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狐》 第一章 泛着烟波水漾般的江南,总在临春时分的蒙蒙烟雨过后,透出一抹淡淡的初花香气。 不知是谁曾经这么说过,三月的江南像一绢雪白轻纱,四月的江南像一锭温柔缀印上嫣红粉绿色彩的绸绫,五月的江南则是荡漾着嫩嫩的青翠…… 不过无论如何,江南是醉人的呵,教人情不自禁便会醉倒在那柔柔的风和暖暖的阳光底。 高大的杨树上,软软地趴着一只银狐,掩映在初生绿叶中,显得分外惬意。 冬过春来,好难得出了阳光,就连花草皆乐于沐浴在金光里,又何况是小动物。 陡然,不知哪儿又窜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微微一晃身,就化作了身穿白衣、黑发如瀑的娇嫩小姑娘。 银狐懒洋洋地觑了她一眼,丝毫不惊疑。 “姥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呢?”小姑娘坐在树上,小脚儿轻轻地晃动着,模样透着精灵可爱。 银狐睨了她一眼,突然口吐人言,“娇狐,你成日这样缠着我,有什么好玩儿吗?” “姥姥,你明知人家缠着你是为了什么。” 银狐懒懒地伏在树上,金光如雨透过树叶筛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不快活。“我自然知道,但是就算你再缠我千年,我的回答依旧是不行。” “为什么?”她睁大乌灵灵的眼眸。 “丫头,玄生大法不是你现在这等功力就可习得的,况且你的资质并不适合,就算勉强修习,也只会伤了你的元神,何苦来哉?” “姥姥,狐儿跟在您身边修行也五百年了,眼看着雷霆三击之日即将到来,若没有这玄生大法,狐儿如何能借物还魂呢?” “凡我狐族在修行过程中,每五百年便有上天考验之雷霆劫,能逃过这三击便可再向上修行,可是如何脱过这劫数并非靠玄生大法,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老天啊!”老银狐苦口婆心。 “姥姥,我想像您一样成为名列仙班的狐仙,我不要永远当只小狐狸精,您就成全我这个心愿吧!”她傻气地央求着。 老银狐噗哧一笑,“我从没听过有哪只狐狸会承认自己是‘狐狸精’的。” “姥姥,我跟您说真的,您倒取笑我起来。”难怪人们会说“你这只老狐狸啊”,原来狐狸一老就是会这么奸的。她在心中暗自咕哝。 老银狐忍不住抬眼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说什么?” 娇狐忙陪笑,“没没没!姥姥,求求您,虽然您的玄生大法无法助我逃过雷霆三击,却能让我在遭受雷劫时将一魂二魄藏身于花草树木中,待劫难一过,再行回魂修炼。” 雷霆劫是狐族的大灾厄,也少有脱得过的,她还记得当年自己那一族就是在雷霆劫之日全族覆灭,若非恰巧有个小男孩的衣衫盖住了她,也不知怎地雷公爷爷没打着她,这才让她脱了一劫的。 后来她跟着狐族中修为最高的银狐姥姥一同修行,心心念念怕的就是下次雷霆劫的到来。 娇狐突然怔住了。回想当年,她不禁想起那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 五百年了,她当时还是小小狐,什么也不懂,等到她惊觉想找救命恩人时,那男孩该已轮回好几世了吧? 岁月流逝、人世流转,她现在已经是凡人口中所谓的亭亭玉立年纪,修行也稍稍有可观之处,那男孩呢? 她的脸蛋儿陡然掠过一抹温情之色。 待逃过了雷霆劫,她得好好地寻找那位救命小恩公才是。几经轮回,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银狐锐利地盯着娇狐,虽然懒得运用法力通心,依旧能够感受她一丝丝异样心思。“狐儿,你在想什么?” 娇狐一动,脸色一红,“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人。” “心爱的人?” “不。”她温柔地道:“是恩人。” “狐儿,狐与人相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银狐眼底有一丝感伤,“老天不许,天道不允。听我一句话,潜心修行做咱们该做的事,至于情爱,不是咱们可以碰得的。” “姥姥,您想到哪儿去了!我现在只想如何躲过雷霆劫,然后找到救命恩公报答他,然后再继续跟着您修行。”她的头摇似拨浪鼓。 银狐凝视着她,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狐儿……” “嗯?”她天真地答着。 银狐吞下到嘴的话,只是摇摇头。 等狐儿到了自己这把年纪,看尽世间沧桑,自然会明白明哲保身、无为无动方是上上之策。 世事烦琐何其多,情与情之间,更有说不出、道不尽的复杂苦楚。 对于狐儿,她一直当她是狐族里的小丫头,教她只是本分,然而认真来说,皆有各自的劫难要渡,其它的她就不需要理会这么多了。 或许有人会认为她无情,然而什么是情呢? 情不过是一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孽缘罢了,怎么也禁不起一丝丝考验,脆弱得像风中秋叶,随随便便一阵清风吹过就落地。 何不无心无情无牵无挂,也好过自寻烦恼。 她得及早教导狐儿这个千古不变真理。 “姥姥,你有心事?”娇狐关怀地望着银狐。 银狐悚然一惊,立刻平静下来。“没事,你想学玄生大法,只是为了躲避过雷霆劫?” 娇狐点点头。 “那么我教你一个或许可以避过雷霆劫的法子。” 娇狐睁大眼睛,欢然道:“真的?” 银狐莫测高深地道:“城北紧临富春河畔,有一大户人家,主人是名闻天下、皇帝极为倚重的江南总督,他们家世传有一颗避雷珠,常年系挂在那位总督身上,如果你能得到那颗避雷珠,即可逃过雷霆之劫。” “太好了!我马上去取。”娇狐一晃身即要离开,又被银狐随手一撩而定住了身子。 “你不能用法术。”银狐慢吞吞地道。 娇狐愣了一下,“为什么?” “避雷珠是当年仙人赠予严家的传家宝物,珠上设有法咒,举凡魍魉鬼魅或精怪均不得近身,否则魂飞魄散,除非……” 娇狐听得屏息,“除非什么?” “除非是凡人,抑或是严家人,否则谁也碰触不得这枚神珠。”银狐深沉地道。 娇狐微微一凛,“啊?” 那可就难了,她是狐又不是人,更不可能真变成凡人……何况她要是凡人,就不用避什么雷劫了。 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解决。 “你若想取得避雷珠,就注定得遭遇情劫。”银狐平静地道。 更复杂了!娇狐微微张开小嘴,半天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姥姥,狐儿……搅迷糊了,您的意思是我避得了雷劫就躲不过情劫?情劫是什么玩意儿?” 银狐没好气地道:“我瞧你还是给雷劈个几下子好了,看看脑袋瓜能否开窍些。” 她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会死人的。” “死不了人,顶多被剥层狐狸皮罢了。”银狐懒懒地道。 “姥姥,您别再跟狐儿开玩笑了,我都听你的,你就教教我该怎么做吧!”娇狐泪珠儿都快滚落。 爹娘遭受雷劈似烟消云散的情景可怕极了,她花了几百年才稍稍遗忘掉那种恐惧,可是心痛却是经历几百年也消褪不了的。 一想到雷劫将来到,她怕得浑身都没有办法抑止住颤抖。 银狐强自抑下安慰她的冲动,依旧淡淡道:“那你就认真听我说,我可以用玄生大法替你隐去所有神通,让你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化为凡人,你就用这四十九天的时间去求得避雷珠。” “多谢姥姥!”娇狐破涕微笑。 “且慢谢我。”银狐神情平静,说道:“严总督名唤自涛,年二十八,英挺高大出色,尚未娶亲,不过其母已为他相得一名小妾,只是还未收房。” 娇狐似懂非懂地听着,问道:“姥姥,这跟我有什么干系呢?” “我算过了,那名小妾今年十七岁,会在这几日得病香消玉殒,所以你可以借尸还魂,顶替她嫁入严家为侧室,只不过……” “不过什么?” “会经历数次劫难煎熬。 娇狐纳闷地问,“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银狐淡淡地道:“雷劫会在五十日后来到,你还有一些时日可求得避雷珠,一旦你正式成为严家人,避雷珠上的法咒对你原来的身分便再无威胁。” 娇狐高兴地点头,“就这么说定,我立刻到严家去。” “傻丫头,听我说完。”银狐眼一瞟。 强自按捺欢喜兴奋之情,娇狐笑道:“是。”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银狐眼神深不可测。 “是什么?”她被姥姥的模样儿震慑住了,收起了笑,认真地问。 “绝对、绝对不能爱上严自涛。”银狐的声音严厉至极。 她一怔,随即甜甜地笑了,“姥姥,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人呢?我还要跟着姥姥修行呢,又怎么会自毁百年修为?您放心,以后我要当狐仙,绝不会在世俗凡人的情爱里牵绊搅和。” “如果你做不到呢?违背了诺言呢?” 娇狐傻傻地望着银狐,“如果……如果做不到,违背了诺言,那狐儿愿意五百年修行尽毁,魂飞魄散。”反正她一定不会爱上凡人的。 银狐眯起眼,紧盯着她,“但愿这个毒誓能够助你脱过这关情劫。”千万、千万不要忘记,绝对不能爱上凡人呀! “姥姥,我如果拿到了避雷珠,就一定能躲过雷霆劫吗?”娇狐天真地问道。 “没错。”