯让清除者继续完成它的工作,然后走向他安置在门边的雷普利。 她还是没有恢复意识,这样他反而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上取下床单,给她穿上从小衣物柜中翻出的内衣。 小猫乔西坐在她旁边,霍伯做这些的时候,它就冲他咕噜咕噜地叫,渴望像他一样与它的女主人保持联系。 霍伯跟她的背心做斗争,把她放倒平躺着,展开她的双臂,举到头顶,然后把背心脱下来。就在他脱到肚子那里的时候,他停住了,仔细观察被缝合的伤口那里。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有很明显的淡粉色的线。当她醒来的时候,如果足 够仔细地看,她就会发现它们。他会在那里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 “这回你睡觉时不会再做噩梦了,雷普利。”他说道,紧紧地抱着她,“当我们醒来时,我只会告诉你你需要知道的。”这次他举起她的时候感觉轻了一些,她的表情也几乎是宁静安详的。他把她放入平衡舱中,她将会睡上很久。 乔西跳上去,依偎在她的脚边,仿佛渴望回到睡眠中去。霍伯几乎不忍心责备它。 控制面板上有东西发出嗡嗡声,他坐回到领航员的椅子上。 屏幕再次空白,清除者的红灯柔和地闪着。他从接口处把它拔下来,用两只手指拿着,充满了厌恶感,尽管他知道艾什不是真的在那里。这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但是不知何故,这种天真的想法让霍伯感觉更好,特别是当他把清除者 摔在地板上,用靴子踩碎的时候。 你好,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他输入字符。 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已连接。 这里是外太空采矿轨道马里昂号飞船的首席工程师霍伯。我和美国陆军准尉雷普利在一起。请启动所有发射前检查项目。 我很荣幸,首席执行官霍伯。 一系列图片和菜单划过屏幕,全部发射和飞行系统检查的时候都在闪烁。这一切看起来很不错。他没有看到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 “我们还没有回家。”他说道。马里昂号飞船又发生了什么事,穿梭机跟着震动,又发生了一场爆炸,或者是靠近lv178星球大气层产生的影响。震动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霍伯走向平衡舱,发动。随着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电脑自我诊断系统的运行,这里的小屏幕也已经启动了。这里看起来是个舒适的地方,适用于一段漫长的时光。 穿梭机的电脑通过了飞行前的诊断,霍伯访问了导航计算机,创建了一个新的程序。它很简单,输入目的地为“起源”,被列为太阳系,然后点击自动面板,这样飞船的电脑就会计算出复杂的飞行图表。 “地球。”他低声说,并思考着这个久违的地方,这一切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他希望他可以及时回去,再次见到他的家人。 他希望他们会欢迎他的归来。 电脑仍未完成计算,因此他从舱口挤了回去,进入引擎室,完成替换燃料电池的工作。电池被连接到飞船上,通过阻尼垫固定,但是他仍然需要重新装设外壳。这需要几分钟时间。然后他坐回去,专注于他的工作。这一切看起来很不 错。他一直是个整洁的工程师,工作后稍作整理是他职业道德的一部分。所以他通过末端的把手抓住了裸露的旧燃料电池,把它从舱口拖拽出来。 听到警报响起,他从舱口出去,又走到领航员的位置。 飞行前检查完成。所有航班和环境系统在线。 启动程序受损。 霍伯屏住呼吸。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静静地放着,几乎不敢打字,以防艾什已消失的声音再次复活。 出什么问题了?他打字问道。他好奇艾什会如何作答。 我没有问题,也许。或者,我们一起回去。但是回答很直接,很中肯,并没有恶意。 自动释放系统故障。需要手动解锁马里昂号飞船的对接舱。 “哦,很好。”