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爱情故事》 第01章 【第一章 男人女人】 林雨烈气喘吁吁地换下学校的制服,穿上合身的西装后,从书包中拿出他一罐「一日不用就浑身不对劲」的髮蜡,对著镜子熟练地整理髮型。 他染著一头红色的头髮,虽然这髮型总是让他受到旁人怪异的眼光,但他仍很喜欢这头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髮型,一头红髮毫无顾忌地往上冲,光是维持就花了他不少钱。 修剪、补染、挑选髮蜡、使用染髮专用的洗髮精,照顾髮型跟照顾婴儿一样费时又费力。 冲著镜子裡的自己露出了自认為最迷人的笑容,整理一下随身物品之后,他转身打开门,踏入了另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一年前,林雨烈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抱著玩票性质的想法和心态,居然就被「even night」这间知名夜店录取,成了公关。 虽说是公关,但实际上只是跟随在正职旁边的小助理而已,帮忙招呼、送水等工作,反而像是跑腿的外场服务人员。 一开始他只是想找个打工而已,毕竟升上高中之后,他不忍再让父亲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与父亲讨论后,学费可由父亲支出,而生活费由他自己负责。 如果可以,他希望连学费都可以不用劳烦父亲。 他找了许多餐饮店、补习班等工作机会,但几乎都做不满一个月。他觉得薪水太少了,一百出头的时薪,正规的高中课程又紧密,就算他利用其他时间打工,假日甚至工作一整天,在这高消费的都市中,他仍无法获得满足。 说他是90后的小毛头也好,说他是价值观偏颇的青少年也罢,他就是需要钱。他需要钱来满足他的生活,他也需要钱来填满他的消费慾望。 除了养活自己,他必须也跟得上同儕之间的潮流。 就算他為此疲累,但仍须跟紧脚步。 因為他害怕被所谓的「社会」远远拋在脑后。 林雨烈完全不清楚他是怎麼被录取进来的。 他还未满十八岁,无法进出夜店,但他却成為夜店的公关,这世界上怎麼会有这麼违背常理的事。 他记得当初只是不小心看到刊登在某人力银行的徵人讯息,点进去之后对上面的时薪待遇惊為天人,好奇心驱使之下就投了履歷。 面试的时候,主管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红髮比较适合你」,给他一张髮廊的招待券,要他好好改变一下髮型。 隔日他就接到电话,说他被录取了。 一切来得太快,一切来得莫名其妙。 反正这世界就是由许多的莫名其妙和不合常理所组成的。 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林雨烈的耳膜快被dj的音乐震破,他完全听不清楚自己在讲什麼,灯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显得诡异又吓人。 他一直觉得夜店的灯光让每个女人的脸油得可以煎蛋,油滋滋的让他想到东坡肉。 他最怕肥肉了。 林雨烈满脸笑容地指引客人往裡头走,心上却避这些男人女人唯恐不及,在夜店裡他看过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男女之间的心甘情愿或暴力逼迫,他知道现在他点头招呼过的男人女人有一大部分将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以為他可以独立於所有关係之外。 但他错了。 凌晨一点半过后,是even night的另一波高潮。当天夜晚在这裡举办了一场特色主题的活动,此时人潮更為热络。 林雨烈看到许多穿著暴露的女子在外面排队,他与经理四目相接之后,会意似地点点头,走到夜店门口,开始替这些女孩检查证件。接下来的活动只开放二十岁以上的女孩参加,他和同事陆煒必须严格审查这些女孩的年龄,另一组公关人员正在疏导那些未满二十岁的女孩离开。 「妳父母知道妳参加这个活动吗?」眼前这位女孩看起来刚满二十岁,他翻著她的证件,好奇地问道。 女孩听闻之后甜甜的笑:「你看起来很年轻,你父母知道你在这裡工作吗?」 「他不知道。」 林雨烈说著,将证件还给眼前的女孩,女孩接过证件之后又笑了一下。 「那我的父母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能坦白说出就不叫夜店了。 林雨烈自嘲似的乾笑一声。 一段时间之后,越缩越短的人龙终於只剩下小猫两三隻,林雨烈检查完一位二十五岁女子的证件,接过最后一名女子的身分证件。 「四十五岁?」陆煒惊呼,林雨烈瞪了他一眼。不管在何时何地,直接说出女人的年龄是极度不礼貌的事情。陆煒接收到林雨烈责备的眼光之后,抱歉似地抿了抿嘴。 「不好意思,我们致上万分的歉意,请您原谅。」 林雨烈将陆煒的头重重的压下去,自己也跟著低头鞠躬后,抬头準备将证件递还,不经意地瞄了女子一眼。 他发现他拿著证件的手正微微地颤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能做只是呆立在旁边。 陆煒疑惑地看向他,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即将证件从林雨烈的手上抢过来,还给那位女子。女子微微一笑,朝他们点点头,便进入了even night。 林雨烈却还没恢復过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位名為「花墨砚」的女子,长得好像他那去世多年的母亲。 「你该不会爱上那女人了吧?」 林雨烈回过头来,看见陆煒对自己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他撇了撇嘴,心裡正想著该怎麼回答。 「不会吧?你真的对她念念不忘了吗?」陆煒再度用高八度的声音惊呼,眼睛瞪大著跟外星人一样,雨烈觉得陆煒的眼球快掉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他跟我妈长得很像而已。」怕陆煒的眼球真的会掉出来,雨烈避重就轻地回答。 陆煒说的对,他是真的对那位「花墨砚」念念不忘。那女人的影子如鬼魅般缠绕在他的心上,他不晓得是好是坏,但他真的忘不了。 活动结束后已经一个小时了,公关组留下来整理场地,虽然白天会有负责的人来清洁,但他们仍必须作简单的整理。在客人离去后,他们无法想像这裡会是平常上班的地方,地上的垃圾多得跟打仗一样,砸碎的酒瓶和杯子随处可见,还有几滩呕吐物,如沼泽般呈现不正常的顏色,臭酸味令人作呕。 林雨烈看到时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较资深的同事拍著他的肩安慰地说:「没关係,今天还算是乾净一点了。」 平常到底脏乱地多可怕?他不禁对那同事投以同情的眼神。 「天啊!好难想像!」陆煒听到时凑过来扶著额头说道,他虽然比雨烈大上三岁,但进来的时间比较晚,还算是一个新人。 「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麼?什麼女人?」 那位资深的公关名叫陈彦玖,他紧皱著眉头、捂著鼻子,拿著拖把清理那滩如绿色沼泽般的呕吐物,顺便好奇地问道。 「你有看到吗?穿著黑色爆乳装的女人,靠近胸部的地方有一隻蝴蝶的刺青,很像水墨画的风格。」 雨烈已经不想阻止陆煒了,想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他也不想多说什麼。林雨烈原本以為彦玖会一脸疑惑,没想到他听完后瞭解似地点点头。 「你是说花墨砚吗?」 「你知道她?」林雨烈与陆煒异口同声地惊呼,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这麼好的默契,但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她很有名。」彦玖看著两位瞪大眼睛的后辈,不禁笑出声来,而后继续说道,「你们知道purple吗?」 「紫色?」陆煒没头没脑地接话,下一秒他接收到来自林雨烈的一记白眼。 「是附近很有名的酒店吧?」 林雨烈听过这间名為「purple」的酒店,裡头不单单是喝酒的地方,许多熟门路的客人都知道一个祕密管道──叫小姐的秘密管道。听说purple的小姐并不都是非常年轻,但都极有特色,每一位都有其美丽之处,也因此吸引了很多想嚐鲜的男人。 「花墨砚是其中最有名的。」 「你说什麼?」 相对於彦玖的一抹淡笑,雨烈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地讶异和难堪从胃部涌升而上,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花墨砚是purple的小姐?」 很好,陆煒替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陆煒真是善良又可爱。 「她很有名,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保养的非常好,许多男人指定她就只是為了一睹这传说中『美魔女』的风采。」 彦玖边说边将拖把用力地塞进水桶裡,好像跟它有天大的仇恨,相较於动作的粗鲁,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吹来的微风。 但听在林雨烈的耳中,却变成了狂风骤雨。 彦玖将拖把拧乾后,挺直身子伸个懒腰,雨烈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左右。 「你们打工的可以先回去了,其他的我来就好。」 说实在话,林雨烈很想狠狠地揍彦玖一顿,他满脸笑容地揭露了雨烈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语气轻柔地像是不存在一样,彷彿没什麼大不了的。 对彦玖来讲,当然没什麼大不了,「花墨砚」只是他知道的一个名词。 想当然的,林雨烈无法朝著彦玖满是笑容的脸庞揍下去,除了因為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笑容总是无心机的,林雨烈知道他是好人。 但陈彦玖不知道,「花墨砚」对林雨烈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名词而已。 林雨烈爱上「花墨砚」了。 她在奔跑著。 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渗出,而后沿著脸庞滴落,感觉这一瞬间就把一辈子的汗都流出,瀏海因汗水而结成一块一块的,她想伸手整哩,却没时间管这麼多。 她只能不断奔跑著。 第02章 其实她不晓得后面是谁在追她,她本能地往前跑,能跑多久是多久,能跑多远是多远,没人叫她停下,她就不断地向前跑。 而后,她跑到了一个空间,满是亮光的空间。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下,她的身体也跟著放鬆,她以為她可以就此驻足,在这明亮的空间享受期待已久的温暖。 突然,亮光熄灭了。 她整个身子被迫融入了黑暗中。 李沫宇惊醒。 四周安静地连橡皮屑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等到她的眼睛熟悉亮光之后,才发现她是在图书馆裡睡著了。 她双眼发直地瞪著被她拿来当枕头的原文书,总共一千多页,厚重到她想拿那本书狠狠敲打作者的头,让他嚐嚐被书压垮的感觉。 好吧!她承认她在胡思乱想,只是因為现在她的脑袋仍迟钝地无法运转。她环顾周围,发现拿课本当枕头的不只她一人,心裡顿时踏实多了。 其实这个梦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严格来说虽然不算是恶梦,但每当她醒来时,她的心臟彷彿快跳出来一般,全身汗腺突然一同打开,无论冷气有多强,全身上下、从内而外她都感觉到燥热。 像是将她放在火上烤的热,火烫烫的,全身通红,汗如雨下。 当她看到远处有位女孩披著外套、打著喷嚏时,她似乎觉得有凉一点了。 放空了一阵子之后──或许有十分多鐘吧?她的脑袋开始运转,视觉也比较清晰了。此时,她感觉到屁股在震动。 不对,是放在背后的包包中,有东西在震动。 是她的手机。 『沫沫,妳在哪裡?老师刚刚点名点到妳了。』 蓝紫特有的娃娃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语气中夹杂著一些担心和紧张。 「图书馆。」刚刚不小心睡著了──这句话沫宇并不打算说出来,知她者莫若蓝紫,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图书馆睡著。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沉默,蓝紫似乎已经明白,沫宇又再一次地睡倒在图书馆。 两方沉默了莫约一分鐘之后,蓝紫的娃娃音传进沫宇的耳中:「沫沫,需要我去救妳吗?」 「需要。」 语毕,沫宇听到通话结束的嘟嘟声。 沫宇害怕男人。 她记得小时候她常与隔壁邻局的男孩玩在一块儿,但不知从何开始,她变得无法接触男人。 确切来说,她看到男人会没来由地感觉到浑身不对劲,若不小心有了身体接触,甚至会產生头晕想吐的症状。她曾经试著去接近男人,结果就是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之后昏倒在别人的脚边,被蓝紫紧急送去医院。 从此之后,她就不敢冒险了。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与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的她,甚至严重到在街上与男人擦肩而过时,一定会憋住气,时间一久便会喘不过气来。她也无法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因為裡头总是站著满满的男人,她无法忍受整车子的男人气味。 她不晓得这种症状该不该称為「恐男症」。 李沫宇左看右看了一下,当时她特意找了周围都是女孩的空位,无奈从位置到电梯的必经之路,之后都被男孩占领了。 所以她才需要蓝紫来救她。 不过,也就只有蓝紫愿意救她。 五分鐘之后,当沫宇看到一头浪漫的褐色捲髮,在电梯门开的同时晃头晃脑的左顾右看,她明白救星来了。 蓝紫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她是尽全力跑来的。她慌乱的眼神将图书馆七楼的阅读室全部扫过一遍,跟沫宇对上眼时彷彿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不禁鬆了一口气。 「呃……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离开一下吗?」 蓝紫尷尬地走向离电梯口最近的位子,上面坐著一名眼镜男,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不过,等蓝紫跟他解释一番之后,他点点头,便理解似地离开座位。 沫宇只能像个陶瓷娃娃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等待有人将她捧著离开这个地方。 那位会将她捧著的人现在走到她的面前。 「沫沫,我们快回去补点(补点名)。」 她抬头,对上蓝紫充满温暖笑意的眼神,一瞬间自己的嘴角似乎也上扬了几个角度。 但下一秒她强迫让自己的微笑从脸上消失。 「嗯,走吧。」沫宇面无表情的说道。 n大学校区的划分颇為奇特。 一共有五个校区零散地分布在台湾北部,而本部校区与图书馆校区隔著一条马路遥遥相望。这样说起来似乎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沫宇和蓝紫必须先走出图书馆校区、穿越马路、到达本部校区、再走上一段路之后才能到达教室。 虽然总路程比最高首府台大的椰林大道还要短一些,但也足够让她们气喘吁吁了,尤其对来回奔波的蓝紫而言,她现在喘到无法说话。 「……沫,妳先进去……」 蓝紫的声音断断续续,李沫宇马上打断她的话,「妳等我一下。」 不顾蓝紫疑惑的眼神,沫宇自顾自地朝教室的反方向走去,蓝紫想喊也喊不出声来,只好眼睁睁看著她离教室越来越远。 当她再度看见沫宇的身影,朝著自己越走越近时,蓝紫才发现她刚刚整个身子是僵住的,放鬆下来时筋骨还有些喀喀作响。 「妳到底去哪了……」 蓝紫的话尚未说完,一杯五十嵐顿时撞到她的鼻头,她定睛一看,是她最喜欢喝的冰淇淋红茶。 「给妳。」 李沫宇仍然面无表情,她的另一隻手也拿著一杯五十嵐,是她最倾心的四季春。 蓝紫突然笑出声来。 「谢啦!」感受到沫宇的歉意,她伸手接过那杯冰淇淋红茶,虽然她很想说五十嵐撞得她的鼻子好痛。 沫宇抿嘴不语。 她想说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她母亲在马路的对面,一双眼睛往她这看,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当她们两个对上眼时,她母亲立即撇开头走远。 在她父亲去世前的三个月,沫宇才知道母亲的存在,还是由父亲带回家的。母亲与这个家始终格格不入,早出晚归,虽然待在同一个屋簷下却没见过几次面,她们也不曾讲上一句话。 她只记得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家以后,很多事都改变了。她突然觉得一切变得很疏离,包括她与父亲之间,原本紧密的关係都不復存在。 以前她与父亲无话不谈,无论是她分享学校的小事,或是父亲分享工作间的趣事,都足以让他们聊上整整两个小时。他们曾经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决定从台北开车到阿里山,只為了看一幅美好的日出,虽然最后因為车子半路拋锚而作罢,但这回忆沫宇永远记得。 她记得的不只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她说也说不完,但三个月后当父亲去世后,她才发现那三个月的期间,她与父亲说不上半句话。 那三个月她只知道父亲总是讲著手机,却不知道谈论的内容是什麼。 她什麼也不知道。 她只能把一切归罪於母亲身上。 李沫宇其实觉得她母亲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她承认她母亲很美,甚至美得有些过头,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不同於凡人的气质。 说好听是「仙」,说难听是「妖」。 除此之外,她母亲总是穿得一身黑。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黑衣黑裙黑鞋黑包黑髮──与名字一样,而今天也不例外,同样一身黑。 不过当李沫宇看见母亲的同时,离母亲不到二十公尺的地方,她的眼神瞄到了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红色男孩,正自以為没人发觉地躲躲藏藏。 没错,他在跟踪。 跟踪花墨砚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染著红髮的林雨烈。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是想要跟踪她,自从他与花墨砚的一面之缘之后,虽然念念不忘,但在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之下,他也不知从何找起。 他自告奋勇地增加几天的班,希望能在even night再度看到花墨砚,不过几天下来,无奈事与愿违,花墨砚再也没有光顾过even night。就连林雨烈下班时特意绕到purple的附近,期望来个偶然的巧遇,也苦无收穫。 「你也陷入太深了吧!就算她跟你妈长得很像,但还是不同的人,而且你的行径有点像变态。」 陆煒这麼说著,还一边嘆气地摇摇头。这天林雨烈翘了两个小时的班,待在purple的门口,他怀疑过去没在purple看到她,是因為自己下班的时间太晚了。念头至此,他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朝purple走去,完全忘记这天他要上班。陆煒奉彦玖之命跑来抓人,当他知道林雨烈没在even night出现时,他就知道这位年仅十七岁的红髮少年应该会在purple堵人。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离purple还有两百多公尺的时候,他就看到一颗火红的脑袋在purple门口四处张望。陆煒翻了个大白眼,丝毫不费一丝吹灰之力就抓到了翘班的同事。 林雨烈循声回头,发现陆煒站在他的身后,此时陆煒的笑容虽然有些戏謔,却多了一丝担忧──担忧他彻底陷进去。 虽然雨烈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喜欢上了花墨砚,但陆煒仍看得出来。 毕竟这小子在人生的经歷上比他还要嫩上许多。 雨烈被陆煒拖回even night时,躲不掉经理的一顿训斥,后来用扣薪的方式解决,保住了他的饭碗。 之后雨烈正常上班,甚至早到,让大家看到他的改变。 但他却开始翘课。 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至少雨烈是这麼想的,他的确一度下定决心要好好忘记「花墨砚」这个人,甚至拜託陆煒的帮忙。 第03章 「你要我每天去接你下课?」 陆煒惊吓的语气如同以往,当时担忧雨烈时全身散发的「兄长气概」完全消失。 「不,我只是请你监视我準时上班。」他不懂為什麼陆煒可以曲解他的意思,还曲解的这麼严重。 「哦……说拜託。」 「不要。」 「说拜託。」 「闭嘴!」 「说啦!」 「再吵我就去找彦玖。」 「彦玖哪有空理你?把妹都来不及了!」 真假?彦玖这温柔细腻的性格会把妹? 他脑中想到彦玖虽然身高给人有些距离感,实际上却非常和蔼可亲,似乎是因為他的脸上一直都掛著笑容,是很温暖的笑容。怎样温暖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因為彦玖的年纪是他们三个裡面最大的,因此总有一种大哥哥带著弟弟们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因為当彦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侧会出现浅浅的梨涡,给雨烈的印象非常深刻。 陆煒也常露出笑容,却总是一股白痴的模样。 不对,是憨傻的模样。 不过这不是重点。 雨烈觉得跟陆煒再扯下去没完没了,他决定由他这边结束这一切。 「拜託。」 「呜……我亲爱的林小弟弟终於长大了……会拜託人了呢……」 果然拜託陆煒是大错特错的决定。 两天后,雨烈在校门附近寻找停脚踏车的停车位,正当他从远处目光锐利地搜寻到一个空位时,飞也似地立即朝那空位飞奔而去,但此时他的餘光却瞄到了对街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穿著黑色的无袖连身裙,裙子的长度大概到大腿的一半左右,脚蹬著一双约莫十公分高的黑色跟鞋,裸露的小腿白皙又细长。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女人一头如绸缎般的长髮,虽不烫不染,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著如星星般的光泽,走路时的震动使她的长髮有著如波浪似地波动。雨烈的动作顿时停下,瞇起眼睛想看清楚那女人的长髮。 原本侧身对著他的女人,似乎在雨烈这一侧看到的熟人。她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面向雨烈这一侧。 雨烈看到了她的脸,原本死灰般的希望此时又重新燃起,他有些惊讶、有些不可置信、感觉有些不太真实,他怀疑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在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刻,却又再度被他遇到。 那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花墨砚。 林雨烈狠狠地逼迫自己的左脚踩了自己的右脚,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不过这动作也让他确信──花墨砚真的让他遇到了。 他的眼睛不敢离开她的身上,索性连脚踏车都不管了,手放开让车子无奈地东倒西歪。他什麼也不想管,他只想好好看著花墨砚,跟著她。 他顺著花墨砚的视线往前看,发现她正在跟著一名跟她拥有一样黑长髮的女孩,大约二十岁,有些瘦弱。由於那女孩跟自己在同一侧,雨烈勉强可以瞥见她的侧脸,眼睛颇大,却毫无生动之气,反而如静止的水面般不泛一丝涟漪,不见有任何感情。嘴巴紧抿著,看起来有些紧张猜疑。 那女孩走向旁边的小巷子,花墨砚开始有了动作,林雨烈想都不想地跟了上去,於是他们形成了一线双重跟踪。 林雨烈紧紧跟著花墨砚,她有时停下脚步沉思,有时摇摇头像是想甩开烦恼似地继续往前,看得出来她对於跟踪有些犹豫。 看在林雨烈的眼中,花墨砚似乎不像跟踪,反而像是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交集,只能藉由跟著那女孩来瞭解她的生活,或是想藉此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 沿著巷子一路往前,就会到n大学的后门,所以那女孩是n大学的学生吗……林雨烈这麼想著。 「所以那女的是花墨砚的女儿?」 这问句他只在心裡问著,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推论。 雨烈顿时觉得自己真适合做心理分析,如果陆煒在的话他应该会说:「都给你讲就好啦!」 当然都给他讲,因為这裡只有林雨烈他自己。 这时,花墨砚突然回头。 「!」 林雨烈急忙侧身躲进两侧住宅的防火巷裡面,此时他非常感谢这区巷子的复杂程度好比迷宫,他看著花墨砚慌忙踩著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叩叩叩」地逃离这条巷子。由於怕花墨砚发现他在跟踪,他只好等她跑远了之后才偷偷露出一颗头瞥看外面的情况。 他看见那女孩转头朝向自己的方向,眼神望向比自己还遥远的地方,应该是刚刚花墨砚离去的方向。女孩的眼神仍不见一丝波动,但双唇抿得更紧,双颊肌肉有些绷紧,此时林雨烈瞥见女孩的全貌。 她的样貌印证了林雨烈的推论,她的确是花墨砚的女儿。 虽然没有像花墨砚有种勾人的美,气质也大不相同,但她的五官有著花墨砚的影子,一双眼睛像娃娃,有种无辜的清秀感。不过她却散发著比花墨砚更為冷酷淡漠的气息,像娃娃的眼睛因此没了色彩。 正当雨烈研究著那女孩的长相时,女孩的眼神飘向另一方后,突然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倒抽一口气之后憋著,紧紧贴到墙壁边。 雨烈看到有一名男大生与她擦肩而过。 隔日,雨烈蹺掉了学校的课,在通往n大学后门的巷子口,等待花墨砚的出现。果然不出他预料,在十分多鐘之后,花墨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仍然穿著一身墨黑。 他以為花墨砚会像昨天一样跟著那女孩,但他错了。 当那女孩出现的时候,花墨砚的确稍微移动了一下脚步,下一秒却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她的神情有些纠结,看起来似乎在跟踪与否的中间天人交战。一段时间之后,那女孩也走远了,花墨砚才朝反方向走去。 她的表情丝毫没有放鬆,嘴角勉强地牵动著。 林雨烈通通看在眼裡。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在巷子口站岗,有时陪著花墨砚跟踪,有时看著花墨砚左右為难,直到那女孩发现她们的那一天。 那天林雨烈在巷子口等了很久,花墨砚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出现。他从早上等到中午,雨烈自己都不晓得哪裡来的毅力,可以在大太阳底下站这麼久。 无论如何,下午两点的时候,花墨砚终於出现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毫不犹豫地钻进巷子裡,似乎前几天的天人交战和左右為难她都拋诸脑后,下定决心地往前。 雨烈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在他跟踪花墨砚、花墨砚跟踪那女孩的期间,他们其实都没有真正到达过n大学的后门,花墨砚总是在途中逃离,女孩似乎有发现她、又似乎没有。他们像是在间谍的拉锯战中,你躲我我躲你,相处在模糊的灰色地带,是黑是白也说不清。 花墨砚的步调比平常都还快上许多,过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n大学的后门,花墨砚停下脚步,雨烈慌张地躲在转角处。 花墨砚一身黑色的穿著在繽纷多彩的大学生之中显得有些突兀,一些人经过后还频频回头看,但她仍不為所动地站在那边。 而后,雨烈发现花墨砚的目光停留在同一处,他顺著花墨砚的视线往前看,是那名女孩,她手提两袋饮料,正抿著唇瞪向花墨砚。 她们两个就这麼对看著,彷彿比赛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雨烈瞥到花墨砚的嘴角微微勾起,与女孩紧抿的唇形成强大的对比。她们对看了足足一分多鐘之后,女孩移开目光,花墨砚仍怔怔地凝视著她。 驀地,雨烈感觉到一阵目光对焦在他的身上,他急忙侧身往更裡面躲去。等他感觉目光似乎离开之后,雨烈才挪回刚刚的位置。 在他重新将视线范围调整后,花墨砚不见了。 她原本站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雨烈慌忙的在视线范围内目光搜寻,却找不著。 又跟丢了? 雨烈觉得这次的失落感比上一次还要深刻浓厚,当他自认為终於窥探到花墨砚一举一动中不為人知的意义时,却双手将它放掉,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小弟弟,侦探游戏好玩吗?」 略带沙哑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雨烈顿时倒抽一口气,回头看之后发现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杏眼如水波般的灵秀,鼻梁挺直但鼻头却小巧圆润,菱角嘴勾起微微的弧度,白皙的皮肤虽有些小细纹却让人不觉得苍老,反而使整张脸更為自然,她那带有笑意的眼睛好奇地望向雨烈。 花墨砚正站在他的身后。 林雨烈觉得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位魔术师如何从菜单中凭空抓出一个大汉堡一样,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的嘴巴现在大到足以一口吞下双层牛肉吉士堡。 「小弟弟,我好像在哪裡见过你?」 花墨砚笑得瞇起了眼,眼角翘起的弧度更加迷人,她从头到脚打量雨烈,就高中生的年纪来说染这个头算是夸张,她都不晓得现在学校这麼开放。 「我是even night的公关。」雨烈费尽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吃惊的嘴合上,他现在很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乾脆自己挖还比较快。 「呵,原来就是你,盯著我看的那位。」花墨砚挑著眉,她决定要好好捉弄一下眼前这个被自己吓得满脸通红的高中生。 很久没有遇到这麼单纯的人了。 她的表情转為柔和,面部肌肉放鬆,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再勉强,而是打从内心。 --打从内心想好好认识这位高中男孩。 但林雨烈当然无法得知花墨砚此刻的心情和想法,他的脸唰地一声满脸通红,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承认与否都让自己觉得难堪,他的眼神第一次这麼不敢看著对方。 虽然花墨砚站在自己的面前,但他不敢抬头看,他只好盯著脚下踩的柏油路面,看著好几隻蚂蚁绕过自己的双脚缓缓而行。 第04章 「欸,小弟弟,我说你……」 雨烈抬头,看到花墨砚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想不想来我家?」 「所以你去了吗?」 「去哪裡?」 「花墨砚她家啊!」 陆煒敲了敲林雨烈装傻的脑袋,虽然今天没班,但他一接到手机后马上从n大学骑车飆向even night,还翘了晚上六点到九点的课。只因為林雨烈在手机中威胁:「你不来就死定了!」,不过他还蛮好奇会是怎麼样的死法。 没想到他一踏进even night员工休息室,林雨烈就立刻把他拉到角落,用严肃的神情绪述说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他只想大笑,雨烈的表情极為认真,但通常真正会说笑话的人是不会笑的。陆煒觉得林雨烈正在叙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主角正是雨烈他自己。 「笑屁啦!」雨烈的表情从认真转為恐怖,似乎下一秒就会拿出电锯将陆煒支解,但过没多久两片晕红的夕霞飞向他的脸颊。 看到这幕情景,陆煒笑得更加夸张。 「总而言之,没去。」雨烈极力将话题转回,他无法想像再任由陆煒继续嘲笑自己下去会变得多麼无法收拾。 「唉,真可惜。」陆煒惋惜地摇摇头,拍拍雨烈的背,一脸「没担心,哥永远挺你」的表情,不过两秒鐘之后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说道,「也对,你还未满十八岁,去花墨砚的家也不能做什麼。」 「是『快满十八岁』,我还有三个月就满了!」雨烈不满的反驳,「而且去她家又不是一定就要做什麼。」 「哈哈,也是。」陆煒无聊到开始拨弄覆盖在额头前的褐色瀏海,「不过真可惜,难得跟你朝思暮想的花墨砚接触了,却无法再向前一步。」 「谁说没有向前一步了?」 陆煒玩弄瀏海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玩味的眼神看向林雨烈。 「我留了她的手机号码。」 雨烈勾起胜利的微笑,一脸挑衅地迎向陆煒的目光。陆煒的眉微微挑起,表情彷彿在说「唉唷!不错嘛!」 「而且你知道吗?她有女儿。」雨烈的语气转為神祕,好像在说一件天大的秘密,他挪了挪身子,让陆煒听得更加清楚,「跟你唸同一个大学,n大学。」 「你的情报来得也太迅速了吧!」 这小子是都没去上课转行当跟踪狂了吗? 陆煒心裡不禁起了这麼一句疑问,但他深信雨烈理性如他,要雨烈做这种事,机率比被雷劈到还低。 不过陆煒犯了两个错误。 一是林雨烈小弟弟的确翘了课转行当跟踪狂,还不只一天。 二是陆煒本身并没有理性的特质,因此「雨烈理性如他」的句子根本不存在。 雨烈不停地乾笑,什麼也没回答,此刻even night的员工休息室瀰漫著尷尬的气氛。陆煒眨著眼,不解地抓抓头,等他详知原因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第二章 交集】 在沫宇十三岁的那一年,花墨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还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放学的鐘声还没响,她就等不及地背起书包等待放学的时刻。当鐘声一响,她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手刀冲回家,一路上欢乐得蹦蹦跳跳。因為她知道父亲特地请假亲手做了一个巧克力蛋糕,正在等她放学回家,她喜欢切蛋糕,当刀子碰触蛋糕时她能藉由刀尖感受软绵绵的触感,想像著入口即化的口感。从外表难以看穿蛋糕的内馅,但切开却又一览无遗,她喜欢这种惊喜感,而此时父亲正等待著跟她一起切蛋糕。 她很兴奋,除了切蛋糕,她也期待著她的礼物。 父亲在一间连锁的寿司店当寿司师傅,长期久站,再加上寿司师傅必须让自己的双手保持冰冷,因此父亲的身体不太好。虽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价格并不昂贵,也不是当下最流行的小物,但当她收到且抱在怀裡时,总有一股暖流从礼物流进她的心裡,源源不绝。 而沫宇现在站在她的家门前,整理紊乱的呼吸,平復一下过度兴奋的心情后,她将早已握在手中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中,缓缓地转动锁匙。 开门之后,她的视线首先接触到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她觉得那名女子好美好美,小巧的鹅蛋脸镶著两枚晶莹的大眼睛,如秋风吹拂的湖水般闪著灵动的波光,眼角微微翘起,明明是素顏却有著天然的眼线。女子含著笑意地看著她,白色的合身上衣搭配浅色的窄管单寧裤,白皙的颈上围著轻柔的粉嫩丝巾,一身轻便却不随便的穿著,显现出穠纤合度的身材。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端著一盘在她脑海中想像千万次的巧克力大蛋糕,上面的十三根蜡烛闪烁著绚烂夺目的光芒。 「沫沫,生日快乐!」 「记得要许三个愿望,前两个愿望说出来,最后一个愿望放心裡。」 「来切蛋糕,一块蛋糕给妈妈。」 「她是妳妈妈。」 父亲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迴盪,好久好久,不断撞击著她的耳道她的鼓膜,最后横冲直撞到她的心裡。 那年她切开蛋糕,就像是切开伤口一样的痛。 因為父亲在三个月后去世了。 一个生命的消逝不是她想像的这麼简单。 她这麼想著,跳上一台老旧的计程车,李沫宇第一次觉得台北市好大,大到她怎麼绕都绕不出,虽然她怀疑司机绕远路,但她没心思想这麼多。 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家之后,沫宇觉得这个空间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隔阂,隔著家中的三个人。父亲有时怔怔地凝视著母亲,却不发一语,下班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裡,无论沫宇怎麼敲门都不应。母亲总是笑著,沫宇几乎没有看过她嘴角下垂的样子,她的眼裡含著笑意,双唇也微微勾起。她会抚摸沫宇的脸庞,像是满溢的母爱,但当沫宇直视她墨黑如夜空的瞳孔时,母亲会回应她的直视,一双眼如利刃般刺穿沫宇的目光,让她无法看穿母亲的眼裡究竟透露著什麼。 一切都变得好神祕。 就连这天的天色都是异常的诡异,不到下午四点,天色就突然如墨汁倾泻般地染黑,沫宇放学走在街上,觉得这黑压著自己似乎快喘不过气。她加紧脚步,小跑步地跑回家,当她打开门时,侵袭她的是另一波熟悉的黑。 她开灯,望向空荡荡的客厅,视线一亮一暗,她抬头发觉电灯正一闪一灭。沫宇用力地把书包往沙发上甩去,顺便甩上了门,此时家裡的电话声却刺耳地响起。 她觉得这个家突然变得好吵杂,令她无法专心地聆听话筒的另一边究竟在讲什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话筒重重压向自己的耳朵,却还是听不清楚。