银狐低沉地道:“你闭上眼,眼观鼻、鼻观心,守中如一……” 银狐低声地念起一连串古怪神秘的咒语,娇狐陡然觉得浑身充斥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自骨骼深处开始被撕解。 就在她痛得想要张口呼喊的那一到那,一道光芒已然笼罩住她…… 娇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娇狐醒过来时,身畔是此起彼落的哭声,虽不是嚎啕大哭,却是一声声断人心肠。 她忍不住抬起手来揉揉眼睛,想要看个仔细,没想到她这一动却惊得哭声霎时止住。 “娇湖?” 有人在唤她呢! 娇狐本能想回应,却不能自抑地打了个呵欠,索性揉揉眼睛坐起身。 “谁叫我呢?”定睛一看,她差点昏过去。 屋里屋外站了一大堆人,每个人都是哭丧着脸,有老、有小,看模样儿都面黄肌瘦,没有吃很饱、穿得暖的样子。 还有这屋子……她环视了起来,比她的窝还破旧,稻草杆子搭盖成的屋宅能结实到哪里去;还有空空如也的室内,只有一张老旧桌子和一张高低脚的长椅,一股奇怪、廉价的药味儿浓浓地充斥里间,她闻着直想打喷嚏。 是哪个蹩脚大夫开的药呀?光是这味儿就能把死人给熏活。 最后她望向两张同样被辛苦生活压得奇惨无比的瘦削脸庞。 这对中年男女脸上挂着泪,皆一副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看光景又是惊喜、又是惊骇,一时间愣住了。 “你们是我的爹娘吗?”她眨了眨眼睛,想求证一下姥姥说的话。 “湖儿!”那个女人紧紧扑上前来抱住了她,热泪夺眶而出,“我的乖女儿呀,你当真又活转过来了!老天……老天……” “真是老天垂怜我们啊!”男人也拭着泪,又哭又笑。 随即一堆小毛头冲了过来,紧紧地挤抱着她,“姐姐!姐姐……” 娇狐几百年没被人这样抱过了,她先是一呆,随即一股奇异的温暖感觉浓浓地弥漫在心窝儿底。 家人…… 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可怜她已经数百年没有感受过了。 只是……她的“家人”过得这么悲惨吗?怎么破破烂烂、贫穷潦倒…… 所以说做人有什么好的?每日就是为了铜板儿计较,可没有铜板儿生活却又是过不下去。 真够可怜的。 她轻轻地抚着他们的头,好想变出几锭金元宝给他们,让他们生活好过些。心念一动,她这才想到自个儿在这七七四十九天内是个凡人,没有半点儿法力可用。 “为什么我们家会这么穷?” 她突兀地这一问,倒把哭兮兮的全家人给问怔了。 牙齿漏风的老婆婆努力撑开眼皮,吸吸鼻子,惊疑地道:“阿水,你快请王大夫来瞧瞧哇!娇湖……娇湖会不会烧坏了脑袋瓜子了?” 就在全家人惊疑发呆的时候,娇狐连忙摆摆手澄清,“我没事,我只是还有些头晕晕的,不碍事。爹,娘,我们家……我们家有没有东西吃?” 当凡人还有一点点讨厌,就是不管想不想,时候到了自然会肚子饿。 想她之前只要吸取月娘光华,或者喝点早晨清露、嚼点儿花瓣就能止饿了,现在变成人……恐怕还是免不了吃五谷杂粮吧! “我们家?”柳水慌忙道;“有有有!金湖,快去拿两个馍馍来!窦湖,去倒点儿水来给你大姐。” 待那堆小毛头团团转地搬挪来了食物和水,柳李氏连忙将馍馍往女儿嘴里喂。 娇狐瞪着硬得可以砸得死人的馍馍,考虑了起来,“呃……” 她肚子好饿、可又怕一口咬下,牙儿可能会掉个几颗,就算把这馍馍泡在水里等它软些,只怕得等上个十年。 “娘,我们家有没有桃子?我想吃桃子。”’ “桃子?”这一家人又是睁大了眼睛,活像她说的是什么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 她只得摇摇头,苦笑道:“我喝口水好了。” 边缘微残的粗瓷碗内,盛的倒是清澈的溪水,她一口气饮尽,觉得整个人又清醒了不少。 “娘,我病很久了吗?” “你差点吓死娘了!这场病来得真是急,前几晚上你晕了过去,就发起高烧来,烧了两、三天都不退,今儿你气息突然停了去,真真吓死我们了!”柳李氏心悸犹存的道。 “原来如此。”娇狐沉吟着,“娘,你们叫我娇狐……怎么这么凑巧呢?我也叫娇狐呀!” 眼见一家人又是惊愕地望着她,她才发现自己这两句话说得挺怪的。 “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她不知该怎生问。 “你的名字是你爹取的,柳娇湖,娇滴滴的娇,湖水的湖。”柳李氏小心翼翼地解释。女儿该不会真烧坏脑子了吧? “我明白了。”幸亏不是辣椒的椒,胡椒的胡……柳胡椒?呵呵呵呵! 柳水看着女儿傻里傻气地自顾笑呵呵,一颗心被提到了半天高。“这……这……老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女儿怪怪的?” “可不是……”柳李氏也提心吊胆。 幸而娇狐在笑了半晌后,又认真地问道:“爹,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耶。” “你说。”柳水担心地看着女儿。会不会一场大病过后,记性儿全没了?要不她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呢? “咱们家既然这么穷,为什么堂堂江南总督会想要迎娶我入门呢?”照理说,这门亲事谁都想攀,因何偏偏落到这贫困的柳家来。 说到这椿婚事,柳水眼儿倏然亮起。“女儿呀,亏得你没忘了这椿婚事,可你忘了吗?就是上回严老夫人独自儿到观音祠拜拜,在后园子跌跤正巧被你撞见,你帮她老人家捏揉好半天,还背她回府,后来投了老夫人的缘,她老人家就派人上门来央求亲事,说想纳你入严家为妾室,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你自个儿怎么都忘了呢?” “原来是这样,既是如此,为何我们家还是这么穷?”她纳罕,“严家要迎娶不是得送聘金过来?这样你们日子就会好过些了呀!咦?该不会是严家为富不仁,想要强抢民女吧?” 柳水张大嘴,好像没想到女儿有胆说这种话。“可婚期是下个月,送聘送订的事儿应该还没吧!老夫人是吃斋念佛的老菩萨,严家更是财大势大的官宦人家,怎么会亏侍我们?人家老夫人光是让媒人来提亲,就嘱咐了要人带来银子和好几锭绫缎为礼,怎么会是强抢民女呢?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病了这几日,说话都让人搞不清了。” 娇狐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只是她搞不懂,既然家里头有银子也有布了,为什么大伙儿还是挨饿受冻的样子?犯得着省成这样吗? “老伴,我看还是请王大夫再过来看看好了,他开的药虽是贵些,可是湖儿能清醒过来,可见得他的药极有功效,你让他过来看看湖儿这症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柳李氏不放心地道。 娇狐连忙摇头,一脸惊吓,“不用、不用,那个王大夫是个蒙古大夫,开的药那么差劲儿,会吃死人的,你们以后别再让他骗钱了。” “湖儿,你怎么这么说呢?”柳李氏大受惊吓。 以前的女儿乖巧文静,是个八竿子打不出声吭来的姑娘,怎么一场大病过后,就变成喳喳呼呼的了? 他们实在搞不懂哇! 娇狐讪讪地一笑,“我就是这傻里傻气的样儿,姥姥也常说我……呃,我的意思是,我大病初愈,脑筋还转不过来,你们别见怪。” “你得快养好身子,眼看着下个月就要嫁入严府了,你还是这样怪里怪气的怎么成?”柳水担心得不得了。 “下个月……”娇狐本来还在微笑,随即满脸惊愕,“下个月?” 婚期在下个月,可姥姥给她的借尸还魂之期只有七七四十九天……若这四十九天内她还未能得到避雷珠,那她就没有机会了。 天哪!她分毫都不能浪费时辰的。 她就要下床,却被拦住! “湖儿,你要做什么?” “我等不及了!”娇狐直觉道:“我现在就得到严府去。” 全家人霎时满脸惊吓发呆。 柳水嘴巴张大了好半晌,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说话,“湖……湖……” 娇狐这才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天啊!这事情太复杂了,我该怎么说呢?” “娇狐,你要不要上床躺躺,休息一下?”柳李氏心窝儿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了,她脸色微白、小心翼翼地道。 娇狐还想再说,可是就算再笨也看得出现在情况不对,她再搅和下去只会把局势搞得更乱的。 她只得乖乖地躺回床上,莫可奈何地道:“好,我休息……可是爹、娘,女儿可不可以求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柳家夫妇微微松了口气。 她眼儿一转,微笑道:“麻烦你们去对严老夫人说,就说我想早早进门服侍老夫人和总督大人,看婚礼能否在近日就举行?” “婚礼……”柳水与妻子相视一眼,有些为难尴尬地道:“婚礼……湖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啊?”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哎哟!人真难做,复杂得要命。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才不显得奇怪突兀…… “嫁人做妾是不会有婚礼的。”柳水神色有点黯然,“尤其总督大人正室尚未娶,纳妾至多是一顶小红轿直接抬入门,摆个宴小请一下自家人就罢了,没有隆重热闹的婚礼,没有拜堂成亲的仪式,也不用大宴宾客……” 娇狐看着他们的脸色,觉得奇怪,“那又如何?” “湖儿呀,今天若不是我们穷,对象又是这么财势雄厚的人家,有谁会希望自家女儿给人做妾呢?