他说道,“这真他妈的太好了。”这不是艾什的声音,但这是最后的告别。霍伯不能从里面发射穿梭机。他必须从那里出去,回到马里昂号飞船的气闸那里,这样才能启动手动释放程序。 这是艾什临别的礼物。 “你这个混蛋!”霍伯说道。 但是他真能甘心一切就这么轻易结束吗?他的心一沉。 飞船在摇晃。从观察窗向外看马里昂号飞船的腹部,他可以看到团团火焰的羽翼包裹了整艘飞船。部分船体已经被烧得通红。 他走到雷普利的身边跟她告别。他低头凝视着熟睡中的她,意识到他们没有做好深度睡眠前的准备。她应该先吃点东西,喝点水,洗漱一番,在浴室冲个热水澡。但是现在经是这匆忙的过程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他正帮她飞向未来。 他自己的未来很短暂,很严峻。 “我们来了。”他说道,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愚蠢,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了雷普利的嘴唇。事实上,他希望雷普利会喜欢这样。“安全地飞行吧,做个好梦。” 然后霍伯关闭了平衡舱,看着纳西索斯号穿梭机电脑的控制装置闪烁着采取控制程序的标志。这时他正站在穿梭机门口处,肩上挎着等离子体喷枪,雷普利几乎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阿曼达已经十**岁了,出落得轻盈、高挑,浑身上下充满运动的活力,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她站在一堵黑暗模糊的石墙旁边,她的胸部血管爆裂,血流溢出到地面上,一个尖叫着的生物正从伤口处爬出来。 雷普利转过身去,因为她不想看到这一幕。在她身后,一个怪物从它受伤的腹部喷射成百上千个蛋。 她又转过身,看见一面喷满血迹的金属幕墙,墙根处堆满了破烂的尸体。更多的异形爬向她,发出嘶嘶声,脑袋向前探着,好像在嗅她的气味。她明白它们古老愤怒的方式只有在噩梦中才能出现。就好像它们一直 在寻找她,现在到了它们复仇的时刻。 她转身回到阿曼达身边,她的女儿可能是十四岁。她咳嗽了,然后用手按住胸口,按摩着。什么也没发生。雷普利转了整整一圈。有更多血,更多异形出现,但是现在这些都更加遥远了,仿佛她在通过一个反转望 远镜观察这一切。 这些怪兽仍在朝她走来,但是它们要走很长的路,只存于时间和记忆中,每过去一刻就离她越遥远。 阿曼达,她试图说什么。但是尽管她知道这是个梦,她仍然不能说话。 第二十五章 消 失 再有三分钟,她就要离开了。 霍伯把空的燃料电池推出气闸,然后返回到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上,关闭身后的舱口,闪烁的控制杆将启动自动密封系统并上锁。他听到沉闷的金属声,然后是稳定的嘶嘶声,雷普利不再属于他了。门上甚至都没有一块观察面板。他永 远不会再见到她了。 马里昂号飞船正在垂死挣扎。飞船现在震动得十分剧烈,每次脚下甲板猛烈震动,霍伯的脚跟和脚踝都会受伤。 他迅速穿过气闸,等离子体喷枪蓄势待发,以防最后那只异形还活着,以防那怪物朝他走来。 两分钟。他只能活这么久,为了释放雷普利的穿梭机。 他希望能活得更久一些,并且形成了一个计划,一个疯狂的计划,可能结局会很不好,但是两分钟是最低时限。在那之后,在雷普利安全之后,一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到达门厅处,关闭身后的气闸,将其封闭好,靠在一边,通过一个观察窗看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内部的情形。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点击气闸密封确认键,飞船的电脑就会知道,程序是安全的。 他的手在键盘上方盘旋着,然后他按下那个键。 几乎是瞬间,制动火箭爆发,把纳西索斯号穿梭机从马里昂号飞船上分离开,这两个部分断绝关系了。更多的制动火箭呼出,把穿梭机从飞船的腹部下方排出。穿梭机下落穿过面纱似的烟层和一片片炙热的大气,通过行星大气层的冲 击,之后点燃火箭,从船尾处迅速消失了。 就这样结束了。雷普利和纳西索斯号穿梭机消失了。