她的脑袋不停地嗡嗡作响,从窗户的孔隙流窜进来的风在她的另一隻耳朵旁边不断地嘲笑著她,她不懂有什麼好笑的,她转头,两颊突然变得温热。 她尝试著让自己听不清楚,但那声音却清晰地如拿著一把大声公在她耳边吼叫著,她感觉她的鼓膜快被什麼东西刺破了,她捂著耳朵。 当她无力地沿著墙边颓坐下来时,她发现自己其实在哭泣。 ──父亲死了,警方在淡水河打捞到他的尸体。 警方一开始无法确认父亲的身分,虽然脸部并没有遭到破坏,但父亲放在口袋的手机泡过水之后无法开机,拿出sim卡也莫名地无法读取,皮夹裡的名片也都泡烂了无法辨识。是警方中有一名员警是父亲工作店裡面的熟客,他有些不确定地指认,警方半信半疑地拿著现场蒐证的照片去店裡询问,才正式确认。 而后沫宇才知道,父亲其实在外欠了一笔债,但她始终不理解父亲借这些钱究竟花去哪裡了?父亲不赌博,自己唸的也是比较便宜的公立学校,在外也没有补习,他们家平日的生活开销不大,父亲的薪水理应能应付过来。 她想起这三个月父亲总是将自己锁在房间裡,她想起父亲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凝视著母亲。 突然之间她好像懂了,却还是什麼也不懂。 她觉得自己的十三岁,过得比三十年还要漫长。 沫宇转动锁匙,再度打开厚重的铁门,她一如既往地面对著空荡荡的客厅,发现压迫她的不是一片黑,她早上忘了关灯。 花墨砚不在。 沫宇第一次看到花墨砚失去自信的神采、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比沫宇晚了十分鐘到达现场,当警方掀起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时,沫宇看到她的脸「刷」地一声惨白,原本水灵波动的一双大眼彷彿蒙上了一层白雾,如鱼眼被蒸熟的白,毫无生气。沫宇以為花墨砚是不在乎父亲的,她总是毫无顾忌地自由来去,可以一个晚上都不回来,也可以一整天足不出户,沫宇抓不住她的节奏,上一秒她可能刚跟你通完电话,下一秒却又冷不防地拍著你的肩站在身后,一身轻飘的幽盪著。此时她发觉原来花墨砚也是个人类,是真真切切的女人。 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月,花墨砚的灵魂彷彿随父亲逝去一般,沫宇觉得她变成了一位只有空壳的女人,花墨砚原本轻飘的姿态更显得瘦弱不堪。她将自己关在房间裡,如父亲去世前的举动,花墨砚一一呈现。此时的她像是凋萎的白玫瑰,一折就断,无法承受外面的风霜,只能待在自己构筑的温室裡。 当那温室重新打开时,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那时沫宇似乎已经习惯每天送早、晚饭到花墨砚的房门前,她已习惯自立自强,习惯面对花墨砚紧闭的房门和空荡荡的客厅,当一切她通通都习惯时,紧闭了一个月的房门无预警地开啟。 她看见原本凋萎的白玫瑰染红,成了一朵鲜血淋漓的红玫瑰。 第05章 花墨砚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鲜艳口红的顏色使她的唇成了红色的月牙。她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此时却若有似无、有意无意地散发出慑人的光辉,翘起的眼角显得更為狐媚。她的视线原本就锐利的如一把匕首,现在却将这种能力昇华至另一种境界,当沫宇认真凝视著她的眼睛时,灵魂彷彿快被她勾去,勾入她眼中的世界,迷失方向。 从那之后,花墨砚只穿黑色的衣服,画著极為鲜艳的口红,有时会戴顶宽沿的大帽子,一身墨黑如她的名。一到晚上,她开始带男人回家,每日更换,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可能踏入她的家门。在沫宇的眼中,这些男人红的橙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全都交杂在一起,将花墨砚染得更黑、更暗、更人如其名。 沫宇不晓得花墨砚改变的用意,她只知道花墨砚那道如利刃般的目光,昇华成了双面刃,刺穿沫宇也刺伤了自己。 「汪!」 清脆的叫声将沫宇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她低头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生物正摇著尾巴奔向她。 沫宇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让那隻生物硬生生地扑了个空。牠圆圆黑黑的眼睛哀怨地看向沫宇,她责备似地瞪了它一眼。 「不准。」 「汪!」 博美「多多」才不管这麼多,牠像人一般地用后脚站起,两隻悬空的前脚努力地攀住沫宇的小腿。 「我说,不准。」 沫宇无情地将腿抽开,多多顿时恢復成四隻脚站立的姿势。 「汪……」在沫宇的气势下,博美狗位居下风,牠的尾巴无力地垂下来,感到委屈地趴下,一双圆滚滚的眼珠仍瞧著沫宇不放。 ……现在是生闷气的意思吗? 沫宇的嘴角微微抽蓄,拼命压住唇边的笑意。她挑著眉看著多多圆滚滚的身躯在地上不甘心地滚来滚去,像是一根毛茸茸的鸡毛撢子在替她清扫地上的灰尘,滚过的地方都变乾净了,她默默在心裡感谢这隻生闷气的博美狗。 「你想吃点心吗?」 她的右手提著一袋刚买回来的狗饼乾,确认到多多闪亮的目光之后,将饼乾倒在盘子裡,多多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但沫宇立即用手压住多多的头,挡住牠凑过来的身子。 多多再度露出哀怨又渴望的眼神。 「要吃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汪!」 叫一声代表答应,多多现在只想享用被挡在面前的下午茶。 「不要跟上来。」 「汪!」 沫宇移开压在多多头上的手,让牠享用属於牠的下午茶。她疲累似地起身,如老人般步履蹣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按下喇叭锁上突起的按钮。 锁上。 她将自己隔绝门外的世界。 头痛地彷彿快炸裂。 她一直想起不久前在学校的后门口看见花墨砚的情景,她一双冰冷却又炽热的目光,犹如在冰底下燃烧的火焰,朝她投射而来。 感觉有些矛盾,无法理解她到底是要表达出冷感还是热情,花墨砚两者并存。 她突然发觉她的人生好像因為花墨砚而牵动著,包括异性恐惧症,也是因為父亲去世后,花墨砚变得狐媚的时候开始的。当然,她不擅长拥抱也是,所以她才拒绝多多的热情,沫宇无法招架。 想到这裡的时候,她感觉到手机在震动。 「蓝紫?」 『沫沫,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联谊?』 沫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去检查耳朵了。 「联谊?」 沫宇只想确定自己的耳朵究竟有没有问题,不过此时倒是希望是她听错了。联谊这词完全无法搭在她身上,也无法想像自己身处在那种场合的模样。 无奈蓝紫的回应将她的一丝希望完全打碎。 『对呀!沫沫妳可不要说不知道联谊是什麼喔!一群初见面的男男女女一起吃饭啦、唱歌啦、烤肉啦、还是妳要读书会也行喔!』听得出来蓝紫的声音非常兴奋,娃娃音顿时拉高八度,『我男友那边有两个朋友,沫沫如果妳来的话我再找一个就行了!听说他朋友都很帅唷──』 ……谁联谊会办读书会?不过这不是重点,沫宇怀疑蓝紫的脑袋是不是烧坏了,要找人去联谊也不会找她吧!对於男人,她无法接触,心理上也很恐惧。蓝紫怎麼会不知道? 「妳觉得我会去吗?」沫宇的语气突然骤降至冰点,蓝紫的玩笑对她而言不是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话筒的另一端沉默,蓝紫似乎在思考著。 沫宇希望蓝紫可以收回她的提议,装作什麼都没说过,像以前一样,替她挡去许多男性扑面而来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没办法。 她没办法改变,也不晓得如何改变。 空气凝结了十几秒后,蓝紫的声音再度传来,但她的娃娃音却低沉许多。 『沫宇,我知道这样讲很过分,可是妳还要逃避多久?』 她的身子突然僵住,除了刚开始不熟外,蓝紫从来没有直接称呼她的名。低沉的娃娃音如一道铁製的重鎚重击她的心中,沫宇的内心开始动摇。 ──还要逃避多久? ──还要多久她才能恢復原本的生活? ──為什麼她会变成现在这样?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中不断冒出,沫宇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喉咙有些乾涩,甚至感觉有一块东西梗在裡面,阻挡她的回答。 她回答不出来。 『沫宇,十分鐘就好,好吗?』 蓝紫的态度软化,声音也恢復成平日的音调,似乎不愿继续逼她,可是又希望沫宇能有些改变。她深知,所以她应了一声,当作答应。 「明天下午两点,校门口见。」 沫宇第一次这麼殷切地渴望明天可以不要到来,她知道自己无法应付这一切,但她明白蓝紫為她做过许多牺牲,她也希望可以為蓝紫做些什麼。 就算是假装改变也好,沫宇这麼想著。 时间总是喜欢与人唱反调。 当你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时,它却故意让你觉得度日如年;相反的,如果你希望它能慢一点时,时光却突然飞逝。这是不变的定律,如同当你双眼盯著时鐘时,秒针无时不都在动,分针却死都不肯前进一格。 沫宇觉得上一秒她才刚接到蓝紫的联谊电话,下一秒就必须準备出门了。 她嘆了口气,腹部感觉有些痠痠的,肠胃整个纠结在一起,彷彿黏了强力胶分也分不开。 打开衣橱,却发现自己没几件好看的衣服。因為自己不喜欢引人注目的个性,和无法与男性接触的关係,长久以来她总是一身简单的上衣搭配牛仔长裤,就连夏天也不例外。 沫宇无奈地翻了翻衣橱,发现自己最有女人味的衣服是一件纯白的雪纺衬衫。她记得这件衬衫是蓝紫送她的生日礼物。 ──『沫沫,妳应该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蓝紫当时的声音突然在沫宇的耳边响起,她双眼瞅著那件雪纺衬衫,心裡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要假装改变,就假装到底。 她抽出衬衫往后扔到床上,之后又在抽屉中找到一件马卡龙色调的粉绿短裙。当她摊开那件短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呈现僵硬的情况,嘴角不自然的抽动著。 如此少女风的裙子為什麼会在她的抽屉裡? 她一辈子都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裡挣扎后,沫宇还是认命地将雪纺衬衫和短裙套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断地说服自己假装是根木製的衣架子,将各种类型的衣服掛在身上是自己此刻的使命。如此的「使命感」让她完成艰鉅的任务。 而后,她发现真正的难题来了。 她不晓得这身穿著要搭配什麼鞋,上了大学就不穿裙子的她,穿上裙子后整个脑筋突然完全死当,她无法去思考自己应该穿什麼鞋子。在她的观念裡,裙子应该就是要搭高跟鞋。沫宇努力回想花墨砚的穿著,无论是洋装、裙装、裤装,花墨砚总是穿著一双「扣、扣、扣」足以踩破地板的高跟鞋,但她没有高跟鞋。 沫宇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心虚地打开花墨砚的鞋柜,她突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琳琅满目如杂誌般的鞋款映入她的眼帘,每一双鞋子的跟最低也有十公分,都可以当作凶器了,她觉得花墨砚穿这些鞋没有跌死真是万幸。 面部僵硬地选了一双,沫宇此刻很想诅咒蓝紫的男朋友,虽然她完全不晓得他是谁,也没见过。 如果今天过完了她还没跌死,这真的是因為前八辈子她认真烧香拜拜吃素剃头当和尚尼姑的关係。 沫宇穿上去之后,立刻狠狠地诅咒了一番。 在这个时候,陆煒在n大学的门口踩到了一个莫名出现在马路上的香蕉皮,整个人向前扑倒,在眾目睽睽之下呈现显而易见的「大」字形状。 蓝紫亲眼目睹悲剧发生的过程,在陆煒跌成「大」字形的时候,她立即撇头。不是不忍看,而是想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太丢脸了,都什麼年代了还会踩到香蕉皮滑倒,又不是在演搞笑剧。 扑倒在马路中央的搞笑剧男主角,双手撑住身体,将脸远离火烫烫的柏油路面,而后双膝跪著,眼睛有些无神地注视著在不远处撇头的蓝紫。 「妳也太狠心了!就这样装作不认识吗?」陆煒有些受伤的语气对著蓝紫哭诉。 「我认识你吗?」蓝紫挑著眉,由上而下鄙视著仍跪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搞笑剧男主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交往一年多的男女朋友吧?」 「我不想承认这麼丢脸的人会是我的男朋友。」 「只是踩到香蕉皮跌倒,哪有那麼丢脸?」 「你再跪在地上不起来的话,我们就分手。」 第06章 刚语毕,陆煒像是被闪电击中似地立刻跳起,怀有报復心态象徵性地踢了一下香蕉皮之后,小跑步跑到蓝紫的面前,嘴巴还不停地咕噥著。 「有意见就大声说出来。」蓝紫一双圆眼怒视著他,眉头微微拧紧。 「我说……」 「我不想听。」 陆煒双手投降,正想要认命地说出来时,却被蓝紫打断且一口回绝,只好悻悻然地将卡在喉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你朋友迟到好久。」蓝紫不耐烦地用手搧著风,虽然没有多大的效果。 「妳的也是啊!」 陆煒不客气地回嘴,他停顿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再度开口,「妳怎麼会突然想要我找一些朋友,跟妳朋友联谊?」 「没什麼。」蓝紫将头撇向另一边,并没有正视陆煒的眼神。 「是因為心理因素吗?」 蓝紫怔了一下,双眼垂著看向地面,左脚踢著路边的小石子。虽然她知道陆煒只是猜测,但他的直觉一向比女人还準,蓝紫没有回答。过了一分多鐘之后,她才抬头,迎向陆煒充满疑问的目光。 「待会她来,你应该就会知道了。」 「是那位吧?」 「咦?」 陆煒的目光越过蓝紫的头顶,盯著远方的某一处。蓝紫疑惑地转身,发现远处有一名女子正有些不自然的朝他们走来,她不断地闪躲路上的行人,感觉有些跌跌撞撞,她的行為与穿著不太相符。女子身穿白色的雪纺衬衫,下半身搭配粉绿色的短裙和白色的高跟包鞋。身上的雪纺衬衫蓝紫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她送给那名女子的生日礼物。 蓝紫双眼顿时睁大,她第一次看到沫宇穿著短裙、蹬著高跟鞋,一身女人味的打扮。雪白的衬衫衬著沫宇的肤色更為白皙,在高跟鞋的辅助之下,双腿的形状更為笔直细长。她转头看向陆煒,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的朋友。 「啪!」 陆煒的眼前突然有好几百颗流星划过,而后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妳干嘛打我?」他捂著头蹲下来,双眼泛著泪光地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他的女朋友像是女王般地瞅著他。 「盯著我朋友做什麼?我才不会让她落入你的手掌心。」 「只是看,我又没怎样……」 陆煒嘟囔著站起身,右手不停地搓揉自己的后脑勺,他稳住身子之后,原本泛著水雾的眼睛此时却清澈锐利,瞇起眼睛观察沫宇的动作。 「蓝紫,妳确定要让她跟我朋友联谊吗?」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收起刚刚吊儿啷噹装可怜博取同情的态度,这时的陆煒稳重许多。 「对。」蓝紫挺直身子,她明白陆煒此时是认真的。 「妳明知道她对异性有恐惧症。」 「你从哪看得出来?」虽然早就知道陆煒在直觉和观察方面不是省油的灯,但她还是感到惊讶。 「有意识的闪躲。」陆煒鬆开他的眉头,眼神变得和缓,双手环抱在胸前,转头面对身旁的蓝紫,「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所以无法多作评论,但我还是想问,妳确定这样做对她是好的吗?」 「除非男人灭绝,不然我无法替她阻挡所有的男人。」蓝紫眼角垂下,抿了抿嘴,「我是她朋友,必须帮助她。」 「就因為妳是她的朋友,所以有一句话妳必须记住。」 蓝紫的目光向上,看著陆煒的眼睛裡闪烁的严肃光芒,她发现他的脸颊线条并没有以往她想像的圆滑,反而藏著些许刚毅。 「朋友终究还是外人。」陆煒微笑著,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些事如果妳插手了,反而会带给她更大的伤害。」 「你会阻止我吧?」蓝紫的唇边勾起一抹有意的淡笑。 「嗯,如果妳再不去帮她的话,我怕她会跌死在马路上。」陆煒指了指沫宇所在的方向,「她好像不太会穿高跟鞋。」 蓝紫看过去,不禁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她看到沫宇的腿形成不自然的形状,双脚走在街上犹如打结的两条绳子,左拐右拐的彷彿双脚与双腿完全分离,却又规律地像是一阵阵互相侵袭的波浪。总而言之,是幅诡异又危险的画面。 正当她想走过去扶著沫宇时,她听到好几声急促又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落的响起,旁边的陆煒突然倒抽一口气,其他不相干的人开始尖叫,陆煒像是发疯似地连骂好几句脏话,开始向前拔腿狂奔。 蓝紫觉得她的腿被定在双脚踩著的地面上,彷彿当时铺柏油时就连同她的脚一起铺了下去,动也不能动。她整个人像是被定格在某一时刻之中,所有的声音、画面在她的感受中如好几年一样的漫长,她不知道该怎麼面对发生的一切,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但她离不开此时眼前的景象。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沫宇的左脚硬生生地拐成直角的角度,身子突然失去平衡的侧身跌在马路中间,无神地看著迎面而来的车辆,怎麼也爬不起来。陆煒拼了命往沫宇的方向冲去,但似乎来不及。 来不及了,蓝紫的眼睛无力地闭上。 沫宇心裡骂了无数句的脏话,开始后悔出门前对蓝紫男友的诅咒,她觉得这是报应。 当她听见左右两边似乎可以划破天空的刺耳尖叫声,和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跌在地上,却怎麼也爬不起来。她努力地想站起来,但两隻脚彷彿与身体分离一般,无法随她的想法而行动。 此时的沫宇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简直衰神上身。 為什麼花墨砚穿了一百次都没事,自己只穿一次就出事? 她不断地喘著气,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著对她疾驶而来的货车,透过挡风玻璃似乎可以看见司机惊慌的模样,那司机虽然踩了煞车但仍无法马上停止。 沫宇有些同情那位司机,他的运气也真不好,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遇上不对的她穿上高跟鞋跌倒在马路中央。 她只能闭上眼睛,承受所有的叫声割破她的耳膜。 突然,沫宇感受到一阵温暖的心跳,将她紧紧拥著,抱著她滚离刚刚她跌坐的地方。沫宇听到一道长长的煞车声在她耳边响起,膝盖莫名的刺痛,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包裹著衬衫的厚实胸膛。 当沫宇意识到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拥在怀中时,眼前突然一片晕眩。她感觉到男人的心跳从他的胸膛到他胸前一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到她紧贴的脸颊,再传遍她的全身。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导热管,全身上下莫名的烦躁,脸庞没来由地开始发烫,如果此时给她一面镜子她应该会被镜中的番茄吓到。 有点难受。 她的眼神向上攀爬,爬上男人的领子、椭圆的下巴,她看见男人的唇边有著小小的梨涡。她不敢再往上看,虽然她知道男人的眼神正瞅著她。 一片晕眩之后,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噁心感从胃部涌升而上,四肢无力地垂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法自主呼吸,像是离开水面的鱼,弹跳著却没办法得到生存的氧气。她开始喘气,一次又一次剧烈的喘气,她吸进更多的空气,却无法使得自己的呼吸频率顺畅一些。除此之外,沫宇感觉到胃部的翻搅越来越激烈,全身的肌肉没有力气,所有的器官却剧烈纠结著,她的眼角逼出了几滴泪来。 她的餘光看到蓝紫向她飞奔而来,旁边站了另一位男生,年纪大约与自己相同,平常应该是好欺负的憨傻模样,此时却吓得脸色惨白。 沫宇觉得从胃部涌升的不只是噁心感,还夹杂著一些不明物体,爬上她的食道。 「放开我。」 「妳没事吧?」 沫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话,但男人的回应让她有些崩溃。 「……放开。」 ──再不放开我就要吐在你身上了。 当沫宇想将这句话说出口时,在食道中缓缓爬升的不明物体已经到达她的嘴裡,她无法抑制从胃部一股向上挤压的冲击力,嘴裡的东西倏地如一道喷泉般往上洩出。她还来不及说声对不起,一阵无力的眩晕和倦意侵袭她的脑门,她的眼睛再度闭上。 这次她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喧嚣,沫宇的意识跌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沫宇再度恢復意识时,她感觉到自己躺在硬梆梆的床上,但头下的枕头却柔软到使她的肩颈有些痠痛。 她缓缓睁开眼,强烈的日光使她无法立即适应眼前的一切,眨了几次眼之后,她的眼睛才能完全睁开。 第一眼看见的,是白得令人迷失方向的天花板。沫宇死瞪著镶在天花板上的刺眼灯光,这裡是她再熟悉不过的n大学健康中心。也对,在校门口附近昏倒的她,与其大费周章送她到医院,还不如将她抬到距离不到五十公尺的健康中心。而且她昏倒是因為异性恐惧症发作,不是被车撞到的缘故。 她吞了一口口水,试著将头左右转动,肩颈还有些麻麻的,一动头就剧烈疼痛。她也尝试著举起手,但发现能举起来的是一根手指头,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犹如包裹著石膏无法任意摆动。 「沫沫?」 蓝紫微弱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她想转头回应,却让她的头和肩膀痛得快分离。不过这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因為下一秒她的视线都被蓝紫担心的神情佔据。 「妳终於醒来了!我快担心死了……」 伴随著哭腔的声音令沫宇感到有些愧疚,她现在脑中只想著另一件事情。 「联谊?」 「取消了。」 感觉到沫宇满怀愧疚的目光,蓝紫马上接下去解释:「可是不是因為妳的关係,而是……」沫宇的愧疚转成怀疑,蓝紫又立刻改口,「呃,其中之一的原因是妳的恐惧症发作,另一个原因是有个人迟迟都不肯来。」 第07章 「你们约了谁?」沫宇的头痛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陆煒是夜店的公关--我男朋友啦!他说他约了两个夜店的同事,一位二十五岁,另一位好像是高中生的年纪,没来的是高中生那一位。」 「高中生?」难怪他不肯来,跟一堆大哥哥大姐姐联谊感觉有些恐怖。 「说是高中生,不过好像快满十八岁了,所以陆煒说约他也没关係,但他最后也没有来。」蓝紫漫不经心的玩弄她的鬈髮,像是电话线般缠绕她的手指。 沫宇低头不语,双方沉默了一阵子,当她想抬头说些什麼时,蓝紫抢在她前面开口。 「其实我在想,这样也好。」蓝紫停止缠绕髮尾的动作,看向沫宇,眼角漾起温柔的笑意,「就让妳维持现在的模样就好了,我不该逼妳。」 沫宇闻言,抬头迎向蓝紫满溢暖意的目光,她的唇轻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回应什麼。就这样她的嘴半张著,定格在空中。 看到这一幕的蓝紫,唇边的笑意更深,「我想通了,我是妳朋友又不是妳,我能做的只是陪在妳身边。」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又说,「等到哪天,妳想尝试突破自己,我一定会奉陪到底。」 「如果妳想认识今天英雄救美的人,我可以让陆煒帮妳介绍介绍喔!」 蓝紫俏皮地眨眨眼,眼睛笑瞇成一条线。沫宇看著那条线,很想用手将它扯开,蓝紫的幽默感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一点也不好笑。 但沫宇的唇边也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和缓的线条。 「放我鸽子,算你厉害。」 在even night的员工休息室裡,理应要準备上班的两个男人,此时却凝重的对峙著。 陆煒的声音少了玩笑和戏謔,显得更為低沉冰冷。他的表情难得的没有平日的憨傻圆润,所有的五官勾勒起坚硬严肃的线条,整张脸阴暗的可怕。平常总含著半弯笑意的单眼皮眼睛,此时却伸平為一条炯炯有神的直线。他的眼神如一把长剑笔直地向前延伸,唇边的肌肉放鬆,面无表情反而最令人不寒而慄。 「我又没说我会去。」 林雨烈语气强硬,不為所动的对上陆煒寒冷的目光。两个男人硬碰硬的结果,就是让室内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你没有拒绝。」彷彿在挑战世界最低男低音一样,陆煒的声音又下沉了八度左右。 雨烈紧抿著唇,什麼也不说,自知理亏的他当时的确没有拒绝陆煒的邀请。那时陆煒邀约他和彦玖的时候,他附和彦玖的回应。陆煒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没想到会把他惹火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第一次看到陆煒这麼愤怒,与他平时嘻嘻哈哈的轻浮态度大不相同。 「好了,陆煒,没有必要这麼生气。小烈你也快说声对不起。」 彦玖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两隻公狮子剑拔弩张地瞪著对方,彷彿一张嘴直扑过去就要把对手的头给咬下。他不禁摇了摇头,自己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 他走到两隻狮子的中间,双手勾搭他们的肩,一左一右。彦玖先微笑著看向陆煒,不知為何陆煒身子猛然一震。接著,他转头到另一侧,面对雨烈的他,唇边弯起温暖的淡笑,但在雨烈的眼中,那笑容反而藏著威胁的意味。 「哈哈……哈……」 在彦玖的笑容下,雨烈和陆煒不敢造次,他们不约而同强迫自己绷紧两颊的肌肉,露出尷尬的笑容。彦玖温煦眼神的示意,使得两人伸出手握手言和,勾搭著肩表现出冰释前嫌友好的模样。 「不过,你们今天发生了什麼事?一回来两个人都不太对劲。」雨烈疑惑的目光穿梭在另外两人之间,彦玖和陆煒面面相覷,哑口无言,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他们一踏进even night时,两个人面色铁青,彦玖身上有一大片不知名的污渍。雨烈因為放鸽子,原本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当他瞥见陆煒一身冷汗、且双手抱头崩溃的唸唸有词时,他明白此时不该沉默。果然,他一出现就遭到陆煒的责难。 雨烈双眼盯著彦玖胸前的污渍不放,虽然彦玖一回来就立刻把自己关在洗手间洗衣服,但属於呕吐物的阵阵恶臭还是无法消除。 「简单来说,有人英雄救美救到遭受呕吐物的攻击。」 这讲法谁听得懂?雨烈无法克制自己地瞪了陆煒一眼。 「说来话长。」彦玖原本上扬的嘴角此时有些落寞,「老实说,我以為你放我们鸽子是因為有事,但看起来你今天好像閒得发慌。」 「我只是单纯不想去而已。」雨烈耸耸肩,「一定要有什麼理由吗?」 「是不想背叛花墨砚吧?」 陆煒窃笑著,却又惹来雨烈的一记白眼。彦玖闻言之后,却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小烈,你真的是认真的吗?对花墨砚?」 「彦玖大哥,你交过几个女朋友?」雨烈反问。 「不包括有一夜情,大概有二十个左右吧?」陆煒戏謔的嘲笑让彦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低著头,尷尬地笑著。 不会被说中了吧?看起来似乎是。 雨烈在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来陆煒说的应该是事实,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你应该瞭解喜欢一个人,是什麼样的感觉吧?」应该吧?在这麼多人中一定会有认真爱过吧?雨烈怀著不确定和不安的心情问了这麼一句。 彦玖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眼睛裡闪烁肯定的光芒,「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认真。」他的回应让雨烈鬆了一口气。 「我对她也是。」雨烈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雨烈下班从even night走出来时,已经清晨五点多了,天空由黑染成一片亮灰,在高楼层叠比邻的空隙中,仍能看见一丝鱼肚白,是早晨的曙光。 他喜欢清晨,比起夜晚,清晨更安静地沁入人心,彷彿能洗涤心中的嘈杂喧扰。街上人车不多,雨烈大大方方地走在马路中间,似乎马路就是他家。 或许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他蛮喜欢夜店公关的工作,虽然一个礼拜总要熬夜四到五天。但当他下班时,享受到清晨的寧静和凉风的吹拂,他便无怨言,反而更期待下次下班的时光。 雨烈进入了一栋老旧的公寓,爬了五层楼梯之后右转,一扇漆著斑驳的红色铁门矗立在他的面前,门裡的世界是他熟悉的家。他拉开笨重的铁门,发出了极大的声响,雨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整栋的人都知道他下班了。 关上门之后,先是一道窄长的前阳台,放置著鞋柜和杂物。雨烈低下头,看见门口摆放著此时应该不会出现的一双又旧又脏的工作鞋。 ──还没出门上班? 雨烈歪著头有些疑惑,他父亲是一位建筑工人,说是建筑工人其实也不太恰当,他是帮忙搬运货材的工人,并没有建筑方面的证照和资格。说到底,他父亲只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 这个住处也不是父亲买的,而是母亲娘家留下来的遗產。 父亲以前其实是游手好閒的,几乎是母亲一手撑起他们家的生活,无论是雨烈和他弟弟的学费、全家的生活费、父亲的酒费,通通是母亲辛苦挣来的。母亲的娘家虽然不是非常富有,但仍有一笔资產,其中包括这间房子。在外公外婆因病去世后,母亲继承了这间屋子,他们才停止了到处搬家的命运。定居於此之后,父亲的态度仍一如往常,虽然没有因酒误事,对这个家却毫无贡献,他最大的贡献就是与母亲生了两个吃閒饭的儿子而已。 雨烈记得,当父亲第一次出去找工作时,是五年前母亲与弟弟因意外去世的缘故。 在那之前,父亲早已在外到处借钱,欠下一笔可观的债务,母亲那时因这笔债务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时常累垮自己的身体。直到母亲与弟弟的逝去,保险金下来,他们家的债务才减轻了一点点。 从那开始,父亲到处打零工,雨烈也在国中毕业之后,开啟了半工半读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当他们看到债务一点一滴的还清时,心裡不免有些轻鬆的踏实感。 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和父亲的生活应该可以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 但当雨烈看到客厅的地上,多了一滩比他头髮更為艳红刺眼的液体,他知道一切只是他的想像。 点缀著几滴和一大滩血跡的地板,构成一幅诡譎又令人目不转睛的抽象画。 现实总比想像中更残酷的让人措手不及。 不知怎地,雨烈双眼盯著血跡如殷红油漆斑驳的地板,心裡却莫名的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的感觉一样,他发觉自己其实已经有了心理準备,只是这件事情一直没发生而已。 或许他默默地在等待这件事情的发生。 雨烈脱下鞋子,循著散落诡异图样的血跡,尽头被一扇木门隔绝,那是他父亲的房间。 他打开门,一阵风倏地袭上来,孱弱的喘息声随著那阵风入侵他的耳朵。雨烈冷眼地睨著眼前的一切,父亲身中三刀侧身躺在床上,均是腹部中刀,刀仍插在其中一个伤口上,呼吸微弱却紊乱,双眼紧闭著。他的双手紧握著刀身不放,父亲的腹部染成一片漂亮的嫣红色。 ──漂亮的嫣红色。 雨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欣赏那片美丽的殷红,他双眼闪烁且目不转睛,一时之间甚至忘了那片殷红是父亲身上的刀伤所致。那红令他目眩神迷,或许早就已经发现,他深爱浓烈狂野的红。所以当even night的经理建议他去染个红髮时,才欣然爽快地答应。他的灵魂迷失在那片热情神秘的嫣红当中,走不出去。 第08章 微弱断续的气音将他从嫣红中拉回,「……小烈……对不起,没勇气……死……」,雨烈看向声音的来源,目光寒若冰霜。 「想自杀,连心臟都刺不进去吗?」他的心底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声音,他无法抗拒,不自觉地吐出。 驀地,他的思绪突然惊醒。 雨烈感到有些恐惧,怀疑自己怎麼会有这样的想法。如身陷迷宫般,他差点走不出去眼前那片靡红,彷彿是突然之间意识到父亲已经身受重伤,他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父亲自杀了? 他挣扎著让自己站起,扑在父亲的床边,强迫自己再度确认气息和心跳。明白父亲尚未断气后,他全身的肌肉如绷紧的橡皮筋鬆开,一阵吗啡般的安慰直冲他的脑门,雨烈感觉到意识有些模糊。 恍惚之间,他不记得自己做过哪些事。 机械式地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下几个键,无神地等待著。不知等待了多久,几个人冲上来抬起他的父亲,他们要他跟著,坐上洁白的厢型车。 鸣笛的声音让他耳鸣,他逐渐听不清其他人对他说的话,包括穿著一身绿色手术衣的中年男子,对他讲了什麼话,他听不到也记不清。 ──一切都是梦。 等到他再度醒来时,看见躺在他面前的父亲浑身包裹著纱布,虚弱地吊著点滴昏睡著,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雨烈木然地呆坐在病床旁边,脑中的思绪却像跑马灯一样不断地在跑。他记得家裡的债务情况已经逐渐好转,经济状况也不像以前那样吃紧,父亲的工作虽非正职,却也渐渐上了轨道。自己工作的薪水负担平日的生活费,不需要父亲担心,让他有多餘的钱可以还债。照理来说,没有理由会让父亲失控地刺了自己三刀,让自己躺在病床上。 在他思考的同时,眼睛不经意地瞥向父亲的口袋。而后,雨烈的目光收紧,聚焦在口袋边缘露出一小角被血浸染的纸片。 他伸手将纸片抽出,是一张被摺叠成小正方形的a4纸张。他摊开,读著上面的文字。阅毕,他愤怒地将纸张揉成一球纸团,用力地扔向父亲的枕边。雨烈此时只想揪著他父亲的衣领揍他个几拳,叫他不要再睡了,起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以為刺自己几刀就没事了吗? ──就这样装死给他儿子看然后摆烂? 雨烈的唇勾起一弯微笑,眼角却无力地下垂,他瞅著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歪著头,泪从他的眼角不敌地心引力地滴落。他的目光渐渐冰冷,冰寒到涣散整个视线,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滑著手机,瀏览著电话簿却不晓得该打给谁。 他从电话簿的第一个人滑到最后一个人,满满的一百二十几个连络人,他却一点思绪也没有。 最后,一串数字出现在他的脑海裡。 『喂?』接通,她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他笑得凄凉,「那天的邀请现在还算数吗?我想去妳家。」 『我传地图给你。』她轻笑,掛断,通话结束。 花墨砚的嗓音消失在雨烈的耳畔之间。 雨烈将手机举到眼前,上面闪烁的画面正是花墨砚十分鐘前传给他的地图。出乎他的意料,若将他和花墨砚的家设成两个端点,连结起来的会是一条直线──没有曲折的、僵硬笔直的直线。 从没想过原来他和花墨砚可以这麼近。 与他家相去不远,一样是老旧的公寓社区,外观看来也是没有电梯设备的华厦。一股熟悉感从他心中涌出,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他按耐著心中的兴奋,比对了一下地址与门牌之后,在手机上滑了几个数字,接近耳边,「我在楼下了。」 说完,铁门的锁开啟。 雨烈切断通话,推开门,踏上灰色的阶梯。阶梯迴旋地往上延伸,蔓延至接近天空的最高处,却仍局限於屋顶之下。他旋转著向上爬,爬到第四层之后便不再移动。 向左看,一扇白色的门半掩著。他拉开那扇门,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重上许多,或许是因為漆上纯白的顏色,看起来有轻薄的错觉。一踏进,他面对的是不算宽敞的客厅,一张两人座的沙发对著小茶几,可怜兮兮地与小型电视面对面。雨烈感觉到一阵不知从哪裡吹来的风,拂上他的脸颊,却不是清凉舒爽,面部张开的毛细孔正对他诉说著如何空虚寂寥。 灯光昏黄,他抬头,灯泡便灭了一颗。此时,他听到最裡处的门开啟。 花墨砚仍一身黑,脚步轻柔的像是飘移,飘到他的面前。雨烈凝视著她的瞳孔,黑暗地深邃,彷彿是一片迷雾,但他看到最深处,一片黑中闪烁著几颗微弱的星光。 「怎麼会突然想来找我?」 打断雨烈的思绪,是花墨砚极為柔和的嗓音。她的红唇勾起,若有似无地笑著。 「不欢迎我吗?」雨烈笑著反问。 「也没有。」花墨砚的笑意加深,「但我身后的小傢伙好像不太欢迎你。」她姆指伸出,指了指身后,雨烈顺著她的指示绕到她的身后,看到一团毛茸茸的球镶著两颗又黑又圆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瞪著他。虽然牠没有出声,但看得出来对雨烈有些敌意。 「我不是坏人啊。」 雨烈蹲下,伸出手想抚摸博美多多的头顶,却被牠「汪」地吼叫了一声。 他的心裡突然有种被刀刺中的难过。 「别怪牠,我女儿养的,跟她一样不喜欢男生。」花墨砚轻笑,随手指了那张两人座的沙发示意他坐下。语毕,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似乎是要準备饮料。 