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志》 第一章 若待清雨闹春风 旭日东升,和煦的春风拂过一排排青柳翠竹,正值槐序时节,清明烟雨过后,天水城内喧闹鼎沸,人来客往,茶棚酒舍忙的不亦乐乎。 城西‘墓陵义庄’早早敞开了门,庄内青苔满布,红桐古木的大门已然掉了颜色,门口几处青石板也裂了缝,几口木棺七零八落的摆在大堂,略显破败。 一名少年斜躺在门口的石阶上,背后倚着木柱,双脚悬空互搭,嘴里叼着不知从哪儿折来的一截芦苇,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清秀,双眸中透着一股冷然的孤傲与倔强。 “快追,别让那老头儿跑了。”突然远处几声厉喝传来。 墓陵义庄地处偏僻,附近少有商铺驻足,素来清净,寻常若无事也不会有人前来。少年不耐烦的睁开眼,只见眼前倏然闪过一道人影。 那人影身形如风,‘嗖’的跑了进去,边跑还边大笑道:“好玩,好玩,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少年定神瞧去,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左手拿着一副拨浪鼓,右手握着糖人,头上还戴着一副笑哈哈的娃娃面具。 不过他穿着甚是简陋,衣服上尽是补丁不说,四月霜寒,裤子也只能遮到膝盖,连脚上的草鞋都已破洞,露出两只黑黢黢的脚趾头。 远处东街几道身影骂骂咧咧的跑来,各个凶神恶煞。少年认得这些人乃是东街赌坊的打手,素来欺善怕恶。 那老头疯疯癫癫的绕着几口棺材跑了一圈,猛然打开一口木棺,跳了进去,进去之前还不忘戏谑道:“土地老爷挖了眼,一群瞎鬼没长眼!” 喊声随风远扬,回荡在义庄周围,让数十丈外的几名大汉听得真真切切,各个目眦欲裂。 片刻的功夫,几名大汉气喘吁吁的跑到庄门口,恶狠狠朝里面张望,其中一名秃头大汉喝问道:“小子,老子问你,是不是有个老头儿跑进去了?” 少年本想不理睬他们,可见这些人口气凶恶张狂,突然灵光一动,伸手朝内堂指了指,戏谑道:“是进去了,可不知为何,眨眼的功夫就又不见了。” 几名大汉面面相觑,有好奇的,往里面探了探脑袋,只见除了几口木棺,里面连个拐角的别室都没有。 “奇怪,咱们明明看见那老头进了义庄,怎么一晃就不见了,莫非是躲在棺材里了?” 少年转身坐在一处石阶上,翘起二郎腿,故作长叹道:“这庄子近几日闹鬼,想必是棺材里面的尸体饿了,要吃人的!” 其时天下仙道繁盛,儒道并显于世,倡扬‘天纳万灵’,鬼怪之说甚嚣尘上,连皇帝都有‘不敬苍生敬鬼神’之说,更何况寻常的农家百姓。 是故上到当朝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哪怕是街头的乞丐,都少有人愿意和尸体打交道。 这时棺材恰时传来‘咚咚’的声音,不紧不慢,似是魔音萦绕,甚是诡异。 几名大汉也早听说这义庄闹鬼,如今亲眼所见,不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呜呜’的风声犹在耳畔,如鬼哭神嚎,一股冷意打从心底而起。 “大哥,要不咱们走吧。回去就说那老骗子跑了,大不了挨顿训斥,犯不上为了几两银子和尸体打交道,太晦气了!”一名大汉怯懦道。 少年情知这是老头在棺材里玩的鬼把戏,童心大起,在旁嘲讽道:“沾些晦气倒也罢了,万一再把老命丢了,和这棺材做了邻居,那就有得瞧了。” 秃头大汉面色一白,眼眸中本闪过一丝迟疑,可看着几名手下战战兢兢的躲在身后,又教一个小孩冷嘲热讽,不由怒火中生。 他狠狠啐了两口唾沫,蹭了蹭光溜溜的脑门,厉色道:“一群没出息的,这不过是那老骗子装神弄鬼的把戏,怕什么。” 他最后一句像是说给自己鼓气,手中拿起一根成人胳膊粗的木棍,亦步亦趋往几口棺材摆放的地方挪去。 这时咚咚的声音由缓转急,节奏愈来愈快,如惊心鼓震,沉闷怦然,敲的众人心头发怵。 饶是如此,秃头大汉仍满脸狠厉,脑门的汗珠虽不时落下,可手上的木棍却死死握住,大有随时生死一搏的架势。 寻常百姓,看到死尸不晕不吐已属难得,开棺掘墓,挖人祖坟的用‘胆大妄为’形容亦不为过,可如秃头大汉这种往‘鬼口’上撞的亡命徒,少年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见身旁几人双腿发软,暗道:“这些个草包倒也好唬。不过这秃子竟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也罢,我就再吓他一吓。” 少年想至此处,身形悄然退后,灵力凝聚食指,虚空画符,淡淡灵光陡然成风,将义庄内的几口棺材缓缓托起,离地二尺有余。 秃头大汉听身后风起,也不以为意,他全神贯注的听着咚咚声,也没察觉什么。 可身后的几名兄弟早已看傻了眼,只见风声呼啸而过的功夫,几道鬼影若隐若现,惨绿色的幽光浮现在木棺底部。 “闹鬼啦!”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几人吓的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庄内的秃头大汉,转身撒腿就跑。 秃头大汉在里面正犹豫是否要开棺找人,猛然听到后面喊声,心头也是一颤,他不由扭头朝后望去,可转身的刹那,猛然瞥见右侧木棺泛起的幽光。 他顺着幽光往下望去,见木棺凭空虚浮,像是传闻中的‘鬼抬棺’,双腿顿时发软。 突然“砰”的一声,棺材盖猛然凌空飞转,秃头大汉一愣神,想也不想就颤声喊道:“诈…诈…诈尸啦!” 他声未出,人先起,待结结巴巴的将话说完,人早已连滚带爬的跑出庄外,连手上的木棍都顾不得捡起,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少年见一群赌坊大汉退去,暗松了一口气,他面如金纸,指尖的灵力越来越淡,终难维持隔空虚浮的法术,让木棺怦然落地。 “想不到你竟会五鬼搬运之术。娃儿,你是太平天的弟子吗?”那老头不知何时从里面钻了出来,坐在木棺上翘着腿,嘴里嚼着糖人,含糊不清的说道。 少年几滴冷汗滑落脸庞,沉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头几口吃完糖人,左手摇着拨浪鼓,也跟着摇头晃脑道:“那倒没有关系。不过你坏了小老儿的开心事,今天说什么也得赔我。” 少年听的一怔,就见老头煞有其事的说道:“那几个赌坊的傻子,是我好不容易找来陪我玩的,结果我还没玩够,你就多管闲事的把他们吓跑了。” “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少年平日里自诩脾气刁钻古怪,可想不到今天竟能遇到比自己还蛮不讲理的。 好在他照管义庄多年,见过不少无理取闹之人,闻言冷哼道:“真是奇怪。这墓陵义庄乃是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你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我撵走几个人,为何还要你事先同意?” 老头晃着双脚,欣赏的笑道:“有意思。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爷叫云毅。老头儿你识趣的赶紧走,莫让我动手赶你。”少年不耐烦的回答道。 老头跳下棺材,拍手叫好道:“有趣,有趣。小老儿十数年未至中土,想不到竟出了你这么有趣的娃儿。云小友,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云毅一翻白眼道:“谁有空陪你打赌玩,快滚。” 老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你若真有本事,今天这庄子来多少人,你就撵多少人。否则欺负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云毅见这老头精神矍铄,哪里有半点日薄西山的老态?他情知这是激将法,嘿了一声道:“老头儿你也不用激我,莫说是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照样滚蛋。” 言罢,从袖口取出一块木板,扬手打出,不偏不倚挂在庄门口的铁环上,上面赫然写着‘歇市拒客,来人止步’几个大字。 显是应承赌约,要将来人都拒之门外。 老头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让自己神色微变。 “一别十余年,癫老弟,别来无恙否?” 第二章 红铃脆响古音同 这声音苍老浑厚,震的房梁落下一层灰尘,偏偏气劲内敛,余音不出庄外。 云毅心头一惊,知道来人修为极深,连忙祭起一道玉符,抛向空中。 玉符冉冉升到屋顶,淡淡的碧蓝色烟火,散发出丝丝寒气,如银河瀑布,须臾洒下一层光幕,将义庄大半个内堂罩住。 “天公真人的极反双生玉,莫非太平天的小友也想分一杯羹?”苍老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不见喜怒的问道。 老头不管不顾,哈哈一笑道:“崇云真人,蜀山七子怎么就来了你一个,莫非癫某身价跌了,请不动你们这些老朋友了?” 崇云真人答道:“天陆九怪,‘西乱’癫不闹的名头,谁敢轻视?只是敝派避居西蜀,收到癫老弟重出中原的消息,不免慢了几天。崇明师兄有言,老弟若想一会咱们这帮老朋友,蜀山剑阁必扫榻相迎。” 云毅在旁听得心惊,蜀山的名头他隐有耳闻,乃是与太平天齐名的中原五大道宗之一,至于什么蜀山七子,他一介凡人所知有限,倒也没听说过。 不过西乱癫不闹的名头他却早已如雷贯耳。 相传东汉朝廷通缉在册的有九大天陆高手,分称为四煞五绝,西乱癫不闹便位居四煞之一。 说起天陆九怪,倒也并非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物,只是这些人大多癖好古怪,又修为极高,屡屡忤逆东汉朝廷,与中原各大门派亦皆有私怨,这才被贬为邪魔外道之流。 癫不闹品行素来跳脱古怪,玩世不恭,常年隐居西域。他虽名为不闹,可为人实在大大的有闹,甚至大闹特闹,每回出现必卷起一场波澜,将神州诸族搅个天翻地覆。 果不其然,癫不闹故作叹息道:“不知癫某没有那样东西,崇明掌门是否还会请我去蜀山作客!” 见崇云真人声音一默,癫不闹朝着云毅狡黠笑道:“真人来的也忒晚了些,那样东西我早已转赠给这位小友,他可是天公真人的嫡系弟子,四张机威名赫赫,我也不好得罪的。” 云毅面色一变,刚欲解释,就见癫不闹摇着拨浪鼓,一股股音浪如潮如涌,层层叠叠,自己更是借着罡风顺势而走,大笑道:“我可不陪你们玩啦!” 崇云真人似是早有准备,静心咒低声一喝道:“哪里走!” 初时第一个字,云毅还听的真切,可到了最后一个字时,已隐隐约约细不可闻,显是已经走远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毅不由愕然,想起方才癫不闹口中的‘太平天嫡系弟子’之言,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会些粗浅的玄门法术,也是源于数年前,曾将一名惨死荒野的黄巾信众入土为安。后来因此事被太平天的高人传授几日道法与一枚玉符防身,说来也是因缘际会,不胜唏嘘。 云毅天资上佳,又勤修苦练,这些年无师自通之下,一些玄门术法研习的颇有火候,也算略有小成。 正思忖间,突然一阵清音袭来。云毅本以为是癫不闹去而复返,可这音浪‘叮铃铃’清脆出尘,与拨浪鼓的雄浑大相径庭。 冷不防一道银光快如闪电,如流星般‘嗖’的射向玉符。 云毅头顶的光幕顿时爆发出耀眼光芒,碧蓝色的火焰有如粼粼波光,‘兹兹’的寒气如雾,顿时将袭来之物迫退。 云毅仔细一看才看清楚,竟是一枚杯盏大小的银铃,铃身雕刻着一种金红色的古怪雕纹,铃心散发出淡淡白光。 不过此时银铃飞退,诡异的没有丝毫声音,竟是被一层层寒冰将银铃裹住。 “南冥离火!果真是太平天的极反双生玉。”一道人影翩然而至,将银铃拿在手中,轻轻一摇,铃心颤了颤,一块块碎冰渣落在地上。 云毅凝眸望去,一名女子二十来岁,身穿金线红衣,艳丽妖娆的站在庄门口,笑吟吟的看着云毅头顶上玉符。 云毅对这种不请自来的人素无好感,冷言道:“这位姑娘可是来买棺材吗?不知怎么称呼?” “妾身名叫阮姝!关系好些的呢,称我一声‘红铃仙子’,寻常人唤我阮红铃我也答应。” 说起阮姝,莫说云毅初出茅庐,就是中原五大道宗的青年弟子,也鲜少有人听过她的名号,不过若提起她的师尊古音婆婆,声名之盛,比起蜀山七子犹有过之。 古音婆婆百多年避居西域楼兰的咒怨峰,乃是西域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昔年在岐山仙境,虽未搏得‘天陆十擘’的美名,可‘胡琴琵琶与羌笛’三大绝学技冠仙林。 古音婆婆性格孤傲,门人稀少,阮姝身为关门弟子,年岁亦早过了六十之龄。 她成名甚早,论修为虽比不上她大师姐‘觅音仙子’陆萧萧,可若说胆大妄为,怕是整个咒怨峰连带古音婆婆在内,也无有出其右者。 她早些年干过最轰轰烈烈的事,就是拒绝魔教千寰使程远洋的提亲,并将所有聘礼宝物尽数洒在西海,狠狠得罪了魔教一众高手,险些引起两境之争。 云毅沉声道:“阮仙子来的不巧,小店今日闭门谢客,请回吧!” 阮姝悠然把玩着手中的银铃,娇笑道:“想让妾身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小友交出癫不闹给你的东西!” 云毅心头一震,他已隐隐约约明白,不管是方才的崇云真人,还是眼前的阮姝,都是为了癫不闹手中的一样东西而来。 想必方才阮姝就躲在外面,听闻那东西已然易主,这才转念直奔自己而来。 云毅念及此处,冷笑道:“癫不闹的瞎话你也信?” 阮姝沉吟片刻,摇头道:“这话若是旁人开口说出,妾身也不会信!可癫不闹肆意妄为惯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妾身也不得不信。” 云毅面上虽不以为然,可心中却暗暗点头。 若是寻常的市井骗子,谎话连篇自是破绽百出,旁人听的一句都不会信。可若是此中高手,偏偏不按常理,十句话中往往有九句半倒是真的,所谓假亦真时真亦假,令人一句都不得不信。 云毅总算明白癫不闹为何名号西乱,实在是和他打交道的人无疑是倒了大霉。 暗道一声晦气,云毅不由气恼道:“那你想要如何?” 阮姝银铃别在腰间,冲云毅笑道:“小友莫不如撤了极反双生玉,里面若真是没有妾身想要的东西,妾身自是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云毅内心苦叹,莫说他与癫不闹有赌约在前,就是平常时候,放个陌生人进来也是万万不能。 更何况他自付除了极反双生玉,便再无可以抗衡来敌的手段,到时若敞开庄门,岂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在他要开口拒绝时,一声冷笑打破沉寂。 第三章 一曲楼兰昭君怨 “阮红铃,连四张机的门人你都敢动,果真是越活越长本事了。” 阮姝面色一冷,原本已别在腰间的银铃旋即飞出,叮叮铛铛的卷起一阵银色罡风,轰然打向屋顶。 “啪啪”的瓦砾碎了一地,尘土飞扬,屋顶露出数尺宽的大洞,一名蓝衣青年应声落下,静静的站在一处墙角,冷然的看着阮姝。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眼角的尾纹却流露出岁月的沧桑,宝蓝色的儒衣一尘不染,腰间挂饰的一枚白玉龙文佩绝非凡品。 若不是他背后一柄银白色的仙剑铮铮颤动,云毅也只当这人是哪处的世家公子。 阮姝收回银铃,娇笑道:“妾身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峄山孟家的徐二公子到了。” 云毅暗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徐公子是不是也为了癫不乱‘给’自己的东西而来,可毫无疑问,见他和阮姝横眉竖目的模样,多半是敌非友。 蓝衣青年淡淡的看了眼半空中的玉符,转身冲阮姝默然道:“天水城不比咒怨峰,浩浩中原更不比西域楼兰,元正奉劝仙子还是早些离开,四神云气图不是你可以觊觎的。” 言辞始出,竟已下了逐客令。 阮姝玉容一沉,银铃在手中轻晃,笑容半敛道:“假如妾身说不呢!” 锵锵剑鸣,龙吟而出,一股浩然正气,沛然扫荡,徐公子右手仙剑隔空虚挑阮姝眉心,道:“儒门天正剑,请赐教!” 阮姝心中一凛,徐公子出身儒门四大世家之一的峄山孟家,年纪轻轻却已声名鹊起,凭借着手中的天正剑,与其兄长搏得‘天元双剑’的盛名。 她自付不是徐公子的对手,可若让她扭头退走,无疑是承认技不如人,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阮姝玉容一沉,从袖口缓缓取出一支玉笛,通体金碧空灵,竹孔两侧白光如霞。 云毅见阮姝拿出玉笛,诧异道:“这玉笛好生古怪,非金非玉,非石非竹,也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做的。” 他哪里知道,这玉笛乃是咒怨峰一脉独有的苦心竹,相传楼兰雨水稀少,便用泥浆灌溉植物,是故当地竹类皆泛青黄之色。 这玉笛经阮姝师尊古音婆婆百年炼制,吸纳天地灵气,早已是名震西域的仙宝奇珍。 徐公子见阮姝亮出玉笛,心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可他一来自持仙术超然,又不愿占名女子的便宜,是而恻立一旁,静候阮姝出招。 阮姝神情肃然,手执玉笛往朱唇边一送,顿时笛音悯然,悲潮如浪,翻滚间罡风四起,铺天盖地的卷向徐公子。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云毅这些年照管义庄,什么吹拉弹唱的出殡殇乐没听过,可这笛音方起,悲悯哀怨,天地落寞,内心没来由的一酸,他心知是这笛音古怪,顿时用双手将耳朵堵住。 徐公子首当其冲,听的心神恍惚,聚集在掌心的真气顿时涣散,他知这是咒怨峰的绝学,不敢大意,忙抱守灵台,心中空明澄澈。 手中的天正剑浩气凛然,剑芒交织成网,身形飘逸,却是忌惮笛音,困而不攻。 转瞬二十余招,阮姝真气稍滞,见四周剑网层层叠叠,她玉容一肃,气劲轻吐,两行清泪滴落笛孔,曲调顿时一转,凄凄悲鸣中,五色斑斓的罡风横扫徐公子。 徐公子低喝一声道:“昭君怨!”右手仙剑一挑一挪,避开两道罡风,直挑阮姝咽喉。 阮姝手持玉笛,运起十成的丹田真气,手指灵动间,万千光华璀璨如流,迫得徐公子回剑自保。 这‘昭君怨’乃是古音婆婆成名绝技之一,阮姝醉心多年,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一曲奏来,已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云毅在旁看的心惊,暗道:“这妖女如若方才就使出这一手,哪里还用与我多费唇舌?” 其时云毅不知,但凡修仙人士,无论正魔两道,内家外家,都是力求超脱肉身轮回之苦,铸练本命元神,以真气凝真元的过程。 真气不过打坐练功,数日即可恢复,可真元却是数十年苦修而来,一丝一毫也不得虚废。 若要破开极反双生玉,就好比樵夫砍柴,挪林开路。十天半月,缓缓而作自是没有问题,可若要三五个时辰就一口气将其干完,却难免要伤了元气。 阮姝说到底与云毅并无深仇大恨,是故这压箱底的绝学也没用上。 阮姝笛音绵长,徐公子从容淡定,二人在罡风中或攻或守,一曲昭君怨离愁别恨,一把天正剑行云流水,竟是不相上下。 转瞬又是十余招,虽然徐公子并未稳占上风,可连云毅都看得出来,他仍有余力后劲,反观阮姝汗珠涔涔,已是颇为吃力。 就在两人争奇斗艳,在义庄内大打出手时,冷不防一道人影悄然而至。 这人影形如鬼魅,无声无息,连在一旁观战的云毅也没察觉。 他甫一出现,看了眼阮姝和徐公子,怪笑一声道:“羌笛何须怨杨柳!阮仙子这等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昭君怨’未免花下晒裈,不如恨某协奏一曲‘山鬼谣’如何?” 他话音未落,一句句晦涩难懂的鬼言祭出,左手从漆黑的袖口快速伸出,一阵惨绿色的浓雾倏然弥漫。 云毅听身后异动,大惊失色,可不待他回身,灵台陡然生起一丝警兆,背后爪风阴狠化扣,索向自己双肩。 他身形向前一仰,厉爪堪堪扫过背脊,一阵冰麻须臾传遍全身,身形一滞之下,行动不免慢了几分。 身后厉爪如影随形,丝毫不给云毅喘息之机,厉爪借势横扫,向前一伸,拽住云毅腰间衣裳,猛然回扯。 云毅内心一凉,他已隐约知道偷袭自己之人,来不及思考,或是转目瞥上一眼,云毅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血雾如雨,洒向全身。 血雾登时落下,‘滋滋’的腐烂声立时传来,云毅顺着身上尤自拽着衣角的厉爪瞧去,一道惨绿色的鬼影默然的盯着自己。 “果然是五鬼搬运之术,来人修为精深,竟已到了‘聚怨驱魂’的境界!” 短短眨眼功夫,云毅已然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就在他惊魂未定时,耳畔却突然传来徐公子的一声惊呼。 “勾魂令!小友快退。” 第四章 人间正气是浩然 徐公子委实说的稍晚了些。 话音未落,云毅眼前本来已经木讷的鬼影,忽的泛起墨绿色光芒,眨眼间将鬼雾吸噬,两道瞳孔深邃如九幽深渊,暗黑无际。 云毅暗道了声不好,一阵冰麻酸楚顿时席卷全身百骸,仿若魂魄离体,别说手脚不能抬起分毫,就是眨下眼皮也是千难万难。 云毅冷然的看着身前的鬼影,已经明白偷袭自己之人,乃是鬼道数一数二的高手。偏巧义庄死气浓怨,所以来人才能无声无息的避过极反双生玉,自内而外,借着‘聚怨成魂’的手段擒住自己。 鬼影咯咯怪笑一声,单手扣住云毅左肩,像是抓小鸡一样提起来。 云毅左肩剧痛,冷汗直流,他咬紧牙关不哼一声,却被鬼影旋即抛到天空,只见下方义庄碎瓦残垣,一片狼藉,只剩下极反双生玉悬在半空中,散发着悠悠碧光。 忽的一阵黑气拖住云毅,身前一道身影默然而立,映入眼帘。 这人影一袭黑衣,宽大的斗篷遮掩全身,也许是终年不见日光的缘故,他左袖露出的手掌惨白如纸,一枚鬼面令牌漆黑如墨的浮在身前。 “勾魂令!你是生死湖的恨苍生。”徐公子低喝一声道,他和阮姝早已罢手,冷然的看着已经将云毅擒获的黑袍男子。 见三足鼎立,互相牵制,阮姝不由抬头冷笑道:“恨老鬼,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不顾西域鬼都的同盟之谊,却来插手我咒怨峰的事,不怕来日鬼帝追责吗?” 这话云毅听的懵懵懂懂,莫名其妙,可一旁的徐公子却眉宇不经意间微微皱起。 其时天陆广袤无垠,仙道繁盛,东汉王朝盘踞中原山河,以五大道宗与四大世家为中流砥柱,力抗诸多异族。 这些异族中,强如东夷西域,漠北南荒,皆有不逊色于儒、道的邪道大派,齐名合称为‘三邪一凶’。 西域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大大小小三十余家邪道宗门,咒怨峰、生死湖皆位列其中,合盟并称为‘鬼都’,位列三大邪地之一。 鬼都现任的总盟主鬼帝玄冥氏,早些年在岐山仙境搏得‘天陆十擘’的盛名,乃当之无愧的西域第一高手,声名威望犹在古音婆婆之上。 恨苍生双眸冷视,沉声道:“即是鬼都同脉,阮仙子又何必有先后之分,往来之别?老夫答应你,若得了四神云气图,你我共享如何?” 阮姝见他趁火打劫还说的理直气壮,心中火冒三丈,忽的明眸一转,暗道:“单是一个儒门天正剑便苦战不下,若再与恨老鬼为敌……” “啊。”突来一声惨叫打破沉寂。 阮姝侧目望去,见恨苍生左掌抵在云毅胸口,催命死气泛起幽幽黑光。 须臾间,淡淡血丝自云毅七孔流出,仿佛血液凝固,浑身冰冷,全身百骸冻痒难受,偏又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说!癫不闹的四神云气图你放哪了?”恨苍生厉声道。 云毅五脏六腑仿若千层冰山压顶,气息难行,他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知…知道…你在…在说什么。” 徐公子见恨苍生折磨一名十来岁的孩子,心中怒火中生。 可一则他忌惮阮姝与恨苍生联手之威,取胜不易,二则他也想一窥四神云气图,参悟玄妙,是而手里的天正剑终究没有拔出。 阮姝瞧的心下不忍,好言道:“只要小友交出宝物,妾身可做主放你一条生路。” 莫说云毅没有,就是有再交出去,恐怕今日也万难讨了好去,加上他本性桀骜,不屑去求饶乞命,干脆阖目闭眼,咬牙硬挺这满身痛楚。 恨苍生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阮仙子何必怜惜这种不知进退之辈!这小子也算是个硬骨头,不给他点苦头尝尝,只当我生死湖是浪得虚名不成?” 徐公子再也看不下去,低喝道:“堂堂生死湖的前辈高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娃娃,这就对得起贵派的‘赫赫威名’了?” 恨苍生置若罔闻,手中令牌鬼吟而啸,黑气笼罩在云毅头顶,冷然笑道:“老夫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四神云气图,其他之事好商量。” 云毅略通一些五鬼搬运的法术,怎会不晓得他头上勾魂令的厉害,只要黑气迎入脑海,届时三魂七魄散体,怕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似是回光返照,浑然无惧,云毅内心轻松,虚弱笑道:“小爷也给你……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叫……叫我一声爷爷,其他之事也好……好商量。” “好胆!”恨苍生怒笑一声,身前的勾魂令黑光闪耀,一股奇异吸力盘旋在云毅头顶。 云毅神魂剧颤,眼前一阵空明白光,却变得越来越黑,须臾间脑海沉浑,所有痛楚渐渐消失,好像时间静止一样,前行后退皆已惘然。 就在云毅以为他的生命已到尽头时,忽听徐公子高喝一声:“惶惶天道,徐某不容邪魔残害无辜!” 天正剑浩气长空,锵然剑尖点中勾魂令,漆黑令牌当空颤了颤,黑光消散。云毅神魂归体,脑海却一片死寂的昏了过去。 恨苍生见至宝受损,手中扬起一道黑气,将云毅从空中仍到地上,怒笑道:“原来是孟婆的娃娃。也罢,让老夫试试你有你娘的几分本事,敢坏我的好事?” 恨苍生体内真气催动,黑色掌劲携漫天鬼肃杀气,徐公子不敢大意,左掌接过天正剑,右掌白光闪耀,‘砰’的迎面对上。 两人掌劲交击,各自摇晃飘落。徐公子俊秀的脸上黑气一闪而逝,恨苍生手臂麻木,亦轻吐了一口浊气,显是没占到便宜。 就在二人各自惊讶于对方修为了得的时候,一声轻啸打破沉寂,周围忽然妖氛异常,啸起连天,一道道青罡成阵,碧绿色光球包围义庄。 阮姝动容道:“青木老祖!是千山百妖径的人!” 三人心中惊奇,千山百妖径远避南荒,何时青木老祖也来中原了?莫非也是为了四神云气图! 想到这里,三人不约而同、有意无意的瞥向云毅,可这一瞥之下,发现下方义庄空空如也,云毅也不翼而飞。 就在这时,熟悉的嬉闹声恰时传来。 “青木老祖的一叶障目果然好用,可惜小老儿所剩不多,不能款待诸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三人沉吟不语,心知癫不闹御风狂奔,此时此刻,声虽犹在耳畔,可本人怕早已离开天水城,再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声起云散,附近青罡风吹而逝,只剩下三大高手面面相觑,不曾想打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癫不闹!”恨苍生面露杀意,左掌砰的将木柱轰的粉碎。 阮姝一跺脚道:“又让这老疯子跑了。” 恨苍生望着癫不闹声音远逝的方向,缓缓道:“那娃娃果然与癫不闹有关系,否则何以冒险也要将他救出?” 阮姝恼恨他半路插手,现在再无顾忌,哎呦一声,冷笑道:“您老算无遗策,多谋足智,连十几岁的娃娃都对付不了,这份‘运筹帷幄’的本事,妾身是远远自愧不如!” 她说完话,不顾余下的两人,娇笑一声,化成一道火红光矢,人已去了。 恨苍生冷哼一声,瞥了眼徐公子,他自知修为比起这名后辈还要稍逊半筹,懒得自讨没趣,转身走出义庄,不知往何处去了。 徐公子默然的伫立原地,看了眼仍然悬浮在半空中的极反双生玉,黯然一叹,左指凝炎,熊熊火光将整座义庄点燃。 半个时辰后,整座墓陵义庄化为灰烬,奇怪的是,火势冲天之下竟然没有波及附近其他建筑。 官府的衙役亦来此走个过场后,就草草结案,说是春日不慎走水,引发火灾,这在西北说来也是常事。 至于原本看守此地的少年,竟也跟着离奇失踪,让不少有心人揣测不已。 不过这少年在天水城莫说父母亲族,竟连朋友也没有一人,无人关心下,他的生死也逐渐淡忘在人们茶余饭后之中。 直到数百年后,云毅闯荡天陆,剑扫群魔,一段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仙侠故事,才在一本名叫《云仙志》的书中被再次提及。 正因如此,后世人也才知晓,这个名叫云毅的少年,竟是出自天水城,故事的开始亦从此展开。 第五章 生死勾魂魄难寻 月冷凄清,云霜雾寒。 呼啸的寒风刺骨的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却是有别于冻痒的冰麻,不知为何,云毅头脑昏沉,无穷的睡意忍不住的想要闭眼。 忽然眼前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奇的是,寂静的深夜,人竟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娃儿,你醒了?”癫不闹面色铁青,原本时常摇晃的拨浪鼓也放了下来,大头娃娃面具的背后,云毅能感觉到与之不符的自责与愧疚。 云毅体内真气流转,发现整个左臂血液不畅,气息紊乱,右臂几处大穴已隐约呈现黑色的败血,他有意抬臂查看,可整条胳膊好像也已坏死,丁点的感觉都没有。 他心中明镜,自身已然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了。 暗暗的摇了摇头,云毅内心苦笑,说到底也是自己性子太过倔强,怨不得旁人。 可他心中一丝悔恨也没有,毕竟人活一世,他早已受够了卑躬屈膝,看人脸色的生活,所以自己宁可在义庄与死人为伴,也不想在活人面前摇尾乞怜。 即使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旧不会撤走极反双生玉,让那些人搜查自己的‘家’。 他见癫不闹沉吟不语,调笑道:“老头儿,莫不是你输了赌约,所以才愁眉苦脸的?” 癫不闹显得心事重重,闻言跳脚道:“你当小老儿是乐纤纤那婆娘吗?我打赌是为了好玩,才不在乎输赢呢!” 云毅知道乐纤纤乃是天陆九怪之一,绰号‘南千’,虽是名女子,却嗜赌成性,纵横千场鲜有败绩。 云毅呵呵一笑,正欲再调侃他几句,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剥心剧痛,似是有人拿着剪刀,将自己的神经一根根绞断,痛的直打哆嗦。 癫不闹见状,左掌忙抵住云毅背心,百多年苦修的真气毫不吝啬的涌入云毅的奇经八脉之中。 云毅痛楚稍减,却听癫不闹黯然道:“你中了恨苍生的勾魂令,那时幸亏徐公子半路出手,才能力保你三魂不失。” “可你未失魂,却丢魄。三魂七魄,眼下就剩了三魂五魄,癫某也无能为力了!” 相传世间万灵分魂化魄。魂,神之所藏,未生而先有,未死而先去,轮回不息,历劫不坏,是故无论正魔,修仙皆是以真元凝元神,而元神就在魂中! 魄,借血气之灵,受尽气而终,生后七七四十九天始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始灭!是以七魄乃是稳住肉身而用。 云毅在义庄多年,自是隐约明白这些道理。 他如今两魄已散,除非时光倒流再次凝魄,否则七魄不全,难以稳固肉身,届时只需三五日,肉身紊乱之下,七魄纷纷散体,离死也就不远了。 云毅父母在西凉战乱中早亡,又无姊妹兄弟,倒也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想到这里他爬起身,见倚月寒云,星桥银树,山川空灵毓秀,淡淡一笑道:“老天待我不薄,此地清净雅致,远离世俗纷扰,风水亦属上乘!” “只是要辛苦老头子你,要为我准备后事了,也罢,谁让赌约你输了呢!” 说者淡然闻者辛酸,癫不闹双手拄着脸,哭丧着脸道:“那我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游戏不好玩的!” 他说完话,见云毅许久没有回声,转头望去,云毅瘦小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曳欲坠,满脸的冷汗如雨珠一般浸透全身,闭起的双眸更不时跳动,显示极力忍耐满身痛楚。 “这娃儿中了勾魂令,阴差阳错下,双魄离体,导致剩余五魄无法稳固肉身,这才有血液败坏,气息不调的濒死之症!” 癫不闹踱步在月夜之下,望着云毅苍白的脸庞,苦思自语道:“想救这娃娃,恐怕还需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回他丢失的两魄,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风啸吹拂,静谧的夜只剩下云毅低沉的闷哼声,他听癫不闹喃喃自语,心知此老恐怕要想破了肠子的救治自己,心中感动难言。 “老头,你也不必为此劳神费力了。这天地间的冤魂厉魄,怕是比人还要多,一一找来,岂不是大海捞针?”他早些年经历人世生离死别,早已看淡性命,不由劝慰道。 癫不闹不死心,一边挠头,一边蹒跚踱步,半晌后灵光一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救你,只是成功与否还要尽看天意!” 其实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委实是因为这个办法比起前者的寻魄,不会强上多少。 话说天陆数百家仙道流派,无论是中原的四族五道,还是外域的三邪一凶,但凡修仙人士,无一例外皆要凝结元神,以摆脱肉身轮回之苦。 是而如癫不闹、恨苍生这等仙林高手,皆已到了铸魂化魄的境界,即使哪日肉身坏死,也可以借助元神之力转体再生。说到底也无非是强魂退魄的过程! 这说起来简单,可想要救治云毅,却需要寻找一名已经尽化七魄的绝顶高手,且不惜以半个甲子的功力倾囊相助,灌顶凝魂。 可莫说他人凭什么要将苦修三十年的功力,无缘无故的传授给别人,就是能达到尽化七魄这种修为的高手,整个天陆也堪称是凤毛麟角。 这些难处癫不闹自是没有点明,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这名少年的性命。 癫不闹避重就轻道:“能救你的那名高人,远在东海通天峰。我带你御风前去,三日之内已是够了,只是那高人性情古怪,又时常外出,就怕咱们千里迢迢的赶过去,扑了空就糟了!” 云毅淡淡笑道:“生死有命,尽由天数,又何必强求呢!” 他话未说完,体内真气紊乱窜行,全身筋骨有如爆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楚愈来愈重。 癫不闹手指轻轻点中云毅玉枕穴,将云毅的身躯缓缓放下,只望他睡梦中疼痛稍减。 “小子,你可别死啊!老夫只玩游戏,却从来不害人性命的。”癫不闹望着无尽的星空,喃喃叹息道。 第六章 自笑狂父老更狂 蓬莱易走,通天难行。 说起东海通天峰的大名,隐然与北海蓬莱阁齐名。 相传儒门有四大世家,曲阜孔家、峄山孟家、兰陵荀家与广川董家。四大世家雄踞齐鲁之地,便在青州北海郡兴建蓬莱阁,以此汇聚儒门大半精英。 百多年来,蓬莱阁高手如云,超然物外,年轻一辈诸如儒门九剑,委实在天陆闯下不薄的名声。 可若提及东海通天峰,却是儒门许多高手烙在心头的疤。甚至半个甲子以来,儒门弟子不得擅入东海,素有‘蓬莱易走,通天难行’之说。 通天峰地处徐州东南的深海小岛之中,占地不过数十亩,远远望去,山峰高耸入云,宛如仙山福地。 小岛附近礁石暗藏,水路崎岖,寻常渔家刚一靠近,就会卷起惊涛骇浪,久而久之,让不少慕名仙岛之人望而退步。 说起通天峰,儒门忌惮如此,倒也不是因为什么仙道大宗在此驻留。委实是一名狂士虎踞于此,三十年来,无一人敢轻捋虎须,是故通天峰俨然成为东海诸多岛屿中的一处禁地。 海天湛蓝,波涛汹涌,澎湃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距离水面十余丈的低空中,癫不闹背着早已昏迷不醒的云毅,疾驰在海面上。 他多年隐居西域,已有二十余年未踏足中原,究竟通天峰坐落在东海何处确是忘了。如此一路打听,不免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第三日黎明堪堪赶到。 “前面那座小岛仙气萦绕,孤峰入云,应就是通天峰了!” 癫不闹擦了擦额头的汗,两日两夜万里奔波,即使他身负不俗修为,亦感觉疲惫不堪。 可是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冲着孤峰傲立的山峦,他鼓气扬声道:“西乱癫不闹,有事求见东狂老弟!不期而至,事有唐突,还请东狂老弟不要见怪!” 声音竟压过波涛汹涌的海浪,缓缓递进通天峰中。 癫不闹暗自别扭。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只是如今有求于人,一些过过场面的话总还是要的。 声音回荡在通天峰中,许久之后,海面上两道金光御风而出,在距离癫不闹十余丈外的海面上,遥遥的望着二人。 癫不闹双眼一眯,发现竟是两个云生木制成的灵儡娃娃,足有自己拇指大小,在远处摇摇晃晃的浮空飞舞。 “咦?这不是汝南神兵谷的灵儡术吗,那老疯子何时学会的?”癫不闹暗自惊讶,忽然瞥见那两个灵儡娃娃飞到自己身边,捅了捅自己腰间,又指了指云毅,咿咿呀呀不停。 癫不闹腰间麻痒,哈哈笑道:“别捅了…哈哈…小老儿怕…哈哈…怕痒痒。” 话音未落,孤峰之中猛然传来几声吟啸剑音,划破碧海蓝空,直入九霄。 两道灵儡娃娃互望了一眼,竟不顾癫不闹二人,转身飞了回去,癫不闹心惊道:“这剑音稚嫩尖锐,功力却稍显不足,应是儒门的后辈弟子。可为何会出现在通天峰?” 他腾身背起云毅,风驰电掣间已然登上小岛,此时正值人间槐序,四月春色盎然,小岛上樱花盛开,宛如世外仙境。 中间一处高耸入云的险峰直达百丈,接天瀑布飞流而下,四面石壁悬崖陡峭,怕是连猿猴也难攀登上去。 忽然几道争吵声传来,癫不乱右耳动了动,循声透过树林望去,见一处瀑布水潭畔,隐约有人影晃动。 “祢先生,您是天陆德高望重的仙林泰斗,和我儒门也算是隔海近邻。这半个甲子我儒门对通天峰礼遇有加,为了门下几个弟子的小事,原也不该如此冒昧登门。” 癫不闹听那声音雄浑苍劲,应是儒门一流高手。 忍不住偷偷望去,见水潭旁,八名身着白衣的儒门弟子负剑而立,各个精神抖擞,修为不弱,却都满脸怒容,冷眉对峙。 为首的一名儒生老者,五十多岁的年纪,身着宝蓝色长衣,三缕长须,不苟言笑,瞧模样倒是有些像山里的教书先生。他背后负着狭长的布裹,想必里面应是一柄仙剑。 这老者却是癫不闹旧识,位列儒门九剑之一的天肃剑程昱。出身兰陵荀家,一身修为堪称九剑翘楚,功力犹在天正剑徐公子之上。 癫不闹暗暗咋舌道:“我的乖乖,那老疯子莫不是抢了儒门的浩气长歌诀,竟连蓬莱阁执法堂的人都惊动了!” 他一边感慨,一边顺着目光看去,透过层层密林,隐约间能望到儒门九大高手将名灰衣男子围困在水潭边。 灰衣男子貌不惊人。他身材瘦小,相面冷峻严肃,两鬓斑白却梳的整整齐齐,一身粗布麻衣干净整洁,双眼闭合之间目光湛然,神色却满是孤傲,望着一众儒门高手,负手于后,满是不屑。 癫不闹内心道:“这老疯子二十余年不见,还是这幅‘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也罢,小老儿就端起板凳看大戏,瞧瞧这老怪物修为精进多少。” 他打定主意,身形悄然隐匿,眼睛却死死盯住水潭,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若说天陆九怪,东狂西乱南千北盗,四人是各有举世无双的古怪嗜好。 西乱癫不闹好玩,唯恐天下不乱;南千乐千千好赌,骗术出神入化;北盗司徒才好偷,见宝心痒难耐。 这三人与其他五怪各有癖好不同,修为亦是参差不齐,可若说九怪之中执牛耳者,却首推眼前的灰衣男子,东狂祢衡。 传说三十多年前,祢衡游行天陆,途经蓬莱。 那时汉灵帝刚刚荣登大宝,常言道母凭子贵,其母董太后被封为‘永乐皇后’。董太后未出阁之时,乃是广川董家之人,其兄董太师又位列儒门六尊之一的掌尊,可谓权倾朝野。 是而那一年北海蓬莱阁门庭若市,多少达官显贵想要挤破头的登门拜访。蓬莱阁便定下‘绣衣之规’,非世家大夫、官宦名流,不得入内。 祢衡身着寻常麻衣布鞋,自是没有资格步入蓬莱,可他非说自己仙衣避尘,身穿的乃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宝物,直言不讳的说儒门之人有眼无珠,更狂言要指点一二。 他连败数名儒门弟子,心法剑招说的有模有样,无一不中,让不少往来宾客为之骇然。 后来更是惊动当时身自在蓬莱的儒门双剑,并以五十招为限,连败天直剑徐庶与天行剑陶谦,连坐镇仙阁的明尊萧让也不得不破关而出。 萧让祖上乃是开朝丞相文终侯萧何,家学渊源,与董太师等人并列为儒门六尊,闭关十余年自悟出绝学碧穹仙曲,厉害非常。 哪知二人尚未交手,祢衡就大笑萧让拾人牙慧,所谓碧穹仙曲,不过是前人遗泽,且早为人所破,扬言自己一式剑招便可破仙曲。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正欲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时,祢衡只轻道一声“留神”,竟真以一式剑诀战败萧让,让满座宾客瞠目结舌。 自那之后,祢衡隐居东海通天峰,东狂之号亦从此传响天陆。 第七章 樱花落尽阶前剑 碧波清潭,寂静的只剩下潺潺流水声,风吹拂过,涟漪泛起风雨欲来之势。 箭弩拔张中,儒门弟子各依方位,九宫变卦结成阵势,为首的蓝袍老者泰然自若,抱拳一礼道:“天肃剑与诸位同门冒昧打扰,还请祢先生海涵” 祢衡瘦小的身躯傲然伫立,拂袖冷笑道:“不请自来,料有所图,程仙友何妨直言来意?” 几名儒门弟子或多或少面露怒容,蓝袍老者却不以为意,颔首道:“祢先生快人快语!即是如此,程某也不拐弯抹角了。” “数日之前,我兰陵荀家有数名弟子,深入东海黄龙岛寻宝。也算是他们造化不小,竟无意之中在凌水珊瑚偶得一株洹仙草。这本是高兴之事,可不曾想却因为此草,与一名邪道妖女发生争执。” 蓝袍老者顿了顿道:“这等天地灵物,原也是有缘者居之。敝门弟子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可这妖女先是羞辱敝门在前,后又不知悔过,以卑鄙手段连伤数人在后。其凶顽可见一斑。” “我儒门为防止此妖女为祸天陆,这才感怀惶惶天道之心,悠悠众生之德,尽起本门精锐,唯盼能不惜代价,靖平东海狼烟,为苍生造福。” 癫不闹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道:“冠冕堂皇,居然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祢衡似是司空见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反问道:“你是说……这事和老夫有关系?” 蓝袍老者暗骂了句揣着明白装糊涂,呵呵笑道:“好在敝门垂名天陆,亦非浪得虚名,就在昨日,我们几名弟子将妖女围堵在通天峰附近,一番激战,妖女负伤而逃,敝门弟子曾亲眼看见妖女遁入通天峰中。” 祢衡‘啊’了一声,反问道:“那程仙友的意思是?” 蓝袍老者轻咳几声,道:“还望先生看在数十年近邻之交的情分上,允许我等将妖女擒回复命。否则程某如何向一众受伤的弟子交代?为此老夫今日也只得厚着脸皮冒昧打扰了。” 这话说得礼让三分,客客气气。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祢衡沉吟片刻,反问道:“不知贵门的几名弟子伤势如何?” 蓝袍老者一怔,心下好奇祢衡怎么会关心起儒门弟子来,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道:“有劳先生关心!敝门董师弟妙手回春,那几名弟子现下已经无大碍了。” 癫不闹知道他口中的董师弟乃是世尊董太师的儿子,天澜剑董平,号称‘杏林春暖’,是儒门第一神医。 祢衡口是心非的点点头,良久道:“那就好!贵门弟子即无性命之忧,那诸位就请回吧。” 话甫说完,蓝袍老者笑容一敛,身后几名儒门弟子更是勃然色变。 癫不闹暗笑道:“这老疯子的臭脾气倒是一点没变,这下有好戏了。” 蓝袍老者低头半晌,许久之后,冷光隐然,沉声道:“敝门与先生素无冤仇,先生又何必为了个邪道妖女引火上身。要知道得罪我儒门四大世家,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这话说的强硬,可连癫不闹都听出隐隐有怯战之意。 祢衡轻蔑的看了眼一众儒门弟子,冷笑道:“若非是看在儒门四大世家的面子上,单凭你们几个擅闯通天峰,不卸掉几条胳膊也想离开?” “趁老夫现在心情好,你们几个赶紧滚蛋,否则惹恼了我,一会儿通通送你们见阎王!” “放肆!”四名儒门弟子忍无可忍,腾身一起,樱花灿烂中,银白剑光陡然射向祢衡。 祢衡冷笑一声,左掌顺势扭转,遍地樱花如遇龙卷风一般,形成一道粉红色花柱,掌劲轻柔向前一推,樱花如雨,顿时化为四道花团激射。 那四名儒门弟子只感觉花雨倾洒中,一股股罡风呼啸的喘不过气来。 手中仙剑更是在触碰花团的刹那,顺着剑身透过一道无匹真气,转瞬将胳膊震的酸麻,连手中的仙剑也险些脱手。 好在这四名儒门弟子修为尚可,当即运气丹田,将窜入体内的真气化开,不过剑式却因此缓了缓,不复先前凌厉。 “砰砰砰砰”剑刃与花团互击,樱花如雨当空飘散。四名儒家弟子亦受巨力震退。 蓝袍老者侧目望向四名儒家弟子,本想关心他们是否受伤,可不经意一瞥,却骇然发现,他们几人脚下泥印深沉,回落之处竟都是方才腾身而起的地方,连脚印都完全重合在一起,不差一厘一毫。 “十多年不见,这老怪物修为竟精进到如此地步!”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几名儒门弟子虽不能称为同辈精英,可修为在儒门二三代弟子中已属中上之流,即便是对阵儒门九剑这种层次的高手,亦不会轻易言败。 尽管这四名儒门弟子仍有再战之力,可蓝袍老者也不得不承认,仅仅一个照面,这四人已身处下风。 就在他沉吟之际,剩余四名儒家弟子仙剑颤鸣,旋即与先前的四名弟子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却是惧于方才祢衡掌势之威,不敢贸然上前。 祢衡见一众儒门弟子如临大敌的模样,低头弹了弹指甲,叹息道:“朽木不可雕也!” 蓝袍老者肃容正色,凛然道:“先生既然执意与我等为难,天肃剑也断无怯战之理!只是程某自知不是先生对手,此战又关乎我儒门百年声威,说不得也只好道声得罪了!” 癫不闹在旁看的津津有味,兴奋点评道:“攒鸡毛,凑掸子!程老怪是打算群殴了。” 果不其然,蓝袍老者背后剑鸣轻响,狭长的布裹自动散开,露出一柄四尺长剑。剑身通体亮银,寒光如刃,一股肃杀之意缓缓流出,自是儒门至宝天肃剑。 天肃剑颤鸣吟啸,其余八名儒门弟子剑音回应,‘嗡嗡’之音震得树木抖然,樱花纷落。 祢衡见九名儒门高手气势冲天,收起轻蔑之心,低声自语道:“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啊!” 第八章 应天九指是为儒 祢衡体内真气凝聚,两手负于背后,细长的双指朝地绷直,真气稍运,脚下的樱花瓣四散吹拂,竟是无风自散。 蓝袍老者剑鸣云啸,低喝道:“起阵!” 八名儒门弟子各踞方位,先天易变中,剑啸沧溟,罡风如幕,将方圆十余丈尽皆笼罩在儒门‘应天剑阵’中,剑风如刃,寂似流云,只待天肃号令。 蓝袍老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境,他深知眼前的男子修为已臻化境,委实是仙林一等一的高手,即使比起天陆十擘也不遑多让。 而儒门九名弟子中,则以他的修为最高,这指挥剑阵之事,自是责无旁贷的落到他头上,重任在肩。 如若稍有疏忽导致一场惨败,性命之忧自不必说,而身上肩负的儒门数百年声威,却要继半个甲子之后再度蒙尘。 想到这里,他仙剑一挑,紫光蓝霞自剑刃而出,却是峄山孟家‘二十四孝剑法’中的一式欲达先孝,蓝袍老者剑名天肃,自是行事素来谨慎小心。 剑光半敛半促中,八分攻势中稍带两分守势,剑刃利卷,直挑祢衡腰肋。 “好剑法!”祢衡赞叹一声,左袖轻挥,宽大的袖袍顺势一转,如丝绸般裹住剑尖,借力回扯。 蓝袍老者见状,仙剑横挪,变刺为削,左拳携浩然正气,雄浑罡厚,砸向祢衡小腹。 祢衡狂笑一声,左脚轻移,腰力趁势扭劲,袖袍朝地狠狠一甩,天肃剑受力而下,蓝袍老者右臂立时微酸,左臂的拳劲却丝毫不减,直冲而去。 他剑式受搓,忙运气收剑,却未曾注意左拳攻势,待回神之后,却发现拳掌竟扑了个空,且冷不防瞥见右侧风啸扑面。 原来祢衡在袖袍甩剑之时,脚踏‘浑云步法’,如履虚空,身子一闪一绕,转瞬跑到蓝袍老者侧身,指尖凝气,寂如源水,竟是南海无量山的‘空陷指’。 蓝袍老者冷然侧目,想也不想,右脚猛踢向祢衡指尖。 ‘啵’的一声,蓝袍老者受力震退,天肃剑刃抵住地面,倒退两步后,见祢衡神色悠然,并未趁势追赶,轻吐了口浊气道:“祢兄颜回复生,果然名不虚传!” 癫不闹闻言,心里撇了撇嘴道:“强盗土匪一个,什么颜回复生。” 其时天陆九怪各有怪癖,东狂亦不例外。传闻此人学究天人,却偏偏修炼成痴,天陆各大名家,拳掌指剑诸多杂学,皆有所涉及,且样样精通。 也亏得此人博闻强记,每逢别派高手斗剑,他观摩查探中都能将对方绝学琢磨个七七八八,并加以改良擅用。 可人力终归有穷时,哪家仙道宗门的剑法招式不是成百上千年,聚十数代先贤穷经皓首,苦心钻研而成,其中更涉及剑诀真言,无一不是仙宗秘典,外人难以窥觑。 久而久之,祢衡自学不成,便换成强抢。他修为极高,且无法无天惯了,便隔三差五下了通天峰,寻人比武斗剑,至于彩头自然也就是各家绝学。 期初有不少少年人血气方刚,想一战成名,又自觉修为超然,应战之可谓人趋之如骛。 可时间一长,大家都晓得打不过他,他便借口‘切磋’之名,行‘强抢’之实。 说是以武会友,其时就是索取豪夺。祢衡下手虽不取人性命,可难免遇到宁死不屈的,他便软硬兼施,甚至上人宗门讨要‘说法’,寻常宗门奈何他不得,也只能自叹倒霉的吃了哑巴亏。 偏偏这位东海狂人从不收敛秉性,见到不会的剑招就要收入囊中,乃至有于一次与鸳鸯蝴蝶派的八九岁娃娃‘斗剑’,并强抢‘春宵七度剑’的剑谱,自此被打入天陆九怪之流。 此事连西乱、南千、北盗也自叹弗如,拱手让出首位。 儒门六尊之首的仁尊孔融听闻此事,却趣称其为‘颜回复生’,取自颜回好学,擅长百家之意。 而祢衡则回敬一句‘仲尼不死’,自是将孔融比做成孔子,大有‘孔融不死,儒门不亡’的意味。 余下八名儒门弟子面面相觑,他们自是听过祢衡的名头,可未见真章,总以为是宗门长辈言过其实。可见他数招间力挫天肃剑的本事,始知其人之能,犹在故老相传之上。 “你们几个一起上吧!单一个天肃剑,还不够老夫塞牙的!”普天之下,能夸出这种海口的,也仅他一人而已。 蓝袍老者暗叹一声自愧不如,手中天肃剑剑光如潮,紫气冲霄,八名儒门弟子斗转星移,罡风四扫,激的漫天樱花洒雨,煞是好看。 不过一旁的癫不闹却无心欣赏,他将云毅放下后,边捶胳膊边捏腿,叹口气道:“可惜!可惜!” 也不知他是可惜剑阵威力稍逊,难以战败祢衡,还是可惜自己无缘能亲身体验这威名赫赫的儒门剑阵之威。 樱花祭雨,火色如烟,剑光横扫间,天肃剑首当其冲,其余八名弟子各守方位,以一变巧,八方聚动,煞时间应天剑阵笼罩方圆二十丈,罡风厉啸,如同龙卷风一样,早已看不清里面战圈。 儒门八人剑芒如潮,紧守剑阵,以天肃剑为阵心,挪巧为变,化罡气雷雨,动如风,静如林,攻入火,守如山,尽得阵法要窍。 祢衡身处阵心,与天肃剑鏖战不休。原本以他的修为,三五十招内自可让蓝袍老者俯首称臣。可应天剑阵之中,余下儒门八人遥相呼应,死死守着各自阵位,互为援引。 他身后汗流浃背,显也是打出真火,水汽腾腾的真气,每招每式皆有动辄天地的威能,让儒门八名弟子不得不戮力死战,各自舍出苦修数十年的真元。 激战百多回合开外,儒门中已有四名弟子先手负伤,余下四人亦因功力火候之差,面色苍白,已现不支之相,全赖蓝袍老者死命牵制,才能勉强维持剑阵不散。 可反观祢衡,却是愈战愈勇,背后虽已然湿透,连身上也被漫天剑芒划破数道伤口,可纵声长笑中,底气十足,兜自有再战之力。 癫不闹越瞧越是心惊,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在西域苦修多年,自诩没有虚度时光,可若和眼前的祢衡比起来,委实是差了不止一截。 “这老疯子莫不是参悟了四神云气图,修为竟强横到如此地步!” 就在他感慨之际,猛然听蓝袍老者高喝道:“九极应转,天地肃杀!” 第九章 一式神通号留神 八名儒门弟子面沉如水,仙剑齐齐颤鸣,樱花漫雨中,剑气凌空,一波波激荡的气流如浪如潮,转瞬八柄光剑夺目耀眼,金芒冲天。 癫不闹神色一愣,急忙背起云毅,往后退了十余丈,见远处剑影如幕,惊涛骇浪,不放心下又朝后退了几丈,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亦缓缓收敛,喃喃道:“我的乖乖,程老怪要拼命了!” 他话音未落,“锵”的一声,宛如剑刃出鞘,齐齐颤鸣,啸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癫不闹功聚双目,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剑影重叠。几乎眨眼的功夫,八柄冲天剑影有如银河天幕,玄铁磁石,骤然合拢,巨剑仿若云天光柱,兀自旋转不停。 “嗡嗡”剑鸣充斥整座小岛,剑气凝聚,光影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然膨胀。 八名儒门弟子阖目闭神,真元流转,剑阵夺天狂啸,蓝袍老者伫立阵首,银光浩如星海,胸前的天肃剑长空吟啸,剑气回荡。 祢衡肃然冷视,突然间左臂青筋暴起,一道狭长的黑线好似蜈蚣蔓延,由臂到肘,再自肘至掌,转瞬食指与中指竟呈现黑紫色。 祢衡双指之间,‘劈啪’的滋滋声好似蕴含千万道紫雷光电,恐怖的威能,连那八名已经闭目的儒门弟子也勃然色变,身躯忍不住的颤抖。 “一式留神!”癫不闹失声道。 相传当年祢衡怒战蓬莱,以一式剑诀战败明尊萧让,当时只轻语一句‘留神’,并未言称此招何名,是故后世人便称此剑诀为‘一式留神’。 癫不闹与祢衡交情匪浅,自是知道这一式剑诀乃是祢衡颇为自负的绝学。 但凡天陆高手,大多修炼仙宝魔兵用以克敌,如阮红铃的苦心笛,恨苍生的勾魂令,皆是寰宇奇珍所制,威力不凡。 然而除此之外,尚有许多高手不屑于淬炼法宝,于是将一生的精力,尽数寄托在自身的神通绝技中,祢衡便是其中执牛耳者。 寻常的真言剑诀,或是寄托于阵法玄妙、或是仰仗于仙宝威能,虽亦有相应的绝学辅助,可相较自身修为,却更多仰赖于外物,自是属于外家神通。 而内家神通,则需实打实的靠自身修为施展绝学,如‘空陷纸’凝气于指,‘虚空剑’以指御剑,便皆份属内家神通。 外家神通与内家神通比较起来,说也简单。无外乎前者有形而无实,胜在‘无坚不摧,无快不破’的后天优势,后者有实而无形,胜在‘以无胜有,后发制人’的先天优势。 祢衡苦心钻研各家绝学,自是威力怎么大,他就怎么练。数十年穷经皓首,倒也终让他想到一种可以集内外两家之大成,却稍有‘离经叛道’的逆练之法。 普通的外家神通,或因仙剑法宝的形体之故,威力剧增。可却难免‘坚而成靶,快而难曲’,如方才蓝袍老者那般,就是因为剑式被祢衡看穿,才险些失了仙剑。 而内家的神通则不然,聚气于内,招式变换于心,威力稍有欠缺,却胜在收发自如,得心应手。 祢衡即想要内家的‘以无胜有,后发制人’,又想贪图外家的‘无坚不摧,无快不破’,是故他便逆练经脉,以内家神通的真气为根本,逆行神通。 这其中原理倒是有些类似于凡间的百步穿杨,这后拉之力愈强,则射出之箭愈猛。只不过祢衡是以自身经脉当做弓,真气逆行,借此加强神通威能。 也亏得他天赋异禀,且修为精深,加上所学嘈杂,见多识广,这逆行神通之法,百年冥思苦想,反复钻研,竟也真练成了。 只不过这逆行神通,却是有损于经脉以及真元,若是寻常时候,他亦不会轻易使出。 癫不闹深知此中道理,不由自付道:“老疯子明显是打出真火了。虽然小老儿也不认为他会输,可万一拼个两败俱伤,让他耗损了元气,这求他救人之事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有意出手相助,瞥了眼云毅,却又摇了摇头道:“这老疯子素来狂妄桀骜,若是小老儿插手帮他打退儒门的人,却难免要和我翻脸。我是无所谓,可这娃娃……” 正思付间,蓝袍老者高喝一声,天肃剑自胸口扶摇而上,天门开,神剑行,九道剑影嘶鸣应声,化为一道百尺光剑,浩然如九天银河水,罡气内敛,冲霄自驰,斩向祢衡头顶。 祢衡毫不畏惧,纵天狂笑间,剑指横挪,有如在虚空中以苍恒笔劲写了个‘一’字,伴随着雷光炙炙,体内真气如出弦霹雳,电光石火中毁天灭地。 两道无匹威能“砰”的撞击到一起,尘土飞扬,樱花荡逝,连水潭内的清水亦被这股撼世之力激荡的水花四溅,十余道水柱冲天,高达数丈。 癫不闹左手真气成罩,护住云毅。脸上的娃娃面具却被这剑风吹走,露出一副鹤发童颜,古道仙风的脸庞。 “噗…噗…真难吃,呸呸!”癫不闹满嘴的樱花花瓣,边吐边往水潭战圈望去。 原本樱花落幕的通幽古道已然荡然无存,十余棵樱花树首当其冲,拦腰折断的躺在地面,就连原本巍峨雄壮的通天峰峭壁,也多出两道足有一尺半深的纵深沟壑。 八名儒门弟子,或躺或坐,无一不是面色苍白,浑身浴血的倒在一旁,不少人剑刃也已出现裂纹,可奇怪的是,这支哀兵中无一人惨嚎,尽皆强忍伤痛。 至于蓝袍老者,则衣衫褴褛,神色灰暗,整条右臂鲜血直流,勉强拄着天肃剑屹立不倒,可血却顺着剑身流淌到泥土残花的血泊中,仿佛瞬间老了十余岁。 癫不闹暗自咋舌,侧目望向祢衡。见他神色疲倦,双臂藏在袖袍中忍不住的颤抖,血液透过灰色的麻衣染尽内衫,嘴角血丝流淌,显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哪知祢衡哈哈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老夫自十余年前与仁尊一战后,再没有像今天一样,痛痛快快的打过架了!” 第十章 云临霜起方闭月 祢衡嘴角沾血,纵声狂笑,心情竟是高兴至极,丝毫不顾自身伤势与周围的满目疮痍。 蓝袍老者神色复杂,怔怔的看了眼嘶鸣颤抖的天肃剑,沉默良久后才深吸一口气,道:“祢先生修为超凡入圣,程某佩服。今日之战既是我等输了,也无颜再逗留贵岛,稍后自当离去。” 他声音不高,却隐隐压下祢衡笑声。重伤之际仍有此修为,连癫不闹也不由佩服。 几名儒门弟子神色大变,有性急之人,忙开口道:“师叔不可。世尊手谕言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况且蔡师姐应就在这附近,我们未尝没有再战……” 那开口说话的儒门弟子,有意无意的望了眼祢衡,却见祢衡双眸中闪出一丝冷光,盯的自己神魂剧颤,后面的话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癫不闹料想那名儒门弟子口中的蔡师姐应就是天情剑蔡琰,乃儒门九剑中唯一的一名三代弟子。她成名甚晚,癫不闹也只是素闻其名,真人却是未曾见过。 