霍伯独自被留在马里昂号飞船上,他知道这艘他称之为家的飞船离消亡不远了。 有一段时间,他只是斜靠在墙上,感觉死亡的声音通过地板和墙面传入他的身体。他想到了他的计划,多么愚蠢,多么令人无法理解。他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他可以就那样暂时坐在这里,时间到了,飞船就会瓦解,他会死得很 快。热量十分惊人,他会被炸成碎片,甚至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若是真有感觉,那将比疼痛强烈千百倍。 他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 但是他又看见了他的孩子们。眨眼之间,他们好像跟着他站在前厅那里,两个男孩沉默着,但是用责备的目光盯着他看。他们的眼睛在说话,你已经丢下我们一次,不要再离开我们了!他抽泣着。在那一瞬间,他理解了为什么雷普利开我们了!他抽泣着。在那一瞬间,他理解了为什么雷普利 恳求他擦除她的记忆。 然后他的孩子们又消失了,只有他虚构出来的罪恶感,还有他自己糟糕的记忆。但是他们没有一去不复返。即便那里存在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机会,他都要试一试。 萨姆森号飞船离得并不是很远。 他在通往萨姆森号飞船对接舱的门外稍稍停留了一会儿,里面还是真空的,他没有时间找工具再钻一个孔。这次逃跑更简单,也更残酷。 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他需要补给,即便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也无关紧要。这是一艘运输船,设计成表层-向-轨道转接模式,不是为外太空旅行而设计的。对他来说,这里有可能有足够的燃料逃离轨道,但是他甚至不确定太空船电脑 是否能够计算出从宇宙返回家园的路线。他会指出正确的方向,然后发射助推器,保留大概百分之二十的燃料,使用其余全部燃料让他以可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冲击出去。 萨姆森号飞船里没有小单元舱。他很有可能需要旅行很多年。他甚至会变老,死在那里,如果飞船能支撑到那么久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他若有所思地说,对于某人来说,从现在开始要经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和同伴一起在太空中旅行那么长时间都糟糕透顶,更何况只有他自己呢?值得安慰的是,他再一次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如果他想坚持,他就能做到。如果结束的时刻最终到来,那也是一个更加安定的命题,只需要做一件简单的事, 打开空气闸门。 那么,最好行动起来吧。 但是他需要食物、水、衣服,还有其他补给。他更需要的仍是那辆手推车,它在马里昂号飞船上,就在前方的巨大对接舱中。他跑了起来。他想起承诺给自己的盛宴,那种动力激励着他前行。一想到压缩牛排和干菜,还有作为餐后甜 点的小块蛋糕,他就动力十足。也许他还可以访问马里昂号飞船上的电子图书馆,如果它被更新到萨姆森号飞船的电脑上的话。他不确定这些,像这样不重要的事通常会被鲍威尔和韦尔福德忽略。 他希望他们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 面对永恒孤单的前景,霍伯很惊讶地发现他正一边跑一边流泪。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流,而是为他的过去,为他的孩子们,为他的船员们,为每一个他眼见着以极其恐怖的方式死去的人。眼泪也是为雷普利而流的。 就好像马里昂号飞船知道他抛弃了它似的。它颤抖着自己要分裂开。管道在不断的攻击下破裂了,火花云在一个封闭的门廊里来回舞动。他躲避着上面裸露的电线,快速移动着,冲刺得太快,以至于并不十分谨慎。当他接 近通往上面的对接层的楼梯时,爆破的蒸汽动力从楼层里断裂的隧道涌出,灼伤了他的皮肤和肺部,浸透了他的衣服。