雨烈「嗯」地应了声,提起脚步小心地走到沙发前,但多多还是充满敌意地瞪著他看,他也紧盯著多多不放。 一人一狗就这样对看半天,谁也不敢先移开视线一步。 花墨砚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著两杯像是柳橙汁的橘黄色饮料,看到客厅裡对峙的景象,眉毛不禁上扬。 「你们是看对眼了吗?」 话刚落,雨烈立刻别开目光。多多惊慌地叫了一声之后,跑进另一间房间,那似乎是花墨砚女儿的房间。 花墨砚满脸笑意的将饮料端到茶几上,橘黄色的液体呈现有些浓稠的状态,如果是柳橙汁,应该是真材实料的。雨烈拿起杯子,嘴唇靠近杯缘啜了一小口,口中瀰漫的味道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酸甜香气。 有种奇怪的草味在他的口中蔓延,由淡转浓,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侵袭著她的口舌。雨烈不禁将舌头伸出暴露在空气中,希望风和空气可以带走舌上残留的菜味。 他的面部没礼貌地纠结著,看向花墨砚,她正一脸疑惑地观察他的反应。 「怎麼了吗?」 「柳橙汁的味道好怪。」雨烈皱著眉。 「我没说它是柳橙汁。」花墨砚一双眼睛笑成美丽的弯月,唇角漾起勾人的媚笑,「红椒加黄椒。」 雨烈瞪大眼,低头瞅著手裡那杯红黄椒汁,心裡一阵酸楚。花墨砚在他耳边「咯、咯」地轻笑著,眼中烁著的迷人光芒不变,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 此时,雨烈听到钥匙的转动声。他转头看向那道漆著白色的铁门,锁正被转动著。 花墨砚也凝睇著相同的地方,目光却由闪烁转為冷淡,彷彿刚刚的笑容并不存在。 一阵金属声过后,门被推开,约莫二十岁的女子站在门口,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随即又平静下来。 雨烈记得她,眉宇之间有些花墨砚的影子,却没有花墨砚的神祕媚惑,而是多了一股淡漠的无辜感。她的眼睛盯著雨烈不放,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发现她的脸色不太稳定,一阵青一阵白。 她用一种嫌恶又躲避的目光看著自己,雨烈能清楚地感受到。 下一秒,她的眼睛突然睁大,神情愕然。此时雨烈发觉身旁花墨砚的气息越来越接近,她的脸正贴近自己,气息喷在他的脸上。雨烈感觉心跳开始加速,似乎快跳离了他的身体之外。 他不经意地转头,嘴唇差点碰触到花墨砚的唇。雨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仰。花墨砚的手却绕过他的头,按著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增加与她之间的距离。 「跟我来。」 花墨砚勾起那抹她最擅长的媚惑微笑,音量似乎大到故意让她女儿听到。雨烈的头被她按著,无法回头去看她女儿的表情。 花墨砚牵著他的手,雨烈只能随她牵著,跟著花墨砚推开她的房门。 当他想要转头看向呆立在客厅的李沫宇,但花墨砚随即带上房门。门关起,就算雨烈想观察她此时的表情,也无从得知了。 ------- [second.交集] 结束唷! 下一章為[third. earthquake] 虽然没什麼人看,但我还是预告一下,预计10/27开始动工第三章,因為这三天要打工呜呜呜 【第三章 earthquake】 沫宇其实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当她不经意地瞥见那位男孩鬼鬼祟祟的跟踪花墨砚时,她早就预料到之后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她没想到会这麼快。 那男孩虽然留著一头艳红色的火焰髮型,配他的脸庞却丝毫不突兀。他的容貌颇為精緻,细长的眼型与深邃的双眼皮刻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挺直的鼻樑如山脉般阻隔在双眼之间,嘴唇有些薄。沫宇觉得那男孩笑起来应该很可爱,但他此时却满脸惊容地望著自己。 其实当沫宇开门后发现那位男孩在自己的家中时,她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对花墨砚的出现有些疑惑。沫宇的印象中,在下午的时间点,花墨砚应该不会出现在家中,除非她与其他人约会的地点就是这裡…… 第09章 此时,沫宇的想法和眼前画面的步调走向一致。她怔著,全身僵硬地呆站在门口,整个人像是石化一般,动也不能动。她眼睁睁地看著花墨砚的身影靠向那位红髮男孩,男孩转头,两人的脸在她面前凑在一块。 沫宇不晓得他们究竟有没有亲到,她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在亲吻未成年的男孩一样。就某种层面而言,事实似乎也是如此。虽然明白她不该对这种恋情有既定的成见,但感觉还是怪。 怪到有股厌恶的心情从她心裡油然而生,莫名的,没有理由的。 沫宇突然有点想吐,眼前的景象开始四分五裂、扭曲变形,她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怪异,如同他们放在桌上的浓稠饮料──她知道那是什麼。 那名男孩被花墨砚硬牵著,他频频往沫宇的方向转头,却屡次失败。她不懂為什麼他这麼努力地想看向这边,她的眉头眼睛鼻子此时紧皱在一起,像是打结的绳子一样鬆也鬆不开。当花墨砚将那男孩塞进她的房间后,门关上,沫宇才鬆了一口气。 犹如打了一场绵延几千年的战事一般,全身放鬆之后她突然站不稳,靠著墙跌在地上。两眼失焦地直愣愣望著前方,景象却一片模糊不清。沫宇用力地眨眨眼,眼前的世界才逐渐清晰,一点一滴恢復成她所认知熟悉的空间。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弯腰捡起刚刚她跌坐在地上时被她甩远的包包,像是醉酒的大叔,s型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门、锁上。 她本能地将包包挥到身前,抵挡朝她飞扑过来的毛茸茸物体。 「你什麼时候才学会不要飞扑过来?」沫宇哗啦哗啦地将饲料往盆子裡面倒,「还有不要离我这麼近。」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像是绕口令一样,不知该如何断句。 多多用吻部顶了顶沫宇蹲著的膝盖,抬头睁著一双如波霸粉圆般黑得发亮的眼睛,开心地摇著尾巴。沫宇将饲料盆推到牠的面前,多多才低下头开始大快朵颐。 她将自己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中,让白色的棉被包裹住身躯,左右翻滚之后,像是一隻巨型的蚕宝宝,向枕头的方向缓慢匍匐著。 匆忙之后的虚脱感,一阵倦意袭捲而上。 她的脑袋有些昏沉,顿时变成一团糨糊般黏腻浓稠的混沌物体。沫宇让自己脱离棉被的缠绕后下床,将书桌上的笔电掀开,将萤幕上方的镜头对著自己的床,打开录影功能。 她习惯睡觉时开著灯、让镜头面对著自己的床,有时会录影、有时不会。或许是一种安慰的心理作用,开著灯让她惊醒时能看清楚周遭,镜头的面对让她感觉像是有人在保护她,使她能安心入睡。虽然就另一种层面而言,镜头彷彿窥探,但她深知镜头不会半夜突然袭击她,因此她能安稳地一觉到天亮。这秘密沫宇没跟任何人说,就连蓝紫也不知道,更遑论是花墨砚。她不说不仅仅是因為难以啟齿,主要的原因是这秘密是她夜晚的一切。如果分享了,就像是将自己的裸体摊开在大太阳底下,秘密分享了就不会是秘密。 ──更何况这习惯是无法摊开在阳光下的。 沫宇眼皮沉重地爬上床,再度将自己裹回一隻白绵绵的巨大蚕宝宝。筋疲力尽地闔上眼,在刺眼的白色灯光下让自己沉入暗黑的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沫宇被一阵脚步声吵醒。她瞄了一眼时鐘,上面的时针指到九,晚上九点左右。 她是浅眠的人,只要有一点声音便会使她从梦境中强迫拉回现实。她侧耳听著客厅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却有些沉重──是男生的脚步。 不用想,沫宇知道是谁。 她将白色棉被从自己身上拉开,破茧而出,跳下床后将门锁解开,小心地拉开门。 房间内明亮的光线顿时晕染了原本无色黑暗的客厅,提起脚步小心行走的人惊慌地看向沫宇。当他看清楚发现他的是谁时,尷尬的抿著上唇。 「嗨。」他认為应该要打声招呼,笑容有些僵硬。接下来要自我介绍比较好吧?他想。「我叫林雨烈。」 雨烈走向前,但沫宇立刻退后三步,「站在那裡就好了。」 「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吗?」雨烈只觉得,有名字以后会比较好称呼,虽然他对於沫宇的反应没有多大的期待,有百分之八十的机会可能会让他遭受无语的沉默和白眼。 不出他所料,沉默开始瀰漫在空气之间。 雨烈乾笑著,还在思考著该如何打破凝结的气氛时,沫宇却开口,「她呢?」 「在房裡,她说晚点再出去。」雨列指了指花墨砚的房间,回应道。 「嗯。」沫宇漫不经心地敷衍。雨烈看著似乎不知道能再跟沫宇说些什麼,便走向玄关穿上鞋,他上班快迟到了。「那我走了,掰掰。」 当他起身,拉开铁门的门锁时,雨烈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随著风拂上他的耳边,「李沫宇。」 他转头望向沫宇原本待著的地方,只看见一扇房门轻轻地关起。 雨烈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他在花墨砚家待了这麼长的时间。 他离开医院时,是下午一点多左右,而此时夜色浓得如墨,是夜生活开始活跃的时刻。 蜿蜒了几条小巷,穿梭了几条街之后,雨烈回到了热闹的大马路上。虽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但行人车辆并没有随著时间而减少,反而越晚越热闹。这裡是台北市的闹区,有些店九点多便休息,有些店九点多才开始营业。日与夜如此交替著,不同时段出没的人有他们所属的去处,不因时间的无情而落单,也不会因黑夜的浸染而失去他的归属。 在这个时刻,雨烈正急奔於夜行人归属的地方之一。 闷热的空气中开始凝结些许的凉意,雨烈抬头,从天而降的冰滴一点一滴地滴落在他仰天的脸上。他的眼睛反射性的瞇起,双手护著头小跑步跑到对街才有的骑楼。 走了一阵子之后,他看见熟悉的低调led灯亮起,陆煒那乱翘的栗子色头髮映入他的眼帘,西装笔挺的站在通往even night地下室的入口,开始準备客人入场的工作。栗色的乱髮向右转之后回到中间,又向左转,然后停顿,陆煒原本细长的单眼皮眼睛在瞥见雨烈后睁大。 「你怎麼这麼晚来?」碍於此刻身為even night的门面,陆煒只能用唇语提出无声的疑问。 「之后再跟你说。」 雨烈无声回答,快迟到的人此时连说一句都麻烦。在他侧身经过陆煒时,陆煒低声悄悄地说,「彦玖有点生气。」 他点点头,踩著楼梯快步往下。楼梯的尽头已是一片闪烁的黑暗,点点霓虹开始缀著诡异媚惑的氛围,酝酿著音乐的流洩。站在吧檯裡的酒保原本微笑著stand by,看到他反而露出尷尬的表情。 「彦玖很生气。」咏羲踌躇地说,语气间透露著不安,招牌黑髮看起来有些内向害羞。 「我知道。」雨烈无奈地搔搔头,咏羲闻言之后想给他勇气安心的笑容,但不知怎的在雨烈的眼中那笑容反而有点心虚畏缩。 在他的手触碰到休息室的门把时,雨烈全身震了一下,感觉到一股刺痛的敌意从门后传出,藉由门把传到了他的身上。他小心地转开门把,门开了之后不敢整个身子凑过去,他开了一条小缝想窥视裡面的情况。 「要嘛就滚进来,要嘛就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回来。」彦玖那如深夜广播dj的放鬆嗓音,悠悠的从裡头传来,雨烈听了反而全身起鸡皮疙瘩。 彦玖的嗓音可阳光可慵懒,阳光是心情好的时候,慵懒则是刻意让人感觉他心情好。 慵懒的狮子还是狮子,裡头有隻狮子正微笑著向他招手。 雨烈生硬地吞了一口口水,喉咙如有刺般的难受,他的手摆好相应位置之后,才让自己侧身闪进去。立刻,关门,立正站好。 彦玖双手环抱著胸,倚靠在面对门的墙壁边,脸上带著浅浅的微笑,嘴边刻著梨窝,卧蚕使他笑著的眼睛更為迷人,深棕色的头髮增添和蔼可亲的气质。虽然笑容可掬且表情柔和,但此时他的周围却瀰漫著一股不容靠近的气氛。 「我们人手不够。」彦玖的语气轻柔地像是父亲在叙说床边故事给即将入睡的孩子听一样,虽然雨烈知道此时彦玖的内心绝非如此平和。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雨烈低头,在狮子面前先认错再说,不过话说回来,迟到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还会有下次?」彦玖挑眉,嘴角刻印的梨窝加深。 「不……不会。」 「下次记得手机要开著,我很担心你。」 「我知……什麼?」雨烈打断原本想说出的话,双眼瞪大感到一头雾水,在疑惑之下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八度,「我手机没有关机啊!」 「可能是没电了吧?」彦玖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些敷衍的猜测。 雨烈闻言将手伸进背在后方的包包,胡乱摸索了一会儿后,从拉鍊开口捞出他的手机。低头一看,画面呈现一片漆黑,按了开机键也没反应。看来是真的没电了。 彦玖伸长脖子想凑过去看,但瞄到雨烈懊恼的神情之后,就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缓下唇边的弧度,笑容变得飘忽不定,轻描淡写地说:「我找你找了好一阵子,打不通你的手机,也不知道你人在哪裡,时间到了却不见人影,我才会生气。」 「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它没电了。」雨烈听了之后更加懊恼,只想拿头去撞墙不然就挖个地洞把头埋起来,不过他的心裡浮上一个疑问,「找我有什麼事吗?」听起来像是急事,雨烈想著。 第10章 「也没什麼要紧的事啦……」彦玖拉长语音,感觉很像找他找好玩的,眼神飘移了几秒鐘之后,神情突然转為严肃,正色说道,「医院打电话来说,你爸醒来了。因為打你的手机打不通,他们从你爸的手机找到这裡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叫做不要紧吗?雨烈在心裡大声喊著,抬头看著彦玖玩味的笑容。 「所以,我帮你请好假了。」彦玖勾起和煦的微笑,双手搭上雨烈的肩,将他转过身,使他面对门口,「记得替我向伯父问好。」 雨烈疑惑的眨著眼,布满问号的表情一览无遗,脑中一片浑沌还没反应过来。彦玖笑瞇了眼,大力拍著雨烈的背,「不要太感谢我。」 语毕,彦玖转著脚踝,似乎在做暖身运动。拿捏好力度之后,一脚就把雨烈踢出休息室。 雨烈静悄悄地推开病房的门。為了能让病人安静的休息,医院的门作了无声的设计。当他踏入病房时,顿时感到有些后悔。 他其实不想再度踏入这个地方,那时他藉由花墨砚逃离了这间病房,高傲的连滚带爬逃出他父亲所在的病床边。自负的愤怒著,却不成熟的依靠一位与他家庭毫无关联的女人。他躲在其他人的屋簷下,但胆小地不敢面对这间病房的天花板。 就算他已经得知目前家中的困境,得知父亲自杀的理由,明白父亲是再度让他们坠入还债地狱的罪魁祸首,他还是不知如何当面质问他的父亲。父亲昏迷不醒时他可以逃跑,醒来时他能逃到哪去?他以為他可以冰冷地假装一切都无所谓,以為假装久了就能成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成為不带任何情感睥睨父亲所作所為的公立审判者,或是成為独立於父与子情感之外的旁观者。 他的冰冷不堪一击,正对著父亲湿润的眼眶就会被完全击碎。所以他不想回来。 但他还是直直地往父亲的病床走了过去,压抑著自己的情绪,将所有表情收回。冰霜从眼底慢慢浮出,虽然那片冰层薄的不可思议。 雨烈顺手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地宛若划了一道优雅的弧线,一气呵成。父亲虚弱涣散的眼神,眼角渗著湿润光泽,眼球缓缓地对向雨烈之后,虚弱的闭上眼。 父亲什麼也没说,什麼都没解释。彷彿在等著雨烈对他提出质问,彷彿自己已经準备好了接受一切的怒火和责备。雨烈对於父亲的想法了然於胸,他装作没看到父亲微颤的睫毛,强硬开口。 「你怎麼会知道我在even night打工?」 此话一出,连雨烈都想打自己一巴掌。他没想到这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会从他嘴裡脱口而出,或许就某种层面而言,他不是这麼想要点破他与父亲间困境所在的事实,也不想要太快揭明从他父亲口袋抽出来那张纸条的意义。 父亲睁开眼,咧开乾裂的嘴唇,苦笑著:「你被录取的第二天,公关组的组长来家裡拜访过我。毕竟未满十八岁是不能进出夜店的,所以你的组长有来询问我的意见……他说这种工作还是让监护人知道比较好,如果我反对的话他就不会正式录用你。」 「所以你答应了?」雨烈明白,这问题等於白问,不然他怎麼还能在even night工作?他只想听听父亲的想法。 「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因為是我造成这一切的。」 父亲再度闭起眼,眉头艰涩地紧皱在一起,如他内心纠结的情绪,反省著他沉溺酒精的过去。现在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过往的他所造成的。他自责地这麼想著,不敢面对雨烈直视的目光。 雨烈的目光颤抖著。他没想过父亲会深陷於自我责备的泥淖中,也没想过父亲会因為过去而将自己綑绑著无法自拔,他一直以為父亲将现在视為理所当然。雨烈觉得,或许父亲认為,母亲和弟弟的死都是他造成的。如果那时父亲不沉迷於酒精,愿意出去工作,母亲就不会因过度疲劳而出了车祸,弟弟也不会因為坐在机车后座而弹飞出去然后被其他车子的后轮辗过。 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麼用? 他累到无法呼吸,虽然他知道父亲比他更不想呼吸。他吸进吐出的空气都是无奈,但他父亲接触的空气都是深深的罪恶感和自我惩罚。 就算如此,雨烈却更加不明白,為何父亲会让他们走上以前那不堪回首的道路?那张纸条黑纸白字的说明著父亲替朋友作保,金额是五百万。 五百万,这个数字雨烈再熟悉不过。他们家曾经為了这笔金额的债务一筹莫展,是母亲去世的一个月前。那时母亲被全家人的生活费和父亲的酒钱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已经走在危险的边缘,突然之间这笔数目不少的债务从天而降。原因是父亲在醉酒之下被损友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朦朧迷糊中将那损友的债务签到自己身上,导致他们家必须替他朋友偿还这笔债务。黑纸白字赖也赖不掉,那朋友还有黑道的背景。 那一个月母亲从没笑过,变得比过去还要苍老许多。父亲犯下这笔糊涂帐之后,心虚地不敢回家。弟弟还小,没办法出去工作,而雨烈也尚未达到合法打工的年龄。当时母亲会从外面拿了一些家庭代工的材料回来,让雨烈和弟弟一起完成,自己则是出门打零工。一个月后,母亲和弟弟就去世了。而那五百多万的债务因保险金和赔偿金得以偿还,他们只剩下二十几万的零星债务。 五年之间,经过父亲和雨烈的努力,那二十几万减少成三万多。所有的困境将拨云见日,父亲再也不需要这麼辛苦的打零工,自己也可以喘一口气。雨烈乐观地这麼想著,却因為那张纸条一切都瓦解了。 「所以作保是怎麼一回事?你朋友倒了之后跑了,五百万我们还?」 该来的问题还是会来,雨烈抑住心中的激动,声线如止水般的平静。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随著父亲眼角的泪滴了出来。那瞬间雨烈似乎止住了呼吸,阻止父亲的泪滴进他心中平静的湖,努力不让自己泛起一丝涟漪。 「我知道了。」雨烈起身,目光移向父亲受伤的腹部,虽然那裡盖著棉被,但雨烈可以想像缠绕绷带的模样,「你好好休息。」 「你回家休息,不用陪我了。」 父亲说著,语气间的微弱颤抖透露出他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雨烈点点头,走出病房并轻轻地关上门。 关上门之后雨烈才发觉,他一直咬紧著牙根,两侧脸颊有些发痠。全身的肌肉绷紧著,包括眼睛的周围。当他放鬆全身的同时,空悬著在眼眶中打转的水滴,跟随著放鬆往下的肌肉,不敌地心引力的掉落下来。 他背靠著门,深吸一口气,尽力将第二滴泪水深锁在眼眶,吸附在眼球的表层,而后缓缓吸收进去。吞下的水雾却在下一秒重新瀰漫在眼眶中,再一次凝结成摇摇欲坠的水滴,掛在下睫毛之间。 雨烈感觉头痛欲裂,他双手撑著头想让头痛缓和一些,却将自己越錮越紧,紧到彷彿下一秒他的头就会突然崩裂。眼泪此时终於溃堤,崩塌的围墙指不住心裡溃流的海水,他的脸已成一片汪洋。浮木寻不著,他只能缓缓滑下。 「先生,你还好吗?」 雨烈猛然发觉自己跪在医院的走廊上,双手撑著地。他抬头,一名年轻的护士蹲著,脸上写满关心。 他的手顿时离开地面,身子颓坐下来。「我没事。」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那就好,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护理站,不用客气。」 护士的表情就像是鬆了一口气,事实上她真的也鬆了一口气。她撑著膝盖站起,正要往护理站的方向走去时,雨烈出声留住了她,「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还有什麼事吗?」 「那个我爸……林煒盛的伤势还好吗?」雨烈不好意思地搔著头,当时父亲在包扎时虽然他在旁边,但他的思绪却跌入另一种漩涡之中。 「没有大碍,伤口虽然不浅,不过并没有伤及内臟。休养个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护士翻翻手上的资料,微笑著让雨烈放心,「林雨烈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您早点回去休息。」 「喔……好。」 雨烈的脑袋仍一片混乱,还没弄清楚状况,眼睁睁的看著护士小姐踩著轻鬆的步伐远离自己的视线。过了一会他才想起来,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除了病房外,他还能在哪裡过夜? 此刻他自觉无法面对家裡客厅那点缀的血跡,那一滩令他迷眩的晕红,他怕自己又会深陷其中。 雨烈思考了一下,虽然不是非常愿意,但他想到的地方只剩一个。他有些无奈的嘆口气,离开了医院之后,便往心裡所属的地方走去。 「你回来做什麼?」 陆煒错愕的望向先前被彦玖踹出门的雨烈,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听彦玖说过了,大概就是雨烈他爸爸住院了所以彦玖让雨烈回去陪他爸之类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两个小时后,应该在医院的林雨烈居然此时会重新出现在五光十色的even night裡。 刚过凌晨十二点没多久,这时的音乐播放的最大声,在震耳欲聋的舞曲和人声的干扰下,雨烈听不清楚陆煒的声音。另外,由於七彩炫烂的灯光强力照射,不时地变换不同造型各种顏色的光线,导致雨烈眼花到读不出陆煒的唇语。 雨烈朝他投向不解的目光,陆煒还来不及重复他的疑问,就被一名半路杀出的魁梧女人强迫拉走。 「……女人缘还真好。」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态,雨烈承认。 第11章 有点像是老鹰抓小鸡似地,他钻过无数人的腋下,侧身挤过多少人与人之间的小缝,花费许多力气才到达员工休息室的门口。在穿越那片一层又一层的人墙之时,他还不慎被踩到脚两次,一次是细跟高跟鞋,一次鞋底还装著铁片。 ──这可以告职业伤害吗? 雨烈想著,推开员休室的门。「妳是谁?」 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彦玖,而是一名他完全没见过的陌生女子。慵懒地躺坐在沙发上,留著褐色的捲髮,看似有些浪漫,但精明的眼神透露出她是理性大於感性的女子。一双眼睛明亮的看向他,涂著粉红色唇蜜的唇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 「你又是谁?传说中的红髮安妮吗?」 「……谁说我是红髮安妮?」雨烈无言,心裡正盘算著待会怎麼去修理那个擅自替他取绰号的人。 「陆煒。」蓝紫二话不说就出卖了她的男朋友,「我是蓝紫,陆煒的女朋友。」端正一下坐姿之后,挪出一个位子让雨烈坐下。 「我不叫红髮安妮,我叫林雨烈。」 雨烈还耿耿於怀这个令他无法自处的绰号,蓝紫听了不禁笑出声来,「我知道啦!跟你逗著玩的。」 「妳知道什麼?」 「很多呀!像是明明约好了你却放我们鸽子没有来联谊,还有现年十七岁又十个月的高中生爱上四十几岁的女人,诸如此类……」 「好了,妳不用再讲了。」见到蓝紫真的在一一数出她所知道的事,雨烈马上打住这个话题。怎麼从她口中说出,雨烈感觉自己是一位毫无诚信可言又审美观非主流的奇怪年轻人。想当然,这些资讯自然是从陆煒洩漏出去,他对陆煒的怨念在短短十分鐘之内到达顶端,甚至破表。说到陆煒…… 「刚刚你男朋友被一位身材魁梧又壮硕的女生拉走了。」 蓝紫闻言,噗哧笑了一声,「很好啊!代表他不是白领薪水的废物。」 「陆煒在这裡上班,妳不会生气吗?」雨烈有些好奇,一般女生对於另一半在夜店上班会非常不谅解,甚至產生醋意。但蓝紫怎麼看起来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為什麼我要生气?」蓝紫反问,唇边漾起灿烂的笑容,「代表他有能力养活自己,虽然这不是长久的工作,但至少他愿意倚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在家当米虫或靠女人当小白脸。」 她将原本放置在身旁的包包背到肩上,从沙发上缓缓站起后,面对雨烈弯下腰,将手搁在他的头上,如同哄小孩的语气,「你是不是该回家睡觉了呢?礼拜一要乖乖去学校上课才是好学生。」 雨烈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拨开蓝紫的手,「我今天要在这裡过夜。」 蓝紫忍不住大笑,挺直身子走过雨烈的面前,没几步之后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突然回头。 「我不清楚為什麼你要这麼问,但如果你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对在夜店上班的另一半生气的话,也太小看我们这些女人了。」她顺手拨了一下褐色的浪漫鬈髮,「女人是很特别的生物。」说完,便伸手拉开门,离开了员工休息室。 ──这女的到底是来做什麼的? 雨烈无言地挑眉,大动作将脚高高举起,再用力放下,横躺在蓝紫刚刚坐过的地方。双手交叉枕在头下,他眼睛瞪著天花板,直视灯光的视线渐渐有些眼花撩乱。如同万花筒裡的世界,光线断成片片碎片,折射出不同的顏色,在他眼前上演一幅奇异的景象。 感觉有些晕眩,雨烈的眼皮慢慢垂下。从回家看见父亲满身是血卧躺在床舖上,昏昏沉沉之间送他去医院,如缺氧的鱼寻求呼吸的方法躲到花墨砚的家中,之后从even night走到医院,再从医院回来。明明不到二十四小时,却如好几年这麼久。 他半张著嘴,空洞的眼神犹如黑洞,想将天花板上镶嵌的灯光吸引进去,却使视线不断地扩散。扩散至整个空间之后,他什麼也看不见了。 一片黑红染上了他眼前的幕帘,意识顿时掉入另一个世界,雨烈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 原本说好要让沫沫出场的,结果事与愿违地拖戏了 qqqq 这次篇幅有多一点啦,因為上礼拜没空更新,所以加长3-4的篇幅,就让许久未登场的蓝紫儿出来透透气。 下次沫沫就会出现了(保证)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一张正窃笑的瞇瞇眼占满了他的视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由於距离太近,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不真实。雨烈顿时瞪大眼,向后震了一下,拉开距离之后才看清楚整张脸的容貌。 「你睡觉的样子好像小孩子,还会打呼。」 陆煒吃吃笑著,一张原本充满喜感的脸在雨烈的眼中瞬间成為讨人厌的象徵。雨烈不发一语的瞪著他,目光一路追随陆煒的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滑开锁屏后不晓得在操作什麼,脸上漾著恶作剧般的笑容。雨烈此时还不明白他在笑什麼,直到陆煒将手机屏幕对著他,满腹的脏话不禁从他嘴裡溢出。 只见屏幕上有个人熟睡著,嘴巴不计形象地张开,除了打呼之外偶尔还会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乱糟糟的红髮特别醒目。他翻了身,双手无意识地向前挥舞,差点打到手机镜头。挥舞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安静下来,全身蜷曲著,不自觉地吸著大拇指。雨烈盯著画面,嘴角僵地说不出话来。 「欸你睡觉时会吃手,好可爱喔!」 旁边的陆煒已经笑到弯下了腰,手机夸张地颤抖,最后无力地垂到地上,陆煒的另一隻手紧抓著雨烈的裤子,笑得无法保持平衡。 雨烈感觉嘴角不自然地抽搐著,脸颊的肌肉虽上提却丝毫没有笑意,他冷眼盯著笑倒在地上的陆煒,深吸一口气之后,用全身的力气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 「你、去、死。」 「睡觉时身体会蜷曲,代表你没有安全感喔!」温柔的声音从雨烈后方传出,他惊愕地转头后发现熟悉的梨窝,彦玖拿著拖把浅浅的笑著。 「所以……雨、雨烈你没安全感吗?」咏羲从彦玖身后探出头来,眨著一双大眼好奇地问。 被彦玖一剖析,雨烈反而不知道该怎麼回答了。他尷尬的笑了几声,随即白了一眼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陆煒。 「已经早上六点多了,雨烈你要不要在这洗个澡,待会还要上学……吧?」咏羲看了一下手表,说完之后还不确定地加个问号。被他这麼一说,雨烈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已被定型為爱翘课的高中生,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我回去换个制服就好,懒得洗了。」他摆摆手,提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包,临走之前还不忘了偷踹了陆煒一脚。「那我走了,晚上见。」 关上门之后,他听见门后传来大笑的声音,三个人还嚷嚷著「好可爱──」、「唉呀呀真的好像小孩子」、「太好笑了!」之类的语句,像是在逗婴儿般的语气,听在雨烈的耳裡格外刺耳。 「把我当小孩吗……」 他小声咕噥著,但没发觉自己的反应就像是生闷气的小孩,用力地踢著步伐跺著阶梯逐渐往上。从地下室的世界走出準备迎向一天的阳光,他的眼睛突然无法适应外面的光亮,反射性地瞇了一下。当他瞇起眼睛的同时,感觉到一个人无预警地撞上他的左侧,他左臂的肌肉将那个人弹飞倒在地上,那人微弱的「呜」一声,旁边还伴随著一阵尖锐的狗叫声。 此时雨烈猛然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紧抓刚刚被撞上的左臂,目光朝下发现那人背对著他坐倒在地上,急忙弯下腰来伸出手想拉那人起来,谁知雨烈的手一碰到那人的手腕,立即被他不领情地用力甩开。 「别碰我。」 雨烈一听到这句话,一把无名火从心裡冒出,「你这人怎麼这麼没礼貌,我只是想扶你起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狗叫声打断。 他一转头,看见一隻博美狗对著自己呲牙咧嘴,摆出準备攻击敌人的架式,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多多?」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喊出,但听见自己的声音之后雨烈更加确信,眼前的博美狗是对自己绝无好感的多多。想到这裡,雨烈急忙转头,看著坐在地上揉著脚踝的人,「李沫宇?」 那人闻言之后抬头,一双无辜却没有感情的大眼对上雨烈错愕的神情,沫宇盯著他的脸五秒后,嘴唇轻啟。 「所以,才说,别碰我。」 说完之后,沫宇移开目光,转向无力蜷曲的腿,脚踝因她不断的揉著而微微泛红。 「欸,妳该不会受伤了吧?」雨烈看向她的脚踝,不安地问,「我还是扶妳去医院比较好。」说著便将手伸向沫宇的手臂,却被多多急忙奔驰而来的身体挡在中间而打断。 「我说,你干嘛对我这麼有敌意啊?」雨烈手叉著腰低下头瞪著那隻与他对峙的博美狗,多多仍採取著準备攻击的架式,一人一狗总计四隻眼睛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似乎先移开就代表认输,两个谁也不让谁。 沫宇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被两方争夺的女主角,如果是两位优质的新世纪好男人就算了,但现在她被夹在高中生和博美狗的中间,怎样也开心不起来。 不过,她也不想被两位充满魅力的男性争夺,一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可怕。 一人一狗仍在对峙的同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沫宇的后方传来。过不了多久,她的身后站著雨烈的好伙伴们。 「你们……在做什麼?」 陆煒睁著本就不大的眼睛,露出吃惊的神情。咏羲眨著填满问号的大眼,愣头愣脑地抓著后脑勺。彦玖瞥了一眼现场的画面后,一副瞭然於心地微笑著。 第12章 沫宇转头,发觉自己正坐在三位男性的脚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气,脑中的氧气开始流失。她慢慢的挪动自己的身体,希望能远离那三位会害自己昏倒的傢伙。 多多似乎感觉到主人紊乱的气息,牠对雨烈吼了一声之后,转向面对陆煒他们,却摇著尾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凑近他们的身边,在他们的脚边东转西转,牠的脚步形成一幅漩涡状的圈。 「态度也差太多了吧!」雨烈见状,傻眼地抗议著。 「原来狗也分得清楚帅哥跟丑男的差别。」陆煒窃笑著下了这麼一个结论,骄傲的对著雨烈点点头。 「我的狗讨厌男生。」 沫宇在后方小声的咕噥了一句,雨烈看见陆煒彷彿从灿烂的阳光中瞬间石化,而身旁的彦玖和咏羲原本放鬆的脸顿时僵硬,想宠溺多多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如同时间暂停一样。 一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几分鐘,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一块又一块的石灰岩,然后从天空中掉下来。 雨烈不太想承认他是第一个笑出声来的,尤其当他看到彦玖变换不定的脸色之后,他急忙咳嗽来掩饰他的笑声。下一秒,陆煒从石化状态迅速地恢復过来,装作什麼事都没发生似地打哈哈说著:「彦玖和咏羲就算了,我怎麼可能会被误认為女生……」,这言论尚未发表完,就被彦玖的一记结冰的眼神杀死在陆煒的喉咙裡,陆煒只能硬生生的把话吞了下去。 咏羲一双大眼咕溜溜的转著,傻气的他此时也明白暂时远离这场风暴才是正确的保身之道。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彦玖寒若冰霜的脸色,观察到他浅浅的梨窝逐渐回到他的唇边。但那梨窝像是一片结冰的湖中的一个凹洞一样,有些危险令人无法放鬆。 身為使作俑者的博美狗多多一副天真的样子,还在彦玖与咏羲的脚边绕圈圈,雨烈彷彿能听见彦玖心裡想杀死这条狗的声音。 但他不晓得,在不远的之后,这条狗的生命的确会消失在这世界上。 不过夺走这条狗生命的兇手并不叫陈彦玖。 坐在地上的沫宇挪了挪身子,虽然她刚刚语出惊人,间接导致了这片凝滞空气的诞生,但她身在这僵化的氛围之外。她才将手覆在脚踝之上,剧烈的疼痛便迅速地传开,之前还微微泛红的脚踝,此时已经红肿起来。 她皱了一下眉头,吃力地将坐姿改為跪姿,双手撑在前面想站起身子。她伤的是左脚,若单脚站立她是可以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当她使尽全力用右脚站立而直起身子时,全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光,她重重的跌在地上。 屁股著地的,巨大的声响。 陆煒最先回头,但他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麼时,雨烈便冲在他的前面。当陆煒稍微理出一点思绪之后,瞪大眼睛想阻止雨烈时,听见彦玖在身后著急的大喊:「不要碰她!」彦玖的声音还存留著一些餘音在陆煒的耳边迴响,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眼前这一幕── 雨烈好心的想要扶著沫宇站起,但他一接触沫宇的一剎那,沫宇吃惊的睁大眼。下一秒,她翻了个白眼之后,无力的闭上眼,接著全身瘫软。 第二次亲眼见证沫宇昏倒的陆煒,满脑子只想著等一下该怎麼和蓝紫交代,「说不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他绝望的想哭。 彦玖心有灵犀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透露著满满的同情。陆煒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要喊為什麼不早点喊?不让雨烈碰到沫宇就没事了。 「我们……是不是要送她去医院?」咏羲小心翼翼的问。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陆煒从他额前冒出的冷汗得知,他有些慌张且不知所措。但他很聪明的没问其他多餘的问题,咏羲看得出来陆煒此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有朵象徵著大难临头的乌云在陆煒的头顶上笼罩著。 「先连络她朋友比较好。」彦玖拍拍咏羲和陆煒的肩,拍咏羲的肩是希望他安心,拍陆煒的肩则是给他安慰。他左右拨开咏羲和陆煒,朝雨烈直直的走过去。陆煒此时才想起来,雨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件事。 雨烈似乎吓到动作停格,他抓著沫宇的手臂,却没扶起她瘫软倒在地上的身子,将她的手直直的悬在半空中,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彦玖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将沫宇的手放下。雨烈一放下沫宇的手,便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著。 「我……什麼事都没做!」 「我知道。」 「然后她就昏倒了!」 「我看见了。」 「我是真的想扶她起来!」 「看得出来。」 「但我一碰她她就倒下去!」 「好,你先冷静。」 「我真的什麼事都没有做!