蓝袍老者将剑收回背后,喟叹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是为信。我等以九敌一,已是有违仙林规矩,如今既已输了,又焉能如市井无赖一样,死缠烂打,复求再战?” 他身份尊崇,在整个儒门,地位也仅次于六尊,讲出的话自是一言九鼎。此话说出,亦无疑是放弃了擒回妖女的事情。 祢衡不屑的瞪了眼那名儒门弟子,点头冷声道:“总算儒门还剩些人物,比起那些榆木脑袋,冥顽不化的师侄,确实要强出不少!” 他话音未落,远处天边一道水蓝色身影由远及近,倏忽朝着水潭飞来。 剑光落下,一名少女身着蓝白相间的绸锦儒服,明眸皓齿,梳云掠月,身后背负一柄水色长剑,宛如秋波,敛衽行礼道:“小女子天情剑蔡琰,见过祢大先生!” 说着,朝蓝袍老者见礼道:“文姬途中有事耽搁,还请程师叔赎罪!” 蔡琰虽与蓝袍老者同为儒门九剑,可儒门素来讲究长幼尊卑,是故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 蓝袍老者点点头,耳畔却听祢衡朗声道:“春来百花争艳,桃红绿柳各逞芬芳,仙子天香国色,何必让天情剑一枝独秀?” 蔡琰初时以为祢衡说的是自己,可听到最后,明眸一转,浅笑的走到蓝袍老者身后。 祢衡见四周寂静无声,冷笑道:“想必仙子久居极北苦寒之地,这通天峰樱花浪漫,竟让你‘流连忘返’了不成?也罢,远来是客,就让老夫请你出来吧。” 言犹在耳,祢衡腾身掠起,他身上虽有伤势,可行动起来却快似闪电,空陷指风寒如刃,蓦的点向水潭后的巨石。 双指有如开山神锤,轰然打爆巨石,四分五裂间,黑色身影疾驰飞出,轻喝一声,飘雪玉足宛如灵风,借势后退而去。 癫不闹远处看的手舞足蹈,兴奋道:“这老疯子走了桃花运不成,先是儒门的天情剑,后是这个女娃,凭的艳福不浅。” 黑色人影身形一顿,众人望去,见这女子全身黑色劲装,脚穿皮靴,两柄紫色短剑分挂左右。 她凤黛云鬓,樱桃绛唇,身若惊鸿处子,却眉宇微蹙,哀神敛笑,俨然是个冷艳绝伦的冰美人,竟将蔡琰都比了下去。 “妖女!”儒门弟子低喝一声,却被蓝袍老者罢手止住。 祢衡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这黑衣女子,又瞧瞧儒门弟子睚眦欲裂的模样,轻笑道:“极北魔教的人?” 其时极北魔教乃是天陆第一宗门,比起千山百妖径和西域鬼都,凶名之盛犹有过之,名列一凶三邪之首,宗门势力之强横,连中原儒门、道门两大势力也为之侧目。 魔教九门使更是各个修为超凡入圣,连儒门六尊也不敢轻易招惹。 蓝袍老者压住体内伤势,道:“这妖女用雪羽银鹤连伤我儒门数名弟子,自应是魔教北冥使风寒魄的门徒!” 说起雪羽银鹤,乃是与极反双生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天地灵宝。尽都是修为高深莫测之人,以独门手法,借以诸如双生玉石、千年寒冰等物,而炼制成的防身仙宝。 这类仙宝胜在无需宿主祭练,便可以发挥出极大的威力。唯一稍有欠缺的地方,就是炼制不易,且仙宝灵力消耗殆尽时,便再难复原,是故除了嫡亲门人,外人想求些傍身都是难事。 祢衡瞥了眼黑衣女子腰间挂饰,见一只婴儿手掌大小的雪白银鹤栩栩如生,灵光充盈,却暗自摇了摇头,否定道:“这丫头禹步轻飘,内息沉敛,运行功体的法门绝不是风寒魄的北冥心法。” 几名儒门弟子闻言差点跳将起来,可又素知他通晓各家神通绝学,见多识广,应能辨别出黑衣女子的真实来历,所以都安安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祢衡踱步半晌,低头苦思,猛地抬头喝道:“云临虞母是你什么人?”虽是问话,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其中的笃定。 众人具是一惊,连癫不闹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名黑衣女子。 话说云临虞母乃是千山百妖径的主人,南荒妖族的第一高手。 早在数十年前的岐山仙境,她就与鬼都玄冥氏,儒门孔融等人并列为天陆十擘,是十大高手中唯一的异类妖族,且也是唯一的一名女性。 近百年来,千山百妖径避居南荒,云临虞母又门规森严,少有妖类涉足中原纷争。可谁也未曾想,眼前的黑衣女子竟出身南荒,且不远万里的跑到了东海。 “家师正是虞母。小女子貂闭月,见过诸位仙友!”黑衣女子轻语嫣然,声若细柳,不过面容冷淡依旧。 儒门弟子见她开口承认是虞母门下,不由面面相觑,难做起来。 近百年来,儒门四大世家与道门五大流派固守中原。西域羌族战事,自是有赖于蜀山、玄机岛、太平天等西部道门势力威慑。 而漠北匈奴,则是以儒门四大世家在齐鲁之地,也就是青徐两州为后盾,如一柄长剑般,向北部幽州驰援大批高手,抵御魔教。 儒门与道门互为唇齿,这才能在两大异族的攻伐下独占中原,却再无精力与其他势力争雄斗狠。 若来人是魔教弟子也就罢了,他们自也不必顾忌什么仙林规矩,蜂拥而上一掌毙了,实乃大功一件。可对方若真是云临虞母门下,冒然得罪,恐怕中原战况将多出南蛮一道变数,自此急转直下。 这些道理癫不闹自也清楚,他见儒门众人脸色阴晴不定,不由暗笑道:“看这情况,他们多半是打不起来了。也罢,这好戏看够了,也该让小老儿办点正事了,毕竟这娃娃可挨不了多久了。” 他腾身背起云毅,运气哈哈大笑道:“儒门的书呆子们,这下可吃瘪了吧!” 第十一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他话音远扬,背起云毅,腾身几个箭步就凑到水潭边,笑嘻嘻的看着祢衡,想起自己此行到底是有求于人,这话到嘴边的‘老疯子’急忙咽了回去。 “东狂老弟,数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委实可喜可贺!” 他说这话时敛衽揖礼,却左手在内,右手在外,将行礼的顺序弄反了,偏偏慢条斯理,极是认真恭敬,惹得几名儒门弟子哑然失笑。 儒门最重尊卑礼节,蓝袍老者怒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蔡琰浅笑道:“前辈可是西乱癫老先生,晚辈天情剑蔡文姬,在闺中时就常听前辈大闹蜀山的事迹,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癫不闹见有人称赞自己,不免有些得意,却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些许战绩,不足挂齿,区区蜀山七子,还不放在小老儿眼里。” 这里没有道门之人,自是无人与他理论,大多数人又素知此老秉性,莞尔一笑也就罢了。 祢衡冷眼斜视道:“我道是谁方才一直在外面看热闹,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 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眼癫不闹背上的云毅,眉头微微一皱,却未再说什么。 倒是蔡琰与蓝袍老者互望一眼,他们当然不知道远在天水城发生的事情,只是见癫不闹背后竟有名昏迷不醒的少年,不禁微微有些诧异,暗自揣测此人与癫不闹的关系。 貂闭月面容清冷,眼皮抬也不抬,好似这突如其来之人与自己无关,转侧冲祢衡欠身道:“小女子擅闯通天峰,为先生惹来麻烦,还望先生海涵。” 祢衡嘿嘿一笑道:“这岛上的不速之客又岂止你一人?” 这明显是指桑骂槐,话中有话,不少人听后,都或多或少面露怒容,唯有癫不闹恍若未闻,笑嘻嘻道:“主人家都已下了逐客令了,诸位还要恬不知耻的留在这里嘛!” 听到‘恬不知耻’几字,蓝袍老者怒哼一声,冲祢衡与貂闭月抱拳道:“祢大先生、貂仙子!今日之事说来也是误会,是我蓬莱阁疏忽,才误将貂仙子认做魔教之人,更将祢先生的通天峰卷进其中,实在抱歉至极。” “好在两位都是天陆久负盛名的高人,看在我等除魔卫道之心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如何?来日若有机缘,我蓬莱阁必扫榻相迎,恭候二位大驾,以偿今日之罪!”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诚恳至极,貂闭月淡笑的摇了摇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倒是祢衡大笑道:“拜访就不必了!听说仁尊那老家伙这些年闭关苦修,也不知他的浩然正气诀练的有几分火候了?” “你替我捎个话回去,就说这老家伙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过些时日,老夫定寻他个晦气,好好和他干上一架。” 蓝袍老者肃然点头道:“祢先生之话,程某必然带到。不过希望到时祢先生也不要让我家掌门师兄失望才好!” 他说完这话,冲众人抱拳,转瞬带着儒门弟子御剑离开,走的倒也干脆。 蔡文姬临走之前,倒是打量癫不闹背上的云毅许久,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后,化作一道水蓝色光束,亦跟着离开。 见儒门退走,貂闭月诚恳道:“今日多谢祢大先生解围。救命之恩,小女子铭感五内!来日先生若有急难,只需稍话到南荒云临水阁,敝派必竭诚以赴,报答今日之事。” 祢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数十年后,貂闭月果然为了今日之情,关山万里,智取琉璃镜,成就天陆又一段为人称道的佳话。 眼见黑衣女子朝着南方疾驰而去,祢衡无悲无喜,冲着癫不闹淡淡道:“他们都走了。” 癫不闹不敢对视,抬头装作赏花,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是啊,不速之客,目的既已达到,该走的还是要走的。” 祢衡暗叹一声,癫不闹此言摆明了不达目的,定要死赖着不走的意思。 他踱步绕到癫不闹身后,打量了几眼云毅,随口问道:“他两魄已失,是身重蜀中厉家的大搜魂手,还是生死湖恨老怪的勾魂令?” 癫不闹素来知道祢衡脾气,若是对方一意否决,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反之,若是他肯耐心问上三言两语,那此事多半有戏。 癫不闹急忙道:“是恨苍生的勾魂令。” “老弟不愧是见多识广。” “博学通达。” “学富五车。” “包罗万象。” ………… 癫不闹用尽心词汇拍起马屁来。 祢衡将手指搭在云毅脉搏上,细心诊断,听得烦了,才低喝一声道:“住嘴。” 他闭目半晌,好奇道:“怪哉,怪哉。这娃娃身上竟有一股极为纯正的道门真气,不过因为重伤之故,气若游丝,连我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心法?” 癫不闹回答道:“我见到他时,他身上有天公真人的极反双生玉,料想应是太平天的心法口诀。” 祢衡眼神闪过一丝异色,稍纵即逝,慎重道:“你将事情始末说与我听听。” 癫不闹虽后来不在义庄,可见阮姝三人争的头破血流的模样,也能将事情还原个七七八八。 “等我摆脱崇云真人,回到义庄后,就见天正剑和恨苍生火拼,我就用我师弟送我的一叶障目,略施狡计的把这娃娃救了。” “本来按我的意愿,是想和这孩子打个赌玩,让崇云老道教训教训他。正道中人,顶多杀杀他的锐气,也不至于要了这娃娃的性命。可谁曾想崇云老道一点都不上当,反倒是在门外偷听的阮红铃信以为真,这才阴差阳错的害了他。” 提到恨苍生,癫不闹就气得牙根痒痒,忍不住骂道:“若非这老王八蛋,不顾江湖道义对个娃娃痛下毒手,老夫何苦万里迢迢赶来东海?下次见到他,我定要活剥了他那张鬼皮!” 他越想越气,将恨苍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俨然忘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祢衡心中似在犹豫,起初沉默不语,也没理他,待收回思绪,见癫不闹仍在那喋喋不休,开口训斥道:“若非是你为了贪玩,满世界的说你有四神云气图,何苦惹上今天这个麻烦!” 癫不闹噤若寒蝉,愁眉苦脸道:“我也知道错了!所以还请老弟你念在咱们近百年的交情上,妙手回春,救救这娃娃!小老儿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祢衡望着远方的天霁,默然许久,直到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后,才似做了决断,悠悠道:“救他也不是不行。三个条件!你若能答应我自可施为,若是不答应,你便另请高明吧。” 癫不闹见祢衡肯救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赶忙点头道:“莫说三个,老弟就是提三百个都成!” 祢衡没有理他,开口道:“第一件事,老夫救他要耗损半个甲子的修为,即使有仙丹灵药辅助,恢复功力也至少要五年之功。这期间我恢复功力所需的灵药,你要负责!” 癫不闹以为他的条件会多苛刻,闻言不在意道:“我师弟是北盗司徒才(图财),天陆第一神偷,什么灵丹妙药没有,这个你只管放心!” 祢衡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这娃娃既然有我三十年的功力,自当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 癫不闹一愣,旋即笑道:“这是当然,莫说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就是老弟这一身神通本事,天陆多少青年俊杰想挤破头的要拜入你门下!说来也是这娃娃的造化。” 他拍拍肚子,老怀安慰,心中倍感舒畅!这么多天提心吊胆的事情,眼看就要解决,他哪儿能不高兴? 癫不闹心里甚至还隐隐感觉祢衡提出的条件也并非多难。至少第一件事是自己师弟掏腰包,他无甚损失,而第二件事,那更和他没关系了,也不是让他去拜师! 正当他以为第三件事亦非多难时,就听耳畔传来一句话道。 “我也要四神云气图!” 第十二章 云林竹海道仙山 一缕斜阳刺破竹窗,云毅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飞流瀑布宛如九天银河。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席竹踏上,屋子里的尘设颇为典雅古朴,不少花瓶瓷器,书法字画,摆放有序的装饰在竹屋各处。 说是竹屋,实在是整间屋子里除了这些古玩摆设,竟连桌椅板凳都是绿油油的青竹编织,连桌子上的茶杯与茶壶都是用竹筒削成的。 云毅缓缓从竹踏上坐起,突然发现周身百骸有一股温润暖流自丹田徐徐流淌,他怔了怔道:“我这是又活了吗?这又是哪里?” 他依稀记得癫不闹要带自己往东海求医,见窗外日阳暖照,海风和煦,心中一阵奇怪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外面好像已经是夏天了。” 其实他昏迷不过三五日,只是东海一年四季春色自浓,比起凉州天水城的清明雨分,天气要暖和许多。 他侧耳听了下屋外动静,却好似除了瀑布流水便再无其他声音。 云毅急忙站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坐在竹踏上,身上裹着的竟是绣着碧绿青竹的蚕丝棉被。 他向四周张望了几眼,见竹踏旁的竹椅上摆放着一套灰色麻衣,当下跳下竹踏,敏捷迅速的套在身上。说也奇怪,这衣服好像是专门为他订制的一样,大小尺寸都分毫不差。 云毅走到竹门口,缓缓一推,淡淡白蒙蒙的雾气清凉醒神,夹杂着无比怡人的和煦清风,透过层层云雾,隐约可见远方水天一色的海面。 再远处因为雾气云毅便看不真切,只觉得这里不会很大,远方湛蓝的水面上,偶有几道云柱突起,乃是仙鲸喷水。 屋子外云雾缭绕,风霞清静,好似云海仙境里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竹林,种着各色五彩竹类,水竹、白竹、墨竹、斑竹、蓝峰竹、苦心竹、焰凌竹、金雷竹、种类之多,许多云毅竟是连看也未看见过。 在竹屋的正对面十余丈开外的地方,是一处清澈见底水潭,水潭左右各有处小豁口,碧波流淌后,水势倏然汹涌澎湃,形成扶摇直下的云海瀑布,壮观非常。 云毅惊叹于宛如仙境的云海竹林,再看看方才待过的竹屋,见身后错落有致的伫立着大大小小其他数间竹屋,被一团淡淡的紫气环绕,颇是神秘。 他虽好奇这竹林紫气,可心知这里毕竟是别人家,看了眼就转过头去不再探究。 云毅缓步行走,见这地上绿草如茵,沾着晶莹的晨露,身旁的竹林附近奇花异草遍布,灵气环绕云峰之巅。 水潭处几只游曳戏耍的金色娃娃鱼,听见动静,鱼尾拍打出水花四溅。 “咦?这里有字。”云毅见水潭后的山峰峭壁处,铁画银钩,笔劲苍茫,若不是字体边缘有银色的粉末镶嵌,这山峰与字仿若巧夺天工,浑然难觉。 “通天峰!”云毅喃喃自语。他少时家境不错,也跟着乡间先生学过几年文墨素雅,天陆名山胜景知道不少,却从未听通天峰。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滋滋嘎嘎’的锯木声,云毅循声望去,竟是从身后的竹林传来。 他快步急行,绕过茂密的竹林,就见一名中年男子手里握着柄短刀,背朝自己,全神贯注的刻着竹简,竟好似没察觉云毅的到来一样。 云毅稍稍抬脚,斜眼望去,竹简上刻着一列列的古怪篆文,与汉字颇有些相似,不过细致入微的地方,他却一点都看不懂。 “这是一千多年前西周金文,天底下能认出的,不超过十人!” 中年男子似是背后长眼,见云毅张望,冷声解释。不过说话归说话,他手中的短刀自始至终没有停下,脚下满是碧绿的竹屑。 其时汉字发展,自七千年前贾湖刻符开始,数千年衍化至甲骨文,再到西周金文、秦朝小篆、直至今日东汉通用的汉隶。 云毅掐指一算,果然距今已有千余年,好奇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千年前的文字?” 中年男子蹲在地上,手上的刀停了停,低声笑道:“有人教,用心学,自然也就会了。” 云毅见这字体古怪,晦涩难懂,撇撇嘴道:“要是我可不想学。”他向附近张望,见周围再无旁人,冲中年男子问道:“你认识癫不闹吗?” 中年男子缓缓放下短刀,站起身伸个懒腰道:“倒也认识,就是不熟,你找他有事?” 云毅环视了眼四周,绿色的竹影晃的他脑海昏沉,心中没来由的躁动,不耐道:“是他把我送到这里的吧,他人哪去了?” 青竹遮天,树荫清凉,中年男子转身,答非所问道:“你想离开?” 云毅见这名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神色孤傲,眼中精光闪露,仿佛俨然已将自己看透一般,浑身不自在的说道:“当然,这里又不是我家!” 想到此处,他不由惦念起自己的义庄,俭葬生意虽受人白眼,可好歹是自己糊口活命的生计,自己离开数日,也不知义庄现在如何了。 中年男子拿起刚刚刻好的竹简,朝着云毅的脸上比划了几下,好似在拿一张画,对比到底画得像不像,一边比照,一边笑盈盈的点头。 云毅见他笑的古怪,汗毛倒竖,不安道:“你笑什么?” 中年男子将竹简收起,手中的短刀塞到云毅手里,道:“今后这就是你的活儿了!” 云毅一愣,手中的短刀似是绑了铅球一样,双手朝下一沉,几乎下意识道:“哪来的老疯子,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 他手中短刀随手一扔,被中年男子接住。 中年男子悠然的把玩着手中的短刀,道:“癫不闹苦苦求我,老夫才大发慈悲的救了你,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做些事情补偿我难道不应该吗?” 云毅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绝非知恩不报之人,可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让人卖了不说,又见对方一副趾高气昂,高高在上的模样,忍不住抬头倔强道:“那又怎样,我又没求你。” 他自知理亏,说话声比之前小了两分,可中年男子却好似赞赏的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个倔脾气,合老夫的胃口!” “你若肯拜我为师,老夫必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到时候莫说区区恨苍生,就是儒门六尊九剑,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云毅见中年男子口气大得吓人,内心一跳道:“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不成?”可旋即见他目光湛然,气息内敛,委实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若是平常人,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巴不得立马磕头拜师,可云毅却摇头道:“我不想学,我要回家!” 中年男子神情一愣,想不到云毅会拒绝自己,徐徐道:“小子,你可知老夫名号东狂?放眼神州,有多少人想拜入我的门下!” 云毅见他是天陆九怪之首的东狂祢衡,心中震惊,可却看不惯他骄傲自大的语气。 云毅有意气气对方,嘿嘿一笑道:“如此正好,既然有那么多人想当你徒弟,你去挑个中意的便是。咱们好聚好散,送我回天水城吧!” 祢衡实在没想到云毅竟丝毫不想拜在他的门下,可眼前的少年,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手段过激恐怕又会适得其反。 好在他早已人老成精,目光一转,计上心头道:“送你离开也不是不行。不过先不提老夫救你一命,就是你这身衣裳,也是老夫送的!” “老夫救你自是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这衣服却是你自己穿上去的!” 云毅一怔,他本想问自己的衣服哪去了,可马上想到祢衡会全推到癫不闹身上。而自己又不能光着身子回天水城,不由气恼道:“卑鄙!” 祢衡哈哈大笑道:“放心,老夫还不至于小气到让你脱了衣服回天水城。只是这衣服到底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老夫也不能白送你!” “这样吧,这通天峰的水潭有几尾金色娃娃鱼,你帮我抓上来一条,算是抵衣服钱,完事老夫就送你回天水城如何?” 云毅想不到对方提出的条件竟是让自己抓鱼,迟疑道:“只是抓鱼?你不反悔?” 祢衡正色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余年,杀过人,放过火,却从来重信守诺,绝不食言!可我有言在先,若是你抓不到鱼,就要留下来帮我刻竹简,直到你哪日抓到了,哪日可以离开!” 云毅好歹也学过好几年的仙术道法,莫说抓一两条鱼,就是一整条河的鱼也不在话下,当即与祢衡击掌道:“一言为定” 第十三章 心如止水静寒潭 水潭碧波,清澈见底,足足一丈深的幽潭深水,几尾金色娃娃鱼游曳玩耍,黄金色的鳞片在日阳照耀下,波光粼粼,刺的云毅睁不开眼。 云毅见金色娃娃鱼径自游闹,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稍怒,当即脱了衣裳,只留条内裤的准备下水抓鱼。 脚下刚沾潭水,云毅全身好像在寒冬中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连忙将脚缩了回去,全身颤抖,脑海激灵道:“这水好冷啊!” “莫非是我重伤初愈的缘故,否则这水怎么冷成这样?”云毅自小在西北天水长大,地属凉州,单看这一个凉字,就应知当地人抗寒耐冻。 他不知道,通天峰既已通天为名,自是上至苍穹碧落,下达九幽黄泉。这潭中的池水更是源自东海深洋的极底冰流,寻常人莫说沾上一点,就是靠近也会被寒气侵蚀,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云毅身上早有东狂近三十年的真气修为,即使比起当日的阮姝或恨苍生,功力亦不遑多让,所以这才只感觉稍稍有些冷而已,否则若换做是数日之前的他,单单沾些潭水,这脚就非要几个时辰才能缓过劲来不可。 云毅偷偷斜了眼远处的祢衡,见他神色认真的刻着竹简,暗自道:“这老疯子一定是在等着看我笑话,我若连水都没下,岂不是让他看轻了?” 想到这里,云毅体内真气流转,丹田中暖流溢出,全身寒气驱散,他看着冰水寒潭,内心凛然,深呼了口气就跳了进去。 冰凉刺骨的寒水激醒全身,四肢百骸仿若被冰雪冻住,冰麻自脚心传遍全身,几乎片刻的时间,云毅双眼的睫毛竟浮现出一层霜寒。 云毅眼皮沉重如千层雪,勉强睁眼,池水涟漪中,模模糊糊看到远处一尾娃娃鱼游曳而来。 他心中暗喜,奋起体内真气,裹住全身以保不被寒气侵蚀,右手掌劲稍运快如脱兔,水流翻滚,玉珠飞溅,三指弯曲如扣,锁向鱼身。 可云毅双手方触碰到鱼尾,就如遭电击,全身惊颤,又听“啪”的一声,鱼尾顺势横扫,拍中云毅右手。 一股撕心剧痛传来,云毅呼的窜出水面,忙爬上水潭旁的山石。 此时的云毅如坠冰窟,全身哆嗦冷颤,头发也冻结层冰。丹田真气稍稍运转,有如极北冰天雪海中的船舶,缓慢滞塞,连经脉都已受阻。 最严重的是云毅的右手,锋锐的鱼鳞剐的手掌血丝隐现,手背大片的红肿淤青,任谁也看不出,这竟是一尾娃娃鱼弄伤的。 云毅心中一沉,死死的盯着潭水中的几尾娃娃鱼,想不明白为何区区几条娃娃鱼,竟有如此神通能耐,莫不是成精了不成? 说也话长,相传战国时期,楚国第一高手屈原于汨罗江畔,遭秦国七大血卫围杀,死后沉尸江底,为一种鱼类所噬。 后来鱼因食屈原而变得聪明异常,原本银色的鳞片也变成金色,故此当地人为其号名为金色娃娃鱼,而此鱼亦独产于南海屈原礁。 娃娃鱼通灵聪慧,素有‘金鳞岂是池中物’之雅号,被祢衡养在通天峰多年,吸收天地灵气,又经寒潭冰水滋养,莫说云毅初出茅庐,就是如阮姝等人的修为,想要抓之,亦非旦夕可成之事。 “上了这老疯子的当了!”云毅瞥了眼祢衡道。 云毅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却须臾而逝。他平生最重信守诺,为了一纸赌约便敢豁出性命的硬撼恨苍生等人,自是骨子里倔强非常,他狠狠的瞪了眼寒潭,道:“小爷就不信了。” ‘噗通’一声又钻进水里! 祢衡回头看了看已跳入寒潭的云毅,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面露古怪的笑容,手中的短刀却未停下,悉心的刻着一道道来自远古的异文。 “呼!”云毅精疲力尽的躺在水潭旁的巨石上,阳光和煦,全身却已湿冷,他经脉寒气翻滚,连身体都自内而外的散发淡淡霜气。 突然耳畔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云毅挣扎的抬起眼皮,忽见两道拇指大小的傀儡娃娃,好似莲藕人,站在距离自己一尺的地方,蹦蹦跳跳的玩耍。 云毅少年心性,觉得好玩,忙起身看向这两道傀儡,见他们身形云木,一胖一瘦,眼耳口鼻皆一应俱全,如缩小的人偶一样。 他不由嘿嘿笑道:“你们两个谁是公的,谁是母的?” 两道傀儡闻言大怒,蹦到云毅腿上,咿咿呀呀个不停,手中更是不时的戳中云毅腰间,惹得云毅哈哈直笑。 倏然传来一声轻咳道:“吃饭!” 云毅转眸望去,见祢衡已经坐在竹屋外的一处竹椅上,对面竹桌摆放着不少竹筷竹碗,两道傀儡娃娃听到喊声,冲远处竹桌指了指,就跑开了。 日上三竿,见已是正午,云毅肚子‘咕’的一声,顿觉饥肠辘辘,才想起自己从昏迷起到现在,还未吃过一口东西,不过他气恼祢衡赌约耍诈,心里不忿,哼道:“我不饿!” 祢衡眼皮也不抬,淡淡道:“饭是阿一阿二做的,吃不吃随你!” 云毅心中一松,抵不过腹内空空,暗自宽慰道:“反正又不这老家伙做的,吃两口又何妨!”立马穿上衣服,走到竹桌外。 “怎么没有肉?”云毅见竹桌上摆放的尽是些竹笋菜汤,莫说是肉,就是连一点泛黄的油腥也没有。 祢衡夹起竹笋道:“通天峰没有血食。你若有本事,自可到一千里外的青州悦仙楼去吃。” 云毅哑然,在桌边坐下,立刻闻到一股扑鼻菜香,顿觉食不果腹,埋头大吃起来。 那汤里放着不少紫红色的朱果,吃在嘴里满口清鲜,也不知道是什么,云毅体内经脉竟稍稍通顺起来,更有一股暖流,自肠胃中缓缓流淌。 云毅狼吐虎咽的把东西吃完,见竹桌一片狼藉,稍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转移话题道:“阿一阿二是谁?” 祢衡指了指在旁戏耍玩闹的两道傀儡娃娃,道:“就是他们,每日的饭菜也是他们做的。” 云毅哦了一声,他吃饱喝足,正寻思如何再抓金色娃娃鱼时,蓦然听到祢衡的声音传来。 “从今以后你下午刻竹简,上午才可以抓鱼。” 第十四章 青竹冷月画长生 云毅愠怒,正想开口争辩时,两个傀儡娃娃从竹屋跑出,各抱着一册竹简,蹒跚而行,嘴里咿呀咿呀的,好似在抱怨竹简太沉,样子甚是可爱。 祢衡接过竹简,低头看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头,递到云毅手里道:“一卷有字,一卷无字。日落之前,将竹简复刻一份给我。”说完转身回到竹屋。 云毅抱起竹简,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立即解开竹简,碧绿色的竹油透着淡淡墨香,横竖皆是三尺长短,雕刻的字体偏瘦,笔势苍茫,一撇一捺尽浑若天成。 饶是云毅看不惯祢衡的狂傲自大,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好字,委实已到了银钩铁笔,见字如见其人的地步。 竹简开篇依旧刻着云毅看不懂的西周金文,洋洋洒洒不过数十字,引为前缀。至于后面,则是中原通用的汉隶,云毅随意看了眼,似是道门典籍。 云毅从竹林找到祢衡用的短刀,握在手里,手腕却一沉,好似刀身绑了铅球一样,云毅估摸至少要有十余斤之重。 他长吁了口气,右手执刀,左掌摁在竹简上,饶是真气运于五指,手掌亦被短刀压得一阵酸麻,不得不趴在竹桌上刻了起来。 刀尖方触竹简,云毅指力一横一折,却连抬臂都极是困难,短刀只能贴着竹简滑刻,待歪歪扭扭的将字刻完,整个右臂已无知觉。 云毅累的眼睛一花,发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出的字体,竟浅的只剩一丝丝白色印迹隐约可见,可海风吹拂,眨眼的功夫,好似吹灰烟灭,连半点刻出的字迹都不见了。 “这老家伙刻意难为我!短刀沉如铅铁也就罢了,连这竹简也不似寻常之物。”云毅心中气的跳脚。 可这也将他内心中的好胜之心激起,再不顾已经酸麻的右臂,提劲重刻,真气自手指压住刀尖,缓如龟爬,淡淡白光闪烁,终于听到‘噼’的一声,竹简映现出一线黑色的缝隙。 云毅一鼓作气笔势横扫,上竖下横,左勾右折,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刻出一道淡淡黑色的西周金文。 可云毅脸上却没有丁点应有的喜悦,反而肃然沉重道:“照这个速度,别说日落时刻完,恐怕天黑都未必能完事。” 他不想被祢衡看笑话,当即换刀与左手,丹田真气自右往左,指尖凝力,认真的刻了起来。 说也奇怪,他心无旁骛下,双手虽酸麻难动,可体内丹田却真气四溢,暖流回荡百骸,竟比起上午在寒潭时,还要灵活轻快不少。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云毅默念竹简上的汉隶,短短百字,竟足足刻了两个多时辰,转眼日暮西山,云蒸雾散,海面上骄阳似火,黄昏如昨,瀑布飞流直下,寒潭幽静,景色美的竟让云毅有些如痴如醉。 ‘吱’的一声,竹屋的门应声开起,祢衡缓步走出。 云毅见祢衡出来,忙站起身,他全身满是竹屑,两臂酸麻,将竹简递给祢衡,他心中好奇,问道:“老家伙,你拿这竹简是为了卖钱吗?” 祢衡一愣道:“老家伙?” 云毅挠挠头道:“你不是我父母亲族,又不是我师父!年纪偏又大我一百多岁,恐怕你成名之时,我爷爷还在穿开裆裤呢,不是老家伙又是什么。” “还是你希望因为救命之恩,让我管你叫恩公,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祢衡哈哈笑道:“老夫岂是救人图报之人?什么辈分礼法都是狗屁!世人都惯称老夫东狂,可狂者傲骨,岂会在乎世人称谓?你叫什么随你高兴就好。” 云毅本想气他一气,才故意这么说的,可见他神色真挚,好像真的不以为意一样,竟发自内心的生出由衷的敬佩之意。 他从小颠沛流离,受尽世人嘘寒问暖,即使后来在太平天高人的帮助下开了墓陵义庄,也因为俭葬生意,受尽白眼,养成了偏激孤傲的性格。 如今见祢衡性情真我,对他的怨气无形中消了几分,好感也多了些许。 祢衡将竹简抛向云毅,点点头道:“吃饭!” 晚饭简单,是阿一阿二捡来的朱红色的仙果,云毅却未曾在通天峰见过。 阿一阿二原是天地间游荡的孤魂,是祢衡借用神兵谷灵儡术所转世重生的仙灵精魄,心思质朴单纯,身躯乃是千年云生木所造,木灵气非凡,是故常喜欢游走东海诸岛,寻找些青竹灵果。 云毅咬上一口,白色果肉甘甜多汁,灵力灌入诸经灵脉,精神抖擞。 祢衡也不多话,吃完饭后径直回到自己的竹屋,让云毅不由好奇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 通天峰的夜晚颇有些冷寂,祢衡也不担心云毅独自离开,一则此岛孤悬海外,莫说回去凉州天水,就是离此地最近的青州海岸亦有千里之遥。 再则祢衡盛名在外,通天峰又有阵法结界,他也不担心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人胆敢擅闯此地,毕竟强如儒门也铩羽而归,何况外人? 云毅抬头望月,他亲人早已不在,起初在此还稍有些不适应,可一日下来,抵触之心稍减,竟觉得此地也是不错,毕竟再也不用在义庄门口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 平时这时,他亦会在义庄打坐修炼,见月色渐浓,灵气围绕,他盘膝坐在床头,可脑海中竟如着魔一般,不停浮现白日里竹简的内容。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他心中默诵,体内真气游走经脉,全身松弛,心神尽皆凝聚于丹田,一团清流如沐春风,铜炉尽暖,丹田充盈,体内真气散于百骸,一团若有若无,似可控制的真元渐渐凝聚在丹田深处。 云毅心中一阵诧异,他以往修炼,真气总是难以凝聚真元,今晚却破天荒的凝气化元,他稍稍一喜,杂念生出,真元顿时溃散。 “这口诀上明明说,万物虽多,其治一也。讲的无非是将身体比作天地,真气散于各处,若想调治,就应以‘一’,也就是真元控制。” “它又说‘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可若是想入天,先忘己,那真元先散,又是何解?” 云毅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闪道:“我真是糊涂!这股真元本就是我的,我总是将它当做外人,时刻惦念,稍稍转念,真元便要四散。可若它如我自身丹田一般,我如天地,忘了又如何!” 需知天道凭己,云毅一念至此,已然到了许多人三五年都难参悟的心境,他体内真气游走,物我两忘,心神放空下,真气游走周天,与天地仿若浑然一体。 东方渐白,曙光黎明,东海上日初红盛,云毅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精神矍铄,精力旺盛。 他心知祢衡借竹简传授自己心法要诀,兀自一笑道:“这个老家伙!” 第十五章 寒冬清雪遇霜鹰 天下修仙问道之士,门派宗流近千。可无论正魔两道,皆殊途同归,修仙之顺序无外乎是先凝三魂,而后化七魄。 是故依照修炼者境界划分,由入门到大成,共分为十层境界,依次为:内精、御气、化神、明心、坐照、出窍、通幽、返虚、归寂、大乘。 前三层境界乃是凝魂所必需,唯有突破第三层的化神之境,才能将魂魄凝聚成元神,从而缓缓去除七魄,达到无需仰赖肉身,便可以摆脱轮回,羽化登仙问鼎长生的境界。 需知修仙问道皆是逆天而行,莫说天陆数以亿计的生灵,能堪堪达到大乘之人只有十余位,就是能突破到归寂、返虚境界的,整个儒门近万弟子,也堪称凤毛麟角,唯有六尊九剑以及寥寥几名儒门耆宿而已。 而多数弟子,终其一生,也万难勘破明心之境,堵在化神巅峰的门槛,徒叹奈何。而云毅便是众多修仙人士的其中之一。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瞬的星河仿若流淌而逝的年华,春去秋来,眼看便已年关,东海通天峰下起微微小雪,草木竹林披上一抹银白色的外衣,云蒸雾绕,幻如仙境。 云毅来此已有半年多,个头长高了不少,已隐隐可与祢衡比肩。清秀孤傲的外表,颇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可他变化最大的,还是修为上的日益精进。 原本因为闭门造车,无师教导而卡在的御气境界,竟在来此不久就突破了,再经过半年多的日夜苦修,俨然已经到了化神境界的顶峰。 这其中虽然免不了祢衡有意无意的指点,与相授的奇妙口诀,可亦少不了云毅每日浸入寒潭,淬炼经脉的苦修之功。 这寒潭之水源自东海极底,有冰封经脉的奇效,云毅每日下潭抓鱼,就要以真气破除冰封的经脉,护持周身。如此每日周而复始的凝练真气,运功起来自是比常人快了不少。 而且以寒水冰封经脉,他体内诸经百骸已比常人凝厚许多,无形中打下坚实的仙业基础。可寒潭之水固然奇妙,也不能终日浸泡其中,以免功力不济反冻伤经脉,故祢衡每日只让云毅上午入寒潭抓鱼。 再就是云毅早已卡在御气境界多年,根基雄厚,莫说祢衡悉心指点,就是其体内半甲子的纯正仙家修为,一口气冲到明心、坐照之境亦非难事。 不过这样却有违于仙心体悟,未能循序渐进,终会导致来日冲破其他境界时走火入魔,遗憾终生。 是而祢衡每日要求云毅竹简刻字,一则锻炼臂力与真气运转,二则只传寥寥几句的心法口诀,以此限制云毅修为境界,这其中用心之良苦,云毅也是多年之后才想明白。 这日云毅正在竹屋外刻印竹简,一边手指凝运真气,滑刻复字,一边低头默念文字,苦思其中含义。 “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 他已隐约感觉到,人身三魂七魄,三魂为元神永生,七魄为肉身束缚。肉身与七魄可谓唇齿相依,哪一个出了问题,都会影响生命。 所以修仙人士,若想窥破长生,就要摆脱肉身轮回之苦,可若要脱离肉身,就需要先化七魄。而眼前这段字文,就是化魄的关键所在。 就在云毅苦思冥想的时候,阿一阿二玩耍嬉闹的跑了过来。 经过半年的相处,云毅与阿一阿二颇为亲密,虽然仍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在他们生动形象的比划中,其意思总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云毅瞥了眼他们手里,见它们怀抱着一个冰灿灿的疙瘩,不时抛来抛去,玩的甚是开心。 他心中惊奇,东海虽亦有霜寒小雪,可四季温润,远未到能冻结成冰的程度,这冰疙瘩是哪里来的? 云毅功透双目,凝眸望去,见这哪里是什么冰疙瘩,分名是一只栩栩如生,翱翔展翅的雄鹰冰雕。 这冰雕不过手掌大小,冰棱轮廓精致,眼神睥睨,羽翅翱翔,锐利的鹰爪冰勾,好似生动的展翅雄鹰。 云毅惊疑不定之际,却听祢衡淡淡道:“这是极北魔教的传讯霜鹰。”他从竹屋内走出,拍了拍阿一阿二的脑袋,将冰雕拿在手里端倪。 云毅看了半晌,见冰雕通体透明,别无他物,暗自好奇是如何传讯的。 祢衡见云毅在旁打量,左右张望,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嘿嘿解释道:“不必找了,这霜鹰本身就是传讯信息。” 云毅不服气道:“这老鹰明明是冰雕刻成的,为什么要叫霜鹰?” 祢衡没有理他,将冰雕扔在竹桌上,转身从旁边的竹林取出一捧黄土,平铺在竹桌上,道:“再教你一个乖。这霜鹰乃是以极为高深的寒冰真气凝结而成。” “别看它通体晶莹如玉,其实内中构造宛如精巧机关。若想得到其中隐藏的讯息,就要以独门秘法,将冰融化为水,水渍弥漫的时候,就会变作字体讯息。” 云毅也无暇理会他卖弄学问,上前催促道:“那你还不赶快把这霜鹰解开看看?” 哪知祢衡摇了摇头道:“咱们不知道霜鹰凝结时,真气运行的顺序。如果强行破解,反而得不到里面的讯息。” 这其中道理,就好似活字印刷术一样。每本书的排字顺数不同,导致书的内容亦不同。 就好比数十个字胡乱编排在一页,乍看之下内容混乱古怪,可若以独门手法,将其中每个字都按照特定的顺序取出,就会排字成句,通顺可读。 而霜鹰也是这个道理,不同的真气运行法门,会有不同的拆解顺序,是先化解鹰头鹰身,还是先化解鹰尾鹰爪,得到水字也不尽相同,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是故这霜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传讯秘法。莫说一日一夜便可纵息千里,就是寻常人能捡到,捡到能不能认识,认识能不能有功力解开,都是大大的问题。 何况即便有功力破解霜鹰,单就是这独门的拆解顺序,就让天陆许多高手知难而退。 而霜鹰灵力尽失之时,则会化成一滩普普通通的水渍,让中原不少有心破解魔教秘法的宗门徒劳一场空! 云毅兴奋之色一收,嗤之以鼻道:“您老说的头头是道,原来也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门外汉。” 祢衡闻言大怒道:“放屁。就魔教那仨瓜俩枣的不入流手段,也能难住老夫?” 他早些年曾深入极北,亦抢夺了不少魔教一鳞半爪的神通法诀,对于霜鹰的化解之法,魔教足有数十种之多,而祢衡却只明白其中一种。 他不愿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想逞强一试,心中虽稍有忐忑,可嘴里仍强硬道:“小子,看好了。” 祢衡掌劲轻吐,熔炉般的真气缓缓融化霜鹰体内的寒冰真气,眨眼之间,原本栩栩如生的冰鹰,从头到脚,水液流淌滴落在竹桌泥土上,几个拇指大小的汉字水映而出,而霜鹰亦小了足足近半。 云毅在旁飞快的记录水渍,等祢衡运功完毕,霜鹰已无,只剩下黄土浑泥一片。他将背下来的字写在地上,洋洋洒洒十数字,却驴唇不对马嘴,不少字甚至偏旁部首都乱了。 可唯有两字可以清晰识别,却让云毅与祢衡面色一变。 气图! 第十六章 云海苍茫风起浪 云毅脑海中闪过当日恨苍生威逼自己的画面,惊骇道:“云气…莫非又是四神云气图?” 祢衡蹒跚踱步,死死盯住地上的字,面容阴晴不定,半响之后,喃喃自语道:“莫非魔教有了四神云气图的下落!” 云毅见阮姝、恨苍生、崇云真人与徐公子、乃至祢衡都对这四神云气图朝思暮想,不由暗自诧异。 他在通天峰半载多,已经知道癫不乱口中的‘四神云气图’是凭空杜撰,子虚乌有的事情,如今再见到祢衡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更加想不明白,这些人具已是天陆上盛名在外的高手,即使是真银珠宝也不屑一顾,却为何对一张图觊觎如此。 不由嘀咕道:“听起来不就是一幅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还能是藏宝图不成?” 祢衡回过神来,徐徐道:“区区藏宝图算什么,就是灵帝老儿拿半壁江山来换,都未必能换到!” 云毅听得心中震惊无比,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却有些不相信一幅画竟能贵重如此,竟比中原的山河社稷还要重要。 祢衡见他的模样,嘿嘿道:“若非如此,蜀山的崇云真人能还没辨别真伪,就大老远的眼巴巴跑到西凉?”他有意吊吊云毅胃口,坐在竹椅上,自斟自酌一壶庐山云雾。 云毅心知他是在故意卖关子,可忍不住心痒难耐,毕竟为了这张图,自己差点小命都没了。他当即坐到祢衡对面,将他喝完的茶杯斟满,道:“您老说与小子听听,让我涨涨见识。” 祢衡哈哈一笑道:“说到见识,我且问你,你可知春秋战国时期,哪个门派最怪?” 以云毅的学问,只知春秋战国时期,有十大宗门,以儒与道为首,其下尚有阴阳家、法家、墨家、兵家、名家、农家、纵横家以及小说家,号称天陆十大宗流,地位堪比现如今的儒门四大世家与道门五大流派。 时移世易,阴阳家如今衍变成道门五大流派之一的玄机岛,法家则并入儒门!墨家他亦隐有耳闻,乃是汝南神兵谷一脉,不过声势却大不如前。 至于兵家与小说家,则合并于当今王室,相传历代撰写史书的太史公便是小说家之人,素以‘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享誉于世。 名家与农家则尚有传承,名家的水镜先生隐居襄阳玉溪山,农家的华青囊则隐居荆州神农顶。至于纵横家则早已消亡。 想到这里,云毅灵光一闪道:“莫不是农家?华青囊号称神农老怪,乃是九怪里五绝中的木绝,听说他治病救人都要用毒药。俗话说物以类聚,其人古怪如此,先辈宗门应该也是一路货色!” 祢衡哈哈一笑道:“那老怪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是药三分毒’的医理,他不服气,救人就偏要用毒,说什么‘是毒三分药’,确实也是一个怪人。” “不过这其中最怪的,乃是诸子百家中的纵横家!” 云毅心中暗笑,祢衡号称九怪之首,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怪人。不过这话他可没说出来,顺着祢衡的话道:“纵横家……苏秦张仪?” 祢衡向竹椅后一靠,望着碧水蓝天,悠悠道:“这便是怪的地方。春秋战国,乱世纷纷。各派诸流皆并起于世,多少各宗的掌门首座,争先恐后的宣扬信仰,广纳门众,” “可这其中唯有纵横家人丁单薄,寥寥几名弟子,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短短百年间,便已是当世是十大宗流之一,可最奇怪的是,这个门派的宗主,竟谁也没见过。” “十大宗流中,哪派的掌门不是威名赫赫之辈,凭借自身的通天绝学发扬门派!可唯独纵横家这个流派,名声威望竟都是徒子徒孙打出来的,至于他们的掌门玄微子,更是隐居云梦山,为世人所不识!” 云毅不解道:“可这和四神云气图有什么关系?” 祢衡瞪了眼云毅道:“你急什么,我这刚要说呢!传说这个玄微子就隐居在云梦山天书崖。因为此地山岚雾霭,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变化,便已云梦为名。” 云毅点点头,插口道:“这倒和四神云气图沾点边了,起码有个云字了。” 祢衡继续道:“苏秦张仪这些做徒弟的委实已经是当时天陆的顶尖高手了,师父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所谓英雄惜英雄,名士交名士。相传十大宗流中就有数位掌门联袂拜访云梦山,却连玄微子的面都没见到!” 云毅好奇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这些人不请自来,玄微子闭门拒客不成?” 祢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叹气道:“是就好了!准确的说,这些人没见到玄微子的面,却看到了玄微子的影!这些掌门在云海之巅,竟看到了玄微子练功的身影!” 云毅伸个懒腰,索然无味道:“不过是个老道士练功,有什么惊奇的。” 祢衡突然问道:“你见过龙和凤凰吗?” 云毅差点才板凳上摔下来,惊道:“你说什么?” 祢衡自顾自的说道:“岂止龙和凤凰,还有白虎、玄武!这些掌门在登上云海之巅后,就见远方天际龙腾凤舞,虎啸玄吟。动辄天地的奇象中,玄微子练功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毅咽了一口唾沫,就听祢衡又继续道:“那些掌门看的是瞠目结舌,却又不敢打扰。因为玄微子练功之时,云海碧落中,罡风横卷,九幽颤抖,整片云梦山如陷末日灾劫,玄微子举手投足间竟有移山倒海之能!” 云毅迟疑道:“移山倒海?后世传言有些夸大吧?” 祢衡点点头道:“这些来云梦山拜访的掌门,无一不是当时天陆上的顶尖翘楚,甚至还有一人名列当时的天陆十擘之一,即使传言有些夸大,玄微子功力也却实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此事之后,就在无人敢擅闯云梦山,久而久之,云梦山荒无人烟,俨然变成了今日的鬼谷,而四神云气图,便是出自那里。” 第十七章 悟道鬼谷三千年 云毅猜测道:“莫非四神云气图就是出自玄微子之手?” 祢衡点点头道:“这话对也不对,严谨的说应出自鬼谷之手。玄微子的确画了四神云气图,可整幅四神云气图,却是鬼谷前前后后集十四代大能之士,呕心沥血合力而著的,玄微子不过是开头之人罢了。” 云毅掰手指头,粗略算了算,惊异道:“那岂不是说这四神云气图他们画了至少六百年。” 祢衡肃穆道:“岂止六百年啊!说来话长,这还要从道门先天讲起。” “传说上古之时‘骑青牛,过函谷,老子西去,紫气东来’,道门老祖李耳曾留下一部经世道典名为《道德经》,正因为这本书,才有了现如今的道门五大流派。” “可惜《道德经》虽寥寥五千多字,可却太过拗口晦涩,寻常人背是能背下来,可若说学以致用,且拿来修炼,那可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后来有个叫庄子的,他以天纵之才,将五千字的《道德经》按照自己的仙心体会,化繁为简,拆解为三十三篇《南华经》福泽后人。他本意是好的,可惜后来却险些引起道门分裂。” 云毅好奇道:“不是说儒门与道门是中原两大中流砥柱吗?为何道门还会分裂?” 祢衡嘿嘿笑道:“那不过是针对外族时才会有的堂而皇之的说辞!这里面的事情,说简单些,无外乎是宗门间的一争长短。说复杂嘛,其实也就是他们之间对于‘道’理念不同,这才有了道门五大流派之说。” “道门五大流派,分为意流与心流。” “意流尊奉《道德经》,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道应运天时,知天机,行天命,天道沧溟以天意为根,这个意流便是天意的意思。” “可心流奉行的《南华经》,却认为人正而化天下正,无为而无不为。修道应无所依、无所附,天道无我,超然物外。说白了天道就是狗屁。”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祢衡自己加上去的,他畅快一笑道:“所以如今道门分为三心二意五大流派。无量山的无极心流、玄机岛的八卦心流,与太平天的四御心流,还有蜀山的天道意与天宗的天命意。” 祢衡听得入神,好奇道:“那这和鬼谷的四神云气图有什么关系?” 祢衡大声道:“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 “玄微子认为,老子传下来的《道德经》是没有错的,错的在于不同人的理解。比如道门五大流派,他们本意都是源于对‘道’的追求,可是为什么却越走越远呢?” 祢衡话音一停,云毅陷入沉思,良久后道:“因为师父理解错了,所以徒弟也理解错了,如此一错再错,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当然越走越远。” 祢衡赞赏的点头道:“算你小子有点天资,不过只答对了一半!” “其实错不在人,而在于《道德经》传承的过程出了问题。五大流派的心法虽然起源于《道德经》,可是后来为了利于弟子理解接受,不断的将其简化浓缩,至以菁华流失” “再加上每个人的理解千差万别,就好似道家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老夫看来,万物离一何其远也,却是偏离天道,愈走愈远。” 云毅难得赞同道:“起初差的不多,可几百年下来,能有先祖五六分真谛已是难得了。这就好比是东汉朝廷,分封制度下,诸侯王的土地越分越少,现在都快没了。” 祢衡站起身,笑道:“所以灵帝的老子没当过皇帝,却要娶董太师的妹妹。就是为了抱住儒门的大腿,不想因为分封制而大权旁落,不说那老匹夫的家事了,继续咱们的!” 他顿了顿道:“玄微子正是看到《道德经》的传承出了差错。道门各大宗流皆按照自己的理解,随意解读这部旷世道典。他生怕哪日后世人会被错误的传承带入歧途,便决意以自身智慧,画出《道德经》。 云毅兴奋道:“所以他便画了四神云气图吗?可是他怎么知道他理解的是对的?” 祢衡看了眼他,嘿嘿道:“玄微子当然知道,因为他便是老子李耳的嫡传弟子。若说老子走后谁最了解《道德经》,那也非他莫属。” “可是即使是以他的天资,想要穷其一生解读出正确的《道德经》,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云毅感叹道:“玄微子已是当时天陆的顶尖高手,他都不能破解其中奥秘,普天之下还有谁能?” 祢衡叹道:“是啊!玄微子也想到这里,如果连他都不能参悟《道德经》,那后世人若想研习,也唯有站在前人的老路上,汲取他人所悟,可这明明又有错的地方。” “所以玄微子才想将《道德经》画出来,这样后世人再要学习,就可以观画而悟道,再无需走代代相传,菁华流失的老路喽!” 云毅性格孤傲,少有敬佩之人,可也不得不承认道:“这个玄微子真是了不起!” 祢衡徐徐道:“了不起的还在后头呢!这个玄微子自知余生有限,再难破解《道德经》,便闭关苦修不见世人,他花了整整三十年,参悟‘道可道,非常道’这六个字。” 云毅‘啊’了一声道:“六个字用了三十年?” 祢衡嘿嘿道:“是九十年!他参悟完这六个字后,就去参悟‘名可名,非常名’,这个时候他才始知自己之前参悟错了,回头重新参悟‘道可道,非常道’,就又花了六十年。” 云毅咋舌不已,道:“那他后来参悟‘名可名,非常名’又用了多久?” “十年!用后来鬼谷弟子的话讲,玄微子前面参悟对了,后面也不会再走弯路。这就好比平地起楼,一层没盖好,二层三层越盖越歪,自然费劲!可若盖的笔直,当然不会再走弯路了。” “就这样,玄微子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参悟了《道德经》的十二个字,等他参悟完,将自己所参悟的部分,画在四神云气图上,没有两年,就一命呜呼的归西了。” 云毅怔了怔,想不到一代奇人竟落下如此结局,叹气道:“值得么!” 祢衡神色一愣,没有回答,继续道:“鬼谷的后世弟子便遵从玄微子遗愿,每个人呕心沥血的参悟《道德经》,然后将自己参悟的部分画在四神云气图上,一晃就是六百年。” “这十四代的鬼谷后人,其中不乏数人位列当时的天陆十擘,稍差的都是归寂境的顶尖高手,每个人穷极一生参悟寥寥数语,这四神云气图又岂止六百年能完成的!” 云毅心知鬼谷每代只收两名弟子,每个人就按照一百岁算,整整十四代人…他震惊道:“这四神云气图竟画了近三千年!” 第十八章 长卿云梦悲空舍 祢衡感慨万千,望着东海白云,叹气道:“是啊!数十位天陆顶尖高手毕生所悟,多的人上百字,少的人也有几十字。” “如此前仆后继,终于在两百余年前,鬼谷第十四代传人长卿子彻底参悟完余下的《道德经》,并将整副四神云气图画了出来!” 云毅赞叹道:“这个长卿子不负众望,四神云气图出世,也可以告慰鬼谷十数代先贤了!” 哪知祢衡摇头道:“四神云气图出世,长卿子的确功不可没。可他却再无颜于九泉之下见鬼谷的列祖列宗。”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云毅心头冷颤,好奇道:“这是为何?” 祢衡双手负后,不见喜怒,默然道:“这事还要从长卿子即将功成说起。” “话说长卿子眼看大功将成,十几代先辈呕心沥血的结晶将现。一方面自是欣喜若狂,可另一方面却是忐忑难安。他极怕因为自己对《道德经》的参悟不足,无法将最后一部分的四神云气图完成,以至于有负鬼谷先辈的重托。” “于是长卿子在功成之日,邀请来两位当世的天陆名家,希望这二人能予以点评赐教,帮助自己完成这旷世著作。” 云毅眼神一转,追问道:“这二人是谁?” 祢衡接着说道:“长卿子邀请来的这两人,乃是与他同列天陆十擘的玄圣与巨君公。” 云毅撇撇嘴道:“一个都没听过!” 祢衡道:“他们无一不是当世天陆德高望重的仙林泰斗,与长卿子私交甚笃,加上本身的见识、声名、品性都堪称举世无双,是故长卿子也不曾疑虑。” “说起这二人的本名虽是两百年前的人物,可若是我说出来,料想你也知道一些!玄圣张衡和巨君公王莽。” 云毅一震,失声道:“竟然是他!” 王莽乃是西汉末年,权倾朝野的诰命大臣,于朝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此人狼子野心,密谋皇位,又杀人如麻肆意妄为,险些将大汉宗室毁于一旦。也正因为此人,才让汉朝如今有东汉西汉之分。 至于玄圣张衡,云毅却表示不知道的摇了摇头。 祢衡哈哈笑道:“枉你还用着人家的极反双生玉,居然连人家的老祖宗都不知道。玄圣张衡就是太平天的开宗祖师,四张机的师父。” 云毅恍然,四张机乃是道门耆宿,天公真人张角、天师张鲁、黑山老人张燕、与丹圣张机,因为这四人都姓张,所以世人便以‘四张机’称之,想不到竟是玄圣张衡的弟子。 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转移话题,不忿道:“玄圣张衡也就罢了,巨君公王莽臭名昭著,长卿子怎么会找他?” 祢衡叹气道:“长卿子也是不知。当时的王莽谦恭礼让,俭朴慈孝,号称海内第一圣贤,单看他‘巨君’之名,就应能猜出此人虚伪狡诈早已骗过世人,长卿子被蒙在鼓里也不奇怪。” 云毅哎了一声,道:“不用说,这事肯定是长卿子引狼入室,坏就坏在这王莽身上了。” 祢衡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长卿子邀来玄圣与巨君公,于云梦山中苦心熬就四神云气图。说也是天意弄人,那日长卿子如有神助,短短半日,就生花妙笔的将四神云气图画了出来。” “只可惜即将功成之时,巨君公突然出手偷袭,将玄圣张衡和长卿子打伤。三人更于云梦山天书崖大战两日两夜。” “长卿子因此前画四神云气图,导致消耗功力甚巨,又被巨君公偷袭重伤,全赖玄圣舍命相救,才不至于命陨当场。可他心中知道,自己终究命劫难逃。” “他看眼玄圣遍体鳞伤,巨君公又野心勃勃,志在夺图。于是干脆心一横,他就将刚画好的四神云气图给撕了。” 云毅一愣,惊道:“他将四神云气图撕了?”委实想不到十数代人的心血,竟就这么毁了。 祢衡感慨道:“长卿子将四神云气图撕成六份,自己怀揣一卷,剩下三卷丢入云梦山空谷之中,最后两卷则给了玄圣张衡。” 云毅沉吟片刻,迟疑道:“他这么做,可是不想让王莽得到四神云气图?” 祢衡点点头:“是有这层意思!可更多则是他不忍心鬼谷十四代的心血毁于一旦。他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和玄圣约定,各自怀揣四神云气图残卷突围!” 云毅猜测道:“他可是有意成全玄圣逃走?” 祢衡奇色一闪,问道:“你怎么知道?” 云毅笑道:“长卿子既然将四神云气图撕成六份,就是怕这宝图落入王莽的手里。所以自然极尽可能的多保几份,两卷和一卷,他自是想要带的多的那人活着离开!” 祢衡叹道:“不错!不过还有一点,就是长卿子希望突围之时,王莽会先惦记那三卷四神云气图,这样会给玄圣更多的逃生之机。” 云毅赞道:“这个长卿子为人还挺厚道。” 祢衡摇头道:“岂止厚道!长卿子见王莽狼子野心,终有一日会祸及天陆苍生。便祭出元神,与王莽一绝死战,一则希望玄圣能顺利脱逃,二则唯盼自己可以豁命力挽,为天陆除害。” 云毅心知元神乃修仙之人命魂所在,稍有差池,魂飞魄散不说,恐怕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长卿子祭出元神,摆明是已有死志,不由钦佩起长卿子,关心问道:“那后来呢?” 