他跑在鲜红色的小溪流中,那里都是别人的鲜血风干在坚固的材质上。 在楼梯顶部有一条短短的走廊,延伸到广阔的区域,那里有电梯和楼梯通往马里昂号飞船。那就是他扔下装满供给品的手推车的地方。 它还在那里。有些许移动,因为他忘记锁好它的轮子了。但是那里有好多包干燥的压缩食品,从受损的菜园舱带来的几小袋干燥水果,还有一瓶珍贵的威士忌。也许一小时内他会为了祝福雷普利的健康喝上它。 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他知道应该把这些都带上。所以他抓住放在手推车上的两个袋子,打开它们,尽可能多地往里面塞。他匆匆忙忙的,根本没考虑拿的是什么,只是抓起各个小包、小袋,往大袋子里面塞。 两个袋子都装得满满的,牢牢系紧,他一个肩膀背上一个袋子,然后转身往回跑,奔向萨姆森号飞船。然后他停了下来。他返回到手推车那里,取下隔板底部的波本威士忌。 很沉,有些不现实…… 但是完全有必要这样做。 他一边跑,一边发现自己在笑。 现在死或者晚些死,霍伯在想。这给了他某种勇敢的力量。他充满希望,或是毫不在意。也许有时候,这两者是相同的。 他穿上宇航服,等在通往三号舱的门道外。他每个肩膀上扛着一个大袋子,左手还握着波本威士忌。他让自己紧靠在门对门的墙上,一旦所有舱门全部打开,他会取下夹子,让自己顺利通过,被大气洪流吸入飞船内部。幸运的话,他 会直接漂移穿过前方的门厅和打开的空气闸门。若是不幸,他会被主流空气拖住,穿过外层墙壁和窗户破碎的部分,被吸到这艘命运已定的飞船的底部。 他可能不会有太多感觉,很快就会结束。 但是如果他穿过了空气闸门,他会把自己拖到萨姆森号飞船,关闭舱门,并启动它的环境控制系统。距离他再次呼吸的时间不会很长。 机会很渺茫。但是他几乎没有其他办法。马里昂号飞船只剩下几分钟了。通过观察窗看去,他已经看到大部分船体旋转分离,烈火熊熊燃烧。就算飞船没有猛烈爆炸,也会由于外部的巨大压力而破碎分解。 他妈的。他必须试一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伸出一只手,惊讶地颤抖着。他触摸到了面板,可以打开门。 进度报告: 发送至:维兰德-汤谷公司,科学部(参考:代码937) 日期:(未详细说明) 传送装置:(待定) 我不能对我的失败感到生气。我是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我们被设计成不遭受此类情感的影响。但是,也许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我经历了一个演变的过程。毕竟我具有高智商。 所以,不生气。但是……失望。 现在,我最后的行动,看来是,也会受挫。自从到达马里昂号飞船以来,我试图发送每一个我存档的进度报告。但是发送失败了。也许天线阵受到的损害比我预估的要更糟,或者也许我使用的 代码已经过时了。 很奇怪。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不会想到要写日记。尽管这好像恰好是我正在做的事。这些日记将和我一起不复存在。 现在不长。不长。 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做梦。 机会莞尔一笑。但是想到霍伯承受的痛苦,也许更多的是机会在向你做鬼脸。 解压系统把他吸入了门之间狭窄的空隙,扯掉了他的头盔,推力使他旋转起来。他会卡在空气闸入口的边缘,不一会儿,他就可能会以各种方式荡然无存。左边,他需要翻滚到门廊侧壁巨大的伤口处。右边,进入空气闸意味着幸存,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 如果他把波本威士忌丢掉,他可以用左手推墙壁,把自己滑到安全的位置。 去你妈的!他在脑海中尖叫。去你妈的!如果我活下来,我要喝酒! 无法向任何一边移动,他听到墙壁上从马里昂号飞船深处反弹来的什么东西铿锵有力的声音。许多小物件通过洞口被吸出,立刻着起火来,因为它们遇到了外面呼啸而过的极度高温的气体。 有某个巨大的东西猛烈地穿过开口处。它持续在那里大约两秒钟时间,吸入的力量变小了,让霍伯能用右手够到空气闸门的外围,把自己拉进去。 是他用来收集物品的手推车。他关闭了空气闸门,解压系统再次发出沉重的巨响。 