你要相信……」 「再不闭嘴我就朝你的头巴下去。」 雨烈立即闭上嘴,但似乎还想说些什麼。彦玖一瞪大眼,他马上动也不敢动的立正站好。 「我相信你、我知道、我都有看见,不是你的问题。所以,你去旁边冷静一下,我来处理。」彦玖放鬆了眼角,使表情更加柔和,但字句间却含著不容抗拒的威严。他轻轻的拍著雨烈的背,一下、两下,第三下加重力道,将雨烈往陆煒的方向推过去,力道之重使两人相亲相爱的摔在一起。 「我先带她去医院。」彦玖将沫宇抱起,「陆煒,连络蓝紫。」对陆煒的哀嚎充耳不闻,他使了个眼色之后,哀嚎声立即中止。 「雨烈,今天敢再翘课你就死定了。咏羲,没事的话就跟我来。陆煒,连络完蓝紫之后把店的铁门拉下,之后要做什麼随便你,但今天上班不准迟到。」 彦玖面无表情的佈达完所有事项之后,二话不说地抱著沫宇离开现场。咏羲担心的看了陆煒和雨烈一眼之后,小跑步地跟上。陆煒脸色铁青地目送两人离开,拿著手机的手微微的颤抖。 「雨烈,如果今晚上班之时我没出现的话,麻烦你打电话报警。」 陆煒站起身,雨烈的视线刚好对上他正发抖的双腿。他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离开,嘴裡喃喃自语的说:「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大好前程……」之类的话。在雨烈的眼中,陆煒离开的背影异常瘦弱单薄,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著他的,是什麼样的考验。 雨烈双手合十,诚心的祈求上苍让陆煒度过这次的难关。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往另一边转头看去,在一连串事件中保持沉默的多多,异常冷静的盯著他。 雨烈顿时感觉,多多圆滚滚的眼珠此时颇為深沉。 「你不担心你主人?」雨烈尝试著问道,多多肯定的摇著尾巴。 「你就对彦玖这麼放心,对我就不放心?」再度摇著尾巴。 雨烈突然发觉自己做人挺失败的,连狗都不相信自己的為人。 「那你现在要做什麼?」 多多一听,抬起脸用漆黑似夜晚的眼珠直直地看进雨烈的瞳孔中,雨烈似乎明白了眼前这隻博美狗的想法,「你今天想跟著我?」 语毕,博美狗多多的尾巴像是在扫苍蝇似的,在平静的空气中捲起一阵小小的风。 在刚刚的一阵混乱后,雨烈已经没有什麼想上课的心情了,但碍於彦玖的威胁,他实在是没办法违背彦玖的意思随便翘课。 彦玖的身分除了是even night的公关长、他们的大哥哥之外,还是警大毕业的。警大毕业不做警察跑来做夜店公关,彦玖的脑袋不是一般的高深莫测。雨烈有时候怀疑,彦玖说不定养了许多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彦玖知道,甚至连他翘课去了哪裡都瞒不过彦玖的眼睛。 所以他只能拖著沉重的脚步、蹣跚的步伐,走向校门口,儘管心裡有千万个不愿意。 「你不能进去。」他对著脚边的多多这麼说,多多理解似的叫了一声。 「所以,你要在校门口等我下课吗?」多多的尾巴开始摇晃起来。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可以的话叫一声。」 多多抬头看向雨烈的眼睛,坚定的叫了一声。雨烈蹲下身子,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琢磨语句的用字。 「是的话叫一声,不是的话叫两声。」 雨烈舔了舔乾涩的嘴唇,「我只听花墨砚说过,李沫宇不喜欢男生,但没想到这麼严重……」他停顿了一下,「其实她是……害怕男生吗?」 「汪!」 「异性恐惧症?」 「汪!」 「你是怕我太靠近她,才对我有敌意?」 「……汪!」多多偏头思考了一下,但还是叫了一声。 「你知道原因吗?」 「汪汪汪!」叫了选项之外的三声。 「三声是指……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汪!」肯定的叫了一声。 「花墨砚知道吗?我指的是沫宇害怕男生的事。」 「汪?」多多不是很确定。 「那,最后一个问题……」雨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重地吐出,「你觉得,沫宇的异性恐惧症,是花墨砚害的吗?」 「汪!」这一声特别大声,多多咬牙切齿地吼出。 「好吧!我知道了。」说完,雨烈起身。 对於多多的回答,雨烈并不感到意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沫宇与花墨砚之间有一道坚实的隔阂,坚固到两人不知该如何打破。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两人总是背对著背站在墙的两侧,却不肯转过身来。 就算有墙隔著,只要转过身,就能将声音传至对方。 雨烈是这麼想著。他虽然自身的问题看不清楚,但对於旁人的情况他却能看得透彻。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麼,转过身来,「花墨砚并没有你们想的那麼坏。」他坚定的看著多多的眼睛,「无论你们相不相信。」 第13章 相对於雨烈坚定的目光,多多撇身,以沉默代替回答。 此时的雨烈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多多的身影。 「你们可以告诉我,这是怎麼一回事吗?」 蓝紫挑著眉,冰冷的目光巡视眾人,这麼问著。由於她压抑著即将爆发的怒气,导致她的声音比平常更為低沉。环视一圈之后,将目光定格在陆煒的身上。半个小时前,眼前这个男人的一通电话,将她从香甜的睡梦中强迫拉起,还让她得知一则令她几乎抓狂的消息──沫宇因这群臭男人的关係,恐惧症发作而昏倒。当她一见到陆煒,二话不说先揍个扎扎实实的一拳。除此之外,陆煒还想要落跑,她只好半拖半拉半威胁半恐吓的将陆煒抓到医院。 不得已接收蓝紫问句的陆煒,低著头不敢说话,一旁的咏羲见状也不敢吭声。 如果彦玖在就好了。陆煒不自觉地想著。从刚刚他一踏进病房,就没看见彦玖的身影,咏羲说他去上厕所。 上厕所哪会这麼久?分明是落跑了。 然后留下他们两个弱不禁风的小男人,面对蓝紫这个大魔王,唯唯诺诺地噤若寒蝉,没人来解救他们。陆煒低著头偷偷的把目光移向躺在床上昏睡的沫宇,心裡祈祷著她能立刻睁开眼睛阻止即将发怒的蓝紫。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很懦弱,身為蓝紫男朋友的他居然没办法使她息怒。有的时候男女之间的权力关係是女大男小,天秤偶尔也会斜摆到另外一边。 「沫沫是怎麼昏倒的?」蓝紫见陆煒和咏羲闭著嘴,深吸一口气,再问了这麼一句。 陆煒和咏羲对看一眼,眼神交流之下咏羲再度低下头,擅自决定让陆煒直接承受蓝紫的目光。对於咏羲的背叛行為,陆煒在心裡骂了一句脏话。 「撞到、受伤、搀扶、昏倒。」他是紧闭著眼讲完这串字词的,因為他没有勇气看蓝紫此时的表情。 「你是说,沫沫撞到一个人,跌倒之后还受了伤,那个人為了要搀扶她所以碰到了她,沫沫才因此昏倒?」 「宾果。」 咏羲目瞪口呆的看著这一切,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陆煒只是讲了几个语词,蓝紫是怎麼凭著几句词语拼凑出一串完整的句子?而且与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就某种层面而言,陆煒与蓝紫简直是天作之合,认真起来没人能够参与其中。 「撞到沫沫的是谁?」蓝紫问。 「林雨烈。」如同你丢我接的游戏,陆煒回答著。 「又是安妮小弟啊?」 「对,安妮。」 安妮是谁?咏羲疑惑的眨著眼。从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安妮应该是雨烈,但為什麼要叫他安呢?处在状况外的咏羲完全摸不著头绪,虽然想问,但他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先搁置在一边比较好。 「所以……她没事了吗?」 咏羲见气氛渐渐和缓,试探性地小声问道。蓝紫瞥了他一眼,想吓吓他说:「沫宇再也不会醒过来了。」看他的反应会怎麼样,但曾听陆煒说咏羲好像有些胆小,蓝紫想想因此作罢。 ──没办法吓他好不甘心。 「虽然她之前也昏倒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不过详细情形应该要问彦玖吧?跟医生对谈的不是他吗?」蓝紫脸上的表情彷彿诉说著「跟彦玖来医院的不是你吗?為什麼要问我?」,但她如果直接这麼说的话,应该会让咏羲更紧张吧?话说回来,彦玖去哪了? 一连串的问号都得不到解答,蓝紫突然觉得这群男生真是没用,除了会製造麻烦外,什麼都不会。唯一可靠的彦玖又不知為何而消失,被遗留下来的两个人像一盘散沙,拿不定主意。咏羲本来就是习惯依靠别人且常犹豫不决的类型,陆煒应该是因為忙了一夜,疲倦使他的脑子无法正常思考,所以他刚刚说的都是简短的语词,而非完整的句子。 此时的蓝紫只能转头,凝视著沫宇安详睡著的表情。 这应该是她最放鬆的时刻,平常的她随时警戒著,对待周遭的事物冰冷且畏惧。高中时期情况更甚,沫宇完全不会说话。跟她说话时,她总是把眼神移开,偶尔她也会睁著一双无辜的大眼看著蓝紫,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如同肉体没有灵魂依附一样。 蓝紫几乎忘记她们是怎麼成為朋友的,忘记她们怎麼从独立的两个个体,变成互相依赖的群体。 她的目光从沫宇的脸上移向陆煒,这时陆煒彷彿读出她的心似的,双眼也直视著蓝紫。 在他们目光交接的那一剎那,病房的门突然开啟。 「这房间怎麼充满了含情脉脉的氛围?」走进来的彦玖唇边带著浅浅的梨窝,挥了挥手上提著的咖啡,温暖的笑道。 他在讲这句话的同时,身后彷彿环绕著淡淡的圣圈光芒。如一阵温煦的微风,彦玖走近陆煒身旁,轻轻地拍著他的肩,手指似乎有股电流,陆煒全身僵直著动也不敢动。 彦玖安抚完陆煒后,冲著正面对他的蓝紫灿烂一笑,无预警接收笑容的蓝紫,嘴边尷尬的牵动著。 三方人对看著沉默了一些时间后,处在氛围外的咏羲率先发言打破这片沉默:「呃……我们刚刚谈到哪了?」 「刚好谈到彦玖,说曹操曹操就来了。」蓝紫心裡庆幸著咏羲的提问,因為她可以顺势回答调整自己尷尬的情绪,事实上她也放鬆多了。 「说到我?什麼事?」彦玖小心翼翼地将一袋咖啡轻轻的放在床边的小茶几上,将咖啡一一分送给在场的人。 「我们在担心沫宇的情况,想说你应该会比较清楚,但你不在。」 陆煒边说边小口啜著手中的热咖啡,看起来也比刚才放鬆许多。不过,出乎意料的,他一讲完,彦玖并没有把话接下去,而是睁著一双微笑眼盯著陆煒。 「我说了什麼?还是我的脸怎麼了吗?」陆煒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颊,思考著刚刚的对话有什麼错误的地方。 彦玖听闻摇摇头,将脸转向蓝紫:「妳应该明白沫宇的症状是心理作用產生的吧?」 「我知道。虽然不是很明白她是遭遇了什麼事而变成这样的,她也不愿意跟我说,但我明白她的症状是心理影响生理的作用。」蓝紫点点头,表情却有些担心与无奈。 「我跟医生说,她最近发作的很频繁。虽然是我们害的……」彦玖满脸歉意的搔著头,「不过他说,如果将沫宇的病放著不管,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是因為她的心理承受趋近於饱和了吗?」闷著不说,一个人的心可以承受多少东西?陆煒低著头沉思。他曾经阻止蓝紫过度干涉沫宇的事,如今想来,他的决定似乎才是错的。 「一方面是,另一方面则是拖太久了。」彦玖的脑袋快速运转著,哪种说法会使他的想法更浅显易懂,「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时间越久越难痊癒、伤害就越大。」 「她不懂得开口求救。总是沉默,等我主动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才开口。」如果不问,她就不讲。像在图书馆时,也都是闭著嘴被动的等别人去救她。蓝紫感觉有些沉重,她不晓得应该帮著还是放手让沫宇自己面对。她想起陆煒曾经要她不要过度插手,此时她困惑了,究竟该怎麼做才正确? 无论是插手或放手,这个结永远都需要当事人来解。 「总之,现阶段是没事了。如果她醒来的话,就让她回家没关係。」身高较高的彦玖温柔的揉了揉陆煒沉思的脑袋,弄乱他的头髮后将他推向蓝紫的身边,目光移向睡著的沫宇,「你们不用担心,担心也没用。她睡了那麼久应该也快醒了。」 就算她永远都沉默著不说,只要让她知道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关心著她,不就好了吗? 蓝紫深锁的眉头逐渐鬆开,彦玖传递的讯息她收到后,勾起陆煒的手臂,笑著点点头。 下午六点的放学鐘声一响,许多高三生背起沉重的书包、踏著蹣跚的步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头不语。他们拖著长长的影子,追逐著逐渐落下的夕阳,目的地是校门口。但出了校门之后,却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林雨烈跟在这群缓慢前进的队伍之中,他走出校门,低头寻找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怎麼也找不著。 在不断移动的人腿丛林中,雨烈看不见与他承诺的身影。说好要在校门口等他,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到底去了哪裡? 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影中,除了放学的人潮,还有附近下班的行人。许多人形成一片黑色的竹林,不停地增长、缩短、前进、后退、快速或缓慢的行进。他只能站在中间,如一个基準点映衬著身旁一直变换移动的风景。偶尔被推挤,但他没力气反推回去,随著浪潮不断漂流。 之后,他有时被洋流冲走,有时鸭子划水,有时水母漂漂了一阵子。当他再度抬头,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 手伸进背包的口袋,摸索著冰冷的金属感,握在手心使其逐渐温热。然后,他将它归属至属於它的孔中,转动、声响。门开了。踏著绵延往上的阶梯,总计有五层楼。大腿的肌肉有点痠,膝盖正发出不妙的声响,他扶著扶手,靠著意志力往上。到了转身,拿起另一支金属,开了门。 他在前阳台脱了鞋,跨过门槛看到地上乾掉的血跡。把他父亲送入医院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客厅。那血跡已呈黯淡的咖啡色,微微像是不小心滴在地上的咖啡渍,和平坚定地依附在白色的地板上。 看了有些碍眼,他放下背负在后的东西,走进浴室拿起拖把,随便冲了水之后,一路滴著水回到客厅。 一次又一次来回拖著,溼答答的,那咖啡色的污渍不断转淡,最后消失不见。他转身,将目标转向他父亲的房间。那可必须花掉他好多工夫。 第14章 两个小时后,当他把全家的血跡处理完后,累得瘫在沙发上休息,思绪脱离他的脑袋,眼皮沉重地无法负荷其他的重量。 他睡著了,沉稳地睡了。 六个小时后,凌晨两点多,他与其他人一样,飞往梦境的国度时,台北发生了4.2震级的地震。 【第四章 转变】 雨烈的耳裡响起刺耳的鸣笛声。这声音他不怎麼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多年来在他的梦中,鸣笛声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救护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深知躺在裡面的是他最亲近的人。 红色的灯光照亮无尽的黑夜,鸣笛刺破周遭的寧静,然后一阵混乱的嘈杂。担架搬上搬下,血就如红色的河流,与鸣笛闪烁的红光互相照映著。雨烈从没想过,人的身体这麼小,却能蕴藏著如此多的血,不断不断地从伤口涌出。那时的雨烈并不怎麼喜欢红色,他无法去欣赏这令人目眩的嫣红,无法去讚嘆他身陷的红色迷宫。他不爱红色,红色使他头昏晕眩,那顏色艳的彷彿想将他拉进一个莫名的世界,他极力抗拒。红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血从他脸庞流下,接著面目全非。 不过面目全非的不是他,而是躺在救护车中的母亲、和被辗在柏油路上的弟弟。雨烈想走进弟弟的身边,却被穿著警察制服的人阻止,他们极力拉著他,嘴裡不知道在喊著什麼。他不懂為什麼他们要使尽全力拉著他,不懂為什麼他们不让他靠近。他明明很理性、平静、面无表情,他觉得他有些耳鸣,却不影响自己的理智。虽然他似乎听不太见周围的声音,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為什麼他不能靠近? 他只是想看清楚弟弟的脸庞。 当雨烈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快要从警察们的头缝中看见弟弟时,突然被一隻手粗鲁地拉向旁边,他欲开口责骂那个人,但此时救护队员抬著担架经过他的面前。 他弟弟被抬上担架,雨烈却什麼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像是隔著一层毛玻璃,雾的让人分不清视现实还是梦境。 忽然之间,彷彿灯被关掉一般,一片漆黑袭上了他的视觉。 之后,他的世界、他的宇宙开始激烈的摇晃,由左至右、由右至左。犹似被人关进摇骰盅,使尽的摇动一番。天旋地转的世界使他头昏眼花,他不得不睁开眼,才发现红色的世界是梦境、摇晃的世界是现实。 不过那红色的世界也是过往的现实。 4.2级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有些模糊抽象,但问他凌晨那场地震算不算大,他真的觉得还好。 应该说,他不害怕地震。西元1999年的那场921大地震发生时,他还小,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他隐约记得他母亲紧紧将他抱在怀裡的温度,温热却颤抖著。后来他才知道,921大地震之所以成為大家的梦魘,是因為它造成了社会上的巨大损失与伤害,许多人员伤亡。而且它震动的幅度不只是左右摇晃,甚至上下摇动。 地震过后他再也睡不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断转著电视台,凌晨的节目大部分為白天节目的重播,甚至拿久远以前的节目来播,明显的打发时间。 他不停地打著呵欠,虽然睡不著但眼皮仍有些沉重。休假的夜晚他总是不晓得要做些什麼,他突然掛心起在even night的大家是否有被这场地震惊吓到?彦玖和陆煒能够控制现场慌乱的秩序吗?咏羲是不是躲到了吧檯底下瑟缩发抖?原本在跳舞狂欢喝酒的人们是不是惊声尖叫?他越想越觉得应该要冲到现场去关心一下。 但如果他真的跑去even night,彦玖应该会把他赶回家,满脸笑容但嗤之以鼻的说:「你把我当成谁了?」陆煒一定会在旁边嘲笑,咏羲也会收起受怕的表情,而雨烈只能摸摸鼻子回家。 这麼一想,雨烈原本按耐不住的身子再度坐回沙发上,继续把玩著手上的摇控器,节目一台一台地切换著。 ----- 这节字数比较少,因為桑堤此时正在韩国毕业旅行啦! 边打边po的更文方式没有太多的存档,请大家原谅(鞠躬)。这故事的原创概念有些曲折,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一下怎麼用文字表达。中间也停更了一阵子,灵感消失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但主要是因為上课+打工的忙碌生活,使时间难以分配。本身就不是个善於掌控时间的人,一堆事情侵袭而来的情况下也只能一拖再拖,不负责任的停更了。 但也因為停更的这段时间,思考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还是决定这未完补上。这故事一开始是短篇,但雪球越滚越大反而有很多的旁枝末节值得去创造去推敲,我想把它发展成一个强大的故事,因為我爱其中的每一个角色。 写文是国中时期就奠定下来的梦想,但现实并不可能这麼美好。面对即将步入社会的年纪与阶段,虽会拿到学位却一无是处,什麼也不会的我要接受社会的挑战,有些徬徨失措。但希望自己不会忘记这个梦想,就算一个礼拜一千多字的弱小篇幅还是要继续,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承诺。 对於停更的那段期间,有些后悔也有些感谢,它让我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麼。虽然以后一定会成為只领22k的公司小职员,无论是被公司老闆压榨的小助理,或是店员、出货员,但绝不会忘记这裡还有一个空白的宇宙去填满。 *4/3 的更新有些不确定喔!有可能会更新(但一样小篇幅)、或是布更新,因為那天我才刚回国,不晓得有没有时间更文。 一如往常的早晨。 沫宇一睁开眼,便瞪著眼前那明亮的天花板。窗外隐约透进来的阳光,加上一夜未关的白色日光灯,使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燥热。 昨天她从医院醒来,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三个男生。刚醒来就给她这麼大的刺激,她惶恐地将头撇向另外一边,看到了令她安心的身影。一看见蓝紫,彷彿吃了一颗定心丸。沫宇缓缓挪向蓝紫那一侧,让那三位男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后身高最高的男生把医生拉来检查了一下,确定身体已没有大碍,便放自己回家了。 而此时,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昏沉的睡了一夜。 阳光与日光灯交揉成一道刺眼的白光,如一把匕首刺进她的眼睛裡,一瞬间她真的无法睁开眼。或许太过明亮了,她想。她从来没有这麼深刻的意识到,原来开著灯睡觉让她的身体產生了一些异样感。她开了七年的灯,却第一次起床后感受到无比的闷热,如同被丢入蒸气室地喘不过气。 她只好掀开覆在身上的厚重棉被,下床,关上灯。 灯一熄灭的那一剎那,周遭的空气开始轻快地流动,自己也能顺畅的呼吸。沫宇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沁凉的令她有些讶异,全身的毛细孔与细胞似乎活了过来,她从来没有这麼轻鬆过。肩膀上的压力渐渐减弱,她知道自己已经卸下了一些负担。但是什麼负担?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沫宇觉得,或许可以尝试关灯睡觉了。她走到书桌前,将面对床铺的笔电萤幕盖上,今天晚上她可能也不需要视讯镜头的监控。刚刚她关了灯的同时,有一股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安心感从心裡涌升,足以让她脱离开灯睡觉与镜头监控的生活。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改变,不知為何今天却有勇气实现。 她走到门前,回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一些负担卸下之后,反而少了些什麼。刚睡醒的她脑袋运作还有些迟钝缓慢,一时想不起来少的究竟是什麼。很重要吗?她不知道。如果很重要的话应该也不会忘记吧?她的目光落在闔上萤幕的笔电上,沫宇定下心,转身走出房间。 虽然深知花墨砚此时应该已经出门了,但沫宇还是绕去她房间看了一下。深紫色的床铺上叠著摺好方正如豆干的棉被,房间已经没有人的气息,她看到窗户似乎并没有开,导致空气不太流通。沫宇走进花墨砚的房间,绕过她的床,将窗户往外推,一阵凉风无预警地袭上她的脸庞,房间的空气也渐渐流通。 她突然发觉,自己对花墨砚好像不像以前那般的拒绝了。她曾有一次踏入花墨砚的房间,便是父亲刚去世后,花墨砚还没带男人回家之前。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整整七年。此时她却主动踏进,而且也没有產生不舒服的心理作用。 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麼事?让她的生理与心理產生这麼大的变化。沫宇走出花墨砚的房间,梳洗著装,整理了一下包包裡面的东西。在这段準备出门的时间,她都在想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一个答案出来。 她只好暂时放弃寻找答案。有的时候越想要找一个东西,越会找不到。或许哪天等她渐渐淡忘之后,一个灵光从她脑袋闪过,那多年前未解的答案便会出现在她的心裡。 沫宇抱持著这样的想法,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灰色的球鞋。那双球鞋陪她了五年多,几乎每天都穿著它,原本是纯白的,现在却蒙上不只一层的灰。沫宇嘆了口气,转身回房间从存钱筒裡拿出一些钱放入口袋,她决定今天下课去买双美丽的新鞋。 她不想再买球鞋了,但她也穿不住高跟鞋,上次穿花墨砚的十公分跟鞋就差点要了她的命。沫宇想去逛街,最近有些流行厚底鞋,虽然有点高,不过至少比细跟安全多了。如果试穿后发现不太习惯也没关係,她也想试试牛津鞋或乐福鞋。 想到这裡,她发觉似乎也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穿著,不能只是t-shirt搭牛仔裤了。到学校再求助一下蓝紫,蓝紫一定会给她很多建议。 第15章 沫宇是真的改变了,从裡到外。她深深地感觉到,似乎有另一个自己从她心裡解放出来,她不太清楚那是真实的自己还是经过一夜扭曲而来的。她寧愿相信那是真正的自己。 穿上那双即将被她淘汰的球鞋后,打开家门,她的侧身却扎扎实实地撞上一个胸膛。 那个胸膛虽然有些单薄却是温热的,当沫宇撞上去的瞬间,感觉到那胸膛即将跳出一颗有温度的心臟。她的下巴与颈子的线条如同一个卡榫,直直地扣住那人的肩膀上。 沫宇依稀瞥见红似烈火的头髮,她知道她撞到的是谁了。那人抱著她不敢动,身子僵住如綑了一层石膏,沫宇似乎能想像到他睁大一双眼眨也不敢眨。 她将他的手从腰际掰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的脸的轮廓才逐渐清晰。 「嗨。」雨烈笑的有些尷尬,右手搔著头。毕竟被女性扳开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什麼光荣的事。 「你為什麼会在这?」沫宇顺手关上门。雨烈后退让个位置给她。 「我……那个……」 雨烈吞吞吐吐的,彷彿有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他瞄向沫宇紧盯著自己的漆黑瞳孔,反而更為紧张不自在。 「找花墨砚?她不在。」沫宇抿著嘴,心裡研究著自己应该要摆出什麼表情,才不会让眼前的小男孩紧张的手足无措,虽然她搞不懂雨烈為什麼要这麼紧张。 「是喔……她不在,但我会来也不完全是因為她。」雨烈的回答让沫宇有些出乎意料。 「找我?」她只是开玩笑的问问。 「对。」 沫宇反而不晓得该怎麼继续进行这段对话,只好眨著眼沉默著。雨烈更加坐立难安,张口想解释什麼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安静地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透过流动的空气窜进双方的耳朵裡。 「那个……我只是来问妳的身体状况。」打破沉默的是讲话吞吐犹豫的林雨烈,「昨天我害妳昏倒,身体应该好多了吧?」 「没事了。」沫宇的语气像是在回答例行的身体检查。 「所以,是异性恐惧症吗?」 「对。」 「还会害怕吗?」 「害怕什麼?」雨烈拋出的问题让沫宇有些一头雾水,她只好回问。 「妳不是应该会害怕吗?」雨烈的表情转為困惑,彷彿沫宇不知道太阳是从东边升起而不是西边一样。 「我应该要害怕什麼?」沫宇开始觉得他们的对话像鬼打墙,她想要走了。 「算了,妳没事就好。」 雨烈摆摆手,但仍带著疑惑的神情,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沫宇见状嘆了口气,绕过雨烈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按了向下的按键之后,她感觉到雨烈走到她的身后。 「所以,妳真的没有不舒服?」他仍不死心地问了这麼一句,沫宇听到在心裡翻了一个白眼。 「為什麼要不舒服?」她转身,面对著雨烈。 「妳不是有异性恐惧症吗?為什麼不怕我?」 沫宇怔住,全身的动作静止,甚至呼吸都暂停,彷彿时间停摆。十秒鐘后,她才合起刚刚因惊讶而微啟的嘴唇。 她往前踏了一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伸手戳了几下雨烈的手臂。雨烈没有反抗,沫宇见自己没有不舒服的生理反应后,乾脆将他的手臂直接挽起,整个头埋在他的臂膀中。 沫宇紧闭双眼,将自己的意识埋入身体的最底层,一层一层的向上检验自己的生理状况。一切都如此的轻鬆自然,似乎以往翻涌升腾的反胃的噁心感从不存在,头眼昏花的晕眩感像是一场玩笑,过了都没了。喘不过气、无法呼吸、四肢无力、眼黑昏厥的毛病突然通通烟消云散,有那麼一刻她產生了过去的异性恐惧症是一场梦的错觉。 而后,她抬头,双眼紧盯著雨烈稚气未脱的脸庞。 「其实,你是女的吧?」 雨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开玩笑的。」沫宇忍住喉咙裡的笑意,摆摆手,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开雨烈的身子,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使她能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 雨烈听闻之后原本已翻涌上来的酸楚,顿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电梯门在沫宇的身后开啟,被擦的异常明亮的镜子照映出沫宇挺直的后背,雨烈不经意的瞥见自己难看的表情,要哭不哭的样子。突然间他不晓得该以什麼样的情绪面对异性恐惧症已「痊癒」的沫宇,有种怪异的感觉--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她的人生全都改变。昨天都还害怕男人害怕地昏倒进医院,现在却能跟他开玩笑,甚至挽著他的手,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电梯门关起。 雨烈忽然感到一些毛骨悚然,一阵一阵的恐惧感从他背脊爬升,那恐惧化為一粒一粒数不轻的小颗粒巴附在他的背上,甩也甩不掉的鸡皮疙瘩。 但当他对上沫宇无辜却深邃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隐约闪烁几颗星芒,原本升起的鸡皮疙瘩,马上又消了下去。 沫宇的眼神说明了她什麼都不知道,雨烈在她的眼睛裡看不见丝毫的怪异和邪恶。他放下心裡的大石,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想太多是他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是。 雨烈对沫宇笑了笑,说到昨天,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妳昨天晚上还好吧?有吓到吗?」 他随口问问,没想到沫宇眉头微皱,再度露出困惑的神情。 「昨天晚上怎麼了吗?」 「啊!不对,应该是说今天凌晨。还蛮摇的,妳应该会害怕吧?」 应该是因為自己口误的关係,才会让沫宇听不懂。雨烈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讲法,但沫宇还是一脸困惑。 「你到底在说什麼?」沫宇觉得自己今天总是在重复一句又一句的疑惑,眉头纠结的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脑袋也是。 「妳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麼吗?」 「不知道。」沫宇很肯定。 「今天凌晨有地震,妳没发觉吗?」不是一级两级难以察觉的地震,而是四级的有感地震,一般人不是应该会有感觉吗? 「没有。」沫宇摇摇头,她的记忆中真的没有这场地震的存在。她感到莫名的紧张与畏惧,平常的她一定会察觉。通常两级以下的地震很多人都无法察觉,但她都会感觉到摇动,她算是对地震敏感的人。 如果她是深眠的人就算了,但问题是……「我是浅眠的人,多小的摇晃我都会有感觉。」沫宇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可是你说的地震,我完全没印象。」 难以形容的诡异感,化成一隻蛇从沫宇的心裡往上爬升,缠绕著她的全身。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但一片瀰漫的白雾笼罩著她的脑海,她发觉她没有昨天晚上的记忆,彷彿被橡皮擦擦去,是一页空白的笔记。 雨烈看见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有了几丝波动,某种情绪覆盖在她漆黑的瞳孔上,但说不上来是什麼。沫宇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尽力去压下心裡不安的情绪,努力呈现以往如陶瓷般冰冷、难以亲近的脸孔,但她知道她的眼神已不小心透露出她心裡底层的某些情绪。 她现在不怕男人,却害怕著其他的东西,不踏实的危险感佔据她的感知系统,她似乎能清楚明白她今天的改变是牺牲一些东西换来的,有一天她必须面对。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她牺牲的是什麼?应该面对什麼? 「我上课快迟到了。」她能挤出的只有这句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怎麼从这紧张的状态中脱身,她不想被人发现躲在她身体裡的那个情绪,尤其是对面的这个人。 「我也是。一起走吧。」雨烈勉强地笑了笑,这句话也是从他紧绷的喉咙中挤出来的。 沫宇转身再度按了往下的按键,停在这楼层不动的电梯,其门又开啟。他们俩走了进去之后,电梯门理所当然地闔上。 理所当然的,两个人身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却彼此沉默著不发一语。他们的脑袋同时间的停止运转,情绪紧绷的无法放鬆,眼神不约而同的望向电梯门口。当他们到达一楼时,门一开沫宇便迫不及待的离开这气氛凝滞的空间,连再见都没说。 雨烈不怪她,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样,一样无法在那空间多待一秒鐘,对他而言像是困在火场上的难熬。 虽然他们两个什麼话都没说,但他深知他们脑袋停止运转的原因是什麼。 沫宇在害怕著,害怕如果继续思考昨晚那片空白的记忆,就有可能会逼著自己去发现不可挽回的真相,那真相一定会使她痛苦不堪。 而他也是,他也害怕著自己或许会挖掘出改变沫宇一生的秘密,可能会让沫宇无法承受,自己也会难过不已。 在自己越害怕的同时,花墨砚的身影就越会出现在他的心裡。他突然想起花墨砚媚惑的眼睛,那一双会将人勾引进入一团黑雾的墨黑眼瞳,那双让雨烈迷失其中的眼睛。 他走出电梯,花墨砚仍在他的脑海裡,他彷彿踏著花墨砚如瀑布般黑色长髮铺成的地毯,迎向建筑物外耀眼的阳光。但当他一接触阳光的那一剎那,花墨砚勾起的眼角在他心裡消失了。 雨烈突然震慑了一下,取代花墨砚在他心裡的,是一双蒙上一层莫名情绪的瞳孔,与花墨砚一样的墨黑。 与沫宇双眼中同样的情绪,无预警的掠过他的脑海。 他似乎能明白那是什麼样的情绪。 ──被蛇缠绕的恐惧,和掉入深渊的绝望感。 难得的天蓝色天空,在连续几天阴雨绵绵的天气之后无私的绽放。台北的晴天如乐透大奖一样难寻,如果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下雨,台北人都不会觉得奇怪。雨跟台北息息相关,你儂我儂的亲密好友。阳光如上帝的恩典洒在信义区的街道上,使原本忙碌的步调多了几分悠閒,而瑟瑟作响的嫩绿叶子也使这小小角落的风景不像是忧鬱蓝色的礼拜一。 第16章 blue monday,她仍穿著一袭黑衣,不同的是质料从后棉质换成了雪纺纱,虽然一身黑却轻透许多。透明的玻璃自动门映著她的身影,她的红唇微笑了一下,一扇门便往左侧开啟。 她挽起一头如瀑布般的长黑髮,绑成优雅的髮髻,露出了白皙的后颈,几丝细髮垂落下来,更添几分引人遐想的性感魅惑。大框的黑色墨镜虽遮住了她的眼睛,却反而有著明星的气势与风范,墨镜的轮廓衬托了她尖细小巧的下巴,让脸的轮廓与颈部延伸至锁骨的线条更為柔滑。自动门开啟的声响使咖啡厅裡的人们顿时停止交谈,往她的方向看去,女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男人们则看得目不转睛。 她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环视了一圈之后,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直直地往最裡面的位置走去。 昏黄的灯光使得最裡面的位置特别昏暗,是一般人不会选择的座位。她拉开两人座的其中一张椅子坐下,慢条斯理的摘下墨镜,满带笑意的看著坐在对面的男人。 「花小姐,您动作慢的我都快睡著了。」彦玖玩笑的挑起一边的眉,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往后倚靠著座位的靠垫。 「男士等女士不是应该的吗?」花墨砚翻开桌上的menu,瀏览著上面的饮料名称,「爱抱怨的男生小心没人爱。」 「不劳您费心。」 彦玖边说边举起手,一名正在收东西的服务生看到后匆匆忙忙的走过来。 「您好,请问需要什麼?」 「热带水果茶,热的无糖,谢谢。」花墨砚闔上menu交给服务生之后,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啜著柠檬水。 「很意外您会喝水果茶。」彦玖以為花墨砚会喝的是咖啡,还是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他有些意外。 「最近需要养生。」花墨砚笑瞇了眼,微微勾起的眼角使瞇起的眼呈现的不是普通的弯月型,而是难以形容的弧度,但与眾不同。 彦玖似乎开始了解為什麼雨烈那麼执著於花墨砚,她的眼睛的确会将人拉进一个难以逃脱的漩涡,然后迷失其中。就像是苍蝇飞进一株猪笼草裡,无法逃离只有被消化的份。 ──这比喻好像不太美观。 「不好意思。小姐,您的热带水果茶。」细细的声音从花墨砚的身后传来,娇小的服务生将壶装的水果茶和一组白色的咖啡杯轻轻地放在花墨砚的面前。「请慢用,谢谢。」 「所以,鼎鼎大名的even night公关长陈彦玖先生,今天约我来是所為何事呢?」花墨砚将水果茶倒入咖啡杯后,优雅的手指勾起咖啡杯的耳朵,凑近轻闻它的香气。 「也没什麼要紧的事……」彦玖也拿起咖啡杯,想喝一口才发现他的拿铁已经没了,他尷尬的抿抿嘴,将咖啡杯放回桌上。 「什麼事会让毒舌彦玖先生这麼吞吞吐吐的?」花墨砚啜饮了一口水果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拼命压住唇边的笑意,假装没发现彦玖尷尬的神情。 「那我就直接问了。」彦玖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背脊,「您对雨烈抱持著什麼感觉?」 