祢衡长叹一声,道:“长卿子战死,王莽携三卷四神云气图而走!” 云毅愣道:“长卿子一卷,云梦山三卷,不应是四卷么?” “这才是有趣的地方,王莽将长卿子杀死后,将云梦山掘地三尺,前前后后找了不下数百遍,却只找到两卷四神云气图。” 云毅一拍脑门道:“可是玄圣张衡将那卷四神云气图找到,并拿走了?” 祢衡思付道:“没有!玄圣后来将自己带走的两卷四神云气图,还给了长卿子的徒弟。而正是因为那一卷不翼而飞的四神云气图,才让天陆从此祸乱难消。” 第十九章 机心总比道心常 云毅想不到长卿子误信豺狼,居然引出如此多的波折,心生慨叹,问道:“可是有心人将那份残图拿走了?” 祢衡点头道:“不错!拿走那一卷四神云气图之人,乃是西汉国师刘歆,他是玄机岛的耆宿长老,素来擅长洛河图谶。” “他与王莽同朝为官,见王莽额头破杀星隐现,便以玄乎其玄的图谶之能卜算王莽命数。也亏得他术数精湛,竟硬教他从卦象中隐约察觉到云梦山将有异变。” “等他赶到云梦山之时,陡然发现激战的三人,并亲眼目睹了长卿子将四神云气图一分为六。于是他趁乱战之中,无声无息的将掉落空谷的那份四神云气图拿走。” 云毅稍有不解,问道:“这人为何不将三卷四神云气图全都拿走?” 祢衡笑道:“依我猜测,应是刘歆害怕王莽事后察觉有人浑水摸鱼。毕竟没了一份还好说,说不定是落在哪里没找到,可若是三卷都不见了,那就不难猜测是有心人从中取利。” “所以后来刘歆取走四神云气图后,一方面见到王莽仍泰然自若,并虚与委蛇,另一方面则暗中苦心参悟,以盼来日可以技压群伦。” “而王莽也是一样。他将云梦山翻了个底朝天后,见没找到最后一卷四神云气图,只以为是玄圣趁乱取走,于是四处派遣手下明察暗访,追查玄圣行踪。” 云毅不忿道:“这两个家伙太卑鄙无耻了,一个悄无声息,浑水摸鱼,另一个则冠冕堂皇,野心勃勃。那玄圣此时又在哪里?” 祢衡说得可渴了,又倒上一杯清茶,泯了一口,道:“玄圣身中数招王莽的修罗煞掌,比起长卿子也好不了多少,他从云梦山逃出后,就躲到西域鬼都疗伤自救。期间苦练仙术绝学,寻求为长卿子报仇之法。” “也正是他潜心修炼的这二十多年里,他自创‘四御尊神术’,从此享誉道门。” “只可惜待他出关之时,已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莫说刘歆与王莽相继陨落,就连西汉都变作了东汉,世事风云变幻,令他不胜唏嘘。” 云毅好奇道:“王莽和刘歆如何死的?” 祢衡淡淡道:“刘歆疯了!大约是云梦山之役的十几年后,刘歆强行参悟四神云气图,并将其融入到洛河图谶中,此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连班固的《前汉书》都记载:‘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坐者皆大笑’。” “当时王莽新朝已立,此语无疑是有叛逆之嫌,而刘歆却不以为然,更改名为刘秀,让世上无人不相信刘歆是真的疯了。” 云毅冷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说自己能未来当皇帝的!” 祢衡却摇头道:“可是后来证明,刘歆的洛河图谶确实已臻化境,灵验非凡。数年之后,待王莽新朝推翻,果然有个叫刘秀的汉室宗亲登基称帝,史称光武帝。” 云毅敛起笑容,叹气道:“这个刘歆也是可怜,费尽心力的躲起来参悟四神云气图,好不容易练成神通,人却疯了!” 祢衡接话道:“他这一疯不要紧,却是让王莽就此疑心。” “也算是天意弄人,刘歆疯后的第二年,在洛阳集市上呼喊叫嚷,声称自己有四神云气图,后来此事更传到了王莽耳中。” “王莽当机立断,在当夜就率领一众麾下高手血洗国师府,将刘歆满门四十三口尽数屠戮。并且如愿以偿的在刘歆家的密室暗格中,找到那一份四神云气图的残卷。” 云毅心想人何必起贪念,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害了自己、害了亲人。轻叹一声,问道:“那后来呢?” 祢衡继续道:“刘歆满门死绝,却唯独其长子在扬州为官。偏巧刘歆在疯癫之前,自知命数难逃,来日恐祸起萧墙,于是便将当日在云梦山的所见所闻尽数记载在锦囊之中,并交给其长子,留言若家中出事,可将锦囊拆开。” “刘歆长子听闻家中丧绝,悲痛欲绝下拆开锦囊,并隐约猜到此事应是四神云气图带来的灾厄,才导致今日飞来横祸。可他又自知难以报仇雪恨,就将这锦囊的内容复制,并传遍中原,搞得天陆人尽皆知。” 云毅拍手道:“这下王莽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祢衡点点头道:“当时王莽篡汉,儒门早就看不顺眼,若非忌惮王莽超凡入圣的修为,加上西汉皇室自己又不争气,搞得民怨沸汤,怕是早已率先吊民伐罪。” “此事方出,道门之人始知玄圣张衡失踪已久,许多玄圣的道门好友悲愤难平,决意为张衡报仇。他们与儒门一拍即合,当即召集儒道高手三十余人,并定计于雍州枫林峡伏击王莽。” 云毅感叹道:“好大的手笔!王莽哪怕修为再高,恐怕也有死无生吧!” 祢衡没有回答,感慨一声道:“王莽本身就是天陆十大高手之一,又参悟四神云气图多年。他与刘歆不同,十余年卧薪尝胆,他的修为俨然已到了惊世骇俗,目无余子的地步。” “若非儒门与道门以多胜少,且这三十余人尽是各宗高手精英,恐怕胜负几何尤难预料。” “饶是如此,儒门与道门仍以各自精英折损近半的结果,换来一场旷世惨胜。这三十余名高手中,只有十几人活了下来,其中两人散功,三人伤重到此生难窥仙道的地步。” 云毅轻叹道:“这下罪魁祸首都死了,天下该太平了吧!” 祢衡连叹两声可惜,道:“天意从来高难问、机心总比道心常。” “这活下来的十余名高手,在亲眼目睹王莽傲世无双的绝学后,竟对四神云气图起了窥觑之心,加上后来刘歆一语成谶,光武帝刘秀登基。让世人无不相信,只要能参悟四神云气图中的天道奥义,便可一跃成为天陆顶尖高手。甚至羽化登仙也不是痴人说梦。” “只可惜自那日以后,王莽的四卷四神云气图就此流落天陆,并且几经易主,莫说中原儒道两门,就是三邪一凶也对其暗中觊觎,引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 第二十章 不食人间烟火色 若不是祢衡亲口叙述,云毅真想不到,四神云气图背后竟还有这么多波谲云诡的故事。 他感触颇深道:“所以恨苍生和阮姝他们,就是抱着宁杀错,勿放过的心态,一路追杀西乱。毕竟如此重宝,谁也不愿意轻易失之交臂。” 祢衡看着旁边竹桌上平摊的泥土,与隐隐干涸的水字,踌躇半晌,坚决道:“四神云气图出世,不管是真是假,老夫都要下山走一趟,说不得也要会会那帮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 云毅怔了怔,他在通天峰待了半年多,却从未见过祢衡离开,如今冷不丁的听到他要下山,心神一震,竟隐隐有些不舍。 传讯霜鹰出自极北魔教,传说魔教九门使各个修为超卓,莫说阮姝与恨苍生,就是天正剑、天情剑之流,在他们眼中亦是不过尔尔。 他正思付间,耳畔忽然响起祢衡的声音道:“你小子也陪老夫下山走一趟。” 云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起上次自己因为一副子虚乌有的四神云气图,就差点连小命都搭上,如今若再往魔教的刀口上撞,委实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需知数百年来,魔教雄踞天陆极北,横行无忌,早就名列‘三邪一凶’之首,除了教中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外,行事作风之狠辣,比起西域鬼都犹有过之。 端看中原青史,西羌、东夷、南蛮、苗巫,外敌层出不穷,可若说最为望而生畏的,却当属漠北的游牧民族匈奴一族。 匈奴——凶奴,说的便是魔教统辖下的残暴之师,动辄烧杀抢掠,灭族屠城,号称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连数百年前的‘千古第一帝’秦始皇,也宁可劳民伤财的兴建万里长城抵御匈奴,都不愿派兵与之硬捍,可见其凶顽暴戾,让中原无数百姓闻风丧胆。 云毅当即劝道:“老家伙,魔教不比儒门的那几个榆木疙瘩,还是慎重考虑为妙。”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想让祢衡三思而后行,可此老仰头狂傲道:“魔教九门使单拿出来,哪个是老夫的对手!你小子若是贪生怕死,只管留在通天峰就好!” 当日癫不闹言辞稍加讥讽,就让云毅豁出性命的死守赌约,不让恨苍生等人踏入义庄一步。如今祢衡言语挤兑,更升格到‘生死大节’上,他焉有不怒之理。 果不其然,云毅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脚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都不害怕,小爷我去凑凑热闹又如何?” 祢衡嘿然一笑道:“事不宜迟,你我即刻启程,若是稍晚了些,可黄花菜都凉了!” 他指尖白光如幕,布下结界笼罩住整座通天峰,冲阿一阿二道:“老夫有事外出,这几日你们把家看好。若是来些不知死活的人闯峰,不必客气,先卸他一两条胳膊,以儆效尤。” 阿一阿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闻言却高兴的手舞足蹈,将木嘟嘟的拳头往身上蹭了蹭,大有摩拳擦掌,以待大展身手的意味。 祢衡也不废话,口念真诀,袖袍一挥,一把紫色仙剑傲然漂浮,柔和的白光里,剑意如狂,铮铮颤鸣,却是天陆上威名赫赫的浴尘仙剑。 云毅心中明悟,许多正魔两道的高手身怀各类法宝众多,如阮姝的苦心笛、恨苍生的勾魂令,都是藏在自身袖袍中,外人单凭肉眼绝难窥视,可若这些高手一念真言,就可召唤这些法宝,宛如凭空变出来一般。 祢衡驾起浴尘仙剑,左手一伸,抓住云毅,紫光冲天,腾的御剑西行。 云毅上次御剑还是被癫不闹背着赶往东海求医,可那时伤重在身,哪有半点沿路欣赏景致的心思。 可如今四周气海翻滚,耳畔风起云蒸,脚下似是被牢牢绑在仙剑上一般,任他如何左右摇晃,一股雄浑气墙总能将他护住。云毅脚踏仙剑,睥睨惊涛骇浪,逍遥云海,心中畅快非凡。 也不晓得飞了多久,日阳渐西,水天一色的海面泛起夕阳倒影,忽然一座海天巨城映入眼帘。 云毅也不晓得多久没见过繁华中原。整日在通天峰,除了祢衡和阿一阿二,再就是那几尾恨之入骨的金色娃娃鱼,早已是看都看腻了。 他想也不想,冲祢衡叫道:“老家伙,咱们下去瞧瞧吧,我肚子饿了!” 祢衡见到了地方,点了点头,念动真言,体内真气慢慢收回,浴尘仙剑速度一顿,朝下方的城镇降了下去。 云毅朝底下一打量,见海水湛蓝,码头船舶停摆,远远望去尽是人群喧闹,比起天水城还要繁华许多,不由好奇问道:“这是哪里?” 祢衡答道:“广陵城。” 云毅在脑海中搜寻半晌,只知道这是徐州极南的边陲海城,与扬州交界,素来是儒门与道门的南北交界之处,又毗邻东海南海,乃是个三不管的地界。 他心中好奇,这里距离极北魔教不下千里,祢衡大老远的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可随着高度下降,云毅望见城镇里酒香四溢,饭馆里升起袅袅炊烟,不由饥肠辘辘,立马将这些疑问抛之脑后。 他心想自己在通天峰吃了半年的竹汤野果,说什么今日也要大饱口福。 而祢衡似是心有所思,漫不经心的被云毅连拉带拽的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走去。 说来云毅也是聪明,他往繁华喧闹的地方靠拢,也不用鼻子嗅,只将耳朵聚集功力,‘咚咚咚咚’的剁菜声不时传来,心道这厨子最多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最大的酒楼。 云毅和祢衡踏步走近酒楼,见酒楼分为楼上雅间与楼下大堂,云毅暗想祢衡的几间破竹屋都摆放那么多古玩尘设,应是个有钱的主儿,当即也不客气,冲店小二道:“楼上找个雅致点的位子,什么好酒好菜,瓜子茶点,尽皆快点上来。” 店小二喜上眉梢道:“二位爷,里面请!” 云毅与祢衡走进雅间,此时夕阳落幕,在海水映照下金光怡人。二楼的十几桌雅间转瞬已被人坐满,冷不防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道:“你究竟是谁!” 第二十一章 雪落天罚自广陵 云毅斜眼瞥望,酒楼门口恰时走近两名身着雪白道袍的年轻道士,神清气足,背负仙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 两名道士身后不远处,跟着名握持白幡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一身杏黄道袍,体型修长,不苟言笑,右手白幡足有八尺来长,白幡反面刻着人脑大小的骷髅印记,随风舞动间,惟妙惟肖好似真的一样。 白幡正面则刻着‘生死有命’几个漆黑大字,瞧着像是个算命的相士。 云毅昔年经营义庄时,见过不少替死人超度的江湖术师,这些人大多戾气轻狂,装束奇异,若论起扮相,比这相士还要跳脱古怪的大有人在。 可这相士满面阴鸷,冷眸森然,偏偏嘴角轻翘的泛起冷笑,他每走一步,白幡都会击地的发出‘咚咚’声,敲震人心,让喧闹的酒楼顿时肃静下来。 云毅望了他一眼,嘀咕道:“这相士板着个脸,死气沉沉的,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祢衡回过神来,瞥了眼这三人,神色淡然道:“这两名道士若只欠他几两银子,倒也算他们祖上积德。怕就怕这利息也会要人命。” 话音未落,中年相士有意无意的抬头朝上扫了两眼,云毅对上他森寒的目光,右眼皮不经意的跳了一下,浑身汗毛倒竖,他心知这相士有意试探自己,立刻灵台抱守元一,轻轻的哼了一声,不服输的表示回应。 中年相士暗露奇色,表面却若无其事,目光看向两名雪袍道士,冷声道:“怎么?莫非是老夫说中了什么,让二位道长恼羞成怒了?” 两名雪袍道士面面相觑,其中稍微年长的道士,微微皱眉,可毕竟不知道这相士来历,拂尘一摆道:“这位道长,还未请教您的法号?” 中年相士不屑道:“天宗的高徒,用‘请教’岂不折煞老夫了?” 话音未落,举座皆惊。 云毅刚泯的一口茶水也险些喷了出来,心中震惊之余,尚有些难以置信。 天宗乃是道门五大流派之首,与无量山、玄机岛等门派不同,近千年来,天宗避居五丈原的岐山仙境,很少涉足中原,更几乎不介入正魔两道的纷争。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管是儒门四大世家,还是道门各大流派,甚至是三邪一凶等邪道圣地,都会卖个面子给天宗。 而每次岐山仙境都会推举出天陆最顶尖的十大高手,世人称之为‘天陆十擘’,这十人之中,有善有恶有正有邪,却无论其品性如何,单谈修为,让天陆百姓尽都信服不已。 是故每九十年才举行一次的天陆盛会,也是以天宗的‘岐山仙境’命名,千多年来一贯如是,可见天宗名头之响亮,连极北魔教也自愧不如。 云毅心中略算,上次岐山仙境召开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暗自好奇,一个销声匿迹数十年的宗门,为何突然有门人出现在广陵城? 祢衡早有所料一般,自饮自酌,杯中倒的赫然是一壶七十年的女儿红,双眼盯着清澈见底的琼浆玉液,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 满座宾客哗然,皆低头暗语,稍年轻的雪袍道士见行踪泄露,勃然大怒道:“找死!” “吭!”的轻鸣,背后仙剑颤吟而出,雪袍道士宛如脑后生眼,反手将三尺青锋握于掌中,剑光幻化中雪莲如电,破空剑音‘哧哧’作响,直点向中年相士咽喉。 中年相士轻蔑冷笑,右手白幡兀自旋转不停,待红光剑芒至肩,白幡才轰然落下,呼呼的风声震的虚空响烈。 白幡旋转飞舞,骷髅汹涌鬼啸,中年相士后发先至,握住幡杆,将雪袍道士的仙剑自上而下狠狠压去,让剑势一顿。幡面骷髅恰巧显露朝上,龇牙露出诡异笑容,明显是游刃有余。 雪袍道士顿感压力,手中的仙剑也险些随着白幡旋转而脱手,他脸色凛然,长剑借势挽出一道剑花,转朝中年相士的左肩刺去。 剑光轻舞,天亟如炙,白色闪电有如劈空惊雷,声震九天。 “天罚七式!原来你是鸠神练的徒子徒孙。” 中年相士认出对方剑式,不敢大意,右手白幡虚空一转,一挪一逼的功夫,幡间轻轻一舞,鬼雾弥漫间,黑气如丝,缠绕白光如炽的仙剑。 “滋滋!”的腐蚀声倏然传来,云毅功聚双目,见银白色的仙剑被黑色气丝裹住,如黑液流淌,缓缓蔓延,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大半的剑身已被黑丝遮住。 旁边的雪袍道士看得心惊,见师弟的仙剑只剩下剑柄,低喝一声道:“撤剑!”他当机立断,掣出仙剑朝下一劈,斩在黑丝上。 可剑刃有如斩在软绵绵的气团中,浑然再难蓄力,好似沾在上面一样。他功力高出师弟不少,体内真气迸发,仙剑顿时白光耀眼,将黑丝齐齐斩断。 中年男子手中白幡不自觉的抖了抖,夸赞道:“好功夫!”将掌中白幡一收,虚空转了两圈后,‘咚’的立在地上。 最先出手的那名雪袍道士汗流浃背,待运功驱除仙剑上残存的黑丝时,发现原本白光莹然的仙剑,此时灵气全无,整个剑身满是触目惊心的黑斑,若要复原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心血!握着剑柄,哑口无言的怔在原地。 稍年长些的雪袍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短短一个照面,就能毁人仙剑,单就是这份功力而言,整个天陆能做到的都屈指可数。 不过他毕竟是天宗弟子,一言一行无不关乎师门声誉,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万不能因此对方修为高深就堕了宗门威名,于是道:“这位道长,虽说我师弟贸然出手,有欠妥当。可我师兄弟二人与道长素味平生,无甚冤仇,道长又何必出如此重手,毁人仙剑。” 天陆规矩,毁人仙宝有如羞辱他人,仅此与恩怨血仇。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不过言语不合,实在没必要如此。况且雪袍道士言语诚恳真挚,让不少酒楼的客人暗自点头赞同,觉得中年相士未免太过分了。 祢衡和云毅却出奇的默契,满脸都是不屑之色,云毅更冷声打抱不平道:“你师弟刚才动辄杀招,取人性命,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如今输了就输了,还满嘴屁话的讲什么规矩礼法,真是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第二十二章 死相幽微通鬼窍 这话说得慷锵有力,如碧海惊雷,激起千层浪。任谁也料想不到,今日竟接二连三的有人胆敢得罪天宗弟子。 酒楼的人群不约而同的朝上望去,一名十来岁的少年与一名貌不惊人的瘦小中年男子自酌自饮,见他们神色从容淡定,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似是大有来头之人。 雪袍道士默然的望了眼云毅,面容阴沉。若是平常时候,他断然不容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辱及自己,可如今强敌虎视在侧,实在不易再招风树敌。 雪袍道士涵养极是了得,冲云毅执礼道:“尊驾这番教诲,贫道记下了。” 云毅不知道,此后他与整个天宗结下血仇,多半自此开始。 雪袍道士说完这话,拽着在旁边兀自愣神的师弟,仙剑朝背后剑鞘一插,冲中年相士稽首道:“这位道长眼力与修为皆臻至顶尖,贫道与师弟技不如人,亦是无话可说。不过山高水长,可否请道长留下名号,来日敝派也好再向道长讨教几招绝学?” 中年相士轻蔑的打量他两眼,不屑道:“除了天宗六神,剩下的酒囊饭袋老夫怕过谁?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名叫管辂。” 话音刚落,酒楼顿时肃静的针落可闻,不少原本喝的面红耳赤,坐在一旁看好戏的人群,脸色瞬间煞白,有的打了个酒嗝后,赶忙将头转过去闷头吃饭,恨不得将脑袋埋在碗里,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惜双脚却不争气哆嗦个不停。 云毅心神微颤,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冲祢衡古怪道:“你早就知道这相士是谁!” 祢衡毫不在意,瞥了眼管辂,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紫木筷子,淡然道:“有老夫在,你怕什么!” 云毅被呛的说不出话,心中却暗自奇怪,自己究竟倒了什么霉,竟接连不断的遇到天陆九怪之人。 其时天陆九怪分为四煞五绝,四煞自是东狂西乱、南千北盗这四个煞星。寻常百姓若遇到这四人,自是要消灾减厄,免不了要被戏耍玩弄几日,可再如何自叹倒霉,却终能保住一条性命。 而五绝则不然,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对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若说起其中因由,除了他们自身堪比天陆一流高手的不俗修为外,这五人皆是性格乖戾之辈,虽谈不上多么心狠手辣,可也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正魔两道皆有不少弟子惨死在他们手里。 管辂在五绝中修为虽不是最高的,可名头却毋庸置疑是最响亮的一个,即使和东狂祢衡相比较,也绝对不遑多让。 这管辂说来也是一代奇人,他以卜相之术技冠天陆,知过去未来,寻常百姓被只需被他瞧上一眼,此生富贵命数皆可判定,可谓神乎其技。 可偏巧这管辂有个怪癖,就是看相之时,专门喜欢挑印堂发黑之人,所言几日必死,无一不中,俨然到了“阎王教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的地步。 若单是这样,这管辂也不至于有如此名头,他凶狠就凶狠在,隔三差五心情不好了,总要杀几个看不顺眼之人泄愤,理由自然是‘他面相活不了多久,老夫直接送他上路了’之语。 因此天陆中人便送了个绰号“死相士”给他,譬喻相面之人,死劫难逃,管辂其人有如丧门瘟神一样。 久而久之,天陆但凡见过死相士管辂的人,大多数都已死了,少有几个能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不会拿这事说出来炫耀,是故听过死相士大名之人,有如过江之鲫千千万万,可真正见过其人的,却寥寥无几,委实屈指可数。 雪袍道士愣了愣神,显是也听过管辂的名头,他神色微变,不自觉的避开对方视线,道:“原来道长就是死相士!” 管辂白幡一抖,哈哈笑道:“别怕!老夫就是看在宗神谕的面子上,也不会难为你们两个小辈!拦住你二人,也只是想劳烦两位小道长传个话而已。” 雪袍道士心神稍安,问道:“不知道长有何话需要转告?” 管辂眼神横扫,见酒楼人不少,哈哈笑道:“你转告宗神谕,若想要四神云气图,就别偷偷摸摸的勾结朝廷,否则来日若让老夫知道,定要天宗一百名弟子填命。” 雪袍道士右眼皮一跳,嘴角抽搐,强自忍耐道:“贫道虽不懂道长在说些什么,可这些话贫道一定如实带到。” 言罢,他伸手扶住师弟肩膀,缓步走到门口,亦步亦趋间,神色越来越阴沉,耳畔却又传来管辂悠然的声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师兄弟二人若是敢去玄机岛找玄风水,别怪老夫将四神云气图的事抖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谁都别得好。” 管辂两次三番提到四神云气图,这酒馆众人哪里还坐得住,这里不少人是广陵的世家弟子,皆拜有仙宗道派,哪里不知道四神云气图是旷世神作。 若不是死相士管辂还站在酒楼门口,这些人怕早就结账离开,火速回报宗门了。 雪袍道士听见身后窃窃私语,心中愠怒,却一言不发的带师弟离开,只不过是回天宗的岐山仙境,还是去玄机岛,那就不得而知了。 云毅只知道玄机岛名列五大道宗之一,剩下什么也不知道,不由冲祢衡低声问道:“玄风水是谁?” 这时酒菜已经上满,十余道广陵的名菜点心各置盘中,祢衡夹起一块松尾桂花鱼送进嘴里,徐徐道:“五玄之首的玄天子!那老怪物擅长奇门遁甲,五行数术,便改了道号叫玄风水,是道门第一阵法宗师!” 云毅见酒菜上齐,夹起两块琵琶酥腿,咀嚼道:“听管辂的意思,四神云气图应该与天宗和朝廷有关,不过他们却因为什么事要找玄机岛的玄风水帮忙。” “老家伙,你不就是为了找四神云气图才下山的吗?干嘛不将那两个天宗的道士抓来,好好盘问?” 祢衡自负道:“就那两个不入流的小道士,也配老夫出手?何况自有明白人过来啦!” 话音未落,云毅忽然瞥见已经站在自己身旁的管辂! 第二十三章 不如杯酒混凡流 “原来祢兄也到了广陵!自岐山仙境一别四十余载,恍然如昨,不知别来无恙否?”管辂将白幡立于身旁,好像与祢衡颇为熟路,竟直接坐到云毅旁边的椅子上。 云毅心中咯噔一声,他虽说是做棺材生意的,但对这天陆久负凶名的瘟神也稍感忌讳,身子悄无声息的往里面挪了挪。 这点小动作哪能瞒过管辂,他阴鸷的脸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友莫怕。死相士之名不过是三人成虎,道听途说的谣言而已,不足为信!” “我观小友天庭贪狼隐秽,百汇破星遇劫,应是时乖运蹇,命途多舛。若老夫所料不差,小友数月之前怕是九死逢生吧。” 云毅心头一震,暗道这死相士果然有些鬼门道,不过他见祢衡自顾自的饮酒品菜,当下也不回话。 管辂话锋一转,哈哈笑道:“不过你也别怕。你命中虽注定劫难迭起,可却不是早折之相,且你运数逢一化九,硬气的很,要活过我们这帮老家伙还不成问题。” 祢衡忽然抬头,道:“云毅,你还不谢谢管道长!” 云毅也不知管辂的话是真是假,勉强笑道:“那就多谢道长吉言。” 祢衡招了招手,吩咐店小二再上一副碗筷,待店小二颤颤巍巍的将管辂的酒杯臻满,就听祢衡敬酒道:“故友相逢,人间一快!” 管辂轻声笑了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此时酒楼中不少人见管辂上楼,门口让出通道,赶紧匆匆的结账离开。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酒楼的客人一下子走了大半。 祢衡顺着窗外,望了眼行色仓皇的人群,低声笑道:“管道长一箭双雕,老夫佩服!” 管辂不动声色,道:“哦?祢兄何出此言?” 祢衡徐徐道:“明人不说暗话!道长修为超凡,既然要对付两名天宗不入流的小道士,何必在酒楼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是以老夫愚见,道长应是刻意为之。” “果不其然,你以四神云气图为饵,且含糊其辞的说天宗正好有其下落。能来这种酒楼的人,非富即贵甚至不乏世家弟子,恐怕道长这么一闹,无须几日天陆各地就尽知今日之事。” “到时岐山仙境附近,各路人马皆会暗中窥伺天宗动向,如此借风起浪,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缠住天宗强敌,且斗转星移的将世人注意力转向岐山仙境,如此妙计还称不上一箭双雕吗?” 管辂毫不意外,点头道:“祢兄洞若观火,老夫佩服!就不知祢兄此次下山所为何事,如果有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祢兄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连云毅都听得出这是客套话,哪知祢衡借坡下驴道:“老夫来广陵,本想找玄星子借用星象巧变之术,寻找四神云气图。不过既然看见管道长,这主意自然是要变一变了。” 云毅在旁吃着酒菜,可心思全在这二人的对话中,他见祢衡忽然变了主意,心生诧异之时,耳畔却传来管辂笑声。 “祢兄也想要四神云气图?可你怎么知道老夫能有它的线索。何况如此重宝,老夫敝帚自珍还来不及,又凭什么要给你,让老夫徒增劲敌?” 祢衡徐徐道:“就凭管道长一个人力有不逮。天宗何等的底蕴实力,连他们都要往玄机岛求助。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云毅心里通透,暗道:“是了!这死相士若无意与老家伙联手,早就离的远远的了,又为何上楼交谈?可见他心中早有盘算,之前种种不过是试探之意。” 管辂端起一杯清酒,不怒反笑道:“祢兄依旧快人快语,那老夫也不绕弯子了。四神云气图老夫的确有些线索,不过若事成之后……” 祢衡一摆手道:“二十年为限!四神云气图可以先给你参悟二十年,可二十年后,不论你参悟到何种程度,四神云气图从此必须归我所有!” 云毅暗感奇怪,这条件看似对祢衡有利,二十年后四神云气图他便可以随意翻阅参悟。可要知道,这二人随便哪一个都年逾百岁,即使修仙者寿元不俗,可若不能羽化登仙,最多也就二百岁已属极限。 这二人都没有什么门众后人,四神云气图即使留着,将来也是带到棺材里面,所以先后之分显得尤为重要,况且后参悟四神云气图之人,还要冒着前者言而无信的风险,可以说处尽下风。 管辂自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目光一愣,想不到祢衡竟将四神云气图先让给自己,稍稍不如意的地方,就是二十年后他再无参悟四神云气图的权利。 可他转念一想,暗道:“此行吉凶难料,还要多仰仗祢衡出力!况且老夫也无门人弟子,如果二十年都参悟不了,也是自身机缘不够,留这鬼劳子残图有什么用?” 念及至此,管辂哈哈笑道:“祢兄的为人,老夫从不曾疑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两人当即叩手指天,立下毒誓。 云毅知道修仙之人最注重心境感悟,可以说毒誓未必有用,却会影响他日修行时的仙心体悟,若是有违誓言,以至于道心有障,被自己的心魔反噬,恐怕百多年苦修都要毁于一旦。 管辂立完誓言,看了眼云毅,道:“祢兄,不是老夫信不过令徒,只是四神云气图兹事体大,有些事情还不易他知道。” 云毅本来倍感好奇,可见管辂下了逐客令,那自己也不能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讪讪道:“你当我稀罕知道吗!再说这老家伙也不是我师父!” 祢衡嘿嘿一笑,也不在乎云毅拆台,吩咐道:“老夫与管道长还有要事详谈,你先离开!少则数日多则半月,我就会赶回来和你汇合。” 云毅见他像是要离开,不由调侃道:“老家伙,这里可不是通天峰,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不会来?” 祢衡瞪眼道:“你小子想走早就走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早就从阿一阿二那里套出结界法阵的口诀了吗?” 云毅暗道这老家伙早知道自己曾打过退堂鼓,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被他小瞧。暗自打定主意后,云毅双手一伸道:“拿来!” 祢衡面露疑惑,反问道:“拿什么?” 云毅怔了怔,大声道:“盘缠啊!你不给我银两,难不成我这几天住荒山野岭去啊。” 祢衡听到这话,全身放松道:“我当是什么呢!那银疙瘩我早就不用了。” 云毅愣了愣神,看着满桌子的美酒佳肴,脑海空空的问道:“那你一会儿拿什么结账?” “哈哈哈哈哈!” 祢衡与管辂对视一眼,像是听到多有趣的事情,被逗得哈哈直笑。管辂更是一边笑,一边将手上的白幡往地上敲了敲,旋即就见店小二胆战心惊的走了上来。 “三位爷……爷儿,可有什……什么吩咐?”他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脑袋恨不得扭到旁边的桌子上,料想是也听过死相士的大名,吓得不轻。 管辂斜眼道:“倒也谈不上吩咐,就是老夫吃饭没带钱!” 云毅哑口无言,第一次见到吃饭不给钱还如此理所当然的。 可店小二却如释重负,话也说得顺畅了,献笑道:“道长您这话说的!您老人家神仙一样的人物,能莅临小店,那是小店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说您在我们店吃点东西没带钱,这诺大的广陵城,谁敢管您要钱,我都跟谁急!” 管辂颇为得意,眉开眼笑道:“那多不好意思!要不老夫给你看看相,算是顶了这顿酒菜?” 店小二瞬间笑容僵持,脸色煞白,双腿忍不住的颤抖,不过他在酒楼每日迎来客往,到底见过些世面,纵然吓得不轻,好歹将身体勉强稳住。 哪知旁边饭桌的胖子闻言,‘咯’的一声,吓的倒地昏死过去。 这胖子就坐在云毅邻桌,自己一人点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云毅起初还好奇,这一桌子的好菜他为何动都不动。 如今悄眼瞄去,见他裤脚微湿,明显是吓得尿裤子走不动道,所以才一直待到现在,等听到管辂要为人算命,心神崩溃下直接昏死了过去。 云毅见这店小二瑟瑟发抖的模样,比这胖子强不了多少,心生怜悯,冲祢衡道:“我不管!没钱我住哪儿去?” 祢衡素来知道云毅性格倔强,无奈道:“真是麻烦!” 第二十四章 踏波逐浪寻秘闻 云毅走在广陵城的玉水街上,手中掂量着一幅金线绣花的钱袋,一枚枚紫芸镶边的银叶栩栩如生,淡淡清香扑鼻,在灯火通明的夜晚,格外晃眼。 “好家伙,光这幅钱袋,恐怕就够寻常百姓半年的吃穿用度了!” 云毅暗暗咋舌,这钱袋自然不是他的,而是祢衡在临分别之时,从那名昏倒的胖子身上不客气的‘取’下来的。 用祢衡的话讲:“这等庸碌无为之人,能与老夫在一个酒楼吃饭,已是他天大的造化,老夫从他身上拿些银两也理所应当。” 云毅看那胖子身穿绫罗锦缎,想必也是哪处的世家公子,这点金银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拿了也不在意,何况这人是管辂吓昏的,银子是祢衡抢的,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想到这里,云毅心安理得将钱袋揣好。 自管辂和祢衡御剑离开后,云毅就在广陵城四处闲逛,他在通天峰一待就是半年多,不知道多少次在睡梦中回想起中土的富庶繁华,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游历,哪肯轻易错过。 此时已近年关,扬州虽不会下起皑皑白雪,可冬日冷寒,飞霜如雨,大街上亦少有人迹,许多店铺早早就关了门。 突然云毅耳畔隐有风声掠过,他侧耳听去,见一道人影神色淡然,脚步轻健的从自己身侧擦肩而过。 云毅疑心稍起,这人看似正常,可却呼吸急促,步履匆忙,明显是身有急事却刻意伪装。而令云毅最感到可疑的是,从这人呼吸运功的法门来看,他并不是修仙人士,可与之擦肩而过的刹那,自己灵台竟没来由的抖了抖。 云毅自付修为已经臻至化神境顶峰,且身负祢衡三十年的仙家修为,功力与身手皆非凡流,却不知为何会对一介凡人心生警兆? “奇怪,这人是……”云毅正纳闷之际,忽然瞥见不远处又有一道人影接踵而至,虽然不与刚才那人同路而来,可却是同一方向。 云毅神色不动,静心侧耳听声,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骇然发现,竟先后有四五人从此经过,这些人有老有少,却无一不是步履沉稳,身法飞快,明显训练有素。 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都刻意乔装打扮!若不是云毅灵觉敏锐,从他们的急促的呼吸和脚步方向听出破绽,怕是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些人。 云毅望着这些人的背影,眉宇微微皱起,自付道:“若不是我在通天峰的寒潭每日抓捕金色娃娃鱼,练就出听声辩位的本事,却也难发现他们行迹!” 云毅有心跟过去瞧瞧,可又怕后面还有他们的人,于是抬首望天,装作夜晚赏月的行人,悄然闪入一处漆黑的胡同里。 不出他所料,之后果然又有两人纷沓至来,甚至其中还有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头戴方巾,随着前人方向遁足而去。 “就是你了!”云毅身形借地势而隐,挪移之间,步法浑若天成,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云毅其实不知道,莫说他暗中跟着的是一名身无修为的普通女子,就是将她换成天陆正邪两道的一流高手,轻易之下,也绝难察觉云毅的追踪。 盖因云毅在通天峰的寒潭修炼多年,一则以东海极底寒水淬炼周身经脉,二则金色娃娃鱼狡诈非常,云毅潜入水寒潭之后,听声辩位尚属其次,他必须在寒水中收敛自身气息,才能悄无声息的靠近目标。 半年多来,云毅即使还未曾抓到过一尾金色娃娃鱼,可无形之中,竟练就出听声辩位与敛气收息的本事,尤其是后者,敛气非闭气,而是与寒水融为一体,且行动之中不与水相悖,可谓天道自然,玄乎非常! 云毅在寒潭的千钧之水中尚且游曳如龙,如今第一次施展身法,竟如流水行云,得心应手,只将那女子当做金色娃娃鱼一般,暗中悄然尾随,竟丝毫不费力气。 此时月黑风高,天色已晚,不少百姓人家皆已熄灯入睡,那女子见街头无人,身形突然快了起来,一两步间就能飞身一丈多远,转瞬间就遁出了广陵城。 “咦,这么晚了居然还出城,果然有问题!”云毅异色更浓,好在他身法、灵觉都强于这女子太多,即使相差个几百丈的距离,总能稍稍追上。 这女子出城之后借着迷离黑夜七转八绕,甚至有好几次停顿不前,故意拖沓,好似察觉到有人跟踪一样。 不过这把戏焉能瞒过云毅,他冷笑一声,靠在一棵大树旁,也不担心会跟丢了,悠闲道:“跟小爷玩这一套!” 这女子试探好几次,见身后漆黑一片没有动静,似是无人跟来,放下心继续疾驰赶路。 这里距离广陵城已有数里之遥,附近皆是河道峡谷,湍流不息,少有良田适于耕垄,所以附近村落几乎没有,女子只能凭借夜色月光,闷头赶路。 云毅耐着性子跟她出城走了十余里,数条河道湍流不息,水流声此起彼伏。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拿起地上的鹅卵石,往脚下的巨石敲了敲,一会三下,一会五下,节奏规律连云毅也一时搞不明白。 忽然一簇明火当空,远远传来一连串闷雷般的异响在黑夜里炸开,几朵殷红如血的烟花,刹那间照耀得半边夜色一片赤光。 云毅悄然将身体隐匿,忽然感觉灵台传来一震剧烈的颤抖,连体内气息也紊乱躁动,他急忙澄净心神抱守元一,丹田内溢出一股暖流,将体内真气控制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毅心中顿觉不妙,他暗中瞥了眼前方场景,不由骇然惊异。 前方不远处赫然是一处纵深沟壑的大峡谷,河流涌入其中,汇聚成一处水潭。 水潭正中央搭建了一座缓台,足有数十丈大小,上面站着服饰各异的人群,密密麻麻。云毅粗略估计,足有不下两百人。 而这些人连带刚才那名女子在内,无一不是面露恭敬,垂头静默的单膝跪在地上,似是在等候某人到来一样。 “属下参见大谁何!” 第二十五章 水天空色血染尘 云毅听这称谓拗口瘪嘴,疑色更浓,借着淡淡月光瞧去,见清澈的湖水忽然沸腾起雾,涟漪泱泱的水面腾的飞出一道人影。 这人影似是被一股巨力击出,水柱冲天之际,这人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过满脸的阴鸷不悦,他冷视下面人群,寒声道:“为何就来了这么点儿人手?” 云毅听闻这声音阴阳怪气,磁锐尖冷,竟是个太监的声音。 这群人为首的乃是个年过五旬的壮汉,身材高大威猛,却低头毕恭毕敬道:“启禀大谁何,前几日天宗的史道长借调不少人手北上,且末将无能,虽已急发诏令,可仓促之间只能调来这么多人,耽误帝尊大事,还请大谁何降罪。” 云毅听这人自称末将,起疑道:“原来这些人是朝廷的人马!帝尊的大事……莫非指的是灵帝!” 他心中骇然。灵帝乃是天下五帝之首,仙道修为高深莫测,早在四十余年前的岐山仙境,就赢得‘天陆十擘’的盛名,是中原十三州之主,号称天下第一帝。 “灵帝在自己的地盘调兵遣将,为何要偷偷摸摸的?”云毅隐约感到此事背后不简单,于是提起心神,收敛气息,眼神悄然望去。 这太监身材矮小,双手负于背后,黑色的夜行衣在月光下显得暗影绰绰,身上好似披了件透明的雨衣,将水珠挡在身外。 云毅见他天庭玉泽内敛,双眸精光暗收,料想此人修为委实不弱,比起阮姝、恨苍生等邪道高手,亦不遑多让。 太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死死的盯着下方的湖水,冷声道:“算了!本座尚有要事,不能再耽搁了。你等速速布下灵元血阵,助我困杀妖道余孽。” 壮汉凛然肃穆,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不少惊惧颤抖的属下,暗自一叹,咬牙道:“布阵!”言罢,从怀中取出一支银白色的箭矢,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却都先后浑身颤抖的从身上取出相同的白色箭矢。 云毅见那枚箭矢通体亮银,夜晚闪烁着诡异白光,将整个湖面照的宛如白昼,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人拿出白色箭矢后,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太监点点头,将下方人群的惊恐模样尽收眼底,冷笑道:“放心,妖道就躲在湖水下的岩洞中,用不了你们多少精血!” 说罢,太监袖口横挥,一束白光冷飚骤卷风啸,激荡水花飞溅,壮汉高喝道:“灵元为引,血海荼罗!”将手中的白色箭矢自左臂狠狠划下。 余下部众也厉色狠绝,纷纷举起箭矢往胳膊上刺去。云毅看的心惊肉跳,如果他不是早知道这些人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竟差点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的门派在此自裁。 他心感惊奇,定神望去,见这些人的箭矢在各自的手臂上划出一尺多长的伤口,可却诡异的没有一滴鲜血流出,相反,原本通体亮银的白色箭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殷红如血,赤光夺目。 “血浣砂!这些人竟是百战地的血卫。”云毅背后冷汗涔涔,惊异骇然道。 他隐约听祢衡讲过,所谓血卫乃是专门针对道门、儒门以及三邪一凶这种的修仙门派所组建的军队力量,其中之原理,却还要从练气修仙说起。 但凡修仙问道之人,皆是以天地灵气为引,借以化作自身真气,汇聚真元,从而凝练元神,达到羽化飞升的境界。 可这其中却有着不可避免的两道难关! 一者为天心感悟,指修炼之人如何将自身魂力增强,做到魂化元神,不断提升境界的过程,此处之难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不能窥得大乘堂奥,百年苦修终会化为一捧黄沙,不胜唏嘘。 二者则难在血气之苦也! 需知人自出生,三魂七魄附体,三魂隐于窍,修炼至明心境界,即可魂聚元神。而七魄附与体,与血、气互为唇齿,乃操纵肉身所用。 修炼的十层境界,前三层乃练魂境,通过不断的修炼,宁聚出元神,从而循序渐进,做到以元神掌控肉身,慢慢摆脱七魄控制的狭隘局面。 可苦就苦在这里,修炼成仙本是需要用血肉之躯凝聚真气,可反过来却又要用凝聚出来的真气撇开肉身的拖累。可肉身是什么?血肉之躯,修炼者一身的真气修为都由此而来,可以说是血乃气之依也! 所以说修炼的过程从内讲是强魂化魄,从外讲则是强气化血。就是因为血对于人身的气太重要了,所以才会导致人身百年后,血元败死而堕入轮回。 修仙乃练气,体内真气越雄浑,修为就越高,则对于血的依赖就越少,反之,一个人修为越弱,真气越少,对于血的影响就会越多。 云毅心中清楚,这就像是不少民间百姓,都会用黑狗血、鸡血破除恶道邪灵的妖法,取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人血的效果会更好,尤其是血气方刚之人,用民间话讲就叫‘阳气盛则驱邪避凶’! 血卫中人,乃是驰骋疆场杀人如麻的死士,他们体内血液含有极深的死煞之气,可以破除修仙之人的丹田真气。 至于血浣砂,则是一种天地奇石,以吸嗜血液为名,涂抹在箭矢周身,可保留血元不失,从而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难怪我刚才遇到他们,就感觉体内气息紊乱,原来是他们血液强出普通人太多的缘故!”云毅暗自凛然。 血光冲天,赤芒闪耀。 一道道血箭密织成网,血煞化作怨灵一样,倏然顺着太监真气劈开的裂缝,往一处云毅看不到的湖心射去。 血雨倾盆,几乎眨眼的功夫,碧波如蓝的湖水殷红如血。 云毅体内真气紊乱,几乎不受控制,他远远望去,见湖底血雾弥漫,好像里面凭空出现太阳一般,透过水面,照射出一片殷红。 “马道长!你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何苦再受困兽之斗,只要你肯缴械投降,来日帝尊与何大将军面前,本座愿为你保下一条性命!” 第二十六章 侠心自管不平事 云毅远见湖水中沸腾滚动,血元煞阵好像是一座沉没的船舶,在湖心中不停的泛起赤色涟漪,血雾凝而不散,倏然筑起的赤色光罩,在水中映得数里殷红。 他相隔阵法已有数百丈之远,仍感觉头晕目眩,血气翻滚,体内丹田好似被榨干一样,真气竟紊乱到半点都提不上来的地步。 云毅无意中被血元煞阵波及,尚且如此不济,推此即彼,可想而知水下岩洞被困之人会是何等情形。他凛然道:“这下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朝廷这般兴师动众?” 太监见血元煞阵成型,虚手一晃,下面血卫部众各据方位,依八门生死之变,各持强弓利弩,全身戒备的望着水下的血雾。 他似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道:“马道长!悬崖勒马,犹未晚矣。本座念你事出忠孝,且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这才一路未忍痛下杀手!如今血元煞阵已成,阁下还想跑吗!” 话音刚落,湖面下原本巍然不动的血雾忽然嗡嗡作响,透过水面传出一声狂笑:“毕岚!若非道爷身重烁魂草之毒,就凭这几个臭鱼烂虾,也能困住我?” 这笑声并不是多响,甚至透水而来略有些沉闷,可却稳稳盖过潺潺水流,清晰的将声音远远递来。 云毅听这笑声雄浑苍劲,隐约有些颤抖,却真气充沛,不由暗自佩服道:“这道士好深厚的功力!” 毕岚淡淡道:“能否困住道长姑且不论!可即便道长逃了,又能逃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句不中听的话,贵派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之际,大厦将倾。道长又何苦非要蚍蜉撼树,莫非还妄想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 云毅听这太监啰哩吧嗦的,心中厌烦至极,可转念又顿感好奇,暗自揣测下面那位马道长到底是哪个门派的高手,竟让朝廷的人都晓以利诱。 毕岚见对方沉默,面色稍喜,竭力劝说道:“马道长,古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此时弃暗投明,改过自新。来日史书工笔,也只会夸你良臣择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苦冥顽不灵,非要与灵帝陛下作对,白白送了性命? 这话说的可谓是诱惑至极,正反相证。大有‘错不在你,你何来错’的意思。 马道长在水底沉默许久,忽然哈哈大笑道:“阉人到底是没根儿的东西,朝秦暮楚居然说的如此大言不惭,莫非你净身做了太监后就是这么安慰你自己的?你这种人又怎么会懂‘师门再造之恩和患难与共之情’?多说无益,想要道爷的项上人头,有本事就下来拿吧。” 云毅见这马道长深陷重围且身中剧毒,尚且如此豪气冲天,由衷敬佩道:“这道士倒也是条汉子!此事既然让我碰上,说什么也要帮他一把,决不能袖手旁观。” 打定主意,云毅急思对策,却听到毕岚的冷笑声悠悠传来。 “若非你有极反双生玉护身,本座岂会和你在这浪费口舌?阁下深重烁魂草之毒,三日拿不到冱寒魄,就会骨化形销而亡,到时你的人头一样是本座的,又何须现在就取?” 云毅听到“极反双生玉”时。内心震惊无比!这宝物乃是四张机中天公真人张角独有的玉符,内中封印的南冥离火可炽可寒,乃天下一等一防御仙宝。 云毅自己也曾因为机缘巧合获得过一枚,并屡次凭借此物化险为夷,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地遇到相同际遇之人,也算是冥冥天意,渊源早定。 他料想下面的马道长应就是太平天的一流高手,却因为某些缘故被朝廷的人暗算。就是不知毕岚口中的大厦将倾指的是不是太平天?亦或是他一时胡编乱造的蛊惑之言? 云毅理不清头绪,又听说马道长中毒命不久矣,心知事不宜迟,当即道:“算了,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他见毕岚和众血卫各据方位,围而不攻,心知他们是打定主意,等着下面的马道长毒发身亡后,再坐收渔利,可又怕马道长困兽犹斗,拼死突围,于是各个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的盯着下面的水面。 云毅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当即借着漆黑月色,悄悄往外退去,他气息内敛,身法如影,脚下禹步轻挪,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借着潺潺流水,转瞬间又朝外退出数百丈。 此时远处的红光若隐若现,云毅见走的远了,嘿嘿笑道:“今天小爷就陪你们玩一出哪吒闹海!”说着,身上的衣服也不脱,借着流水掩盖,‘嗖’的钻进水里,往湖心游去。 云毅虽有些看不起毕岚恃强凌弱,可终究明白这老太监于修为而言,的确有点真材实料,若离他近些下水,难免会打草惊蛇。所以云毅为求稳妥,悄然朝后退了数百丈,这才下水往湖心游去。 云毅在通天峰的寒潭半年多,为了抓一尾金色娃娃鱼,每日足有一上午泡在水里,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想,自己如何才能悄无声息的靠近目标,如何才能蓄势待发后,风驰电掣的将目标逮住。 如此日夜苦练,云毅的水性与敛息之术不敢说独步天下,但在同辈之中也可堪称罕逢敌手。 几百丈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云毅游起来并不比走的慢多少,盏茶的时间,他已悄悄的游至众血卫停留的巨石下面,连带毕岚在内,无一人发现水下异样。 云毅在水中粗略辨位,眯眼望去,见不远处一道红色光幕由数百道血红箭矢组成,箭矢死死的钉在水下的岩洞周围,像是一个赤色的圆圈,画出血色红网,将一处岩洞口封住。 云毅离岩洞口越近,就越感觉体内气血翻滚不受控制,尚未游至岩洞口,体内的真气竟近似暴乱,莫说运功行气拔下箭矢,怕是连走过去都是难事。 “也罢,我就在水底闹他个底朝天,尽量多吸引些血卫。这马道长能不能冲破血元煞阵脱困,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云毅敛息凝神,找了处浅水位的位置,见水面上隐有人影,运起体内残存的真气,只将那人当成一尾金色娃娃鱼,猛然蹿起! 第二十七章 飞蝎潜舒水上钩 云毅蓄势待发,迅如脱兔,左掌微弯化爪,甫出水面的瞬间,探手横勾,猛然扣住水面上那名血卫的脚踝,狠狠往下一拽。 那血卫见异变突起,仓促中也来不及呼喊,想也不想,右手的弓弩错乱中随意向水中射去,赤红的血箭有如逼命闪电,汹涌杀至。 云毅左掌本拽着血卫的脚踝,使劲往下拉扯,冷不防水面上忽的泛起一道危险红光,待反应过来时,竟已直逼自己胸口。 也是云毅太过大意,这些血卫虽不能称得上千里挑一的沙场精英,可毕竟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临危之时更显得眼光毒辣,老而弥坚。 若是寻常人,在遇到偷袭时,多半考虑如何才能摆脱敌人,伺机脱身,一招一式难免被来人所料,处于下风!而军队则不然,他们的作风则是如何歼敌灭敌,出手瞬间往往招招狠辣,皆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力求‘先伤敌,后救己’。 云毅见对方尚有余暇放出血箭,心中惊骇之余,身体借着水势极力闪躲,体内真气瞬间护住胸口周身要害,也亏得他是在水下,箭矢遁入水中的刹那速度已然慢了三分,才能让他堪堪避开胸口要害。 “嗖!”的一声,云毅右肩被血箭擦掠破皮,箭矢上的血浣砂泛起幽暗红光,眨眼的功夫,就将他肩膀上的血渍吸干,大有破体直如的趋势。【零↑九△小↓說△網】 云毅右掌手刀竖劈,后发先至,猛然击落血箭。 他瞥了眼漂浮在一旁,且兀自血红的箭矢,见锐光夺目,心怵道:“我太大意了!” 其实这也不怪云毅轻敌,一则因为血元煞阵的缘故,让云毅修为大打折扣,掌劲力道不免只剩下平时的十之二三,擒敌不易!再加上他本无伤人之意,被对方血卫钻了空子,这才颇显几分狼狈。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云毅一招之差险些吃了大亏,哪肯给对方再来几箭的机会,当机立断,左掌力气再无保留,狠狠向下一拽。 按道理来讲,云毅体内真气紊乱,论及力道比起水上的血卫不过半斤八两,不相伯仲。可他在通天峰苦修半载,每日更用十余斤重的短刀刻字,手臂早就练得气力过人,顺着脚踝将血卫拖入水中。 那血卫原本还拼死挣扎,不过他既不懂水性,又没修炼过敛息纳气之法,刚被拖进水里,眼口耳鼻顿时被呛进不少湖水,脑海中七荤八素,竟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这人竟是个旱鸭子!可别给他溺死了。”云毅心肠不坏,见血卫已无抵抗之力,且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双掌朝上一顶,将血卫的身体浮了上去。【零↑九△小↓說△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巨石上的众血卫目瞪口呆。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盯着血元煞阵,也未曾留意身旁同伴,等听到水声反应过来时,那名血卫早就掉进湖里,只见水下冒了几个气泡后,人竟昏死的浮了上来。 不过有眼尖之人,瞥见那名血卫是被人拽下水的,低喝声道:“水下有人!” 似是证实他所言不虚,忽然又听到‘噗通’声传来,平静的湖面又泛起一丝涟漪,众血卫顺着望去,见原本应驻守在巨石边缘的同伴也已消失不见。 “咕噜咕噜!”湖面水泡缓缓冒出,接着,一个手持连弩的血卫竟四仰八叉的浮在水面上。 毕岚见短短片刻之间,自己两名部属遭了暗算,喝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他喝声方落,口中念起古怪真言,袖口轻抖,一条黑乎乎一指来长,宛如蝎子一般的活物破水而入。 毕岚到底忌惮水下情况不明,又担心血元煞阵内的马道长破阵而出,当即祭出豢养的赤尾飞蝎,入水一探究竟。 云毅连连得手,正欲将第三个倒霉鬼拽下来时,忽然瞥见远远一道黑影朝自己射来。仔细一看,竟是个巴掌大小的古怪黑蝎。 它肋下生出一对半透明的灰色翅膀,尾部的毒勾泛起腥红,尖如针刺,幽光闪烁,不要说被蛰一下,怕是擦破点皮也要顷刻毙命。 这“赤尾飞蝎”乃是三十多年前西域鬼都与东汉议和时,专程朝贡的鬼沼魔物,初通灵性已剧毒无比。毕岚每日喂以各种毒虫蜈蚣,经过三十年苦心豢养,这赤尾飞蝎已然不弱坐照境的高手,简之体内毒液霸道,更不知道让多少仙林中人又恨又怕。 云毅见这古怪的黑蝎冲自己飞来,遁速之快犹在自己之上,附近又没有可以遮蔽的屏障,不由狠厉道:“小爷难不成还斗不过一个巴掌大小的畜牲?” 眼看赤尾飞蝎直奔自己面门,云毅手指凝气,白澈的气流好似光刃,虚空划向蝎子尾部。 他心知但凡毒虫魔物,愈厉害的地方愈是其罩门所在,于是指尖凝起浑身真气,狠狠往赤尾飞蝎的尾骨点去。 可赤尾飞蝎却灵巧一闪,蹿到云毅手底,云毅指刃竖劈,不免慢了半拍,指风堪堪扫中赤尾飞蝎的翅膀。他手指犹如点在电网上,激的双指麻痹,再也无力向下刺去。 忽的赤尾飞蝎的毒勾狠狠蛰在他的掌心上。云毅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痛,一道奇热的炎流沿着血脉直冲五脏六腑,宛如跌进火山岩浆,似是要被融化一样。 云毅心念一动,真气自丹田处汩汩流出,却好不顶用,脑海中空空一片,耳鸣嗡嗡,胸口传来一阵窒息,透不过半点气来,全身百骸像是无知觉一样,只有一阵阵浑浑噩噩的睡意涌尽神海。 忽然体内一股清流涌动,经脉中冷流寒气自丹田最深处迸发,清新的草木之气芬芳醒人,竟让云毅灵台清明澄澈。 “这是怎么回事?我体内怎会有这么一股木灵之气?” 其时这股木灵之气却是源于云毅在通天峰的日常饮食。 需知阿一阿二乃千年云生木所化的仙灵精魄,平时在东海诸岛及通天峰上采摘各类木灵仙果与寒潭极水,让云毅一吃就是半年多。 这也亏得祢衡号称东海狂人,不仅独占通天峰这等仙山福地,连附近诸多仙岛都碍于其威名不敢有人驻留,于是导致通天峰方圆百里海域空无一人,不少仙草灵药任由阿一阿二随意采摘,这才白白便宜了云毅。 需知但凡绝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克星,讲的就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草木之流皆可疗毒救命的道理。云毅吃了半年多的灵竹仙草,除了自身修为日益精深外,体质也早已变得异于常人,不敢说百毒不侵,可若要用毒取他性命却是难事。 只是他修为尚未到家,许多灵药菁华无法融练到血液当中,只能积蓄在丹田深处。直至刚才赤尾飞蝎的毒液渗入五脏六腑,这才被唤醒起来。 第二十八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云毅丹田内数股怡人暖流浴淌周身,纯正的内家真气如天降甘露,让压抑许久的神识逐渐清明,朦胧中,无意瞥见尚在掌中盘旋的赤尾飞蝎。 他心中尚不明白自己会为何无惧于这蝎尾剧毒,只当是祢衡三十年修为深厚所至,这才让毒素尚不至于要了自己小命。 云毅见赤尾飞蝎旁若无人的在自己手掌上走来走去,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愠怒道:“好畜牲!敢暗算我,小爷今天非毙了你不可!” 他佯装昏迷不醒,体内真气却悄然运转,自丹田缓缓转向掌心。他唯恐自己不能找到赤尾飞蝎的罩门,以致错失良机,于是整个掌心真气汩汩,浑然发力,‘啪’的自下而上,扇的赤尾飞蝎一个趔趄。 那赤尾飞蝎亦是通灵魔物,见蝎尾红勾明明蛰了云毅一下,可对方却仍有生命迹象,正感觉纳闷时,猛然一股巨力将自己扇飞。 可未待它稳住身形,右侧隐有风起,它转眸望去,云毅左拳活虎生龙,横字如一的砸了过来,它来不及振翅避开,左肋稍慢了半拍,就被拳头再次扫中,直飞出十余尺远。 