谁都希望被明媒正娶做大老婆的呀!” “原来你们顾虑的是这个,不要紧的,反正我只是想要求得……”她差点岔气,吞了口口水道:“求得……咱们一家能温饱好过日,何况都是嫁给大官,正房或侧室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老伴儿,女儿说得是,这已经是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了,你又难过什么?总督大人年轻英挺,又是个大官儿,整个江南不知道有多少官宦或富有人家想要跟他们攀亲,就算是做妾,也还有一大堆的千金小姐排着等呢!”柳李氏慰言道:“咱们湖儿嫁过去之后,只要肚皮争气,马上生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母凭子贵,在总督府里就不怕人欺负了。” 柳水这才醒觉,黯淡之色一扫而空,“你说的是……说得太对了!” 娇狐才不管什么地位或生不生孩子的,她只是急着想要早日进严家求得避雷珠。 “爹,娘,总之还是快快让我进严家门吧!”她在一旁提醒。 快点拿到避雷珠,她就可以恢复原身,高高兴兴地优游山林,继续和姥姥修行求道了。 她的目标是成为狐仙,早日脱离“狐狸精”行列…… 第二章 “娘,您太胡来了。” 高大英伟、有着乌黑长发和浓眉大眼的严自涛,是出了名的玉面总督。 当朝没有几人仕途像他一样爬得这么快、这么高又这么稳。 皇帝宠爱,朝中文武百官都颇有交谊,再加上江南望族世家的基业,这样的男儿真是打着灯笼也无处找了。 可惜的是他生性太过严肃,没有风流分子哥儿的倜傥,也没有人家传言中英雄配美人、侠骨柔情的兴致,以至于年届二十八,依然没有正室也没有红粉知己。 他本人一点也不觉可惜,倒是他的娘亲严老夫人急得几乎要跳断了脚,每日睁开眼就是哀悼自己离抱孙儿的希望又远一天了。 所以严老夫人可以说是狗急跳墙,在观音祠内眼见清秀温柔的柳娇湖,就迫不及待把人家订了往自家送。 她已经打定主意,这回儿子再退却,她就拿把刀子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给他看。 “我胡来!?婚姻由父母做主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看看你,已经推辞掉多少千金小姐了?那一日周巡察使亲自上门来谈亲事,也给你一张死人面孔吓跑了,你是想活活把我给气死是不是?” 他八风不动地坐在书案前批示公文,淡淡地道:“娘,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您成日吃斋念佛,闲了逛逛园子,再不就找婶娘们聊聊,日子岂不快活,又何必自找苦吃。” “我自找苦吃?我是怕将来没脸见老爷子和咱们严家列祖列宗!”严老夫人双颊红润、银发满头,胖胖的身躯穿着一身富贵牡丹紫金衣裳,气唬唬的模样还挺慑人的。 “我还年轻,这么早娶妻有何意思?”他皱起了眉,“更别说是纳妾了。娘,是谁给您出这个馊主意的?”若让他查出是谁,先捉过来家法伺候一顿。 “没人给我出馊主意,你若真心孝顺我,就答应了我这事儿,人家今天柳家夫妇也才来,说希望让女儿早早进咱们家门服侍婆婆……”她一副晕陶陶的模样,“你瞧瞧,大伙儿都是这么喜心翻倒地要促成这件喜事,哪像你,脸臭成这样,要你纳妾成亲活像要把你往刀山里推哪!” 柳家夫妇迫不及待要把女儿往严家推,这一点他可以想像,人总是要往高处爬,攀上枝头变凤凰,可是他干嘛要跟他们穷搅和在一起? 公事都忙不完了,娘偏偏还给他寻这等闲事。 “柳家姑娘救了您,多给些谢礼酬谢济助也就够了,您居然还想把儿子的终身也拿去酬谢人家,想抱孙子也不能这么蛮干。”他拧眉。 “你不知道,柳家姑娘温柔清雅,是个懂事寡言的姑娘家,配你恰恰好了,又不是要你硬娶人家做正室,她是个小妾,帮咱们家也帮你传子嗣的,以后你若遇见了自个儿喜欢心爱的姑娘,再娶做正室,这不是很好吗?”她沾沾自喜,“你看,娘都帮你想好了。” “我会娶妻,可是我不要什么妾室。”他仍旧不为所动。 “又不是叫你硬跟她有感情,不过就是小妾嘛,你至少也给娘一个抱孙子的希望呀!”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究竟在想什么。”他被吵得公文都批不下,不由得放下毛笔,没好气地望着母亲。 “生完了孩子就等抱孙子,含贻弄孙的滋味你将来自会明白。”她白了儿子一眼。 “娘……” “刚说了,如果你还认我做娘,就听我的话娶了柳姑娘,不会太辱没你的。” “娘……” “别再娘了,这件事我说了算。”严老夫人板起了脸,“娘可以答应你,等到你有了正妻,那个小妾娘会重金遣她回家……如果那小妾尚未有身孕的话。” 眼见母亲神色坚定,严自涛吁了一口气,只得勉强答应。 严老夫人兴奋极了,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我立刻吩咐他们办去。” 严老夫人兴高采烈地走出书房,严自涛却是困扰地拧眉。 他的公事堆积如山,忙到几乎快没时间吃饭睡觉……纳妾?他到现在依然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大麻烦。 抚着隐隐作疼的额头,他修长的手指执起毛笔沾濡墨汁,差点就在公文上头写下个“烦”字…… 嘿,果真没什么热闹耶! 一身粉红嫁裳,乌黑发髻上只插了朵粉红色缎花,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吹吹打打的锣鼓锁呐声,可是这一切对娇狐来说却是新鲜极了。 这项粉红色小轿美得不得了,里头铺满了软绵绵的褥子,在里头东倒西歪地趴倚着也不怕碰疼了。 若非头上绾着发髻,又怕把一身美丽粉红衣裳弄皱,她还真想在小轿里头偷懒地打个滚呢! 进了总督府的后门,小轿被抬向一栋小楼门口,喜娘将娇狐搀扶出来,她一双乌黑眼儿早就迫不及待地环视打量起总督府。 “二夫人,您得低着头娇羞不胜地才是,不能这样张目四处打量的呀!”喜娘见她活像乡下土包子,言语间不免流露出些许轻蔑来。 娇狐怔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四处打量?” “你今天是新娘子,快快进房才是真,别让人看着你傻里傻气的模样。”喜娘见她是个憨直好欺负的模样,说话也不客气了。 就是嘛,长得也不算是国色天香,家境又是一穷二白的,柳家人又是出了名的老实笨头,呆得吃了亏还当占了便宜,可偏偏就让他们攀上了这门尊贵亲戚,真是太不公平了。 若论相貌,她也是这总督府里数一数二美貌的丫鬟,怎么老太太要为大人纳妾,就不在她们这堆美丽丫头们里挑选呢? 蛤蟆也吃得了天鹅肉,难怪她们丫头们会忿忿不平了。 娇狐虽然天真,可也不傻,她没有法力也看得出这个喜娘对她没什么好感。 她笑了,“姑娘,你不喜欢我呢!” 喜娘吓了一跳,没料到柳家这个丫头敢直接这么说话。她连忙低下头,心有些慌,“二……二夫人,没有的事,奴婢怎么敢呢……” “你放心,我不会用二夫人的身份来压你,我在这儿也不会待太久的,你尽可放心。”娇狐笑吟吟地道:“对了,我的房间就是这儿吗?哇!真大。” 喜娘偷偷地觑着她的神情,一时之间也搞不懂、看不清。这个二夫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有,她说不会待太久是什么意思? 娇狐自个儿拎起了过长的裙摆就往楼阶上走,她看着打理得洁净喜气的卧房,不由得心头一乐。 真好,这里头有张舒服的大床呢! 也不知是狐狸的天性抑或是自己本来就比较贪睡,能够窝在舒适的窝里睡懒觉是她最爱的生活之一,其狂热的程度仅次于修炼成仙的心愿。 看见床,她就欢然地奔向前去,将身子舒畅地趴在泛着薰香气息的被褥上。 喜娘看着瞠目张口。 有……有这样的新娘子吗? 老夫人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姑娘? 她实在太震惊、太不能平衡了,胡乱地福了个身就匆匆下楼。人比人气死人,真真是气死人了! 娇狐看见舒服的大床就禁不住微笑。先睡再说罗。 她娇小的身子蟋缩在美丽的床褥内,然后呼呼大睡。 自涛一身红衣,勉强被推上楼。 他眼睁睁被自己的母亲陷害,原本只想要上楼绕个圈子,顺道跟“小妾”撂个话后就到书房处理自己的公务,可是当他一跨进卧房门口,满肚子准备好的话却统统被一个呼呼大睡的声音给赶跑了。 搞什么鬼? 他瞪着连被子也没覆盖,就这么和衣倒在大床上睡得不亦乐乎的娇影,险些以为自己走错房了。 没错呀,这里是叠翠楼,是母亲选好安置“小妾”的小楼。 这个女人竟然在嫁来的第一天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究竟有没有搞懂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本想转头就走,可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兀自睡得神游九霄云外的小女人,却引起了他一丝丝的好奇心。 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他缓缓地走近大床。 乌发如云,髻旁簪着的粉红色缎花已经被她睡得压扁了,雪白透着嫣红的脸蛋儿清秀可人,长长睫毛隐隐约约动着,樱桃般的小嘴儿弯成了一弧心满意足的微笑…… 果然是小巧得犹如香扇坠,没有大家闺秀的艳容,却自有一股宜人气息。 他的脑袋提醒他得下楼做事去了,他的手却自有意识地拉过了一张圆凳,缓缓地坐下盯着她的睡姿。 这个女人的睡相像透了一种小动物…… 是什么呢? 