再度勾起咖啡杯耳朵的手指顿时停下了动作,花墨砚抬头看著彦玖温柔的五官。她的唇形弯起了上扬的弧度,左手托著侧脸,勾起的眼角正对著彦玖的视线。 「你很温柔。」她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我知道。」柔和的五官也能构成一张严肃的脸庞,彦玖收起笑容,梨窝消失的无影无踪。 「压力很大吧?保护你底下的小朋友们。」花墨砚又喝了一口水果茶,与啜饮不同,她豪迈的将咖啡杯裡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了水果茶在杯子裡。 「这是我应该做的。」主管保护下属,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这似乎牵涉到他们的私生活,但彦玖觉得他有义务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所以他才破天荒的约了花墨砚,為了明白花墨砚对雨烈究竟抱持著什麼样的想法。他不希望雨烈受伤,无论是在感情上或是生活上。无论是年纪或心灵,彦玖都比他底下的那群人还来的成熟,人生经验也相对丰富,他一直期望自己能多一点奉献,对那三个人的人生而言。 「既然你直问,那我就直说。」花墨砚见他正经的神情,便也收起唇边的笑意,正色地说道。「目前没想法,也没感觉。」 ──我这麼说了,你想怎麼做呢?── 花墨砚不动声色的这麼想著,微微挑起的眉说明了她正看著一场好戏,心裡漾起一抹笑容,但嘴唇的弧线仍维持著水平。 「那我希望您可以离他远一点。」 彦玖的回应让花墨砚对他的好感顿时消失不见,她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名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彦玖温柔的脸庞在她的眼中像是一场闹剧,她嘆息的摇摇头。 「相信聪明如你也一定知道,感情是没办法强求的。」花墨砚说著,「你的要求就像是一位莫名其妙的女生希望她的男朋友摘下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很荒唐。」她身子往后倾,双手环抱於胸。 「我也知道很荒唐,但还是希望您能多注意。」彦玖垂下眼,几秒鐘后又直视花墨砚的眼睛,眼神转為锐利,「对他没感觉,就不要玩弄他的感情,他还小。」 「他也不小了,快成年了不是吗?」花墨砚笑了笑,「而且年龄不是距离,说不定以后我会对他產生感情。」 她的身子瞬间向前倾,一秒鐘之内她的脸凑近彦玖的双眼之间,她的鼻子与他的鼻子距离不到两公分。彦玖睁大眼,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也来不及躲开,原本锐利的眼神有些慌张,不敢直视花墨砚的脸。 花墨砚勾起性感的笑容,红唇令人遐想。「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她轻轻的说著,吐出的气如芬芳喷在彦玖的脸上,她隐约瞥见彦玖的脸颊透出若有似无的晕红,瞇起眼笑了一下,身子向后放过了他。 彦玖瞪著她,但有些狼狈,他无法止住刚刚过於激动的心跳,只能不断的深呼吸吐气来平復脸上的红晕。 花墨砚倒完壶裡的最后一滴水果茶,一口饮尽之后,将墨镜重新戴回脸上,拿起桌上的帐单不由分说地起身。她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意长深远的看著彦玖正努力平復情绪的脸庞。 「雨烈会对他的感情负责,人生是他自己的。」花墨砚顿了顿,她的重点是下面那一句。「如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所以你也该放开你的过去了。」──不然你这辈子都无法正视阳光,因為你活在阴影之下。 「您怎麼知……」彦玖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著,他睁著惊讶但疑惑的眼,问题未完,他的眼神却飘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有跟您一模一样的刺青。」 花墨砚胸前的刺青,一隻蝴蝶正翩翩起舞。 她对他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是怜惜而施捨的。每个人都有一则属於他自己的故事,包括花墨砚自己,而她知道,彦玖现在正沉浸於他自己的故事当中。 当花墨砚转身而离去的时候,彦玖的目光仍飘零的如一片落叶,漫无目的找不到方向。涣散的穿梭於人与人之间,每个位置每个角落,都有他目光的碎片。眼前的画面在他眼裡碎成了无数的碎片,无声的刺进他的眼,他使尽力气阻止想闔上眼的念头。 他想要,睁著眼看著这世界,就算他所认知的世界正一点一滴的崩解。他无法接受内心的疮疤被残忍的挖出来摊在阳光下,那是属於他的记忆,綑绑他一生的记忆。 驀地,一双手掌遮住了他的视线。所有目光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成黑色的帘幕,几秒后,一丝光线渗入眼前的幕帘。 「好点了吗?」陆煒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听起来有些沙哑。 「嗯。」彦玖应了一声,「你应该憋很久了,很想笑吧?」 「你居然完全败在花墨砚的手裡,要服膺於她的石榴裙下了吗?」陆煒一个侧身转过,俐落地拉开彦玖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的彷彿排练了几十次一样,「伶牙俐齿又气势凌人的陈彦玖完全不敌花墨砚,很想幸灾乐祸的嘲笑你。」 而后,陆煒收起玩笑式的笑容,「但我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你想问什麼就问。」彦玖明白他想说什麼,只好举双手投降。 「花墨砚说的『过去』是什麼?你说的『她』又是谁?跟你读警校但不当警察的原因有关係吗?花墨砚為什麼会知道?那刺青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问题太多了。」彦玖揉了揉太阳穴,不揉还好,一揉便痠痛不已。 「那你一个一个回答好了。」陆煒不好意思的吐舌,「问题一:『过去』是什麼?」 「我不回答。」彦玖很乾脆的拒绝。 「……问题二:『她』是谁?」 「拒绝回答。」 「问题三:跟你不当警察有关係吗?」 「不想让你知道。」 「问题四:花墨砚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 「问题五:刺青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你不回答还叫我问做什麼?」两手一摊,陆煒有些无奈。 「我只有准许你问,并没有逼你问,也没有对你保证说我会回答。」彦玖理所当然的表示。 「……算你狠。」陆煒囁嚅著这麼一句,对彦玖无计可施之下,索性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姿势非常的不雅观,甚至引起店员的侧目。 看什麼?陆煒没礼貌的回瞪。 「不过话说回来,你為什麼把我找来这裡?」陆煒感到有些疑惑,「还要我离你们远一点,不让我参与。」 「希望在危急的时候,你能拉住我。」彦玖苦笑著,梨窝重新浅浅的刻印在他的嘴角两侧,「像刚刚一样。」 「我是拉住你了。你刚刚好可怕。」 第17章 陆煒也跟著苦笑,对刚才的画面仍心有餘悸。他从远处观察到花墨砚离开之后,彦玖的脸色便开始不对劲。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彦玖,彷彿灵魂被抽离般,彦玖的表情一捏就碎,双眼无意识的瞪大。 像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陆煒意识到这一点后,急忙绕到彦玖的身后遮住他的眼,不希望他继续看下去。 「不过我不懂,為什麼你那麼不希望雨烈和花墨砚在一起?」陆煒右手撑著下巴,不解的抓著头。 「花墨砚是个神祕的女人。」彦玖音量放低,小声的说,「七年前,当时我还在警校的时候,有听说过一宗案件。警方在淡水河打捞到一具尸体,经现场警员指认后证实是一名寿司师傅,警方发现死者欠了一笔债,推估是走投无路而跳河,身上也没有明显外伤,所以以自杀结案。」 「然后呢?」陆煒问著,彦玖会这麼说,内情一定不单纯。 「当时指认那位寿司师傅的是我学长。后来他私底下跟我说,那名寿司师傅虽然生活不富有,独立扶养一位女儿,但家庭和乐,个性也很开朗乐观,他怎麼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彦玖招来服务生,将水杯斟满水后,他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学长努力的回想,想起那名寿司师傅死前的那三个月,总是心不在焉且若有所思,言行举止与以往大不相同。之后他又想到,有一次当他在那位寿司师傅的店裡吃晚餐时,三名黑衣男子挟著一位女子突然闯进店裡,大闹特闹。」 「那女的该不会是花墨砚吧?」陆煒开玩笑的问。 「宾果。」 「还真的啊?」他傻眼,也太浅显易见的剧情了吧! 「寿司师傅看到花墨砚时,表情立刻僵住。那三位黑衣男子摔了几个盘子之后,便威胁著将花墨砚与寿司师傅带出寿司店。寿司师傅与花墨砚再度回来时,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你学长怎麼没有把黑衣男子当成现行犯逮捕?毁损罪耶!」陆煒拍著桌子,义愤填膺的说。 「他说他吓傻了。」彦玖耸耸肩,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著,「之后就是寿司师傅心不在焉的那三个月,三个月后他的尸体就在淡水河被发现了。」 「所以你学长觉得寿司师傅的死跟花墨砚有关?」 「他不是很确定,但有这种感觉。」 陆煒终於明白,為什麼彦玖要採取这段行动。在彦玖的眼中,花墨砚是危险的代表,她曾经涉入一起自杀案件(或许不是自杀)。他害怕雨烈也会落入这样的下场。雨烈的感情放太深了,彦玖深知他无法说服雨烈,只好转而与花墨砚摊牌,却失败了。 ──等一下,这麼说的话…… 陆煒突然有个念头。 「那寿司师傅该不会是……」他小心翼翼的问。 「李意群,沫宇的父亲。」 这世界真小。 陆煒和彦玖不约而同的想著。 这世界真小。 沫宇这麼想著。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当她与蓝紫踏著轻鬆愉快的归途时,她远远的就看到校门口有一颗红色的头往校园内张望。她知道自己的脸上表现出错愕的情绪,但她遮也遮不住。 旁边的蓝紫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还不禁笑出声来。沫宇转头瞪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越来越像她男朋友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个都一样不正经。 「难不成妳以為是巧遇吗?」蓝紫的手肘轻轻顶了沫宇几下,然后凑近她的耳边,小声的说道。「说不定他是特地来找妳的。」 「他」指的是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林雨烈。 「妳在开玩笑吗?」沫宇再度白了她一眼。 「全天下都知道妳的异性恐惧症不药而癒了呀!虽然仍不明就裡,但不怕男生就是好事。这是妳踏入婚姻的第一步!」蓝紫指了指远方的林雨烈,意有所指的开著玩笑。 「不要。」沫宇回绝,音量却细若蚊蚁。 「不要什麼?」 「婚姻。」沫宇的表情认真到蓝紫不忍心回嘴。 「不过话说回来,他為什麼会来找妳?」 「我怎麼知道。」 「那就去问问呀!」 不知為何蓝紫的声音兴奋地上扬,沫宇不知道她在开心什麼,只好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用极快的速度飞奔至那颗红头的面前,著实把红髮的主人吓了一大跳。 「嗨。」雨烈的笑容僵在嘴角两侧,他尷尬的不知道怎麼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打招呼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嗨什麼嗨,是你跑来找人的。」蓝紫边说边扣紧沫宇的胳膊,她感觉到沫宇不断挣扎著后退以远离现场,「而且你有什麼好尷尬的?」 一语道破雨裂此刻的心情,他冷汗直流,手心也渗沁著汗,他只好将手掌摩擦著牛仔裤,想把手汗擦掉。 沫宇不再挣扎,安静地看著他的动作,眨著眼抬头,以无比严肃的表情正视著宇烈的眼睛。「想问花墨砚?」 「不是。」雨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否认,但当他看到沫宇的表情有些僵硬时,决定替自己缓颊。「妳应该也不晓得她在哪裡,所以问妳也没有用。」 「没错,我不知道。」沫宇理所当然的说,而后又安静下来。 雨烈低下头沉默著,两个人就这麼处在凝滞的气氛当中,空气静止凝固著。蓝紫原本打算津津有味的看著两个人的互动,但她没想到放任他们对话的结果,竟然是沉默著不发一语。她彷彿能看到空气正一块一块的凝固,那两个僵硬的个体却没有任何活络气氛的动作。 蓝紫无奈的摇摇头,放开她原本勾著的沫宇的胳臂。沫宇疑惑的转头,看见蓝紫对她微笑著。她顿时睁大眼,蓝紫的笑容背后往往动机不单纯,一阵寒冷从她的背脊爬到了脑袋,寒冷使她的脑袋发麻,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脑袋停止运转的结果,就是她的神经系统无法传输任何讯息到她的肌肉上,全身做不出来任何动作。当蓝紫的手放在她的背后,将她使力地往雨烈的方向一推,沫宇仍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推向雨烈的怀中。 雨烈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唯一的选择就是瞪大著眼,被动的接住被强迫暴冲的沫宇。 「你们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真是让人心急。」蓝紫将褐色微捲的瀏海往后拨,表情隐藏著冷笑,「我就准许把沫宇借给你,但你必须负责将她完好如初的送回家。听到了没?红髮安妮。」 那一男一女的组合不约而同的眨著眼,满脸问号又惊魂未定。蓝紫重重的嘆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与雨烈正对著面,伸出食指用力的点著雨烈的额头。 「听、到、了、没?红、髮、安、妮。」 每说一个字就点一下雨烈的额头,力气还不断加重,蓝紫兇恶的瞪著茫然失措的雨烈。雨烈想逃避著低下头,却碍於顶在额头上的手指,只能哀怨的接受蓝紫霸凌的目光。 「我听到了。」他囁嚅著,有些不甘愿。 ──眼前的女人真的很可怕。 等一下一定要打给陆煒,要他管管他家的女人。但在下一秒他突然想到,好像这女人连陆煒都管不动,陆煒是出了名的怕女人。 雨烈在心裡嘆了口气,看来谁也救不了自己。 他答应的同时,被夹在中间的沫宇回过神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像是三明治的内馅夹在蓝紫和雨烈的中间,且她还紧紧的贴在雨烈的胸膛上时,不禁倒抽一口气,开始挣扎著想脱离这两人之间的微小缝隙。 蓝紫看到了这一幕,唇边的冷笑化成一把冰冷的剑,直对著沫宇的后脑。沫宇感觉到她的后脑有股被什麼东西刺中的错觉,顿时停止了动作。 下一秒有隻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劲地将她的头按入雨烈的胸膛之中。 「蓝紫……放开我。」她想大叫,但雨烈胸前的衣服意外的有著隔音的效果,让她的声音只能微弱的迴盪在棉质织物之间。 这是兇杀案!沫宇在心裡大叫著。 「她就拜託你了喔!安妮儿。」蓝紫笑得合不拢嘴,但手掌的力气却丝毫也不放鬆,直到雨烈答应為止。 「我……知道了。」 没办法拒绝吧?不然这裡就会变成兇案现场了。 听到回答之后,蓝紫倏地鬆开了手。沫宇像是突然回到水中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恨妳。」沫宇迅速的回头,恶狠狠地瞪著害自己差点缺氧的罪魁祸首。 「说不定妳以后会感激我。」蓝紫无所谓的耸耸肩,问心无愧的眨著眼。 「才不会。」 因為这是,未来心碎的序幕。 【第五章 假象】 「那个,对不起。我突然来找妳,结果害妳差点断气。」 蓝紫心满意足的离开之后,见她的身影逐渐走远。雨烈搔著后脑勺,满脸歉意的对沫宇这麼说。 「不是你的错。」沫宇苦笑著,不断的抚著胸口,刚刚有一刻她差点以為真的要在雨烈的衣服上断气。活著就是万幸,她决定以后要好好珍惜生命。 这麼一想,她突然抬头望著天空。原本纯白染上一些湛蓝的天,此时一丝一丝的红云撕碎在泛黄的画布上,乍看之下晕染著金黄。金黄的亮光从云中洒落在不停走动的行人身上,如同包裹著金色的外衣,有些低调的华丽。 沫宇嘴唇微啟,看傻了眼,她从来没看过头顶上的天空长得是什麼样子。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低著头,或是随时随地保持警觉心,深怕有人不小心撞到她。 她只知道黑灰色的柏油路,和偶尔红偶尔灰的石砖路。她知道天空是蓝色的,也知道雨天是灰白色的,更知道夕阳的红和夜晚的墨。但她不知道,染了金的晕著红的泛著黄的天空是她从没看过的美丽。 第18章 沫宇猛然转头,看向雨烈惊讶的脸,他的脸也沾了微量的金粉。 沫宇驀地轻声笑了出来。 「妳笑什麼?」雨烈摸不著头绪,抠著脸颊的困惑表情却让沫宇笑的更厉害。 「没什麼,突然想笑。」沫宇收起笑容,双手搓著自己的脸颊。刚刚的笑使两旁的肌肉有点痠,她很少有这种感觉。「对了,你来找我有什麼事?」 雨烈听闻这句话后,嘴角微微的勾起。沫宇看著他奇怪的笑容,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相信雨烈的笑容不会比蓝紫还让她毛骨悚然。 ……应该吧?男人的心思没有女人复杂才是。沫宇点著头,正当她这麼想时,一股温热的感觉包覆著她纤细的手腕。沫宇下意识地想抽离,却被用力的握住。 她睁大眼,望著握住她手腕的雨烈,皱著眉想问為什麼。 「我想带妳去一个地方。」雨烈咧开嘴灿笑著,毫无心机的说著。 「哪裡?」天快黑了,她想回家。但她的手腕一直被暖热的温度包覆住,不忍心拒绝。 「等一下就知道了。」 雨烈边说边对俏皮地眨著眼,下一秒便二话不说的抓著沫宇快步往前走。沫宇被拖著有些踉蹌不稳,但前方的雨烈丝毫没有注意到后方快崩倒的平衡感。 等到沫宇习惯了雨烈快走的步调后,雨烈的脚步倏地停止,她煞车不及撞上了他的背部。 「為什麼突然……」 沫宇揉著前额,心有不甘的小声抱怨。只见前面的雨烈转过身来,再度对她展开大大的笑容,右手指著后方。 「妳坐过脚踏车的后座吗?」 沫宇盯著像是顺便附赠的小小坐垫,看起来不甚舒适,不知為何她的臀部开始痠痛起来。沫宇面有难色的抬起头,与雨烈四目相对,以彷彿全世界只有她最诚恳的口气问道。 「可以不要吗?」 柔细的髮丝在她身后飘扬著,微风拂过脸庞的感觉愜意舒适,她不禁往后看,一大片橘红色的天空在她身后追逐著,跨过她的头顶越向另一个世界。 从熙来攘往的大马路到寧静的小巷,此刻她正经过著一条林荫大道。这条路她很熟悉,是距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很有名的一条道路。右转进入另一条小巷后,出口便是有些繁荣的大街。 果不其然,沫宇的臀部传来阵阵痠痛的讯息。她想轻轻的挪了一下位置,但在她开始移动的下一秒,脚踏车的轮子便停止转动。失去平衡感的她,再度撞上雨烈的后背。 「痛……」 「到了!」 雨烈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沫宇顺著他伸长的手指往旁边看,发现他们停在一家星巴克的门前,深绿色的美人鱼标誌正对著他们露出极為诡异的微笑。 沫宇的右脚刚踩到地面,顿时有种解脱的感觉,臀部的疼痛仍持续著,但至少站著会让它舒缓一些。等到雨烈找到位置停放脚踏车后,她跟著雨烈走进星巴克裡。 「妳想喝什麼?我请妳。」自动门刚开啟,一阵清凉的风拂上他们的脸,一身黏腻得到短暂的沁凉。雨烈的语音刚落,沫宇倒抽一口气,错愕的看著他。 「很贵。」她拉住雨烈的衣角,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但雨烈将自己的衣角抽回来,摇晃著钱包说:「要请就要请的有诚意一点。」便笑著大步走向柜台,抬头看著掛在墙上的menu。 沫宇只好摸摸鼻子,小步跟过去。 「想喝什麼?」 「鲜奶茶,温的半糖,中杯。」 「中杯容量很少喔。」雨烈不忘提醒一下。 「我知道。」不是很喜欢被人请客……沫宇抿著嘴,转身之后发现店内的位置所剩不多,她点了点雨烈的肩,「我先去找位子。」 「好。」 沫宇离开柜檯之后,绕了店内一圈,最后选定位於窗边的两人座位。她先坐了下来,面对著一整片透明的落地窗发呆。玻璃隐约映著自己的身影,天色逐渐灰暗,玻璃上的人影越来越明显,最后她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轮廓,如一面镜子般清晰可见。 「妳在想什麼?」雨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吓了一大跳,一转头看见雨烈拿著两杯饮料笑吟吟的拉开另一边的椅子,她居然没发现。 「没什麼。」沫宇轻轻的摇摇头,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雨烈明白似的点点头,将其中一杯热鲜奶茶递给沫宇,他自己也喝热鲜奶茶,但是无糖的。最近他被彦玖逼著减肥,说是「公关要维持良好的体态」,不准他摄取多餘的糖分。 「我想跟妳道歉。」雨烈坐定位之后,喝了一口饮料,这麼说道。 沫宇微微拧著眉头,她不记得雨烈作了什麼对不起她的事,不过她本人的记忆其实也不太可靠。她只好低著头小口小口啜著温热的鲜奶茶,微甜的暖意让她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双颊开始红润了起来。 雨烈见沫宇没有回应,便自顾自的说著:「今天早上,我对妳的感觉不是很好。」说到这,沫宇突然抬头看著他,一脸不解,於是雨烈又继续说道。「因為我猛然对妳恐惧症的痊癒感到有些害怕,没来由的,就是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為什麼?」沫宇的声音微弱地彷彿随时会被风吹走,但雨烈听得清晰。 「应该是一种直觉吧?总觉得妳的异性恐惧症突然消失,背后有著不单纯的原因。」雨烈尷尬的咳了几声,又喝了一口鲜奶茶。「但我后来转念一想,妳的病痊癒我应该要替妳开心,而不是东想西想的伤害到妳。」 语毕,雨烈将双手放在大腿上,挺直背桿坐正身子之后,对沫宇微微鞠躬。「对不起。」 沫宇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雨烈的举动,「所以,你才请我喝饮料吗?」她问道。 「没错。」 「那,谢谢。」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麼,倒是雨烈请她喝饮料的原因出乎她意料之外。 一瞬间气氛就凝结起来,沫宇和雨烈尷尬的低著头,不约而同自顾自地喝著自己的饮料。沫宇转头看著窗外,但玻璃窗却只剩下自己的身影,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她轻轻地嘆了口气,将头转回来。 「花墨砚还好吗?」雨烈首先打破沉默。 「所以你还是想问她的嘛。」 沫宇微微勾起唇畔的笑容,雨烈听闻之后害羞地搔著头。 「刚刚那女的在,我不太敢问。」 「她叫蓝紫。」沫宇又皱起眉头,语气有些责备。 「我知道啦!只是她一直叫我红髮安妮,想报復一下而已。」雨烈摆摆手,开玩笑的说著。沫宇笑了一下,她刚刚还想问说為什麼是红髮安妮,但下一秒当她看到雨烈的一头红髮时,顿时间就明白了。 「我很久没看到她了……所以无法回答你,抱歉。」 沫宇指的是花墨砚,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的「母亲」,但也无法直呼其名,所以仍使用代称。沫宇感觉到,最近花墨砚总是有意无意的跟她错开见面的时间,比她早出,比她晚归。 「没关係,我知道的。」 雨烈深知两人的状况,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当他以為他和沫宇又要沉默的不发一与时,没想到沫宇开口了。 「我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麼,你会喜欢她?」困扰已久的问题,在她脑海中曾凭空捏造出几种解释,但仍无法说服她。 她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虽说在爱情裡,年龄不是距离,但她总感觉,雨烈对花墨砚的情感,并非只有爱情这麼纯粹简单。雨烈不像其它她看过的男人总缠著花墨砚不放,却也不会冷淡的彷彿不曾投以热情一般,他没有要求过什麼,因為他知道花墨砚并没有喜欢他。 但雨烈还是,若有似无的,展现他对花墨砚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沫宇更想知道那时花墨砚将雨烈带进她的房间,究竟做了什麼? 沫宇看著雨烈歪著头想了一会儿,又闭著眼、双手环抱著胸前,沉思了一些时间。而后,他抬起他红色的脑袋,表情颇為严肃认真。 「我之前以為,花墨砚跟我母亲长的很像,所以我才喜欢她。」有些难以形容,应该是想念的亲情衍生了爱情,雨烈自己也有些混乱,但他没说出口。 沫宇聚精会神的听著,墨如星夜的瞳直视著他的眼。 「不过后来,我曾仔细想过,為什麼在我眼中的花墨砚与我母亲如此相像?我以為是长相,但当我再见到花墨砚时,却发现她跟我母亲的长相有十万八千里的不一样。」雨烈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讲著床边故事,飘忽不定的游荡一圈,最后停在沫宇的耳际。「之后,我一看到花墨砚的刺青,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说到刺青,沫宇想起花墨砚胸前那隻起舞的黑蝶。从花墨砚一来到她家,她就看到了那隻蝴蝶,在她的胸前驻足著,就这麼驻足了好多年。 「我母亲也有一样的刺青,在后颈。」 雨烈飘然的声音将沫宇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微睁著眼,脑中的神经线一丝一丝的拉扯,她快要听不进雨烈的下一句话。 「还有她们的眼神,坚毅中带著些许悲伤。」 这句话在沫宇的脑中,突然像一团火球炸开来,轰隆轰隆的掩盖著她所有的知觉。不知怎麼,她的眼眶有些湿润,等她意识过来才发现一股滚烫从她眼中汩汩流出,滑过她的脸颊。 「那个刺青,我也有。」 她嘶哑著说出这句话,扯著自己的衣服。沫宇转过身背对著雨烈,雨烈一时之间意识不过来,当他想阻止时沫宇早就拉起在背部的衣料。她往上拉到内衣的下缘,就停止了。 雨烈看见半隻蝴蝶,正垂死的停在沫宇白皙的背上。 第19章 夜幕低垂之时,脚踏车缓缓驶过无人的街道,最后停在一栋公寓前。 「谢谢。」 沫宇低著头,从脚踏车的后座下来。在黑暗的天色中,雨烈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想起沫宇背上的半隻蝴蝶,想起刚刚他有些惊讶错愕、不可置信的情绪,他深知他的表情真切地显露在脸上,但沫宇不以為意。雨烈不明白那隻蝴蝶刺青的意义究竟為何,缠绕著他去世的母亲与花墨砚的身上,甚至烙印在沫宇的灵魂中。 他轻轻摇摇头,没有答案的事想破头也没有用。微笑了一下,他向沫宇挥挥手:「不会,晚安。」 「你不上去看她吗?她应该在家。」沫宇抬头瞥向透著亮光的窗,雨烈也顺著她的目光往上看。 「有点晚了,我下次再来。」 「嗯好,晚安。」 「再见。」 雨烈边说著边踏上踏板,踩了一下,轮子也跟著滚动。沫宇目送他离开了所在的巷道之后,转身走进公寓。 当她打开家门时,不意外地,花墨砚正坐在餐桌前喝著一杯顏色奇特怪异的饮料。「回来了?」她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唇边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 「嗯,我回来了。」沫宇在门口脱了鞋子,漫不经心地回应著。等话一出口她才想到,她好像很久都没有与花墨砚正常对话,儘管是敷衍的话语都没有。 沫宇把包包放到房间后,走至客厅坐在沙发上,看著花墨砚轻鬆的将手上那杯又绿又黄又紫的饮料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是什麼?」那杯饮料让沫宇越看越觉得不舒服,这难以言喻的诡异顏色应该不是现实生活中能喝的东西吧? 「蔬果汁。」花墨砚耸耸肩,语气彷彿她喝的是再自然不过的白开水。 「顏色好怪,妳加了什麼?」如果花墨砚说加了蛇胆在裡面,她也不意外。沫宇心想。 「我想想……茄子、奇异果、芒果、海带。」花墨砚数了数手指,思考著说。 「……」正确答案一揭晓,沫宇反而不知道该说什麼了。一般人会把海带加进果汁机裡吗?而且还当作蔬果汁的材料。 「妳要不要一杯?厨房还有。」花墨砚笑著将空杯子往沫宇的方向举起,下巴朝厨房指了一下。 「不要。」沫宇义正词严地拒绝,怕一喝下去,就永远醒不来了。 「好吧!妳不喝真的很可惜。」花墨砚将椅子往后推,站起身来,拿著空杯子走近沫宇的身边。笑著蹲下身,凑近沫宇的耳朵旁。「我要去睡了,明天要早起。晚安。」 沫宇皱了一下眉头,「妳是不是还加了酒精?」她闻到些许酒味。 花墨砚听闻之后直挺挺的站起,笑出声来:「帮助入眠,我又没醉。」她华丽的转了一圈之后,把杯子拋给沫宇,沫宇紧张地接住它。 「我很开心妳愿意跟我说话。」花墨砚直视著她女儿的双眼,瞳孔倒映出与她相似的面容。 「我说真的。」 「妳快去休息。」 沫宇下意识地闪过花墨砚的目光,她低下头沉思著。花墨砚听了轻声笑了一下,转身往房间走去,此时沫宇突然抬头叫住她。「那个……」 「怎麼了?」 花墨砚停下脚步,沫宇却欲言又止地摇摇头。「不……没事。」 「没事就好,晚安。」 「晚安。」 沫宇吐出的这句话,被花墨砚关上的房门挡在外,幽幽的飘盪在客厅的空间。她背部的半隻蝴蝶仍縈绕在她的脑海,以前她不以為意,但自从雨烈表明他母亲也刺有一隻一模一样的蝴蝶之后,她怎麼也无法忘怀。 她想问花墨砚,那隻蝴蝶代表了什麼? 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找寻烙印蝴蝶的记忆,却发现是一片空白,她什麼也不记得。她不记得那半隻蝴蝶什麼时候停在她的背上,也不清楚蝴蝶為什麼会被刻印在她的身体上。 当她想开口时,却将问题嚥入喉咙。 不知為何,她问不出口。 她总觉得,如果一开口,她所认知的世界就会开始崩解。而好不容易从恐惧症破茧而出的她,会再度回到那封闭的世界裡。 不起眼的门一推开,踏著往下的阶梯,到达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节奏鲜明的舞曲从来没有停过,踩著混乱旋转的步伐,编织著随兴的舞步。强烈的光束变换各种顏色,穿梭於他们兴奋快乐的神情。一旁的长型吧檯从来没有休息过,位置的接替也毫无空档,咏羲认真的摇著酒,速度快到只看的见残影。 坐在正中间的男士才刚站起,蓝紫眼明手快的一屁股坐下,椅子存著微温的热度,她噁心地皱著眉头。 「谁叫妳要抢位子。」咏羲照惯例递了一杯特调冰茶给她,无酒精,上面还插著一隻绕成迴旋状的黑色吸管。 「谁叫你面前的位子这麼抢手。」她吸著冰茶,往后一瞥,发现其他女生正忿忿地瞪著她。 咏羲两手一摊,他也没办法。「帮妳找陆煒吗?」 「不用。」她戳著漂浮在冰茶上的玫瑰花瓣,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刚刚看他被两位长得像胖虎的女生抱著,现在应该快乐地似神仙。」 是吗?刚刚怎麼见著他痛苦不堪的神情……咏羲不解地偏著头,但调酒的手没有停止过。 蓝紫抬头对她笑了一下。「我是说真的,不用帮我找陆煒。如果你一定要帮我找个人的话,我有事想跟彦玖说。」 「那请妳等一下。」 咏羲开心的放下手边的工作,离开吧檯走进后方的员工休息室。当休息室的门重新开啟时,他的后方多了一名比他高半颗头的彦玖。 「找我不找陆煒?小心回去陆煒会哭。」彦玖半开玩笑地坐到蓝紫旁边的位子,不知何时旁边的人都让出了一个空间。 「随便他哭,我又不会理他。」蓝紫耸耸肩,无所谓地表示。 「妳无所谓,我有所谓。如果他眼睛哭肿了怎麼办?陆煒的眼睛已经够小了,再肿就看不见了。」彦玖接下咏羲递过来的可乐,上层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吸了一口可乐后,他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妳想跟我说什麼?」 蓝紫听闻之后,唇边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你家的红髮安妮最近还好吗?」 「怎麼突然这麼问?」 「自从他上个礼拜把沫宇拐走后,这礼拜又约了她一次。」她将长髮甩到另外一边,眼睛笑弯成一条线。 「是拐走吗?」彦玖笑出声来,吸管的前端指著蓝紫的鼻子。「我怎麼听说是妳粗鲁的把沫宇塞进他怀裡,还像一位无良的后母威胁他?」 「意思差不多啦!」蓝紫摆摆手。 「我记得雨烈这两天都没班,如果今天没出去的话,那就是明天。」彦玖看著手机上的行事历,瞪了蓝紫一眼。「妳不要多此一举,想凑合他们两个。」 「我哪有!而且你不是也希望安妮从对花墨砚的痴迷中脱离吗?」蓝紫掩著嘴笑,口是心非的说著。 「我觉得,没有那麼容易。」彦玖百般无聊地用吸管在可乐中製造出一个漩涡,但一碰到冰块就失败了。「他会跟沫宇相处,是為了探听花墨砚的事。」 「你怎麼知道?」蓝紫放鬆上扬的嘴角,眼裡兴奋的闪烁已经不在。 「你男人的直觉。」彦玖记得陆煒的第六感比鬼还準确,有的时候真希望直觉也有失準的一天,如此时此刻。 「如果安妮敢这麼做……」蓝紫将高脚杯中最后一口冰茶吸尽,咬著冰块吸取著口中的冰寒,眼神蒙上一层寒霜。「你就等著替他收尸。」 「妳不会这麼做的。」彦玖认真的注视蓝紫的目光。「妳只会单枪匹马的约他出来,然后苦口婆心的求他别这麼做。不然就是威胁他,但效果不大。就像我之前对花墨砚做的那样。」他无可奈何的苦笑著,之前的记忆仍深植於他的脑海。 「你说的对,希望安妮不要这麼做。」蓝紫收起眼神中的冰寒,双眼垂下。 「妳对沫宇的恐惧症怎麼看?」 彦玖决定换一个话题,雨烈的感情归属实在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定调就定调了,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很奇怪。」蓝紫回想著。「只能说真的很奇怪。」 彦玖不解地看著她,想明白详细的情形。蓝紫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上课前,我还在帮沫宇乔位子。為了怕在她进教室到位置的中间有男生挡住,所以我把男生都赶到最后几排,替她留了前面的位子。以前沫宇会从前面的门走进来,那天她却从后面的门绕过一群男生走到前面,还笑著说没事。」 彦玖睁大眼,像是在听奇人异士的故事般。 「我当然被她的举动吓傻,后面原本在嬉闹的男生也顿时安静下来,一脸不安的你看我我看你,下一秒通通冲出去抬头看著天空。」 「為什麼要看天空?」 「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蓝紫以认真严肃的语气,说著乍听之下是玩笑的话语。但彦玖深知,她绝对没有加油添醋。 「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要过问沫宇的事会比较好。」蓝紫右手撑著下巴,盯著咏羲忙进忙出的身影。「事实真相,永远比你所能了解的可怕许多。」 「这句话像陆煒会讲的。」彦玖偷瞄了一下远方被女版胖虎缠身的可怜陆煒。 「就是他告诉我的。」蓝紫眨眨眼,那可怜男人总会神奇地说出颇有哲理的话。 「那个……如果你们再不去救陆煒的话,他会被勒死。」 咏羲突然凑近他们的面前,指著他们的后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麼一句。蓝紫与彦玖转头一看,发现原本还抱著陆煒的两位女胖虎,她们的手此时缠绕著陆煒的脖子,似乎是想表演神奇宝贝中喷火龙的招式「地球上投」。 第20章 蓝紫与彦玖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不会是喝醉了吧?」 彦玖落下这句问号,急忙跳下椅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去拯救差一点窒息的陆煒。蓝紫则是跟咏羲要了一瓶空酒瓶,然后紧追在后。 「妳们!给我放开他!」 蓝紫兇狠地挥舞手上的酒瓶,用盖过舞曲的音量使大家让出一条血路。两位女胖虎惊愕的转头,看见有人张牙舞爪的朝自己飞奔而来,手上还拿著疑似兇器的物品,不禁倒抽一口气,立即放开她们手中的脖子。 陆煒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气。「蓝紫,谢谢妳。」他抬头,却望见酒瓶的影子快要问候自己的脑袋。陆煒往旁边一闪,抱著头倒在地上。 「妳為什麼要打我啊?」他哀嚎,但蓝紫冷笑一声。 「少装了,我根本没碰到你。」 「我是受害者欸!」 「我又不能得罪你们的客人,只好得罪你来消消气。」蓝紫再度挥下手中的酒瓶,这次被陆煒双手接住。 「有够过分!」 陆煒不满地嘟囔著,在与蓝紫互相拉扯的同时,酒瓶被后方的人一把夺走。他往后一看,突然自己的鼻子被酒瓶指著,彦玖瞇著眼漾起嘴边的梨窝。 「再不起来,酒瓶就砸下去。」彦玖半威胁半命令的语气,逼得陆煒马上从地板上跳起。 「干嘛这样……」陆煒拍掉屁股上的灰尘,还不忘抱怨一番。 彦玖用力地打下陆煒的后背,转头一看,两位女胖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身旁的其他人早已继续未完的舞蹈,随著音乐拍打著节奏,刚刚停顿的氛围已经不在。 「好了,我要走了。」蓝紫整理著头髮,拉一拉裙襬。「你最好给我注意一点,要嘛也让漂亮一点的女生吃豆腐嘛!被胖虎摸上摸下的你也开心?」她边说边戳了几下陆煒的胸膛,力道重得让陆煒忍不住后退几步。 「我也不想啊!」 「少来。」蓝紫瞪了他一眼。「对了,你明天白天有没有空?」 「怎麼了?白天没事,但晚上一定要上班,因為雨烈没班。」陆煒心不在焉地回答。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跟踪?」 「妳说什麼?」这是陆煒今天听过,最不像话的一句话。 「跟踪」两字从蓝紫口中说出时,陆煒从没想过会化為真实。但到了隔天,当他从甜美的梦中缓缓甦醒时,却发现自己不是缠绵於柔软的床,而是僵直的坐躺在硬梆梆的轿车后座。 他如偶像剧般揉了揉未醒的双眼,希望眼前的景象像是水中的涟漪,旋转著从他眼帘裡淡出。他怀抱著期望,映在眼帘的画面从模糊逐渐清晰之时── 「為什麼我会在这裡啊──?」 什麼都没变。 没有逐渐迴旋淡出的涟漪,没有镜头转换的场景,没有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的画面。他面对的依然是车子内部的天花板,灰朴朴的碍眼。行进的车子稳度不高,在颠簸的路段他不断地咬到自己的舌头,害怕一个不注意就会咬舌自尽。 「你可以闭嘴吗?」 蓝紫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夹杂著不耐烦的嘖嘖声。在一条安全带的束缚之下她艰难地转头,寧愿难受也要狠狠地瞪陆煒一眼。 陆煒下意识的撇头避开蓝紫的目光,却瞥见前座旁边正在开车的男人。他倒抽了一口气。 「彦玖你在做什麼?」 「开车,看不出来吗?」彦玖的右手调整了一下车内的照后镜,将自己灿烂的笑容刻印在镜子中,再投射到陆煒的眼裡。 