饶是赤尾飞蝎乃天地魔物,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下也砸的七荤八素,它情知自己浑身毒攻于敌无用,再不恋战,双翅噗噗的往湖面上逃去。 云毅大显神威,正犹豫是否要乘胜追击时,远处的血元煞阵忽然有了异变。 数百支血浣砂涂抹的箭矢,牢牢的钉在水下岩洞的洞口处,形成一张赤红色的血网结界,将岩洞口的出路密不透风的死死封住。 可忽然一股骇然能量宛如火山爆发,海啸山崩,竟将水平如镜的湖面震的颤然发抖,连湖心的巨石都摇摇晃晃,像是地震一样。 云毅凝眸望去,见血元煞阵内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天闷响,像是水下擂鼓聚将,轰隆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将洞口的箭矢震的隐隐松动。 他心知是岩洞里的马道长决心戮力破阵,可他纵然有心相助,却碍于修为有限,望了眼血元煞阵,暗自摇了摇头。 湖水上的毕岚阴晴不定,看着手中好似惊弓之鸟的赤尾飞蝎,以“传神转念”之术,将水下情景悉数获晓,心中顿时又惊又怒,想不到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坏了自己好事。 毕岚见云毅能毫发无损的待在水里,料想他不是修为精深,就是身怀异宝避毒,而在他看来,明显后者的成分要居多。 转念一想,说不准这少年是哪家的门徒,受人指使,才跑到这里搅浑水。在他身后,也说不定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隐于幕后,准备坐收渔利。 不然,借给这少年几个虎胆,也不敢狂妄到孤身一人插手朝廷的事儿! 毕岚寒声道:“水下的小辈!你是哪家的娃娃,竟敢插手灵帝陛下的要事!你就不怕祸起萧墙,来日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吗?” 这话说的和对牛弹琴没啥两样,云毅白眼一翻,也不跟他废话,趁着毕岚呼喝的功夫,悄然游到岸边,掌劲再起,如法炮制的又将一个血卫拽到水里,弄昏死了过去。 毕岚杀意一闪而逝,见水下血元煞阵已有松动的迹象,明显是水下的马道长准备殊死一搏,喝声道:“马元义,事到如今你还想逃吗?” 血元煞阵内,传出的笑声近似癫狂,哈哈道:“毕岚,咱们太平天和灵帝老鬼的血仇,也应该算算了!道爷今天就算是要归位,也要拉上你这为虎作伥的太监做垫背!” 声音甫落,轰的一声,水下震的飞沙走石,连巨石也连晃好几下,不少血卫或跌或倒,险些掉到水里。 毕岚面色一变,忽见下方湖水劈开一道沟壑,宽度足足有九尺多。那沟渠闪电一般朝巨石方向延伸,裂开的水缝之中无数箭矢激射向半空,声势异常惊人。 惊涛骇浪中,水下岩洞口一道人影自残破的血雾中腾飞而出。 云毅见这道人影浑身浴血,金光灿灿,竟是尊出窍离体的元神。这元神身着金黄色的道袍,年纪看上去不过四十余岁,身材魁梧,面容方正,可神色却说不出的狰狞。 “多谢小友援手之恩!但叫贫道不死,来日必竭诚以报今日之情!”马元义拂尘一摆,冲云毅说道。 云毅躲在水下,见这元神尚和自己答谢,心中竟倍感酸楚。 需知但凡修炼之人,无论是正魔两道,只要修为到了明心境后,皆可铸三魂于窍,凝练出本命元神,此乃是修炼者的精髓与命门所在,一身真元皆汇聚于此,威力之强非比寻常,可谓百年苦修之根本。 可本命元神的祭出,却是以损耗自身苦修的真元为代价。拿此御敌,不说肉身动辄就有为人所乘之危,且时间一久,若元神不能回归肉身,轻则真元大损,修为难再寸进,重则有魂飞魄散之虞。 故此,云毅眼见强敌环伺,马元义竟舍出元神破阵,莫说其中损耗的真元不易修回,即便能将毕岚等一干血卫击退,伤重之下,怕也绝难挨过烁魂草之毒。 云毅料想这马道长怕已是心存死志,此际尚有余暇感激自己,可见这话真挚肺腑,让云毅心头发酸。他年少时承蒙太平天的帮助,才能学得一鳞半爪的道家术法,堪堪立足于天水,委实是救命的大恩大德。 今日他眼见太平天的弟子受人围攻,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自己焉能坐视不管? 可他也不会傻到跳出来与马元义共同作战,不说一旁虎视眈眈的毕岚,怕是这些血卫一拥而上,就够自己死上几个来回了。 云毅在水下气运丹田,沉声道:“马道长不必客气,在下与太平天颇有渊源,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 马元义点点头,心知此际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只要他知道水下之人是有友非敌就行了!他侧眸冷视毕岚,咬牙切齿道:“毕,岚!” 他恨意浓烈,扬手虚空画符,竟是太平天的成名绝技“道练十三诀”,以灵铸元,四象如曦,狂风、焚火、雷霆、电刃,惊天骇地的卷向毕岚。 毕岚见马元义元神出窍,心知对方已是殊死一搏,也不欲硬拼,冷笑道:“马道长凭的盛情!临死之前还如此款待本座,岂不折煞我了?” 他稍稍往后退去,右手袖袍飞掠,竟好似能变长一样,蓦的将巨石下的一名血卫摄入手中,嘿嘿怪笑道:“你一家老幼,本座会妥为照管的!” 血卫原本神色惊慌,听到毕岚的话后不由黯然,未待他说什么,一股摧心掌劲自背后透体而过!血箭喷射足有十余丈远,迎面扑向马元义。 第二十九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 血箭细如枯木,赤红色的血柱幻如灵蛇吐信的匕首,掠向马元义胸口。 马元义拂尘倒转,金光璀璨照耀,茫茫太极化为玄易八卦,瞬间变作两层正反重叠的金色八卦图,虚空凝盾,挡在自己胸口前。 “轰”的一声,血箭尽数染在金色八卦图上,滋滋的腐蚀声不绝于耳,云毅抬头望去,原本晶莹如玉的金色八卦,此际沾满腥珠血雾,滚烫的鲜血竟源源不断的滴滴而落。 眨眼的功夫,八卦光芒竟暗淡几分,由金灿灿的黄色转为日暮西山的金红。 于此同时,毕岚手中的血卫也早已死不瞑目的气绝身亡,他浑身干扁的残躯仅剩下皮囊与骨架,着实恐怖!毕岚缓缓收起手掌,将那名血卫随手当空抛下,狞笑道:“道长好修为!” 马元义真气稍稍减了几丝,怒喝道:“卑鄙!” 他修为原本较之毕岚高出一筹有余,可先是中烁魂草之毒在先,又损耗真元强破血元煞阵在后,如今此消彼长下取胜毕岚本非易事,又见对方不惜牺牲部属性命,也要无赖般的消耗自己真气,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毕岚却不以为意,哈哈笑道:“道长切勿见怪!本座唯恐你黄泉寂寞,这才忍痛割爱的将几名得力属下送于道长,也好为你酆都开路。道长可要记住杂家的大恩大德,来世也好找我报仇!” 他话音刚落,左右双掌并用,摄来两名血卫抓在手里,那两名血卫自知在劫难逃,苦笑一声,干脆闭上双眼,洗颈就戮! 云毅想不到毕岚如此丧心病狂,竟接二连三的牺牲部属性命,连眼皮都不眨下。他对这帮血卫顿起怜悯之心,跳出水面喊道:“老妖怪,你灭绝人性,就不怕来日遭天谴吗?” 毕岚不屑的瞥了眼云毅,冷声道:“小兔崽子!一会落在本座手里,你若还能硬气如此,杂家便随了你的姓!”他朝下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抓活的!” 他双手摧心掌劲再起,两道血箭自两名血卫心口激射向马元义。 马元义狂傲心性,怒极反笑道:“姓毕的,区区几个血卫算什么?你这阉狗的命道爷我要定了!” 他话音未落,金色元神怒吼,宛如九天降世,一团团紫蓝色的碧火自天河而落,眨眼间,整个黑夜被冰火覆盖,竟将月光也遮去三分。 “南冥离火!”云毅心中惊奇,这南冥离火乃是天公真人的独门绝技,以四御心流为基,聚气凝焰,介于极冷极热之顶峰,委实是太平天盛名已久的绝技,连祢衡也对此赞许有加。 忽然两道冷风自背后传来,云毅侧眸转视,见两名血卫脚踩竹舟,刀光掠起,齐齐自背后削向云毅手臂。 云毅暗叹一声!这些人血元煞气虽然浓厚,可却无丝毫仙术修为,只是靠着血气相克的道理,辅以血浣砂这等奇石,才能堪堪与修仙人士一战!所凭借的自是悍不畏死的精神,与成千盈百的人数。【零↑九△小↓說△網】 相传数百年前,秦始皇于汨罗江驱使血卫围杀楚国第一高手屈原,就是凭借近乎万名血卫布下的血海荼罗阵,以源源不断的血元煞气杜绝屈原吸收天地灵气,借此活活将其耗死。 东汉沿袭秦朝旧制,以各州血卫牵制中原儒门、道门的力量!不过此法局限性甚大,血卫皆是凡人,调动兵力围剿修仙人士,不管在时间上还是方法上都极为废力。再则血卫皆是百里挑一血煞死士,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补充兵源极为不易。 所以说血卫虽是厉害,可若想取修仙者的性命,则需积羽沉舟的数量!单单两三个血卫,想伤云毅简直痴心妄想。 云毅体内真气被血元影响的稍稍紊乱,他灵台空明,脚下水浪凌波踏行,弯腰转手,两掌间清光泛蓝,轰然扫向血卫手腕。 云毅双袖轻抖,两掌化爪索扣,掌劲稍稍一吐,就将两名血卫手中的钢刀打落!可不待他双掌擒敌,两名血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浓浓血雾。 云毅灵台陡颤,他不及闪躲,双掌蓦然发出白色光罩,将血雾挡住,可未待他体内真气运转,赤红色的血雾须臾间如阳光扫射,冲自己洒来。 他早知道光罩无法抵挡血雾,借着缓冲的空档,他身形朝后急退,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内心却骇然不已。 “难怪老家伙曾三番五次的叮嘱我,遇到东汉血卫切不可恋战。这含有煞气的血元竟然真的可以破开修仙者的护体真气。” “难怪黄帝内经上说;血乃气之依也!这爹爹打儿子,果然是越打越顺手!” 云毅粗略估算,以他的修为,正面对上十余个血卫已属勉强!这还是对方不欲拼命的结果,否则这百多个血卫一拥而上,怕是出窍境界的高手也要非死即伤。 云毅凛然对敌,收起轻视之心,借助身法之变,不停以水势闪躲!这些血卫虽武功不弱,可论及身法和水性比起云毅实在大有不如,僵持小半个时辰,竟连云毅的皮都没擦破。 这倒不是这些血卫徒有虚名,只是夜色漆黑,敌人方位本就难辨,再加上云毅占尽地势水利的便宜,稍有不敌便潜入水中,这些血卫又碍于毕岚那句‘抓活的’,不敢释放血箭,这才打的畏首畏尾。 否则数百个血卫强弓厉弩,血箭如雨,莫说云毅能否悉数躲过,只怕是铺天盖地的血箭煞气就能让云毅九死一生。 这其中还有个小理由就是,这些血卫纵然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可遇到毕岚这种视他们性命如草芥的主子,不免要打自己的小九九! 有些聪明的人在对付云毅的同时,生怕被毕岚抓住‘为国捐躯’,于是各个前仆后继的往前冲,却都出工不出力,心中唯盼能晚点抓到云毅,借着‘干活儿’的机会保住性命。 因为短短小半个时辰,就有三十余名血卫先后被毕岚用于祭体血箭。而马元义竟也打出真火,招招式式丝毫不吝百年苦修的真元,直打的日月无光,天地愁惨。 毕岚睚眦欲裂,他修为本就逊色马元义不少,如今对方又元神出窍,实力倍增,加上决死之心昭然,竟逐渐力不能支。 他借个假身跳出战圈,冷汗涔涔,朝下高喝道:“还不布阵?” 下方众血卫听到命令,不少人心中冷颤。接连两次耗损精血布下血元煞阵,即使能保住性命不死,怕是来日也必然重患难愈。 不过他们听到号令,却不约而同抬头望天,各自弓弩箭矢暗含临阵变化方位,以自身臂血喂满箭矢上的血浣砂,须臾之间,赤光耀眼冲天。 马元义的元神早已不支,心晓命劫将至,反倒心中无畏,正犹豫是否要拼死绝战,多拉些垫背的之时,忽然看见远方百川入海的峡谷口,星空夺目,海天幽蓝,月光潋滟中,水波清漾。 毕岚惊声道:“湖海星波!你是玄星子的什么人?” 第三十章 萧萧哀风元义逝 云毅抬头望去,星落密布的天空,海天湛蓝,附近的湖水如潮涨潮落般汹涌澎湃,眨眼的功夫,湖水竟翻起十余丈之高,宛如水幕幻镜,竟将一众血卫尽数困在巨岩上。 他透过水镜瞧去,眼中峰峦叠嶂,不知多少座巨石,或高或低或宽或窄,千奇百怪的映入眼帘,似是瞳孔琉璃万变,被碧蓝色的湖水照的星海云潮。 毕岚伫立当空,斜眸冷视,阴侧侧的望着远处海岸的一道人影,低喝道:“阁下是玄机岛的什么人?为何要插手本座的私事?” 云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道人影翩若惊鸿,脚踏凌波,好似月宫仙子,清质逐尘。 这女子看似不过二十上下的芳龄,明眸皓齿,雾鬓风鬟,紫黑色的发丝迎风飘舞,薄薄的樱唇在挺直的琼鼻下抿成一道冰冷弧线。 她身着深蓝色素衣,体态修长,露在衣裳外的肌肤玉脂雪白,俏颜冰若,仙姿悄静,竟一时间让云毅看的呆住了。 马元义脸上异色稍闪,心知这神秘女子有心相助自己脱困,他恨之入骨的看了眼毕岚,强抑杀意,旋即提气灌冲元神,蓦然抓起湖水上的云毅,身影往远天破空而去。 “姓毕的,山高水长,来日太平天必有人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 他心知自己先是身重烁魂草之毒,又强行冲破血元煞阵,早已油尽灯枯!元神出窍纵然神武,可也当不住消耗殆尽的真元,于是干脆将肉身舍弃,一意突围遁走。 需知肉身乃是修仙者魂窍所在,除非是大乘境界的高手可以元神御体,否则修仙之人一旦失去肉身,只要未到尽化七魄的境界,终究难免一死。 马元义知道毕岚一心想要至自己于死地。他反正命不久矣,干脆破而后立的舍掉肉身,让毕岚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交代后事。 果不其然,毕岚见马元义遁走,先是神色一惊,正欲追赶!可等看到马元义竟连肉身都不管不顾的时候,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两圈,瞥了眼仍被困住的众血卫,终还是顿下身形,怨毒的盯着那名神秘女子。 若不是眼前之人搅局,他修为纵然不敌马元义,可凭着上百名悍不畏死的血卫相辅,活活耗死马元义绝非痴人说梦! 不过好在马元义早已身中剧烁魂草之毒,如今又舍弃肉身,半个时辰内势必然魂飞魄散,即便是大罗金仙临世,怕也无力回天。 毕岚见神秘女子停驻在湖水上,淡淡的看向自己,摆明了是意图牵制束缚!他冷笑一声,纵身飞往水下岩洞,在残圭断璧中找出马元义的肉身。 ‘马元义’的脸色苍白骇然,原本魁梧高大的身躯,此际遍布如枯藤蔓延的血丝,妖红冥焰泛起诡异的赤光,照的整座水下岩洞血光闪烁。 毕岚冷视已经七窍流血的肉躯,忽然左掌阴风含煞,砰然将马元义的身躯击的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中,他畅快冷笑的纵身飞出岩洞,见下方依旧星浪如潮,杀机在脸上稍闪即逝。 “妖道已然走远,仙子为何还不撤了水阵?莫非玄机岛一意要与灵帝陛下为敌不成?” 神秘女子凝眸冷视,纤纤玉手在虚空中凌点星云,绽放水色碧光,亮如黎明白昼,水幕如冰城融化,十余丈高的水墙汩汩流淌,片刻后露出巨石上面面相觑的血卫。 她撤开水阵之后,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水下岩洞,然后头也不回的踏浪逐波,身影凌空飘逸,从头到尾竟一句话也没讲。 毕岚恨然的望着神秘女子的背影,冷声道:“慢着!” 神秘女子身形停顿,背影在月光照影下仙姿绝悄,却连头也不回,似是胸有成竹,无惧于毕岚和众血卫。 毕岚拂悦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仙子今日坏了本座的好事,杂家心里很不痛快!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莫非是不把百战地的大谁何放在眼里?” 神秘女子看也不看毕岚,声音冷寒幽静,淡淡道:“你想怎样?” 毕岚沉声道:“报上名号!本座回去也好向帝尊交代,看看究竟是玄机岛的哪号人物,竟敢插手何大将军的事情。” 神秘女子背对着毕岚,冷声道:“你转告何进!天宗与太平天再是不合,也是道门内部一亩三分地的事情,尚轮不到百战地的人插手,至于我的名字告诉你也无妨。” “我叫易清爻。”言罢,星光破影而去,只留下毕岚阴鸷冷漠的双眸与瞠目结舌的众血卫。 ………… 云毅被金晃晃的元神夹在腋下,夜空中好似流星陨落,一路呼啸风驰,在云层飘渺的山峦之上,倏忽远去,转瞬百里即逝。 马元义突然元神剧颤,远处的肉身毁坏,让他连呼吸也越来越沉重,见灯火远去,山风渐冷,他向着脚下的莽莽群山缓缓而落。 云毅见他元神光芒暗淡,全赖残留的真元维持,竟似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慨叹道:“马道长……” 马元义元神虚弱的坐在一处冰冷的石崖上,喘息道:“还未请教小哥名号,究竟与我太平天有何渊源,竟不遗余力的帮我这将死之人!” 云毅愣了愣,如实答道:“在下云毅。昔年在天水城外的荒山露宿,曾将一名太平天惨死的教众入土为安。承蒙天公真人不吝,传授我道门法术与极反双生玉护身。大恩大德,至今没齿难忘。” 马元义如有所悟,低声道:“原来小哥就是将我白师弟入葬之人。年纪轻轻便侠骨仁心,连老道也自愧不如。我那师父的确没看错人!”他说这话时,元神暗淡虚弱,声音低的细不可闻。 “我原本抱着与毕岚同归于尽的想法,这才和他拼死一战!可想不到竟让我遇到你和那名玄机岛女子,如今想来,也是冥冥天意!” 他心念稍动,元神剧烈颤抖,内息紊乱让自己狂咳不止,一股剧痛自肺腑传至经脉百骸,他情知这是自己近百年苦修的真元已经快耗损殆尽的缘故,自身元神更随时有可能灰飞烟灭。 云毅扶住马元义元神,体内真气渡入元神,让马元义稍稍平复颤咳,他声音微弱而急促道:“帮…帮我一个忙!” 见云毅点头,他喘息道:“你去青…青州黑山,找我师叔黑山老…老人张燕,就说我师…师父天公真…真人张角有难!” 他似是回光返照,加快语速道:“此事关乎太…太平天十数万教…教众性命,与天…天陆劫…劫数,务必求…求他出手相助!”马元义将这话讲完,死死的拽住云毅衣角,明显此事对他来讲比性命还重要。 云毅见的马元义嘴角溢血,双眸逐渐暗淡,尚且惦念他人,心下酸楚,将他交代之事于一一记下,悲凉承诺道:“道长放心吧,我定亲自赶往青州送信。” 马元义的意识渐渐有些迷离,双眸无力的想要闭上,却忽然想起什么,身躯猛然一颤,可嗓子竟已说不出话来! 云毅急忙伏耳靠在马元义嘴畔,只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嗓尖滚动道:“灼…灼焚…之日…阿旁宫…切不可…不可祸及…及百姓…” 话尚未说完,就见云毅怀中的元神徐徐分解,化作一个个小小的金色光点,萦绕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随风远逝。 而他临死阖眼的那一刻,心念的仍是苍生百姓,至死不渝!云毅相信,即使这事不关乎太平天,马元义依旧不会因为自身性命,就向毕岚委曲求全。其人风骨如斯,焉能与世浮沉? 言犹在耳,人业已离去!云毅双眸忍不住流下两行滚烫的热泪,心潮起伏之际,莫名的悲伤化作震天怒吼,侠之一字亦在此时隐隐洛入他的心中。 苍生为念,行所当行。 只可惜悲凉声里,月光凄清,复留慨叹。 第三十一章 千里雪落绕黑山 东汉十三州,由北至南,依次为幽州、冀州、并州、凉州、雍州,青州、徐州、兖州、豫州、扬州、荆州、益州,及朝廷直辖的司隶。 青州地处天陆北部的齐鲁之地,素有“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之名,它北靠幽州,南临徐州,东近茫茫北海,西至繁华冀州,于东汉十三州之排名甚为靠前。 儒门四大世家之中,除了兰陵荀家地处徐州外,剩余三大世家皆坐落于此,青州之强盛由此可见一斑!相传它早于数百年前便有着“曲阜孔,峄山孟”的雅号,被尊为圣贤之地,后代人亦惯称此地为孔孟之乡! 直至数百年前,广川董家的先祖董仲舒横空出世,被誉为当时天陆十擘中的第一高手,他联合其余三大世家兴建蓬莱阁,史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让青州声名大噪。 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形容的便是齐鲁之地的青州。 已是十二月的霜寒,青州的古树青翠,松柏柳绿,披上一抹正艳雪白,遥遥望去犹如一片绚烂的云霞,于渺渺白云薄雾间翩然傲世。 及至半山腰,冰棱雪道,鸟鸣林幽,已不见寻常人家。早起云雾弥漫,山风冷寒,年前早已不知下了多少场的大雪,让整片山脉银装素裹,妖娆分外。【零↑九△小↓說△網】 呼啸的山风刮起沁心的雪,零落的雪花在空气中打着圈,茶棚外的那面旗猎猎作响,左右翻飞,几欲挣脱绳子的束缚随风远去。 几只躲藏在茅棚顶的麻雀,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喧闹,睁大了眼睛,不时扭头回视着茫茫雪海,忽然瞥见一道人影自山道疾驰行走。 迤逦悠长的山径上,一位风霜满面、神色焦灼的少年快步急行,他年岁不过十二三上下,英气俊朗,冷寒的冬天,竟只穿着深灰色的粗布麻衣裹身。 这人自然就是云毅,就在两之日前,灵帝麾下十常侍之一的毕岚突然发难,率一众血卫于广陵城外的湖泊峡谷,围杀太平天的马元义道长。 一场血战后,马元义神陨魂消,却在临终之前,委托云毅赶往青州黑山,寻找其师叔黑山老人张燕,并务必请其出山相助‘有难’的天公真人张角。 可马元义临终时油尽灯枯,并未来得及提起天公真人的下落,只是含糊不清的说出阿旁宫与灼焚之日后,就溘然长逝,让云毅悲伤之余,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旁宫云毅自是早就听过,相传四百年前,秦始皇号称千古第一帝,亦打造了千古第一宫的阿旁宫。传说其内珍藏无数,尽是秦国从六国搜刮而来的道典秘籍与仙宝神器,甚至坊间疯传里面连长生不老药这等天地造物都应有尽有。 虽然谣言纵有些夸大,可里面的奇珍异宝之多却毋庸置疑!不过相传在秦始皇羽化的几年之后,楚霸王项羽火烧阿旁宫,让这旷世仙宫内的无数珍藏毁之一炬,即使后世人多有提及或寻找,可阿旁宫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却从未有人找到过。 至于灼焚之日,云毅这一路上遍览黄历,甚至还偷摸拷问了几个教书先生,却一点线索也没找到,始终一无所获。 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马元义死了之后,云毅心知怕是太平天跌遭变故,他也就不敢再一路张扬,毕竟青州乃是儒门的地盘,且毕岚狡诈多端,他是朝廷鹰犬,沿路设下关卡追杀堵截自己并非难事,若是被他杀个回马枪,届时自己连后悔药也没处买去。 云毅未避免自投罗网,一路日夜奔波,专门找些冷僻清幽的山路潜行,也亏得他修为不弱,夜以继日的赶路奔走,在两日内横穿整个徐州,于第三日堪堪抵达青州黑山山脉的边境。 黑山绵延数百里山峦,苍松碧柏,遮云蔽日,崎岖陡峭的山路,一峰高过一峰,宛如群峰互掩,日光少见。 云毅在山中转了数个时辰,尽管问了不下十余位当地居民,且这些人中十有八九都听过黑山老人张燕的大名,但就是说不清楚张燕隐居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累得云毅无计可施,没奈何的翻山越岭,一边找一边问,转眼间太阳东升,皑皑白雪上映衬着暖人的红色。 他心神稍感疲惫,见前路山径曲折处,一间茶棚草舍开在山腰处,五六张深红的榆木桌擦得干干净净,连门口的厚雪都扫出十余丈远,露出深灰色的峦石山径。 冷风吹拂,云毅轻声道:“也罢,就在这茶棚稍作休息,顺道也可以打听一下黑山老人张燕的事情!” 他举步走近茶棚,一位身着棉衣的少妇,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殷勤道:“外面这么冷,客官可是要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小店茶水、热汤尽皆有得。” 云毅取出自祢衡抢来的钱袋,随意拿出一锭银子道:“劳烦大嫂上些热汤吃食,吃完我也好快些赶路!” 那少妇见云毅出手阔绰,喜滋滋的应了声,手脚麻利的将几屉热腾腾的馒头与撕好的牛肉递到云毅面前。 她见云毅穿着单薄,又舀了两勺热汤端上,笑道:“这寒冬腊月的,客官这是打哪里去?” 云毅望了眼前方山峦,微微一笑道:“进山打些野物罢了!” 少妇泛起嘀咕,不过等她瞥到云毅红润的脸颊时,醒悟道:“是了!这客官若只身着单薄麻衣,哪有不冷的道理?他必是哪处的富家公子,贴身穿着绒毛裘衣,这才不怕冷的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打猎的。” 她眼见云毅英俊神朗,皮肤细嫩,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又看他出手大方,愈加笃定云毅是哪处的公子。 毕竟冬天万物归寂,所获甚少,基本不会有猎户会冒着大风雪上山打猎。倒是不少世家公子,对冬日特有的灵狐雪豹的皮毛甚是喜欢,常常会带人深入黑山。 少妇见云毅孤身一人,连个侍从都没有,好心劝道:“这位客官,这大冷天的哪儿还有什么野物。我小时常听说这黑山里面住着个黑山老妖,专吸人血,害死了不少人。瞧客官年华正好,最好还是别往那儿去。” 云毅喝了口暖汤,吐出阵阵热气,好奇道:“黑山老妖?” 第三十二章 世路本难尤崎岖 这少妇见云毅少年俊彦,怕他误入黑山深坳丢了性命,又劝道:“可不是!我听我逝去的外祖父讲,这黑山老妖在他小时候就已隐居在黑山深处的蜃楼谷深处。” “那地方终年不见日光,蜃气蚀人,雾如楼海,寻常凡人只要踏入里面半步,便会头晕脑胀四肢乏力,若是不及早出来,体内血液就会莫名其妙的流尽而死,恐怖得紧!大家说是这黑山老妖用邪异魔法给汲取走的。” 这少妇说到害怕处,还拍了拍胸口,似是心有余悸,谈虎色变。 云毅爷也不知这黑山老妖是否就是位列四张机之一的黑山老人张燕,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这黑山老妖用邪法所至?他长什么样啊?” 少妇在旁擦着桌子,惊吓道:“这我哪儿知道!不过许多猎户进山时都远远见过,说蜃楼谷雾气弥漫,附近野兽飞禽的残骨可是尸横遍野,骨肉不存!所以大伙都猜测这黑山老妖必是个骨瘦嶙峋,嗜血成性的妖魔。” 云毅见这少妇说得有模有样,不似信口开河,暗自诧异道:“玄圣连四神云气图都不贪不占,必是名虚怀若谷的道门先天!四张机既然是他的嫡传弟子,按理来说这张燕亦应是太平天耆宿,如此盛名,岂会是个滥杀无辜的残暴之徒?!” 他这话可不是偏颇黑山老人,委实是云毅在亲眼所见天公真人与马元义之后,才有感而发的感慨。 需知这二人一者仙风道骨,一者气度不凡,皆可谓是心怀黎民苍生的前辈高人,他们的同门师弟师叔,着实不会是少妇口中之人。 云毅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好奇道:“这黑山老人恶贯满盈,你们就没请人斩妖除魔吗?” 少妇揉着面团,叹口气道:“请了!虽然说这黑山老妖从不下山害人,可毕竟有十几条性命在蜃楼谷不明不白的没了。山下的老郡守为了讨个公道,亦因此派人往北海求助高人替天行道。” 云毅听她提及北海,猜测道:“可是北海儒门的蓬莱阁?” 少妇擦了下额头的汗,呼着热气,笑道:“感情客官也听过蓬莱阁的大名。这老郡守昔年也是儒门的弟子,只是未曾修行仙道法术,可不少同门都是儒门大名鼎鼎的仙家高手。他凭的有面子,当即请来儒门九剑之一的天星剑王司徒,为咱们黑山百姓除魔卫道。” 云毅心头诧异,天星剑王允乃是当朝一品司徒,领尚书令,在儒门九剑中风头极健,论及修为在九人里亦属上游,与天肃剑程昱在不相伯仲之间。 少妇见云毅不说话,只当他听得震惊! 虽然她也不知道司徒是多大的官,可毕竟是比老郡守还要厉害的人物,能屈尊来黑山为他们斩妖除魔,已经让她倍感荣光。 云毅早已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可他黑山一行少有所获,又担心黑山老人与黑山老妖实属一人,为防擦肩而过,故而留下向少妇打探消息。 他惊叹道:“王司徒位高权重,又是儒门一等一的高手,他若肯出手,怕是这黑山老妖也要有苦头吃了!” 此时风势稍停,少妇擀着面,轻叹气道:“哎,若是如此那还好了呢!只可惜事与愿违,咱们降妖不成,反倒成就妖名!在王司徒之后,这黑山就再也没有术士高人敢来为咱们收拾这烂摊子了。” 云毅惊奇道:“难道连天星剑王司徒都打不过这黑山老妖吗?” 少妇狠狠的揉了下面团,气恼道:“打不过?是根本没打!这王司徒在蜃楼谷的谷口外,只是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好似来赏花弄月的,根本连大门都没进就知难而退啦!” “本来人家帮咱们也是好心,他对付不了黑山老妖,咱们也不能让他硬往虎口里面送死。可是出了他这档子事后,让这黑山老妖凶名大噪,别的道人术士一听到黑山两个字,那脑袋就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云毅不以为然,别说其他江湖术士多半是欺世盗名之辈,就是换做他自己,在听说天星剑王允都铩羽而归后,哪还敢来黑山不要命的凑热闹? 虽然少妇的话多半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可单看这黑山老妖能盘踞青州一隅之地,在儒门老巢的眼皮子底下闯出如此凶名,其修为多半已臻至顶峰。 他暗自揣测道:“能让天星剑王允知难而退的人,整个天陆都屈指可数,又恰巧此人也隐居黑山,会不会这黑山老妖就是黑山老人张燕呢?” 风声吹拂,雪渡苍茫,云毅摇了摇头,既然他找不到张燕,这黑山的蜃楼谷他也势必要走上一趟了。 念及此处,他向少妇打听道:“大嫂,你可知道蜃楼谷在黑山什么地方?” 妇人吓了一跳,揉面的双手停住,惊道:“客官,你不是进山打野味吗?去蜃楼谷干什么,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毅微微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既然来到黑山,不去蜃楼谷瞧瞧怕是徒虚此行。你放心,我不过远远望上一眼而已,不会傻到往里面走的。” 少妇心下稍安,将些面食干粮及熟牛肉用油纸包好,说道:“出了山坳朝北走,翻过前面的几道山梁,好像还有百多里地就到了。” 她怕云毅年轻气盛,枉送了性命,嘱咐道:“我听那些常到我店里的猎户说,蜃楼谷地处黑山群峰之间,四周山峦环绕,雾气弥漫,四周更是有成堆的野兽白骨,客官若看到那些白骨,且不可再向前一步。” 云毅见这少妇好心提醒,心中感动,点了点头的接过油纸干粮,往山峰上走去。 黑山的群峰凸露不平,崎岖难行,又恰逢大雪封谷,云毅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便已没了路。万籁俱静,鸟兽绝迹,除了呼啸的冷风与皑皑白雪,满山苍松遮云,暗无光日。 云毅回头环顾后方,见半山腰的茶棚如茫茫白雪中的星点,早已看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风寒雪地魄如霜 云毅御风前行,脚下如踩飘逸云朵,于雪中漫行不留痕迹,百多里的山路转瞬而逝,寒风呼啸间,苍茫白野,雪景怡人,已然踏入黑山群峰的腹脉中。 忽然前方树林传来簌簌风声,云毅竖耳听去,一记崩山裂石的长啸,声震八荒,惊的满山青松抖动,雪雨四溅,声势冲天比起虎啸龙吟亦不遑多让。 “这人啸音略显霸道尖锐,应不似儒道之流,究竟会是何方神圣?”云毅正轻疑间,冷不定一道白光飞摄云毅右手脉门。 云毅灵台警兆,左肩前送,掌风劈空凌气,淡淡蓝光划起海色光幕,“砰”的一声,将白光挡在身外,凝眸瞧去,竟是一枚秋霜似刃的薄薄冰片。 “这是……”云毅心生警惕,一边留意观察四周动静,一边缓缓拾起那枚冰片。 这冰片不过指甲大小,薄如飞霜,在云毅温热的掌中却凝而不化,明显是真气还敛于冰片内部。 云毅不自禁地抬眼向四周的雪地观望,见寂静沉声,他内心忽然轻咦一声道:“一击不成,再无后手!” 他内心隐隐有种不安情绪,人迹罕至的黑山,怎么会突然传出霸道啸声,这啸声的主人又会是谁?还有自己手中的这枚诡异冰片,又是谁飞射过来的? 云毅举目观望,正想借用日阳辨别方位,却忽然发现四周黑风如幕,山峰峭壁遮挡住大片蓝天,微有光亮的天霁,此刻也是乌云压空,隐有风雨欲来山满楼之势。【零↑九△小↓說△網】 蓦地有寒风刮过,暗灰色的霜气从四下向云毅伫立的地方涌来,如一层轻轻荡漾的薄纱,转瞬披在云毅身上,眨眼间竟形成一道透明霜衣。 “有阵法?”云毅浑身冰麻,他体内真气稍运,火炉般的暖洋将周身霜气化掉,凝眸凛然瞧去,见茫茫雪地霜气如雾,眨眼间竟铺天盖地的冲自己袭来。 云毅暗道莫非自己已误入法阵之中!不过这阵法霜气凌傲,与少妇口中的头晕脑胀之感大相径庭,也不知是蜃楼谷的传言有误,还是另外有人在此兴风作浪。 阵法之道他曾听祢衡偶然提起过,阵基取的乃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以阵心为主,合八卦生死变相,以天地灵物为阵眼,玄牧起灵成困人杀局,厉害非常。 不过阵法之道殊为繁琐,不仅要通明天陆风水地势,再要有推衍自然阴阳之变的术法,与阵基所需要的天灵地珍,无一不是要耗费大量心血岁月,着实不是区区十几年、二十几年便可以参悟通透的。 是故即便祢衡学究天人,对阵法之道亦堪称举世大家,可偏偏没有传授给云毅关于阵法的一星半点的授业,反倒是云毅在通天峰时,曾有几次想逃跑下山,对于护山结界的破法颇有几分心得。 “阿一阿二说过,想破阵法结界无外乎两种方法,要么能找出阵眼,凭自身本事破阵;要么就一刀宰了布阵之人,让阵法无人操控。除了这两种办法,再无破阵之可能!” 云毅凝神望去,见山林静谧,雪落无痕,哪里有半点能瞧出此地是被布下法阵的样子?若不是霜雾侵体,让他立时感觉到了浓烈的冰寒,怕是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误入法阵。 他深幽的眼眸闪动着森然的寒光,瞧不出丝毫的阵法端倪,暗道:“我今天初次才到黑山,这阵法应不是冲我来的!” 凄迷的雾光里,云毅急思对策,这破阵明显是不可能了,他连这阵法都不认识,想凭借一双肉眼凡胎找出阵眼,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云毅握着掌中的冰片,露出迟疑之色,皱眉道:“看来是我误闯此地,打扰了某些人的好事,这才痛下杀手非要取我性命!” “呼呼!”一阵深浓灰白的寒雾袭来,云毅脚下的雪地霍然成冰,打从里面涌出一团浓烈霜气,卷裹着无数冷冽的冰片。 云毅身上淡蓝的光幕稍起,将冰片尽数挡在身外,冷不丁脚下冰雾如云起沧溟,寒意蚀神,云毅脚下遁光稍起,疾驰掠向树林。 他在天水城时,知道树林可防西北沙暴,就是不知如果换做风雪霜气是否也好使?说不得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云毅稍松一口气,飘落在一道树梢上打量四周。只见漫山雪地茂密深幽的林木沙沙摇曳,乌云蔽日的暗光中,不知潜藏了多少杀意危机。 无尽的黑夜里陡然爆闪出阵阵霜气,冰雾弥漫间,松柏浸染冰霜,铺天盖地的寒气如冰海汹涛,沉浪如洪,直欲将云毅吞没。 “冰片……霜气!”云毅蓦然一醒,判定出对方的修为绝不会高出自己太多! 毕竟敌人深处暗侧,先是以冰片偷袭自己右手的脉门,就是希望可以一击毙敌!不过自己竟能接下这记偷袭,委实让敌人不得不换种方式对付自己。 彷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昏暗的雪地里突然又涌现出千百道白色雾气,如轻烟般飘荡回旋,卷化成霜寒逼魄的云柱,朝自己脚下袭来。 云毅蓦地脚下御风躲避,不停的闪躲间,心中犹在揣测:“这控阵之人修为绝不会高出我太多,否则只需出来,五六招间就可以将我擒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定睛观望,漫天的雾气已将四周围堵的水泄不通,头顶上乌云压空遮天蔽日,林中霜风渐寒,又一阵冷风吹来,让云毅双眸闪烁漫天雪光。 “这阵法玄妙非常,敌暗我明,在这么僵持下去,迟早会真气力竭而亡!莫不如我铤而走险一回,引蛇出洞,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云毅计上心头,他在茂密的雪海中穿梭后,便装作体内真气不支的模样,脸色苍白让霜气侵体,“砰”的仰在地上,冻晕了过去。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云毅周身凝结出一层厚茧似的寒冰,宛如寒冬里被冻死的冰人,僵硬的躺在原地,片刻后,两道人影自远处山峰飞掠而至,嘿嘿冷笑。 “寒山祖师算无遗策!果然有扰人的苍蝇上门了。” 第三十四章 冰崖转石万壑雷 云毅睁着双目,像是一个冰人一样,躺在雪地里,仿佛冻僵的冰雕,不言不语,静静的看着两道从远峰飞掠来的人影。【零↑九△小↓說△網】 “这小子修为不差。能接下咱们兄弟一记冰魄符,怕是已经有化神境的修为了。”其中一名五十余岁的大汉,身着黑色大袄,膀大腰圆,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云毅。 他身旁一名矮瘦男子,面露奸猾,坏笑道:“那又怎样!咱们兄弟若非是怕耽误祖师要事,想收拾这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言罢他踢了踢云毅,见云毅被寒冰裹住,又得意道:“祖师的冰魄云霜阵玄妙无比,又岂是你小子可以轻易逃掉的!” 大汉扫视了眼周围雪白苍茫的山麓,沉声道:“这小子年纪轻轻,修为不弱,怕是儒门哪家的年轻后辈。祖师说留他一命,兴许还有他用。” 矮子嘿嘿道:“若非寒山祖师有令,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我倒真想喝他几口热血,暖暖身子。” 大汉抱起冰雕似的云毅,低声道:“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毕竟是青州儒门的老巢,还是安分点的好。若这小子真和儒门有什么瓜葛,倒也是个麻烦。” 云毅见那矮子尖嘴猴腮的模样,心中愠怒道:“就凭你这草包,也配喝小爷的血?一会若有机会,定要把你矮矬子打的满地找牙!” 其实云毅被冰魄云霜阵的寒气冻住之后,将全身真气运转在丹田百骸,护持心脉不衰,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座冰雕雪人,且已冻的昏死过去。可实际上却是外冷内热,体内生机勃勃,毫发无伤。 这说来也要得益于他常年在通天峰寒潭浸泡东海极底冰水的缘故,浑身上下如寒筋冰骨异常耐冻,莫说区区霜气寒雾,怕就是裹在极北的千年冰山里,一时三刻也无性命之忧。 原本按照云毅起初的打算,他本想在这两名控阵之人出来时候,找个机会出其不意的偷袭反制!可待听到这二人的言谈话语时,才知晓似乎这冰魄云霜阵乃是一名叫寒山祖师的人布下的。 如此云毅就不得不改了主意,毕竟他纵然能突施手段将这两人制住,可也破不了冰魄云霜阵,如此打草惊蛇委实太过鲁莽。 且这二人身后尚有一名不知修为来历的寒山祖师,光瞧他能在这黑山布下如此绝阵的手段,云毅料想此人恐怕也不是易与之辈。 稍稍有些意外之喜,则是这些人误将自己认作是儒门弟子,说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更何况青州乃是儒门的大本营,这些人再是狂妄,也不敢在别人的地盘肆意妄为吧! 其时这二人来自极北苦寒之地,从未踏足中土,只知道中原有五大道宗与儒门四大世家,他们见云毅年纪轻轻,修为在同龄中却可谓出类拔萃,自然而然的错以为他出身名门。 且云毅又没有身着道袍,又现身在儒门的青州老巢,误认为儒门弟子,怕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扛起云毅,脚下剑光闪烁,各自祭起仙剑御空而行,云毅始知这两人修为已臻至明心境,比起自己犹高一筹,可若说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云毅自付有祢衡三十年的功力,也未必会败给他们。 两人身法急快,风驰电掣间十余里地一晃而过,云毅依稀瞧见数里外的地方,云雾弥漫,岚烟缥缈,偶有一声声巨响,撼天动地。 远处,山腹间凸起出十数丈的悬崖,冰凌如坠,漫天飞雪,一名白袍老者神情冷漠,不怒自威,傲然的伫立在冰崖附近,身后尚有两名北地服饰的侍从,神情恭敬。 这白袍老者身着蓝白相间的道袍,仙风道骨,白眉皓雪,看起来颇有些得道高人的意味。可若是迎上他森寒锐利的目光,怕又是一番感受了。 二人远处身形停顿,将云毅放在一旁,躬身齐声道:“启禀祖师,误入仙阵之人业已擒来,静候祖师发落!” 白袍老者斜眸冷视云毅,声音冰寒刺骨,冷声道:“十来岁的娃娃,就能有化神境的修为,比起你们两个可强太多了!” 二人脸色尴尬,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白袍老者也不多话,转首透过漫天雪花,盯着前方的悬崖默然不语。 云毅见这老怪物随意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修为境界,心中凛然,好在这老怪物只看了一眼则罢!否则他还真担心被对方看出端倪。 他冰封住的身体被摆在山侧旁,凝眸望去,这冰崖不过十余丈大小,雪花飞舞,堆积的四处皆是,足足有两尺多厚,直盖过膝。 可奇怪的是,前方山崖峭壁中,竟有一处半人高的山洞,洞口仿佛是张开雪盆大口的怪兽,狂风怒啸,不时将冰崖处的雪花吹得四散起舞,漫天尽是。 白袍老者横眉冷视,不见喜怒道:“貂闭月,君某看在云临虞母的面子上,这才手下留情至今!老夫念你修为不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魔崖石刻,千山百妖径与极北魔教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且君某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云毅暗自震惊,原来这老怪物竟是极北魔教的高手,就是不知他是否位列魔教九门使?至于千山百妖径他亦早有耳闻,就是搞不明白为何这一邪一凶、一南一北两大门派为何会在青州的黑山起了冲突。 忽然洞内传来喝声道:“君问责,枉你自称寒山老人。诺大的一把年纪,竟然欺负一个姑娘家羞也不羞?本侯都替你感到害臊。” 云毅见这人声音雄浑,料想之前的啸声应就是他传来的!不过听他自称本侯,却不知是否是朝廷的人。 君问责轻笑道:“吕温侯怜香惜玉直追天陆九怪的卫公子,君某佩服之至!可若说老夫欺负一个姑娘却是说错了。这贱婢出身南荒妖族,心思歹毒的盗取我教魔崖石刻,绝非什么善类。老夫奉劝温侯,莫要贪恋妖女美色,否则到时自断前程,悔之晚矣。” 话音刚落,洞口蓦然飞出一柄长枪,金光闪耀,枪头直射向白袍老者咽喉。 第三十五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君问责面露不屑,口中念动真言,袖口祭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蓦然罡风如潮,抵住金光闪烁的长枪。 云毅在旁看的真切,这长枪似戈似矛足有九尺来长,通体亮银铄金,枪尖两侧有月牙状利刃,成“井”字形与枪尖相连,竟是一把少见的方天画戟。 君问责冷笑道:“原来明尊将方天画戟也传给你了!”他话音未落,左掌寒冰化扣,浑然无惧的往枪尖抓去。 方天画戟银光大盛,爆出漫天银色光屑,灿若星雨,颤鸣声动辄九天。 随之洞内忽然蹿出一人挺拔身姿,单手握住方天画戟,蓦然一喝,声音雄浑苍劲,仿佛千军万马汹涌澎湃,单手将画戟向前直挑,枪尖银光淡金,宛如金龙出海,有雷霆万钧之力。 君问责见这招式气势磅礴,不敢大意,左手收回玉如意,转身右臂长袖如索,兀自反缠住枪尖,袖口好像能自动伸长一般,赫然掠过枪尖,如灵蛇吐信,蜿蜒直锁向来人手臂。 那人似身负万斤之力,手持百余斤的方天画戟,就好像文人泼墨沾笔一般,戟法行云流水毫无滞塞,当即虚空横转,火星四射间震开君问责的长袖。 君问责袖口被弹开,立刻化缠为劈,如金鞭索命,“啪”的打中方天画戟。一股巨力随之传来,那人虎口震的生痛,好似方天画戟狠狠敲击在万年冰山上,戟身被震的兀自抖动不已。 蓦地半空中“哧”地锐响,一溜白光快逾闪电的飞掠过方天画戟,射向君问责的袖袍。 君问责凛然心惊,仓促间袖袍横挡,“砰”地震开那束白光,君问责袖袍遇力收回,他若无其事地抬袖观瞧,从他衣袂破开的一个小孔里,露出森森寒光。 他不怒反喜,凝目打量出手之人,傲然冷视。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云毅反应过来时,两方交手早已尘埃落定。他举目望去,见距离自己不远处,一名男子约莫二十余岁,手持方天画戟的站在那里。 他身材甚是魁梧高大,身形比起马元义还要高出两分,容貌英俊,轮廓分明,挺拔的身姿直如云柱,浩气英雄,威风赫赫。 在他身后的洞口处,不知何时走出一名黑衣女子,凤黛云鬓,樱桃绛唇,就是眉宇间哀神敛笑,冰艳绝伦。 不知是否是云毅的错觉,这黑衣女子在看向自己时,隐隐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却在一闪而逝后转眸瞥向别处,淡然的看向寒山老人君问责。【零↑九△小↓說△網】 云毅见这男子气宇轩昂,持戟沉沙,竟有睥睨四海八荒的傲世气度。 君问责双眸寒光迸射,四位下属侍立在侧,冷笑道:“吕布!既然你一心寻死,那老夫今天也做回好事,送你和这贱婢去阎王殿前拜堂成亲!” 君问责身形一晃而起,挥掌拍向吕布头顶,他人尚未到,漫天冰寒的凌厉杀气已如怒涛狂卷,呼啸而至。 貂闭月黑羽轻闪,左掌五指微蜷,扬手五根银白色的羽毛犹如匕首泛起森然寒光,横身挡在吕布身前,向君问责的手腕脉门插去。 “砰!”两人掌力交击,貂闭月借着飘逸身法,向后了两步!她左臂一阵冰麻,衣袂上冒出丝丝寒雾,显然是吃了小亏。 吕布关心的看了眼貂闭月,见她无事,高声喝道:“君老怪,有本事冲我来!欺负个姑娘家的,算什么前辈高人?”他手中方天画戟宛如浩气长龙,挥舞间风雨不透,光幕如墙,竟是一夫当关的拦住君问责。 君问责脸上寒气陡浓,厉笑道:“想英雄救美?那老夫就成全你。”他念动真言,玉如意自袖口再次飞出,挟漫天寒冰霜气,狂风厉雪中掌劲摧心而起。 余下四名侍从见状,分身守住冰崖各角,各祭法宝竭力催动冰魄寒霜阵,蓦然冰天雪地中,大雪纷飞,苍茫的不见五指。 云毅身处阵法边缘,尚感觉一股奇寒之力自脚心透体传来,冻得心神一个激灵,推此即彼,可想而知这冰魄寒霜阵威力几何? 貂闭月双眸闪烁,玉手自腰间取出两柄紫色短剑,云气飘渺紫光妖异,左右交叉中袭向君问责双肋。她修为较之吕布高出不少,又得云临虞母绝技真传,顿时将战局扳回一成,可却仍处于下风。 吕布方天画戟宛如狂龙浴海,貂闭月紫刃双剑仿若双龙戏珠,二人各逞绝技,银芒紫霞,绚烂夺目,合力对战寒山老人君问责。 云毅在旁看的惊天动地,这些人中任意一人修为都比当日的阮姝与恨苍生略高一筹,而寒山老人更是魔教九门使之一,早已是臻至归寂境的顶尖高手,放眼整个中原,能堪言稳操胜券者,亦不过十指之数。 貂闭月见吕布方天画戟银光扫荡,九尺方圆内冰光四溅,显是竭力催动真气的护持自己,她悄然轻叹,玉唇轻动,一只雪羽银鹤自胸口振翅飞出,“噗”的一下,射出漫天冰棱箭雨。 好似冷风回转,寒冰倒卷,君问责冷笑道:“就是风寒魄本人亲至,老夫又何足惧哉?”掌中玉如意轻吐冷风,冰墙如幕的挡住漫天冰箭。 “吕公子,你仗义相助之情,小女子永生不忘!不过这寒山老怪修为精深,怕是你我联手也难胜他分毫,一会儿我竭力拖住他,你趁机赶快离开,莫要为我枉送了性命。” 貂闭月见战势吃紧,双剑快似飞电。可她有苦自知,她每接下君问责一掌就觉得自己手中的双剑重了一分,丹田里的真气又少上一丝,可偏偏四周冰雪漫天,让她不得不运功御寒,连她最得意的身法也被桎梏,难有作为。 吕布汗流浃背,水汽蒸腾,显是功力已催动至极致,闻言粗喘道:“嘿嘿,吕某这可不能听你的!这老怪物身价不菲,我还有将他抓回蓬莱阁邀功呢!” 君问责功力深厚,以一对二兀自占尽上风,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只怕你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第三十六章 雪消云埋我自行 话音未落,君问责手中玉如意罡风四起,寒光凛冽,刮起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方圆十余丈宛如冰雪天地,让吕布与貂闭月双手冻麻刺骨,不得不运气驱除体内寒气,冷风交迫间,连说话的余暇都没有。 云毅在旁见君问责大显神威,也是惊骇这老魔功力深厚,他心知若是这冰魄寒霜阵里的两人倒下,他今日也万难逃脱升天,念及至此,不由苦思对策。 “这寒山老怪本身就魔功滔天,又有冰魄寒霜阵相助,以我现在的功力,怕是偷袭也难有作为。” 他见寒山老怪举手投足间真气威赫,招招狂风厉雪声势非常,情知这老怪物修为远在毕岚之上,怕是自己这点能耐,连阵内的罡风寒气也抵挡不住。 忽然间,云毅瞥了眼不远处的矮子,见他汗流浃背的模样,醒悟道:“是了!天地阵法无不借助地势相辅相生之理,这黑山虽然被白雪覆盖,可论起冷冽终究比不上极北苦寒之地。” “这冰魄寒霜阵能借助的黑山寒气有限,否则寒山老怪催动阵法御敌,又何须几个后辈侍从帮忙?定是这老怪物怕阵法效力不够,这才驱使几名属下从旁辅助!” 云毅暗道自己对付不了寒山老怪,还对付不了他的几名后辈弟子? 以他的判断,这些魔教弟子修为不过比他略高一筹,绝不会相差太多。若是自己可以偷袭得手,虽不能说一下子破开冰魄寒霜阵,可捣乱阵内寒气,让阵法在片刻间露出些许破绽还是可以的。 云毅暗道事不宜迟,体内祢衡半个甲子的功力自丹田缓缓溢出,暖阳如流,一股炙热的真气蒸腾肺腑,缓缓将裹在体外的冰层化开。 他唯恐被不远处的矮子察绝端倪,真气游走间极为小心。普通的冰块若要融化,需是自外而内逐渐融解,而云毅则道行其反,偏偏留下最外面的冰层,将裹住自己的寒冰变成一副“空壳”。 片刻之后,云毅浑身上下被化开的冰水沾湿透了,他心下稍喜,偷偷的打量了眼不远处的矮子,见他与自己相隔不过一丈有余,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魔教弟子。 “就是你了,小爷一会也给你放放血!” 他真气悄然运转右手双指之间,气劲于经脉中反复蓄力,如昔日在通天峰的寒潭水中抓捕金色娃娃鱼一般,静则欲动,蓄势待发。 矮子冷汗直流,胸口前浮现一柄白色令牌,寒气萦绕,自脚下冰崖散发出滚滚寒雾,涌出无数风雪惊涛,卷向冰魄寒霜阵的阵心。 云毅见他全神贯注的维持冰魄寒霜阵,心生喜悦,当即左掌真气蓦然猛吐,“哗”的一声,身体外的薄薄寒冰粉碎成漫天冰屑飘零。 云毅左脚蹬在悬崖冰面上,身躯如电光夺魄,势如飞箭,右手的双指直如两道深蓝星矢,划出一道光弧,闪电似的射向矮子的胸口。 他心知这矮子修为犹在自己之上,不敢大意,是故出手间招式不留余力,直逼对方要害而去。 这矮子原本竭力催动身前的令牌,也亏得他留神几分,听到身旁有冰碎的声音,忙转头向左侧望去,却猛然看见原本应被冰层裹住的少年,此刻挟漫天杀招,凌厉而至。 他来不及惊呼或是出招,仓促中只能极力避开云毅的指锋所向,左肩往后一送,护体真气护住心脉,勉强躲开逼命指劲,可左臂却被云毅指力扫中。 顿时体内一股摧枯拉朽的劲力在左肩的臂膀狂呼肆虐,整片经脉冰麻刺骨,仿佛是中了喂剧毒的箭矢,痛的撕心裂肺。 “小杂种!”矮子狂吼间,体内真气竭尽全力,劈出泛起黑色罡风的右掌,碎山裂石的往云毅胸口狠狠拍去。 云毅心知若不将这矮子逼退,这冰魄寒霜阵难有破绽。他也没学过什么掌法招式,一股脑的将浑身真气聚在掌心,提起十成十的功力,毫无所惧的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两人掌劲相撞,轰的爆开一团气流,激得地上冰屑横飞,雪尘漫天。 矮子左掌剧痛,猛喷了口鲜血,身体被激的倒飞了回去。不远处的同门见状,身形一跃的将他接住。 云毅也被震得胸口一窒,彷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堵在那里,憋闷欲吐说不出的难受,令他胸口的气血翻腾不已。 “这矮子果真有些斤两!”他心知这还是赖于祢衡留在自己体内半个甲子的功力所至,否则若依自己的修为,即便是矮子仓促反击,自己也绝难像现在这般毫发无伤。 蓦然阵内一声轻喝,貂闭月察觉外面阵势变化,紫色双剑化作两道长龙光罩,罡风护住自己与吕布后,忙从怀中拿出一枚碧青色的木珠,往空中一抛。 顿时青光漫天,淡淡木香似是破土发芽的春意,萤火漫飞,青岚如幕,竟盖过漫天的风雪杀声,让霜寒冷气霎时锐减。 “不好,是南荒青木老祖的一叶障目!”君问责冷声一语,双掌化为阵阵罡风,体内真元狂涌,极力的想要维持住冰魄寒霜阵。 可就好比四人共同抬起一块巨石,忽然有人不支撤力,巨石就会顿时失去平衡,往一面倾倒!虽然若有人替补抬石,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可以调节平衡,可难免会就此露出破绽。 貂闭月正是瞧出这霎那间的破绽,当即施展出南荒异宝一叶障目,以水生木相之理,将漫天冰霜寒气尽数化解。 君问责玉如意划起冰弧,寒光迸射,轰然点中半空中的木珠,“嘶嘶”的破裂声顺风传来,云毅目光所及,见木珠破碎如粉末,虚空消逝。 不过为时已晚,冰魄寒霜阵此时也风雪渐停,冷势顿减变得残破不堪。云毅淡淡的向前望去,见吕布汗流浃背,单手拄着方天画戟,气喘连连,体力不支,而貂闭月黑衣染雪,俏脸霜白,功力消耗甚巨,可见二人皆苦战不易。 君问责冷容冰寒,手中的玉如意却不似先前寒光如盛,他淡淡的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矮子,死死的盯着云毅,一字一句道:“一式留神!” 第三十七章 虚虚实实诈寒山 这话说得让云毅一愣,他自是知道一式留神乃是祢衡的独门绝技,可莫说他没练过分毫,就是在通天峰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是连见都没见过。 云毅冷笑道:“老怪物,什么一式留神,你打架打糊涂了么?” 君问责白眉耸动,蓝白道袍在冷冽的寒风中吹簌簌响动,他双眸斜视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矮子,忽然掌风劈出一道气劲,将矮子左臂的衣裳划开。 只见原本黄铜色的肌肤,此时淤青成片形成淡淡血清,霜白色的雾气凝聚不散,瞧着颇为诡异。 君问责盯着云毅,徐徐道:“普天之下,指劲能到此境界者不在少数,可若说伤人之后还能维持气劲不散的,唯有东狂祢衡的一式留神。” 云毅心中纳闷,不由将信将疑,毕竟他的的确确是祢衡教出来的弟子,虽然他自己嘴上没承认,张口闭口的喊着祢衡“老家伙”,可打内心深处早就将他当做自己至亲之人。 其实云毅不知,一式留神乃是祢衡自创的天陆绝学,其神通宗旨乃是“无招胜有招”、“以一变应万变”的仙家宗旨。 所谓一式留神,就是将体内真气自释放之前就凝聚于经脉之间,再以极强的内家修为迸发潜力,由此施展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这就好比凡人手持箭矢,若是徒手掷箭,怕是射程及威力极为有限,可若能有强弓厉弩在侧,那其中的威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其中关窍,说白了也就是在于“弦”的后拉之力,欲进则先退,欲伤敌则先伤己,这好似仙家高手决斗,拳法,掌法,剑法皆同此道理,伤人之前拳掌先朝后撤上两寸,前冲时威力才能更强。 祢衡的一式留神,就是运用此理。不过他疏为胆大,竟以自身经脉当做弓箭的“弦”,出招御气皆以经脉为本,创就出一式留神的不世绝学! 所以祢衡的招式特点,就好比射箭一样,别人射发出的真气,顶多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慢慢消散,偏偏他的真气就能汇聚出一盏茶的时间,让不少人深感匪夷所思。 君问责早就看出云毅不懂掌法,所伤人的招式亦非是各门各派的仙家绝学,其所凭借的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真气伤人之法,可却能久久不散,所以隐隐猜测这是祢衡的一式留神。 且他早些年与祢衡交过手,知道祢衡掌劲阴寒,各招各式隐然有淡淡冰寒霜气,却不似后天刻意修炼,如今再见到矮子左臂上的寒气,愈加笃定心中想法。 云毅听君问责能猜到自己和祢衡的关系,心里竟有几分信了,他瞧了瞧矮子身上的寒气,暗道:“莫不是我在通天峰的寒潭泡久了,真气也阴毒了几分?” 他哪里知道,祢衡修炼一式留神的方法,就是利用通天峰寒潭的极底冰水整日淬炼经脉,让原本疲软的脉络由寒水浸泡变的僵硬,最后再运功御寒。 如此夜以继日,翻来覆去的“折腾”,让经脉早已能承受住真气的压迫。 原本应徐徐吐劲的真气,如今在经脉中变得如百穿汇聚,释放时如开闸洪水,威力哪有差的道理? 不过这一式留神修炼极为不易,莫说极底寒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单就是运功驱寒,就非要坐照境以上的修为不可,且其中过程之凶险,动辄就有损伤经脉、前功尽弃之危机。 饶是云毅体内有祢衡半个甲子的修为相助,也需整日服食仙药灵草固本培元。而还有一点就是,寒潭水浸泡全身的冻骨之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也亏得云毅性子桀骜不驯,倔强非常,半年来为了“赌约”整日在寒水内抓鱼,这才略有小成。 也正是因为这其中缘故,云毅每次聚集真气时,为了抓到金色娃娃鱼,皆极力将真气毕合于体内后再行施展,无形中已然初窥一式留神的门径。 云毅猜的云里雾里,可他倔强惯了,哪里肯开口解释,不悦道:“是不是一式留神,跟你这老怪物又有什么关系?” 貂闭月在旁调息,咯咯笑道:“关系可大了!这寒山老怪可是东狂的手下败将,若小女子猜的没错,他怕是忌惮祢大先生,不敢动手了。” 君问责冷视云毅一眼,轻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还提它干什么?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至今日老夫神功大成,未必就会怕了他!” 貂闭月把玩着紫金色的双剑,悠然道:“只许你精进不休,还不让人家竿头直上了?实话告诉你,半年前我就在通天峰见过祢大先生,连天肃剑程昱与蓬莱阁八大执法弟子都铩羽而归,凭你那点修为,怕是人家单手就可以摆平你。” 君问责寒容肃立,杀意迸闪道:“那又如何?祢老鬼未必就在附近,你还指望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救你性命?”言罢,深深望了眼云毅。 云毅被他盯的灵台抖颤,再看他煞气外露,心知不妙。且不说自己伤了他的门众、坏了他的好事!光听他和貂闭月的对话,就知道这位寒山老怪和祢衡有不小的梁子,于公于私,恐怕他对自己都肯定恨之入骨。 忽然脑海灵机一动,云毅故作轻叹道:“我师父为何不会在青州?寒山老怪,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魔教传讯霜鹰上都涉及到四神云气图了,我家老头子下山会会你们这帮朋友又有什么意外的?” 云毅想起当日通天峰偶得的冰鹰,料想应是魔教辛秘,当即死马当活马医的照搬了过来,学起癫不闹以虚诈实,唯盼能唬过这老怪物,让他碍于祢衡盛名而知难而退。 果不其然,君问责白眉耸动,双眼骤然眯成一道细缝,寒声道:“不知祢兄都见了哪些老朋友?” 云毅轻松道:“别人不知道,就是日前和死相士管辂刚见了一面。”