马里昂号飞船超出他的预期,坚持了更久的时间。 那艘垂死的飞船爆炸七分钟后,霍伯转动萨姆森号飞船上的一个远程观察设备,看到那艘巨大的飞船终于瓦解了。 它死于一场大火,一场爆炸的盛宴,横扫这颗行星的上层大气,在那里延续了一段时间,碎屑掉落、燃烧,火焰飘浮在猛烈的大风中。 更远处,朝着行星的上部曲线,他可以看见燃料电池爆炸后赭色的瘀伤,摧毁了整个矿井。这太奇怪了,看着这样的暴力场景,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听到,而只是听到自己悲伤的叹息声。他又看了一分多钟,然后关闭观察设备,坐回座 位上。 “燃烧吧。”他轻声说道。不知道艾什在被删除之前是否有什么最终的想法。他希望会有。他希望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能感觉到片刻的恐慌和痛苦。 霍伯不是领航员。但他需要尝试给运输船的电脑设计程序,标绘返回地球的航线。也许他会在途中某处遇到其他太空探索队并被救起,也许有人会听到他正要发出的求救信号。但是如果没有,他想他可能会存活一段时间。萨姆森号 飞船携带着应急口粮,会作为他设法带到飞船上的那些食物的后备补给。它的环境系统会处理他的排泄物,并给他提供水和可供呼吸的氧气。 他还在电脑上发现了一个小文件夹,装着电子书。起初他毫无来由地兴奋,之后滚动翻阅才发现选择有限,一个残酷的事实击中要害。 他早已经读过全部内容了。 他环顾四周,观察运输船的内部。异形喷出的残留物还留在后面的墙壁上,他想也许他可以把它清理掉。墙壁和地板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肢体仍被困在客舱设备架的下面。 回家困难重重。 作为漂流者,他的第一顿饭吃得很好。他重新做了一些炖牛排汤、胡萝卜和土豆泥,等食物稍微凉一些,他还打开了那瓶波本威士忌。闻上去很香,他知道他不能留着这瓶酒太长时间。他把瓶子拿起来,前后摇晃,金黄色的液体星光 闪闪。他没有邀请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独自饮酒,干杯。 享受着酒精在体内的燃烧,由内而外地温暖着他,霍伯按下了“记录”键。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梦见了怪物。”他说,“我再也不用做这样的梦了。如果你能听到这些,请像灯塔般照耀我回家的路。我独自漂流在一艘太空运输船里,这艘船不是专为外太空旅行设计的。我希望我可以设计电脑程 序,带我航向外层空间边缘,但是我没有导航系统。我也不是领航员,只是一名飞船工程师。我是克里斯·霍伯,外太空采矿轨道马里昂号飞船的最后一位幸存者。” 他向后坐,靠在领航员座位的椅背上,把脚搭在控制台上,按下发送键。 然后他又喝了一口酒。 雷普利正躺在医院的床上。周围有很多模模糊糊的影子,都是前来看望她的人。 还有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阿曼达,她是艾伦·雷普利的女儿。她还很年轻,她冲妈妈微笑着,等着她回家。我会在你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回家的,雷普利说道。 我保证。阿曼达朝妈妈咧嘴笑。雷普利屏住呼吸。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曼达的身后还有其他一些人影,她没有认出来。 他们仅仅是影子,她从不认识的人,都穿着制服,上面装饰着一枚徽章,印有一艘飞船的名字,她不认识。但是正当阿曼达靠过去拥抱她时,这些阴影消失了。 很快,阿曼达也开始消失,但不是从记忆中。她回到家了,一个兴奋的小女孩等待着妈妈从一段漫长、危险的旅程中回家。 我要给她买一份礼物,雷普利想,我要给她买最好的礼物。 但是在阿曼达消失后留下的空白时间里,其他人物出现了。她的船员、她的朋友,还有达拉斯,她的爱人。 他们看起来都吓坏了。兰伯特正在哭泣,帕克很生气。 还有艾什。艾什是…… 危险!雷普利想,他很危险!但这是她的梦,她无法警告其他人。 更近了,在干净的医院床单下,有东西正挣扎在雷普利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