当陆煒清楚的看见彦玖嘴角两旁的梨窝时,一阵寒冷爬上背脊。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裡?」 他绝望地连「我怎麼会在这裡?」问都不想问,想必是蓝紫伙同彦玖将半睡死半昏迷的他抬上车,為了怕他反抗故意不叫醒他。陆煒属於深眠型,熟睡之后天崩地裂都没办法将他叫醒。让他醒来的方法有两个:一是自然醒,二是将蟑螂放在他的脸上爬行。 「跟踪。」蓝紫简单地丢出两个字,懒得回答。 「跟踪谁?」 有回跟没回一样,陆煒心中的疑惑并没有获得解答,但他也不想再问了。百般无聊的伸了一个懒腰,突然一种可怕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我该不会要被卖掉了吧? 「你放心,没有人想买你,卖你还要倒贴油钱,多不划算。」彦玖的唇笑成优雅的弯月,但那弯月的勾角却直直刺入陆煒脆弱的心中。 「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陆煒小声嘟噥著,转过头看著窗外不断快速移动又变换的风景。 虽然车窗外的画面正迅速的平行移动著,但看起来是千篇一律的单调简单。绿色与土黄色交织揉合的构图,有波浪的圆弧,也有角锥的尖锐,色彩的深浅製造出来的层次,却无法使画面丰富。如同一个人穿著灰色的棉质衣服与短裤,搭配灰色的袜子与鞋子,没有材质上的变化,看起来会单调无趣。 山路就是这样,只有往上与往下的分别。面对山壁的这一边,都是相同的景色。 都是相同的。 花墨砚的刺青,彦玖说与『她』一模一样。陆煒突然想到,彦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花墨砚的刺青,為什麼之前都没有提过他口中的那个『她』?彦玖很少提起关於自己的事情,陆煒才发现自己几乎对他毫无所知。他所知悉的彦玖:二十五岁,警大毕业,转换跑道当上夜店的公关长,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他总觉得,彦玖似乎私底下在追查什麼。 陆煒的脑海中浮现出沫宇父亲的自杀案件,所有他所知道的信息如一团黏土彼此牵扯著分不开,将他的脑袋黏在一起无法思考。他盯著把彦玖后脑勺挡住的前座座椅,仍无法把思绪理清。 他讨厌这种感觉──浑沌不清、纠结缠绕。 「啊,到了!」 蓝紫兴奋的声音传来,他伸长脖子往前一看。 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他清楚的看见沫宇与雨烈的身影。 车子的右侧是一座瞭望台,為了便於眺望山下的风景,旁边设有投币式的望远镜。雨烈和沫宇坐在中间的石椅上,似乎在聊著天。 彦玖缓缓将车驶向左侧,停靠在山壁旁。為了能看的清楚雨烈与沫宇的身影,陆煒将身子挪向另一边,整张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幸好车窗的玻璃是外侧灰濛的款式,不然他有百分之百的机率会吓到路人。 蓝紫将车窗缓缓升上,直到密合。而后,车子熄火,车内少了引擎声,连一根针掉落於地都清晰可闻。 沫宇与雨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后停了一辆诡异的轿车,自然也不会对车子突然熄火而感到怀疑。一部车莫名在身后熄火,且没人下车察看,对於正常人来说无比的可疑。但如此低级的跟踪术,居然能套用在沫宇与雨烈身上。 车内异常的安静。 「我们把车窗都关起来,怎麼会听的到他们的声音?」陆煒一句话就突破盲点,点出了他们现在的困境。 如果连跟踪对象的对话都听不见,那就失去了行动的意义。等於陆煒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抬上车、被蓝紫无视、被彦玖言语上的伤害等等,这些他所经歷过的都会成為无意义的泡影。 「可是开窗会被他们发现。」蓝紫摊手,无奈地耸耸肩。 「唉,难道我们只能到这裡了吗?」 陆煒垂头丧气地嘆息著,蓝紫跟著唉声嘆气。当他们打算放弃所有的希望之时,蓝紫的眼角瞥见彦玖伸出右手阻止了她的嘆息。 「你们把我当成谁了?」彦玖歪嘴笑著,只有一边的梨窝使他看起来高深莫测。「我可是陈彦玖,怎麼会连这种芝麻绿豆小事都没预见?」他对身后指了指,陆煒马上将他的包包递给他。彦玖翻著包包从裡面拿出三副耳机,递给大家一人一副。 「这是……?」蓝紫对著耳机疑惑地眨眨眼。 「你该不会在安妮的身上放了窃听器吧?」陆煒开玩笑的表示,但彦玖认真的神轻令他心裡一惊。 「宾果!」还真的说中了。 陆煒默默流著汗,私自使用窃听器是违法的,虽然彦玖是警大毕业的,但这种方式也太乱来了。 「这样不好吧?」蓝紫说出陆煒心中所想,他在心裡大力地点著头,希望彦玖可以打消窃听的念头。 「你们不听无所谓,但我想听。」 彦玖若无其事地戴上耳机,回头瞪了他们两人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盯著前方沫宇和雨烈的身影。 「怎麼办?妳要戴吗?」陆煒神情凝重的问著蓝紫,当他看向彦玖异常厚实的后背,便得知后背的主人正生著闷气,他隐约感觉到一团火在闷烧著,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只好戴了吧?」蓝紫连看都不敢看彦玖一眼,深怕坐在旁边的男人会逼自己吞下手中的那副耳机。 「那我数一二三就一起戴。」陆煒紧张的闭著眼,数道。「一、二、三!」 他把耳机戴上,雨烈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跟花墨砚的关係有变好吗?」 「应该有。」沫宇小声的回答。「我跟她有正常的对话。」 「那就好,我一直希望妳们的关係可以和缓一些。」雨烈放心地露出笑容,沫宇则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為什麼?」 雨烈尷尬地抿抿嘴,正在思考著该不该对沫宇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不想说的话没关係。」似乎感受到雨烈内心的挣扎,沫宇也不强迫他开口。 「上次,我们一起喝饮料的那家店,可以看到我母亲去世的地方。」 沫宇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凝视著他,但她没插话,只是安静地听他说。 第21章 「简单来说,我妈在那家咖啡店的对面去世的。」雨烈的笑容有些苍凉,嘴角僵硬地勾起。「五年前,我妈和我弟因為一场车祸而去世。我妈因平日工作时数过长,过度疲劳之下,她的机车与其他车发生擦撞,我妈当场惨死,而我弟弟弹飞之后被其他车辗过。」 沫宇低头不语,车内也瀰漫著一片寂静。划破两个世界的寧静的,是雨烈再度开口的声音。 「现场留下了被车轮压过去的蛋糕,那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 沫宇倏地抬头,她对「十三岁」这个数字十分敏感。她的世界,也是从十三岁时、花墨砚来到她家而开始改变。 似乎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车内每一个人的心口上,陆煒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他不适合悲伤的情绪,但这悲伤却有违他的意识排山倒海而来。他不敢看蓝紫的表情,以他的经验足够来判断,蓝紫此时眼眶一定泛著泪。 彦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拧著自己的眉头,双眼紧闭著。 「我一直以為母亲的车祸原因是过度疲劳。」雨烈的语气有著自嘲的意味,沫宇难受地皱了一下眉头。 雨烈笑了一声,这笑声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和诡异。「那时当我看到花墨砚的刺青时还没发觉,但看到妳背后的刺青之后,我回到家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只沫宇惊愕地抬头,陆煒与彦玖不约而同地瞪大眼。他们心中的沉重一时之间烟消云散,取代而之的是一阵发凉。 ──意思是不只彦玖的「她」,连沫宇都有与花墨砚一样的刺青? 彦玖回头,刚好对上陆煒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的思绪令他无法专心在耳中的声音,彦玖的手移到了右耳,正準备要拿下耳机时,陆煒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此时,他的耳边又传来雨烈边笑边哭的疯狂语气。 「自从我妈刺上了那一隻蝴蝶后,三天三夜都高烧不退,不断地囈语著。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请原谅我』。」 雨烈说著,然后哭著。他的情绪撕裂了他的嗓音,嘶哑地如一把磨钝的锯子,将周围的空气撕成一片一片,却又没有完整俐落的切口。 拖泥带水的伤口最难痊癒,最难痊癒的伤口是最痛的。 「沫宇,妳觉得我妈在请谁原谅?她做了什麼需要被原谅?」 沫宇对上雨烈混浊的瞳孔,不敢说话。此时她不明白该说些什麼话来安慰,手足无措地双手不知该往哪摆。她身边的空气如一块又一块平扁的石板,不知柔软為何物,而雨烈的情绪滴在石板与石板中间的缝隙,看似碰撞却又互相契合。 坐在车内的蓝紫拿下耳机,雨烈的哭声从她耳膜中消失。 「有点难过,早知道就不要来跟踪了。」她的声音带点哭腔,揉著眼睛有些后悔。 后座一片沉静,陆煒没有回话。虽然雨烈的哭音充斥著他的耳膜,但他脑中的思绪一直放在花墨砚的蝴蝶刺青上面。他在乎的是,那刺青似乎代表著某种意涵。 ──花墨砚、李沫宇、雨烈母亲、彦玖的『她』。 他看向彦玖的后脑勺,曾经想过要用眼神穿过彦玖的脑袋,利用自己强人一等的直觉猜测,但总是失败。 「彦玖,『她』是不是已经去世了?」不知怎麼,陆煒的心中突然產生这样的想法,脱口而出之后,他发现彦玖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下。 是说中了吧?彦玖似乎微微的点著头。 蓝紫虽然耳朵听著,她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沫宇身上。她总觉得,这时如果插嘴询问非常地不明智,她只能等回去之后质问陆煒,她不喜欢被蒙在鼓裡的感觉。 她望著沫宇僵直的身躯、笨拙地手足无措,连安慰人都不会。一直以来,除了沫宇自己很少显露情绪外,也很少遇到其他人对她发洩情绪。她觉得,这样的沫宇已经脱离為人的状态了,或许这次可以让沫宇更接近「人」的境界。 没有人不需要感情与情绪,就连动物都会拥有。 当蓝紫这麼想著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看到了一个画面,然后惊讶地睁大眼。 「李沫宇妳在干嘛?」 陆煒和彦玖闻言后转头看去,只见沫宇的手绕到雨烈的后背,停格在半空中,似乎是想拍拍他的背,却不敢进行下一步行动。 「就拍啊!為什麼不敢?妳要直接抱下去亲下去都可以!」蓝紫激动的语调在密闭的车内空间不断迴盪,无法传进沫宇的耳裡。 「人家保有矜持,不像妳。」陆煒说完后立刻得到蓝紫的一记白眼。 「矜持是什麼?能当饭吃吗?」 「不能。对不起我错了。」 「你们可以闭嘴吗?」蕴含怒气的声音从彦玖的地方传来,蓝紫和陆煒乖乖闭上嘴巴。哪知下一秒彦玖指著沫宇的方向,说道。「精彩的来了。」 沫宇以极尽尷尬的表情,搭配著似乎没有做过暖身运动的僵硬姿势,将雨烈的头用力的往下扳,让他的头倒在自己的肩上。 雨烈的哭声立即嘎然而止,蓝紫与陆煒则是倒抽一口气。 「脖子会断吧?」彦玖下了一个精彩的註解。 「沫沫尽力了。」蓝紫毫不遮掩无奈的语气,她相信这是沫宇最友善的表现。 在车窗外的世界,雨烈的脖子并没有彦玖想的这麼脆弱。他停止哭泣,愕然抬头看著沫宇。 「我在想……你很难过,所以……」沫宇结巴的解释。「以前我难过的时候,我爸爸都会让我靠在他的肩……」 沫宇慌张的神情反而让雨烈「噗哧」笑了出来,心情反而轻鬆许多。 「我现在很难过,可以靠你的肩吗?」 「可、可以。」 没想到雨烈会这麼直接地表示,沫宇更加脸红且不知所措。当雨烈主动将头再度靠向她的肩膀时,她憋著一口气不敢鬆懈。 她将目光定在前方,只敢用眼角瞥向旁边的红髮,却无法说服自己直接转头看著男孩的脸庞。她眨著眼,不知道自己突然怎麼了,脑袋中过度的二氧化碳让她有些晕眩难受,但不是像之前的异性恐惧症那般的噁心感。 沫宇不晓得怎麼打发这段时间,她开始玩弄自己的手指,十根手指头玩著捉迷藏。顿时,雨烈抓住她的手,沫宇吓了一大跳。 「妳的手怎麼回事?」雨烈碰触著她贴在虎口上的ok绷。 「之前不知道被什麼割伤了。」沫宇歪著头思考。「好像是你说有地震的那一天……但我没有感觉。」 「是刀子割伤的吗?」 「应该是,我不是很确定。」 「这样啊……」雨烈低著头沉思,话题突然中止。 「啊!这两个人又开始沉默了。」车内的气氛突然开始鼓譟不安,蓝紫激动地差点打开车门奔出去。还好彦玖及时拉住她。 「妳想被发现吗?」 「气氛正好,安妮干嘛扯什麼伤口的?真是受不了。」 「要让他们顺其自然,妳最好不要插手。」陆煒的声音低了八度,罕见的冰冷语调让蓝紫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怎麼了?」她转头问道。 「没事。」陆煒将耳机取下,按摩著自己的眉头,露出些许疲惫。「只是觉得很奇怪,雨烈的语气好像他发现了什麼,但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从沫宇的伤口发现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彦玖盯著前方的沫宇与雨烈,心中有股莫名的诡异感升起。 「不见得是发现,也有可能是怀疑。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只是直觉而已。」陆煒耸耸肩。 「但你直觉往往是最準的。」蓝紫闭上眼,刚刚的激动彷彿过眼云烟的不存在。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希望你这次不準。」 「我也希望。」陆煒嘴角微微勾起。每次的直觉他都希望可以落空,但总是失望。在一般人的眼中,或许会羡慕他运气好,他却没有这麼想过,一次都没有。 这次他打从心裡期望,如同天赋般的直觉能够完完全全的失灵。 因為在沫宇与雨烈的前方,他看到的不是太阳洒落的光明。 【第六章 习惯不再】 沫宇踉蹌地一步步踏著往下的阶梯。当她转头看时,漆黑的夜空停在比她还高的位置。这是理所当然,但此时的天空异常的高,不是她所习惯的视线范围。 外人的脚步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她回头,even night的大门在她的眼前闪烁。沫宇不自觉的抓著雨烈的衣角,这是她第一次即将踏进夜生活的生活领域。 「没有什麼好害怕的。」雨烈笑著说。「大家妳都看过。」 --客人我都没看过。沫宇很想这麼回,但她还是把话嚥在喉咙裡。 当雨烈领著她走进even night时,她不自觉地再度转头看向那片高得有些虚幻的夜空,眷恋著外头的景色。 even night的门在她身后关起,将她隔绝与外的世界。耳边嘈杂的不只是音乐,还有人声的喧闹、玻璃清脆的碰撞。习惯白天黑夜乾净俐落视觉模式的她,对於不断闪烁著五顏六色的灯光,感到不太舒服。 沫宇瞇著眼跟在雨烈的后面,雨烈的背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和汹涌的人潮,感激从她心裡油然升起。 她盯著雨烈的背,凝视著彷彿想要看穿,不知為何下一秒她的手便轻轻地贴了上去。她碰触到的那一剎那,雨烈像是全身痉挛地震了一下。 「妳干嘛?」雨烈回头,吓了一大跳,没经过大脑修饰的话就这麼迸了出来。 「突然觉得,你的背好大。」沫宇歪著头思考。「之前有这麼大吗……?」 「是厚实吧?我最近有在健身。」他笑嘻嘻的说,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努力健身果然有点效果。」 「安妮干嘛健身?是要给谁看?」 第22章 与沫宇冷漠的声音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娃娃音从雨烈背后传来,雨烈倒抽一口气的回头,看见蓝紫捧著一杯飘浮著草莓、蓝梅、覆盆莓与蔓越莓的冰茶,满脸笑容地站在他的面前。 「啊!蓝紫!」沫宇睁大眼,看见蓝紫的眼神突然闪烁著光芒,一秒间从雨烈后面一个箭步就跨到了蓝紫旁边。「妳怎麼会在这?」 「男朋友在这,我当然要在这。」蓝紫理所当然的耸耸肩。「倒是妳,怎麼被坏人骗来夜店了?」她说著,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几下沫宇的额头。 「谁是坏人啊?」雨烈翻了一个白眼。 「不是你还会有谁?」蓝紫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但她的手指在雨烈的面前迅速地划过一道森冷的白光,指著雨烈的眼睛。「敢白眼我,小心把你眼睛挖出来。」 「不敢。」冒著冷汗的雨烈只能投降。 蓝紫收起手,勾著沫宇的肩,往吧檯的方向走去。三人在吧檯前坐下来之后,她转头问著雨烈。「不过你今天不是没班吗?来这边做什麼?」 「沫宇说她不想回家。总不能去我家吧?」 雨烈这麼一说,沫宇顿时僵住身子,机械地转过头避开蓝紫好奇的目光。蓝紫笑了笑,右手张开定住沫宇的头顶,将她的头硬生生地扳了回来。 「沫沫為什麼不想回家?」 「不為什麼。」沫宇接过咏羲递来的冰可乐,小口小口地啜饮著。「只是,心裡莫名的沉重。」 蓝紫虽然不发一语,但她心知肚明。当时在车上的她、陆煒、彦玖三人,清楚地听到雨烈声嘶力竭的哭声,那哭声如撕裂空气般的令她难受。沫宇正面承受了雨烈的情绪,心情当然更加沉重。 身為当事人的雨烈,不吭一声地搅拌玻璃杯中的蓝色饮料。蓝紫往那杯饮料一看,突然闻到一股酒味。 「等等,你未成年吧?」 「再一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蓝紫用下巴指了指那杯蓝色的饮料。「那杯子裡的液体是怎麼一回事?」 「让我喝一下,今天的心情是不醉不归。」说完,雨烈仰天喝了一大口鸡尾酒。 蓝紫没有阻止他,自己也跟著将手中的冰茶一饮而尽。咏羲将空杯子收回去,蓝紫却制止了他。 「不要冰茶,我要跟安妮一样的酒。」 「可、可是,陆煒会生气。」咏羲皱了一下眉头,不安地瞄著陆煒的方向。 「你觉得,我生气比较可怕,还是陆煒?」 蓝紫漫不经心地转著繫在左手的手环,手环上面布满了许多尖刺的铆钉。咏羲见状,二话不说将蓝色的液体倒入蓝紫的玻璃杯中。 「你们……帮我保密……」 咏羲可怜兮兮地露出小狗般的眼神看向雨烈和沫宇,两人想都没想,就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得到保证之后,咏羲死裡逃生的鬆了一口气,转身準备其他饮料时,身后传来沫宇幽幽的声音。 「酒,我也要。」 咏羲顿时停止动作,他勉强的回过头,盯著放在沫宇前面的空玻璃杯,那杯子前一分鐘还装著满满的可乐。 「妳确定吗?」此时咏羲才发现,他的声调夹杂著些许哭音。 「确定。」 沫宇坚定的点点头。她不懂為什麼要个酒这麼难,酒保不都是希望客人点越多酒越好吗? 她的目光停在咏羲那欲哭无泪的脸庞,正当她想再度催酒时,一股暖意逐渐从后面靠近,而她的后脑勺靠著那人的胸膛。 那人从沫宇的后方伸直手,替她的玻璃杯斟满可乐。 「如果妳喝酒的话,蓝紫会杀死他的。」 沫宇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彦玖刻在嘴角两侧的梨窝。 「嗯,杀死也好。」 她小声地咕噥一句,盯著被彦玖捏扁的可乐罐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线,正中咏羲的脑袋。 咏羲弱弱的叫了一声后,痛苦地捂著头蹲下。彦玖露出一副「不关他的事」的表情,耸耸肩拉开沫宇旁边的椅子坐下。 「再不站起来的话,我就让你接下来一个礼拜都站不起来。」见咏羲仍蹲在地上装痛,彦玖抓起旁边的酒杯,作势瞄準他的头部。 语刚毕,咏羲立刻直挺挺的站起身。「彦玖大人要喝些什麼?跟雨烈一样的酒吗?」绽放出尷尬的笑容,咏羲问道。 「上班不能喝酒,而且那种酒根本不会醉。」 彦玖说著,放下手中威胁用的酒杯后,往旁边瞥了雨烈一眼。那孩子现在眼神有些涣散,脸开始慢慢的胀红。 「安妮醉了。」蓝紫下了一个精準的註解。 彦玖笑得无奈,指了指咏羲身后的冰桶,说道。「给我白开水就好,冰块多一点。」 「彦玖你不去招呼客人,在这裡偷懒可以吗?」蓝紫咬著插在杯缘上的樱桃,挑著眉问道。 「有陆煒就够了。」彦玖笑著喝了一口冰水,对蓝紫眨眨眼。「妳男朋友对女孩儿很有一套。」 「少来,那傢伙只有三寸不烂之舌和满腹的废话。」 「这样就够了。」彦玖停顿了一下。「没人会在这裡寻找真爱。沫宇,妳说对吧?」 被点名的沫宇彷彿突然从梦境中醒来,揉著恍惚的倦眼。「你刚刚说什麼?」 「没事,我什麼都没说。」彦玖突然感觉到有些落寞空虚,摆摆手将这个话题强迫结束。 「嗯,你说的对,没人会在夜店找到真爱。这裡不是一个认真谈恋爱的地方。」 雨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悠且幽幽。他撑著头,彷彿那颗头有千斤的沉重。 他转过头,指著彦玖的脸,纵使他们中间隔了蓝紫与沫宇。 「所以说,你快跟那些女朋友分手吧!」雨烈说著,伸出手指一隻一隻慢慢的数。「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有七位。」 彦玖听闻之后翻了一个白眼。「為什麼扯到我?而且是八位不是七位。」 蓝紫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挪了挪椅子,把沫宇拉近自己的身边。 「沫沫,你离那花 心大萝卜远一点。」 「嘖,过分。我虽然花 心,但花的都是真心。」彦玖咀嚼著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乍听之下像是某种名言佳句,但深究起来这句话的主人翁根本就是不要脸。」蓝紫回嘴。 「没错。我就是不要脸。」 说完这句之后,彦玖微笑著,便不再说话了。 咏羲见状,倒是紧张了起来。他擦著玻璃杯,凑近蓝紫的脸。 「怎麼了?」 「没,他心情不好吧?」蓝紫蛮不在乎的猜测。「不然他也不会坐在这边。想喝酒不能喝,只能点白开水加上满满的冰块,假装入喉的是愁更愁的酒精。」 「这样的话,绿茶或麦茶的顏色不是比较像吗?」咏羲不解的搔搔头。 「你要去旁边小七买吗?」蓝紫白了他一眼。 「我可以帮你们去买。」 一种飘忽轻柔却又带点成熟沙哑的嗓音在沫宇身后响起。 咏羲吃惊的微微张著嘴,动也不敢动。彦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瞇著眼循声看向沫宇身后,见著来人后他缓缓勾起唇边的弧度。蓝紫原本还在思索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当她瞥见左右两边雨烈与沫宇的表情之后,心中的疑问便豁然开朗。 雨烈一听到那声嗓音,眼裡的星光突然亮起,原有的失焦与涣散不復存在。 「花墨砚?妳怎麼会在这裡?」雨烈回头,看见花墨砚唇边勾起的一抹笑意。 花墨砚仍穿著一袭一如往常的黑色洋装,衬托她白皙的肌肤。在不断闪烁的灯光下,她翘起的眼角与黑如星夜的瞳眸更加魅惑。 连看都没看沫宇一眼,她走到了雨烈的身边。 「来喝酒。」花墨砚笑出声来。「但没想到你会诱拐我家小孩,被我抓个正著。」 「妳明明知道我不会这麼做的。」雨烈故作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人不可貌相。」 花墨砚活泼地眨著眼,宠溺似的将手搭在雨烈的肩膀上。她用力吸了几口气之后,皱著眉头凑近雨烈的颈子。 「你喝酒?」 「一杯而已。酒精浓度不高。」 花墨砚闻言摇摇头。「但你未成年,而且还醉了。」 「又没关係,明天不用上课。」雨烈无所谓的摆摆手,手却有些无力的垂下。 「这怎麼行?我带你回去休息。」花墨砚从座位上扶起雨烈的身子,另一隻手将信用卡递给咏羲。「他和沫宇喝多少钱?」 咏羲接过信用卡之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彦玖,彦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著杯中自己的倒影。 「彦玖……」咏羲不安的出声唤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彦玖倏地抬头。「什麼?」他刚刚的确不在状况内,疑惑的反问。 蓝紫嘆了一口气。「彦玖,你要收雨烈和沫沫的钱吗?」 彦玖闻言,目光在咏羲手上的信用卡和花墨砚的脸之中来回,终於恍然大悟。他往后推开椅子,走近花墨砚,将咏羲手上的信用卡递过来还给她。 「我们不收您的钱。谢谢您的光临,也欢迎您再度光临。」他恭敬的鞠躬之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雨烈就拜託妳了。」 「放心,明天他会準时到班。」花墨砚接过信用卡,微微仰起头,勾起一边的嘴角。「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彦玖目送花墨砚带著雨烈离开之后,刚刚官方式的笑容立刻从脸上垮了下来。 「沫宇,妳等下要回家吗?」 彦玖仍直视著门口的方向,但他的声音却穿过蓝紫正中沫宇的心裡。他能想像沫宇此时脸上的表情,他不想看不敢看也不忍看。 所以他才没有转头。 「……」 「我知道了。」 没有话语的传递,但沫宇无声摇著头的画面,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裡。 第23章 步出了even night,花墨砚才体会到原来台北市的夜晚可以如此寧静。夜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汁却停止流动,浓稠地将一切万物捲入其中,包括月亮、星星、微风与地上的人。花墨砚深知自己也是被捲入夜空的一份子,但她不讨厌。离开吵杂的音乐与鼎沸的人声,耳朵迎来的是难得的舒爽与平静。 ──或许有的时候逃避工作,对身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如此想著。扶著雨烈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今天她是开车来的,而车停在对面。 花墨砚将几乎神智不清的雨烈塞进车子后座,替他繫好安全带,然后把门关上,自己则在外面靠著车想事情。美其名是想事情,事实上说是发呆或放空都不為过。 放空的时候,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她以為意识抽离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但当她滑开手机的锁屏时,却发现时间只走了三百秒而已。 ──看来是高估自己的发呆能力了。 花墨砚略显无奈的摇摇头,打开车门钻入了驾驶座,从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盒中拿出一瓶保特瓶,裡面装著的是顏色极其诡异的浓稠饮料──比夜色的墨更為浓稠。 虽然她的饮料呈现的顏色是深绿深到快接近咖啡色的境界,是一般人死都不敢尝试的噁心液体。花墨砚却连鼻子都不用捏,就咕嚕咕嚕一饮而尽,直到瓶子裡没有能够称之為「液体」的物质。 她擦擦嘴,将保特瓶举至眼前,发自内心的苦笑著。 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脱离──脱离这习惯於诡异饮料的日子。她自己都不确定。一开始喝这饮料只是因為心安,将所有对身体好的蔬菜水果通通打在一起,硬逼著自己喝下去。最后自己居然可以习惯,甚至自得其乐。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比想像中来得坚强,无论是对过去、现在和未来而言。 以前李意群去世时她熬过来了;现在她也努力地调适自己和沫宇的关係,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至少正在改善当中。 应该是吧? 未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应该是吧? 花墨砚强迫自己牵引著脸部的肌肉,直到嘴唇弯起一条往上的弧线。她淡淡的笑著,把保特瓶往旁边一丢。 「……我在哪裡?」 后座传来一阵骚动声,花墨砚调整了一下上方的镜子。她看到雨烈正爬起著东张西望,之后与他四目相对。 「在我车裡。」 「妳要带我去哪裡?」雨烈的嗓音异常的低沉无力,看来刚醒还没开嗓。 「一起去死,好不好?」 轻柔的语气仍迴盪著狭小的车内,花墨砚便发动引擎。在这裡入夜之后,虽然马路两旁停满了计程车与黑头车,但道路中央鲜少有车经过,经过的都是特定车辆。 她毫无顾虑地踩著油门,往前方直直冲去。 「妳死了,沫宇怎麼办?」 雨烈的语气中不含丝毫的恐惧与害怕。他严肃且正经的凝视著镜子裡花墨砚勾起的眼角。 「没怎麼办,只好交给你了。」花墨砚瞥了他一眼,笑著说。 「没有人不需要母亲的。」 「母亲不会永远陪著孩子。」花墨砚唇边的笑意尚未褪去,眼中的氛围却逐渐冷了下来。「就像你,没母亲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妳又知道了?」雨烈沉下脸。 花墨砚放轻踩在油门上的脚,让车子回归於正常的速度。「我以為你会愿意陪我去死。」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那我不准,你死了沫宇怎麼办?」她看向远方。 雨烈靠著车窗,好一阵子没有回答。他们沉默了一些时间,车内只有引擎作响的声音。 约莫十分鐘后,雨烈缓缓开口:「我们只是朋友。无论谁死,她或我都不会太难过。」 「笨蛋。」 这句之后,花墨砚就没有多作表示了。 一路上陪伴两人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虽然不语,但雨烈却享受著这样的气氛。他忘了在哪裡看过的一句话:『无话可说也是一种浪漫。』 感觉似乎过於安静,他只好打开车窗,风的呼啸顿时进入他的耳中。被风拂乱的红髮在黑夜中显眼。花墨砚不时的透过镜子瞄著雨烈的动作,她不晓得為什麼此时心中涌起了一股安心感。 承载著他们的一辆寧静奔驰在夜晚的街道,时间流动了十多分鐘。直到,停在一栋──属於花墨砚的、雨烈却熟悉的──公寓前面。 「不是说要去死吗?」雨烈关上车窗,笑著问道。 「在哪都可以死,不用跑到太远的地方。」花墨砚开玩笑的说。 「也是。」 雨烈跳下车,但当双脚接触到柏油路面时,沉重的晕眩突然袭上他的脑袋。他重心不稳的跌撞在车门旁。当他快跌倒时,花墨砚及时扶住他。 「酒没醒又吹风,走路要小心一点。」 「睡个觉就好了。」雨烈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的头痛地快炸开。 花墨砚扶著他走近电梯,继续说道:「如果你宿醉的话,彦玖会杀了你。你要小心。」 「咦?是杀我吗?」雨烈歪著头。不是杀咏羲吗? 「没错,是杀了你。」花墨砚毫不犹豫的点头。「别把错怪到酒保身上。那杯酒的酒味已经淡了许多,似乎是因為他帮你将酒精稀释过了。是你自己要点酒的……」 「而且我未成年。」雨烈抢先说出花墨砚的下一句。 「知道就好。」 语毕,电梯门刚好开啟。 当花墨砚打算继续扶著雨烈时,雨烈制止了她。「妳先去开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花墨砚点点头,便让雨烈扶著墙边慢慢走。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雨烈进门后再将门关上。 雨烈的脚踏进玄关内,光线刚盈满著这个空间时,心裡顿时生出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太对劲。 他来过花墨砚家,他记得,这个家现在似乎少了什麼。 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不会忘记的。 他脑中拼凑著这空间之前的景象,无论沫宇在或不在的画面,他都努力回想著。雨烈四处张望,寻找著脑海中一小块回忆的碎片,却无功而返。 花墨砚没有问他,只是看著他。 最终,他放弃的走进客厅。经过沫宇的房间时,他的思绪突然接了起来,呼吸开始急促,肚子裡尚未消化的食物不断翻腾著。 他想到了。 想起来為什麼他会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空间原本存在的却消失了,熟悉的却失去了。 他转过身,花墨砚仍站在玄关。 雨烈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花墨砚,多多呢?」 蓝紫轻轻的打开even night员工休息室的门,跟在后面的是彦玖。他横抱著不省人事的沫宇,走到沙发旁温柔的将她放下。蓝紫拉了张椅子,坐在沫宇的身旁。 「担心吗?」彦玖问道。儘管脸上尽是凝重的神色,他仍挤出一丝笑容。 「说担心倒也还好,不过只是酒醉而已。」蓝紫抬头,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楚彦玖的表情。 「也是。」彦玖鬆了一口气,脸色趋於和缓。「我去个厕所。」 说完,他就离开了员休室。等他再度回来时,手上捧著一盆水和一条白色的毛巾。他将水盆放在旁边的梳妆台上,浸湿毛巾之后拧乾,折至适当的大小,敷在沫宇的额头上。 「她一直在出汗,帮她擦一下比较好。」 彦玖提醒著,蓝紫不禁露出苦笑。 「我没想到她会喝醉。」 「她刚刚喝酒的猛劲,一口接著一口,不间断地灌了五杯。不醉才怪。」 彦玖回想起雨烈与花墨砚离开后,沫宇坐在一旁喝酒的情景。虽然喝的是酒精浓度不高的鸡尾酒,但她闷不吭声的一杯接著一杯。等到蓝紫与彦玖发现时,她已经喝了五杯,而且这是发生在短短二十分鐘之内的事。 幸好沫宇喝醉后,并非大吵大闹,而是很安静地伏倒在桌上。 「这裡就交给妳了。我先出去帮一下陆煒,刚刚瞄到他应付不来几位女客人。」彦玖无奈的笑著。「我等下会让咏羲泡一壶醒酒茶,沫宇醒来后妳让她喝下。」 「我知道了,谢谢你。」蓝紫真心觉得有一位在夜店工作的朋友是一件再方便不过的事,不过仅针对照顾喝醉酒的人而言。 「少在那边跟我装客气,我会觉得噁心。」彦玖瞇著眼勾起一抹顽皮的笑容。「有问题再叫我。」说完之后,便走出了员休室。 蓝紫目送彦玖离开之后,转过头来想帮沫宇擦一下汗时,发现沫宇睁著双眼直视著天花板。 「妳怎麼这麼快就醒了?」蓝紫扶著沫宇坐起身,疑惑地问。 「没有真的睡著。」沫宇将覆在额上的毛巾拿下来,递给蓝紫。 蓝紫边浸湿毛巾,边说道:「妳喝这麼多,吓死我了。」 「不知道為什麼。」沫宇闔上羽叶。「想喝到不醒人事為止。」说完接过蓝紫手上的毛巾,擦拭著自己的脖子。 「妳要不要再睡一下?」 蓝紫越看越担心,沫宇的脸色不是喝完酒的红润,而是虚弱的苍白。双眼浮肿地凸出来,像是掛在脸皮外面。 「睡不著。」沫宇摇摇头。 她低下头扯著毛巾,蓝紫坐在她旁边却不知道该怎麼做才好。有这麼一瞬间,蓝紫考虑直接将沫宇打昏让她休息,但她还是没动手。最后,她轻轻地握住沫宇的手腕,沫宇顿时停下扯著毛巾的动作。 「妳有话想说吗?」蓝紫凝视著沫宇的眼睛,直接而不拐弯、坦率而不抹角。沫宇想避开她的目光,却做不到。她只好迎向蓝紫熠熠的目光。 「嗯。」沫宇放鬆手指,毛巾掉落在她的大腿上。她抿了抿嘴,移开蓝紫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但不知道要怎麼说。」 蓝紫听了轻柔笑道。「想说什麼就说呀。」 第24章 沫宇撇开目光,想了一下。「蓝紫……『爱』字的裡面有一个『心』吧?」 「对,它的中间是一个『心』。」蓝紫不明白沫宇到底想表达什麼。 「如果没有心就好了。」 沫宇勾起一抹笑,整张脸埋在毛巾裡面,不让蓝紫看见她的表情。 「有心很难受吗?」蓝紫垂下眼,虽然她看不见沫宇的表情,但她能想像的到。 「嗯。」沫宇闷了一声。「非常。」 「针对谁呢?」 蓝紫知道这是明知故问。沫宇并没有吭声,她的表情仍沉没在柔白的毛巾裡,缓冲著她所有的思绪。 沉默了几分鐘后,沫宇缓缓抬头。 「彦玖将我抱起时,我都没有那种感觉。」她看著蓝紫,认真的目光彷彿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 蓝紫突然任何话都说不出口,所有的话哽咽在喉咙中,吐出不行吞下也不能。沫宇那句话的主词虽然是彦玖,但她深知沫宇想说的并不是他。蓝紫哽在喉咙的话倏地成為咸涩的水滴,从她的眼睛裡流了出来。 流出来之后,却将模糊了沫宇的身影。在蓝紫模糊的视觉中,沫宇的表情反而是笑著的。蓝紫不敢将视线擦拭清晰,水雾也照她所希望的不断盈满她的眼帘。她眼裡的雨势尚未停息,沫宇倾身抱住她。 「安妮跟她走的时候,很失落吗?」蓝紫的娃娃音有些沙哑。 「嗯。」 沫宇小声的回应,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她再度开口:「但他很开心……」 她望向蓝紫,又重覆了一次。 「……他是真的很开心。」 蓝紫将眼中的水雾拂去,对上沫宇的目光。她的手碰触沫宇的脸颊,温度是冰冷的,令她难以置信。她发现,沫宇的眼中并不是如雾的朦朧,而是犹如平静的湖面,清澈如镜。 蓝紫知道,沫宇没有徬徨,就算她意识到的、口中所说出的,对她而言都是难受却无法反驳的事实。蓝紫以為沫宇坚强地挺住,直到她感觉到沫宇的肩膀以微小的幅度颤抖著。 她努力地克制自己往下看的冲动,她装作什麼都没发现似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她只能选择忽略沫宇各种细小的举动。蓝紫明白,只要她发现了,沫宇就会收回好不容易倾洩的情绪,将所有的眼泪压回心中的最底层。 蓝紫说不出「别哭了」之类的话,如果可以,她只想说「想哭就哭」。 毕竟眼泪也是一种发洩的方式。 毕竟对流不出眼泪的人而言,难过与哭泣是她重回正常人的一个象徵。 「花墨砚,多多呢?」 当雨烈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花墨砚勾起了一弯浅浅的笑容,当作无声的回答。 雨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僵硬多狰狞,他感觉到眉心纠结地有点痠,咬紧的牙根怎麼也鬆不开。 花墨砚轻鬆的笑著,将脚下的高跟鞋脱下后,绕过雨烈,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 雨烈走到她的面前,面对花墨砚的笑脸,却笑不出来。他直挺挺的站著,像是被训导主任训话般的立正站姿。见花墨砚没有回答,他想追问,但那句子不知為何无法通过喉咙到达他的嘴裡。只好将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话化為一根根螫人的刺,他觉得喉咙有点疼。 花墨砚仍含著笑意望著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示意雨烈坐下。但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雨烈的眼眸,无论是花墨砚坐下的之前或之后,她一直凝视著雨烈的眼睛,似乎能看透雨烈灵魂的最深处。 雨烈感觉到背上一阵鸡皮疙瘩。花墨砚勾起的眼角彷彿能勾住他的喉咙,在花墨砚的注视下,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追问多多的事,或者应该说,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能继续追问。 他无法从花墨砚的目光中移开。花墨砚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冷冽,但不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冷的冰寒,而是会巴附著那个人的心,使其逐渐冰冻起来。 