他本可以再说出几个天陆九怪的人物,可唯恐被君问责瞧出端倪,当即以真包假,以实击虚。 吕布在旁调息片刻元气,唯恐君问责突施暗手,当即横戟一挑,挡在云毅和貂闭月的身前,冷喝道:“寒山老怪,你少东拉西扯的,本侯问你到底战还不战?” 第三十八章 一破冰魄云霜散 云毅听他这一会儿的功夫,声音就缓平如常,又见他朔方横戟,英姿超卓,不由暗中钦佩他勇猛无双。 君问责深邃的眼眸杀意稍纵,轻蔑的瞥了眼吕布,冷笑道:“若非是这贱婢相助,还有你和那臭小子坏我好事!真单打独斗的交起手来,你们哪个能在我手上走过三十招?” 吕布心知他说的乃是实情,可他狂傲生平,何时畏惧过邪魔外道,他长戟虚空一划,巍然道:“那又如何!我吕布生平快意恩仇,八尺男儿顶天立地。莫说今日你仗着魔教声威在此荒山野岭欺负妇孺之辈,吕某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即便阁下修为远胜吕某,可吕某行事亦正大光明问心无愧!你若不服的话,本侯大可以和你单打独斗,生死无仇!” 这话说的慷锵有力,云毅却心里犯些嘀咕,好歹他也帮忙破了冰魄云霜阵,怎么就成了“妇孺之辈”? 忽然远天雪地泛起漫天青光,如深夜中的萤火虫,竟汇聚出一道参天的光岚云柱,直有数十丈之高,如青龙蟠天,煞是壮观。 云毅见这光柱直迫天霁云层,似真如幻,心惊道:“莫非是黑山老人张燕到了?” 他素有耳闻,已故的玄圣张衡有四大弟子,天公真人张角、天师张鲁、黑山老人张燕与丹圣张机。玄圣开辟的“四御心流”享誉道门,这四大弟子各自继承其中菁华,所擅长的就是“符、雷、幻、丹”四大绝技。 黑山老人张燕最是擅长幻术,一身道术玄幻奇妙,与其他三位同门师兄弟并称为“四张机”,声名赫赫直追儒门六尊。 君问责望着远天云柱,心中虽然不知道是哪位高手弄出的异象,可毫无疑问,不管是五大道宗还是儒门四大世家的人,都不会对他这名邪魔外道有好脸色。 他内心沉吟道:“冰魄寒霜阵已破,要拿下这三人已是难事,再加上这里又是儒门的老巢,实在不宜引火烧身,自讨不快!” 念至此处,君问责道袍轻抖,脚下御剑式起,头也不回的往西方的云影掠去,其余三名弟子面面相觑,待看到寒山老怪已走远,才忙抱起昏迷的矮子,纷纷遁光追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貂闭月、吕温侯、今日之事咱们总有了解的一天!”蓦然间,远方悠悠传来君问责的恨声,由清晰真切到细不可闻,显是人已走远了。 云毅想到不到自己跑来黑山送信,居然还能有这么个插曲,他长舒了口气道:“这老怪物总算走了。” 貂闭月黑衣如羽,声若细柳的问道:“祢先生也到了青州?” 云毅不认识这女子,可听她是云临虞母的门人,知她是千山百妖径的异族之人,心中长了个心眼,反问道:“仙子有事情?” 貂闭月情知他对自己有警惕之心,嫣然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四神云气图根本不在青州,东狂来这干什么!何况青州蓬莱阁是儒门四大家族的大本营,祢先生在这儿又哪会有什么老朋友?” “你放心,半年前西乱癫不闹背你去通天峰时,我就在旁边站着,说来你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颇有几分渊源呢。” 云毅见她说得不似假话,心中稍有几分相信,可兀自倔强道:“随你怎么说!反正老家伙和鬼道士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也别来问我。” 貂闭月见云毅一副“誓死不说”的神情,暗觉好笑,心道徒弟和师父竟是一副臭脾气! 她好言道:“你不知道我不问就是了。可是你怎么孤身一人跑来黑山了?这里住着个黑山老怪,可不是好惹的。” 云毅见她知道黑山老人,本有心问她这老怪物住处,可又怕泄露马元义临终所托,随口解释道:“这里雪景好,我显来无事赏雪不行吗?” 一旁吕布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若是喜欢雪景,大可去咱们蓬莱阁的宴海楼!在那里登高眺望,千里青州烟火,一览雪天无际,再配上几壶拜日烈酒,那才堪称是人间好景致。” 云毅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心中对他颇有亲近之意,可却无奈摇头道:“你义父是明尊萧让,与祢衡那老家伙颇有恩怨,咱们还是少有交集的好,免得给你惹来麻烦。” 哪知吕布一摆手道:“这都是儒门四大世家那帮老不死的订的狗屁规矩,什么门派之别全是扯淡!你不必担心,我义父虽曾败给东狂,可却对他的一式留神赞誉有加,二人堪称不打不相识。何况本侯我最喜欢找麻烦,不怕的。” 貂闭月轻声笑了笑,敛衽道:“说起麻烦,小女子还未谢过吕公子的救命之恩。”她话音刚落,就收起紫色双剑,冲吕布轻施一礼。 吕布本想抬起貂闭月的行礼的身子,可双手伸到一半,忽的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之训,急忙罢了罢手,尴尬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我辈本分。何况前几日我听闻我那师侄女天情剑蔡琰提及仙子,说当日在通天峰多有得罪冒犯,承蒙姑娘宽宏海涵如此,吕某又哪敢自居侠义?” 云毅暗道这二人初次见面,都提及通天峰之事,不似作假,心中悄然信了八分,又见他们真挚诚恳,暗自犹豫是不是应趁机向他们询问阿房宫与灼焚之日的事情。 毕竟自己一路打听也没得到丝毫线索,就知此事应是中原秘闻,至少寻常百姓不会清楚。阿旁宫倒也罢了,可灼焚之日明显是个特定的时日,万一因为自己延误了日子,怕是会有负马元义所托。 儒门身为中原两大巨头宗门之一,所记载的典籍秘闻定是不少,而吕布又是明尊萧让的义子,如果能向他问上几句,总好过自己鬼撞墙似的瞎猜。 正思付间,远天的光岚云柱忽然颤颤巍巍的抖动起来,无数黑色的萤火飘荡天霁,云端深处,冰魄寒霜阵残留的冷风黑云还未散去,中心竟倏的破开一道缺口,日光灼耀,与云柱遥遥相应。 吕布猛拍道门道:“糟了,把他给忘了!” 第三十九章 红衣怒马吕月生 吕布望着远天的云岚光柱宛若碧霞清雷,在乌云密布的天霁口觑破沉暗,光尘似风沙远扬,竟逐渐模糊如雾,看都看不清了。 吕布焦灼道:“小凯!”他来不及解释,腾身抓起方天画戟,急忙往远处的光柱奔去。 云毅与貂闭月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这位雷打不动的吕温侯急如星火。不过念在方才患难与共之情的份上,二人纷纷御风追上。 貂闭月身法急快,风驰电掣间十余里的山路一晃而过。云毅禹步稍慢,追在貂闭月身后,依稀看到远方冰雪峡谷的深处,野兽尸骸随处可见。 “咦?这里莫非是就是黑山的蜃楼谷!”云毅内心惊奇,顺着目光望去,前方冰雾如尘,云柱参天,漫天的黑色萤光点缀在浓浓白雾中,煞是诡异。 云毅忽的嗅到一股难闻的摄人木香,灵台顿时浑浊难耐,眼眸幻想丛生。他当即体内御气护身,白色的光幕挡住周围瘴气,他灵觉稍缓,目光所及处,白色的光雾浓如云海,举目三尺外却依旧昏沉难辨。 “好厉害的瘴气!”他依稀看到不远处,貂闭月与吕布伫立虚空,面露凝重,二人目光汇聚处,竟有一道红色身影在浓雾中挺拔屹立。 这人影周围,淡淡的黑色萤火便是从这人身上迸散光亮,化为点点黑星,萦绕在十余丈外的参天云柱附近,仿若暗夜的篝火,红屑飘天。 云毅功透双目,仔细一看,那点点黑光哪是什么黑色火光,分明是漆黑透亮的山水破墨,在白色的浓雾中有如笙箫画笔,惟妙惟肖。 云毅缓缓走到吕布身旁,迟疑问道:“他是……” 貂闭月看着满天泼墨如画,目露疑惑,猜测道:“这人可是儒门四艺之一的吕凯吕月生?” 吕布点点头,关心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小弟,自幼拜在御尊袁逢门下!” 云毅心中稍稍豁然。他曾听祢衡讲过,儒门在青州设立蓬莱阁,汇聚天下儒门精英,这其中之佼佼者,多数却是四大世家的门生弟子。 盖因四大世家的家主世袭儒门四尊之位,东汉朝廷又“举孝廉”为官,门庭甚为重要,是故天下儒生十之八九皆出自四大世家,其坐下诸如天肃剑程昱、天星剑王允的九剑之流,皆是四大世家的嫡系传人。 除去这儒门四尊之外,尚有明尊萧让与御尊袁逢!前者乃开国帝相萧氏一族,后者乃是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皆是显赫一时名门望族。 不过这二人虽与儒门四大家主同列为尊,可毕竟不是出自四大世家之人,所以他们门下的弟子比起儒门九剑的声名自是相差甚远,以至于儒门四艺在天陆上锋芒少露,知者甚少。 云毅盯着那火红身影,目不转睛道:“吕大哥,我听说这里是黑山老人张燕居住的蜃楼谷,诡异凶险,还是让令弟赶紧出来吧!” 吕布苦笑一声,道:“我这兄弟自小乖巧听话,可偏偏有个毛病就是作画如痴,只要沉浸其中就难以自拔。此刻他应是早已神游诸方,就怕咱们到他身旁喊破喉咙也叫不醒他!” 貂闭月望着天空云岚变幻,徐徐道:“不能叫他!我看他神情专注,山水泼墨似有风水变化,料想他是在此地深有感触才会临时作画。” “偏巧此地又有黑山老人张燕布下的幻阵,他沉浸此地的风水局势,于虚实之间笙箫画笔,咱们若是冒然过去打扰,让他心念分神,到时恐怕会有走火入魔之虞!” 云毅恍然大悟,却不由担心道:“难怪我刚到此处就头晕目眩,原来是此地设有幻阵的缘故!不过黑山老人的幻术移形之法独步天陆,他能自己走出来吗?” 吕布忧色闪烁,方天画戟猛然一握,急道:“我去救他。”正欲上前,可冷不定被貂闭月的玉手强拽回来,他虽对貂闭月暗生情愫,可亲弟弟在眼前有性命之威,哪能有片刻耽搁,不由怒道:“你拦我干什么!” 貂闭月摇摇头道:“你心境不够,进了幻阵也救不了你弟弟,反倒会成为他的拖累。而且你刚才也说了,他作画之时尘醉于笔墨横姿,可见他乃是心无痴妄之人,这幻阵未必能影响得了他。” 似是证明她所言非虚,忽然间雾气中的红色身影,宛若红杏出墙,姿傲难挡,黑色的笔墨画出漫天的梅花,清香四溢。 梅花如烙,红屑云霞,竟围绕参天光岚缓缓掠近,如画龙点睛笔墨雷霆,一副云海梅图缓缓映照天霁,景色流芳之美连吕布都怔了怔。 云毅抬眼望天,梅花如寰宇星空,黑墨映雪,点缀在茫茫云海栩栩如生,竟比东海通天峰的樱花瀑雨还有美上几分。 这漫天的黑墨梅花持续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逐渐消失在雾海云坪,而参天光岚的云柱亦缓缓不见,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时一道红色身影自峡谷深处慢慢走出,云毅瞩目望去,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白俊清秀,双眸纯净的仿若不经世事。一袭红袍虽没有英姿飒爽的卓绝傲然,可却反倒平添几分稚嫩与淳朴。 饶是云毅性格古怪,见到这人影也不得不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觉,一个词自脑海中倏然涌现,“赤子之心,纯然无邪”。 吕布见这人影出来,怒不可遏的冲上前去,喝道:“你还知道出来?”说着,掌风挥舞出一个大巴,在半空中停顿许久,却始终没能落下,他喟然一叹,将手掌收回。 唉声叹气道:“你这性子,怕是哪天我死了,你都找不到仇人给我报仇雪恨。” 那红色身影手持银白墨笔,本来笑容满面心情极好,可见到自家兄长生气,以为又是自己作画耽误了时辰,唯唯诺诺道:“我这次应该也没画多久啊!” 吕布想起自己频发啸音求救,对方却听都没听到的自顾自画!可旋即又想起他素来习性如此,也发不起火来。 他不由气馁道:“算了!我刚才遇到魔教的寒山老怪君问责,苦战之下无法脱身,不曾想你也被困在幻阵之中无法来援,说也怪不得你。” 吕布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他生气的另外一层原因,就是他抱打不平却被寒山老怪反压,苦战中多次赖于貂闭月援手才化险为夷,一场大好的英雄救美就这么本末调至,焉有不怒之理? 若是这位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的弟弟也能出手掠阵,哪还会惧怕寒山老怪?至少也不会如此不济,让自己被他眼中的“妇孺”所救。 吕凯闻言着急道:“大哥你有受伤吗?那老怪物人呢?” 吕布心中暗道若指望这位宝贝弟弟,自己怕是早就去阎王殿报道了,不由叹气道:“走了!” 吕凯闻言哦了一声,却挠挠头道:“没事就好。可我作画时没见到什么幻阵啊!” 第四十章 满眼风波多闪灼 吕布素知这位弟弟朴直淳厚,从不撒谎,闻言眉头皱起道:“方才这蜃楼谷瘴气弥漫,光岚云柱夺天,异象诡变突起,我等都以为是黑山老人张燕布下的幻阵。【零↑九△小↓說△網】” 吕月生眸中闪烁,徐徐道:“我看此处风水龙易走形,灵感忽现!也许是我作画之时神游天外,以至于没察觉到附近的蜃气幻象。” 云毅在旁听得诧异,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痴画如此,沉浸之时竟心无旁骛到这种地步,莫说区区蜃楼幻象,怕是天塌下来这人也不会知道。 吕布摆了摆手道:“你没事就好!我此番承蒙两位朋友出手相救,这才能有惊无险的迫退寒山老怪。”说着,想起自己尚不知道云毅名姓,冲他问道:“小兄弟,吕某失礼!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云毅回答道:“我叫云毅。青云的云,弘毅的毅!” 吕月生早就瞥见貂闭月与云毅,率性真挚的走到二人身前,躬身行礼道:“小生吕月生,在此多谢这位仙子与云兄的援手恩德,救命之情不敢或忘。” 貂闭月急忙将吕月生扶起,轻声道:“令兄侠骨清风,若非是他出手,小女子怕是早已魂断黑山,真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谢他才对!” 吕布脸上没有由的一红,岔开话题道:“咱们患难与共,说什么谢不谢的!貂仙子、云毅兄弟,二位远道而来,莫不如让吕某做东,一来略尽地主之谊,于二位陪酒压惊,二则苦战辛劳,咱们也应当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 云毅暗暗摇头,他肩负马元义临终遗言,甚至牵涉到天公真人张角与太平天数十万的教众性命,兹事体大,哪容他清闲的去青州休息? 吕布见云毅面有难色,以为他是担心与儒门的门户之见,劝慰道:“小兄弟放心,咱们与四大世家那帮老不死虽同为儒门中人,可往来甚少。你身为东狂门下之事,咱们兄弟定会为你守密,到了青州保管没人敢找你麻烦!” 云毅谢绝致歉道:“吕大哥盛情如此,小弟本不应矫情。只是身上还有要事,事出紧急,只怕不能随你往青州畅游了!” 貂闭月在旁沉吟不语,忽开口道:“你孤身一人来到黑山,莫非你的事情与四张机的张燕有关系?” 云毅心神稍转,他并非信不过眼前这几人,只是事情牵扯甚广,又是马元义临终遗嘱,他也不好直言其事,不由踌躇道:“我受人所托,需要赶在灼焚之日前找到黑山老人张燕,不过其中内容涉及他人隐私,请恕小弟不便相告诸位。【零↑九△小↓說△網】” 毕竟儒门的掌尊董太师是灵帝的亲舅舅,灵帝手下“十常侍”之一的毕岚是害死马元义的元凶,整个儒门又听命于朝廷,关系可谓错综复杂。 云毅若说出马元义的事让吕氏兄弟知道,难保会给他们烙下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这无疑是给人家添麻烦,是故他只开口提及灼焚之日,对其他事避而不谈。 貂闭月双眸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抬,就听吕月生惊呼道:“原来云兄也知道灼焚之日!” 云毅心中惊喜,他打听数日,终于听到有个人能知道灼焚之日的事情,喜不自禁的急忙问道:“我也是只知其名不解其意。这正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呢,吕兄若是知道灼焚之日,可否不吝赐教?” 吕月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赐教不敢当,不过说起灼焚之日,小生也是从我师兄书呆子皇象那里听到的。” “灼焚之日传说乃是每甲子循环一次的天地奇象,传闻到了那一天,天地炽阳之力大盛,会有天降星火,炎焚灼日的奇景。火云垂幕浩如万里烟坪,极为壮观。” 云毅思付片刻,追问道:“吕兄可知这灼焚之日的具体时间?” 吕月生摇头道:“这个小生就不知道了。灼焚之日还是数年前听皇象师兄偶然提起的,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汝南找他问问。” 云毅心中正犹豫时,就听貂闭月悠悠说道:“不必问了,七日之后就是灼焚之日了!” 云毅内心稍感慌忙,若是真如貂闭月所言,他此刻尚未找到黑山老人不说,连阿旁宫旧址的地点也没搞清楚,短短七日要办完这两件迫在眉睫之事,皆属不易。 吕布幽幽的望着远处的冰天雪地,沉声道:“那咱们就要快些进蜃楼谷寻人,好找出黑山老人张燕,别耽误云小兄弟的事情。” 云毅正思付之际,吕月生低声道:“可这谷中好像没人啊?” 吕布在雪地中来回踱步,犹疑道:“你作画之时,天塌下来都感觉不到。你怎么知道这谷中没人?” 吕月生本来想说是“凭感觉”,可看到云毅苦思的样子,怕他平添忧愁,硬是将话咽在肚子里没有吱声。 貂闭月明眸转头回望刚才苦战的悬崖,笃定道:“这黑山乃是张燕的老巢,光看他孤身一人霸居此地,就料想是脾气古怪之人。他若真的在蜃楼谷内,焉能看着咱们在他的家门口大吵大闹?” 云毅望着这满地的野兽尸骸,就知道这张燕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他不主动杀生,却也不容生灵进犯他的清修之所!寒山老人在黑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都没现身出来,可见其人真不在此。 正踌躇如何是好时,貂闭月轻声道:“我可以带你去找黑山老人!” 这话无疑是天降甘露,云毅见她能帮素不相识的吕布挡杀招,应不是奸邪之辈,不由惊喜道:“此话当真?” 貂闭月嫣然轻笑,冲吕布道:“吕公子,今日承蒙你仗义出手,小女子铭感五内!不过小女子尚有要事,恐不能随你去青州作客了。殊为抱歉还请公子海涵!” 话音一顿,她敛衽行礼道:“二位公子。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吕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强笑抱拳道:“貂仙子,云毅兄弟,来日若到青州,愚兄弟必扫榻相迎!”说着方天画戟掷在一旁。 吕月生也跟着行礼道:“两位恩公,保重!” “保重!”云毅话音刚落,貂闭月玉手搭在云毅肩上,脚下遁光飞起,朝着远方天际一闪而逝,只剩下冰天雪色,寥寂群峰。 云毅鹄立在群峰之上,冷风呼啸间,他望着眼前黑羽婀娜的身姿,徐徐开口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只听貂闭月清冷的声音逆风穿来,竟隐有一丝笑意道:“阿房宫!” 第四十一章 玄说旧日阿旁事 云毅骇然色变,若非他不会御剑飞行之术,只怕他会立刻跳开脚下的紫色双剑。饶是如此,云毅亦全身戒备,指尖凝气迸运,寒声道:“你怎么知道阿旁宫?” 貂闭月头也不回,好似胸有成竹,笃定云毅不会对她出手一样,答非所问的笑道:“你若不想和我一起摔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云毅朝下望去,千丈的高空上,云层岚烟飘渺,四周白茫茫的云端雾气眨眼而逝,宛如风谲云诡,瞬息万变。 他嘿嘿冷笑道:“恐怕你也不知道黑山老人在哪儿吧?” 貂闭月御剑前行,黑衣紧裹的背影瞧不出喜怒哀乐,她若无其事的承认道:“不错!按照我的本意,原是想将寒山老怪引至蜃楼谷,借张燕之手御敌脱身。” “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黑山老人不知道什么缘故并不在此处,我却被君问责堵在悬崖的冰魄寒霜阵里,若非是吕公子和你先后出手相助,我怕是难逃此劫。” 云毅不屑道:“所以你现在打算恩将仇报?” 貂闭月轻叹道:“小女子虽非圣贤之人,却也懂得结草衔环,饮水思源的道理!你师徒二人皆曾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焉能忘恩负义?” “也许你不知道,其实灼焚之日就是开启阿旁宫的特定时辰,所以自从你打听灼焚之日时起,我就敢确定这事情必和阿旁宫有关。” 云毅将信将疑,戒心稍减道:“你也知道阿旁宫?” 貂闭月轻笑道:“大名鼎鼎的秦始皇行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语笑嫣然,竟有遮云闭月的妖娆之姿,连云毅也听得心神恍惚。 云毅轻哼一声,别过身前的艳丽身影,转首望向不停变换的云海,沉默苦思道:“若是真如她所言,灼焚之日与阿旁宫的谜题就迎刃而解了。想必马道长临终所托说天公真人张角有难,亦应和此事有关了!” “不过黑山老人张燕尚未寻到,灼焚之日又近在眼前。时间紧迫,天陆之大又该向何处请援呢?” 忽然耳畔又传来貂闭月的笑声:“怎么,听到阿旁宫吓傻了吗?” 云毅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被西楚霸王一把大火烧了的残宫遗址,有什么好怕的!” 貂闭月脚踏紫光神剑,探手从云海中取出一滴水珠放在掌心,绝世倾城的姿容在清水中净如出世白莲,孤芳自赏。 她轻轻摇头道:“这你就说错了!当年项羽并未将阿旁宫烧毁,只是那日恰逢灼焚之日的天火降临!项羽便聚合楚国一脉的九大高手,以水天一色大阵将整座阿旁宫封印在极底之渊。【零↑九△小↓說△網】” 云毅见她手杖探入云端,也不知抓了什么东西,好奇问道:“即是如此,为何连太史公的《史记·项羽本纪》都记载说‘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貂闭月喟叹道:“你别忘了,《史记》上既然说项羽屠城,自然是老幼不留,又何以会有人看到“三月不灭”的奇世大火?依我推断,楚霸王屠城是真,这放火之事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云毅想想也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大火能烧三个多月,多半是后世夸大其词,让项羽平添杀孽而已,毕竟任谁都知道,汉高祖刘邦和项羽乃是不世死敌,相互污蔑也是人之常情。 他低声道:“所以阿旁宫被封印在水天一色大阵中,唯有六十年一次的灼焚之日才会开启!可你又为什么带我去阿旁宫?” 貂闭月缓缓道:“我是不希望你与太平天的人有所牵扯,惹来杀身之祸!你可知道,这次阿旁宫与太平天的四张机牵连甚多,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太平天的人,许多人想甩开这关系都来不及,你还傻愣愣的往前凑?” 云毅隐隐觉得她知道的消息定能和马元义遇劫的事情相互印证,急忙问道:“这是为何?” 貂闭月忽然转眸冲他笑道:“你为何随祢先生千里迢迢来到中原?” 云毅脑筋急转,几乎脱口说道:“四神云气图!”他委实想不到,太平天的事情竟也与四神云气图有所关联。 魔教、天宗、朝廷、四张机、祢衡、死相士!这些跺一跺脚就可以让天陆抖上一抖的顶尖势力与高手,看似各有图谋毫无关系,可细细回想,这些人竟皆与四神云气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急思道:“莫非四神云气图就藏在阿旁宫中?可这和太平天的四张机又有什么关系?” 貂闭月喟叹道:“关系大了!阿旁宫的四神云气图,就是四张机的授业恩师,玄圣张衡亲自放进去的!” “话说当年玄圣与长卿子为巨君公王莽偷袭,四神云气图被鬼谷的长卿子一分为六,其中四份残卷为王莽与国师刘歆所得,而玄圣则带着两份残卷逃往西域鬼都。” “玄圣当时身负重伤,又被王莽羽翼一路追杀,他唯恐哪日会死在王莽手上,有负长卿子所托!于是他便将携带的两份四神云气图一分为二,准备将其中一份藏匿起来,也好不让六份四神云气图尽落敌手。” “他途经咸阳旧址时,恰巧那日灼焚之日忽降,玄圣便将那一份四神云气图藏在阿旁宫中,然后继续逃往西域鬼都。直到二十多年后,玄圣出关之时,刘歆与王莽早已相继陨落,他才将手上的那份四神云气图交还给了长卿子后人!” “不过在这之后,无数宗门流派为争夺王莽身上留下的几卷四神云气图,将天陆搅的是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玄圣伤怀之下,不忍这最后一份的四神云气图再带来浩劫灾厄,于是便将它留在阿旁宫中永不见天日,再也不为后人所知!” 云毅想不到四神云气图后面还有这层事迹,他慨叹道:“所以四张机身为玄圣张衡的嫡传弟子,他们最有可能知道这份四神云气图残卷的讯息,这才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引来灭门之祸?” 貂闭月神情一愣,脚下御剑不由停住,怔了怔道:“太平天有灭门之祸?” 第四十二章 何况我辈孤且直 云毅见貂闭月似是不清楚太平天发生之事,当即沉声道:“数日之前在广陵城外,太平天的马元义道长遭逢灵帝麾下‘十常侍’之一的毕岚率众围攻,已经身陨道消。” “他临终之前曾言天公真人张角有难,嘱托我前往青州寻找黑山老人张燕,务必求他出手相助,并提及此事涉及灼焚之日与阿旁宫…” 云毅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低声道:“他最后阖眼之时,尚说切不可祸及苍生,让我一直想不明白。如今看来,他是担心四神云气图引来无边浩劫,届时连累无辜的苍生百姓!” 他胸口隐隐传来刺痛的感觉,到现在他仍想不明白,为何世上许多达官显贵满嘴仁义道德,却吝于点墨的侠心而自惜羽毛。反倒是这般清净无为的方外道士,反而已苍生为念,行所当行,必要的时候竟连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 如玄圣、马元义、乃至于儒门的吕布,这些人都可以在别人有难时,舍弃自身的安危与利益,无论他们是仙林巨擘还是王孙贵胄。可见云极道海,自有仙心侠意之辈! 貂闭月默然许久,轻声慨叹道:“马元义之名我亦闻名遐迩。相传他是天公真人的嫡传大弟子,为人率性朴实,心系苍生,于太平天甚有威望,隐然是下一代的掌教人选,想不到竟然死在毕岚那种小人手上!” 云毅怒道:“若非马道长事先身重烁魂草之毒,他也未必会饮恨而终!” 貂闭月望着天际云卷云舒,摇头道:“你错了!英雄唯恨死不得其时、死不得其所,他能在临终之时将心中遗愿尽数嘱托于你,也算是死得其所,夫复无求!” 云毅慷锵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即使修为不够,也当竭尽全力完成马道长遗愿。” 貂闭月微笑的收起脚下双剑,口中诵念怪文,玉手扶住云毅肩头,忽的飘落在一处山林古道畔,附近小桥流水,雪雾如松。 云毅看着四周景色,惊异道:“你肯放我走了?” 貂闭月似笑非笑道:“放你走?你知道上哪去找黑山老人吗?如果找不到黑山老人,你找谁去救天公真人?” 云毅面容僵住,毕竟现在光他所知道的,阿旁宫就有数波势力蠢蠢欲动,若是找不到黑山老人,单就他那点修为,怕是几个小喽啰都疲于应付。 他不由恼恨自己学艺不精,否则自己如果能像祢衡一样身负绝顶修为,哪里还用在这杞人忧天。其实他的修为放眼同龄辈分之人已属超前,且奇遇迭遭堪称异数,唯欠缺时间火候而已。 忽然间他脑海闪过一道人影,兴奋道:“祢衡!这老家伙修为绝顶,又和死相士管辂联手。他们肯出手的话,帮一把天公真人绝非难事。” 貂闭月摇头道:“我事先也以为四神云气图之事,只涉及魔教与太平天两家宗门而已。魔教九门使再是桀骜狂妄,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深入中原,余下即使再有些浑水摸鱼之辈,在祢先生与管辂的联手下也不足为虑。这才欲带你往阿旁宫一行!” “可是如今朝廷介入阿旁宫之事,连太平天的二代大弟子都杀了,这事情可就复杂多了!” 云毅深思片刻,却理不清头绪,急问道:“这是为何?” 貂闭月沉思伫立,玉足在雪地中踱步道:“吕氏兄弟在儒门地位不低,一个是明尊萧让的义子,一个是御尊袁逢的爱徒。我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他们对灼焚之日与阿旁宫所知甚少。” “推此即彼,我猜应是他们上面的儒门双尊对四神云气图之事严加保密,以至于吕氏兄弟这种地位之人也不曾知晓这段秘闻。” “而根据你亲眼所见,毕岚竟堂而皇之的调动广陵血卫对付马元义,明显是灵帝授意所至,你说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云毅顺着她的思路缓缓推敲道:“这摆明了是弃用儒门啊!你是说灵帝将这事故意瞒着儒门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双尊门下对此事才毫不知情,不过这种事哪能瞒得住啊?” 貂闭月徐徐道:“瞒肯定是瞒不住的,灵帝之意明显是不希望儒门参与进来,而儒门高层肯定知道朝廷调派血卫对付太平天的事,他们倒也聪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糊涂。” 云毅费解道:“可这和阿旁宫有什么关系,少个儒门这种的劲敌不是好事吗?” 貂闭月轻叹道:“哪有那么简单!灵帝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者是当今何皇后所生的史侯刘辨,他亲舅舅是大将军何进,师父又是天宗六神之一的史神游,加上又是嫡长子,于朝野上下呼声极高。” “另一位则是前灵怀皇后所生的董侯刘协,他虽母系实力不及其兄长,可却自幼被灵帝之母董太后抚养,舅祖父又是儒门六尊之一的掌尊董太师,满朝文官十之六七皆出自儒门,论起后天优势犹在其兄长之上!” 云毅忽的想起当日广陵城酒楼的两名天宗道士,惊道:“天宗与儒门有储位之争。灵帝弃儒门不用,分明是有意靠拢天宗。那阿旁宫的四神云气图……天宗与朝廷必会联手扫清障碍!” 貂闭月点点头道:“岂止啊,你若是儒门高层,又岂会坐以待毙的放弃四神云气图这种旷世神著?为了不明着与灵帝撕破脸面,儒门各大世家定会轻装简出,派出门内最精英的好手一趟浑水!” 云毅想不到这事情竟然如此错综复杂,沉默许久后,古怪的冲貂闭月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貂闭月叹气道:“此际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和天宗既然连太平天的二代大弟子都杀了,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打草惊蛇,反而有着置太平天之于死地的把握。” “眼下他们在阿旁宫附近势必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瓮中捉鳖!你修为太弱,到那里也只怕是九死一生。你师徒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我不能阻拦你奋不顾身之义,却也不能亲自送你到鬼门关口。你好自为之吧!” 不知为何,云毅竟从她的双眸中悄然看到一丝真挚的关切,闻言哈哈笑道:“与其曲谨,不若疏狂!仙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只可惜云某天生就是这幅臭脾气,既然答应了人家,我就是爬也要在灼焚之日前爬到阿旁宫。” 第一章 长安不见使人愁 雍州地处天陆西侧,北临凉州南近汉中,其地势峰峦如聚,以秦岭为界,武都、阴平诸郡隶属陇西,子午谷、长安则从属陇右,两地合称为“关中地区”,乃兵家自古必争之地。 阿旁宫便坐落于雍州陇右的咸阳宫旧址,距离长安城不过三百余里,与五大道宗之首的天宗五丈原亦相隔不过八百里。 按理来说,雍州坐拥咸阳与长安两朝古都,两地繁荣本应十里长街,灯华璀璨。可莫说秦朝帝都咸阳早已是昨日黄花不复荣焉,连西汉曾经的古都长安也自王莽篡汉后元气大伤,比起东方的锦绣天地,竟有一种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凄凉。 长安城外,黄沙古道上,漫天的雪屑飘扬,“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络绎不绝,不少赶集的车马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人群宛如长龙蟠地,浩浩荡荡的甩出七里长亭。 一名身着深灰色粗布麻衣的少年,头戴草帽,一双孤傲的冷眸透过人群,直射向长安城外密密麻麻的关卡守军,阴晴不定。 这少年自然就是云毅,他自数日前黑山一行与貂闭月分道扬镳之后,日夜兼程的跨穿天陆十三州的兖州及司隶,堪堪于灼焚之日的前两日到达雍州地界。 好在他幼时长居西北荒凉之地,擅辨风沙走向,借助昔年诸多杂学,临到雍州倒也没有走岔方位。 唯一略有些伤脑筋的,就是云毅只知道阿旁宫地处于秦朝旧都的咸阳城内。而且昔年楚霸王项羽火烧咸阳,距今已足足有四百年的时间,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咸阳城早就化为戈壁沉沙,想要寻到阿旁宫颇为不易。 因此他才不得不转道跑来临近的长安,希望能在此打听出阿旁宫的具体位置,再不济也要摸清楚咸阳旧都的山水地势,免得到了那里被朝廷和天宗的高手“包了饺子”。 云毅眺望着七里长龙似的百姓,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中,长安城虽是西汉古都,可繁华程度比起广陵还要差上不少,即使是接近年关赶集,这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且他细心观察之下,发现不少百姓皆携家带口的背着包袱,流露出无奈和恐慌的神情。 云毅悄然拦住一对赶路的老夫妇,施礼道:“这位老丈!在下是豫州汝南人,欲赶往长安城探望病重的姑母。也不知贵郡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么多百姓要着急涌入长安城?” 老丈凝步停下,搀着身旁的老妇人,打量了眼云毅,低声道:“小伙子,你是外郡来的不知道。前几日雍州刺史已经颁布诏令,整个雍州都要追拿太平道的叛逆,要杀无赦!” “但凡有哪家胆敢包庇太平道的妖人余孽,便有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之祸。如今长安城外都是官兵将士,弄的此地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云毅喟叹一声,所谓太平道其实就是五大道宗之一的太平天,不过它的体制与儒门甚是相似,大多数教众皆是普通的凡人百姓,只要极少数之人是身负上乘修为的仙家道士,是以天平道与太平天,一者为寻常教众,一者为道门大宗。 这几日他一路西行,见到不少官兵在追拿太平道的普通教众,他亦看不过眼曾两次出手制止,救下十几个被恶兵欺压的无辜教众,只可惜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他冷哼一声,打抱不平道:“这些普通教众能犯下什么错事?竟要这样牵连无辜百姓?” 老丈看了眼四周无人,压低嗓音道:“朝廷说太平道的天公、地公、人公三位道长涉嫌造反,说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还说他们要吊民伐罪,恭行天罚。” “老朽听说,这几日长安城附近总有太平天与朝廷的人火拼斗法,都死了好几十人了!而且不少邪魔外道和山贼匪寇也趁机兴风作浪,打家劫舍,搞得整个陇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小伙子你说,咱们这种普通的小老百姓哪里还敢在乡下住下去?只能连夜赶来这长安城投奔亲戚,以求避避灾祸。” 老丈身旁的老妇人也感叹道:“哎,世道艰辛!咱们村里的李道长多好的人啊,符水去病悬壶济世,哪里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想到也这么不明不白的冤死了!” 老丈神色紧张道:“你这老婆子!连岐山仙境的仙人都来陇右了,哪是咱们可以评头论足的,赶紧赶路,要不今晚可进不了长安城了。”他见云毅怔在原地,暗自叹了口气,就带着老妇人继续向前方行去。 云毅内心惊骇,他实在没想到朝廷出手竟如此雷厉风行。 他默默掐指一算,自己从广陵到青州黑山,再到长安城不过用了七天的时间,朝廷竟已在雍州布置好军马将士,且大有将太平天斩草除根,一网打尽的势头。 云毅望着人潮涌动的百姓,自付道:“如今局势丕变,连这些无辜百姓都遭池鱼之殃,可见太平天已在风雨飘摇之际,危如累卵。” 念及至此,云毅皱眉不安。按照貂闭月所述,灼焚之日应就在大后天的黎明日出之时,距现在应尚有两日多的时间。 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必须找到祢衡,并弄清天公真人张角究竟出了什么事,否则即使他找到祢衡相助,不清楚天公真人状况,也是滚油锅里捡金子——无从下手! 至于寻找祢衡之事,云毅却并非多着急,毕竟他知道祢衡和死相士目的就是为了四神云气图。到时他在阿旁宫附近寻找这二人,总比现在在整片陇右大地大海捞针要强得多。 云毅微微阖起双眼,思付道:“这些寻常百姓道听途说,也未必能知道个所以然。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一探究竟,还是要从太平天的教众身上着手。” 在他看来,能清楚这事儿的无非是朝廷和太平天自己。 如今长安城附近戒备森严,敌暗我明且外松内紧,云毅觉得自己委实不适合自投罗网,况且寻常的兵卒也未必能知道这种军机要密。 因此他打定主意,想要先在城外逗留一天,毕竟太平天的教众在被通缉追拿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入长安城的,他想试着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几名逃亡的教众,打探到天公真人近况,再不济也可以借此机会摸清此地局势究竟复杂到了什么地步。 云毅悄然退到官道旁的树林内,见左右无人,袖口倏然取出一枚精致小旗攥在手里。 第二章 唯见明心秋月白 这小旗不过巴掌大小,通体丹红如赤,旗身雕印着碧绿青沥的梅花图烙,如含苞待放的火树梧桐,青梅醉己。 若是此刻云毅身旁有正魔两道的一流高手,定会惊骇于南荒云临虞母的“青梅定魂旗”为何会在这名少年手上? 需知这“青梅定魂旗”乃是云临水阁一脉的稀世仙宝,与“相思红豆”并称南荒两大绝世奇珍,其旗身上雕印的青梅魂液,更是受万年的梧桐凤火滋养,论及威力犹在太平天的极反双生玉之上。 这法宝既然出身南荒,自是貂闭月临行之前所赠。 她见云毅一意孤行的要只身赶赴咸阳旧址,竟然出乎意料的将护身仙宝借出,却是担心他修为不够命丧阿房。 云毅再是孤傲,也晓得自己的修为究竟几斤几两,咸阳之行十之八九会凶险万分,况且长安城附近早已聚集了不少的邪魔外道,自己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念及至此,云毅悄然扣住青梅定魂旗,这数日里他早已将祭用此宝的真言铭记于心,运使起来颇为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他悠悠的望了眼人群,望着古道黄沙的树林,身影腾掠而起。 云毅只在林间行走了十余里,见密林贯日夕阳如红,心神忽的释然轻松。他连日不舍昼夜的奔袭赶路,少有休息,弄得浑身疲惫不堪,如今眺望远方火红天霁,才想起自身状态实在有些萎靡不振。 他见距离夜半时分尚早,不必急于一时,当即脚下御风起力,倏然跳到一棵古树的枝干上,双掌连打出数道真气,布下简易的结界后就盘膝入定,蓄养神魂。 云毅抱元守一,意凝丹田,缓缓催动真气依照周身经络百骸游走。半盏茶的时间,体内的真气好似渐渐温热起来,仿佛冬日的温泉在经脉里汩汩流淌。 可不知为何,云毅的灵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当日貂闭月运使“一叶障目”破开冰魄寒霜阵的情景,且愈演愈烈,扰的他甚至无法定神打坐。 “金生水,水生木,转之金而克木!这水又到哪里去了?”云毅不由苦思冥想,他在通天峰时就卡到了化神境巅峰,这通往明心境的口诀早在下峰之前就倒背如流。 “金生水者,少阴之气,润燥流津,销金亦为水,所以山石而从润,故金生水;水生木者,因水润而能生,故水生木也。” 云毅在通天峰时不晓得尝试多少次却始终不得要领,他冷汗涔涔,心神杂念丛生,数个周天后,真气竟不可抑制自丹田汹涌喷出。 以往云毅修炼到这个时候便会将真气注入百骸经脉,但这回真气却象灌了铅一样,堵在丹田的出口愈积愈厚,宛若胸口堵住一块大石,闷的他半口气也吐不出来。 云毅心神一颤,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他立即摒弃杂念,小心翼翼的引导着那股真气朝丹田收回。 此刻的丹田宛如天地烘炉一般越来越热,云毅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好似有一潭熔玉岩浆在沸腾,说不出的难受与气闷。他守着灵台一丝清明将澎湃的真气缓缓送入丹田底部。 那道真气渐渐缩回,在云毅的感觉里就好象形成了一阵火雨,初时还能掌控闪躲。可在丹田热火的灼烧之下,那火雨竟宛如流星引落越来越快,温度亦急剧上升,滚烫如油锅。 而原先蕴藏在云毅丹田内的半甲子真气,此时也如水入油锅,烹然将云毅的五脏六腑就好似油炸一样排斥在丹田各处。 原来云毅多日疲倦不堪,体内真气未曾调理顺遂,又阴差阳错的悟起“明心境”的门槛,这才导致真气不济,丹田不畅,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需知但凡修仙之人,无一不是体悟天心循序渐进,冲破境界时更是要挑选一处天地灵气充沛之地,且自身状态堪称巅峰,才会慎之又重的准备突破自身桎梏。 云毅一个大意,居然在自身状态最差的情况下,参悟起明心境的突破要诀,终于让丹田失去控制,险些酿成大祸。 此刻的云毅虽盘膝坐在大树枝干上,可身上麻衣早已湿透,冰冷的水汽自体内蒸腾,连周身旁边的树叶也蒙上冷冽的霜雾,他的身躯也不自觉的微微震颤,一张俊脸赤红的好似吞下火焰,诡氛妖异。 云毅神志原已迷失,忽然腰间有一片清凉意徐徐传来,他心中一奇,旋即感应到是那“青梅定魂旗”在维持他自己的心脉,他仿佛生吞下一枚酸涩青梅,让苦腥的唇口泛起一丝清流。 “罢了,莫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试着突破明心境!”他神海稍清,灵台渐明,心神有意无意的瞥见身旁的树枝,却见自己蒸腾的水汽竟将背后的树枝染湿一片。 他心中好奇,按水木相生之理,这树枝应该吸收水液才对,为何会排斥起来?倏然,他悟出此中关键,神色狂喜道:“我懂了!从五行讲,水原本是生木的,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多则木沉,偏巧五行之中,金而生水,所以金水之力最多,故而克木。” “人体也是一样的道理!魂而生体,体而生魄,魄需气血养体。长生以魂为始,去魄为终,则体血不复。魂气为仙,体魄为凡,修仙即是化魄成魂的过程。这就好比五行相生相克,血生气,气生魂,魂惧血。” 融会贯通,豁然开朗!云毅体内忽的生起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流,自他的玉枕穴轻缓怀柔的流淌进体内,沿着他周身经脉徐徐游走,所到之处与云毅体内灼热的真气不断融合为一。 起初效用似不明显,但那清流竟宛若无穷无尽,源源不绝的涌入云毅的体内,在运转一个周天后注入丹田。 热浪悄退,清凉渐起,云毅的神海亦逐渐恢复过来,却发觉这股清流真气在丹田内直冲天窍,连体内半个甲子的功力也随波逐流的涌向气海。 仿佛听见耳边“砰”的一声,云毅体内白光涌现,只感觉灵台在这一霎那突然破体而出,冲入九天云霄,睥睨四海八荒。 云毅不知道,他此刻早已冲破化神境的桎梏,三魂聚窍,一缕元神在真气的催动下第一次游离体外。不过他毕竟修为浅薄,这感觉转瞬即逝。 随着真气退潮一般回涌,在经脉里川流不息,浩浩荡荡,云毅的元神也回到体内。他分明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缕夜风清凉拂面,虽然没用双眸去“看”,却已将树林附近十数丈的情况尽收眼底。 更玄妙的是云毅察觉出自己的身体,从这一刻起竟好像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每一口呼吸的灵气都可感应到天地恩泽,这种奇妙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表,却又那么真实的发生。 灵识的增长与元神的凝聚,已让此刻的云毅达到御剑飞行,祭练仙宝的境界!凭借天地灵力的感悟,他已无需再用自身的真气来维持御风术,便可以剑行天陆,逍遥尘世。 当真气收回丹田,竟凝成一处小水潭,吸纳储存着在丹田内的半甲子真气,再也不似以前要榨干丹田真气后才能动用这股玄之又玄的力量。 云毅并不清楚,就在刚才他已经跨过了无数人终生也不能突破的一道关槛。 亿万生灵,有意修炼成仙者何止千万?但他们当中绝大部分却只能止步于化神的境界,而无法达道凝魂化神,感悟天道自然的明心境界。 需知在明心境之前,修仙之人是无法凝练元神的,从而导致无法达到聚魂化魄的过程,让肉身逐渐衰败,百年后化为黄沙枯骨。 天道长生,日月无寿,人若要突破生灵的极限,惟有依靠天地之力,摆脱肉身轮回的束缚。 故此,进入明心境界后的修仙者,便宛百川入海的河流,不断汲取天地精华以为自用,从这个阶段起,通向天道的大门才算真正打开一道缝隙。 “这次真是因祸得福,竟阴差阳错的突破到明心境了!” 云毅暗道侥幸,可他却不知自己此番下山奇遇迭起,所遇者诸如马元义、貂闭月皆是生死搏命之战,自己两度险遭危噩,于生死之间数度徘徊,期间自己感悟的天道又岂是虚无缥缈之物? 是故云毅臻至明心境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毕竟他在上通天峰之前,早已修炼了四五年的道门内功,有着“御气”境的坚实修为,可谓根基深厚。如今再经名师点拨开导,终于让蒙尘的白玉散发出夺目光芒,自此跻身天陆俊杰之列。 就在云毅感慨于自身修为变化时,忽然灵台示警,遥遥望见古树十余丈外,两身影仓促奔走,嘴里嘀咕着什么。 “再走快些!那老怪物可不好伺候,若是误了时辰,小心庄主扒了咱们这身人皮!” 第三章 戈壁黄尘沙枕日 月光幽蓝,风冷凄清,云毅耳畔忽然传来阵阵窸窣细语,若不是他凑巧灵台出窍,这微弱的声音也险些被深夜的虫鸣遮掩过去。 云毅侧靠在古树后面,借着幽暗的月光斜眼瞧去,见两名身着锦袍的男子在深夜里快步急行,这两人禹步轻盈,足下御风,明显也是身负修为。 不过二人面露焦急,神色匆匆似有要事,仓惶间也没注意到头顶上的古树枝干站着一名少年眺望他们,急遽奔驰中,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逝在凄凄夜色里。 云毅望着二人的背影,嘴角泛起笑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苦无线索,竟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他心知死相士在广陵城泄露天机,让不少邪魔外道闻讯而至。眼下长安城附近必是风声鹤唳,各路高手皆暗中觊觎四神云气图的动向,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在城外偷偷赶路的人,必是有所图谋之辈。 云毅灵识锁定二人,身形悄然跟上,御风隐势。相隔百多丈的距离暗中尾随跟去,也亏得他修为高出这二人不少,在树影斑驳的月色里如影随形。 这两人好像颇有来头,一路大摇大摆狂奔急行,竟似无惧被人追踪的样子。风驰电掣间,二十余里山路一晃而过,林木渐远,巍然的长安古城顺势映入眼帘。 就在云毅以为这二人打算入城之际,忽然“砰”的一声闷响,一枚深红色的传讯烟火在高空爆开,赤星似的流火向着天际四周散落。 云毅见这二人驻留在一座小沙丘上,似是放信号在等什么人,当即不敢大意,身形悄然隐退在十余丈外的密林后,敛息凝气,静静伫立。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西方天际隐隐亮起两道绿色光晕,倏忽朝着沙丘飞来。 绿光掠近,沙丘上的锦袍男子提气扬声道:“敢问来人可是回鹘国师时幽冥时老前辈?晚辈是拜日山庄之人!夜路难行来的稍有些晚了,还请时老前辈恕罪!” 云毅眼珠一转,内心怪道:“拜日山庄?我怎么听都没听过!还有什么回鹘国,那不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吗?大老远的跑来中土做什么?” 他大着胆子望去,见沙丘上两道人影冉冉飘落。为首之人身材中等,长鬓如霜,身穿黑白相衬的云丝道袍,上面印满了奇形怪状的诡异黑文。 这人身旁的同伴穿着和他一样怪异,一袭黑色斗篷遮挡住全身,悄然退在后面,显然是以身着云丝道袍之人为尊。 可云毅不知为何,他在看向黑色斗篷之人时,全身不由自主的冷汗直流。毛骨悚然之际,连右眼皮也不经意的跳了几下。 他惊骇之余,死死的盯住黑色斗篷之人,想要辨别对方来历,可夜色漆黑又相隔甚远,来人除了一袭黑色的宽大斗篷,连手臂和脚下的鞋子也没露出来,让云毅无奈的摇了摇头。 云丝道袍的道士手持七尺玉杖,缓缓上前颔首道:“时某就是时幽冥,如今忝为回鹘国师!倒叫两位小兄弟见笑了!” 云毅见这老道精光内敛,竟似已到了返璞归真的“返虚”境界,修为即使比起天正剑、天情剑之流怕也不遑多让。 他心知西域鬼都素来流派甚多,内中高手可谓卧虎藏龙,当即不敢小觑,隐匿的身形又收敛几分气息。 锦袍男子恭敬揖礼道:“时老前辈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按理来说敝庄本应惠然之顾,扫榻以迎!可事有凑巧,今夜敝庄有不少同道的前辈高人拜庄议事,弄得咱们庄主俗务繁多,分身乏术,未能亲自恭迎前辈,还请前辈海量汪涵,不要怪罪!” 时幽冥笑道:“段大先生贵人事忙,时某又唐突打搅,哪敢轻言‘怪罪’二字?” 二人见时幽冥神色如常,暗自送了口气,旋即醒悟到时幽冥身后尚有一人,尴尬道:“晚辈疏忽,还未请教这位前辈尊号?” 时幽冥瞥了眼身后,见他无意回答,呵呵笑道:“这位是我西域旧友恨苍生,听闻这次四神云气图出世,也想过来凑凑热闹,想来段大先生不会介意吧!” 他这话说完,云毅才猛然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和自己有双魄之仇的恨苍生。 之前夜色漆黑,云毅距离沙丘稍远,虽然感觉眼前之人似有相识,可光凭对方一身黑色斗篷也不敢轻易确定。 可如今眼见时幽冥开口,他这才笃信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日日夜夜,咬牙切齿且恨之入骨的仇家恨苍生。 当日在天水城,就是这个老怪物威逼自己交出莫须有的四神云气图,弄得自己身重勾魂令之招,三魂七魄散了两魄,数日之间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可谓险些一命呜呼,毕生难忘。 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非恨苍生身旁尚有个深不可测的时幽冥,只怕云毅祭起青梅定魂旗,就会冲上去找恨苍生报那一箭之仇。 毕竟时隔三日,云毅修为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亦不为过。不说他体内有祢衡半个甲子的纯正功力相助,单就是云临虞母的青梅定魂旗护身,寻常高手怕也难伤他分毫。 就在云毅怒目切齿之际,锦袍男子面容凛然道:“原来前辈就是生死湖的恨老前辈,晚辈久仰盛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恨苍生宽大的斗篷不见喜怒,闻言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沙丘上的二人互望了一眼,忽然低声道:“两位前辈,长安城附近各派高手云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咱们还是御风前行,免得太过显眼!” 时幽冥心知拜日山庄是忌惮自己异族的身份,不愿明目张胆的与自己牵扯过多,这才行事低调的只派了两名小辈迎接。 他也不点破其中隐晦,呵呵笑道:“无妨,长安夜色甚美,时某赏心悦目。” 言罢,几人脚下御风南行,时幽冥脚程不快,竟真好似欣赏起这长安月色,余下三人也不好张口催促,只跟在他身后缓遁慢行。 云毅和恨苍生有着深仇大恨,如何能让他堂而皇之的从自己身前溜走,他望着四人背影,打定主意要会会这所谓的拜日山庄,他悄然敛息,趁着夜色跟在恨苍生等人的身后。 倏忽三十余里的路程转瞬即逝,漫无边际的砂砾戈壁,黄尘轻扬已远去了人烟,满目荒凉之际,一轮淡月摇坠天空,夜色凄离中,一幢雄壮的堡垒自山麓中若隐若现。 “国师莅临拜日山庄,实在令段某门下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国师不要见怪!”声音悠远绵长,方圆数里清晰可闻。 云毅却心内惊骇,这发话之人竟是个太监! 第四章 夜探山峭疏弄影 中原之大,能有如此功力者不在少数,可若说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本事且又是个阉人宦官的,恐怕整个天陆都屈指可数! “太监……这人果然也是灵帝麾下的十常侍之一!莫非这拜日山庄就是朝廷的据点?” 云毅惊骇之际,蓦然望见远天数道人影冉冉飘落,为首一名圆脸老者骨瘦嶙峋,弯腰驼背,身穿墨蓝色的披风,个头还不到云毅的臂肩,瞅模样比祢衡还要瘦小几分。 云毅料想此人应就是拜日山庄的段庄主,他眉宇间精光若隐,机锋巧露,瞧着修为应不在恨苍生、毕岚等人之下。 两名锦袍男子见状,足下遁光收起,躬身行礼后就退到段庄主身后。时幽冥玉杖轻引,微微摇头笑道:“时某即已到了贵庄门口,竟还烦劳段大先生亲自迎接,真是折煞我二人了!” 段庄主嗓音尖锐,可笑容着实真诚恳切,朗声道:“国师真是太客气了,你是西域鬼都的擎天柱石,又乃段某昔日故交,如今屈尊而至,大驾光临拜日山庄,段某区区走上几里山路相迎又算得了什么?” 他话音稍顿,望了眼时幽冥身后之人,惊讶道:“段某冒失,还未请教国师身旁这位道友的名讳?” 恨苍生斗篷遮面,夜风轻拂黑衣,仿若一团鬼影无形无踪,他露出苍白的双手,抱拳沉声道:“恨苍生久仰段珪段大先生的盛名!” 段庄主恍然大悟,有意无意的瞄了眼一旁笑吟不语的时幽冥,惊道:“原来仙友就是生死湖的勾魂令主!恕段某眼拙,方才未能认出阁下!” 这时段珪身旁一名壮汉低声道:“庄主,这里夜里风寒,咱们是不是先将两位西域来的朋友请进拜日山庄再说?” 段珪哈哈大笑,一拍脑门道:“段某糊涂,若非葛总管提醒,咱们险些又怠慢了国师和恨道友!” 说罢,他冲时幽冥与恨苍生抱拳道:“二位仙友远道而来,路途辛劳,段某忝为地主之谊,早已在庄内设宴为二位好友接风洗尘,以恕怠慢之罪!” 时幽冥见段珪侧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也不好再推托,与恨苍生一左一右的阔步走向前方的山堡,众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中,月色如常,黄沙寂寥依旧。 云毅从一处山岩后缓缓走出,神色阴沉。他虽然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和西域回鹘国的高手搅和在一起,可毫无疑问,这些人对太平天的无辜道士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心中疑虑,这段珪可是朝廷的钦点中常侍,时幽冥亦是回鹘国师,他们要见面自可在长安城里,何必大老远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除非双方皆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云毅冷笑道:“天宗、朝廷、现在竟连西域鬼都的人都插手进来了。我若不去探个究竟,岂不辜负这天时夜色?”说着,身形稍隐在山岩暗影中,直奔拜日山庄。 拜日山庄建在黑石山的山麓之中,依山行地势而建,有如靠山堡垒,占地足有八百多亩。三侧峭壁环拢,猿猴难攀,只有东方的谷口以作往来进出之用,“拜日”之名想是出自于此。 云毅借着月色,敛息凝气,在山岩中攀跃而行,宛如腾蛇起雾,追风逐日似的在夜色中掠近山峭。 他观察许久,这拜日山庄戒备森严,各处都有血浣砂涂抹的箭矢在黑夜中发出熠熠红光,即便是在夜空中,也有庄内豢养的棕羽黑鹰游弋巡视,以防仙家高手自半空潜入。 可云毅在通天峰寒潭苦修半载有余,连金色娃娃鱼这等天陆异兽都可瞒过,如何会被区区几只大漠雄鹰发现? 他身影悄然无风,快逾闪电的在后山御风疾行,此时若有人无意张望到他,顶多也只以为是瞧见一条黑夜觅食的猫影而已。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云毅已然伫立在拜日山庄的后山顶峰,向下眺望时,整个山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不时可以看见徘徊巡视的血卫,云毅粗略估计,足有五六百人之多。 云毅心知这庄内高手如云,不知段珪还宴请了哪些旁门左道的高手,他不敢大意,收了身形闪顿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停下,静立在一处房梁顶端。 他刚躲好,就摇摇听见南方不远处的青石小径响起脚步声,几名身着花衣的小厮拎着金穗红灯笼走了过来,四处打量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一人一样。 最后面的小厮无精打采,抱怨道:“这个没心没肺的老疯子,若不是咱们兄弟整日看管照料他,他哪有这般的精神头?大半夜竟还跟咱们捉迷藏玩,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一名小厮靠在木柱上昏昏欲睡,嘘声道:“你小点声,那老疯子可是段庄主点名要照管的人,估摸来头不小,若是让庄主知道你在这抱怨,小心阉了你送去宫里当太监!” 先前说话的小厮走到一株桃树下,解开裤袋撒尿,撇嘴道:“这疯子若是真有来头,何必让那老毒物每天扎针喂毒药的折磨他?我现在只要想起那老毒物住的茅屋,胆汁都快恶心出来了。” 他原本盯着裤裆撒尿,忽的撇嘴骂道:“他姥姥个三孙子的,那老毒物的茅屋果然有毒气,老子都尿血了!” 几名小厮嘿嘿坏笑道:“难怪咱们段庄主这么器重你!张兄,来日入宫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帮患难的弟兄!” 小厮骂骂咧咧的提起裤袋,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道:“真是倒了血霉。