自涛蹙起眉头认真思索、研究,就这么抱着双臂,很严肃努力地思考了起来。 严老夫人和侍女紧张地在门外屏息偷觑,状似贼儿,实在也是不得已,她怕儿子只是上来随便敷衍就偷溜下楼至书房处理公事,所以只好偷偷守在门边偷看个究竟。 隐隐约约地,房里头没有什么衣衫褪下的窸窣声,她和侍女互觑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着想冲进去一探究竟的神色。 不过她又怕打草惊蛇,只得强自按捺下焦急的心思,在门外探来探去,满面紧张。 好不容易,有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传来,她大喜,高兴到差点压垮了门扉。 “老夫人。”侍女搀住她,满面笑容小小声地道:“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了?” 严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嘿嘿,看来我抱孙子有望了。” 里间的自涛只是褪下了稍嫌闷热的红袍,把它搁在一旁。 这个小女人倒是睡得很快活,不过看她睡得这么好,倒也挑起了他的困乏倦意。为了处理几椿大案子,他已经连着好多天都没睡好了,现在倒好,可以偷闲眠上一眠。 她小小的身子蜷曲在床上,还留有好大空间…… 自涛想也未想就躺了上去,未摊开来的大红锦被就成了他俩的楚河汉界。 噢…… 娇狐难耐地挣扎着身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什么东西压在她胸口?好重…… 小手一挥,娇狐本能就想运法将沉甸甸的物事挥开,可是任她挥了老半天,依旧没有什么效果。 好重……闷死了…… 她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倏然瞪着压在她胸口的长臂。 这是什么东西? 她顺着手臂的方向一看,登时吓呆了! “赫!这是什么?”她旁边怎么躺着一个大男人?! 眸子紧闭、浓眉斜飞,挺直的鼻梁和好看的嘴巴,还有英俊的脸庞…… 耶? 这是一个男人,活生生的男人耶! 她小心翼翼地把长臂移开,好奇地凑得更近,打量起男人来。 她从未这么近看过凡人……更别说是个大男人了……嗯…… 娇狐难掩好奇与兴奋之情,小手在他坚硬的身上摸摸敲敲的,一会儿抓起他被散在枕上的长发咬一咬,一会儿在他的额上舔一舔。 嘻,好奇怪的东西,摸起来又硬又舒服…… 摸了好半晌,她狐类的本能陡然决定了这是一个很舒服的“窝”。 慵懒地偎进了他胸膛前,她在他怀里蹭了赠,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嗅着他胸膛和肌肤发梢上散发出的清新好闻气息,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又睡着了。 娇狐一睡着,自涛醒了过来。 唔?是什么东西搔得他鼻子阵阵麻痒? 他有点纳闷地拈起了垂落在鼻端、惹来发痒的肇祸者。 好一络乌黑美丽的发丝……他忍不住将之凑近鼻端闻了闻,那幽幽散放的花果香气沁入了心头。 突然间,怀里柔软温热的身躯一动,惊醒了他半梦半醒之间的思绪。 他眼儿倏然一睁,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 缓缓地低头望向怀里,一头乌黑的发髻登时映入他眸子,然后手臂上、胸膛前温暖柔软的触感全面向他袭来。 这个男性本能的欲望骚动令他大吃一惊,一把就将她推离身外! 娇狐揉揉眼睛,被吵醒了。 “你是谁?”她迷迷糊糊地问,意识似醒未醒。 他一个翻身坐起,神情莫测,“你一定是柳娇湖!” 至此,娇狐整个儿醒了过来,眼儿蓦然跃上一簇欢喜希望光芒。“你是严自涛?江南总督?” 避雷珠、避雷珠……在哪里呀…… 她兴匆匆地往他身上摸去,“在哪里?在哪里?” 他被她摸得下半身更加僵硬疼痛,急急握住她闯祸的小手,“你在做什么?” 她天真地抬头,“我要问你借一样东西,是救命用的。”话一出口,看见他满面惊异疑惑之色,她才惊觉自己说太快了。 不不不,不可以直接问他要,到时候他受到惊吓不肯借给她怎么办?姥姥说过,她要成为严家人,然后……至少得让他心甘情愿将珠子送给她吧! 她捂着小嘴摇了摇头,小小声地道:“我的意思是……是……我……” “你要借什么东西?救什么命用?”他眯起眼睛。 她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样回答他,蓦然一个想法冲进她脑海里。 好久、好久以前曾经听过一个媚狐姐姐说过,男人只要女人软玉温香抱满怀,就会忘了我是谁。 就用这招好了! 她考虑也没考虑,整个人“扑撞”进了他怀中,甜腻腻地喊道:“相公!” 他一个没留神被她撞入怀里,差点跌下床,“噢!” 总算是手臂够长,一手急揽住她、一手急勾住床栏,这才没有摔得四脚朝天;饶是如此,他也被她惊吓得脸色微绿。 “笨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自杀吗?”他心有余悸地低吼。 她一脸无辜,又丢脸又觉好笑,“我……我……呵呵呵!” 见她噗哧一声开怀大笑,他忍不住瞪着她,想气,却又情不自禁微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吗? 这个始终搞不清楚状况的丫头是哪儿来的?他从未见过比她更迷糊的家伙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他忍不住问。 她点点头,“嫁给你做妾,然后借……借用你生个胖娃娃。” “借用?”他又皱起眉来。没人这样形容男女之间的欢好吧? “总之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也弄不懂当人家的侍妾,以及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严自涛看起来不坏,也许她帮他生个姓娃之后,他就会大发慈悲地把避雷珠借给她吧! 只是生凡人的娃娃得多久?两天?还是二十天? 她伤神苦恼的模样看在自涛的眼底,不觉又纳罕好笑起来。 “想怎样就怎样?”他咀嚼着这句话,陡然眸光一深,“难道你一点都不推却抗拒吗?” “咦?”他在说什么? “我明白了,我母亲说过你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子,自是习惯了逆来顺受。”他满眼不赞同,“可是命运在你手上,你还是可以选择不当我的待妾。” 他倒想考验一下这个女子,是否真心嫁入严家,而非出自母亲的逼迫。 更重要的是,一旦她承认自己是被逼的,那么他就可以借此理由退这门亲事…… 然后天下太平。 娇狐听着他的话,想着他的话,略微迟疑地道:“逆来顺受……不会呀,我是真心要嫁入严家,成为严家人的。” 他紧盯着她,仿佛要看入她眼底深处,“当真?” 他的眸光似寒箭,她依旧笑咪咪,“真的,半句不假。” 他的心情突地沉重起来,却又有一丝异样的释然感,两种矛盾的情绪将他紧紧压迫住,他的眉头又深锁了起来。 “可恶!”他有预感,此后生活将不得宁日,一定会变得很复杂、很复杂。 她还是笑咪咪地瞅着他,关心地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站了起来,取过红袍就穿将起来。 她双脚悬在床沿,着绣花鞋的小脚晃呀晃的,奇怪地问,“你要去哪里?” “办公务。”他面无表情地系好了腰带,迈步就要离开房间。 他要走了?避雷珠怎么办?她匆匆忙忙地跳下床,紧紧跟着,“我还没有帮你们严家生小娃娃,你不可以走!” 自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回头,“你说什么?” “生小娃娃呀。”她险险煞住脚步,拍着胸脯道。 他大大皱眉了,“你一点都不害羞呵!” “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干嘛要害羞?”她索性伸手揪住他的衣袖,仰头讨好地道:“可不可以快点来生个小娃娃?这样事情会进行快一些,对不对?大家都省了麻烦。” 他瞪着她,“柳娇湖!” “做什么?”她笑得开心。 他一肚子的怒火原本要窜出口来,没料到她的笑靥如花,奇异地打动了他心底深处某一点…… 一种柔软的感觉荡漾在他胸间,温柔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 他低头凝视着她讨好的神情,心念蓦然一动,小腹一紧。 可恶!他低低地咒了一声,双臂倏地将她一把腾空抱起! 娇狐惊呼一声,下一瞬问看见自己离地面好远,宛如腾云驾雾般,她整个人儿被拉得老高,随即又落向柔软绵厚的缎被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头模模糊糊地察觉到燥热紧张……他、他这是在做什么? 自涛的浓眉大眼透着隐约热浪,他缓缓地解开了红袍,轻轻地欺身在她之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他的身躯虽然没有压上她,那种压迫感却已经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娇狐脸红心跳着,觉得有股麻痒紧张的热浪缓缓自小腹涌起,心头仿佛有一千只彩蝶齐舞动,鼓噪得她身子微微难耐。 她轻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试图赶走被紧紧箝缚住的感觉,可是他的脸却俯低了下来,瞬间攫住了她冰凉柔软的唇瓣! “唔!”