一言难尽。 在花墨砚的眼神下,雨烈觉得似乎过了好几个世纪。花墨砚收起冰冷的凝视,她换了一个坐姿,顺便舒展一下自己的身体。 雨烈仍不敢乱动。 「要喝茶吗?」花墨砚撩著头髮。「你应该还没酒醒,我去泡醒酒茶给你喝。」说著,她站起身来。 雨烈急忙阻止:「不用了。」他顿了顿,接著说道。「而且我醒了。」 花墨砚挑著眉,点头不语,但她仍然走进厨房裡,雨烈听到开冰箱的声音。过没多久,花墨砚走出来,手上多了一杯青绿色的蔬菜汁。 看见雨烈古怪的表情,花墨砚笑道:「放心,我不会逼你喝。」 「那就好。」雨烈显然地鬆了一口气。 花墨砚重新坐回沙发上,将自己的身子陷在柔软的皮革中。她轻啜一口蔬菜汁,慵懒地看著雨烈。 然后,她开口。「你刚刚是问,多多吗?」 「咦?」雨烈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 花墨砚轻笑一声。「你刚刚不是发现多多不见了吗?」 顿时,雨烈的表情彷彿被抽离。 「妳愿意说?」 「不愿意也没办法,你都发现了。」花墨砚瞄了他一眼,接著说。「你以后再也看不到牠了。」 「死了吧?」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了,雨烈想著。「什麼时候的事?」他又问道。 「地震那天。」花墨砚勾起的唇角与她眼角的弧度相近。 「怎麼死的?」 花墨砚将食指竖起放置红唇边:「我不能告诉你。」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蔬菜汁。青绿色的液体与她艳红的唇形成了一幅顏色鲜明的画面,繽纷且诡譎。雨烈盯著花墨砚白皙的喉咙,因吞嚥而波动著。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他再追问下去,花墨砚也不会将事情全盘说出。 如果是地震那天,多多这件事或许与沫宇有关。 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多多的去世,与沫宇异性恐惧症的痊癒有什麼关联性。 雨烈突然发现,他对这家的瞭解实在太少太少。他在对花墨砚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爱上,在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踏进了花墨砚的领域。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从什麼时候开始,与沫宇变得熟悉。最后连沫宇背上的蝴蝶都看过,自己也在她面前毫无保留的宣洩情绪。 他像是一个外人,却又搅和其中。直到最终发现了他搅和的是充满迷雾又难以理解的漩涡,也来不及挣脱了。 或许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打算要挣脱。 毕竟他与她的家庭还是有些类似。 雨烈想起了那隻联繫两个家庭之间的蝴蝶。他的目光追寻到了花墨砚胸前的蝴蝶,下一秒,他的世界倏地变得昏黑,失去了意识。 在昏暗的朦朧中,睁开眼唯一可见的,是门缝间隐约透出的一丝细小的光线。他双手撑起身体,全身的肌肉异常沉重,他花了一番工夫才起身下床。下床之后,一时之间他还无法适应站立的姿势,晕眩地看不清前面的路。 扶著墙壁,慢慢地走到门前,打开门后,强烈的灯光迫使他不得不必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他才熟悉那刺眼的白光。於是,他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跑到他身边拉著他裤子的弟弟。弟弟八岁,正是人小鬼大的年纪。 弟弟拉著他的衣服撒娇,他不晓得今天是吹起了什麼风,一向喜欢恶作剧的弟弟居然会露出天真可爱的无辜神情,说他全世界最爱的就是哥哥。 他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弟弟说完那句感人的表白后,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爬过了他的屁股。他皱著眉头,手伸进裤子后方捞出了一隻深咖啡色的活化石。 惊叫一声,把那隻有名的活化石甩到地上后,他才发现那是假的。弟弟在旁边夸张地捧腹大笑,他不由分说就朝弟弟的头上揍了两拳。 但当他的手快要碰到弟弟的头时,弟弟的身影彷彿电视杂讯的颗粒,模糊不清晰。他疑惑的眨了一下眼,眼前所见的却倏地换成另一幅画面。 弟弟不在了,他面对的是他们家的客厅,只是比现在乾净了一点。 父亲颓坐在沙发上,两手撑著头,后悔莫及的样子。母亲则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似乎被抽光全身的力气,虽然距离有些遥远,但他还能看见母亲脸上的两道泪痕。遍地都是四分五裂的碎片,他无法分辨那些碎片曾经是什麼样的物品,不过他勉强能认出某一块碎片好像是一直放在茶几上的瓷杯,那是他母亲最爱用的瓷杯。 他们似乎看不见他,他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到了他们之间。气氛凝重地像是充满湿气的沼泽地,令他呼吸有些困难。当他瞥见母亲手上拿的一张纸,过去的记忆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他的脑海,他想起了这一幕,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存在。 他记得母亲手中的纸是父亲以前替朋友作保的证据,五百万。是以前的五百万,而非现在的五百万,是他母亲為了还这笔债而没日没夜工作的五百万。他想起来,母亲后来会為了这笔债活得非常辛苦。 自从刚刚那道记忆的雷打中了脑袋后,他的头变得非常疼痛。太阳穴像是被埋进了什麼东西般,又闷又重,感觉下一秒他的头他的脑袋即将炸裂开来。 他的双脚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只能屈膝跪著,痛苦地抱著头。他看著地板逐渐形成好几个漩涡,所有的景物扭曲变形,包括他的父母亲。 此时,他的母亲站起。他勉强地抬头看,看见母亲毅然决然的坚毅目光。他觉得好不自然。 当他母亲走向玄关时,转过头来扯出一抹坚强又凄凉的微笑,随后又换上了咬著牙硬撑的直线。 他看著母亲的背影。顿时,某种寒意无预警地袭上他的心头。 此时,母亲的后颈,还没有蝴蝶停驻的痕跡。 第25章 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母亲与父亲与客厅的画面迅速被捲入空间中的某一点。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就算是母亲的髮丝也好。 但抓住的,只是一片黑暗。 然后,他再度睁开眼。 --- 桑堤说: 这节字数有点少。 原本想接续下去,但发现时间来不及(哭) 所以断在这裡了。 至少也是一个段落(吧?) 进入视觉的,是裂痕点缀的天花板。 雨烈揉了揉双眼,觉得眼睛比想像中还要疲惫。不晓得是否是因為做梦的关係。 他做了一个真实的梦,梦中的画面仍让他心有餘悸。或许应该说,那不是梦,而是潜藏在他脑海的记忆──鲜少去回忆的一个记忆,逃避得不能再逃避。他回想著梦中父母亲的模样,有些怀念。 去世多年的母亲和弟弟自然不用说了,他很少去探望仍在医院疗养的父亲。儘管省吃俭用,雨烈打工而来的钱光付父亲的住院费就快不够用了,更遑论那一笔重新回到他们身边的五百万债务。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裡还放不下对父亲的愤怒,所以他才很少去探望他。 光是接近那所医院,就很困难。噁心的想吐。 雨烈翻了一个身,母亲在梦中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裡。说是身影,其实他的目光只聚集在母亲的后颈──那时还未有蝴蝶栖息的后颈。 雨烈并不是很清楚母亲的后颈何时刺上蝴蝶的刺青,那隻蝴蝶无声无息地突然闯进雨烈的视线范围内,在母亲的后颈上停栖。他没有印象,究竟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开始,当他看著母亲的后颈时那隻蝴蝶也回瞪著他。 就算如此,梦中父母亲的那幅场景,他的记忆仍有些模糊不清。 他记得那是母亲得知父亲欠债的当日,是母亲与弟弟的一生开始破碎的前奏曲。那时,母亲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眼神,出门后过了很久才回家。雨烈隐约记得,到了凌晨的时候,还不见母亲的身影。父亲一蹶不振的待在房间。他与弟弟睡不著觉,一直哭著手牵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著。 直到他们都哭累了睡著了,醒来之后,母亲一如往常的在厨房做著早餐。彷彿她没有离开过。 雨烈那时真的以為母亲从未离开过,他与弟弟只是一起做了一模一样的梦。但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一回想,母亲那天离开的身影清晰的如镜中的映像,他无法否认那天母亲确实离开过。一整天都没回来,直到隔天早上。 雨烈的眼睛顿时睁大。被封印在心底最深层的盒子突然打开,一些他从未将其分类為记忆的想法与思绪,不知怎地瞬间一涌而上。他的脑袋快被名為「记忆」的水冲击得失去意识,必须抱著头才能保持清醒。 ──直到隔天早上,他才看见母亲后颈的蝴蝶。 雨烈想起母亲那天坚决的表情。他终於知道為什麼在梦中感觉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因為「太过坚决」了。 母亲从未露出如此的表情,除了那一次之外。她的表情彷彿下定决心拋弃一切,只為达成一个目标。就算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对,如同赴死的表情。 虽然躺著,雨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只好坐起,為了甩开那些不想再想的想法与猜测。起身后,他才意识到这是沫宇的房间。 不同於女生的梦幻房型,沫宇的房间简单的令他惊讶。没有多餘的东西,就连衣柜也只是矮小的三层柜。床尾正对著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笔电,虽然关机,但萤幕却未闔起。笔电镜头与他对视著,雨烈看了有些不舒服,二话不说地走近笔电,将萤幕闔上。 就在他闔上萤幕的同时,一股怪异的感觉窜入他的脑海裡。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除了墙壁与天花板的一些裂痕外,这房间整洁的太不像话了。方正的格局,萤幕镜头的视野刚好可以涵盖整个空间,没有任何阻碍。所有物品的摆设,都不会影响到镜头的涵盖范围。 一览无遗、毫无死角。 如果没记错的话,多多的笼子应该是在沫宇的房间。多多讨厌花墨砚,沫宇不可能把多多的东西放在她的房间之外,但此时,雨烈却看不到任何关於多多的物品。无论是笼子狗食还是玩具,他都没看到。 关於博美狗多多的存在,完全被抹煞掉了。就连周边的物品都不例外。 雨烈明白,沫宇的脑海裡已经没有多多的身影。他不清楚地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麼事,但他不觉得把多多抹煞得一点都不剩是沫宇做的事。 只有花墨砚才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但有必要做的这麼乾净俐落吗?一点痕跡都没有。 ──花墨砚最想保护的人是沫宇。 如果要让花墨砚做的这麼绝,那最有可能的解释是── 多多本身对沫宇来说,是痛苦的存在。 雨烈下了这个结论的同时,脑中浮现出在even night前面撞到沫宇的情景。如果推测為真,似乎又太残酷了。就某种程度而言,与沫宇相依為命的是多多。花墨砚走不进沫宇的内心,只能在门外徘徊。他又想起当时跟踪花墨砚的情形,花墨砚只能沿著沫宇走过的路、对著她的背影,默默的、不吭一声。 雨烈的心裡突然下起一场冰冷的骤雨,心臟被淋的很沉重,重的快支撑不住垮成一个洞。他伸出手握著金属的门把,与心中同样的冰冷将他温暖的手掌冻伤。他执意的打开门。 花墨砚不在。客厅一片空荡荡的,雨烈的每口呼吸都是空虚与寂寞。 他走到花墨砚的房门前,推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萤幕。 雨烈来过花墨砚的房间,就在他父亲住院的那一天。那时他被花墨砚强行拉进来,面对著那一大片萤幕,他们什麼话都没说。花墨砚坐在他旁边,但他不敢问,萤幕是白的,他的脑筋也一片空白。 此时,他按了萤幕的开关,画面渐渐浮现。出乎意料的,花墨砚并没有设密码。不,或许有设,但花墨砚把密码解除了,為了能让雨烈看见裡面的东西。大型的萤幕是触控式的,他点了enter钮之后,一个四方形的空间在他眼前逐渐构筑。 雨烈顿时睁大眼,脑袋运转的机能就这麼停了下来。 不晓得该说是空白还是黑暗,佈满脑中的顏色他说不清,总之他的脑海裡没有任何画面,填满了名為「虚无」的顏色。过了约莫三分鐘后,他才逐渐回神,因為冷汗滴进了他的衣服裡,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 他定睛看了眼前的画面,那是沫宇的房间,他刚刚待的地方。 為什麼花墨砚会监视著沫宇的房间? 这个疑问很容易获得解答,仔细一想,那萤幕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根本不足為奇,他早该想到了。 他回想著将沫宇房间一览无遗的笔电镜头。花墨砚萤幕画面的角度,刚好符合镜头的涵盖角度。简单来说,花墨砚透过沫宇房间的笔电镜头监看著她。 另外,如果愿意的话,沫宇是可以将镜头盖上的。但她没有那麼做。 ──也就是说,沫宇让镜头监视著自己。 不过雨烈不确定,沫宇是否知道花墨砚骇进她的笔电,透过镜头看著她?或许沫宇毫不知情,若是知情的话,她不会让花墨砚这麼做。 雨烈想到这裡,心中却有另一个疑问浮了上来。 他明白花墨砚这麼做的动机,但他不明白花墨砚做这件事的「导火线」。除此之外,以前一定发生过什麼,才会让沫宇自愿将镜头对著自己。 ──沫宇没有安全感。 会让一个人,利用镜头对著自己睡觉的样子。除了这个解释,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那……到底? 雨烈的手碰触著萤幕,沫宇的房间缩小成一个方框移至右下角,空出来的地方则出现了好几个资料夹。资料夹都是用日期命名,他点了其中一个资料夹,那日期刚好是地震发生的那一天。 他面无表情的看著。 直到,看见了一个画面。 雨烈倒抽一口气,他或许明白了,沫宇会让镜头对著自己的理由。但他只能猜测,因為没有任何的证据。 证据藏在沫宇的心裡。 他突然觉得连吞嚥口水都很困难。他的手不自觉的往前抓住闪瞬的白光,但当他碰触的那一剎那,画面化為一条线,消失。 没了画面的喧扰,四周突然寂静下来。雨烈跌坐在花墨砚的床上,大口大口喘著气,肌肉感觉到些许的痠痛。刚刚的画面让他全身都紧绷著,由上到下甚至是牙关,都紧绷至最高点。等到放鬆下来,疲惫感才涌了上来。 疲累逐渐退去之后,侵袭他的是一阵浓浓的睡意。雨烈闭上眼,倒在花墨砚深紫色的床上。眼皮沉重的张不开,他乾脆让自己脱离於意识之外,眼前逐渐转黑。 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让他惊醒。 雨烈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一则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消息如空袭般轰炸著他的耳朵。 他真的,想逃离意识之外。 然后逃离这个世界。 【第七章 非,真相】 寂静的办公室如同纸盒的盖子被悄悄地掀开,随著门的开啟而踏进来的,除了声音与光线之外,还有刚在外场忙完的彦玖。将外场的工作告一段落,把其他的杂事丢给陆煒之后,他躲进安静的办公室,想给自己一些空间。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 彦玖拉了拉衣领,将领带鬆开一些,然后重重的鬆一口气。撤下温暖的笑容后,此时在他脸上的只有满满的疲惫和无奈。 他自认為脾气不是很好,虽然总是用笑容掩盖。他自己也深知,他的笑容有时给人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他并非喜欢笑,相反的,他讨厌常常笑著的自己。但不知道从哪时开始,等到他会意过来时,笑容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脸上了。无法割捨也无法改变,就只能留著。 第26章 他弯了嘴角,摸著两侧的梨涡。浅浅的,却无法抚平。 他用全身的力气坐在属於公关长的办公桌前,按著电脑键盘开始计算今天的帐务,决定今天白天要进多少瓶酒,还有似乎该算一下大家的薪资了。 有些根本不是他的工作,但不知道為什麼,老闆却指定他做。 该不会打算让他继承even night吧? 想到这裡,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老闆的长相他只见过两三次,让他这个外人继承也太荒谬。彦玖轻轻地甩头,今天一定要结清当天的丈,不能浪费时间让自己分心。 於是,他用力拍了一下脸颊。振奋精神之后,全神贯注的盯著电脑萤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的敲打,敲成一曲明快的节奏,在一人的办公室不断的迴响── 十分鐘后,这首曲子黯然结束。 彦玖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手机画面停在一张照片上,他轻轻抚摸画面上的女孩,画面却因為他的抚摸而左右移动著。 他出神的时间彷彿静止,空气的流动也凝滞。 直到办公室的门再度开啟,一颗褐色的头探了进来。彦玖急忙把手机萤幕关掉,双手重新回到键盘上。 「别装了,我早就发现你在偷懒。」陆煒瞇著眼,眼睛细的像是一隻畏光的猫。「好几分鐘前就没有打字的声音了。」 彦玖听闻嘖了一声。「外面整理好了?」 「呕吐物都清理乾净,地也拖完了。只剩咏羲还没把酒杯全部擦乾净。」 陆煒大剌剌的开著门走进办公室,原本一人的空间似乎开始热闹起来。彦玖努著嘴,不是很高兴。没想到他的小动作全被陆煒捕捉在眼裡。 「好难过,彦玖不希望我进来陪你吗?」陆煒第一招:装可怜。 「不希望。」 「天啊,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小小心灵受到创伤了。」陆煒第二招:不要脸。 「很好啊。受伤死掉算了。」 「如果我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上天堂吗?」陆煒第三招:胡言乱语。 「你有蓝紫。而且上天堂的是我,你会下地狱。」 「那在我死之前,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陆煒第四招:死缠烂打。 「你说。」 「你手机裡的女孩,是花墨砚说的『她』吗?」 陆煒第五招,无人能及的观察力和第六感。 彦玖没能回答,他看向陆煒正经严肃的目光,然后低下头。 「怎麼不回答我了?」陆煒站得脚有点痠,他从旁边找了一个置物箱,坐在上面。 「你的心裡已经有答案了,我又何必回答你?」彦玖的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她』是你的初恋女友吧?」 「你怎麼知道?」 看著彦玖疑惑的表情,陆煒笑了一下。在某些方面,彦玖的迟钝让他感到惊讶。 「很简单。对你而言,『她』是一位很重要的人。从这方面,我瀏览了你脸书以前的贴文和状态,以及连到以前的部落格,观察你与朋友之间的对话。」陆煒叙述著类似偷窥狂的行径。彦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并不是因為陆煒在窥探他的过去,而是因為陆煒对自身相近於跟踪狂的行径而不自知。 接著,陆煒继续说道。「上次得知,『她』已经去世之后。我又对照著你部落格和脸书的好友,看有没有一位女生在某一个时间点后,就没消没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原本想说『她』去世后,她的家人可能把她所有的网站都隐藏或关闭。但是……」 「但是怎样?」如果不是自身的事,彦玖会越听越有兴趣。 「后来从你其他朋友的贴文,看到了关於一位女生的追悼文。我就在猜可能是『她』,找到了她的名字之后,连到她的网站,果然全部都被关闭了。於是,我用她的名字搜寻,找到了她和你的合照。」陆煒翻找了一下放在口袋的手机,拿出来后将画面递给彦玖。「『她』的名字叫刘梨,对吧?」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的初恋女友?」彦玖看著画面上的女生,与他手机裡的一模一样。齐肩的褐髮,左分的瀏海,还有笑起来就会显现的一对酒窝。 「因為搜寻到她的时候,找到了一篇报导……上面写说她有一位陈姓男友,均是初恋,就读中央警察大学。」 陆煒不晓得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因為彦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白像是被人刷过一层白色油漆般的不自然。彦玖的眼神飘忽彷彿飘零的叶子,找不到方向也没有目的地。陆煒记得那时花墨砚提到『她』后,彦玖也是这种不定的眼神。 陆煒深吸一口气。他还是想把心中的疑问釐清,儘管他的行為像是在挖深彦玖的伤口。在寻找『她』的过程中,他明白了彦玖不当警察的原因,显而易见的。 然后,他开口。 「刘梨会去世,是因為警察害的吧?」 陆煒从另一边的口袋掏出一张被折成四方形的灰色纸张,将它摊在彦玖的面前,那是一则报纸的报导,距离现在三年前。 一行加粗加深的字体鐫刻於报纸的上方:「警方流弹击中,少女枉死」,下面则是有关於这起事件的报导,旁边附有枉死少女的照片,看的出来是从网路截取的,画质不是非常清晰。 彦玖目不转睛的盯著报纸上的黑色油墨,直到油墨在他眼前形成不断旋转的漩涡。他不禁揉一揉眼,然后撇开头,躲避陆煒直视的目光。 「你觉得是就是。」他不想正面回应。 「那我就当作是了。」陆煒勾起笑容,收起那篇报导。他偏著头想了一下,接著又说道。「我想听你讲故事。」 彦玖仰著头看著天花板,强烈的灯光让他的视觉蒙上一片闪烁的星光。经过了一些时间的头昏眼花之后,他半瞇著眼,视线回到陆煒身上,勾起若有似无的淡笑。 「就像报导写的那样。那是我在警校最后一年的事了,不过我得知的也是第二手的消息。」彦玖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脑海裡最深沉最底层的回忆。「当时,警方追缉一个走私枪枝的犯罪集团。那集团的鼠窝在刘梨家附近,警方在那边埋伏了好几天。」 彦玖停顿了几秒,点著滑鼠,叫出一个网页。陆煒凑近办公桌前,那是三年前的网路新闻报导。 他留著,一直没删。就算捨弃警察的出路,换到夜店公关的新环境。他仍然将新闻报导加入最爱的分页,三年来一向如此。 既然无法放下,那就好好的紧握著。像在寒冷的冬天握著一杯凝固的冰水,毫无知觉且麻痺的直到被冻伤的那一刻,才懂得放手。虽然那时已被冻的伤痕累累。他还没到被冰水反噬的那一刻,所以还握著。 刘梨在网路报导上的照片恰好是她网誌与社群网站的大头照,彦玖记得在她的葬礼上也看过那幅熟悉的照片。 「三月五日的中午,警方接获临时的线报,犯罪集团会在当日晚上进行走私枪枝的交易,地点在附近的废弃工厂。」 彦玖继续点著网页,直到画面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还有加工的路线图。陆煒认為,那是彦玖边研究边画上去的。 「警方决定现场逮捕,因此在犯罪集团交易的途中攻陷进去。当场人赃俱获,将他们交易的枪枝没收,并检查他们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枪枝,但警方没注意到犯罪集团藏在其他角落的同伙。他们趁警方还在检查枪枝的时候,开枪打死一名警员。进而演变成一场混乱的枪战。」 彦玖一口气说完长串的话,休息了几秒鐘后,继续未完的话题。 「恰巧,当时刘梨因為溜狗而走到工厂附近,被枪战的流弹波及到。送医抢救仍宣告不治。后来经过弹痕比对,发现是警方开的枪。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开枪警员的身家背景都被记者调查的一清二楚外,连刘梨周遭好友的个人资料都被起底。所以报导才会写到我。」 彦玖无可奈何的笑著,笑容中带有一丝微微的苦涩。 三年前,即将从警察大学毕业的彦玖,因初恋女友被警方的流弹波及致死,毅然决然的放弃当警员的梦想。毕业后,从事与所学不相干的夜店公关。就这样过了三年。 考取警察大学需要极大的热忱,那热忱却因為一起事件而熄灭。 ──有可能吗? 陆煒皱起眉头想著。他不是对彦玖所说的话有所怀疑,而是觉得有所隐瞒。他并非怀疑刘梨事件的真偽,事实上,他也对那篇报导有印象。虽然或许不像记者报导的那样搧动,但事实是八九不离十。 他怀疑的是彦玖不当警察的动机。 彦玖不是那麼感情用事的人,他总是理性的权衡著事情的轻重与后果,而后才做决定。轻率的拋弃即将实现的志向,怎麼想也不是彦玖的作风。 陆煒的眼角瞥向心事重重的盯著电脑萤幕的彦玖,自己的心也彷彿被绑著一颗大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裡。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呢?陆煒想著。如果蓝紫也遭遇了跟刘梨一样的事情,他无法把握自己不会做出与彦玖相同的选择,更甚者,或许他连警察大学都唸不下去。 想到这裡,纵使有再多的话陆煒也说不出口。 但此时,彦玖却开口了。「仔细想想,在我认识她以前,刘梨的身上就有蝴蝶了。」 话题转到了神秘的蝴蝶刺青。陆煒鬆了一口气,这话题并不如刚刚沉重。 「如果要认真查蝴蝶刺青的事的话,必须要将花墨砚、刘梨、雨烈母亲、沫宇之间的关係釐清。」陆煒小心翼翼的说著,一个字一个字如刻印般,烙上无法修改的印记。「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首先要揭开那个人的疮疤。」 第27章 残忍的撕去外皮,流著血也要往痛处挖去,直到看清楚受伤的部位。 在痊癒之前,总是要忍受一阵子翻搅的痛苦。 「要查吗?」 陆煒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是在更深入的确认彦玖的决心。 「就查吧。」没有犹豫,温柔的梨窝再度於彦玖的笑容旁漾起。 步出办公室之后,陆煒顺手将门拉上。彦玖则继续未完的帐,敲打键盘的声音再度响起。转个弯之后便能看到吧檯,咏羲已经将吧檯收拾乾净,正滑著手机等待陆煒。 意识到陆煒逐渐朝他走来,咏羲抬头看了一下,便提起放置在身旁的塑胶袋。 「你的行囊怎麼这麼简便?」陆煒瞥了一眼咏羲手上的红白塑胶袋,裡面只装著钱包和一串钥匙。 「又没有要带什麼东西,懒得背包包,而且这样很方便啊!」咏羲骄傲的挥了挥塑胶袋,裡面的钥匙被震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开心就好。」陆煒敷衍的回道。「彦玖说他还要加班,让我们先走。」 「要走去哪?」 熟悉的娃娃音让陆煒倒抽一口气,欲拿包包的手僵在半空中。咏羲不自觉的立正站好,但双腿却微微颤抖。他们不约而同的往even night的入口看去,蓝紫正拉著沫宇走下楼梯,前者笑脸盈盈,后者却一脸尷尬。 「怎麼又来了?」陆煒拉开吧檯前的高脚椅让蓝紫坐下,当他想拉开另一张椅子的时候,沫宇摇著手表示不用。 「跟之前一样,来找人的。」蓝紫右手撑著头说道。沫宇则站在一旁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人的样子。 「不用找了。他今天一样没来。」 陆煒语毕,沫宇四处张望的头停顿了几秒,而后失落的低下头。蓝紫看到这一幕,闭著眼无奈的说道。「沫宇说,花墨砚也是,仍然不见人影。」 自花墨砚带著喝醉的雨烈离开even night后,他们就再也没看过这两个人了。一个月以来,雨烈无故旷职,花墨砚的房间也一直空无一人。他们两人的手机无人接听,到后来变成暂停使用。雨烈家的大门深锁著,就算按门铃也无人回应。 彷彿从人间蒸发,不晓得是他们脱离了大家的生活圈,还是大家从他们的生活圈脱离。找不到的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但明明记忆中仍有他们的身影。 為了等花墨砚回来,沫宇再也没睡过自己的房间。睡在离家门最近的沙发上,就算钥匙轻轻的转动她都能醒来,沫宇第一次这麼不希望自己可以睡得安稳。但一个月过去了,她连脚步声都没听到,门依然紧密地关著。 沫宇每天都会到even night确认雨烈是否回来过,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直到陆煒将这情况告诉蓝紫后,蓝紫才得知雨烈与花墨砚消失的事情。 彦玖并没有把雨烈的职务撤除,一直為他保留著,但也因此人手不足,蓝紫有时候会来帮忙维持店内的秩序。不过,店内事务的负担顿时增加不少,这个月以来,彦玖加班是家常便饭,常常忙到下午才能回家。休息四、五个小时后,又要回到店裡进行开店準备。為了怕彦玖最后会累到不支倒地,陆煒与咏羲一个礼拜会翘上两天课,帮忙店内其他事务。 陆煒曾劝彦玖乾脆加徵一个人手,但彦玖却拒绝了他。 「如果雨烈回来,发现有人替代了自己的职务,心裡应该会不太好受吧?」彦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著浅浅的笑容。陆煒看了只想一拳挥过去。 ──都什麼时候了还替别人著想。 到最后,沫宇被蓝紫拉来帮忙,一个礼拜有三、四天协助处理吧檯的杂事,像是收杯洗杯等不用与人接触的工作。 沫宇拿出手机,寻找著拨打纪录中最上面的那支号码,按下了拨打键,直到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才中断拨打。 「暂停使用。」凝视著无法接通的通讯录,沫宇的语气有些无力。 「别再打了,刚刚在来之前,妳已经打了五通。」蓝紫抽走沫宇的手机,塞进自己的包包裡。「手机没收。」 「我出去透透气。」 看著自己的手机被蓝紫没收,沫宇面无表情。无法联络上想联络的人,空气沉闷的令她呼吸不顺,似乎感觉到有几百斤的重量压在她的头顶上,但当她抬头,她与天花板的距离仍一如往常的遥远。 目送沫宇走出even night,蓝紫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上来。沫宇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将那两个消失的人活生生的送到她的面前。 「别自责,事情变成这样不是妳的错。」陆煒看出蓝紫刚强的表情藏著一丝难受,他将面纸递给蓝紫,蓝紫接过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白色的面纸中。 「我不知道该怎麼安慰她。」蓝紫的鼻音浓重的彷彿下一秒就会塞住她的呼吸道。 「我和咏羲会继续找人。妳不用担心雨烈,他应该跟花墨砚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被陆煒点名的咏羲没有犹豫的点著头,不同於以往的茫然懵懂,他换上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蓝紫一听,从面纸中脱离而出,翻了一个白眼。「谁在乎安妮,我担心的是沫沫。」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太残酷了。」陆煒扶额冒著冷汗,有时蓝紫的话锐利到他有些招架不住。 「沫宇还好吗?」咏羲担忧的问道。「她来帮忙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点头与摇头就是她唯一的表示。」 想关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咏羲对人的感受并非如外表般的迟钝,他只是口拙,无法把内心的想法用语言适当的表示出来。沫宇在吧檯帮忙的这几天,咏羲感觉到她总是心不在焉,就算面对客人时唇边也只能抿成一条线,无论多微小的弧度都是奢求。 「就算不好,她也不会说。」蓝紫的视线转向沫宇离开的地方,往上延伸的阶梯感觉让她与沫宇的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我问过,她说没事。」 ──一听就明白那是粗糙的谎言。 但蓝紫还是接受了那一听就能拆穿的谎言。「朋友终究还是外人。」她还记得逼迫沫宇联谊那一天,陆煒对她说的话。自始至今,还能相信什麼,她就选择相信什麼,就算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可信度,她还是会说服自己去相信。 如果连蓝紫都放弃了相信,那沫宇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虽然「揭露」是一种友情的方式,当揭露了连本人都不忍卒睹的伤口,留下来的伤口该由谁来舔拭?或许有时视而不见,是另一种替沫宇著想的方式。 她没办法对沫宇说:「面对事实吧。」因為她自己都无法睁开眼,去看清应该看清的一切。 所以直到现在,她仍不敢开口,跟沫宇谈论有关雨烈与花墨砚的话题。那彷彿成為一种不成文的禁忌,他们的名字都不会轻易谈起。 每踏上一层阶梯,她的头顶就脱离了一层沉重的空气。等到沫宇全身浸没於晨光之中,刚刚在even night的凝重沉闷不復存在。不知為何,她总觉得even night如同它的店名,空气中充满著夜晚的气息。无论是人或是氛围,每个人都带著属於自己的那一份过去,在even night中更清晰可见。 沫宇大大的喘口气,像是急需水中氧气的鱼不断地吐著泡泡,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那口气,这个动作重复了好一阵子。 感觉到有些脚痠了,她不管旁人眼光的直接席地而坐。环视四周之后才发现,她坐的位置刚好是雨烈在even night门口撞到她的地方。当时的记忆其实并不是那麼清晰,模糊的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因為后来她恐惧症发作而昏倒。但她隐约记得,被雨烈撞到的当下,她看见的只有雨烈一头醒目的红髮。下一秒,她的世界突然颠倒了一百八十度,脸贴著花灰的地板,她记得那冰凉的触感。 然后,她记忆中的场景突兀地跳到了医院,中间似乎隔了好多段,她都没能想起来。彷彿在潜於大海中寻找透进来的一丝阳光,沫宇在脑海裡寻著中间掉落的片段,她凝视著远方某一处。 当时,她為什麼会经过这裡? 沫宇并不常走到这裡,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閒晃在这的理由。她是在什麼情况下,走到了这她找不到理由经过的地方。 这麼想的同时,她从凝视某一点,变成左右来回的一直线。之后,渐渐的,她的视线开始往其他地方延伸。 似乎有什麼东西滴到心裡的感觉,在她心中不断的扩大,形成扩散的涟漪。 顿时,一种没来由的感受,她的脚边有点空。 沫宇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心裡有种古怪盪漾著。她的心跳骤快,却越跳越空洞,空的彷彿能把她自己吸近深不见底的虚无裡。 ──那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一个记忆在她面前逐渐成形,虽然深知那不是真的,但一种名為「恐惧」的情绪仍不受控的一点一点笼罩著她的内心。她想起恐惧症痊癒、雨烈在她家门口的那一天,因诡异感而生的蛇,此时再度盘据在她的心中,甩也甩不开。 不知怎地,她的脸颊忽然有些温热,她摸了一下,发现是湿润的。 成形的记忆,化成了一团熟悉的毛绒生物──咖啡色的、娇小圆润的、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是无星的夜空。 「……多多?」 既陌生又遥远,这名字有多久没出现於她的脑海中,她的嗓音就有多沙哑。她欲伸手触摸那个形体,但一秒后却又消失在她眼前。 许多她以前所依赖的、或是没有依赖的,不约而同的都从她的生命中蒸发。沫宇收回手,屈膝抱著,仿若一隻缚住自己的茧,一动也不动。 第28章 这种动作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了,在她封闭的状态豁然开朗之后。这一个月,每当她想环抱自己时,却因為某些想法而忍住。她不想也不愿回到以前的状态,事实上,她已逐渐淡忘靠近男人时的噁心与晕眩是什麼样的感觉了。但此时,面对异性的呕吐感再度回到她的身上,她只好抱著自己,让身体的温度压下那些油然而生的眩晕。 她后来想起,这个月以来等待的不只花墨砚,还有莫名闯入她生活的红髮高中生。 第一次见到他跟踪花墨砚的画面,依稀停留於沫宇的脑海之中──鬼鬼祟祟的红色脑袋藏在电线桿的后面,「又一个花墨砚的粉丝」她想。但也不当一回事。 第二次再见到雨烈时,却是在自己的家中。当她一回到家,看到雨烈与花墨砚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时,一股怪异的感觉夹带著冰凉的寒意,从她的胃部底层往上涌升。在她无法忍受而头晕目眩时,花墨砚带著雨烈消失在门板的后面。沫宇并非不在意,但她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事」还是「人」?她厌恶花墨砚与雨烈肩并肩的画面,却无法说清如果换了一个人与花墨砚在一起,她还会不会感到如此噁心。那时,她并不想开口告诉雨烈她的名字,但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沫宇」两个字已飘然於空气中。 再一次见到雨烈,便是撞上她的那一天。然后,下一次是…… 沫宇从自己的臂膀中抬起头,瞇著眼不断的回想。最后,记忆落在了地震发生的隔天。 多多已经不在了,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看过多多的身影。 从那天开始,心裡的不踏实感越来越蔓延。后来她才明白,她将地震那天所诱发的恐惧感转化為另一种她难以言喻的情感,依赖在离她最近的异性身上。但当那情感越陷越深,两脚悬空的幻觉也愈发严重。真实感在她心中摇摇欲坠,几乎薄的一碰即碎。 等到雨烈骑著脚踏车载著沫宇爬上山,将自己的过去赤裸裸的摊在她的面前后,才意识到,她逐渐习惯在人群中寻找那头如烈火燃烧的红髮。那红并不是热情的红,是温煦微热至她的左心。 沫宇无法确切的述说雨烈与花墨砚不在的这一个月,她是怎麼熬过来的。生活不就只能那样?过一天算一天的过。夜晚入睡时期待,清晨起床时失落。然后,在学校、even night之间奔波,最后回到家,开始一样的轮迴。 轮迴到此刻,她看著人潮逐渐变多的街道。车流渐渐密密麻麻的像是被鮭鱼洄游的河流,虽有一定的方向却显示不出数大的美感。沫宇眨著眼,视线在街道中穿梭。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呼啸而过的人与车,沫宇的目光追随著红色的身影。当她因找到红色的头髮而喜悦时,下一秒却坠入了失落的情绪中──定睛一看,那只是一个人戴著一顶红色的安全帽。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太阳底下的火红脑袋,在她的殷殷期待之下,却因為一顶又一顶的安全帽与鸭舌帽,戳破她的期盼。最后,她的头再度埋进双臂之中,不去看任何有关人的风景。 或许她的世界与其他人是平行的,时间的流动有些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影走近她的身边。 