原本以为照管这疯子是个美差,不必在灼焚之日去阿旁宫拼命,哪晓得这仗还没打,老子的命根子就快没了!” 几名小厮说说闹闹,打着灯笼渐行渐远,云毅听这几人连灼焚之日都清楚,想了想便悄然跟过去,打算出手擒拿逼问些口供出来。 他见这些小厮各个气劲绵长,显也是练过些功夫,不敢大意,只等这些人绕到些僻静的院落就准备动手拿人。 第五章 疯癫自有疯癫行 这几名小厮在前面边走边聊,浑然未觉已经被人盯上,他们一路搜查的甚为仔细,各院落的厢房、走廊、哪怕是枯井、假山皆不曾遗漏。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这些小厮才转过了两道月亮门,缓缓走近一处空幽雅致的别院。 这庭院错落有致,景色宜人,看似偏僻的静无人烟,可云毅灵台陡颤,竟察觉到这庭院大到亭台楼阁,小到花草树木,竟机关遍布,附近岗哨密连,箭光如雨,怕是一只苍蝇都难飞过去。 几名小厮小心翼翼的绕开各处机关,走到一处别致的三层朱楼前,再无先前慵懒的模样,反而各个精神抖擞,神色焦急的隔空喊话。 云毅心知这话自然是说给朱楼附近的暗哨听的。果不其然,短短几息的功夫,朱楼漆红的大门无声自动,几名小厮如履薄冰的走了进去。 “这里住的是何人?好大的排场!” 云毅正惊疑之际,忽然身后冷风陡起,他心生警兆,来不及回身挡招,急忙绕着石柱向前横转,却听“啪”的一声,左肩已然被人拍中。 他心中凛然,来人能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打中自己,修为比他强上何止一筹?正待他欲取出青梅定魂旗准备搏命时,却徒然发现自己的左臂竟安然无事,连一丝酸麻疼痛也未曾有。 他情知来人手下留情并无恶心,于是念到嘴边的真言戛然而止,转身向身后看去,一道人影倏然映入眼眸。 这人模样年逾古稀,容貌苍老,满头花白的发丝乱糟糟的披散在头顶,若非枯瘦的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金缕蚕衣,云毅也以为这老头是哪处跑来的乞丐。 这老头穿着邋遢,浑身泥泞又足下无履,连身上的衣服扣子也胡乱扣错,让肩膀露出黑黢黢肌肤。 云毅这才发现,他整条臂膀乃至于锁骨、脸颊、甚至脖颈各处,皆有细如银发的长针刺穴。这些倒也罢了,他身上竟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苦涩药味,整张脸被毒的青红枯黄各据一隅,模样甚是古怪。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递到嘴边,瞪大眼睛看着云毅,小声道:“嘘!不要进去,里面有坏人!”他似是对这朱楼畏惧忐忑,说完也不理会云毅,转身往后跑去。 云毅听他的口气,似是对拜日山庄的事情颇为了然于心,或许会晓得些内情也未可知,反正总比自己漫无目的四处乱撞要强不少。 “前辈……”云毅轻声细语,唯恐怕惊动了四周守卫。他见这老头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却不报警鸣示遣人捉拿自己,显然不是拜日山庄的人,不由放下心来御风追赶。 第六章 花枝叶下犹藏刺 云毅听这声音来源粗声粗气,却中气十足,声音透过暗门传来,竟震的自己耳膜嗡嗡直响,显是这人功力颇有火候。 他揉了揉耳朵,瞥见刚才那老头凝神贯注的趴在自己前面三寸处,模样专注的好像在听人家的房事,竟连身后的云毅也没察觉到,自顾自的竖耳静闻。 这时铁板外又有一道声音冷笑道:“段大庄主,你邀请咱们兄弟前来的时候,可未说还有天宗的人插手四神云气图的事,是不是应该给我们魔教一个交代啊?” 云毅心头一惊,这段珪竟然胆大到勾结魔教的地步!要知道朝廷对待西域三十六国,自丝绸之路开始,或分或和,总是留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可与极北魔教则不同,自桓灵二帝继位后,东汉与极北魔教势早已势同水火,干戈不休,朝廷亦三令五申,凡是勾结极北魔教或知情不报者,皆满门抄斩。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一应如实。 只是云毅不知这段珪是在朝廷的授意下勾结串联魔教,还是身后另外有人指使,借以兴风作浪? 忽听恨苍生嘿嘿笑道:“厉兄要交代,还不如滚回长北魔教的实在!免得在灼焚之日丢了性命,怕是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 先前那道声音勃然怒道:“恨老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毅见这两人话不到三句,竟就吵了起来,不由暗暗皱眉,不晓得段珪为何要请这帮煞星聚在一起叙事?且据他所知,极北魔教在天陆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何时又出来个“长北魔教”? 其实他不知道,数百年前汉武帝与北方匈奴大战,当时的魔教教主云不归于长白山天池斗剑,惨死于儒门一代奇人董仲舒手上,自此魔教四分五裂,这才有了如今的魔教九门使。 魔教分崩离析后,北方匈奴族也就此一蹶不振,以漠北、云中郡、雁南郡为分界线,遂有了如今匈奴、鲜卑、与乌桓这三大北方强族。 与之相对应的三族立三教,分别是匈奴族的长北魔教、鲜卑族的古北魔教、与乌桓族的天北魔教,这三大极北魔教的分支。 匈奴族地处雍州以北,并州以西,为长城所阻,是以称为长北魔教。鲜卑族则地处蒙古草原,于是称为古北魔教。至于乌桓族则是因为常年居住在长白山以西的辽东,以“天池”为界,于是称为天北魔教。 这三大魔教分支颇类似于儒门的四大世家,平日里虽共进同退,可又各成体系,互相牵制。长北魔教地处的匈奴族与西域三十六国素有战事,双方仇怨极深。 恨苍生冷声道:“厉兄莫非是傻子不成?天宗的五丈原距离咸阳可不过才八百多里的脚程。你们厉氏兄弟都敢一入中原窥觑四神云气图,天宗又怎么会对此事置身事外?事已至此,厉兄还要什么交代?” 又一道声音不阴不阳道:“恨老鬼,你算哪门子货色。人家主人还没说话,你倒争着抢着坐起看门狗来了,我家兄弟又没问你,用得着你在这嚼舌根子?” 云毅心中豁然,原来这二人就是漠北匈奴族的厉氏兄弟!相传这二人修为高深,精通魔教绝学“大搜魂手”,隐然与生死湖的“三魂令”齐名,在漠北一代凶名顽盛。 这话刚说完,就听最开始那个声若洪钟的人摇头晃脑道:“恨兄,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的奔赴咸阳,不就是为了能凭各自本事抢夺那天道残卷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这次四神云气图出世,咱们外域宗门虽然收到的消息晚了,可也不至于就来这么几个高手。” 他嘿嘿一笑,环视众人道:“恕孟某直言,我想在座的各位孤身前来,怕是不少至亲好友也没打招呼吧?担心走漏风声徒增强敌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未尝没有独吞神卷的意思!” “说白了,这旷世神著的残卷谁都想要,这对手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段大庄主,咱们来咸阳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为了此行哪个不是把老命都系在裤腰带上。天宗与咱们可是敌非友,所以你必须给大家伙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珪在旁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思,可没想到这大汉话里话外竟将矛头又转向了自己。 他不动声色的呵呵笑道:“诸位都是段某旧识,如今同仇敌忾,大家何必为了些小事同室操戈?这位文公子的确出身天宗不假,不过他来此的缘由,却还要这位公子自己向诸位言明!” “不过段某可以保证,他说的事情确确实实对诸位有莫大的好处。否则借段某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久负盛名的各位白白请到拜日山庄来!” 云毅心头一颤,他猜测的果然不假,朝廷与天宗早已在雍州布下阴谋诡计。可心中亦愈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竟要让他们甘冒风险的请来这帮牛鬼蛇神助阵? 那名天宗的文公子手持折扇,悠悠道:“花枝叶下犹藏刺,怎保人心不怀毒?各位前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粗浅的道理!” “文某是不是天宗之人不要紧,咱们是敌是友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文某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良机。难道诸位前辈相互之间就都信得过吗?” 云毅暗道这位文公子好厉害的心机。这些人虽是彼此各有私怨,可在拜日山庄的地头上,唯有宾主之分和利害之别,毫无疑问这些人在段珪和天宗之间,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位文公子话不过几句,就能悄无声息的挑拨离间,进而瓦解这层关系,其心机之深委实令云毅咋舌不已。 久久不语的时幽冥忽然道:“咱们这些老怪物虽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彼此间知根知底,心里总是妥当的。恕时某冒昧,还未请教公子师出何人?” 文公子笑道:“后学失礼,竟忘了自报师门,还请国师和诸位前辈海涵!至于家师么……他老人家的薄名诸位前辈也许应听过一二。” “天宗史神游。” 第七章 腹中百气如过江 云毅心神震惊,这名字他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旋即想起当日貂闭月曾言史神游乃天宗六神之一,是何皇后独子刘辨的授业恩师,名震天陆百多年,一身玄功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这文公子原来是刘辨的同门师兄弟!” 云毅心中瞬间理清头绪。“五帝之首”的灵帝有意立史侯刘辨为太子,其亲舅父何进又是金印紫绶的当朝大将军,麾下统领百战地血卫,堪称权倾朝野,与董太师号称一文一武两大朝廷泰斗。 现如今何进御下“十常侍”之一的段珪与史神游的嫡系门徒文公子双双现身拜日山庄,偏巧这二人都与刘辨关系匪浅,这其中隐晦含义可谓不言而喻。 暗门之后死寂沉声,针落可闻,这层关系云毅想得出来,这些精于世故的老怪物们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只是要一番利弊权衡后,才决定要不要趟这滩浑水。 良久之后,恨苍生徐徐问道:“文公子与段大庄主邀咱们过来,想也不是叙旧论交这么简单。二位坐拥数万血卫与天宗后援,在咸阳长安可谓占尽地利之便,恕老夫斗胆,二位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咱们这帮老怪物帮忙的?” 他甚有自知之明,心知文公子和段珪请来的皆是外域高手,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勾当,是以直言挑明。 云毅敛息凝神,就听文公子悠悠道:“诸位都是天陆久负盛名的前辈高人,文某也不绕弯子。在下与段庄主不过是想请诸位前辈帮忙杀个人而已!” 云毅心感好奇,天宗要杀什么人杀不了,怎么还需要大费周章的找这些异族的高手帮忙? 时幽冥把玩着手中的玉杖,思虑许久,忽然双眸寒光乍现,半开玩笑道:“文公子不会是让咱们这些老怪物弑君灭帝吧!” 文公子身形僵住,旋即哈哈笑道:“时国师倒是敢想!不过帝尊他老人家活的好好的,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这话在东汉的确大逆不道,可若放到这些外族的心中可就未必然了! 厉氏兄弟的老大厉阎嘿嘿笑道:“咱们厉氏兄弟素来先看能得到什么,再去讨论要付出什么!文公子如果真的有诚意,就应该先把好处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看看是否能让咱们满意,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老二厉屠随声附和道:“文公子只要能付得起代价,就是灵帝老儿的脑袋咱们兄弟也能给你摘下来。” 话音刚落,云毅正琢磨文公子会拿出什么代价让这些魔道高手动心时,他身前一直匍匐聆听的老头突然将身子转了过来。 云毅四周原本万籁无声,眼前的黑影突然颤动,也吓的一惊,可不待他开口询问,老头五色斑斓的脸旁居然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 云毅隐隐感觉不对劲,他和这老头早在朱楼庭院就已经见过了,这才多久怎么就将自己忘了,莫非是此地光线太暗的缘故? 正想解释间,忽见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封到嘴角,轻声道:“嘘!不要进去,里面有坏人!” 云毅心中咯噔一声,这老头说的话和在朱楼庭院里说的一字不差,甚至连神态都一模一样,他不由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他功聚双目,见这老头满脸浑噩与好奇,似是从没见过自己一样,盯着他的脸不停的打量,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神色满是迷惘。 云毅此际才发现眼前这老头似乎神志不清,精神错乱。又猛然想起庭院的几名小厮嘴里的“老疯子”,心潮起伏间五味杂陈,愣了许久后才喟然叹气。 他生怕这老疯子惊动到里面的高手,也竖起手指学着老头嘘声道:“你别说话,咱们听听里面的坏人说些什么。” 老疯子似是对云毅颇有好感,闻言夸张的点了点头,更是将双手捂在嘴角。云毅暗自摇了摇头,就听暗门后面又有文公子的声音传来。 “不知三百里阿旁宫的地图诸位前辈是否有兴趣?” 话音未落,满座震惊。 在座之人千里迢迢的赶赴中土,哪个不是为了四神云气图而来,对阿旁宫与灼焚之日可谓未雨绸缪,时幽冥更悠悠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云毅咀嚼片刻,醒悟到这“隔离天日”说得正是楚霸王项羽与九大高手布下的水天一色大阵,阿旁宫从此与天地日月相隔,只有在六十年一次的灼焚之日才会重现尘寰。 云毅听时幽冥悠悠道来,才始知这阿旁宫竟有三百里之广,若是想在一日内找出四神云气图的残卷,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饶是如此,这些魔道高手依旧不远千里的来到雍州咸阳,其势在必得之心可见一斑。由此可见他们不会放弃微末的线索与可能的助力,这地图实实在在已插在他们的软肋上。 孟姓男子双眸炯烁,粗着声道:“以天宗的名望在下本不该怀疑文公子,可兹事体大,不知文公子可否将阿旁宫的地图拿出来给大伙看上一眼,也好辨别真伪!” 他话音刚落,恨苍生嘿嘿笑道:“拿出来又如何?老夫并不怀疑天宗有阿旁宫的地图,毕竟那名太平天叛逆是被你们擒抓的。可老夫怎知道文公子给我们的地图是否动过手脚?”” 众人微微凛眉,低垂的眼帘精光抖动,却都默不做声,显然是等着看文公子如何解释。 文公子目光横扫这五位高手,哈哈笑道:“如果这地图真做了手脚,灼焚之日那天诸位前辈自会知晓。到时阿旁宫内,各位尽可来找我天宗弟子的麻烦!”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要知道天宗虽是五大道宗之首,可门下弟子也有数百之众。这些老怪物虽奈何不了文公子这类的青年翘楚,可对付几名寻常弟子,杀了出口恶气绝非难事。 正道宗门御下弟子门规森严,就是怕有不肖后辈败坏门风,可谓最看重脸面!如果天宗弟子因为这事被这五大高手宰了,那天宗的面子也就丢到家了。 是以这五人皆相信文公子拿出的地图不会有假,于是各个沉吟不语,暗自考量。 云毅正听得入神之际,身旁忽然传来“噗”的一声巨响,他蓦然转身,却见身旁的老疯子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捏着鼻子,竟是放了一个响屁。 暗门另一侧,文公子冷喝道:“谁!” 第八章 一掌退敌自成名 老疯子捏住鼻子,可响屁却一串接着一串,在寂静漆黑的暗道中,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云毅暗暗叫苦,可不待他做出反应,忽然灵台抖动,警兆顿生,一尺厚的铁板暗门被一股雄浑掌劲轰然推开,淡淡的烛光夜火从暗门另一侧的卧室透了过来。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文质彬彬的雪袍公子,他年纪轻轻,手持折扇,双眸的冷光似极昼的黑羽,森寒迫人。 云毅猜想此人应就是天宗的文公子,他放眼望去,数道人影紧随文公子之后,段珪、时幽冥、恨苍生、以及厉氏兄弟和孟姓大汉,皆鱼贯而入煞气冲天。 段珪原本手持火折,打算召集庄内血卫捉拿云毅,可冷不防听到有人大喊大叫道:“坏人来啦!” 段珪愣了愣神,功聚双目后才看到漆黑无光的暗道中,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头颤颤巍巍的躲在一名少年身后,他瞳孔微缩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文公子袖口寒风陡起,倏然扑灭段珪手中的火折子,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是一个小毛贼和庄内的囚犯,不必弄的草木皆兵,免得惊扰了诸位贵客!” 他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段珪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身后的五位魔道高手,强笑道:“敝庄戒备不严,误闯入几名肖小之辈,倒教诸位仙友见笑了!” 恨苍生锋锐的目光扫在云毅脸上,依稀已经认出这人就是当日在天水城坏了自己好事的少年,嘴角泛起冷笑道:“宵小之辈?老夫看未必然吧!” 云毅眼见群魔环绕,暗中扣住青梅定魂旗,急思抽身之策。 他瞧着恨苍生认出自己,原本打算祭出的法诀也悄然停下。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他天生孤傲,焉能话都不讲就夺路逃命的示弱于人? 他闻言嘿然冷笑道:“小爷当是哪处来的乌鸦在此聒噪,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 恨苍生黑色斗篷无风自动,罡风云起,沉声喝道:“当日老夫在天水城没能你送你归西上路,算你小子命大,今日既然遇上了,你就纳命来吧!” 可他勾魂令尚未祭出,就见时幽冥挡在自己身前,笑吟吟道:“恨老弟,这里毕竟是拜日山庄的地方,咱们不可烘云托日,越俎代庖。这娃娃还是让段大庄主他们自行处理吧。” 段珪虽然未曾与云毅交过手,可见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即使打从娘胎里修炼又能有多少能耐,闻言颔首道:“国师所言甚是,乳臭未干的娃娃,如何敢劳驾恨仙友出手?” 他瞥了眼云毅身后旁的老疯子,微微皱眉。他也不打招呼,手中袖口翻然飞出三丈长的金鞭,竟绕开云毅,如灵蛇吐信般飞卷向躲在石壁旁的老疯子。 云毅本以为这老疯子神志是疯癫些,可修为却实打实的远胜自己。段珪这金鞭虽是突兀,可半点杀招罡风都没有,老疯子格挡起来应不费吹灰之力。 可哪想到这老疯子见金鞭扫来,忙不迭的用双手将脑袋抱住,哆哆嗦嗦的大喊道:“坏人要抓我了!” 云毅心下无奈,他虽与这老疯子并无交情,话也没说上几句,可也不能眼见他被段珪的金鞭掳走而坐视不理。 当即双指迸运,运起“一式留神”的法门,掌如飞弦弓箭,后发先至的夹住半截金鞭。 可他哪里知道,段珪这金鞭乃是湘北百年鬼螣蛇的蛇筋所制,又经玄都冥火淬炼,外层的鞭身光滑如壁,莫说云毅以双指拦截,哪怕是仙家宝剑砍在上面也要滑的走力几分。 段珪催动体内真气,金鞭猛陡如长蛇蟠行,上下左右荡力飘忽,倏然挣脱云毅的双指。 他厉声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居然还有余暇多管闲事。也罢,老夫就先拿下了你这娃娃再说!” 他双目怒视,手中金鞭在虚空中劈啪作响,幻起数条淡金色的鞭影射向云毅胸前。他欺云毅年少,又思付到此际人多嘴杂,拖得久了怕是变数丛生,当即不留余力,出手就是杀招,意在速战速决。 云毅见段珪这一鞭声势浩荡,杀意无穷,也不敢小觑对方,他身形轻晃,左掌兰指化扣,右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口念法诀,倏然间巴掌大小的赤红小旗倏然化作七尺云幡。 云毅龙吟长啸,手握旗杆,真气沛然运起,挥舞间簌簌风声如长空掠过,三尺大小的赤红旗面以实击虚的横扫数道鞭影。 云毅受力震退数步,双足借势蹬住石壁,他不退反进,左手顺势接住青梅定魂旗,右掌真力催动,已经晋升“明心”境的云毅,外加融汇祢衡半甲子的仙家修为,掌劲直有劈空裂石,吞天灭地之威。 段珪没想到云毅年纪轻轻,修为与法宝竟皆属上乘之流,一个大意下金鞭受力回挫,真气逆行,他不待运功调息,顿觉扑面而来一股寒风刺骨的凛冽杀意,他要迫身闪退已是不及,仓惶间只运起六成功力,迎风掠去。 他修为比起云毅强上何止一筹,可却输在未曾想到云毅竟会劣势回攻,可谓始料不及,当即掌劲倏然泛起逼命寒气,竟是使出苦修一个多甲子的“玄阴真气”。 要知道这玄阴真气乃是“十常侍”的成名绝技,催动真元有如阴风冷啸,寒气逼魂,在天陆早已垂名日久,威力直追魔教九门使风寒魄的北冥真气。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此,见十常侍之一的段珪竟以玄阴真气对付一名寇弱少年,恐怕自此云毅将身价翻倍,跻身天陆高手之列。 “砰”的一声,两人掌力交击,凌冽的掌风自二人双手狂澜互卷,段珪闷哼一声,脸上忽然泛起惨白之色,嘴角鲜血汩汩。 云毅也不好受,胸口如堵住千斤巨石,半口鲜血卡在肺腑,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众皆骇然,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段珪竟会一招饮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上。 若果说先前二人对招,云毅尚有以宝避敌之嫌,可稍后的那一掌却是实实在在的修为比拼,半点也掺不得假。 其实他们不知,段珪的掌劲仓促间只用了六成不到,偏偏云毅常年在寒潭苦修,体内经脉早已到了无惧寒流冰气的程度。 玄阴真气在侵入云毅经脉后,原本让天陆仙林闻之色变的歹毒阴气,早就被他周身的百骸倏然化解,这就好比凛冬梅花,寒风吹尽焉能遮挡扑鼻清香?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际,老疯子忽然拍手笑骂道:“老王八羔子,让你派人拿针扎我!”说罢,握起拳头打向段珪。 第九章 梧桐火树生青梅 老疯子拳起罡风,如狂澜沧啸,万钧之势乍起的轰向段珪。 几名魔道高手见状都不由悄悄后退了几步。惊骇于这老疯子的拳掌之威的同时,都心想这若打在段珪身上,这位段大庄主焉有命在?可想归想,谁都没有上前阻拦。 文公子暗道不好,凛然将手中的折扇轻收,在半空“呼呼”的转了几个圈,扇影炫空中,双指如出水芙蓉,清波荡漾,起初阵阵涟漪碧波如常,可随着真气流动,倏忽间化成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声势浩荡。 云毅方才与段珪强对了一掌,看似小胜一场,可全身百骸经脉火辣辣的痛痒,半天也难缓过劲来,此际莫说是帮老疯子挡下文公子这一记石破天惊的“观海游心指”,怕是提掌运气都是难事。 “砰!”的一声,拳指罡气如幕,方圆十余丈激流回荡,云毅扑面而来一阵狂风厉气,好在他身后就是暗洞石壁,单脚微弯的顶在石壁上,借以御力卸力。 可文公子身后的几大高手便不同了,他们身后就是宽敞空阔的大厅,身形被离乱的罡风及肆虐的真气吹得不由向后退去。 他们不约而同的功透全身,双脚双足却不稳的连连后退,仿若受气劲所逼。 而这五大高手的修为强弱也随之可见端倪。 如时幽冥、孟姓大汉这种“返虚”境的高手,只不过后退一步就已重新站稳,而厉氏兄弟、恨苍生几人则后退足有三两步之多,显是修为较之前二人稍逊一筹。 文公子受力震退,身形在半空中如断线风筝飘忽不定,数吸之间后才堪堪稳住脚步,深深的吐了口浊气。 他这一受挫,让原本蠢蠢欲动的五大魔道高手尽皆骇然,都死死的盯住老疯子,各自猜想天陆有哪号高手竟能一招之间力败天宗高徒! 老疯子受了一记“观海游心指”后,身子居然只晃了晃的就稳住身形,他得意的看了眼云毅,大有一种“我比你厉害”的炫耀之意。 云毅早就猜想这老疯子修为高深莫测,却没想到他竟一强至此,不由深深的打量了他几眼,弄不懂他是装聋作哑另有所图,还是真的疯傻痴愚,跳脱古怪。 厉阎气色惨白,徐徐道:“尊驾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何要跟咱们装疯卖傻?” 他起初以为这老疯子不过是哪里跑来的傻子,原也没放在眼里。可如今亲眼看到他超凡入圣的修为后,怕是比起魔教九门使也在伯仲之间。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天陆顶尖高手本以九怪中的西乱癫不闹最为癫狂,可若与他眼前这老疯子比照起来,明显又不是一个人,不由暗暗诧异。 老疯子拍了拍双手没有理他,忽然瞥见手背处的两道红点,想起是云公子的观海游心指所至,于是用另一只手猛蹭了蹭通红的指印,见指印消退,才满意的笑了笑。 厉屠见兄长说话冷场,猛的喝道:“老疯子,你到底什么人,偷听我们说话又想干什么?” 他这一吼,让老疯子的身体顿时颤了颤。 老疯子神色呆怔,脑袋向右一歪,似是极力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记忆宛如浩瀚星空里的一粒沙尘,任他如何苦思冥想,记忆皆如镜花水月,幻梦成空。 忽然他瞥见嘴角溢血的段珪,不由怒形于色,气急败坏道:“就是这老王八羔子抓我来的。他还每天让老怪物喂我苦汤,又用长针扎我,他是坏人!” 五大高手皆是人老成精的怪物,哪里还听不出来眼前这老疯子就是拜日山庄自家跑出来的人?不由暗暗揣测他的身份来历,毕竟这种修为,即使放在人才济济的中原仙林,也必是凤毛麟角的顶尖人物。 老疯子双眸赤红,在文公子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五色斑斓的脸庞更显狰狞,怪叫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今天要打坏人!”他话音未落,右掌猛然打向身旁的一处石碐。 文公子等人见状紧忙闪躲,可目光余角轻瞥,哪里看到半点儿由罡风狂卷而来飞沙走石,正愣神之际,倏然听到一声惨叫。 “哎呦!” 众人急忙望去,见老疯子右手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触目惊心,手心鲜血汩汩不止,竟是被暗道的石碐尖角刮伤,站在原地痛的直跳脚。 恨苍生瞧出老疯子神志有碍,冷笑道:“装神弄鬼!”扬手袖袍长卷,苍白的左手仿佛能伸长一样,鬼气弥漫间率先出手掠人。 他心知这老疯子身价不菲,必然是于拜日山庄有大用之人。于是也不祭出勾魂令,只欺对方神志混沌无力还手之际,出其不意的拿下这老疯子,藉此与文公子二人讨价还价。 云毅吃过一次恨苍生的苦头,哪里不晓得这老鬼最擅施展暗手拿人,一直暗中提防。 他眼见老疯子双掌被石碐刮出血,再也不敢指望这位行事疯癫的前辈。几乎在恨苍生出手的同时,他手中青梅定魂旗虚空摇晃。 碧绿青沥的梅花图烙幻风祭出,一朵朵青色玉梅,宛如六角星轮的无极天盘,虚空幻祭下,漆黑的石洞倏然亮起萤火绿光,诡异非常。 “这是……” 文公子正轻疑之际,碧绿的青梅无风自动,梅心倏然喷出数道天青色的火焰,化作漫天火雨,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将暗门两侧以青色火墙隔开。 恨苍生的左手早已越过暗门,眼看还差半丈就可以将老疯子擒来,却冷不防两侧青色梅火燃烧,沿着袖口如火蛇蜿蜒直奔肋下。 他急忙忍痛将伸长的袖袍收了回来,可臂膀的青火尤自焚灼不熄,刹那间痛的冷汗直流。 站在一旁的时幽冥冷喝一声,掌运冰寒冷气,竟直接轻拂在恨苍生冒火的臂膀上。说也奇怪,他掌力所到之处宛如冷水浇火,泛起蒸腾寒气,只几下就将恨苍生臂膀的青火扑灭。 孟姓大汉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骇然道:“梧桐凤火!是云临虞母的青梅定魂旗。” 原来之前暗道幽黑狭窄,这些高手谁也没注意到云毅手持红旗上的青色梅花,只当是寻常的仙家法器未曾在意。 可如今见这少年竟连施手段打伤段珪和恨苍生,霎时顿感棘手,不过在他们看到时幽冥泛起血泡的手掌时,原本想要闯过青色火墙的身影也为之停下。 文公子手持折扇,望着漫天碧焰,一字一句的寒声道:“追!” 第十章 徒从天降已是缘 熊熊的青色炎火如青梅吐岚,碧光洒幕,瞬间划成数道青蓝相间的火墙,将文公子等人尽数挡在暗道的另一侧。 云毅见青色火浪如潮,稍松了口气,他斜眼瞥了下身旁尤自跳脚喊痛的老疯子,眉宇疑色更浓。 他想问问对方究竟是如何被段珪抓到拜日山庄来的,可旋即想起这老疯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由暗叹作罢,惋惜道:“可惜没打探到天公真人的下落,连这些魔道妖孽要害什么人也没弄清楚!” 云毅心知此际不是刨根问底,追查真相的时候,手中青梅定魂旗一收,急忙拽起老疯子的胳膊,御风倏起的往来时的暗道奔驰急逃。 他虽然不知道这老疯子到底与朝廷和天宗有什么瓜葛,不过光看他五色斑斓的脸庞和全身上下如刺猬般的针孔,就知道他落在段珪等人的手上绝不会有好下场,索性将他也一并带上逃命。 云毅心知肚明,莫看自己刚才连战两大魔道高手兀自占尽上风,可这全是对方掉以轻心的缘故。 如果真刀真枪的各凭本事交起手来,自己即使用尽浑身解数,只怕也未必能胜过哪个老魔一招半式。 更何况俗话尚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且不说暗道另侧群魔虎视,单就这拜日山庄数以百计的朝廷血卫就够自己大伤脑筋的了。 老疯子左手摁住右手伤口,痛的冷汗直流,盯着伤口大嚷大叫,也不在乎云毅带他往哪走。 可忽的瞥见身后竟凭空多出一道青色火幕,顿时眉开眼笑,好像伤也不痛了,血也不流了,咧嘴好奇道:“你会变戏法?” 云毅疾走奔命,想不到这老疯子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好气的哼道:“恩!” 老疯子顿时手臂挣脱云毅,三两步跑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捂着伤口急道:“你教我好不好?” 云毅见这老疯子御风术比自己还快,不由暗暗惊讶,可他毕竟少年心性,故意别过头去,慢条斯理道:“凭什么?” 老疯子神色一愣,他修为高深莫测,右手的伤口早已被体内浑厚的真气缓缓拂平,他望着凝固的血液原本说不出来话,可不知为何,脑海忽的灵思闪涌,殷勤笑道:“我学了能打坏人啊,打好多的坏人!” 云毅不由莞尔一笑,他实在不忍心再逗这位天真无邪的老疯子,当即脚下御风闪过一道弯儿,低声承认道:“这戏法其实我也不会!” 他也未曾说谎,这梧桐凤火乃是南疆独有的异火,被云临虞母以青梅魂液封印于仙宝之内,只有手持青梅定魂旗之人才能祭练驱使,旁人是想学也学不来的。 哪知这话刚说完,老疯子身形一顿,驻足在原地,两滴豆大的泪水在眼中汩汩流淌,竟是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哽咽道:“你骗人!我都看到了,你变戏法之后坏人就不敢追过来了。” 云毅这时已经离暗道出口的石壁洞不远,却蓦然望见茫茫黑夜中,万簇烟火如千里狼烟,此起彼伏的在拜日山庄的各处不时冲天赤亮。 “砰砰砰!”的响声接连不断。 随着每一处烟火的升起,拜日山庄内的庭院就会亮起一束赤红火光,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光竟接连化成一片汪洋火海,灯火通明下将整个山庄照的宛如白昼,呼喊摇喝声不绝于耳。 “庄主有令,各厢院血卫速速追拿刺客,务必活捉,违者杀无赦!” “东院临二堂未发现刺客踪迹。” “西院兵二堂未发现刺客踪迹。” “北院阵五堂未发现刺客踪迹。” 云毅听庄内传报连连,情知是文公子等人已通令全庄血卫搜查追捕自己,他还哪里再敢耽搁半分时间! 他脚步仓惶回转,连拉带拽的冲老疯子说道:“你别闹,现在坏人要抓咱们,咱们得赶快走!”见老疯子无动于衷,忙又加上一句道:“我有空肯定教你变戏法打坏人!” 老疯子眼泪一收,将信将疑道:“你说真的?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云毅见石洞下火光冲天,怕是整个拜日山庄的血卫都惊动了,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老疯子眼珠一转,忽然双膝跪地,两手拜伏在贴在地上,头脑不由分说的朝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声响头,一边叩头还不忘一边大叫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云毅早知这老疯子跳脱古怪,可也未料到他竟胡闹至此。这老疯子模样瞧着年逾古稀,可实际年龄估摸翻一番都不止。 云毅只怕这老疯子修为小成之时,自己的爷爷还在穿开裆裤呢。 当即云毅吓的往后一缩,正想开口拒绝,忽闻身后洞口火光冲天,喊声越来越清晰,大有兵临城下急如星火之危。 他也顾不得许多,咬牙道:“也罢,为师就收下你这老徒弟。”说着,连哄带骗的拽着老疯子往洞口奔去。 老疯子破涕而笑道:“你可不能骗我,师父骗徒弟那可是要天打五雷轰的!”他说归说,脚下却不比云毅慢多少,几息之间就和云毅并肩站到石洞口。 饶是云毅早有准备,在俯视到山崖底下的庭院时,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原本颇为偏远寂静的庭院此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山庄护卫,数百把篝火点燃的火炬触目惊心,如焚灼夜焰的火蛇,直欲吞下自己和老疯子。 老疯子不屑一顾,轻蔑道:“萤烛之火也敢和日月争辉?师父,咱们也变戏法放火烧他们,让他们也知道咱们的厉害!” 云毅也不知道这老疯子哪来的词,心中苦叹,他倒不是不想放火,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冲下山崖后他就打算火烧拜日山庄,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可他紧赶慢赶,最后竟还是迟了几步,被段珪的手下堵在悬崖石洞的门口。其实想想也是,毕竟段珪身为拜日山庄的庄主,哪里会不知道这暗道的出路所在。 不过好在段珪等人怕云毅逃得太快,分分奔往各处要道围追堵截,让云毅尚有喘息之机,否则七大高手若尽数在此,到时蜂拥而上,这里视野空旷,自己纵是祭出青梅定魂旗也无力回天。 云毅环视四周,面色铁青,道:“这些血卫不会御风术,咱们往上走。” 哪知老疯子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怯懦道:“不成的。上面也住着个厉害的老怪物!” 第十一章 崖高远兮云风起 云毅甫出洞口,就见一道鲜红如血的烟花自半空中爆出赤色的绚丽光华,随后无数道火把如萤火汇聚,竟迅速的朝着自己下方的庭院不断合拢,叫嚷呼喊声越聚越响。 他心知这些拜日山庄的护卫已经发觉自己踪迹,正召集各处守卫增援,怕是用不了多久,文公子等七大高手皆会闻讯赶来,到时自己可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云毅低头望着灯火如红的庭院,见数道长勾铁索扑空而至,如坠天长河,银光闪耀,刹那间十数名身手矫捷的血卫顺着铁索长链逆岩攀登,直奔自己和老疯子而来。 他回头望了眼山后群嶂峰峦,清谈的流云消隐在月光如岚的崖岸,静谧的宛如与世隔绝的洞天绝地,危机潜伏如影。 云毅虽不知道疯子嘴里的老怪物是谁,可望着重重包围的崖底庭院,咬牙道:“对付一个总比对付下面七个强。何况你我师徒联手,怕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似是说于自己打气,当即靖平心绪,手中青梅定魂旗虚空轻摇,倏然化为赤红火云,镶嵌的朵朵青梅如深夜碧绿的猫眼,分外妖娆。 老疯子看到青梅定魂旗,不由胆气大增,叫嚷道:“就是,咱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个敢挡咱们的路,咱们就把他烧的骨灰渣儿都不剩。” 他似是对云毅的梧桐凤火信心十足,当即腰杆一挺,几步路走的倒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 云毅心想自己连天陆九怪都接二连三的碰到好几个,还有什么怪人是自己没见过的?他沉声道:“上山!” 二人相互壮胆打气,当即跳出洞口,飞掠的身影在峭壁的山崖上御风攀行。 这山崖足有近百丈之高,山腹各处的石洞诡异森然,峭壁光滑如青苔卵石,猿猴难越,常人若是想徒手攀登不知要费多少气力。 也亏得这二人修为皆属上乘之流,足下御风轻巧,借力挪力间在山腹当腰扶摇云上,几息的功夫就向上迈进了数丈的高度。 云毅正攀附之际,忽听下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不待他细思这口哨意图,灵台警兆,身体另侧的山壁后方突然飞来两只棕羽黑鹰。 风声霎起,两只足有五六岁孩童大小的黑鹰挟寒光而至,鹰爪如勾似铁,重愈百斤的朝云毅腰肋狠狠划去。 云毅见这两只棕羽黑鹰的鹰爪绿光惨然,显是喂了剧毒的缘故,他神色一凛,右手死死抓着山岩,左手青梅定魂旗向上轻甩。 本来握着旗杆中间的手倏然向下挪了一寸多。旗杆底部,露出指关节凸窍的拳头。 云毅拳握青梅定魂旗的杆底,体内真气沛然运起,想也不想就朝侧身袭来的鹰腹砸去。 他修为臻至“明心”境后,随意挥出的真气早已有了崩山裂石的威力,只是山峭地势空旷,他又要腾出一只手攀岩定位,委实不适合缠斗。 云毅唯恐一击不中白白失去先机,又要再浪费时间与这两只扁毛畜生周旋,当即诱敌以弱的以肉掌回击黑鹰。 两只棕羽黑鹰见云毅不用兵器格挡,鹰唳声划破夜空,寒勾夺魄,冷光乍现之际,云毅左拳真气狂涌,化为一捧白茫茫的雾光,狠狠的砸在一只黑鹰的腹部。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耳畔传来,云毅握在山岩的右手顺势陡然发力,他身形向上急闪,电光石火间青梅定魂旗向下一挥,赤红色旗杆敲在直奔自己腰肋的另一只黑鹰头顶。 云毅解决两只黑鹰后,忽闻山涧鹰唳遍野,他凝眸瞥去,见棕羽黑鹰翱翔天空,他大致估摸足有五六十只之多。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爷先不和你们这群扁毛畜生计较。”他打定主意,足下御风更迅,沿着山壁与老疯子一左一右的向上疾驰攀去。 期间自然也有不下十余只的棕羽黑鹰不知死活的偷袭云毅,可却都被他巧妙解决。唯一稍稍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右手被一只黑鹰的毒爪趁乱刮伤。 不过云毅连赤尾飞蝎的剧毒都不害怕,哪里会在意这黑鹰的毒爪,手臂稍稍麻痹后,就恍若无事的继续向山顶攀行。 短短刹那的功夫,云毅和老疯子就纵身飞跃到山峭的巅峰,可不知为何,山庄豢养的棕羽黑鹰却没有追来。 这里四周寒烟飘渺,透过若隐若现的云岚,隐约可望到火光冲天的拜日山庄,云毅唯恐文公子等人追来,低声道:“那老怪物人呢?” 他见这里草木碧藤,古树参天,长松斜于峭壁,灵果泛于清泉,竟宛如仙山福地,与庄外大漠孤烟的荒凉气氛迥异,可偏偏没有半点人影,鸟兽绝迹无踪,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老疯子好似也被这眼前乍现的景致弄的晕头转向,他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平时是被藤条拉上来的,上来的时候那老怪物就在这等我,今天怎么不见了?” 云毅微微皱眉,他在通天峰待了不少时日,心知福地洞天乃天地孕养,唯仙气弥漫之地方能得造化阴阳而育。 可这里灵气稀薄罕有,又如何能孕养出这等仙山道场? 他正惊疑之际,忽然脚下的山崖破土而出两道碧绿色的长藤,嫩芽轻翠欲滴,主干的藤条足有自己胳膊粗细,枝蔓蜿蜒如绿柳长绳,一左一右的袭向自己和老疯子。 “快闪!”云毅冷喝一声,手中青梅定魂旗向前一挡,梅花喷出青色碧焰“呼”的挡住藤条,熊熊烈火如雨,灼焚青翠的藤蔓。 可不待他松口气,“吱吱”的破土声旋即传来,竟是从四面八方如青木困阵的围住自己和老疯子。 老疯子愁眉苦脸,沮丧道:“是那老怪物来了。” 云毅见方圆一丈外尽是这种古怪的长藤,心中暗叹一声,此时他若再祭出梧桐凤火,毫无退路之下,无异于作茧自缚,玩火引焚。 耳畔忽的传来一声戏谑道:“若凭你这娃娃也能逃出‘长生藤’,那老夫这一百七十年可就白活了。” 云毅听到这话,内心震惊之余,脱口而出道:“长生藤?你是神农老怪华青囊!” 第十二章 百草青囊毒由心 云毅话音刚落,一道人影自漫天的碧绿藤蔓中缓缓步出,人未至,声先起,嘿嘿笑道:“没想到连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也听过老夫的薄名!” 他虽用了个“薄”字,可洋洋自得之意连一旁的老疯子也听了出来,他吧唧吧唧嘴,叫嚣道:“华青囊?没听说过!” 云毅暗自心惊,若说起神农老怪华青囊这个人,委实是“天陆九怪”中极具盛名的人物之一! 传说他活了足有一百七十余年,于天陆辈分极高,即使比起儒门六尊中的掌尊、世尊等人,仍要高出半截有余。 可他最为世人熟知却不是他的辈分!而是其一身堪称妙手回春的超凡医术。他在天陆医道久负盛名,与道门四张机之一的丹圣张机、儒门广川的天澜剑董平齐名为“天陆三大神医”。 此人毒医双绝。寻常医道讲究“是药三分毒”,而这老怪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遵行“是毒三分药”的歪理。 治病救人轻则砒霜灌腹,重则刮骨开颅,哪怕是寻常的风寒发热,也要超脱常理的喂以绝命毒药,每次都是他把人救活了,可病患的命也被折腾没一大半。 是故别的医生大夫行走天陆,多是悬壶济世,慈名甚誉。唯独华青囊人见人怕,谈虎色变,让许多平民百姓敬而远之,私底下都称他是半个“死相士”化身。 久而久之,少有人再找华青囊治病求医,他就索性隐居在长江北侧的神农顶,闭关苦修医毒双绝,世人亦因此称他为“神农老怪”。 祢衡曾言,天下木系法术最为集大成者,便是华青囊独门的长生藤,即使比起南荒青木老祖的一叶障目、和魔教五木使林森的火树银花,怕也不遑多让。 漫天的长生藤碧影中,华青囊脚踏芒鞋,手持青木竹杖,“咚咚”的走了过来。 云毅瞩目望去,见这老头身高七尺,一袭淡蓝色的布衣洗的稍稍发白,穿着朴素整洁,十根狭长的手指隐隐发黑,显然是常年接触各种毒物所至。 云毅暗惊道:“难怪老疯子的脸上被毒的五色斑斓,浑身上下全是针孔,原来都是拜这个老怪物所赐!” 华青囊仙风道骨,一手捻着三缕银须,一手拄着百草神杖,眼睛眯成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看了老疯子半晌,摇了摇头道:“怪哉,怪哉!淮荣草的毒性已经到了疯子头顶的百汇穴,可他的神志为何还是如此混沌?莫非是药性出了差错?” 老疯子似是与华青囊颇为熟络,得意道:“你疯爷爷何等高人,岂会被你这老怪物毒倒!” 正说着,他瞥了眼云毅,狐假虎威道:“废话少活,今天我新寻了变戏法的师父,厉害的很,你若识趣的赶紧让条路出来,否则我师父他老人家一把大火烧了你的破藤子,让你后悔药都没处买去。” 华青囊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扭头冲云毅问道:“你不是妖族之身,为何会有云临虞母的青梅定魂旗?” 云毅见自己左右也难逃出去,心下一横,将青梅定魂旗的旗杆往地上“咚”的磕了下,戏谑道:“你猜猜?” 华青囊轻笑道:“瓮中之鳖!猜中如何,猜不中又如何?” 他虽这样说,可目光却不由的在云毅身上扫来扫去。他见这少年精光内敛,修为不弱,似是中原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 可他素来目无余子,莫说是云毅这等后生晚辈,就是儒门九剑之流也少有人被他放在眼里,云毅这随口的讥笑之言,竟真的将他难住了。 正揣测之际,华青囊蓦然瞥见云毅右手被鹰爪抓伤的伤痕,好奇道:“段珪管老夫要去‘蚀骨融筋散’,说是涂在护庄的棕羽黑鹰的鹰爪上。这娃娃被鹰爪抓伤,为何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他素来对自己的毒术倍感自信。这蚀骨融筋散虽不是多么高明的毒药,可对付寻常的仙家高手已是足够。 纵然眼前这少年修为不凡,可凭他的功力哪能轻易的将体内毒素压制,莫非其中另有名堂? 华青囊一生习毒成痴,否则也不会说出“是毒三分药”的豪言壮语,见云毅无惧蚀骨融筋散,当即见猎心喜,自顾自的说道:“这后山早已被老夫种下幻月花,白日里倒还好,毒性被日阳普照,散发不出来。” “可到了晚上,这万仞高山寒气阴冷,花粉遇雾则弥漫化霜,蜃气陡生,任谁晚上到了这后山,都会黄粱美梦的以为来到人间仙境。” 老疯子环视周围,挠了挠头道:“难怪这里白日不是这种景象!” 云毅心中暗惊,自己和老疯子怕是登上山峭顶峰的那一刻,就中了这幻月花的花粉之毒,这才会被幻想迷惑,以至于他纵然察觉出此地怪异,可仍难觑破其不寻常之处。 他对华青囊的毒术不由又惊又佩,闻言低哼道:“你是说我们中毒了?” 华青囊摇了摇头,轻蔑笑道:“这种不入流的花草,哪配称之为毒?老夫在这种下它们,也是为了打发时间,徒解寂寥罢了。” 他话锋一转,忽然诡异笑道:“不过好在这幻月花也并非一无是处,若是幻月花的花粉能遇到裘绒草的汁液,两相混合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上乘的麻药!” 话音未落,云毅突感足心一凉,脚下钻入两道阴寒之气沿着经脉迅速蹿升,所过之处一片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他终究江湖阅历太浅,心里只提防华青囊的双手、袖袍及拐杖,以为对方用毒之前必有动作。 可他殊没料到,如华青囊这种用毒大家,早已将各类毒素菁华吸收在体内各处。对敌之时只需要凭借体内的数十种毒素,就可以一应地势草木之利,顷刻间配出千变万化的催命绝毒。 华青囊适才借着说话的空档,体内真气催动,以毛孔散发出裘绒草汁液的水汽,随风飘至云毅脚下,几乎眨眼的功夫毒效已立竿见影。 华青囊得意道:“别说你之前已经中了幻月花的毒粉,就是你面前摆着一碗清水,老夫隔着数十丈也能将它瞬间化成穿肠毒药。” 第十三章 初出茅庐斗神农 毕竟他和祢衡同为天陆九怪,也许两人之间交情比纸还薄,可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若云毅肯软言软语的报上家门,服个软道个错,说不准华青囊会因为这层“渊源”放了云毅也不一定。 可云毅天生傲骨岂是委曲求全之人?当下运气强压住毒素,水汽蒸腾下汗流浃背,调侃道:“你问这做什么,莫非你怕了?” 华青囊愣了愣,冷笑道:“娃娃,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云毅扣住青梅定魂旗,附近水汽如幕,他微微喘息道:“老怪物何必废话,有何高招小爷照接就是!” 华青囊凝眸含煞,盯着云毅半晌后,徐徐道:“也罢,老夫就试试你的修为。看看你是哪家的娃娃,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他话音未落,冷不防扑面而来一条碧青色的火蛇,张着血盆大口,直欲将自己吞没。 华青囊未料到云毅会说打就打,抽冷子来这么一手。急忙横杖化出罡风招架,他心知这梧桐凤火乃是南疆异火威力非凡,丝毫不敢大意,仓惶应对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原来云毅虽不知这老怪物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不过光看他能和东狂、死相士等人齐名,就知他不是易与之辈。 是故适才他一直找准时机准备出手,趁华青囊说话的空隙,他也不打招呼,直接祭出青梅定魂旗放出梧桐凤火,当先来了一招“先下手为强”。 华青囊被攻的措手不及,低喝道:“出招艰险,算什么本事?” 云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敢再让这老怪物腾出功夫放毒,当即赤红色的大旗如枪挑般往前一刺一压,青色的梅花悬空飞舞,火浪如潮。 “老怪物忒的健忘!你放毒之前可曾跟小爷打过招呼?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心知这老怪的独门绝技长生藤,全赖其手上的百草神杖才能发挥出功力,当即欺身而上,得理不饶人的趁势砸向华青囊手臂。 华青囊一时语塞,又被名后生晚辈打的慌忙不送,顿觉大失颜面,怪笑道:“好小子!只要你能撑过老夫五招,今天我放你活着离开!” 话音未落,云毅赤红的旗头沿着百草神杖顺势扫向华青囊握在杖头右掌,蓦然一股灼热的火气如潮汹涌,华青囊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是岩浆中烙铁,灼热难耐。 他手掌一痛,险些将百草神杖脱手,好在他修为精深,借着云毅赤旗横扫的空隙,掌中百草神杖向下一闪一避,神杖虚空扭转,杖头杖尾急势对调,杖尾更是后发先至的从后面拍中云毅的旗尖。 “第一招。” 云毅顿觉一股巨力传来,好在他体内气劲不弱,旗尖被压住的瞬间,他冷哼一声,右掌趁势真气凝聚,以“一式留神”的运功法门,化掌为爪,一道白色真气骤然射向华青囊脖颈。 云毅吃亏在双脚冰麻无力,无法动弹,攻击范围大受掣肘,他心知如果让华青囊离开自己七寸之外,他将顿时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是故他以虚击实,看似是以右手的一式留神紧逼对方,可实际则以左臂驭使青梅定魂旗,趁着华青囊后仰闪躲之际,旗尖拉着百草神杖回撤力挽。 华青囊身形朝后仰躲,可手中的百草神杖却顺着云毅的回旋之力往前纵去,他心下一惊,偏巧他后仰之时手臂伸展不开,无法御劲回拽,手中神杖转瞬脱手。 仓猝中,他芒鞋如勾,夹杂漫天碧影向上猛点,竟是以脚尖之力回勾住百草神杖,气力僵持下,宛如两个一东一西比拼气力的勇士,互相驭力回拔。 云毅以青梅定魂旗的旗尖顺势回揽,正运转真气之际,却听华青囊悠悠道:“第二招。” 第十四章 夜乱群魔逐天峭 话音未落,百草神杖顿时爆出漫天碧星,如萤火虫般笼罩在云毅周围,点点绿光转瞬卷起罡风飞舞,如落晓星尘,荡的三丈外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华青囊连续两招吃紧,再也不好在招式变幻上与云毅周旋,当即芒鞋一卷,踢出一招“杳沓天星”,想凭着近三甲子苦修的强横修为,速战速决。 云毅被华青囊的脚力踢的一震,连手中的青梅定魂旗也险些脱手,他心知不能硬抗,顺着百草神杖传来的巨力,他身躯扭了一个圈,卸去大半的劲力,可胸口窒痛,竟传来一阵沉闷感觉。 他心知这老怪物不可与段珪混为一谈,不能有丝毫大意,耳畔“砰砰砰”的传来数响,有如爆豆的绿光轰然打在自己的护身罡气上。 云毅顿觉护体罡气有如风雨飘摇中的枯草,随时都有随风折断的危机,可不待他细思,手中兀自连着百草神杖的青梅定魂旗上,倏然传来一股骇然青气沿着手臂直入经脉,痛的冷汗如雨。 云毅想不到自己短短一个照面就如此狼狈,这还是他自通天峰下山之后头一遭遇到如此强敌。 若拿刚才的文公子等七大高手和眼前这老怪物比起来,简直有着云泥之别。在云毅印象中,若硬要找寻堪堪与之比肩者,也唯有当日在黑山巧遇的寒山老人君问责。 可纵然是那位魔教九门使,也是貂闭月与吕布二人豁命力挽,又借巧智才勉强吓退的,如今自己孤身一人,焉能独斗强敌? 云毅耳朵里“砰砰砰”的响声连自己都听得骇然心跳,可他全身真气却尽数压在青梅定魂旗上,籍以抵抗自百草神杖上传来的破罡青气。 他左支右绌甚是窘迫,心中忍不住苦笑道:“有道是人外有天,天外有天。我自以为现在的修为足可逍遥尘世,仗剑天陆,再不济也不会如以前一样任人宰割。可哪晓得如今竟连这个老怪物的三招都接不下来!” 其实云毅委实妄自菲薄。他修为虽与华青囊相较甚远,可也并非初出茅庐的雏儿,若在平时以他的修为支撑个五六招绝非难事。 可坏就坏在他足下中毒已深,俨然成了活靶子,不得不‘以彼之弱,战敌之所强’!如此螳臂当车的打法,没一招被打趴下已是难等可贵。 华青囊适才大失颜面,如今焉能让云毅再有喘息之机? 他身形避开云毅发挥出的真气后,当即站稳脚跟,双手握紧百草神杖,犹如附骨之蛆的劲力先声夺人的汩汩摄入云毅经脉。 云毅自然清楚以自己的修为若与华青囊硬拼,无疑是蚍蜉撼树,可如今他脚不能动,已然实属半个废人,虽能勉强运功驱毒,可无疑是杯水车薪,绝非一时半刻就可以轻易化解的事。 二人正僵持之际,远方忽然传来一道悠悠的喊声打破沉寂。 “老夫生死湖恨苍生,受段大庄主之拖前来追拿刺客,事有唐突,不告而至,还请华神医多多海涵!” 云毅早知这七大高手会接二连三的纷至沓来,心中早有准备,倒也并不是多么意外。 可华青囊却脸色阴沉,面露不悦。 在他看来,自己这么久还未能拿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已经是大失颜面的事情,而偏偏恨苍生还说巧不巧的来句“追拿刺客”。 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若之前华青囊从头到尾没出手倒也罢了,任谁擒下云毅,于他名声而言都无半点损伤。 可如今他既然已经出手,若是再让恨苍生插手对付云毅,岂不是说自己没能抓住云毅,反倒需要外人帮忙。这不变向的说自己技不如人吗?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说堂堂的神农医仙竟和鬼都的邪魔外道联手对付一个十来岁的娃娃,他的老脸也可谓是就此丢尽了。 而华青囊也是有苦难言。 他既然不让恨苍生插手,那自己总得把云毅擒下做个交代吧。可偏偏云毅的修为古怪异常,三两招间也是拾掇不下,总不能让他华老神医开口说“你在外面再等会儿”吧。 他这一分神的功夫,云毅瞧出便宜,急忙分出三成真气催动青梅定魂旗,顿时青火弥漫,焚灼四野,险些将华青囊的胡须连着烧着。 华青囊拄着百草神杖急忙后退,他这一退不要紧,借着杖身施展的破罡青气却被迫断开了,竟是又白白用掉一招的机会。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凭借其超卓的修为,就是慢慢耗也能耗死云毅,可恨苍生这么一搅和,自己浪费一招不说,为了保全面子他也得速战速决。 华青囊怒火顿生,他对鬼都的邪魔外道本无好感,又被这人不识趣的打搅好事,怒喝道:“滚!” 他用足了真力,喝声远扬,顿时传遍整个拜日山庄,手中的百草神杖更是往地上“咚”的猛敲,晨钟暮鼓间,煞时漫天的长生藤架起一道纵高百丈的碧绿帘幕,将恨苍生挡在外面。 “越此界者,休怪老夫引鸩索命!” 恨苍生阴沉默语,他未曾料到华青囊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不由杀意陡生,可他忌惮其鬼神莫测的超绝毒术,强抑住杀心,在长生藤外的虚空处噶然止步。 几息的功夫,数道人影接踵而至,文公子、时幽冥、厉氏兄弟等人尽在其中,还有数人恨苍生也不认识,不过见这些人恭敬的站在段珪身后,料想应是朝廷的部众。 七大高手面面相觑,厉氏兄弟与恨苍生素有过节,见状嘲笑道:“堂堂生死湖的勾魂令主,竟被一名脚踏棺材的老怪物吓的止步不前,鬼都的脸面怕是要让你丢尽了。” 恨苍生冷笑道:“厉氏兄弟若是要脸面,就请用大搜魂手擒下神农老怪,恨某自然甘拜下风!否则光说大话,就不怕在座的诸位同道仙友笑话吗?” 这边两人打着嘴仗,那边文公子和段珪也不时传音入密的说着什么,不过见他们眉头紧锁的模样,显是愁事缠身,谁也不好多问。 就在这一众高手被长生藤挡在虚空外的时候,山峭之中,华青囊百草神杖震地一敲,道:“第三招!” 第十五章 我自横掌向天笑 云毅深深的望了眼上空已经驻步在长生藤外的七大高手,暗叹今日必然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可他天生孤傲岂可示弱于人? 哪怕今日注定命陨拜日山庄,云毅也不会束手就缚,任人凌辱,心中更是下定决心道:“看来我今夜难逃此劫了,不过也不能让这老怪物得意忘形,一会儿说什么也要接下他第三招,拼死也要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正思付间,华青囊百草神杖震地一敲,“轰”的一声,碧绿色的神杖有如老树盘根,杖底直陷入地下一寸多深。 云毅本以为这老怪物要使出什么神农异术,正暗自堤防时,就见华青囊陡然松开神杖,拍拍手道:“第三招!” 言下之意,大有赤手空拳接下云毅的青梅定魂旗之意。 云毅顿觉惊讶,他虽然不明白这老怪物为何会将手中神杖弃之不用,可自己又如何会欺心的拿着南荒异宝占这老怪物的便宜? 当即口念真言,将青梅定魂旗收在腰腹。 华青囊想不到云毅会跟他一样将法宝收起来,愣了愣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毅哈哈笑道:“云某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占你这个风烛残年的老怪物的便宜?” 华青囊不由暗自羞愧,他将百草神杖丢在一旁,委实是因为自己另有一番考量。 眼下拜日山庄的各路高手都聚集在虚空外,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何拿着名震天陆的百草神杖去欺负一个十来岁的娃娃,传出去岂不是有损他医仙声名? 而另外一层含义,则是他也有意在群魔眼前露露身手,如果自己能两手空空的擒下夜探拜日山庄的刺客,那自己岂非“技冠群伦”大涨脸面? 华青囊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欣赏,轻笑道:“想不到你这娃娃倒也是个硬骨头,也罢,我就先将你擒下,也好保你一条性命。” 云毅漠然喝道:“老怪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你别把话说满了!” 华青囊嘿然一笑,不再接话,当即手掌轻轻向前一探,缓缓向云毅的手臂抓去。 