她睁大乌黑的大眼睛,吃惊愕然地瞪着他。 自涛看着她呆掉的模样,想笑,可是突然冲上心头的热血与激荡却深深地烫疼了他,骨子里拼命叫嚣的欲望排山倒海而来,连他自己也抑制不住。 第三章 清晨初醒,枕畔健躯已然不见。 娇狐浑身酸疼,几乎动弹不得,可是软绵绵、懒洋洋的欢愉倦意残存在她每一寸肌肤里,她本能地伸展着柔软的身子,释放且回味那动弹间又疼又倦又满足的感觉。 原来成亲、做严家人是这么销魂至极啊! 一夜缠绵温存,严相公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眼神都被她看在眼底……那种男儿浓厚的豪迈和气度,还有他深深凝望她时黑眸闪动着的熠熠光芒…… 娇狐轻抚着心窝儿,陡然觉得有抹甜甜的滋味在心头荡漾。 蓦然间,姥姥的声音如冷箭般射破了那层甜蜜梦幻! “狐儿,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爱上严自涛。”银狐倏然出现在窗台上,冷冷地看着她。 娇狐惊呼一声,随即脸红了,“姥姥,你怎么会来?” “我来提醒你,别忘了你的目的。”银狐锐利的眸光紧盯着她,“你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娇狐脸色微微一变,茫然失措地道:“我……没有吧!姥姥,但您不是说成为严家人才有法子接近避雷珠吗?我这么做……错了吗?” 银狐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狐儿,你要记住,世间欢爱不过虚梦一场,千万不可坠入欲海之中,明白吗?” 她红着脸,又羞涩又惶然,“狐儿知道。” “别忘了你对我发过誓。”银狐喟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狐儿,不是姥姥故意要刁难你,情关欲念也是修行的一大阻碍,一旦你能超脱这一切,那么离得道亦不远矣。” 得道?!娇狐眼儿一亮,坚定地道:“狐儿明白,绝对不会让世俗烦琐牵绊修行之道的。” “你明白就好。”银狐微松口气,“狐儿,姥姥今日就要到终南山去闭关,待七七四十九天后自会来寻你,但愿届时你已得到避雷珠。” “是,姥姥路上好走。”她依依不舍。 银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你好自为之,在这四十九日内,无论多苦你也要熬过去,记住,若脱得了这一关情劫,你的雷霆劫也将可轻易逃过,若脱不了这关……自有人世轮回之苦,切记、切记!” “狐儿因何要轮回?”她不解,“狐儿要跟着姥姥修行啊!” 银狐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瞥了她一眼,随后迅然消失。 娇狐好不明白,她坐在床沿捂着散乱的衣襟,苦思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两下轻敲。 “是谁?等我一下下!”她连忙把衣带系好,匆匆地过去开了门。 是昨儿个那名喜娘。 娇狐欢喜地看着她,“咦?怎么是你!” 喜娘见了她可没这么开心,她别扭着表情、手捧洗面盆,一声不吭地走进来放上铜镜架台上,然后转身就走。 娇狐纳罕地看着她的背影,摸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先梳洗一番。 当她把满头及腰长发揽至胸前,用梳细细顺理时,喜娘又走了进来,这次是面有得意之色。 “二夫人,老夫人要您过去请安。”’ “好。” 娇狐素手将长发绾成一个松松的髻,用支银簪子插入如云秀发,淡淡雅雅地起身。 “咱们走吧!” 喜娘挑剔地看着她,“这样就要出门了吗?” 娇狐愣了愣,打量了裙裾衣裳,“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喜娘没好气地道:“虽是妾室,也算是新媳妇儿,难道你不懂得该簪花别柳,穿戴喜气些吗?” “啊?” “你还穿着昨儿个的衣衫!”喜娘指责,“这样是不对的,若让老夫人见了,会骂我们不懂服侍的。” 娇狐好脾气地笑道:“我会告诉老夫人,说是我自个儿要这么穿的。” 喜娘望着她清灵含笑的眼眸,心儿微一错愕,随即皱眉,“谁要你做人情?过来,我帮你更衣。” “当真不用了……哇,”娇狐愕然地看着喜娘已经动手脱她的衣衫了,连忙用手掩住,“我、我自个儿来就行了。” 喜娘不由分说,面无表情地动手,“老夫人已经差人帮你做了几套新衣裳,你就穿这个吧,以前在柳家的旧衣裳可千万不能穿出去了。” “我……”她捂住自己的小肚兜,满脸羞涩,“我来就行了……” 喜娘取过一件牡丹红的衣衫就往她身上罩,三两下就打理系绑好了,然后又强将她压坐在椅上,打散了她的长发。 怎么总督府里的丫鬟动作都这么快的? 娇狐就这样傻傻地被摆弄,直到长发编成两个并蒂髻,喜娘又在她发鬓上别了数支晶莹宝石簪,最后用秀笔在她眉心描出了一点嫣红,这才肯放她起身。 娇狐莫名其妙地看着雪白光滑的前额被点上这么个怪东西,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的?” “漂亮啊!”喜娘撇了撇嘴角,暗自咕哝一声,“土包子。” 娇狐左顾右盼,实在看不出额上点这一个红红的有什么漂亮,简直就像黏了颗没煮熟的红豆。 好奇怪。 不过她不敢再抗议,省得喜娘又骂人了。 “走吧,哪有新媳妇儿睡到日上三竿还没去向婆婆请安的,我看也只有你了。”喜娘在前面领路,边嘀嘀咕咕。 娇狐不觉好笑。虽然喜娘看她挺不顺眼的,不过喜娘终究是挺善良热心,还会主动帮她这个狐狸精打扮呢! 走过了小桥流水,走过了蝴蝶翩然的花园,最后她们走进了一栋典雅的屋子里,才一跨进房门,一股宁静幽然的香气就飘散了来。 有人燃起了熏香呢! 娇狐嗅着这个味道,噙着笑意欢欢喜喜地跟着喜娘,来到了众丫头环绕着的老夫人面前。 银发童颜、慈眉善目,这就是严家老夫人吗? 娇狐很是开心地行了个礼,兴高采烈地道:“老夫人,您早哇!” 严老夫人被吓了一大跳,她讶然地看着这个打扮喜气美丽的新媳妇儿,怔怔地回应,“早、早……湖儿,你气色挺好,昨儿个必然睡得很好吧?” 娇狐脸红红地道:“昨儿根本没睡,后来是到破晓时分才朦朦胧胧睡去的。相公也是,不过他起得还比我早,真是厉害。”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丫头脸儿瞬间飞红,就连严老夫人也忍不住捂着嘴儿,羞窘惊讶地看着她。 “湖……湖儿,这等事儿不必嚷嚷这么大声呀!”话虽然这么说,严老夫人却情不自禁地欢天喜地起来。 既是一夜未睡,那么涛儿就是很“努力”了哟? 呵呵呵!看来她抱孙有望了。 一想到这儿,严老夫人也顾不得这个新媳妇儿是否说话太惊世骇俗,立刻就喜欢得不得了。 “春花,秋月,快去备下早膳,我和二夫人一道吃。”她笑吟吟道。 喜娘不可思议地望着严老夫人,和春花及秋月交换了一个“我的天啊”的眼神。这种侧夫人,老夫人怎么会喜欢呢? 娇狐看着这个老好夫人,直觉就喜欢上她。 “老夫人真好。”娇狐感动道。 “你是我的媳妇儿,就是咱们严家自己人,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谢什么呢?”严老夫人瞧着她,是怎么看怎么欢喜,但是总觉得她和上回见到不太一样。 娇狐自动自发、亲亲热热地偎在严老夫人身畔坐了。这是种很难改的本性,看到了软绵绵很舒服的东西就想偎躺。 “湖儿,你爹和你娘还好吧?因着礼俗之顾,昨儿个也不便摆宴请他们,你千万别见怪才好。”严老夫人道。 娇狐微笑且困惑道:“我爹娘……喔,我爹娘他们……昨儿很快活也很感伤,拉着我的手都不忍放……可是我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娶小妾就不能设宴大请宾客呢?” 严老夫人的脸有些热辣,窘然道:“这……孩子,你要明白,咱们大宋的礼俗就是这样,而且以涛儿的官职权位来说,未娶妻先纳妾,也是不太方便大宴宾客的,也怕将来娶正妻时,被那一头亲家说话呀!妾室怎能与正室相比,若纳妾就办得风风光光,那往后的亲家会不舒服的。” 娇狐似懂非懂,“这样啊,难怪我爹娘说当人家小妾不是件太光荣的事儿。” 严老夫人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我也是出自下策,你千万别气恼才好。” “老夫人,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着恼,当小妾才好呢,不用担什么责任对不对?还有,将来也不用持家管事,只要每天高高兴兴跟相公玩儿就好了。”她天真地道。 严老夫人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噗哧一笑,“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不过很有趣,只是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将来正妻欺压你吗?” “不怕,那时候我早走人了。”她很高兴地回答。 严老夫人不懂,“你要走去哪儿呢?” 她惊觉失言,连忙补救,“呃,我的意思是……既然相公娶了正妻,为了不打扰他们夫妻俩恩爱,所以我这个小妾也该功成身退离开了,是不是?” 娇狐这番话倒让严老夫人更不好意思了。 她原先也是这么盘算着,若自涛娶了心爱妻子,这小妾又尚未有孕,就重金将之遣回家去……可是听她也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怎么可以有了正室,就把偏房给休回家呢? 