感觉到地上影子的变动,她缓缓抬起头。逆光之下,沫宇看不清来人的面容。直到那人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她的眼睛因震惊而瞬间放大。 ──那人的头髮红的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 【[小公告]关於近况】 有点小茫然。 因就读科系与社会所需的技能沾不上边,找工作时处处碰壁。虽然学生时期有四年的打工经验,但对於我想从事的工作而言,那些经验只能被称作為消耗时光罢了。 大概是国小的时候吧?也许是因為小时候爷爷总爱唸故事给我听,我喜欢写文。一直持续到国中高中,以為这可以当作一生的志业。 其实有点忘了為什麼升上大学后,就没有再持续下去了。可能是因為半工半读的关係,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工读上面。从餐厅的外场人员,到补习班的行政柜台,都花了我好长的一段时间,让我懒的去思考我喜欢的到底是什麼。 直到刚升大四,我去书店工作后。 虽然只是在收银台帮忙结帐的助理,但当我从客人的手上触碰到书籍的温度时,才猛然想起,从国小到高中我热爱的事物。那些,被我丢弃三年的兴趣与嗜好。 然后就开始编织故事了。 但书店的工作其实忙碌的无法想像,尤其是在连锁书店的旗舰店。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不同国家的客人、像在大卖场抢购的吵杂客人,回到家时像是刚与不讲理的人吵完架般的虚脱无力。更文也总是断断续续,总安慰著自己说毕业就好了。等到毕业后,变成了周休二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就有时间与动力继续耕文了。 孰知,毕业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全职的工作。 虽然我一周五日都在上班,但只是出版社的客服兼职人员,出版社是我梦想中的工作环境。其实,只要与书有关,什麼工作我都喜欢。所以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就算只是时薪115的兼职。主管也说,有机会可以将我转為正职,我以全职為目标而工作著。 但在上个礼拜,主管却跟我说,正职编制已经满了,我只能继续做兼职,但她不希望我辞职。 有点难过,应该是说,有种从飞机上狠狠坠落下来的感觉。 突然就这麼找不到未来的方向了。爸妈最近因為钱的事常常吵架,我又开始省思,什麼工作对我是有成就感的?什麼是我可以学以致用的? 然后我想起来,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我妈总是希望我去考公职。那时我嘴硬著,為什麼一定要考?我不喜欢硬梆梆的工作性质,我害怕工作场所没有与我年龄相近的同事。考公职是一场人生的赌注,你要尽心尽力甚至当上全职考生,全职考生没有收入没有娱乐虽然有目标但你只能变成一匹被不断鞭策的马全力向前冲。 但你不晓得那尽头到底是绿野还是悬崖。 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突然发觉,在这社会上生存很难。不过哪个人不是硬逼著自己活著。 我答应我妈考公职了,但我还没决定是否离职。这工作对我而言,已经没有让我努力的目标,但因為人情压力我不得不待著。 所以,最近心情烦杂的让我提不起劲更文,再等一下,因為我已经开始打了几个字。 最后我想说,这个社会就是一场血淋淋的生存游戏。 以上。 桑堤^_____^ 「雨烈?」 沫宇怯怯的喊,害怕喊出那人的名字之后,眼前的身影就会顿时烟消云散。那人浅浅一笑,在阳光照耀的地方,红髮艳的有些刺眼。 「别说话。」 没有多餘的解释,雨烈拉著沫宇的手臂往前走。虽然手臂被扯的有点痛,但沫宇一声也不吭。他们右转进了一条小巷子之后,雨烈停在一台机车的前面。 「戴上吧。」 将一顶安全帽递给沫宇后,雨烈拿起另一顶安全帽戴上。沫宇接过,双手却没有任何动作。她盯著雨烈,掩盖不住满脸的困惑。 「去哪?」 雨烈摇著头沉默不语,自顾自的从口袋掏出钥匙,发动机车坐了上去。沫宇见状,无奈的扣上安全帽,跨坐在机车后座。但当她跨坐上去之后,机车的轮子却迟迟没有向前滚动,静止的彷彿被钉在地上。沫宇凝视著雨烈被安全帽掩盖的后脑勺,但不敢问。 一分鐘过去,他们仍停留在原地。而后,雨烈将机车熄火,机车引擎归於平静,吵杂的声音瞬间嘎然而止。他们如同两个被定型的人偶,一动也不动,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鐘。 此时,原本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突然颳起了一阵风。沫宇在扶稳安全帽的同时,听到雨烈的声音隔著帽子沉闷的传来。 「对不起。」他仍然没有回头。 「什麼对不起?」 雨烈吸了一下鼻子。「我与花墨砚消失的事。」 沫宇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麼了。该说「没关係」吗?她明明比谁都还在意。但如果说「在意」的话,怕又会太矫情。 所以,她应该回答什麼? 想不出答案,只好沉默了。 当沫宇决定不发一语后,空气中再度凝结了一小层薄薄的冰,他们任凭风在脚边捲起一阵小小的尘沙,却没有逃开。或许他们都已经习惯彼此沉默的方式,如同鱼能在结冰的湖底优游自得,旁观者看起来是冰冻的,事实上底层的水温比外层还温暖许多。 不过,习惯并不等同於喜欢。 「沫宇。」 沫宇不知雨烈為何要划破他们之间凝结的空气,但她还是应了一声:「怎麼?」 虽然雨烈背对著她,她仍清楚感觉得到雨烈强迫著自己深吸一口气,吐出的气息彷彿重的能将雨烈压垮。她才看到,雨烈的肩是垮著的。 她刚刚都没注意到。 「我父亲去世了。」雨烈说。 风逐渐平静后,却下起了一场冰冷得将世界冻结的骤雨。 ----- 其实还没打完,但我还是想上来透透气。 上次的转正职事件还有下文,简而言之就是老闆想要增加我的工读时数,让我全权管理一个对外开放的场地。但那场地牵涉到太多业务,甚至还有管理其他工读生的部分。(工读生管工读生......很奇妙的概念) 总之我推辞了,但老闆说最近还会再找我细谈。导致我这礼拜又呈现一种压力大到什麼都不想思考的状态,不过还是打了一些东西。 期待国庆连假!耶!虽然没钱可以领(哭) 以上。 ^_______^ 第29章 其实雨烈自己也不记得,他是怎麼将载著沫宇的机车骑到了沫宇家门口。他停好车后,沫宇跳下机车将身上的雨衣脱下还给他。把唯一的雨衣让给沫宇,雨烈第一次体会到雨打在身上的痛觉,打在身上的雨变成看不见的瘀青,在他的全身晕散开来。 晕散开来的,还有从骨头扩散至皮肤的痛觉。但那痛觉他无法分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他的双脚感觉泡泡的,像是踩在水裡一样,触感轻柔却又沉重的难以迈开一大步。 他记得当时在花墨砚的房间,接到医院打来的通知的那一刻,也有如此一模一样的感觉。那时他的身体与意识轻飘忽幻的彷彿悬空,直到下一秒突然清醒过来,才从空中坠落而下。摔落至坚硬的地面,全身被大石压著站不起身。 而后他发现,他的身子已滑落至花墨砚那紫色的床沿。 他不懂為什麼,明明他的身体并没有皮开肉绽的血流不止,但却痛得无力站起。 雨烈完全忘了自己是真的站起来,还是用爬的爬到门口。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开了门的那一剎那,花墨砚惊讶的表情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眼睛直视著花墨砚眼裡的星空,「我爸去世了。」他说,彷彿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语气,断断续续的。 「走吧。」花墨砚说著,然后将他拉起。 「於是她带著我去处理我爸的后事。」沫宇觉得,雨烈说著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仍然是从遥远的地方飘忽著过来,乘著风却脆弱的差点被风吹散。 此时他们坐在沫宇家客厅的沙发,与那时花墨砚与雨烈并肩而坐的位置相同。沫宇想起当时的情景,突然有些不自在。 「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话刚出口,沫宇就后悔了,主动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似乎有点失礼。 但雨烈并没有在意。「处理的差不多,原本我爸欠下的债务,也因过世而一笔勾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我也没有继承到他的财產就是了。」 简单来说就是,负债比遗產多的意思吧?沫宇不是很懂民法的部分,但她明白如果只靠雨烈一个人,是没办法处理这麼复杂的部分。果然,是因為花墨砚在旁边,雨烈才能从煎熬中走出来。 真的已经走出来了吗?沫宇观察著雨烈的侧脸。总觉得过了一个月之后,他变得比之前还要成熟许多。或许该说是苍老?沫宇也不是很确定。总之,原本雨烈的眼睛下方只有卧蚕的地方,却多了微微的眼袋。 那是忙碌而操烦留下的轨跡。 「对了,我已经满十八岁了。」雨烈「呀」的一声往后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所以才能骑机车载妳。」 沫宇想了想,以认真的神情转头看向倒得不成人形的雨烈,开口缓缓说道。「你骑车的技术稳得不像初学者。」 雨烈听了之后顿时语塞。隔了一些时间,他才冒著冷汗说:「对,我以前偷骑过。」他不好意思的抓著头。「妳最近常跑去even night喔?刚刚那句话有点像陆煒或彦玖会说出来的话。」 「嗯,常去。」 「去那做什麼?应该不会酗酒成癮了吧?」 「去等你。」 沫宇这话一出,雨烈又不知道该怎麼回答了。似乎感觉到一波异样的气氛流动於他们两个人之间,沫宇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她。」 毫无疑问,「她」是花墨砚。 「当然。」 雨烈笑得有些不自然。沫宇思考了一下,这时转移话题最為上策,於是她问道。「你们这一个月住在哪裡?」 「饭店。」说完,雨烈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说出下一句话,他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 沫宇淡淡的回答。雨烈没看见沫宇的表情,因為他将头转到另外一边,故意不去看沫宇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眼裡的情绪。他怕自己会心软得无法下定决心去问接下来的问题,心裡还有好多疑问还没解决。 「沫宇,妳瞭解花墨砚吗?」 「咦?」沫宇抬头看著雨烈,但他用后背回应著她。沫宇随即低头,无论是没有回答,或回答不出也罢,她不知道该怎麼去答出这问题的一字一句。 她不瞭解,也没有尝试过去瞭解。因為一直以来,她都是在讨厌花墨砚的情绪下生活,虽然现在并不排斥与花墨砚相处的模式,但她还是无法从讨厌的情绪中脱离。 「我知道了。」雨烈似乎明白沫宇说不出的代表意义,他闔上眼。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问的事,会是多麼强烈的一场波动,但此时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像是翻开小说时就已知道结局般的平静自然。 雨烈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开口。 「沫宇,那妳还记得大地震那天,妳将多多刺死的事吗?」 沫宇怔住看著他,雨烈睁开眼回头对视著,但隔了半晌仍等不到沫宇的回答。他看不出藏在沫宇眼裡的,究竟是疑惑纳闷,还是心虚隐藏。就算他的目光快要透视沫宇的灵魂,也猜不出沫宇此时的情绪。但在容易被忽略的一秒间,雨烈却捕捉到沫宇飘移的眼神。 最后,他决定替沫宇回答。虽然不确定这答案是否正确,不过或许他懂得沫宇目光的飘移代表著什麼。 「妳不记得,却又隐约记得。」 如同自己经歷过的,踩在水裡的不真实感。可能在脑袋的某个小角落埋藏著这样的记忆,但埋没於一大片的记忆海当中。虽然不记得,记忆却不是不存在,而是暂时被丢弃了。 也不能说是失忆,记忆有时是可以依照意志力而操控著的。 只要相信,就是真的。 所以有些记忆才能一辈子都不见天日的躲藏在黑暗的抽屉中,直到某天被点醒,它才会甦醒。 「……我不记得。」 细弱又沙哑的声音从沫宇的喉咙裡飘出,说完后却立即将眼神移开,不敢承受雨烈太过凌厉的目光。 「妳是真的不记得吗?」雨烈进一步逼问著,沫宇的肩突然抖了一下。 「……嗯。」 雨烈似乎能看见了沫宇肩膀上隐形的负荷,重得快把她的肩压垮,但她仍努力地向上提起保持平衡。需要有多大的力气?他想将她的重担挪下,虽然深知那担子移开后他看见的会是伤痕累累的肌肤。 这麼想著,雨烈克制不住地将沫宇粗鲁的拉起,走到花墨砚的房间后把门关上。沫宇没有反抗,但在门关上时却吓了一跳。她站在门边不敢上前一步,看著雨烈打开电视的电源,把画面切换到她很熟悉的画面。 应该是说,那画面呈现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空间。她房间的格局在萤幕上一览无遗。 像是一颗石头重击她的脑袋,瞬间空白得无法思考。身体似乎也不听使唤,像裹了一层石膏似的僵直站著,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雨烈点著工作列的资料夹,寻找著某一天的档案。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不晓得这档案的存在,更不晓得花墨砚从什麼时候开始、在什麼原因之下会拥有这些画面。她自己也不清楚,每当夜晚时那对著自己的镜头,到底有没有录下任何东西。沫宇一开始以為有,但后来发现,她的动作只不过是一个「仪式」,為了让自己能安心入睡的仪式。 所以她自然也不明白,花墨砚是怎麼又為什麼入侵到她的电脑,透过她的镜头达到「真正」的动作,而非只是空壳的仪式。 她想阻止雨烈继续操作画面,却怎麼也无法往前迈开一步,连想大喊的声音都被锁住,声音堵塞在她的喉咙不知该如何发出。 异性恐惧症很久都没发作了,但此时產生了跟那相同的症状。她不自觉的捂住嘴,害怕从胃部涌升上来的东西会从嘴巴倾泻而出,她已经无法分辨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不冷,她觉得温热。热得像是有一盆滚烫的开水从头顶浇下,两颊火辣辣的有些难受。 在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时,她彷彿听到一句雨烈说了一句:「沫宇,对不起。」 她惊讶的抬头,却瞥见萤幕上的画面刚好為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止不住自己的眼睛盯著画面看,场景晃动的让她头晕。萤幕上的多多因為地震而惊醒,惊慌失措的跳上床扑向正睡著的自己。下一秒,沫宇倏地睁大眼。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的话,她可能会怀疑画面中的女孩是看到了什麼不该看的东西。她的表情像是惊恐的猫,全身的毛竖起表现出防备的姿态。沫宇看见自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道银色的闪光晃过去,多多那毛茸茸的身躯便不再动了。 自己的身体以无法想像的速度迅速地染红,如果是因為跳进红色的大染缸就好了,沫宇心想,但深知是不可能的事。 她在萤幕裡的眼神彷彿被抽离般,飘零的无所依,多多伏在她的身上,她动也不敢动。 驀地,她的门被打开。花墨砚进入了画面裡。 然后,一片死寂的黑暗无预警地笼罩整个画面。「怎麼没了?」她不禁脱口而出,声音被解锁了,但她后悔问了这麼一句。 「当天的画面只有这样。」可能是花墨砚把后面的画面删掉了。后面那句雨烈并没有说出,那只是他的猜测,或许花墨砚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处理多多的过程。 他相信,处理多多的只有花墨砚,沫宇并没有参与。花墨砚不会让沫宇参与后面的过程,如果沫宇接触的话,她对整件事的印象更深。 原本只是一瞬间的举动,只佔了记忆中的小小部分,时间接触事件越久,记忆佔的空间会像涟漪般的扩散,最后想忘也忘不了。 事实上,事情也像花墨砚所期待的而发展,沫宇因為一瞬间的惊吓,在本人不自知的情况下「暂时尘封」了对多多的记忆。 但此刻却想起了,因為雨烈的关係。 第30章 雨烈那时在花墨砚的房间,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时,并不晓得為什麼花墨砚要这麼做。為什麼她特地将萤幕的密码解锁,让雨烈能搜索到这档案的存在。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 有些事,等到面对后,人生才能前进。 沫宇无法一辈子都躲在花墨砚的「善后」下,无法一辈子都「尘封」著自己不愿碰触的记忆。但花墨砚自己也无法将她的「善后」与沫宇的「尘封」赤裸裸地摊开在沫宇的面前,只好透过雨烈,让他决定接下来的步骤。 雨烈决定让沫宇面对,那就面对吧。 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在这,在花墨砚的房间,看著遮掩的布掀起来了一小角,看著快要结痂的伤口被剥下。 雨烈希望时间不要继续往下走,如果可以的话。因為他还有一件是要确认,虽然那只是他的猜测。 「沫宇……」 「……什麼?」沫宇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妳……」下一句话怎麼也说不出口,他想帮助沫宇跨出那一步,她人生的齿轮才能继续转动。雨烈大声的吸著气,说出口的声音却细如蚊蚁。 他接著问,「……以前是不是,曾经有人像多多一样,往妳的身上扑去?」 雨烈费了很大一番工夫,迫使自己直视沫宇的眼睛,但他在她的眼裡找不到与花墨砚相同的星辰,漆黑一片像是关了灯又空无一物的密闭空间。 沫宇的唇微啟,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的目光缓缓移到雨烈的脸上,他的脸在她的眼裡失焦,她不晓得她看向的是眼前的雨烈,还是更遥远的东西。 或许她凝视的真的是距离她更远、更容易被时间所淹没的东西──称之為「过往曾经」的非具象物体。沫宇觉得最近总是在找寻自己的记忆,无论是有关多多的,还是雨烈或花墨砚的,有些记忆不吭一声地离她远去,她自然不会发现。忘了,代表她不想记得,此时却在强迫自己去记起她不愿想起的事。 沫宇的瞳孔渐渐黯淡无光,雨烈发现自己虽然站在她的面前,但在沫宇的眼裡,他找不到反射的身影。似乎是不想再看没有光点的瞳眸,雨烈绕到沫宇的身后,双手遮住她的眼。他感觉到沫宇微微一震,没有反抗地任由他遮著。之后,他的双手传来了睫毛微微的扇动,一股流动的温热湿润了他的掌心。 「我不记得了。」声音随著眼泪坠落到地上,沙哑的彷彿会磨擦著耳膜,沫宇有些犹豫,但她还是这麼说著。 「以前,我常常做一个梦。」 当她刚入睡时,总是会有一团阴影朝她飞扑而来,她想躲开,但躺著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已经忘了那团阴影是什麼样的顏色,花墨砚曾带回红橙黄绿蓝靛紫不同的色彩,她只记得梦中的阴影闪烁著那七种顏色,最后停在哪种色彩,她没有印象。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那种顏色把她压制的几乎快要窒息。到后来,她也逐渐被染成那样的色彩。从白色到彩色,路途漫长地让她难以想像。 沫宇移开雨烈的手,重重的坐在花墨砚紫色的床上。 「梦裡的最后,妳还是被染色了吗?」 雨烈问著,但他不想知道答案。沫宇抬头凝睇著他,双眼的水雾已渐渐退去,嘴角却勾著若有似无的微笑。 她回答了雨烈并不想知道的答案。「染了,被染成红色的,因為花墨砚进来了。」 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那团压在她身上的阴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双双倏地被染成鲜艳又夺目的鲜红。正确来说,是那团阴影的胸前开出了艳丽的大理花,而她的身子,沾染了那花瓣的红。阴影睁大的双眼烙印在她的瞳孔上,心中的一小块冰冷就这麼迸发出来。 花墨砚因站立而高昂的身影有些突兀,沫宇不记得花墨砚当时是不是流著泪,她只记得花墨砚手上握著一把森然的尖锐,闪著白光彷彿呼唤著她重回白色的状态。 被染色的白已变了调。花墨砚把那团开著红色花朵的阴影扔弃,像是垃圾一样,扔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她终於明白,原来自己跟花墨砚一样都染了红,只是她部分的红被花墨砚丢弃了,那记忆也只停留在梦中而已。她的异性恐惧症因红而从此缠绕著她。 也因如此,她才会让电脑镜头面对著睡著的自己,她不想再被染上其他五顏六色的色彩。所以她在枕头底下藏著一把比花墨砚还小的小刀,但依然尖锐。 「说到底,多多只是妳走不出过去的牺牲品。」雨烈低眸,他从上按住沫宇的头顶,但眼裡没有同情。「那花墨砚呢?她对妳来说是什麼样的存在?她一直在保护妳,妳却总是疏远妳们之间的关係。」 沫宇低著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如果没有花墨砚,那团阴影就不会袭击她,但那阴影却又因為花墨砚而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花墨砚,她或许与父亲之间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依然可以每年期待著生日蛋糕,享受她与父亲两人之间的小幸福。 如果没有花墨砚,她就不会有异性恐惧症,所有睡觉时的被害妄想症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没有花墨砚…… 「如果没有花墨砚,也就没有妳。」雨烈蹲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沫宇的前额上。「妳还不懂吗?无论妳怎麼想,她都是生下妳的人。」 儘管那是沫宇十三岁的时候才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儘管那是父亲突然带回家说是亲生母亲的女人。 「她是妳的母亲。」雨烈感受到沫宇原本冰冷的额头逐渐温暖起来。「在我父亲去世后我才发觉,不管我有多麼恨他,他都是我的父亲。」 在花墨砚的陪伴下,当他看见父亲的身体被火焰而围绕后成為灰烬,他真切感受到,那灰烬是他的父亲,是他误交损友欠债逼死母亲与弟弟的亲生父亲。 成了灰烬,脆弱的容易随风而逝。一个生活在他生命中的人,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雨烈不晓得自己对父亲是否為仇恨,但当父亲去世后,他感觉到生命中某部分的重量消失了。 一块佔据他灵魂中很重要的部分,被掏空的一乾二净。 生命中与他关係最為紧密的人,只剩他自己。 「沫宇,妳知道為什麼花墨砚总是喝著一瓶顏色噁心的浓稠液体吗?」 沫宇摇摇头,她不明白為什麼雨烈忽然要这麼问她,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為什麼花墨砚每天都面不改色的灌著那瓶顏色又绿又灰又咖啡的奇怪饮料。 「因為她必须喝下。」雨烈闭上眼,喉咙发出的声音是他控制不住的哽咽。沫宇无法理解雨烈哽咽的原因,她想追究,但雨烈却撇开话题。「所以,不要再想『如果没有花墨砚』之类的事了。」 离开沫宇的额头,雨烈淡淡一笑。 所以,花墨砚到底怎麼了? 沫宇想从雨烈的眼神看出一些端倪,却只看到雨烈后悔的神情。后悔没有足够的时间,缩短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是他自己忽略了时间,直到人离去之后,想重新拾回过去却来不及。因此,他想补足沫宇与花墨砚之间的距离。说出「她们之间总是背对隔著墙,但不愿转过身面对」的人是雨烈,他轻易的点出沫宇与花墨砚的问题,深知背对著无法解决问题,自己却与父亲重蹈覆辙,直到天人永隔。 雨烈為什麼不告诉她,花墨砚与奇怪饮料之间的连繫? 沫宇不敢继续追究,雨烈的淡笑拒绝了她。她转头凝视下著雨的窗外,彷彿全世界都融入那片朦朧的灰暗之中,灰白色、浅灰色、深灰色渐层瀰漫著外面的色彩。那是无色的世界。 「你父亲是怎麼……?」沫宇突然问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无色从窗外蔓延至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当那片灰浸染著他们的脚,雨烈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之中。 「自杀。」 沫宇没有听见,她只看到雨烈浅浅笑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老旧黑白的电影慢动作播放一般,无声、又令人动弹不得。 此时,雨烈缓缓起身,笑著在沫宇面前转身,没有解释什麼,彷彿一切是这麼的理所当然。当他开门离开的时候,没有多餘的动作,没有回头,没有后续,没有任何话语。沫宇屏住呼吸,她明白这时候应该要追出去,但她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綑绑著,她知道如果此刻追出去,并不是雨烈想要的结果。 雨烈什麼也不说的就离开了。 為什麼她会被丢下? 这时候应该要追出去。 她紧抓著床沿,强迫自己坐在花墨砚的床上,动也不敢动。当她想要站起身的时候,便尽力的把自己的身体往下压。等到她的手都痛了,痛得逼出泪来,她还是紧紧抓著,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抓著,似乎放开就会失去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无色已浸染她整个身躯。 沫宇突然起身,拔腿往外奔去。 外面依然下著雨,她踩著水洼站在雨中,没有伞的遮蔽,雨随著无色淋了她一身湿。她的双眼直视前方,她不清楚那是不是雨烈离开的方向。 或许是,或许不是。 一步也不动地矗立在水洼之中,沫宇的目光没有移开过前方。 像是在等著谁一样。 她希望在下一秒,那人突然在她的背后拍著她的肩,像是常见的偶像剧情节。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获得解答,在最后的最后,她似乎听到他被风吹散的声音。她没有听清楚。 等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雨从她的嘴裡流至心裡,再从心破洞的地方往下滴落,她的身体也下著雨。 她觉得她已经等了很久。 但那人却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跟花墨砚一起,离开了她的生命中。她什麼也不知道,到头来还是被蒙在鼓裡,不明不白地不晓得该说是遮掩还是保护。 最终,她双腿一软,倒在水中。 雨,从来没停过。 尾声 三个月后。 雨,从来没停过。 「外面好像下雨了。」陆煒撑著头坐在吧檯前,百般无聊地看著咏羲擦著未开的酒瓶。 「下雨的话,今天就不会很忙了。」 咏羲说著,望向门口的阶梯。虽说是地下室,但寂静的时候能清晰的听见雨声,彷彿带著规律的节奏,滴答著如心跳般。陆煒听得出神,没能接话。咏羲瞭然於胸的微笑一下,无声地继续擦拭下一瓶装著深琥珀色液体的白兰地。 even night只剩雨声,像是融入某种雨之国般的被雨包围。 当咏羲擦完整柜的酒,此时dj从员休室走出来,站定调了几个音后,音乐顿时充斥著整个地下室的空间。 雨声并不是嘎然而止,而是淹没在人為的乐曲之中。 陆煒小声地嘆口气,换了一个姿势,不再慵懒的撑著头,他无意识地直视前方。咏羲正检查著冰柜,等他一转身才发现陆煒双眼无神地盯著他。 「干嘛?」咏羲好不容易平息惊吓到魂快飞的情绪,问道。 「我无聊。」 「无聊的话去打扫一下,快开店了。」没想到这句话从咏羲的口中说出来,还难得的有魄力。 陆煒用鼻子哼了一声。「什麼时候轮到你提醒我了?」 他一说完便从高脚椅起身,打开even night全部的灯光,绕到储藏室拿出扫把,开始漫无目的且敷衍的挥扫。 「蓝紫会来吗?」咏羲从口袋拿出手机,开啟自拍模式后,整理额前的瀏海。 「清晨的时候会来帮忙一下,而且你这时整理仪容是想干嘛?」陆煒不知从哪裡掏出一支小叉子,二话不说往咏羲的手一记射去。 「痛!」咏羲缩起手,「这叉子到底是从哪来的?太危险了吧!」 陆煒耸耸肩,接著瞇著细小的眼,露出狐狸般阴险的笑容。「今天早上在学校帮朋友庆生的时候,吃蛋糕留下的。」 「你好可怕。」咏羲倒抽一口气,下了这麼一个结论。 陆煒笑著接受这句讚美,停下拿著扫把乱扫的手,直直站著又发起呆来。「说到蓝紫,她说沫宇又翘了一个礼拜的课,找不到她。」 他回想起昨天蓝紫一脸担心的跑到他家门口,问沫宇最近有没有趁蓝紫不在的时候出现在even night。他摇摇头表示没有,事实上他已经有三个月没看见沫宇了。 这时才发现,原来世界并不是这麼小。那些偶像剧式的左转右转都会遇到熟人的情节,果然只有偶像剧裡才会发生。 「后来有找到吗?」咏羲擦拭著吧檯的桌面,关心地问。 「蓝紫说她今天晚上会再去按沫宇家的门铃,虽然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仍然没有回应。」陆煒若有所思的回答著。下定决心要躲起来的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他。 「这样啊……」咏羲垂下眼眸,手上虽然进行著擦拭桌面的动作,却重复擦著某一块地方,桌子彷彿快被他擦去一层表层。 陆煒双手撑著扫把,下巴靠在手上,视线转向位於最底端的办公室。「回应嘛……不晓得彦玖面试的怎麼样了?」 「这是第八个了吧?」咏羲的目光也跟著投向门扉紧闭的办公室。「希望这次可以成功找到人,好几个都临时落跑了。真佩服雨烈,当时他一录取隔天就来上班了……」 咏羲的最后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陆煒一记凌厉的眼神立刻扫向他。咏羲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地闭上嘴巴。 「在彦玖面前千万不要说出『林雨烈』这三个字,就连『红髮安妮』也不能说。」陆煒压低声音,走近吧檯靠著。「彦玖好不容易想开,应徵新的公关了。要是在他面前提到雨烈,另一个公关的位子又要一直空著。你是想要忙死我吗?」 「好啦,对不起。」咏羲不好意思地搔著头。 此时,办公室的门「咿──」地应声开啟。一名约二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彦玖跟在后面。陆煒与咏羲不发一语地看著他们两个。 他们走到门口后,男子转身,彦玖伸出手,男子二话不说握了上去。彦玖盯著男子染著褐色的头髮,良久,从未移开视线。 而后,他瞇起眼,若有似无勾著一边的嘴角。 「你比较适合红髮。」彦玖微笑的说。 三年后。 雨从来没停过。 滂沱大雨将灰色的柏油路染黑,街道无色的更加黯淡。像是一根一根的针无止尽的落下,一滴雨湿了一小片皮肤都会觉得痛。 被针刺了,当然痛。 她在此时动也不动的站在雨中,雨滴在她脚下踩的水洼形成一小圈涟漪,往外扩散之后,她突然提起脚步往前走。 不晓得是否与三年前离开的他相同的方向,她一直往前走。 走到雨势更剧烈的瞬间,她不知道為什麼会看向右边的小巷,转身之后,她想也不想地钻进那漆黑的蜿蜒。 她的身子没入了暗影之中,蜿蜒绵延地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她顿时停下脚步。视线往下,落在蜷曲在她脚边的身躯上。 一名男子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 「你……还好吗?」 她蹲下之后,才发现男子被膝盖遮掩的腹部淌著血。她捂著男子腹部的伤口,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原本被雨滴到的地方又开始微微作痛。 她的眼睛开始酸涩,而后渐渐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她不确定是不是因為雨下得太大而模糊了应该清晰的视觉,雨落在地上的声音彷彿把她一点一滴的敲醒。 呼吸急促的瞬间,那名男子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视线倏地变得清晰透明。 在无色的世界中,那名男子的头髮红得似火──却不是存在於她脑海中三年的那个人。 救护车的鸣笛从远方逐渐驶近,掩盖过雨滴在耳畔的声响。下一秒,像是火焰燃烧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巷道。 --《灰色,爱情故事》完-- --《灰色,蝶之栖》始-- 后记 后记 桑堤 (到现在才发现如果书籍「已完结」,就没办法再新增章回了。) 虽然没什麼人看(这是事实),但还是想写一下所谓的「作者后记」。说是后记,充其量也只是一些废话和心情。 这部作品开始连载的确切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大略是2013年的8、9月吧?刚升上大四的时候,看似无忧无虑却充满徬徨不安的一年,像是一颗默默地、不断地膨胀的气球,气体是不安与悬空。膨胀之后是爆炸,炸开之后的气体变成绝望。 大概就是这麼一回事,这部作品就在那样的心情下诞生。 这部作品的前身是一篇短篇小说--〈莫莫〉,五千字不到,為了参加徵文而写的。女主角叫「莫莫」,男主角是「小烈」,其他角色没有名字,只有母亲来父亲去的这样。没有什麼爱情元素,主要就是不成熟的惊悚与小小的解谜,如此而已。 想当然耳,没有得奖。但在〈莫莫〉完结之后,突然有一种「想发展成长篇」的想法。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连大纲都没有拟(没有拟大纲的习惯),莫名其妙就这麼写下去了。连主角名字都换了(虽然还是有些关连),然后渐渐发展成一堆角色搅和在一起的局面,最后连原本没有要出现的蝴蝶刺青都佔有举足轻重的关键。 对,蝴蝶刺青是半路杀出来的构想,也是一部写不完必须写第二部的原因。简直自作自受。 我对沫宇和雨烈都很有爱,没有人会讨厌自己创作出来的角色,就连花墨砚我也无从讨厌起。「花墨砚」一开始是深不见底的神秘,神秘到连我都不晓得该怎麼形容,乾脆以顏色来代表她。她便成了一种无止尽的黑,黑到最深层--头髮黑、瞳孔黑、衣服黑等等。到最后,她的想法连我都控制不住,当她对雨烈说出:「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的时候,我也吓到了。我不晓得该怎麼去删减那一段话,但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打出那几个字的,突然就出现了,然后删不了,就留住了。她是一个脱序的角色,最终连她為什麼要喝顏色诡异的蔬果汁都没有明确的结论(其实有,但想到第二部再揭开)。 另外,沫宇与雨烈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了。他们的篇幅与过去已经很多很多,已经没有什麼好说的了。但值得一提的是,雨烈最后看似是侦探的角色,不过他也只是针对他看到的情况与举动多加想像而已。推理部分我无论是本格派或社会派推理都无法掌控,因為逻辑不好,所以就变成了这种半吊子的篇章。 陆煒和蓝紫是欢喜冤家。陆煒是真正深藏不露的角色,装疯卖傻底下就是冰雪聪明,很喜欢这种角色。蓝紫的话,一开始的洋娃娃形象不知道為什麼到后来会变调,因為我不够梦幻所以写不出梦幻的角色吧? 彦玖是我也很爱的角色,微笑狮子来著的。他从警大毕业后却走上另一条路,在第二部估计会有说明。而他初恋女友刘梨的事件也不只如此,一样之后会有进展。 咏羲无疑是突然加进来的角色,没别的原因,纯粹想要一位酒保,然后蠢蛋蠢蛋的角色这样。 针对作品本身,第一部总而言之就是「人物介绍」和「关係纠葛」,沫宇的异性恐惧症是主线,蝴蝶刺青与大家的过去就是第二部的铺陈。 然后,对逐渐变调的「爱情故事」致上深深的歉意。 ---------------------------------------------------------------- 无法不承认的是,这部作品到中间有点进行不下去的情况。不是作品本身,而是我本身。所以中间停更了好久,可能有三到四个月吧?就这样一直摆著烂著,原本固定到访、回访的都不见了,我以前也有回访的习惯,到后来这习惯烟消云散。 那段停更的时间,其实我想了很多。毕竟我的年纪在popo上不算小,我国高中时也曾在平台上发表小说,但不是在这。到了大学甚至毕业,突然不晓得发表一些没人看的小说的意义為何。作品是给人看的,没人看的作品该怎麼办? 没有解答又该怎麼办? 很久很久以前,「作家」还是我作文本上的志愿时,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作品没人看的话,「作家」也就不成立了。 很久很久以后,热情渐渐地被磨平了。 於是就停更了。 於是就摆烂了。 於是就开始庸庸碌碌打工打到没日没夜,為即将毕业的日子徬徨崩溃,面对著104的履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段时间很可怕,就算每天活著吃饭睡觉忙碌上课上班,但不知道未来在哪裡。没有想法的未来,就像是突然把你丢到黑洞一样,或是突然让你升空,踏不到坚实的土地就是一阵惶恐与不安。 直到有一天,我无聊到没剧可看、没书可看的情况下,开啟了word档,面对著停更之前的最后一个字。然后,就哭了。那是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全身发热,却很难过。 刚开始接续几个字,我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空白到彷彿之前的文字不是我写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努力打了一小段落后,关上电脑,去洗澡,剧情就突然出现在脑海当中。 后面所有的故事都是在厕所淋浴间完成的。 虽然还是没什麼人看,但我想把它完结。这是我第一部想完结的作品,以前总是做什麼都半途而废,我想好好完成一样东西,从头到尾。 连载到final的时候,是边哭著边打完的。虽然这部作品连载得断断续续,甚至因為不拟大纲所以后面有点乱,但我还是把它完成了。 虽然在连载期间,我经歷了一段徬徨到想让人生终止的时期。 虽然在连载期间,我总想放弃最后想要全部重来。 虽然在连载期间,没有任何的成就感支持我。 最后还是完结了,虽然现在我还是很徬徨,面对著国考的书籍、打著无聊重复的工作。 谢谢看过这部作品的人,以燕、麦麦、米苏、小雅、smile微笑、紫雨等等等等等等等。 希望第二部沫宇和雨烈可以在一起,角色们不要再脱离我的控制了。 以上,《灰色,蝶之栖》见。 ps:我的主页 欢迎来访 http://.popo.tw/users/shaninwings 另外,我的信箱是 shaninwings@hotmail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桑堤 ^_______^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版:.dddbbb;手机版: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