云毅本以为华青囊这最后一招会声势冲天,再不济也会碧光如岚,绿霞浩然,可谁知他这一掌轰来,不仅缓慢的犹如龟爬,竟连一丝掌风也没带起。 云毅暗道这招古怪,他足不能动,只得凭借自己修为硬接下这招,旋即丹田内的真气浩荡澎湃,如百川入海,激起千层穹浪。 他四周顿时飞沙走石,罡风如幕,几乎眨眼的功夫,附近白光如岚有如护天结界,庇护在云毅周围,“嗡嗡”的响声震耳欲聋,直冲九霄重云。 群魔面面相觑,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竟能有如此浩瀚的修为,怕是之前段珪和恨苍生小败在其手上,也非“大意”二字就可以轻易搪塞。 时幽冥感慨道:“中原果然人杰地灵,俊才倍出!这娃娃即使打从娘胎里修炼,也不过十余载寒暑轮回,小小年纪修为就精进到了如此地步,委实不寻常啊。” 恨苍生双眸藏在漆黑的斗篷下,心中阴晴不定。 在座诸多高手只有他一人在这之前与云毅打过交道,委实知道眼前这少年在数月之前还不过是自己手中生杀予夺的蝼蚁,为何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这少年竟蜕变如此之大,几乎可与自己并驾齐驱! 恨苍生暗道:“这娃娃当日中了勾魂令,本应命陨天水才对,为何会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还修为精进至此!莫非是四神云气图的缘故?” 其实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个化尽七魄,臻至“大乘”境的高手会耗费半个甲子的功力去救云毅。毕竟放眼天陆之大,到了大乘境界者也唯有天陆十擘以及几个避世不出的老怪物而已。 而这些人哪个不是寄希望于早日勘破大劫,以期羽化飞升,又有谁能拿出半个甲子的苦修去救个不相干的娃娃? 是故恨苍生直以为是四神云气图的天地造化之能救了云毅,且让其功力大增,念及至此,他愈加肯定云毅与四神云气图脱不了关系,暗暗决定有机会定要探骊得珠。 段珪在云毅手上受些小伤,感同身受的感慨道:“国师言之有理,此子绝非易与之辈。” 孟姓壮汉嘿嘿一笑,道:“就是不知是哪位天陆泰斗教出来的怪胎,连天宗的人都敢得罪!”他说话间,有意无意的望了眼文公子。 众人都知南荒七星堡与天宗素有嫌隙,也不插话,正各自揣测云毅来历之际,倏然瞧见华青囊缓慢的手掌倏然泛起漫天红雾,暖霞照日。 文公子寒声道:“枯木逢春掌!” 话音方落,一股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普照云毅四周,四周的掌劲变化万千,刹那间亮起无数道白色流光,当空轰向云毅。 云毅哪知这枯木逢春掌乃是天陆盛名已久的绝学,旨在以静制动,由枯转荣,初时施展时静如水滴,可随后化为汹涌狂涛,威力翻天。 云毅周身的罡气亮起绚丽的光华,骤然爆裂开来,裂碎作缕缕银红碧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他方圆数寸的范围内,络绎不绝的响起隆隆雷吼,炸开一个又一个的亮白光团,就彷佛要将云毅生吞活剥一样。 华青囊袖袍鼓荡,左掌赫然泛起诡异无比的红光,周围空气瞬间变的稀薄无比,掌风未显凌厉,可却逼得云毅透不过气来。 云毅蓦然一惊,他右拳猛然化作冲天狂啸,白光闪耀的挟漫天罡风超前顶去。 轰然一声巨响中,犹如天崩地裂,一阵摧心掌劲如跗骨之蛆直入他的周身经脉中,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顿时自肺腑传来。 云毅浑身经脉痛的几近昏厥,他下意识的想横掌弹开华青囊的左掌,可全身上下却如烈火焚身,哪里还能提出半点的真气御敌? 他身上衣裳被掌劲搅的寸寸碎裂,脚下飞沙走石如陷泥沼。 模模糊糊中,云毅只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孤苦无依的儿时,在寒风交迫的破庙喘息挣扎。倏然间,蕴藏在他体内的三十年仙家真气顿时被这股掌风激起! 一股清流如沐春风的自丹田汩汩流出,经脉百骸各处散落的真气也一并迸发,大有与华青囊掌劲相对峙的意思。 华青囊左掌贴在云毅的手上,顿时感觉丝丝凉意有如春逢冰雪,寒意如凌,煞时发出的掌力竟尽皆倒卷回来。 第十六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扑面而来的掌风吹的华青囊长须拂面,漫天的罡风寒流中,他沉声低喝,脚下千斤立坠的巍然不动,可双掌却如遭电击的猛然缩回。 他瞪大眼睛看着云毅,心中疑惑连连。 自己的枯木逢春掌早已练到“以静化动,由枯转荣”的境界,不知折服了多少盛名天陆的仙家高手,可为何今天对付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反倒失了手? 其实他哪会知道,云毅在通天峰的寒潭苦修,每日必做的功课之一就是浸入寒潭抓鱼,经脉由东海极底的玄阴之气洗涤凝炼,其坚韧巩固早已非寻常的仙家高手可比。 华青囊的掌劲由云毅经脉直冲丹田,这就好似千里决堤的洪水,别的大坝全凭湖流江堰的石门天堤以作预防,可云毅偏偏早已在各处的缓道闸口卸洪御水,更为妥当。 这在平时尚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效用,可如今屡遭强敌倒颇显出几分力挽狂澜的意思。 华青囊的枯木逢春掌在云毅经脉时就已被卸去两分劲道,再经祢衡近半个甲子的功力在丹田维护,竟又阴差阳错的被挡去五成威能。 适才他只剩下三成的掌劲还留在云毅体内,虽然厉害,可焉能再有毙敌断命之威? 饶是如此,云毅在用尽最后一丝真力震退华青囊的手掌后,顿时七窍流淌出汩汩赤红色的鲜血,瞬间血染衣袖,他本人更是再无力支撑身体,“砰”的朝后趔趄倒下。 云毅坐倒在地上,“噗”的朝身旁吐了口鲜血,胸口气淤之感顿时好了不少。 他冷然的望着天空上的一众群魔,这些人中有惊讶、有不屑、有惋惜,可更多则是傲然俯视的冷漠。 云毅伤重到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喟然叹道:“看来我今日真的是劫数难逃了,也不知东狂那老家伙知道了会不会为我报仇。” 华青囊见云毅被自己伤的不轻,阴鸷的脸庞不由舒缓一些。若是这小子接了自己石破天惊的一掌后,还能活蹦乱跳的站在那里,那今天自己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啪啪啪!” 伫立在远处的段珪拍了拍手,满脸笑意道:“华神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长生藤、枯木逢春掌,两大神通冠绝当世,老夫今日真是大开了眼界。” 他说完之后,漠然的瞥了眼云毅,冷声道:“这小贼夜探拜日山庄,必是居心叵测之辈,咱们也不必怜惜他年少无知。” “来人啊,将这小贼拉下去大刑伺候,老夫倒要看看,是哪个宗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拜日山庄闹事。”话音刚落,段珪身后两名锦衣男子应声走出。 云毅双手负于背后,正打算强提真气做殊死一搏时,上空的长生藤突然伸出一条枝蔓,有如青眼毒蛇,无声冷寂的挡住两名锦衣男子。 段珪神色一怔,转头徐徐道:“华神医,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青囊嘿嘿一笑道:“这娃娃可是老夫抓到的,段庄主怎可不给我一个交代就将人带走,如此岂非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 段珪神色稍缓,道:“华神医帮咱们出手拿下这小贼,此恩此德老夫铭感五内。待此间事了,老夫必上禀帝尊求些封赏,好好的谢过神医援手之情。” 云毅默然坐在一旁,极力镇定心神的恢复功力,好似这事与自己无关一样。他打定主意,临死之前说什么也要再拉两个邪魔外道做垫背的。 华青囊距离云毅不过一丈多远,如何看不出这小子正暗聚功力的打算垂死挣扎,他也不点破,转头哈哈笑道:“段庄主盛情如此,老夫如何消受得起?” 他踱步在寒风山峭间,悠悠道:“这帝尊的封赏老夫着实受之有愧,不要也罢。我看这样吧,这娃娃莫不如就交到老夫手上看管,你意下如何?” 段珪一愣,想不到华青囊竟然打起这少年的主意,正疑惑间,就听身旁的文公子咳嗽一声,道:“华神医,你这岂不是难为我们?” 华青囊脸色一拉,瞥了眼旁边的云毅,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牙道:“说起难为老夫正想请教文公子一事!” “帝尊和天宗将老夫请来的时候,可未说要救治的是名精神失常的疯子啊!这几日老夫用尽了毕生所学,翻遍了古籍医书,能试的方法也可谓试尽了,可偏偏对这老疯子的病情毫无起色。” “老夫心中有个疑问委实想不明白,究竟是老夫欺世盗名学医不精,还是帝尊与天宗故意出难题给我,想砸了我神农顶的招牌?” 他越说越气,想起自己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竟还花费大把的时间在一个疯子身上,且毫无微末效果,禁不住火冒三丈,右手倏的摄来百草神杖,往地上“咚”的一震,义愤填膺道:“咱们究竟谁难为谁?” 云毅在旁看的瞠目结舌,明明是这老怪物没能把人治好,竟然反过来说别人使坏砸他的招牌,胡搅蛮缠的本事实在和癫不闹有一拼! 文公子也想不到华青囊会倒打一耙,当即尴尬的笑了笑,吹捧道:“华神医严重了。您医德盖世享誉天陆,这天底下哪有您治不好的病?” 华青囊白眼一翻,不留情面的说道:“眼前就有一个。老夫不想治了!” 众人一愣,他们素知华青囊性格古怪,却言出必行,他说不想治,即便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去治。 恨苍生恨不得马上擒下云毅,找个时机逼问四神云气图的事,这时又见这老怪物横加阻拦的坏他好事,不由怒火中生,新仇叠旧怨的计上心头。 他假意为文公子打抱不平,挑拨道:“华老神医,这里可不是荆州神农顶。拜日山庄的地界总是要主人家的说了算吧!” 华青囊不屑的瞥了眼恨苍生,轻蔑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总算你知道这是拜日山庄的地界。若非是看在段庄主和文公子的面上,老夫岂会容个鬼都之人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云毅见华青囊开口辱骂恨苍生,竟头一遭觉得这老怪物可爱,似是连他打在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 段珪素知这老怪物喜怒无常,长叹一声道:“华老神医既然不愿再出手诊治那疯子,老夫也不好勉强,改日为他再寻个名医便是。” “不过这少年来历诡异,还请神医看在帝尊的份上将他交由老夫。待明日天亮时,段某必备上谢礼,以谢神医多日劳心之情!”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露,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众高手本以为此老会借坡下驴的点头应诺。 哪晓得华青囊听完这话后勃然色变,一字一句道:“做梦!” 第十七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云毅见华青囊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不由顿觉愕然,好歹这老怪物也被段珪奉为座上宾礼遇有加,再如何反目成仇,说话总也要留些余地吧。 不过他乐得看这些邪魔外道内讧自斗,华青囊这话倒也颇合他的胃口,他哑然一笑后,就盘膝恢复功力。 文公子在好的涵养也笑不出来了,他眉心煞气稍纵即逝,徐徐道:“看来华神医今日是执意偏袒这小贼了?” 华青囊“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倒也说不上偏袒,就是刚才老夫有些托大了,说这娃娃但凡能接下我三招不死,我就放他活着离开,如今老夫无非是信守承诺而已。” 云毅这才猛然想起刚才的三招之约,他本以为那是华青囊的随口戏言。自己都未曾当真,可想不到这老怪物竟一言九鼎至此,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竟不惜开罪各派高手。 这些人中如时幽冥、厉氏兄弟等人倒也罢了,毕竟出身异族鞭长莫及,可文公子和段珪身后可是有朝廷与天宗撑腰,任谁得罪其中之一,怕是都有毁宗灭派之危。 不过云毅其实岂是屈膝乞命之人,他纵然感念华青囊的信义,可也不会就此低头服输,并且让华青囊不惜代价的涉险救自己性命。 他当即强硬道:“老怪物,你我过招是狭路相逢,必然所至,你无需替云某挡灾。他们哪个想要抓我,尽可上前试试!” 他修为稍复少许,走路都属勉强,又如何能与群魔过招比试,所凭借的无非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一身孤胆傲气。 云毅的声音不大,但话音清楚明白的送入虚空上伫立的群魔耳中,令得诸多高手心头一怔。 时幽冥叹气道:“这少年性格虽轻狂妄为一些,可也不失光明磊落,只可惜他误区歧途,偷听咱们说话,终究是留不得。” 厉阎冷笑道:“我看这小子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若不是华青囊拦着,哪里轮得到他在这大放厥词?” 旁边的厉屠随声附和,嘿嘿笑道:“文兄,别怪咱们兄弟没提醒你,前几日死相士在广陵已经将神卷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眼下不少高手可都在天宗老巢附近堵着呢,若是这小子再将阿旁宫地图之事传出去,怕是宗神谕那里,你也不好交代吧!” 文公子折扇一收,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孟姓大汉见状,扯着嗓子帮腔道:“神农老怪虽是贵庄请来的座上宾,可他一意孤行的包庇这小子,早已是友非敌!” “孟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因为天宗守密不严,导致灼焚之日徒增强敌变数,那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的撕破脸。” 段珪心知这些邪魔外道肆意妄为惯了,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何况他自己也清楚,若是阿旁宫地图的秘密此时泄露半分出去,无疑是坐实了死相士在广陵散布的言语,到时各方高手紧盯天宗伺机而作,无吝于让当前局势再添变数。 可是华青囊他同样开罪不起,尽管这老怪物性情刁钻,可其医术委实到了起死回生的超凡境界,论及悬壶之术天陆几乎无有出其右者,若是今天把这老怪物得罪死了,来日想求他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正在段珪左右两难时,文公子脸色无比阴沉的说道:“既然华神医开口,文某也不难为这小子。我等只将他擒下监禁数天,待灼焚之日一过就放他离开,您看如何?” 华青囊转首望向了云毅,见他呼吸均匀,显是功力恢复不少,不由暗暗惊讶。 他问也不问云毅是否同意,摇头道:“这娃娃是个倔脾气,老夫敢打赌,诸位要生擒他绝对比直接杀了他更难。” 云毅暗自轻笑,他也不回话,只竭尽全力的恢复功力,随时准备殊死一搏。 他颇为忧心的望了眼尤困在长生藤里的老疯子,眼下他性命堪忧自顾不暇,这便宜徒弟他怕也是救不了了,好在这老疯子似是大有来头之人,文公子等人倒也不会害他性命。 段珪冷声道:“既是如此,就请华神医袖手旁观,段某保证不伤他就是。” 华青囊毫不犹豫,一口回绝道:“不成。刀剑无眼,岂是儿戏!况且这娃娃要是不慎伤在你们手上,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老夫的名头?” 他说话间,手中百草神杖震地一敲,段珪凛然道:“华神医,你这是要做什么?” 华青囊走到云毅身边,弯着腰也不知道往地上洒了什么东西,漫不经心道:“放人啊。” 云毅鼻孔忽闻淡淡的香甜之气,顿时浑身上下如沐春风般惬意舒畅,连脚下的麻痹感觉为之一消,他心知这老怪物在帮自己解毒,正欲开口说话之际,猛然望见远处射来两道劈空掌印,趁势打向华青囊后背。 “小心!” 他正欲运气帮华青囊接下这两道掌印,四周的长生藤有如长眼一般,自动叠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碧绿青墙,“咣”的挡下这突如其来的夺命两掌。 华青囊头也不回,好像打的不是他一样,自顾自的往地上撒着红色的粉末,不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十几年前魔教的大搜魂手被厉挟怨在天池论剑丢尽了脸面,想不到他的儿子更加出息,干脆裤裆都不要了。” 云毅凝眸望去,见远处的长生藤叠成的青墙上,红光如血,滋滋的腐蚀声触目惊心,伴随着浓厚的死丧戾气,哀怨冲天。 厉氏兄弟双眸杀意陡射,可见华青囊能不动声色的接下两记大搜魂手,始知这老怪物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却是再不敢上前轻易挑衅。 华青囊在云毅附近洒玩粉末,腰板一直,笑道:“好了!” 众魔道高手见云毅站起身子,直以为这老怪物刚才是为云毅驱毒,纷纷面露不善,文公子更是折扇轻挥,沉声道:“华神医为这少年解毒,看来是执意与我等为敌了?” 清风吹拂,雾气如烟,华青囊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为敌?文公子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有一样文公子却是说错了,这娃娃身上不过是中了幻月花和裘绒草调制的麻药,倒也无需老夫亲自躬身驱毒那么麻烦。” 文公子神色一惊,隐隐感觉到不妥,沉声道:“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华青囊伸个懒腰,将百草神杖握在手里,随口回答道:“下毒咯!” 第十八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话音刚落,山峭天空倏然刮起一阵冷风,淡淡的清甜味摄入空中的几大高手嘴中,顿时寒涩略甜的怪味突袭灵识,让诸人冷的打个激灵。 文公子神魂微颤,他嗅到附近清甜怪香四溢,忙祭出折扇,“呼呼”两下骤然卷起百丈狂风,几乎眨眼的功夫,整个山峭的天霁如昼,风声磅礴盖天。 时幽冥黑白色的道袍随风鼓舞,他银须飘飞,惊骇道:“人面不知何处去!” 手中玉杖当空一抛,化为黑白相衬的光罩,如星夜银河洒下漫天白光,将自己和恨苍生两人的身形罩住,低喝道:“不可妄动,赶紧运功驱毒!” 恨苍生不甘的望了眼虚空下的云毅,眸中杀意陡射,挣扎片刻后,手中的勾魂令终究没有祭出,学着时幽冥在半空中盘膝打坐。 剩余几大高手面面相觑,竟出奇的配合一致,纷纷就地运功驱毒,连脚步都不敢轻挪半下,就更不消说出手对付华青囊了。 云毅想不到这老怪物的毒术竟出神入化到如此境界,能在不动声色间将当世七大高手尽数毒倒,当即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毒,让这帮邪魔外道好像接了阎王帖一样魂不守舍?” 华青囊见刚才云毅好意提醒自己,又意欲替自己接下厉氏兄弟的大搜魂手,对他改观不少,再瞧他言语间对自己毒术似有推崇,得意道:“人面不知何处去,又称‘七步神销散’是我神农顶独门的上乘毒笈。” “中此毒者,倒也不会立即横死逼命,就是毒素会借着诸身经脉封住双足真气,让他们每走一步,毒素就会顺着血液上流一尺,七步之内必化成浓水血浆。” “中毒之人唯有瞪大眼睛运功驱毒,可脚下却不敢妄动分毫,所以此毒也叫‘人面不知何处去’。” 云毅心中咋舌,不由暗自惊叹道:“这老怪物毒术如此厉害,看来适才对我和老疯子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此刻我二人焉有命在?” 文公子运功盘膝在虚空之上,喟叹道:“神农之号,委实名不虚传,是文某太过大意了!” 他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华青囊的毒药纵然防不胜防,可堪称无色无味之毒到底稀少,大多数毒草必有与生俱来且无法根除的古怪异味。 适才他若与几大高手全身戒备,而不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云毅身上,至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全军覆没。 华青囊见自己顺利的毒翻一众邪魔外道,顿时大为畅怀,连之前三招没能擒下云毅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哈哈笑道:“你不大意又如何?神农百草,毒化万千,你躲得了神销散,逃不掉追魂香。今日合该你遭劫于此。” 厉氏兄弟四掌相对,互相运功驱毒,他们看不惯华青囊趾高气昂的神态,高喝道:“姓华的,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一刀宰了咱们兄弟,否则少在这大放厥词。” 华青囊冷笑道:“你当老夫不敢吗?别说是你们两个不入流的小辈,就是厉挟怨在此,惹恼了老夫,照样杀他个死无全尸。” 以他的辈分,自是不屑去和厉氏兄弟这种晚辈动手。可对方施手偷袭在前,折辱谩骂在后,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提起百草神杖,本想上前赏厉氏兄弟几个耳光,可又觉得实在太轻,不足以羞辱对方,忽地瞥见站在旁边的云毅,嘿嘿怪笑道:“小子,这帮人追的你满山跑,你就不想扇他们两个耳瓜子出出气?” 在华青囊看来,自己修为远在厉氏兄弟之上,此事日后若是传了出去,这二人大可以找借口推托,毕竟修为低的输给修为高的,实在没什么可丢脸的。 可云毅就不一样了,堂堂魔教西宗的厉氏兄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扇了耳光,岂不是从此身败名裂,颜面扫地?华青囊光是想想就觉得舒心。 云毅怔了怔,低声道:“你说什么?” 华青囊唯恐云毅不答应,极尽诱惑的说道:“你要是觉得不解气,除了文公子和段珪对老夫有礼,你不能动以外,其他几个邪魔外道你想辱就辱,就是瞅着不顺眼一刀宰了也没关系。” “老夫提醒你,这几人可都是天陆久负盛名的人物,多少人想踩着他们的名头往上爬还没机会呢。只要你点点头,老夫一口气将他们都抓了送你杀了,保管让你从此名震天陆。” 云毅吃了一惊,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天空上的五大高手。 华青囊的嗓音不大,可是却有意无意,无巧不巧的递送尽这些人耳中,让他们听到。 不过他们好歹都是动辄近百岁的仙林高手,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心中纵然忐忑,也只是苦笑一声,竭力运功驱毒。 云毅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句话这么快就印证在自己身上,刚才还是几大高手打算抓自己,可一转眼就论到自己反过来杀他们了。 若是换做别人,有如此一吐怨气,扬名立万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毕竟杀了这五位邪魔外道,声名鹊起不必多说,光是他们身上的仙宝奇珍,就足够常人受用终身。 云毅内心泛起挣扎与纠结,其他人倒也罢了,除去今夜之敌视,和他实在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不杀的无所谓。 可恨苍生则不一样,两人之间生死之仇委实不共戴天。 自己在通天峰不能说对报仇之事日思夜想,可只要想起当日恨苍生仗着修为欺辱自己的场景,他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这老怪物生吞活剥。 华青囊趁云毅思虑的功夫,施术将老疯子放了出来,他虽一直被长生藤困住动弹不得,可外面的事情却看的一清二楚。 老疯子刚一出来,就瞧见恨苍生不忿云毅瞪着他而冷哼了一声,不由怒道:“臭斗篷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我打你。” 他正欲动手,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挡在自己身前,却是云毅,他抬起的拳头也不由停在空中,急道:“师父你拦我干嘛?” 华青囊怔了怔,察觉出云毅的心意,猜测道:“你不想动手?” 云毅点了点头,叹道:“这群邪魔外道纵是可恶,可我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趁火打劫,否则以五十步笑百步,和这世上的小人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华青囊大跌眼镜,他委实不敢相信世上竟还有人能拒绝名利。要知道这些异族高手与东汉可是世仇,你一刀将他们宰了,东汉仙林的人也不会说乘人之危,只会夸你除魔卫道。 不过若是他知道云毅与恨苍生有一箭之仇,只怕连下巴也要合不上了。 云毅傲然的望了眼恨苍生,纵声道:“真要是哪日容不下这群人,云某自会手持三尺青锋剑,和他们光明正大、真刀真枪的打个痛快,那才不负仙侠之名。” 第十九章 事了拂衣别夜寒 恨苍生知道云毅指桑骂槐,面色一寒,冷哼声纵然不大,可却清晰无误的递送到每个人的耳中。 其余几位魔道高手面露讶色,不由的对恨苍生高看两眼。 要知道这些高手哪个不是久经生死、刀口舔血的活过来的。 对他们来说,生死之事早已如成仙渡劫,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面对之时即使心怀忐忑,可却绝不会望而却步,可谓百年苦修早已看透生死命数。 而如厉氏兄弟这种魔教凶顽,可以不在乎华青囊的威胁,大不了临死之前拼命一搏,输也输的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可他们若不明不白的折在云毅这种无名小卒的手上,实在是有些冤天屈地。 这就好比一头野性十足的狼,输给虎豹之流并不丢人,可若哪天有人说一头狼被兔子咬伤了,多半会让世人笑掉大牙。 是故云毅这话说完,这些魔道高手虽然心思各异,可顾忌声名之下,谁也不愿顶风上的触霉头。 这倒不是说他们怕了云毅,实在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赌上自己百多年拼打出来的名声,太不值得了。 华青囊不知恨苍生与云毅的私怨,只当是这勾魂令主脾气使然,嘿嘿冷笑道:“鬼圣门下倒也真有几个硬骨头。” 他说完这话,睥睨天空上的一众高手,道:“今天算你们运气好,逃过一劫。不过若下次还这样不识好歹,休怪老夫大开杀戒。” 华青囊说完这话,漫天的长生藤倏然化成绿色的萤光漫天飞舞,青碧色的光芒照得夜光有如白昼,璀璨明丽,光艳动人。 文公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等技不如人,拜日山庄也无颜再强留二位,还请华神医与这位小兄弟自便吧!” 他这话说的隐晦,可云毅却听出其中暗喻,皱眉道:“不成,这老疯子也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老疯子见文公子和这些邪魔外道已经身中剧毒,足不能动,竟还敢打自己的主意,怒道:“你们还敢狐假虎威,信不信我师父教我变戏法,烧死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段珪一声苦笑,也不理会他,转首冲华青囊喊道:“华神医应知这是帝尊陛下钦点的人,地位非比寻常。若是他出了任何纰漏差错,怕是我段氏满门皆有灭族之祸。” 他话音稍落,倏然运起真气,冷声道:“如果华神医执意与咱们为难,想带这疯子离开,段某说不得今日只能杀身成仁,拼死搏命了。” 段珪这话说完,华青囊竟出奇的沉默起来,他低着脑袋默然不语,云毅瞧出不对劲,正自疑惑时,猛然瞥见山下灯火通明,层层云雾下,血色的红光时隐时现。 “血元煞阵!”云毅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专破仙家真气的血浣砂箭矢排列成阵,在山下蓄势待发,怕是只要段珪一声号令,铺天盖地的血网就会瞬间罩笼整个山峭。 云毅本以为华青囊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就听他寒声道:“不自量力,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也能拦下老夫?” 段珪摇头道:“华神医的手段,老夫自是一清二楚。不过我东汉血卫也绝非徒有虚名之辈!拜日山庄宁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让神医带此人离开。” 云毅见段珪似是铁了心的要留下老疯子,不由暗暗皱眉,心中对老疯子的来历更加大惑不解。 “天底下有什么人能仅以一招挫败天宗返虚境的高手?什么人能让天陆五帝之首的灵帝钦点照管?又有什么人、什么病能让中原三大神医之一的神农老怪徒叹奈何?” 种种疑惑如潮如涌般浮现,此刻别说是云毅,就连天空上正全力运功驱毒的五大魔道高手也禁不住瞩目打量起这老疯子,各有揣测臆想。 老疯子斜靠在一棵古树后,五色斑斓的脸庞被照的阴森恐怖,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众人焦点,他冲着云毅叫嚷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变戏法?” 云毅苦笑一声,他这便宜徒弟虽然收的有些阴差阳错,可好歹也一声一声的“师父”叫着,自己又如何忍心将他弃之不顾? 华青囊沉吟许久,倏然冲段珪冷笑道:“段庄主既蒙圣命看管此人,那老夫也不便强人所难,这疯子留给你就是。不过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我为了治这疯子的病,早就给他下了十余种剧毒之物!” “老夫敢打赌,他若无解药调缓身体,任他修为再高,用不上三日,拜日山庄就要为他准备丧事了。” 段珪闻言一震,天陆中人哪个不知道神农老怪是出了名的毒医,光看那老疯子五色斑斓的脸庞,就知道他服下的毒药绝不会比吃的饭少多少。 他心知华青囊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双眸闪动间似是犹豫不决,这时旁边一名心腹低声劝诫道:“疯子是帝尊钦点救治之人,如果莫名其妙的死了,怕是大人也不好交代。” 段珪点了点头,转首冲文公子问道:“文兄以为如何?” 文公子没有马上回答,思付足有半盏茶的时间,终究摇了摇头道:“灼焚之日降临在即,又赶多事之秋,实在不易再竖强敌,徒增烦恼。” 段珪缓缓的点了点头,他与文公子已下决断,旁边的五大魔道高手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神色各异中,只见他提气洪声道:“华神医既然晓得这疯子在帝尊眼中的地位,那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了。” “您医德盖世,料想也不会难为这走火入魔的病人。老夫厚颜请华老先生妥为照管他几日,待灼焚之日事了,段某必携厚礼往神农顶亲谢神医。” 段珪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且隐隐有威胁之意,连云毅都听出不少,华青囊人老成精,焉能不知这其中警告的意味? 他不以为意道:“老夫在神农顶恭候诸位大驾!”说着,他望了眼云毅示意离开。 云毅急忙拽起老疯子,可哪想这老疯子竟御力震开他的手臂,抬着头,大手一挥冲文公子说道:“拿来!” 第二十章 长叹天地如流水 文公子愣了愣,费解道:“拿什么?” 老疯子挣开云毅的手臂,挺胸抬头,极为得意的说道:“适才我都听到了!你有阿旁宫的地图,拿来给我一份。” 云毅这时才蓦然想起这至关重要的宝物,不由的对他这便宜徒弟高看两眼。 本来云毅也无意和这群邪魔外道一样,觊觎阿旁宫里的那份四神云气图残卷,这地图对他来说算是可有可无。 可如今灼焚之日降临在即,太平天尚有十数万的信徒祸福难料,自己既已受马元义临终之托,当忠其之遗愿,竭尽全力的完成所托。 黑山老人张燕他没能找到,如今唯有寄希望于自己的“准师父”东狂祢衡。 可他纵然知道祢衡和死相士十有八九也到了咸阳旧址附近,可这二人具体栖身在何处他却不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故自己说不得也要在灼焚之日进入阿旁宫,借此缩小范围,总好过他在诺大的陇右地区如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 不过云毅实在有些太过高看老疯子的智商了,只见他自得道:“我知道这份地图对你们举足轻重,你们若是敢反悔欺负我,我就把这地图抄个百八十份,让所有人都知道。” 文公子苦笑一声,他深知这疯子跳脱古怪,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与其讨价还价,保不准对方会马上翻脸动手。 他稍一犹豫,就从袖口取出一卷青色竹简,陡然化成一束光芒,准确无误的落在老疯子手里。 老疯子咧嘴一笑,急忙走到云毅旁边,道:“师父你快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云毅哪里见过阿旁宫的地图,他将青色竹简平摊在左手上,登时漆黑如墨的浩荡山河映入眼帘,上面清晰标记着渭水、樊川两河以及各处亭楼阁宇、城院宫殿。 华青囊在旁随意瞥了一眼,点点头道:“这图是真的。” 老疯子闻言顿时神纠纠气昂昂,望着文公子哼了声道:“谅你也不敢骗我。” 云毅瞥见天空上的一众魔道高手,见他们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地图,故意慢条斯理的将它收在怀中,嘿嘿笑道:“看什么看,这地图又不是你们的。” 他这话说的没错,这地图原也是太平天所有,后来其叛徒被天宗之人擒下,这才辗转到了文公子手上,如今云毅为了马元义临终所托奔波天陆,这地图也算是物归原主,冥冥天定。 寒风夜冷,老疯子扯着嗓子叫嚣道:“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华青囊心知“人面不知何处去”最多毒效不过两个时辰,且这里又与长安城不远,万一惊动了朝廷其他人马,多半又要徒增变数。 他拄着百草神杖,率先朝后山崖走去,头也不回道:“走吧。” 云毅嘴上对这老怪物说是不服,可心中却知道今夜若不是华青囊出手驰援,自己多半要命陨在拜日山庄。 这说来虽是三招为限的赌约所至,可自己打心眼里对他由衷的敬佩三分。 云毅神色深深的望了眼天空上的恨苍生,这一箭之仇自己说什么也要找这老鬼讨回来,可绝不是在他人中毒时而趁机落井下石。 报仇,就要光明正大,且问心无愧。 念及至此,云毅和老疯子相继御风追上华青囊,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消逝在后崖山峭上,只剩下寒冷的凄风吹拂在目眦欲裂的各大高手脸上。 文公子和段珪互望一眼,深邃的瞳孔不知暗中交谈了多少讯息,许久之后,文公子蓦然打出一道破天光束,朝着远方的黑夜疾驰飞掠。 恨苍生默然的望着云毅消逝的方向,杀意凛然无穷,几不可闻的自语道:“小畜生!” ………… 云毅与老疯子二人御风追上华青囊,他们心知拜日山庄附近十里尽是朝廷的鹰犬耳目,也不敢在此多说闲话,尽都闷头疾驰赶路,向南方奔走。 几人身法急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出三十余里,灯火通明的拜日山庄亦渐行渐远的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云毅借着月色向四周望去,见附近沉沙戈壁,冷风凄凄,明亮的月夜照的星光璀璨,远天外北斗南移,七星皆盛。 老疯子脚下遁光收起,坐在沙漠上连连摆手,气喘吁吁道:“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华青囊拄着百草神杖,见沙瀑如海,已是离了长安城有近百里之远,再往南就是秦都旧址的咸阳了。 他略作思量的点点头,寻了一处戈壁残垣,又借着长生藤的法术点起一堆篝火。 刚一坐下,华青囊开口道:“你会一式留神。东狂是你什么人?” 其实他早已察觉出云毅功法路数,只是在拜日山庄时朝廷与天宗的高手具皆在侧,他实在不好道出云毅的来历,以免为其引来仇家麻烦。 云毅在篝火前坐下,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又好奇道:“你为什么帮我?” 华青囊瞥了他一眼,居然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他们?” 云毅知道他意有所指,已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二人皆属“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之人,遇事行事皆有自己的原则,“三招为限”是赌约也是承诺。 华青囊帮自己的原因,与自己放过五大魔道高手一样,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云毅深知这老怪物生性高傲,眼高于顶,如果自己向他道谢报恩,反倒是会令他生气,当即也不多言,只是暗下决心,来日若有机会说什么也要偿还今日恩情。 华青囊背对着他一声不吭,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问道:“你即是东狂门下,不在通天峰好好待着,来西北荒漠做什么?” 华青囊与祢衡虽是泛泛之交,可也知道东狂为人桀傲护短,他再怎么惦记四神云气图,也不会让个修为才明心境的小弟子孤身潜入拜日山庄。 且华青囊见云毅脾气狂傲直追乃师当年,委实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小东狂,是故他无论如何也不信云毅会和五大魔道是高手一样是为了四神云气图而来,潜入拜日山庄,怕也多半是云毅自己的主意。 云毅不知道自己来此的因素已被眼前这老怪物猜的七七八八,他思付片刻,想起华青囊为了自己不惜和天宗与朝廷翻脸,自己若再对他搪塞隐瞒,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当即长话短说,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始末道出。 哪知华青囊听完这话后,摇头长叹道:“来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 天下时局无易事 华青囊悠悠道:“拜日山庄与文公子等人也不过是朝廷实力的冰山一角而已。据老夫所知,灵帝早已在阿旁宫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大将军何进奉命调动百战地数万精锐之师待命于咸阳外围,” “十常侍也于陇右各处网罗天南海北的魔道高手,并许以利害,只待天公真人张角现身,就可以瓮中捉鳖。所以莫说是东狂插手,就是天陆九怪齐聚,怕也无力回天。” 云毅怔了怔,想不到灼焚之日如此棘手,老疯子躺在篝火另侧,望着天上的星空,漫不经心道:“这事儿我也偷听他们说过。” 云毅心知老疯子既然知道拜日山庄的暗门密道,应该不是第一次去那里,说不准之前还真听过什么有用的讯息,忙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老疯子一转身子看向云毅,得意道:“大坏人说过,他们对付太平天的道士就是为了逼天公真人现身,届时小白脸得四神云气图,大坏人要这老道士的命,两家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云毅知道大坏人是指段珪,小白脸则是文公子,他叹了口气,道:“太平天的道长在尘世颇有慈惠善名,为何灵帝要一意跟这帮方外之人过不去呢?” 华青囊活了一百十七多岁,似是早已司空见惯,默然的往篝火里加了一些藤蔓树枝,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云毅默念了几遍这句话,似是无法理解其中含义,费解道:“就为了玄圣留下的那卷四神云气图?这和太平天的道士有什么关系?” 他感怀当年天公真人的救助之恩,又被马元义慨然舍生的赴义感动,对太平天的众道士也是爱屋及乌,心中极为敬重这些虚怀如谷,悬壶济世的道士。 华青囊转首看了眼云毅,问道:“谁告诉你灵帝对付太平天是为了四神云气图了?” 云毅怔了怔,道:“灵帝不为神卷那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不遗余力的拉拢天宗?难不成是就为了制衡儒门,让史侯刘辨有机会日后登基?” 史侯刘辨乃是天宗六神之一史神游的弟子,若是刘辨日后称帝,那朝廷与天宗自此可谓荣辱与共,息息相关了。 华青囊摇头道:“一代天骄无愧是,奈何生在帝王家。灵帝所做的一切,其目的皆是稳固东汉风雨飘摇的政权。” “就拿儒门四大家族为例,如今满朝官宦上至公卿大夫,下到郡县小吏,其十之六七皆出自四大家族的门第,连御尊袁遗都在汝南号称四世三公,可见声名尤在其上的掌尊董太师是何等的权倾朝野。” “董太师即便是灵帝的亲娘舅,可灵帝对其忌惮提防之心也绝不会少到哪去,推此即彼,董太后抚养长大的董侯刘协,怕是灵帝这个做老子的一样不放心。” 华青囊抬头望着星空,感慨道:“灵帝连自己的亲娘舅、亲儿子都留心防范,就更别提太平天的道士了!这几年天公、地公、人公三位真人在天陆十三州广纳数十万黎民教众,已然威胁到皇室,你说灵帝哪有不下手的道理?” 云毅听华青囊娓娓道来,心中不少疑问豁然开朗,他蓦然想起时幽冥等魔道高手,好奇道:“天宗与朝廷联手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为何文公子和段珪还要请来那些邪魔外道?” 夜冷风寒,月起云霜,老疯子插话道:“小白脸说了,天宗不会对付太平天,他们只要四神云气图。” 云毅愣了愣道:“这是为何?” 华青囊低声道:“中原五大道宗纵然理念各不相同,可毕竟也是道宗同脉,天宗如果罔顾同气连枝之情,对太平天暗下毒手,蜀山、玄机岛、无为道派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完嘿嘿笑道:“所以天宗意在四神云气图,灵帝旨在剿灭太平天,两家没什么利益冲突,那适当请来一些邪魔外道以供驱策,也是情理之中。” 云毅缓缓的点了点头,又不解道:“不对啊!时幽冥、厉氏兄弟摆明了也是为夺神卷而来,文公子又为何要拿出阿旁宫的地图,岂非养虎为患?” 华青囊神色不屑,轻蔑道:“就那群不入流的邪魔外道,也配在天宗面前称虎称敌?你别忘了,雍州可是天宗的一亩三分地,现在虽然被死相士闹来的各路高手堵住家门口,可谁敢小瞧这天下第一宗?” 云毅想起适才在暗门听到文公子与五大高手的密语,被老疯子的一个屁打断了,无奈叹道:“可惜我没能听到文公子要杀的人是谁,否则阿旁宫之行心中总能多出几分底气来。” 华青囊伸了个拦腰,站起身子回望拜日山庄的方向,嘿嘿笑道:“今日你小子碰上老夫,算是你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云毅听他意有所指,似是知道什么,忙起身追问道:“你知道他们要杀谁?” 华青囊摇了摇脑袋,道:“那倒不知。”见云毅笑容敛起,他话锋一转,复又得意道:“可是老夫活了一百七十多年,救过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这里面的鬼门道倒也能猜出几分来!” 云毅望着华青囊的背影,就听他悠悠道:“太史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文公子与段珪不惜拿出阿旁宫的地图,也要请动五大魔道高手助阵,所图谋之事必是对这二人有天大的好处。” 云毅忽然想起之前在暗门时的推测,低声道:“这二人皆与史侯刘辨关系匪浅,莫非……” 华青囊点点头道:“刘辨最大的障碍无非同父异母的董侯刘协,而刘协最大的靠山就是以掌尊为首的儒门四大世家。只要能拔出儒门这块眼中钉,自己的皇位就十拿九稳。” “偏偏这次四神云气图之事,灵帝又无意让儒门掺和进来,可如此神卷四大世家岂会失之交臂?到时儒门高手不请自来,刘辨又岂有不好好‘招待’一翻的道理?” 云毅内心豁然,道门与儒门乃是中原两大中流砥柱,天宗再如何看四大世家不顺眼,在顾忌三邪一凶等魔道圣地的情况下,也不会与儒门撕破脸皮。 几乎是同样的道理,灵帝再如何忌惮董太师,那也是自己的亲娘舅。即使不看这层关系,为了东汉十三州的江山社稷,他也只会掣肘平衡儒门,而不会痛下毒手。 刘辨在支持自己的两大强援无法借力的情况下,冒险请来这些邪魔外道对付儒门,也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华青囊感叹道:“刘辩此举委实一石二鸟,高明之极。若这些邪魔外道杀了四大世家的人,儒门必损伤些元气,则何大将军与董太师的博弈就小胜一场,且事后更可将罪责推到这些邪魔外道的头上,如若因此与外族战事再起,则何大将军的军方势力将更受灵帝青睐。” “反观天宗也是一样,让这些邪魔外道与儒门之人拼杀,他们正可坐山观虎斗,不费吹灰之力的剪除四神云气图的强敌,何乐而不为呢!” 云毅哪里想得到一卷四神云气图竟衍生出如此多的阴谋诡计,若不是眼前这老怪物活得太久到了人老成精的程度,自己又如何能知道这波谲云诡的咸阳局势,当即惊骇道:“皇室之人好深的算谋啊!” 华青囊闻言轻笑道:“嘿嘿,老夫知你有意趟阿旁宫的浑水,就大发善心的再提醒你几句,千万不要小看你的敌人,记住一句话,你聪明别人也不傻。” 第二十二章 六道长空生虚神 云毅始知咸阳局势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可无论是天宗还是朝廷,甚至暗中搞鬼的刘辨,以及尚未现身的儒门四大世家,这些势力可都是兵锋直指太平天的天公真人,与自己是敌非友。 等到灼焚之日降临那天,阿旁宫内必会风起云涌的聚集这些三教九流的各路高手,到时鱼龙混杂,波涛汹涌,又岂是自己一介名不见经传的仙林后辈就可以力挽狂澜的? 不过云毅天生傲性,又是受人临终所托,哪里会因此望而却步?当即抖擞精神,望着寂静的星空长舒了口气。 他见远处天边云卷云舒,夜风清冷如沐,多日疲惫的神情也稍微放松,心情顿觉几分畅快惬意。 老疯子不知何时站起身子,也许是华青囊与云毅的谈话对他来说太过枯燥,他背对着二人,双手不时这拍拍,那碰碰,竟是蹲在一旁玩起了沙子。 起初云毅还未察觉什么,可时间一久却发现碎沙如流水般缓缓流淌,淡淡暗黄色的流沙逐渐汇聚在老疯子身前,如风逝无痕的戈壁,在时光的洗涤下堆出岁月的沧桑。 华青囊好似见怪不怪,从腰间取出酒葫芦,淡淡的青灵酒香四溢,他缓缓的品尝了几口,可双眸紧紧的盯着老疯子的背影,不离分毫。 云毅心下奇怪,他缓步走向老疯子跟前,就见前方三尺处的地方,细沙腾空飞旋,如龙卷风暴般化成半人高的小型风柱。 老疯子两手停在龙卷风一尺开外的地方,淡淡的灵光扶在风柱周围,一道道淡金色的小剑如萤光火屑,围绕在云柱周围,“嘶嘶”剑鸣声隐隐破空响彻。 老疯子神情专注,似是也没察觉到身旁的云毅,他两只枯瘦的手仿佛在揉打着一团气浪,而气浪周围,常人拇指大小的金色小剑飞旋低颤。 云毅神色一奇,也学着老疯子依样画葫芦的玩了起来,他眼疾手快,伸手从脚下抓起一把沙子,体内真气运转,骤然间沙暴猛涨,也幻化出一道如龙卷风样的风柱。 他的风柱远要比老疯子的大的多,气势也惊人的多,可所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累弯腰。 云毅模仿着老疯子的手势极力控制住眼前的风柱,可双手却不知为何,好似扶在海浪上汹涌狂涛,不仅无法弭平跌宕起伏的风浪,连自身体内真气也跟着风柱摇晃不止。 终于他体内真气跟不上飞旋的风柱,双手忽然失控,真气断开,风柱无力为继的情况下,顿时爆出万千气流,飞沙走石的射向四周。 华青囊冷眼旁观,似是早有所料,弹指射出两道真气光罩护住自己和老疯子,却唯独空下云毅,他嘿嘿笑道:“笨蛋,枉你还学过东狂的一式留神,怎么连个疯子都不如?” 云毅距离风柱最近,被这股飞沙吹的灰头土脸,他抹了抹脸庞,听华青囊嘲讽自己,心下傲性激起,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旋即又提起真气凝聚出一道风柱。 他心知这风柱成型容易,难就难在风柱的平衡与运转上。 这就好比战场上排兵布阵,上万的人马调动不仅需要各营队相互配合,保证军队的日常运作,且遭遇战事时如何互补互助,让军队不至于溃不成军,皆需要极强的统筹能力。 云毅的真气就好像军队的粮草,这粮草少了,风柱的维持难以为继,可粮草多了吧,又会导致运转过快,自己控制不住。 偏偏这西北荒漠大风不断,云毅的风柱又不时“遇袭”,前半截的沙石被堵住,后面的总要减少速度,否则前后飞沙撞到一起,这风柱又要像刚才一样爆开。 而这些皆需云毅体内的真气的加以运转控制,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重重。 毕竟他在通天峰寒潭每日修习的,乃是如何抓捕金色娃娃鱼,说白了就是“一静一动”的本事,静如流水,动如迅风,哪怕是一式留神也旨在“气凝丹田,一贯长虹”。 云毅在这两极潜修日久,性子也潜移默化中变得“静则思动”,何时有这种近乎中庸的运持方法,勉强支撑半盏茶的时间后,他体内真气稍快了些,霎时风柱向四周激散。 华青囊抿了一口酒,暗自摇了摇头,风沙肆虐中,老疯子淡淡的望了眼云毅,手中风柱却如泰山屹立巍然不动,一柄柄真气凝聚出的金色小剑绕转如常。 华青囊冷眼旁观,嘿嘿坏笑道:“这六道虚神剑的本事,你要是能一晚上学会,我也和老疯子一样拜你为师!” 云毅心下惊奇,骇然道:“这就是六道虚神剑?” 其时天陆正派,无论是儒门四大世家还是道门五大门派,十之六七的仙家高手都以剑为尊,其中之佼佼者当以儒门九剑以及道门蜀山七子的剑阵名头最为响亮。 可儒道两大势力,十数家门派宗流,数以千计的用剑高手,懂得六道虚神剑这种御剑之术的,绝对是堪称凤毛麟角,不会超过五指之术。 这倒不是说虚空剑的剑谱有多么稀奇珍贵,反倒是稍有些名气的宗门经阁皆有典藏,甚至祢衡的通天峰也珍藏着一卷相关的竹简文书,只是莫说是云毅,连祢衡自己也没练过。 这六道虚神剑乃是以丹田真元凝练出的气剑,其剑诀关窍在于凝气化剑,气而不散,就要求修习者要有极高的仙家修为底蕴,可谓门槛极高。 先不说这六道虚神剑至少需要通幽境以上的修为才可以修习,单单是其中消耗的时间,没有二三十年苦修根本无法小成。 虚空剑的修行过程也是极为枯燥难耐,几可与云毅的“一式留神”相提并论,每日所必须修行的功课就是操练真气,保证随时可以真气凝化成剑,辛苦异常。 而到了通幽境的高手,哪个不是竭尽全力的想要早日提升境界,以期得望天道,谁又会浪费二三十年的宝贵时间去修行这“虚无缥缈”的剑诀,反不如去寻些仙器法宝要来的省事。 不过六道虚神剑的威力也是极为诱人,一旦练成,其威力睥睨四海八荒,乃是可以堪比“一式留神”的绝世神通。 云毅轻疑一声,疑色更浓,想不到老疯子连六道虚神剑这种绝学精通,心中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 他瞥了眼兀自操控风柱的老疯子,转首缓缓看向华青囊,沉声道:“他究竟是谁?” 第二十三章 夜别神农云又起 茫茫夜色中,华青囊哑然失笑,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仰着脖子将最后几滴玉液琼浆也倒进嘴里后,才意犹未尽的感叹道:“老夫不能说。” 这老怪物若直接矢口否认说自己不知道,云毅也就打住好奇心了。而现在却是他明明知道又不肯告诉自己,让云毅越发的心痒难耐。 可人家不愿说,云毅也不能死皮赖脸的追着问,他当即别过头去,有意轻哼道:“我看你也不知道吧!” 他说着话,双眼死死盯住老疯子的背影,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祢衡曾说于自己听的天陆各大高手的容貌,可一一对照下,竟无半点所获。 说来也是,但凡天陆成名高手,哪个不是年岁越百的老怪物,这些人中除了少数几个驻颜有术,或者容貌奇特之人以外,大多都如这老疯子一样年逾古稀,白发苍苍。 在没见过真人的情况下,光凭他人论述,任谁也猜不出这老疯子的来历。 华青囊依靠在石壁上,双手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葫芦,竟是半点醉意也没有,嘿嘿笑道:“老夫答应过段珪和文公子,要对这老疯子的身份守口如瓶,不得外泄。” “今天别说你用激将法,就是拿刀架在老夫脖子上,我也不会透露半点讯息给你!” 云毅见这老怪物张嘴闭嘴讳莫如深的样子,又想起段珪宁可殊死一搏也不想放疯子离开的态度,心中悄然升起重重疑雾,却也不好在此时追根问底。 那边老疯子似是听到云毅和华青囊在讨论自己,心神稍分,掌中真气不由泄了几分,身前的风柱顿时沙石逆转混乱,“砰”的爆开激射。 老疯子首当其冲,污垢的脸庞再蒙上一层细碎的沙屑,他胡乱的抹了抹面庞,灰头土脸的笑道:“你们在说我嘛?” 华青囊见怪不怪,调侃道:“你这小师父收个来历不明的老徒弟,还不让人家问问你的名字?” 老疯子闻言挠了挠脑袋,思付许久后,仍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干脆一摆手道:“名字我忘了,叫我疯子就行!” 他说完话,献媚似的走到云毅身前,抱起云毅一只胳膊,献笑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学变戏法?就是放青火那招?” 云毅心下苦笑,适才情况紧急,自己这才连哄带骗的收下这个便宜徒弟,实属权宜之计。可青梅定魂旗中的梧桐凤火乃是南荒独有的异火,自己都不会,哪里能教这老疯子? 更何况明日正午时分就是灼焚之日,介时天地炽阳之力会削弱水天一色大阵的威能,阿旁宫也会再临尘寰,自己为了马元义所托之情,说什么也要一入其中探个究竟,哪会有时间再教老疯子变戏法。 云毅纵然孤傲,却也不肯违背良心的去骗这种纯良之人,正犹豫不决时,华青囊适时插口道:“他没空教你,等天亮了你就随我回神农顶治病。” 老疯子闻言脸色一白,闪身躲到云毅身后,大喊道:“我不去,他总拿针扎我,还逼我喝苦汤,喝完我就胃痛拉肚子。” 云毅也是心颤,他见老疯子身上毒斑遍布,各处穴道皆刺着长针,连脸上都被毒的五色斑斓像妖怪一样,不难猜想他在华青囊手上吃了多少苦头。 光看这这神农老怪能无声无息的用毒放倒七大高手,就应知这老怪物用毒的手段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老疯子和他回去,怕是病好了也要被折磨没半条命。 可人家再怎么乖戾古怪,终还是自己和疯子的救命恩人,他不由摸摸鼻子,尴尬道:“华老神医,这疯子好歹也一把年纪了,您下药行针……是不是能‘轻点’?” 华青囊白眼一翻,喝道:“你懂个屁!这疯子不知什么原因走火入魔,以致清窍失灵,神志混沌不清。老夫思前想后,这世上唯有以毒攻毒的法子才能救他。只要能救他命,吃点苦头又算什么?” 老疯子见他斥责自己奉若神明的“恩师”,怒气冲冲的站在云毅面前,一挺胸脯的看着华青囊,哼道:“我又没求你救我。” 云毅苦笑一声,他也知华青囊纵然手段狠了些,可毕竟也是天陆久负盛名的得道医仙,若非老疯子是灵帝钦点之人,怕是寻常人求他医治,他也未必会点头答应。 果不其然,华青囊闻言低喝道:“你当老夫愿意救你?这几日单是用在你身上的各类绝毒草药,就需要老夫游历天陆采摘数年的了。” 他虽秉性古怪,可却最看重自己的名声,所应承之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做到。 所以他能为了和云毅的一句承诺,不惜开罪天宗和灵帝也要保全其性命。而几乎是同样的道理,他既已承诺段珪会救治老疯子,也自当竭力而为。 哪知老疯子毫不领情,不屑道:“亏你还是医仙,居然这么不识货。采摘的破草药都没我家后院的野菜好吃!” 云毅见华青囊煞气一闪,怕这老怪物又要悄无声息的放毒,急忙揶揄道:“华老神医是天陆泰斗,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你刚才可是说让他‘随’你回神农顶,而不是你用强带他回去!” 华青囊本想用祭起“七日醉”迷倒老疯子,可被云毅插话堵住由头,藏在袖口的右手又悄悄缩了回去。 他正为难时,忽然想起老疯子的心智早已如三岁小孩一样,自己怎么能和他争论是非?他略一思付,计上心头,呵呵笑道:“你想学梧桐凤火?老夫也会的。” 老疯子脸色一喜,可旋即耷拉着脸道:“我师父就能教我,才不用你这老怪物呢。” 云毅暗自苦笑,就听华青囊叹气道:“可惜你师父要去阿旁宫了,到时候段珪和文公子都会在那里,说不定还有抓你的那个大恶人,你怕不怕?” 老疯子本想说自己也去阿旁宫,但听到“大恶人”三个字时,话到嘴边竟是强咽了回去,脸色犹豫不决。 云毅纵然不知道大恶人是谁,可也知道自己这点修为进阿旁宫委实是九死一生,如何再能带上神志不清的老疯子? 他忙帮腔道:“华神医的梧桐凤火虽然不如为师的厉害,可也威力不俗。你先跟他回神农顶学些基……皮毛,等我忙完了阿旁宫的事,就将这凤火绝技全都传给你。” 云毅心知华青囊哪里会什么梧桐凤火,这多半是哄骗老疯子之言。 他适才被华青囊斥责“你懂个屁”,心中有些不爽,一直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如今瞧见其“把柄”,焉有不讨回来的道理? 是故云毅言辞中不客气的占了他几分便宜,直言不讳的说华青囊不如自己,连话到嘴边的“学些基础”也改成“学些皮毛”。 华青囊见云毅趁机占自己便宜,暗自一怒,可他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顺着云毅的话讲:“你师父忙完了就去神农顶教你。” 老疯子嫌弃的看了眼华青囊,又跑去和云毅勾了勾手指,才点头道:“我行过拜师礼,你骗我可要天打五雷轰的。” 云毅暗叹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如何教这老疯子梧桐凤火,无奈承诺道:“我有空就去神农顶找你。” 华青囊唯恐老疯子反悔,急忙拽起他的右手御风而起,趁着夜色迷离向南方疾驰。云毅正感慨之际,远方忽然又传来华青囊断断续续的喊声。 “张天师已至陇右,雷云将起,娃娃你自求多福吧!” 第二十四章 香炉百草伤尽复 云毅眉宇中闪过一丝释然,张天师就是天公真人的同门师弟天师张鲁,一身绝世修为堪称道门顶峰,素来为人刚正,嫉恶如仇,只是多年前便已隐居在蜀中青城山参悟天道,许久不问天陆纷争。 