严老夫人愈觉脸庞火辣辣,一片羞愧。 娇狐不明白地望着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在想什么?是为了我伤感吗?不要紧的,反正不过是个小妾,没什么好令您为难的。对了,老夫人呀,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儿?” 严老夫人凝视着她乖巧的眼神,对她大起怜惜之心,“是什么?你说。” “我想问问,严家是否有颗避雷珠?”她直接问。 严老夫人微微一惊,“你怎么会知道的?”珠子是传了好几世的传家宝,却不曾外传出去,她怎么知道? “我……”娇狐立刻发现自己又问错话了,搔了搔头道:“我是……听相公说的。” “自涛告诉你的?”严老夫人更惊讶了。没想到儿子这么喜欢娇湖,竟然这么快就告诉她这秘密。 娇狐陪笑,“呃,是呀!” “原来如此,我们严家的确是有颗避雷珠,据说是祖上曾有幸与仙人邂逅,仙人特意赠给严家为传家之宝,戴在长子、长孙身上,可以庇佑全家福寿安康的。”严老夫人笑道。 娇狐惊喜地道:“真是太好了!” “怎么?” 她赶忙摇头,眼角和嘴畔却仰不住地笑意飞扬,“我是说……这对我们严家来说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可不是嘛!” “那避雷珠如果被借走一下子……该不会有事吧?” “借?谁要借?”严老夫人表情陡然惊慌。 娇狐被她的表情吓住,连忙住口。 恰巧在这时,一盘盘早膳由丫鬟轮番送上,有鸡丝焖白粥、核桃酥糕、糖心卷子,还有三碟子清爽小菜,这一打岔正好替娇狐解围,她忙着帮严老夫人盛粥布菜。 “二夫人,您搁着让奴婢来就行了。”丫鬟大惊失色。 “不要紧,服侍婆婆是我应该做的,对不对呀?老夫人。”娇狐甜甜地夹了块虾糕置入严老夫人碗中。 严老夫人心满意足,笑眯了眼,“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两人一块儿用膳,可是严老夫人没多久便发现娇狐净挑糖心卷子吃,盛好的鸡丝白粥和荤菜连动都没动半口。 “瞧你瘦巴巴的模样儿,怎么还不多吃点呢?”她体贴地夹了片炸黄鱼放进娇狐碗里。 “多谢老夫人,可是我吃不得荤的。”娇狐微笑,“这糖心卷子好吃极了,我吃这个就好了。” “你吃素?我怎么不知道呢?”严老夫人叹道:“怎么年纪轻轻就吃素了?我还是初一十五吃全素,其他日子则荤素不忌……你怎不早说,我让厨子多做些精致小巧的素菜。” “不用了,狐儿吃得不多。”她笑道:“有时一天只吃两、三枚果子也就够了,我很好养的。” “可你这样身子受得了吗?”严老夫人迟疑地道:“将来还指望你为我们严家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呢,不多吃点补养怎成?” 娇狐微笑,“您放心,我没问题的。” 不就是生小娃娃,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点儿都不打紧。 以她和相公的卖力,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孕,然后“噗咚”一声就产下小娃娃。到时候严家上下必定很高兴,她要求借避雷珠应当就不会有啥问题了。 生下小娃娃,借得避雷珠,将严相公还给他的正房妻室,然后逃过雷霆劫,继续千年修炼!娇狐的如意算盘打得僻哩啪啦响。 “湖儿,我们严家就指望你了,快快争气地为我生个胖大孙子啊!”严老夫人笑得好开心。 “狐儿会努力的。”娇狐笑得更开心。 避雷珠呀避雷珠,要等等我哟! 用完了早膳,娇狐又回房去睡了个回笼觉,待一觉醒来,又到午膳时分了。 照这情况下去,她恐怕会直接从狐狸精变成猪八戒吧? 可是她已变成凡人之身,不知怎地,就算想像平时凝神观心地修行,脑袋瓜子又总是静不下来。 不行、不行,她满脑子像塞满了浆糊,乱七八糟地黏成一团,什么事儿都不能想。 娇狐懒洋洋地伸直腰肢,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春光明媚。 这就是小妾的日子吗?真的挺悲惨的,因为闷得要命。 她倏地起身,索性到外头逛逛。 才下楼,她就看见了喜娘绷着张脸、手捧大食盘走了过来。“喜娘,你在做什么?” 喜娘看见她,没好气地道:“服侍你用午膳。” “我还不饿,你先搁着吧!”娇狐笑意盈盈地道:“对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出门去呢?” “今天晌午时分是二夫人回娘家的时辰,老夫人吩咐了让您带礼回门,你快快用膳,张头儿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等你吃饱就送你回去。”喜娘恨得牙痒痒,心理不平衡极了。不过是个贫穷女罢了,竟摇身一变做凤凰,现在成日吃饱喝足等人伺候,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娇狐温柔地看着她,“喜娘,你不快活吗?” 喜娘一窒,勉强道:“二夫人多心了。” “不知老夫人备什么礼呢?”娇狐微微一笑,也不细究,反而转过话锋问道。 喜娘脸色更僵,“等会儿奴婢去拿来给您‘瞧瞧’!” “好。”她笑嘻嘻,老实不客气。 喜娘别扭着性子,闷着声端大食盘上楼去,然后瞧也不瞧她一眼就立刻退去。 娇狐回到了楼上,看着食盘里的几碟子精致素菜和水果,忍不住微笑。 老夫人还当真特意让厨子做素菜给她吃,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化作凡人,吃凡人的食物、过凡人的生活,还接受如此宠爱。 这种感觉……像是有几百年不曾有过了。 她眼神温柔,却不胜唏嘘,“爹,娘,如果你们还在人世的话,那该有多好。当年若不是那场雷霆劫,女儿一定要早早修炼成真仙,保存咱们这一系狐族的根,绝绝对对不再让旧事重演。” 雷劫过后,狐族们的尸体在瞬间消散无踪,只有焦炭般的味道漾散在藏身的洞穴前……大株大树底下……若不是她恰巧贪玩躲在小男孩袍子底下,恐怕自己也是烟消云散了。 雷霆劫,是狐族的大灾厄,每五百年就要遭受一次……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求得避雷珠,助自己脱过这一劫! “二夫人,老夫人要您带回去的礼统统在这儿了!” 喜娘的声音惊醒了娇狐,她抬头绽出笑靥,可爱地偏着头道:“谢谢你……等等,且慢些走……” 一盒盒檀木小箱子装盛满了金珠宝贝,她拉开了个玉匣子,散发着莹然宝石冷光的发簪和各式镶珠发饰柔柔地漾着光晕。 喜娘看怔了眼。 娇狐一点儿也不觉稀奇,她拉开匣子挑了几支红宝石发簪,解下衣带上系着的小荷包,细细地装入里头,然后递给喜娘。 “送给你。”娇狐有预感喜娘一定会喜欢这种亮晶晶的物事。 喜娘受宠若惊,不可思议地瞪着手上的荷包,“二、二夫人?” “这些东西对我没用,我也不喜欢在头上插满沉甸甸的玩意儿,所以这个送给你。”她笑道:“我本来想把这些统统都转赠丫头们的,可是今天是回门,我把礼统统都送光了也说不过去,所以我留一点回门的时候给柳……给我爹娘收着就好了。” 喜娘拿着荷包,想笑又想哭,又有些迟疑。她是在贿赂她吗?是故意要给她尝甜头的吗? 等不及喜娘细想分明,娇狐已经站了起身,伸伸懒腰,笑道:“好了,我也该回门了……大人应该不会陪我回去吧?” 喜娘脑袋、心底乱糟糟,闻言立即回道:“大人一早就办公去了,不到晚膳时分是不会回来的。” “他这么忙?” 喜娘与有荣焉,一挺胸膛,“这个自然!大人是出了名的勤政能干、爱民如子,是朝廷甚为倚重的大官儿呢!” 娇狐好脾气地笑道:“原来如此,这么厉害。” “所以二夫人……”喜娘望着她,不无感慨,可是言语间已少了那份蓄意的疏远讽刺,“您真是好福气,能够嫁给大人……我们都好羡慕你。”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娇狐闻言娇笑。这怎么说呢?说是天意也不尽然,说是刻意也不完全…… 她是有目的而来,等到目的达成就会离开,也没什么好令人羡慕的。 银狐姥姥说过,不要沉浸在男欢女爱的俗欲里逃脱不开,世上情关不过是转眼云烟,这一点她可是深深牢记在心头。 她不会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严家的。 第四章 自从进门的第一晚和自涛缠绵一夜后,娇狐接着好几日都没见到他。 从喜娘断断续续的传话里得知,相公这几日为了一椿大案而忙碌,连用膳都快没时间,更别提好好睡觉了。 娇狐在屋里扳着手指头算。这么混着、混着过也浪费五天了,她现在只剩下四十四天可以帮严家生小娃娃,然后开口求借避雷珠……时间还真不太够,如果要等严自涛自动走到叠翠楼来找她,恐怕到雷公爷爷来了,还见不着他的影呢! 是不是当人家小妾的就得每日苦守空闺?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柳娇湖,她可是个小狐狸精啊,做什么乖乖遵守“为人妾”的教条呢? 眼见日落西山,她又多浪费一天,娇狐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来,小小身子像箭一样迅速往外飙去。 严自涛该回来了吧? 她莽莽撞撞得像个失控的马车头,半途遇见了丫头打听,才知道严自涛有自个儿的房间,还有书房…… 原来她当真是小小的妾室,专门窝在小金屋里等待良人来。 她咧嘴笑了。 这或者会变成将来美好的回忆,当她正式成为狐仙之后,回想想这一切时必定会觉得很开心、还很温馨。 娇狐胡思乱想着,踏进了自涛的书房后依然止不了唇畔那抹笑意。 