云毅曾听祢衡说过,四张机中以天师张鲁的修为最高,神通最大,几近到了半步大乘的境界,他能千里迢迢的赶来驰援太平天,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这位主儿的火爆脾气比起他的修为还要出名,乃是个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他若闻讯得知太平天众弟子受朝廷围剿,怕是会以牙还牙的杀个血流成河,到时只怕连天王老子都拦不住,让云毅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云毅正思付间,却牵引伤口猛的一阵咳嗽,他纵然修为大进,可连日奔波,又先后与段珪、恨苍生这等高手交战,之后还强接华青囊的三招,体内真气近乎油尽灯枯,能坚持到现在实属难能可贵。 他目光朝外张望,见远天玉兔横移,星罗闪耀,夜色苍茫中寒风凛凛,他刚要提气寻一处僻静之地恢复功力,丹田内忽地传来一股针刺般的剧痛,紧接著浑身的血液就像煮开锅的沸水,不停的翻煮涌动。 他胸口一阵窒息,经脉如同要爆裂开来,五脏六腑一齐发出翻江倒海的绞心阵痛,直令他眼前金星乱闪,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连身旁的戈壁也朦胧不清。 云毅一凛,心头警兆忽起,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正在此刻,一阵山岚迎面吹拂而来,清新的空气中竟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红枸气味,火辣辣的呛得云毅眼泪直流。 恍惚间,他忽的看到华青囊方才驻足的戈壁后,淡淡的殷红光雾流动,忽明忽暗就像风灯一般。 他神色怔了怔,旋即明白是华青囊搞的古怪 当下凝眸望去,见淡淡的红光飘散着细如香缕的白烟,如薄雾一般只是隐约可见,若非夜色漆黑,在白天的阳光照射下怕更不能看清。 云毅想去看个究竟,哪知咬牙再一提气时,丹田内宛如同时有成千上万把刀子在生剜硬割般,令他脑门冷汗直流,体内的真气如烈火炽灼五脏六腑,几乎令他疼昏过去。 他苦笑道:“难怪那老怪物最后不清不楚的来了句自求多福,原来他早就下好毒了。” 可云毅也不担心华青囊真会害自己,毕竟这老怪物要杀自己,在拜日山庄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何苦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带到这里? 似是印证云毅所想,正在这时,他丹田内忽的一暖,体内真气竟稍稍平缓起来,焕发出一股柔和力量汩汩升腾,流淌在云毅诸身百骸。 他经脉郁闷滞塞的感觉稍减,奋起全身劲力,扶着戈壁绕到红光闪烁的地方,几乎每走一步,体内的火热感觉就沸腾一次,好似倒入油锅里的水,激起千层骇浪。 云毅手扶石壁剧烈的喘息,他不敢再妄动真气刺激丹田,可身体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越来越炽烈高涨,浑身的衣衫瞬间湿透,冒起白茫茫的蒸汽。 云毅努力迈步朝前,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忽的瞥见沙漠深处,一鼎香炉冒着袅袅白烟,随着风吹拂过,他甚至可以看见香炉中的星星火点。 他心绪一醒,立即明白华青囊是留下这香炉为自己补气疗伤,只不过这老怪物既号称毒医,手段自然别出心裁的要折磨“病患”一翻。 就不知这香炉里放的是什么珍贵药草,单是烧灼的气味就险些让自己挺不过去。 云毅体内每一根血管里,都好似开水煮沸,不停冒着气泡,汩汩灼烟更是不停的由他的皮肤毛孔渗入到他的奇经八脉之中。 而丹田更好似一座喷薄的火山,滚烫的岩浆不停的流淌在心脉里。 云毅稳住身形,低头俯瞰,只觉得这香炉深不见底的红光里,仿佛隐藏着无限的青烟岚雾。 他打量着不远处的香炉,见它青铜古涩,灵气长红,就知乃是不俗之物,弥漫的青烟缓缓飘向四面八方。 忽听“簌簌”的响声传来,云毅循声看去,不远处的沙漠身处,忽然钻出数条沙蛇毒蝎,竟争先恐后的往香炉处爬去。 云毅身形悄然后退,就见这几只毒物甫进水壶大小的香炉,“嗤嗤”声就随之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随风四散,让自己体内沸腾的血液稍稍平缓,暖流四溢间丹田霎时恢复一丝真气。 他已明白华青囊的用意,当即盘膝浮坐在戈壁旁,抱元守一默运心法,渐渐存思止念,心晋空明。 随着香炉内草药气味的弥漫,不停的有沙漠深处的毒虫钻进香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十几只毒物钻了进去,说也奇怪,明明只有巴掌大小的香炉,竟也尽数将这些毒物炼化。 云毅蓦的丹田尽暖,尽管体内血液沸腾不惜,连衣衫下也冒出腾腾蒸汽,可他双目紧闭似是已到了物我两忘的空明境界,袅袅炉烟萦绕在他身体四周,化作先天之气的浩荡奔流,生生不息。 整整两个时辰后,云毅才悠悠转醒,就像是酣睡了一场黄粱美梦,惬意非常。 然而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内,真气充溢沛然,再无先前的枯竭之感,身上其它各处都彷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先前的疲惫感觉,似乎也被沸腾的血液带动的一扫而空,浑身上下精神充沛,好似有使不完的劲。 “华青囊果然不愧为天陆神医,短短两个时辰,我全身的伤竟似都好了一样。” 其实云毅昨夜纵然身陷苦战,可也没被伤到难以治愈的程度,即使是后来他强接华青囊的枯木逢春掌,也只是力竭不怠的被掌劲所伤,喷口淤血罢了。 说到底他并未被伤及浑身经脉和五脏六腑,哪怕是没有华青囊的香炉相助,他只需调养个四五日,恢复功力也非难事。 这就好似风寒去毒一般,正常人要数日才能痊愈,医者开药则需一两日,而如华青囊这类天陆神医,其实也就几个时辰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鱼肚渐白,刺眼夺目的初阳照射在云毅脸上,他不自觉地舒展了一下双臂,待睁开眼睛时,这才注意到在香炉旁边,竟不知何时多出两道人影。 第二十五章 半是食神半是仙 云毅暗自惊讶,他纵然识海神游,心无外物,可一身修为好歹在那摆着,方圆十余丈之内风吹草动尽在心台,却为何独独这两道人影自己竟浑然不觉? 他心知如今陇右群星汇聚,高手如云,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潜在自己附近也非怪事,只不过来人的修为必定到了返璞归真的上乘境界,不容小觑。 他下意识的扣住青梅定魂旗,耳畔却忽然传来冷哼声,他神魂仿遭电击,手上顿时传来麻痹痛感,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刚触碰法宝的右手猛然缩回。 “小友莫慌,贫道与敝师弟多年未至中土,夜冷风寒,这才借着小友的鼎炉混些吃食。只是见小友打坐练功不敢打扰,这才未请自来。多有失礼之处,望请海涵。” 云毅听这声音如晨钟暮鼓,敦厚柔和,心中的警惕稍减两分。 他转首随声望去,见一名老道身材矮胖,鹤发童颜,如一座小山丘一样的趴在不远处,他撅着屁股,豆大的小眼紧紧的盯着华青囊留下的香炉。 这旁老道憨态可掬,鼻子凑在香炉不远处,浑然无惧“六爪金蝉花”的霸道药性,神情反倒怡然陶醉,看的云毅又惊又佩。 在胖老道不远处,一名枯瘦如竹竿的道士侧立在旁,他双眸绿光闪烁,脸色冰冷,耷拉着的脸好像谁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冷漠的看着云毅。 云毅心知刚才的冷哼声就是这瘦老道发出来的,可他怎会示弱于人,故意回哼了一声,转首冲胖老道问道:“你是谁,干嘛盯着我的香炉?” 那胖老道笑呵呵的挺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若小山丘的身躯走到近前。 云毅这才看见香炉周围已是尸横遍野,不少蛇虫毒蚁,蝎蟾蜈蚣的躯壳七零八落的散在旁边,不消多说,必是华青囊留在香炉里的“六爪金蟾花”的杰作。 “贫道王半仙,这是敝师弟毒牙,还未请教小哥高姓大名?” 云毅默念了两声,中原五大道宗传承许久,门下各代弟子素来讲究论资排辈,同辈之人大多名号相近,少有这种同门别号的情况存在。 不过也不排除这两名老道是如回鹘国师时幽冥那种的外族道修,非是中土道宗之流,对名号的传承并未有太多的束缚规矩,多是随性而起。 他心生疑团,随口问道:“在下云毅,不知王道长来这里做什么?” 王半仙一对小眼睛盯着地上的香炉,不在意道:“你不知道。咱们师兄弟多年未曾踏足中土,近日受好友相邀赶来阿旁宫助拳帮场,不曾想却在长安附近迷了路。” “这月黑风高夜的,咱们又连日赶路少有进食,还望小友行行好,赏口吃的东西活命。” 云毅早就猜到这二人也是来阿旁宫寻事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只是不知他们是哪方请来助阵的高手,与太平天究竟是敌是友?可他也不好明问,怕招来无妄之灾。 不过两个来历不明的高手就在他眼前,他焉能不探探其人来历?当即计上心头,故作叹息道:“可惜云某身上也没有吃的东西!” “这样吧,我看二位道仙身怀仙家绝技,修为不俗。此处往北三十余里有个拜日山庄,乃是朝廷的据点,我料想里面应有皇室御厨。段大庄主礼贤下士,热情好客,必会好好招待二位的。” 久久不语的毒牙突然冷哼一声,杀意稍闪,却被云毅尽收眼底。 他暗自松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何方身上,可看这毒牙的神色,只怕是与十常侍颇有嫌隙恩怨。 俗话说非敌即是友,让云毅不由慧心一笑。 王半仙面露轻蔑,呸道:“阉人的东西,贫道吃了咯牙。再说段珪的那点货色,哪能比得上你这香炉里的六爪金蟾花?你不知道,我已经几十年没吃过这好东西了。”” 云毅方知这胖老道原来是惦记华青囊的香炉,可他不信道:“骗人。这六爪金蟾花纵是天陆奇珍,可若想找,费些时日总能寻到,哪有人几十年也吃不到的。” “贫道骗你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 王半仙见云毅不信,忙不迭解释道:“这六爪金蟾花只有在云梦大泽的鬼谷才有,咱们这么多年一直隐居在长白山,难得跑出来玩一回,到哪儿弄这六爪金蟾花去?” “长白山?那里不是天北东宗的地盘吗?”云毅奇道:“你是魔教的人?” 王半仙嘿嘿笑道:“魔教算个鸟。就是把他们宰了给我当下酒菜,我都嫌肉少。” 忽然他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他见云毅没说话,一摆手道:“解馋要紧,咱们先生火做饭,剩下的一会儿再聊。” 他说完口中低念法诀,眨眼间祭起一口六尺见方的铁锅,架在一处倒塌的石壁上,又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大捆的柴火,嘴里忙问道:“小友,这六爪金蟾花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云毅见他们不是魔教之人,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更何况六爪金蟾花虽是稀有,可如今药效全失留之无用,点头道:“可以。” 王半仙闻言大喜,当下乐滋滋的拿起香炉,取出里面枯藤如血的六爪金蟾花,又轻车熟路的将周围的毒虫残骸一一拾起。 边捡还边念叨着:“罪过,罪过。贫道不想暴殄天物,诸位若泉下有知,定能谅解。” 他将这些残骸与六爪金蟾花一股脑的扔进那口大锅里,铺好柴火后,他右手双指一弹,发出“啪”的脆响,一簇火苗居然从指尖冒出,顿时燃着了柴火。 毒牙在旁冷眼旁观许久,整理了身上的干净无瑕的青色道袍,盘膝坐在石锅旁边,默然不语。 云毅站在石锅旁一丈开外的地方,霎时感觉一股热浪袭身,虚汗夹背,他看了眼犹在盯着火势的王半仙,好奇道:“灼焚之日就在明日,你怎么还有心情吃东西?” 王半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坐在毒牙左首旁边,摇了摇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贫道跑来是搅局闹事儿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第二十六章 有酒名为雨花青 云毅讶异道:“你不是来抢四神云气图的?” 也不怪他如此吃惊,这些天里,他实在见过太多精于算计的老怪物了,这些人中有志在夺图的、有意欲杀人的、还有浑水摸鱼谋求皇位的、居心叵测各怀鬼胎,可却唯独没有闲着来打架闹事儿的。 毕竟阿旁宫这摊浑水也不是谁想趟就趟的,修为不够的人来这凑热闹,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王半仙目不转睛的盯着石锅的火势,嘿然道:“贫道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参悟什么天道长生?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已是上苍恩泽,那四神云气图不争也罢!” 他似有感触,抬头悠然的仰望碧蓝天宇,话锋一转道:“恕贫道多言,我观小友修为不俗,于青年同辈堪称翘楚之姿,加以时日也必能跻身天陆高手之林,何苦为了虚无缥缈的身外之物涉身险境?委实得不偿失。” 原来他看云毅装束,知他不是中原儒道之流,身旁又无同门师长随行,只当云毅年少轻狂,孤身一人来到阿旁宫夺宝,是以好心劝慰起来。 云毅愣了愣,就听一旁的毒牙冷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栽些跟头也是活该,师兄何必可怜他!” 云毅生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毒牙这么一开口,他也懒得开口解释,嘿然道:“道长既然晓得我要栽跟头,就请走远一些,免得到时我再绊倒你。” 毒牙眼眸冷光闪烁,正要回嘴,就听王半仙还之以笑道:“茫茫大漠荒无人烟,咱们相遇即是缘分。那些扫兴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提了。” 云毅与他相隔十数尺之遥,可王半仙曼声说来,话音如在耳畔,有意无意的露了一手极为上乘的仙家修为。 “这个王道长修为怕是比起文公子、时幽冥等人也要稍胜半筹,就是不知他是何方神圣,来阿旁宫又要寻谁的晦气?” 王半仙朝毒牙看看,又点点头,缓缓起身又是朝石锅加了两记真火,云毅皱皱鼻子,用力的吸了两口,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赞和道:“好香啊!” 王半仙面露得意之色,笑道:“这些毒虫蜈蚣平日深藏在数丈沙漠之底,唯有六爪金蟾花的独特药性才能将他们引诱上来,两者毒性相互稀释,除了乃是疗伤圣药以外,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 说着,王半仙真力轻吐,道袍好似袖有乾坤一样,顿时飞出不少红白相间瓶瓶罐罐,云毅凝眸望去,却是一些寻常百姓家常有的盐巴、味精等物。 云毅何时见过仙家高手出门时还自带调味品的,不由“噗嗤”失声笑了出来,旋即自觉有些失礼,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道:“王道长,你这出门带的东西还挺‘别致’的。” 王半仙不以为意,哈哈一笑:“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贫道自诩‘半是食神半是仙’这些调味的东西当然不能少了,倒叫小友见笑了。” 他眉飞色舞,极是高兴,转首将这些瓶瓶罐罐的调料倒进石锅中,醇甜美味的香气缓缓四溢,馋得云毅食欲大起。 王半仙也咽了咽唾沫,他似是垂涎锅中的美味,绕着石锅不停的踱步打转。唯有毒牙不知何时从袖袍里取出一代装满清酒的大皮囊,自酌自饮的喝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半仙才面露喜色道:“好了!”言罢,他竟也不祭念法诀,两只肥嘟嘟的肉掌迫不及待的扑灭火势,直接手捧石锅放到三人中间。 云毅下意识的瞥了眼他紧捧着冒着热气石锅的肉掌,手上连半点儿的被烫的红灼都没有,让云毅眼皮不由一跳。 他忍不住瞧去,见诺大的石锅锈迹斑斑,里面的汤水早已煮干,只剩下金黄色的肉羹鲜味扑鼻,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直不敢相信这一锅人间美味竟是蛇蝎蜈蚣做成的。 王半仙袖袍轻抖,分出三碗肉羹,小眼睛一转冲毒牙催促道:“食材是小友出的,菜是我做的,师弟怎么能坐享其成,半分力也不出?快快把你的‘雨花青’拿出来给大伙儿尝尝。” 他口中的“大伙儿”也就是云毅和他自己。毒牙也不争辩,轻声一笑,枯瘦的身影原地晃了晃,几近眨眼的功夫,云毅身前竟多出一枚装满清液的杯盏。 云毅惊骇于毒牙飘逸无形的身法,转首望向王半仙,却见他身前也多出一枚杯盏,他小心翼翼的泯了一口后,才畅快道:“好酒啊!” 云毅与毒牙一直语露机锋,正迟疑如何婉拒时,就听毒牙冷冷道:“这酒有毒,你小子若是怕死,自然就不用喝。” 王半仙哈哈笑道:“小友莫听他胡说,这雨花青可是天陆绝品就此一家。我师弟是怕你不好意思喝,这才用言语挤兑你呢!” 云毅嘿然笑了笑,若是毒牙不想给自己喝酒,岂会多此一举给他也倒上一杯?当下也不矫情,接过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一股火辣甘冽的琼浆,顺著嗓子眼直通五脏六腑,淡淡的甘甜味如四月清明的杏花酒,怡人醉己,多了几丝清澈甘醇,遗世独立。 云毅顿觉有飘飘欲仙之感,又盛了一口鲜嫩的肉羹,入口即化,美味无比。 他脸色泛起一丝红晕,称赞道:“好酒,好菜!” 毒牙瞥了眼云毅,神色缓和,王半仙如遇知音的欢喜道:“贫道的厨艺自不必多说,这雨花青可是我师弟六十年一酿的好东西,若不是小友拿出六爪金蟾花来,我这师弟还未必能赏我这口酒喝呢。” 毒牙默然一笑,也不多话,自顾自的望着蓝天穹宇,品起酒香浓郁。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畅饮,转眼间日照当空,金乌东起,云毅一杯清酒下肚,早已是面色通红,一双眼睛却越喝越困,与王半仙言谈间再无先前拘谨。 云毅摇摇晃晃的盯着已经空了的杯盏,道:“道长,这酒的酒劲怎么这么大,不会是像你师弟说的,这里面真有毒吧!” 原以云毅的修为,莫说是一小杯的清酒,就是换成一坛烈酒也只要几个时辰便可以清醒过来。 他起先稍有醉意也没当回事,只当是酒劲所至,一会便好,可哪知半个多时辰后,自己浑身乏力有如婴孩不说,连神识也变得浑浑噩噩,不复清明。 王半仙也稍有醉意,随口说道:“毒牙毒牙,他的酒哪能没有毒!” 话音未落,云毅神海中如遭催眠,羽化升仙的酥麻感觉顿时传来,他暗道一声糟糕,可不待他说话,神魂仿佛离体一般不受控制。 “砰”的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 崇风崇碧又崇雨 金乌西坠,星月轮转,云毅是被一阵阵寒风从睡梦中惊醒,嘈杂的人群叫喊声络绎不绝,他睁开眼来,发现身旁做着一名矮胖如小山丘的道士,正是白日里畅饮三九的王半仙。 此时的星空浩瀚如海,波光粼粼的天霁仿佛惊涛怒卷,澎湃的风浪吹起水天一色的星幕,银树冰河,天地海蓝如昼。 远处是苍茫无垠的沙海,洗涤了岁月流逝的戈壁,独守着凄凉的咸阳古城,残垣断壁,寰如天宇,气势如宏。 云毅纵然早就听过咸阳旧址的传闻,可如今亲身经历,始知天地苍茫,万物沧桑的道理。 “睡醒了?”王半仙带着笑意问道,透出的气息悠长平缓,眼神却紧紧盯住远方剑声斗射的光团。 云毅神识中依旧稍有浑浊难耐的感觉,可好在他已经可以提气御力,闻言动了动身子,低声道:“这是咸阳旧址!你们带我来的?” 王半仙赫然一笑,打趣道:“那这还能是哪?近三百里的脚程,一路都是贫道背你来的。只是没想到小友酒量委实忒差,怎样都叫不醒。贫道又素知你志在阿旁宫,只好带你着一块上路了。” 云毅报以感激的一笑,直起身子看向王半仙,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六七个时辰了。”王半仙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感叹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到灼焚之日了。” 云毅心中暗惊,想不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不过好在他已到了咸阳旧址,倒也不会耽误他的要事。 正盘算下一步计划时,远方忽然传来破天剑响,划破苍穹,云毅下意识顺着剑声转首看去,却见远处天光剑影,战声轰隆。 一名枯瘦的道袍男子,手持一柄墨绿色的仙剑,正与一名四十如许,身着净白道袍的道姑激战正。,那女子玉带凌风,风姿曼妙,剑法所至之处幻如蝶舞,甚至厉害。 云毅远远瞧见这道袍男子正是王半仙的师弟毒牙道长,却不知为何与这名道姑起了争执,尚未进入阿旁宫竟已大打出手。 他遥遥望见这二人不远处,不少形形色色,穿着怪异的各路高手枕戈待发,这些人中有道有俗,有正有魔,甚至还有不少身着夜行衣,不愿泄露身份的神秘人。 云毅粗略算来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分成大小数个圈子,大多数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上的战圈,可灼焚之日降临在即,谁也没闲心多管闲事。 只有几名旁门左道的妖人似是与这道姑颇有嫌隙,煽风点火的嘲讽道:“老道姑,蜀山七子的脸面算是让你丢尽了,堂堂道门耆宿,怎么连个邪魔外道也拾掇不下?” 云毅素知蜀山七子乃是道门威名赫赫的仙家高手,其内只有一名崇雨真人乃是女子之身,却巾帼不让须眉,一身道法剑诀堪称七子翘楚,修为仅在其掌门崇明之人真下。 毒牙手持“雨青”仙剑,出手幻光如碧,凌风浩荡,卓然身姿飘逸出尘,在崇雨真人漫天的水色剑光中轻盈闪避,扬风逐劲。 崇雨真人面寒如玉,手中“还水”仙剑暴涨出团团银光,如漫天星雨,涌向正前方,直要将毒牙的身影淹没在剑式之中。 两人翻翻滚滚,拆解了二十余照面,身姿剑势无不美极,犹如翩翩起舞,翱翔于层云之上。 王半仙见两人斗得难舍难分,一时半会儿怕也分不出胜负,当即提气扬声道:“崇碧、崇风两位真人,久战无益,还不劝令师姐罢手吗?” 云毅这才瞥见远处两名老道身着与崇雨真人服饰相同的净白道袍,各个精神矍铄,修为高深,怕是比起时幽冥与文公子等人也不遑多让。 崇碧真人修为在蜀山七子中不过屈居末流,可却最富机智之名,在道门享誉百年,闻言精光闪烁,他与崇风真人暗自对视一眼,百多年同门之谊,已是默契非常。 他哈哈笑道:“道长说的是,四神云气图乃天道恩泽,唯有德者居之。咱们若斗个你死我活,反倒平白便宜了下面的邪魔外道,委实太不值得。” 云毅暗自咋舌,这崇碧真人话虽说的客气,可却有意无意的将王半仙二人下水,不动声色间,隐然将其与下面各路高手形成对立。 果不其然,下面有些邪道高手面露冷笑,不屑道:“嘿嘿,咱们大哥别笑二姐。大家都是为了四神云气图而来,谁也未必见得比谁清高君子!” 崇雨真人的还水仙剑华光万丈,气势夺天,点点滴滴的水色光晕中,宛如夜色沙流中的萤火,此起彼伏,始终不灭。 反观毒牙身形游走如风,渐渐化为一束水流,银光泻地间行云似起,竟是以飘逸超卓的身法与崇雨真人斗得难舍难分。 云毅听祢衡素来对蜀山剑法推崇备至,曾言当今蜀山剑阁数百高手中,能入其法眼者只有三人,而崇雨真人恰恰是其中之一。 她沉浸“碧水擎天剑”百多年,早已堪称雨剑化境,即使比起儒门六尊这等高手也不过相差一线,实已可算是天陆一等一的仙家高手。 可这毒牙道人竟能与崇雨真人斗得难分轩轾,可见其修为之高深,必已是“归寂”境的高手,比起时幽冥、文公子还要高出一筹有余。 念及至此,云毅不由瞥了眼身旁的王半仙,他既是毒牙的师兄,那他的修为想必也不会比毒牙差到哪去。 就在他稍稍走神时,崇雨真人突然起了变化,她身形忽如凤凌九天,玉足轻点,剑尖幻化出冗长彩光,呼啸如长空夜雨,潇湘成曲,激射出漫天剑刃。 毒牙冷哼一声,掌中雨青仙剑不甘示弱,仿若牙钩的两翼剑刃忽然爆出惨绿色的幽光,光幕中蛇影飞旋,剑光轻柔如雨,瑟声筱筱。 王半仙心知这两人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谁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失了颜面,是以打着打着竟拼出几分真火来,再这么斗下去,唯有两败俱伤之局。 他暗叹一声,袖口祭出白日里煮羹的石锅,往天当空绝尘抛去。 也不知是谁眼尖,遥遥望见那口石锅直奔天霁,骇然道:“大道元灵罩,你们是观日峰的龟蛇二老!” 第三十章 大道元灵成虚圣 话音未落,轰隆隆的闷响声“砰”的落下,如坠落于星河的天地陨石,横冲直撞的罩向天际争斗的两人。 云毅遥遥望见远天灵光崭然,淡淡的乳白色光罩如匍匐在夜空中的巨大龟甲,浩荡如波的震开涟漪气浪,崇雨真人与毒牙的两道当世罕有匹敌的力量也相继轰落在上面。 “叮……”的一声剑吟,两束剑光蓦然镝鸣飞腾,挟着一缕慑人心魄的呼啸,冲上十余丈的高空之上。却是崇雨真人的碧海青天剑诀与毒牙道人的雨青仙剑。 顿时星空沾染一片璀璨华丽,充斥着天地苍茫的肃杀之息,淡白色的石锅宛如光罩般的结界,陡然如风轮般飞转倒旋,幻化出成千上百道幻影,流光飞逸。 毒牙看到大道元灵罩,收势不及的雨青仙剑翩然扭转,碧绿色的光刃悄然后缩,他眉宇微微皱起,在刹那间罢手撤劲。 可崇雨真人柳眉横挑,见王半仙出手阻拦,心中怒意更盛。 扬手将手中的“还水”仙剑吐出万千道璀璨光羽,亮起无数道水色流刃,宛若雷霆霹雳,转而轰向大道元灵罩。 云毅见这道姑冷眉倒竖,声势惊人,不由的替王半仙的那口“石锅”担心起来。 其实他实在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说起长白山观日峰的龟蛇二老,在天陆老一辈高手中委实是久负凶名的存在。 这二人尽是肆意狂妄之辈,早于数十年前因触犯众怒被天宗被群起而攻,却凭借着异宝“大道元灵罩”屡次化险为夷,数度成就其盛名。 这大道元灵罩看似其貌不扬,却是天陆一等一的仙家至宝,乃是王半仙本命妖体的千年龟壳炼化而成,汲取近千年的天地灵气。 自王半仙修成人形后,这本命龟壳被他加以天星陨铁炼化成一口石锅,日夜以三味真火凝练聚灵,早已到了水火不侵,仙兵难破的程度,否则这二人焉能自天宗的追杀下扬尘而去? 倏然间,崇雨真人剑式突转低沉,她周身亮起绚丽的光华,骤然爆裂开来,裂碎作缕缕透明丝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络绎不绝的响起隆隆雷吼,炸开一个又一个的亮白光团,就彷佛要将这天地万物全部轰碎成齑粉一般。 千道剑光掠影,从四面八方投入到大道元灵罩的光雾中,立刻被数不胜数的亮白光团,轰的姹紫嫣红,白光昼天。 毒牙见这道姑不依不饶的模样,眼中杀意稍纵即逝,嘿嘿冷笑道:“臭道姑,别白费力气了,凭你也能破我师兄大道元灵罩?” 崇雨真人充耳不闻,低喝道:“疾!”还水仙剑爆出一蓬水色光岚,幻波含情的绕在大道元灵罩周围,却见天空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不住发出“嗡嗡”之声,让云毅直以为这夜空中什么时候又多出一道明月。 轰然一声巨响中,犹如天崩地裂,她连人带剑,被一股剑式的反震之力轰的倒退足有五六步之多,好在她修为与王半仙在伯仲之间,顷刻之间便已稳住身影。 气浪冲天,沙石弥漫在夜空中的光雾与烟尘中久未消散,云毅凝眸望去,附近戈壁一片狼藉,似是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一般,崇雨真人下方的沙海凹出深达三四丈的沟壑与陷坑。 而观战的各路高手,不少距离较近之人被冲击的气浪抛飞出十数丈外,面色苍白模样狼狈,更有人骂道:“他奶奶的,蜀山的人要拆了咸阳城不成?” 崇雨真人面露冰寒的看着兀自护持在毒牙身前的大道元灵罩,没有言语,显是难以接受自己全力而为仍没有破开光罩的事实。 崇碧真人与崇风真人暗中对视一眼,他们原以为这两位绝世凶妖是因为天宗没能降服镇压,这才让这二人的传言有些夸大其词,乃是为了保全道门第一宗的颜面。 可如今看来,这两妖凶狂的修为尚要在坊间谣传之上。 下方的各路高手,乃至于云毅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数十年来,若谈及天下妖修极负盛名者,当首推“三邪一凶”之一的千山百妖径,几近是天陆妖邪的汇聚之地,盛名之下将各处妖族的威风压下去了几分。 观日峰龟蛇二老的名头,原也是响亮异常,若是放在百多年前,就是小孩听到也会吓傻。 可惜如今风云变幻,时移世易,这二人隐居长白山数十年,名头倒也还有人记得,只是到底有多厉害却无人知晓了,现今众人亲眼目睹下,直想不到除了百妖径外居然还有妖类凶狂至此。 云毅在通天峰与木精灵阿一阿二相处融洽,对异族妖类倒也没什么反感,可看向王半仙时或多或少总有些不自在,心中纳闷道:“这世上怎么还有人拿自己的龟壳熬汤喝的?” 崇风真人冷喝道:“王半仙、毒牙道人,你二人数十年前搅的天路生灵涂炭,如今竟还不思悔改,胆敢在咸阳古都兴风作浪,就不怕天谴雷劫吗?” 王半仙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理他,遥遥收回大道元灵罩,沉声道:“崇雨真人,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可好?你们办你们的事情,我和师弟也要留着力气打架,切磋就到此为止吧!” 他这一句“切磋”让崇雨真人好受不少,她闻言脸色寒霜,还水仙剑“叮”的掠入鞘中,冰冷的目光扫过毒牙枯瘦的身躯,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改日再比。” 说罢,虚影一飘,纵身跳到一处无人大石上,盘膝打坐。 崇碧真人雪白的浓眉轻佻,他心知若是三人此时退走,传了出去未免让世人以为堂堂名门正派的蜀山会怕了两个魔道妖孽,当即含笑道:“道长请自便。” 说着,他与崇风真人双双闪身,一左一右的护持在崇雨真人周围。 毒牙冷哼一声,轻蔑的望了眼下方不少看热闹的人影,旋即脚下遁光飞掠,走到云毅与王半仙身旁,沉声道:“数十年不见,这老道姑倒也没有虚度光阴。” 第三十一章 云出水起待有时 王半仙不自觉的点点头,他凝眸看向一处天际畔,憨笑的脸庞笑意渐歇,神色呆了呆,却越来越显严肃凝重,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情一样,让他陷入惊疑不定,无暇理会毒牙。 云毅顺着他的目光凝神望去,见一蓬若有若无的水色白云弥漫天霁,缓缓的从月色凄凉的天空倏然散开,冉冉飘浮不散,好似云天之外的水幕幻波,分而不散。 他心下惊疑,前一刻还是淡淡的几丝云霜月气笼罩,可不过转眼的功夫竟化出大片的海天碧云,如万马奔腾的银河云桥,“轰隆隆”如潮水涌动声音沉闷响彻的从远处渐渐传来。 远方天际缓缓浮现月下云雾,缭绕天边彷佛无有穷尽,流光异彩,若隐若现,几疑是飞云瀑海,底下波涛翻滚,一片壮阔景象。 王半仙走神了小半会儿,眺望着远处那团水云,神色感慨万千,悠悠道:“水天一色大阵!” 云毅遥望远天水云,惊异道:“这里面就是阿旁宫?”纵是疑问,可他心中已然笃定这水云之内就是自己为之奔波的终点。 没过多久,附近不少人马也察觉到了远天的异变,纷纷凝眸眺望,有不少性急之人还御剑虚空,急不可耐的盯着水云变幻。 崇雨真人漠然的望了眼远天的云相诡变,又有意无意的扫了眼龟蛇二老,就继续柳眉轻闭的盘膝打坐。 倒是崇碧真人飘然的伫立在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壁上,双手负后表情凝重,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不断凝聚的水云,雪白的眉宇下精光闪动,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云毅见缥缈无形的水云波澜壮阔,浮动的表面虚影如云岚幻动,与天霁顶部的水云连成一线,宛如无边无际的银河星海,难窥尽头。 他想起在拜日山庄时幽冥说过的话,复念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云毅总以为这阿旁宫的传说总有些言过其实不足为信,毕竟整个咸阳城才多大,一座阿旁宫怎么可能纵横数百里广域? 可如今他亲眼目睹到天际畔水色如浪的云海凌空,才心知传言其来有自。但看这云阔天青的水阵成波,就应知这旷古天城的精绝伟岸。 王半仙轻轻的看了眼云毅,低声道:“灼焚之日乃是六十年一次火灼炽象,随着沙海升温,热浪升空,封印阿旁宫的水天一色大阵会在明天威力大损。” “等到了子时之时,水天一色大阵外围的云海幻波会被削弱到最低,以小友的修为想要进去也非难事。” 云毅一醒,心知王半仙是在提点自己,当即将他的话牢牢记住。 正要回话时,远处的天边掠来两道遁光,其中一人声音颇显尖锐的笑道:“三位真人远道而来,却为何在此打坐调息?若是让旁人知道,只当咱们是有意怠慢了诸位高人。” “本座宋典,特奉何大将军口谕前来恭迎真人往清波亭一叙。” 话音落下,两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映入眼帘,云毅瞳孔微缩,凛然的望着其中一名满脸阴鸷之人,不正是当日在广陵城设伏马元义的毕岚? 他双眸忍不住杀意放纵,冷然的望向毕岚,对其碎尸万段之念犹在恨苍生之上。 毒牙斜靠在一处石柱旁,饶有意味的顺着云毅的眼光看了看毕岚,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崇雨真人眉头微微一皱,可仍是拂尘一摆的还礼道:“贫道此番前来原本抱着与昔日老友一叙旧情之念,别无他意,却不曾想惊动了何大将军,还劳烦宋先生与毕先生屈尊迎接,真是罪过。” 毕岚旁边的宋典是名肥头大耳,富态白胖的人,他眸中精光闪烁,闻言哈哈笑道:“三位真人莅临陇右,已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本座恭迎几里也是应该,如何敢因此怪罪真人?” 旁边的毕岚颔首道:“天宗的史仙友与何大将军已在清波亭等候三位真人,说有要事相商,还请三位真人能赏个薄面,前去一叙。” 崇碧真人见毕岚和宋典两名“十常侍”亲迎,心知怕是不去不行,当即谦逊道:“贫道与史仙友二人多年不见,正好有许多的话要说呢。” 他修为纵然不如崇雨真人,可素来机智果断,于蜀山剑阁甚有名望,隐然是此番下山的领头之人,是以可以代替崇雨真人做主。 毕岚大喜过望,正欲再恭维客套几句时,蓦然瞥见不远处的龟蛇二老。 本来按照毕岚目无余子的桀骜性格,除了五大道宗和四大世家的各派人马,任谁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许多人掠扫一眼也就罢了。 可偏偏王半仙如小山丘一样的体型实在太过显眼,让他不由的多望了两眼,可这一望之下自然也看到了对他怒目而视的云毅。 本来毕岚对坏他好事的云毅是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的。可一来他不知道云毅的身份来历,要报复也无从下手,二来也是灵帝布局陇右,他亦无暇因私怨再去寻云毅的晦气。 可所谓冤家路窄,不外如是,他嘿然的望了眼云毅这名“落网之鱼”,又瞥了瞥龟蛇二老,直以为云毅是这二人的门下弟子,他冷笑道;“王道仙,毒牙道友,多年不见,怎么也收起弟子门人了?” 王半仙撇了撇嘴没有理会他,倒是素来寡言少语的毒牙不置可否,将错就错的冷声问道:“什么时候我观日峰收个门人弟子,也要向毕公公递折子了?” 毕岚阴恻恻的笑了笑,旁边的宋典精于人情世故,笑道:“原来两位道长也到了陇右,为何不知会咱们这帮老朋友一声,也好让本座备些美酒佳肴,为两位道长接风洗尘。” 云毅见这些人话里藏刀,语露机锋,醒悟道:“难怪我白日里提到拜日山庄,让这二人满脸轻蔑,原来是早有仇怨嫌隙。” 王半仙嘿嘿冷笑道:“这饭就不必吃了。天寒地冻的,贫道就想喝两口热乎的鲜血暖暖身子。” 第三十二章 灼焚未临战先起 话音方歇,王半仙宽大的道袍无风起劲,“呼呼”的响声在背后猎猎作响,似是吞云吐雾,海纳百川,喉咙里不时发出水势奔腾的怪声。 云毅离得最近,只感觉周身气息凝滞,万物消寂,连鼻尖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眨眼间冷风萧索,水汽蒸腾下寒意陡升。 他见王半仙话不到三句就骤然翻脸,直比翻书还快,不由微微错愕,赶忙提醒道:“道长小心,这姓毕的诡计多端,卑鄙无耻,咱们不可不防。” 其实王半仙早在见到毕岚之时就有意动手,只是他这“气吞山河咒”祭言繁琐复杂,这才默然不语,让毒牙虚与委蛇的应付两句,若非如此,怕是连说话的时间都可省下。 世人多以为龟类憨厚朴实好欺负,委实大错特错。要知道龟乃肉食动物,这王半仙更是千年玄龟修炼成人形,死在他手上的水族同类用“成千上万”来形容亦不为过。 这王半仙早些年也是凶名极恶的人物,即使比起魔教九门使也不遑多让,在天陆魔道的声名甚是响亮,只是这些年大限将至,自觉杀孽太重,这才在观日峰修身养性,以期得悟天道。 可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半仙与毒牙又是存心来咸阳旧址闹事打架的,如今正主儿的奴才都出来了,这二人焉能不好好的“释放天性”? 毒牙背后的雨青仙剑颤鸣龙吟,寒声冷笑道:“也罢,就先杀了你们这两个阉人祭旗,待一会再去清波亭找何进老鬼算账。” 毕岚与宋典互望一眼,他二人即便加起来也不够一个毒牙道人打发的,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修为更在其上的王半仙! 宋典眼中精光闪烁,这咸阳旧址附近早已被何进麾下的百战地布下天罗地网,只需盏茶的功夫就会援军既至,自己未必会真的怕了龟蛇二老。 他向毕岚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扬手打出一道红色烟火漫天绽放,鲜红如血的光**射四方。 宋典警惕的望着王半仙,嘿嘿笑道:“王道长要报仇雪恨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本座与毕兄乃是奉上谕而来。” “古语云:‘君子成人之美’,道长是否可以让本座先将三位真人请去清波亭,也好完成差事再解决咱们的恩恩怨怨。否则若是传出去,说咱们在宴请三位真人的路上让人杀了,怕是对蜀山的名声也不敬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好像事事在为他人考虑着想,可在场众人哪个是被唬大的? 云毅心中冷笑道:“这位宋典奸诈狡猾更在毕岚、段珪二人之上,足见天下乌鸦一般黑,推此即彼,十常侍之流怕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崇风真人听出宋典的言外之意,白眉耸动,正欲开口时,就见崇碧真人悄然摁住他的肩头,微微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不可造次。” 他素知这宋典乃是何进麾下的钩盾令,驻守南宫玉堂,乃是灵帝跟前的大红人,修为纵然比起自己与崇风真人差上一截,可却位高权重,一般情况下蜀山也不愿轻易得罪。 崇碧真人拂尘一摆,扬声道:“敝派的些许薄名,岂敢劳烦宋先生挂心!不过我等既然忝为中原同道,也断无袖手旁观,坐视不管之理?” 崇雨真人微微蹙眉,她心中纵是一百个不情愿,可众目睽睽之下岂能让人留下话柄?背后还水仙剑锵然出鞘,却是不发一言,冰冷如玉。 王半仙双眸血红,他平生最好美食,这“气吞山河咒”可谓是其看家绝学,所仰仗的乃是精湛修为下的一口浑然真气在经脉中聚集流转,在借以水灵特性,纳天地水气为己用,威力惊人。 这“气吞山河咒”的法诀与祢衡的“一式留神”颇有相似之处,唯独欠缺的就是积聚真气的时间。 云毅正疑惑这王半仙为何不答话时,就见身旁一道瀑布水柱骤然激射,如翻卷飘荡的轰鸣海啸,自王半仙嘴唇开合间爆出漫天水色光岚。 这水柱有如惊涛骇浪的风雨,万丈狂澜间吞吐山河之势,呼啸而起,“哧哧”的声音席卷天地的扑向沙海上的五人。 崇雨真人低声一喝,扬手祭出蜀山仙宝的“冰心寒玉壶”,紫檀色的壶嘴冒起丝丝淡白色冰雾,光岚轻洒下,骤然化为一堵九尺余高冰墙,护在众人身前数丈外。 “嗖”的一声,云毅往见王半仙吐出的水柱如销金断玉般落在冰墙上,几乎眨眼的功夫,水柱如捅破窗户纸一样将冰墙破开大洞,直冲而去。 毕岚、宋典、乃是于蜀山三子皆近在咫尺,哪里还来得及躲闪避让,急切间各自祭出仙宝绝学往外推出数道五色狂澜。 水柱激射中势如破竹,“哧哧”有声虹贯而入,毕岚大惊失色,将掌劲织成一道无形气墙,却被水柱戳开偌大的一个缺口。 这一束水柱看似简单,可却是王半仙毕生功力精华汇聚而成,且蓄势待发已久,声势与威力惊人无比,莫说是毕岚、宋典之流,怕是崇雨真人也未必敢硬接这一记“气吞山河咒”。 毕岚怒喝一声,苦修近百年的玄阴真气再也不敢藏拙,急忙阴气御体,骤然间与其余四人合力挡住水柱威势。 “呲呲”的响声随之传来,云毅正瞠目解释之际,就听毒牙在旁嘿嘿冷笑道:“再教他们学个乖,让蜀山的人多管闲事!” 水柱轰然散开,云毅瞥眼瞧去,崇雨真人附近的古城石壁已然变得千疮百孔,一个个婴儿手指大小的孔洞跃然于前,他头脑一转,骇然发现这石壁竟是被荡开的水珠所射穿的。 他赶忙凝眸望去,就见崇雨真人脚下水流激荡不散,一处数尺见方的小水潭坐落在毕岚身前的沙海上。 云毅缓缓的看了眼王半仙,暗道:“这老道好厉害的修为!” 他虽然因为修为差异,无法体会到这“气吞山河咒”的惊天一击,可单看这能在沙漠上残留的小水潭,就知道其真气尚在水中凝而未散,以至于连沙漠都吸收不了。 毕岚和宋典在这几人中修为垫底,若不是崇雨真人与其他两位真人合力抵挡,他们怕是早已去黄泉路报道了,可饶是如此,这两位十常侍仍是满脸狼狈,浑身浴血,再无先前的倨傲姿态。 王半仙劲力稍收,脑门流下几滴虚汗,得意道:“今天贫道也做回好事,送你们去见阎王,也让你们两个阉人换换主子,哈哈!” 第三十三章 新仇旧怨如急火 毒牙冷哼一声,反手将雨青仙剑掣出,阵阵水珠轻溅,宛如水幕剑舞,琼波破浪之下纵身剑挑崇雨真人。 他心知这五人之中唯有崇雨真人堪堪能与自己比肩,故率先缠上这修为最高者,则余下之人以王半仙的神通而言皆不足为虑。 崇雨真人柳眉竖挑,低喝道:“休得猖狂!”拂尘轻扬间还水仙剑乘风踏海,碧海擎天剑凤舞飞旋,如狂风骤雨剑式夺天。 两人二度交锋已是知己知彼,甫一出手就施展各自看家绝学,将方圆十数丈的沙漠战的烟雨朦胧,月色下水光湛湛。 王半仙与毒牙在观日峰同门数百年,焉能不知其意?他呵呵一笑,大道元灵罩如金钵附体的吸在手掌上,淡淡的灵光宛如崩云裂石,放纵挥洒间光芒夺目。 崇风真人与崇碧真人互望一眼,暗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纷纷拔出仙剑,低喝起身掠战。 宋典瞧见传讯烟火已发,不消片刻附近的血卫军马就会驰援而至,当即放下心来,取出如意算盘,玉珠“啪啪啪”直响之际,纵身围攻王半仙。 云毅见这三大高手戮力搏战,又瞧了眼虚空中心怀叵测的毕岚,心中战意陡起,他黯然想起慷慨赴死的马元义,还有尚被朝廷追剿的太平天无辜教众,心中悲愤难平。 毕岚与恨苍生不同,恨老鬼再是歹毒无耻,与自己也是私怨,没有牵扯无辜旁人,这仇什么时候报都一样,毕竟这事只关乎自己。 可毕岚为达一己私欲,不知还会迫害多少太平天的门众,光看他牺牲自己部属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冷酷绝情,云毅就绝不容这种邪佞妄行天陆。 他体内真气激迅速生而起,浩荡如百川东流,沉气高喝:“姓毕的,咱们今日新仇旧怨一并算起。”说着,右指运出一式留神,白光横刃直点毕岚面门。 毕岚正欲加入战圈围攻王半仙,可蓦然瞥见呵斥自己的云毅,他身形缓缓一顿,眼中精光闪烁,思量道:“龟蛇二老修为精深,凶狂难挡。即便本座也戮力死战,能否留下这二人不说,怕是伤亡也在所难免。” 他盯着云毅思付道:“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请王!老夫若能出其不意的将这小子拿下,不怕这两个老怪物不就范,介时兵不血刃的弭平强敌,岂不比他们傻愣愣的拼命要强得多?” 云毅哪知道毒牙的随口之言,竟让毕岚信以为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二人的徒弟,不由起了歹心算谋。 毕岚斜视了眼王半仙和毒牙,见两处战团斗得难舍难分,手中光罩荡开云毅袭来的真气,嘿嘿怪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他从怀中取出玄阴刃,一股冰冷森幽的寒气随之迸发,骤然化为一道深蓝魔光,随毕岚如苍鹰翱翔,掠空扑向云毅。 他既已抱着生擒云毅,借以讨价还价的想法,自也不能痛下杀手,是以出招之时留了三分真气。 云毅瞧见毕岚袭来,目光一转,隐约猜到这老怪物打的主意,他哈哈笑道:“毕公公果然老谋深算,别人在那边浴血奋战,你却在这捡软柿子捏,也不怕被人耻笑吗?” 底下不少各派的高手见毕岚居然欺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多少有些嗤之以鼻,只是碍于朝廷权势,大多不敢出言指责,可不屑的神色却被毕岚尽收眼底。 他神色冷漠,既已是阉人宦官,平日里受尽文武百官的私下议论,被人诟骂指责早就是家常便饭,漠然以应。 他与别的太监看中名头声望不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毕岚的性情,过程上忍辱负重又能如何? 他心知云毅体质古怪,连赤尾飞蝎的剧毒也奈他不得,当即仗着仙家修为远在对手之上,欺身猛攻,唯望能将云毅手到擒来。 云毅闪身急退,躲过毕岚插向自己左臂的玄阴刃。 这几日他连战数名天陆高手,早已非当日在广陵城外的足下阿蒙,当即青梅定魂旗迎风轻挥,借着身子后仰的功夫,赤红色的旗身横扫向毕岚面门。 毕岚愣了愣,想不到这小子几日不见修为竟暴涨至此,他喘息定神,原本立起如刀的左掌忽感觉一股火辣辣的热风扑面而来,他心下稍惊,刚忙化掌成指,轰然扫向旗杆。 “蓬”的一声,两相交击,玄阴真气冷风横扫,云毅顿觉双掌麻木,一股阴冷的真气自旗杆传入体内,游走肆虐让他周身经脉好不难受。 可毕岚同样也不好受,他原以为自己七成功力的玄阴真气,足可以让云毅弃旗后撤,可哪想到指劲所至,不仅真气仿若泥牛入海,未有寸功,自己的手掌更是被灼出一簇火星如线。 他双指彷入油锅,被青梅定魂旗烫出豆子大小的血泡,脚下更是如无根浮萍连连趔趄后退。 毕岚心神巨颤,暗道:“这小子也不知在哪里吃了仙丹妙药,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厉害,连手中的宝物也非凡品,老夫一个托大险些要栽在他手里!” 可没等他喘息定神,云毅祭言掠起,漫天的青火绽起光华万千,毕岚近在咫尺,忽感热浪凌身,直欲将自己苦修的玄阴真气尽数化去,他魂飞魄散的惊骇道:“青梅定魂旗。” 他阴鸷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身形待欲后退时,才赫然发现自己距离云毅委实太近了,连后退的路也被青梅定魂旗锁住。 本来常人交手,皆会留有三尺余地以作退路,可偏偏毕岚力求生擒云毅,将这三尺余地尽数弃之,如今再想后撤退走,已是晚了。 云毅心知毕岚阴险歹毒,更负诡计多端,当即全力出手,火势漫天如狂狼怒卷,纵横跌宕,一张青色火网裹住左冲右突的毕岚。 毕岚起先被王半仙的气吞山河咒的水柱袭身,纵然没有受伤,可也白白废去好多真力,如今再看见这阴邪秽气的克星,哪能再有先前的泰然自若,只觉热浪袭身,漫天火影下生路难逃。 其实若要凭借真实修为,云毅纵然是天纵奇才又突破到“明心”境,可也终究因为修为差异功力有限。 毕岚再是不济也不至于被一名小辈打得无还手之力,可亏就亏在他因身负要事,多日奔走咸阳旧址,邀请道门各大势力于清波亭赴会。 是以纵使拜日山庄的事情已经传达到何大将军耳中,却因老疯子身份之故不能轻易外泄,导致下层的人不知道,上面的人又没空说,以至于谁也没来得及告知毕岚有位手持青梅定魂旗的少年大闹拜日山庄。 否则以毕岚的小心,焉能自闯陷境?只可惜他疏于防范,猝不及防下险些酿成杀身之祸。 云毅也想不到毕岚竟会如此的“配合”自己,当即将青梅定魂旗挥的风雨不透,死死封住毕岚退路,哈哈笑道:“老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认命吧!” 第三十四章 相逢狭路是云间 云毅禹步挪移,右手青梅定魂旗释放出无边火霞,自漫漫红云中,祭言浅吟,徐徐勾勒出沙海红光,宛如人间炼狱。 望着火焰中尤在作困兽之斗的毕岚,往昔一幕幕之事在云毅眼前纷至杳来,交替重现。 广陵城外,马元义慷慨赴死,含恨命陨;陇右之地,百姓生灵涂炭,人人自危;乃至于天公真人生死未卜,无数太平天教众命悬一线。 笔笔新仇旧怨历历在目,云毅每迈出一步,心中痛便更深一分,恨亦更浓一层! 滔滔火浪蒸腾呼啸,层层光岚盘旋飞舞,一团浓烈气血“轰”的冲上云毅脑海,但灵台中那丝清明始终不灭,将气血慢慢洗涤,心中蓦然生出畅快的感觉。 云毅杀气稍纵即逝,体内真气流淌,磅礴鼓荡充盈全身。 一蓬青色火浪升腾九霄,无边浩荡真气自体内勃然冲起,呈现扇状护翼在背,炫亮半边天空。 附近的各派高手但见无边骇浪火光照耀天地,红霞漫天,连“十常侍”之一的毕岚也被困其中,生死未卜,不由纷纷骇然。 这困住毕岚的若是成名已久的仙道耆宿,这些人倒也可以接受,可偏偏这人竟是一名年仅寇弱之龄的少年,其英姿昂让,让不少人均都生出“莫非我辈已老”的蹉跎无奈。 毕岚困在青火之中,这梧桐凤火乃是自己玄阴真气的克星,他护体光罩越来越弱,阴鸷的脸上满是倒映的红光,他兀自强硬,狞笑道:“想杀本座,可惜你还不够火候!” 言罢,毕岚厉色闪现,汹涌澎湃流的真气溢入经脉丹田,源源不绝汇进玄阴刃中,刃锋激越,光寒嗜血,仗着一身强横修为,竟是欲与云毅拼个你死我活,险中求生。 云毅双目紧紧锁定毕岚飘忽不定、千变万化的身影,青梅定魂旗鬼神莫测的牢牢困住了毕岚,他心知这老鬼打算拼命,当下纵声道:“火候不够小爷就再给你加一把!” 云毅清楚,此际他若是有丝毫的畏惧怯懦,先前苦心占据的优势将尽付东流,待毕岚寻出缝隙杀出重围,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今后还要不知生出多少麻烦来。 他哈哈一笑,身形微闪,翩若飞鸿,却不肯让出主动,后撤半步,当即青梅定魂旗青光闪现,红光掠影中,旗杆如枪的挑向毕岚的玄阴刃。 他这几日连番血战迭遇险境,仙心体悟在不知不觉里渐渐升华,眼眸深处犹如浩瀚星海,深邃到一眼难窥尽头。 毕岚暗自一凛,口中发出一记厉啸,玄阴刃直如一枚冰冷的寒光插向云毅心脏,可却被云毅手中的青梅定魂旗荡开,火浪肆虐下,胸口窒息郁闷得。 他的全身都笼罩在云毅释放的火浪之下,甚至连心神都受到影响,隐隐升出不敌之感觉。 他哪里知道云毅早已突破到“明心”境,体内又有祢衡三十年的仙家功力,论起修为直追“通幽”境高手,与自己可谓不相伯仲之间。 可坏就坏在自己太过托大,自断后路不说,连体内苦修的玄阴真气也被梧桐凤火克制,这一仗打的可谓是处处失利。 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毕岚心知云毅不会放自己轻易离开,不由恶向胆边生,狠厉道:“小狗莫要猖狂,本座和你拼了!” 当下他压下诸般杂念凝聚心神,全力提起玄阴真气,周身寒光如瀑,阴鸷的脸上在火浪中宛如一尊来黄泉地狱的罗刹。 云毅见毕岚越是拼命,越是不敢大意,“呼”的一声,青梅定魂旗如泣如诉,焕放出无尽火红光芒,一波一波灼浪扑空,层层叠叠扩荡虚空,让远处的人们直以为灼焚之日提早降临。 这边打得天地无光,日月愁惨,那边连王半仙和毒牙也瞧的暗暗心惊,想不到云毅小小年纪竟能困住十常侍之一毕岚,直生出“人”不可貌相之感。 这二人见毕岚吃了苦头,心中越发高兴,出手也越发强横,数十招内罡风翻飞如幕,招招水月碧天,打的幻如天波,穹风浩荡。 蜀山三子自顾不暇,自是也没余力再去多管闲事。 宋典本想帮忙上前,猛一闪念道:“我可别把自己再赔进去。”登时收住身形,只叫了声:“毕兄!”,接着佯装是被王半仙的罡风困住,无暇他顾。 “铿铿”的响声不绝于耳,两团光影交错缠绕,形成一蓬宽愈数丈的火海浪墙,随着火势汹涌,疯狂的扭曲膨胀,好像要把天地万物都一口吞噬到它的血盆大口里。 毕岚的眼眸中蕴起两处深幽的蓝芒,显然已将功力提升到极致,他手中玄阴刃如九幽罡风,在漫天的青色火焰中燃起蓝瀑如妖,流光溢彩,煞是诡异。 云毅挥舞着青梅定魂旗,青色的火焰在抵挡的蓝光冲击之下幻如星光,气机牵动里,他浑身蒸汽腾腾,虚汗直流,磅礴的红浪如穹庐压顶,狂涛怒卷的压下毕岚。 “铿!”毕岚劲透玄阴刃,竭尽全力封架住青梅定魂旗,两人真力交错纵横,周身罡风横扫,暗藏着无数变化玄机,竟是皆搏命力战,谁也不肯撤招自保。 如若这么僵持下去,毕岚纵会亡命于云毅手下,可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怕是云毅自己也会真元损耗过巨,说来他毕竟年少,终不利于来日的仙道修行。 毕岚自诩凶狂桀骜,他欺云毅年轻,本以为对方会估计自身,率先撤招后退,为自己让出生路。 可哪想二人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云毅后背水汽蒸腾明显,已到了功力透支的边缘,连手上的衣衫也被自己的真气绞的粉碎,露出鲜血汩汩的手臂,可却仍然兀自不退,瞧得毕岚心惊胆战。 就在两人死命僵持之时,忽然一声低喝传来,一道身影幻作一溜飞光,琼波踏浪狂舞起无数道虚实相加、真假莫测的蓝光,将云毅密不透风的缠绕进去。 云毅腰身被卷起一束水波幻柱,他正惊疑来人修为莫测时,就听毕岚骇声道:“是你!” 第三十五章 众莫知兮余所为 话音未落,云毅周身水波轻漾,碧蓝色的水汽似沧海云坪,汩汩流逝,几个呼吸的功夫,竟将青梅定魂旗释放出的梧桐凤火尽数熄灭,蒸云飘渺中灼焰渐消。 毕岚急忙抽身撤掌,此时他衣衫褴褛,浑身焦灼,不少细嫩的皮肉被梧桐凤火烧的皮开肉绽,乌黑淤红,脑门虚汗直流,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半分朝廷“中常侍”的样子。 饶是如此,毕岚仍满脸狠厉,凶煞的眸子死死盯住云毅,想不到自己一个大意,险些连老命都丧在此处。 可云毅却没时间理会逃走的毕岚,此时他腰身被一道水流长鞭卷住,动弹不得,连手中的青梅定魂旗也因四周汽海云蒸的缘故而威力大减。 他懊恼的望了眼身上似有若无的水鞭,不由往水流源头望去,却见一名深蓝素衣的女子明眸善睐,悄颜冰若,玉脂雪白的肌肤仙姿脱尘,琼鼻下的的玉唇抿成一道冰冷弧线。 “怎么是她。”云毅终于明白毕岚为何会如此惊骇诧异,这出手坏他好事之人,正是当日在广陵城外嚢助马元义脱身的神秘女子,其惊艳之容,自己至今记忆犹新。 云毅隐约记得这女子出身五大道宗之一的玄机岛,与太平天似是颇有渊源。 毒牙与崇雨真人激战正酣,剑式穹庐皓首,蓦然瞥见有人插手救下毕岚,煞气稍纵即逝,低喝道:“湖海星波!你是玄机岛的易清爻?” 云毅怔了怔,他曾听祢衡说过,当今天陆儒道两大势力,老一辈诸如儒门六尊、道门四张机、蜀山七子等众,皆是年逾百岁的耆宿长老。 而在二三代弟子中,两大势力也可谓人才济济,如儒门九剑四奇,修为精深,皆是在天陆甚有名望者,四大世家有后辈如此,道门自也不会屈居人后。 这易清爻就是位列“道门小三清”之一的玄机岛后起之秀,与天宗的沽清誉,无为道派的祖清钧齐名天陆,一身精湛修为恐怕犹在文公子、天正剑、天情剑之上。 易清爻看也不看远处的毒牙道人与王半仙,淡然的瞥了眼云毅,水袖挥舞,敛衣回尘,轻轻的将云毅往上空一提,轻声道:“跟我走。” 云毅本恼怒易清爻出手放掉毕岚,可听这声音幽静清澈,心中没来由的一安,正思付如何脱身时,就听王半仙高喝道:“哪里走!” 他对云毅甚有好感,加之两方有“同仇敌忾,并肩作战”之谊,如何肯让人在自己眼前堂而皇之的劫走云毅? 王半仙一方面与崇碧真人、崇风真人和宋典激战,另一方面抽空掷出大道元灵罩,乳白色的光罩变幻莫测,化起千道霞光,朝着易清爻扑面压来。 易清爻杏眉微皱,扬手打出两枚青色黑白相间的玉镯,淡淡灵光浩瀚如星海罗盘,轰然迎向疾驰而来的大道元灵罩。 云毅之前亲眼瞧见过王半仙宝物的厉害,以崇雨真人的神通尚不能破除此罩,何况易清爻这毫不起眼的玉镯? 他见易清爻一副有恃无恐,胸有成竹的模样,怕她吃了大亏,不由开口提醒道:“快闪,这罩子厉害!” 话音甫落,“轰”的一声巨响传来,纵横的白光如水波般向四周扩展,气浪翻滚间尘沙飞扬,澎湃惊骇。 毕岚凶狠的双眸闪过一丝嫉妒,低声道:“玉海双心镯。” 这玉海双心镯乃是数百年前楚国第一高手屈原随身佩戴的神器,连楚辞都有记载,曰:“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屈原亡于秦国血卫后,玉海双心镯流失天陆,后来辗转为玄机岛所得,堪称道门神器瑰宝,论及声名与王半仙的大道元灵罩在不相伯仲之间。 云毅望见漫天尘土飞屑,正好奇谁胜谁负时,易清爻收起倒飞回来的玉海双心镯,水袖轻卷,幻起一束碧水蓝光,挟起云毅往天边远处疾驰离去。 王半仙灵光一收的取回大道元灵罩,眼眸中精光闪现,遥望着易清爻远逝的身形,眼眸中满是不解与疑惑。 不过经易清爻这么一闹,王半仙陡然兴趣索然,再悄然瞥见远处千骑奔驰而来的血卫援军,嘿嘿一笑道:“算你们走运!” “回去告诉何进和史神游,就说昔日那笔账,贫道师兄弟在阿旁宫内定要连本带利的向他讨回来,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话,他和毒牙似有默契般连攻数招,借着个假身抽身而退,化为两道惊天妖光,借着茫茫月色消隐退去。 崇雨真人等众苦战得脱,哪里再有余力再去追这两大妖邪巨孽,当下对视一眼,望着已经狼藉满布的咸阳旧址,直想不到灼焚之日尚未降临,竟已大打出手至此,连十常侍之一的毕岚也险些陨落在一位不知名的少年高手手中。 毕岚静静的站在原地,旁人只当是这位中常侍劫后余生,兀自呆愣,可他们哪里知道,毕岚深邃的眸光中,一道人影亦悄然浮现在他幽深的瞳孔里。 烟尘消散,灰云渐消…… 云毅被易清爻水袖卷住全身,如大粽子一样动弹不得,但见月冷风清的天霁此刻水波如幕,飘渺的云海纵深十余里,寒雾充盈,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甘甜水汽,教人精神抖索,闻之欲震。 “这就是水天一色大阵!” 云毅暗自揣测,当日易清爻好歹相助马元义脱困,他纵使还想不明白为何易清爻要破了自己的梧桐凤火放走毕岚,可想起之前“一面之缘”的救助之恩,他也不好开口斥责什么。 他距离易清爻不过数尺的距离,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幽幽兰草配合着女子体质特有的芬芳玉脂,让云毅脸庞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易清爻御剑飞行,驾轻就熟的挟着云毅奔驰了数十里之遥,三转两转的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石亭凉洞,悠然落下。 她看了眼脸色通红的云毅,好奇问道:“你脸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