自涛乌黑的发梳理成冠,宽大的肩膀紧绷着一件淡白色长衫,外头罩了件镶银边外袍,英挺的容颜严肃专注地盯着案上的公文,手中狼毫飞快地批示着。 他真的很忙呵! 娇狐的眼神温柔了起来。 “相公。”她轻轻唤。 自涛缓缓抬起头,低沉冷静地道:“是你,有什么事?” 言语平稳无波,一点儿也不像她的新婚夫婿。 脑海自动闪过了当他进入她的一刹那,身子被填满的感觉……她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也许是他亮晶晶沉静的眼眸,也许是他浓眉微蹙时的神采……他有种漫不经心的严肃,却勾得她心窝泛起了电流。 被雷公爷爷打着,也是这样震撼的滋味吗? 娇狐抚着乱跳的心房,好不明白。 自涛盯着她发呆的样子,有一丝忍耐,“若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先退下了。” “我好几天没见着你了。”她呆呆地道。 他蹙眉,“别忘了你的身分。” 她又是一呆,“我的身分……是你的小妾啊!陪你玩儿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不可思议地道:“谁跟你说你是负责陪我玩的?” “要不小妾还要做什么?”她满脸疑惑,“帮你挑水做饭吗?” “小妾就是……”他一时语塞,随即面色一沉,“你还没有说你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我好无聊。”她坦白道。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无聊?”她无聊……跑到这儿来找他做什么?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脚有点儿酸,看来看去还是他的怀里最舒服惬意。 她想也没想,举步就朝他走去,在他张大眼睛之际就蜷上了他的大腿。 嗯……好温暖。她依恋地巴着他胸膛,舒服地道:“这样好多了。” 自涛瞪着怀里的人儿。她已经满心欢喜地闭上了眼睛,敢情是要就此赖在他怀里睡大觉?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搞什么东西?! 他差点脾气失控,直觉想把她赶下去,可是怀里已然飘出了一声轻鼾。 有没有搞错?她已经睡着了? 自涛僵直着腰杆,手执着的毛笔已经滴落了点点墨渍,可是怀里的家伙已经熟睡,丝毫没察觉他的僵硬震愕。 “你……”他用另外一只手摇了摇她小巧的肩膀。 娇狐酣睡的呼息声完全没受到打搅,兀自睡得好沉。 他啼笑皆非,却也没办法当真把她丢在地板上不理会。 自涛边怨叹质疑自己为什么会搅进这一池泥巴里,边艰难地伸长了手试图沾墨,继续批成叠如小山的公文。 好不容易把面前的公文批完,他差不多快变僵尸了;浑身的骨头在叫嚣着疲疼僵痛,就连脖子也仿佛轻轻一弯就会断掉。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怀中的小女人,脸庞有些痛苦地伸了伸长腿。要命,他的大腿已经被她睡麻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移动着脚步将她往书房外带。 虽然他怀疑这个家伙是母亲派来存心搅局的,但是她好歹是他的“小妾”,已经是他们严家人,他也不好对她太过严苛无情。 他抱着她往叠翠楼走去,途中遇见的每个仆人都诧异,随即掩口强忍住笑声,然后假装没看见他怀里的人儿,胡乱叫了声“少爷”,就匆匆跑掉。 自涛可以想见等到自己一走,背后会响起多少鬼叫和大笑声。 他瞪着臂弯里的小女人,龇牙咧嘴道:“你是来捣乱的是不是?别以为是我娘作主收你,我就不敢把你给休掉……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还笑、还笑,我一世英名尽毁你手,看你醒来之后要怎么对我交代!” 娇狐已经睡得神魂不知道游到哪一殿去了,哪里理会得他的碎碎念。 就在他抱她上楼,要将她放到大床上时,她忽然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紧紧巴着他的衣服不放。 “相公,你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他张牙舞爪。 她呆呆地道:“不要丢下我。” 他还想咆哮,可是她灿烂如星子的大眼睛闪动着迷惘的求恳,奇异地融化了他所有的的戒备和怒气。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微带沙哑地道:“你不是困了吗?在床上好好歇着,待会儿用晚膳的时候我再叫起你。” 她的小手紧紧地捉住他,祈求地道:“相公,你陪我说说话好吗?我已经独自发呆好些天了,再不找点事儿来做,我会直接发疯。” 他失笑,却不由自主地在床沿坐了下来。“有这么严重?” 她拼命点头,“就是有……我已经够会睡了,依旧填不满这白昼黑夜的时辰,我又不能出去散散心,老实说,这个身子实在有够别扭,一点儿都不自在。” 如果是之前的她,就可以自在变幻形象,一忽儿是老妇、一忽儿是公子哥儿,再不就是跟小鸟儿聊聊天,听狸儿们吵嘴…… 现在的她静不下心来修行,更没有其他事好做,简直快闷出病来了。 凡人的日子都是这么难熬的吗?难怪世人都想成仙,当了仙果然是自由自在多了,也不用担心生老病死、饥寒忧愁的事…… 若要让她选,她宁可当小狐狸精也不要当人。 “你身子不舒服吗?我让人请大夫来看看。”他认真地就要唤人。 她拉住他,“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哎呀,你不会了解的啦!” 他眉头打结,承认道:“我的确搞不懂你的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 她瞅着他眉心深蹙的模样,猜测道:“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挑眉,戒慎回答,“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这种局面很紊乱,我不喜欢事情被搅弄得这般复杂不清。” 老实说,他从来不想要娶什么妻、纳什么妾.男子汉为国为民当如是,成日沉浸在儿女情长里算什么? 他以前想过,若真到必要成亲的时候,就随便挑个文静大方的名门淑媛,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尽了责任也就罢了。 至于情情爱爱的事儿……麻烦透顶,他没精力应付这个。 可是母亲自作主张就为他纳了这门妾,而娇湖又奇异地撩动瓦解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 他有预感,情况会愈来愈复杂,以至于他看到娇湖的时候都本能心浮气躁。 这个女子向来不按道理行事,乱七八糟的举止却偏偏克住了他。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娇狐趁他发呆的时候,开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避雷珠、避雷珠,姥姥说避雷珠都戴在他身上的,在哪里…… 自涛胸膛麻痒了起来,他自思绪中回神,惊愕地看着她不规矩的小手。 “你在做什么?”他连忙捉住她乱点火的小手。 娇狐浑然不觉自己这样乱摸是会让一个男人欲火中烧,她只是讪讪地笑道:“我是想……想……” “想什么?”他眸色陡然深了,威胁地俯身欺向她。 娇狐被他眼底那两簇小火焰惊住了,她双颊酡红、耳朵发烫,手脚出奇地发软起来。 “我、我……” “小家伙,你存心诱惑我的,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娇狐心跳如幼鹿乱撞,她轻颤着手抵住他的胸膛,呐呐地道:“相公,我不是……” 他微微一使力,她已然跌入了他怀中,倏然间,空气弥漫起了某种暧昧火热的气息。 她想反抗,想挣脱奇异危险的魔网,可是他已经开始在她身上点火……他修长粗糙的手指解开了她衣襟上的绣扣,嘴儿湿润柔软地封住了她的…… 不能沉浸在男女情欲里……不能…… 情欲仿佛像永远不满足的猛兽,一旦见血便永不止歇地渴望索求。 自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当他看见娇狐傻笑的模样和天真的笑靥,他的心头就会涌起奇异的温柔与怜惜。 习惯了她蜷缩在怀中睡觉,也习惯了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尤其在她好奇地磨掌着他颈上的避雷珠,接着又往下抚摸时,他的欲望便这么不争气,轻易地被挑起了。 虽然小东西每次都辩称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脸颊那抹红晕和眼底娇羞渴望的神彩,每每诱惑他失控。 除了她的出身和不晓世事令他有些许遗憾外,他几乎可以说是对她满意极了。 如同这一天,他还伏案疾书看请安奏摺,那个小家伙穿着一身火红衣裳、香肩微露地舞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明显蛊惑的笑容,眼儿清亮晶晶;他胸口亦陡然一热,小腹倏然骚动了起来。 娇狐端着一盅香喷喷的八宝粥进来,当她将粥放在一旁花几上,诱惑地向他走来,过长的裙裾却在这时绊着了她—— “唉哟!” 他还来不及起身接住她,她整个人已经摔趴在地上了。 他又是惊骇又是好笑,急忙抱起她,慌忙检视,“没事吧?给我看看,摔着哪里了?” 她一抬头,俏鼻尖红红,“呜……好痛!” 他啼笑皆非,心疼地抱着她往一旁的长椅上,轻轻让她躺在上头,细细检视。 “鼻头擦红了,还好,没有什么大伤。’他松了口气。 娇狐不雅观地隔衣揉着酥胸,傻气地呻吟道:“脸蛋还好,最疼的是这里……唉哟,怎么地板这么硬?” “明儿立刻叫人来铺上软垫子吧。”他强忍着笑,正经道。 她龇牙咧嘴,苦着脸咕哝,“果然是不能做坏事……”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她连忙摇头,“没……” 原本她是想趁今儿个诱惑他,然后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生小娃娃,然后什么时候能把避雷珠借给她…… 她甚至还亲自下厨熬煮了碗八宝粥给他,没想到这么一摔,把所有的气氛儿都摔跑了。 她揉着胸口,“心痛啊!” “你怎么连说话都是这样奇奇怪怪的?”他微笑,帮她揉揉胸口,“可怜的小家伙,你是特意端八宝粥来给我吃的吗?” 她点点头。 他笑了,觉得心头有处坚硬的地方慢慢在融化…… 或许儿女情长也没什么不好…… “八宝粥你快趁热吃了吧!”她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 看样子她得另觅机会了。 每回都是他把自己弄得欲仙欲死,害她魂儿几乎飞掉,没有一次记得起要提避雷珠的事。下一次她一定要反客为主,把他搅弄得神魂颠倒,然后乘机要求商借避雷珠。 自涛端来八宝粥,仔细吹凉了,没有急着自己尝尝,反倒先舀了一匙喂入娇狐小嘴里。 她吓了一跳,满口香甜黏腻,“嗯?怎么是我吃?” 他满眼笑意,“多吃点,你太瘦了,得多补补身子。江南的冬天虽然比不上北方冷,但是寒意水气很重,你没有扎实的身子怎么熬的过。” 她直觉笑道:“我不怕,到时候我早已经到终南山去了。” 他脸色陡然一变,“你到终南山做什么?” 她呆了呆,有些怯怯地道:“我……我去……去踏青!听人家说终南山的笋子挺好吃的,到时候我扛一袋回来给你和老夫人吃。” 他瞪着她,突然笑了出来,惊魂未定地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你不想吃竹笋的话,那我就不要去了。”她赶紧陪笑。 他笑着摇头,“你呀,说话总是这么颠三倒四,这怎么成?将来生了孩子,难道让娃娃学着你讲话吗?” “娃娃?对啊!相公,我们来生小娃娃好不好?”她睁圆眼睛,很高兴有这机会凑嘴儿说话,“人家不是说生小娃娃很辛苦吗?那如果我帮你生了一个娃娃,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奖赏?” 他顺着话凑趣儿,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把你颈子上的避雷珠借我戴几天,可成?”她屏息以待。 他脸色蓦然一沉,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珠子叫避雷珠?你又借它做什么?” 她吞了口口水,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深沉不悦的模样。 “我只是……”她呐呐地道:“它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不能借人吗?” “珠不能离身,这是严家祖训。”他也发现自己神色绷得太紧了,微微一松眉宇,“此珠若离身,便有杀身不测之祸,严家也将破败……你不明白,严家几世皆是一脉相传,香火单薄,我不能冒此风险让严家祖先不安,惹娘亲伤心。” 娇狐呆住了。 她不知道事情有这么复杂严重……姥姥为什么没对她说起呢?姥姥并没有说,借了避雷珠,自涛就会死呀! 娇狐脸色渐渐褪白了,她手脚发冷,茫然失措。 “娇湖……娇湖?”他唤着她,见她小脸倏白,也有些焦虑紧张。 她自僵麻的思绪中醒来,咽了口口水,勉强一笑,“原来如此,那以后我就不提这事儿了。” 他这才松气微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还没告诉我,你借避雷珠做什么?” 她心头滋味复杂,小小声地道:“没有,我只是见它漂亮,想戴戴……不要紧的,既然是这么严重的事儿,以后我就不提了。” 他笑道:“你喜欢珠子吗?我让人帮你买一盒浦州明珠好吗?浦州产的珍珠又大又圆,莹然皎洁,串成链子极美……” 她摇摇头,微笑了,“不用,我不缺首饰的。” 她需要的不是美丽的珍珠呵,就算一百颗滚圆大珍珠也比不上那颗避雷珠对她的重要性…… 可是要她牺牲自涛的性命换来她自己逃过雷霆劫……她如何做得到? 她咬着下唇,有些迟疑了。 静夜明月下,娇狐独自儿睡不着,胡乱披了件绣花袍子就下楼散步。 幽然芳香的花园里,有丛丛小米兰遍生,在夜晚里香得迷离,她轻移莲步,在亭子里觅椅坐了下来。 一抬头就见皓月当空,温柔得无语。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沉默不想说话的,心头好似塞满了包了硬铁的棉花,软绵绵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喘也喘不过气来。 照道理来说,她应该别管这么多,反正凡人是凡人,狐族是狐族,她得先管自己的死活才对呀! 何况,她一旦脱过雷霆劫,就能再多修行五百年,和凡人短短的百岁相比,怎么算都划算。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要偷偷拿走避雷珠,她的心头就抑止不了地疼呢? 为什么? 明月不回答她,姥姥也不在身畔,她烦恼到整个脑袋儿都快要炸开了。 老夫人对她这么好,喜娘也对她好,更别说自涛了…… 他真的很疼她……可是就因为这样,她就要放弃掉五百年得来不易的修行吗? 这一次的雷霆劫她必定是躲不过的。 她不要烟消云散啊! 娇狐才想要下定决心偷走避雷珠,可是自涛深邃澄净的眸子又出现在她眼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定又随之瓦解溃堤了。 不行、不行,自涛对她很好,她怎能恩将仇报? 而且一想到他会死……她的心也跟着好痛、好痛…… 娇狐捂着胸口,惊惶失措起来。“老天!难道我喜欢上他了?” 不行、不行!她发过誓不能动心的,而且她也不能爱上凡人啊! 娇狐坐不住了,她急急站了起来,又开始在亭子里团团转地踱步,心浮气躁极了。 “不是!我才没有爱上他,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就像我喜欢老夫人和喜娘一样!”她大声地告诉自己,仿佛要证明什么。 一定是这样的! “那避雷珠怎么办?”她又陷入了苦恼。 哎哟!恐怕她还未被雷公爷爷劈毙,就已经先被这烦人的抉择给恼死了! “娇湖,为什么还不睡?”醒来不见她,自涛急急披衣下楼,就看到她皱着小脸在亭子里走来走去,一副困扰得要命的模样。 她一惊,蓦然回首;在月光下,高大的他浓眉微蹙,却掩不住一丝关怀忧心之色。 刹那间,她的心好疼、好疼…… 她到底该怎么做? 娇狐扑进了他怀里,苦恼地道:“相公,我好难受……” 紧揽着她的腰肢,触手冰凉,他惊喊道:“你浑身好冰!是不是伤风了?哪儿疼吗?” 她在他怀里摇摇头,怎么也弄不清拥挤在心头的陌生滋味到底是什么,是酸是甜是苦是涩,她已经想不分明了。 还有三十六天,她还有时间仔细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也还有时间决定究竟该怎么办…… 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她逃避地更加偎进他怀里,让温暖的胸怀驱离浑身上下的冰寒…… 第五章 一早,严老夫人特意唤儿子和媳妇来陪她用早膳。 花厅里,素的荤的美味菜肴摆满了大桌子,还有各式各样小巧美丽的糕点,都是严老夫人特地让厨子为媳妇儿做的。 娇狐一夜没睡好,但是她依旧兴致高昂地陪着严老夫人用膳、说话。无论如何,老夫人对她是真心的好,她也真心地喜欢这个长辈。 自涛一身靛色官袍,浓眉大眼、神清气爽,看起来英俊极了;娇狐边吃小点边偷偷视着他,心底不知怎地,满满地充盈着暖洋洋、甜孜孜的滋味儿。 士大夫之道讲求食不言、寝不语,自涛一向奉行不讳,因此他虽然很欢喜母亲和柳娇湖的感情如此之好,依旧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地用膳。 “自涛,你也别净顾吃啊,陪陪你新媳妇儿说说话吧。”严老夫人忍不住道。 自涛咽下一口粥,只是笑着摇摇头。 娇狐满脑子的困扰又不见了,她好奇地望向他,“净顾着吃?是真的吗?” 自涛眉眼间有些困扰之色,又觉好笑,怎么她们婆媳今日故意连手对付他? “自然是真的,你瞧他此刻像个哑子一样,挨骂也不会还手的。”严老夫人幸灾乐祸。 自涛缓缓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笑道:“你们今日存心欺负人,我一张嘴怎敌得了众口?” 婆媳俩相视只是笑,片刻后严老夫人笑问,“你怎么吃得这般快?难道真是我们婆媳俩招惹得你没胃口了?” “不,今天忠诚王妃偕家眷到江南省亲,身为江南总督,我该去接风款待,今晚在烟霞楼设宴,所以晚上就不回来用膳了。”他起身。 娇狐眼儿一亮,“王妃?我从未见过王妃呢,我可不可以跟着去见识?” 自涛微讶地看了她一眼,“娇湖,不太方便吧?” 她傻呼呼地笑道:“不会不方便,反正我在屋子里也闷得紧,还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跟你去看热闹。” 严老夫人轻咳了一声,扯了扯她的衣袖,“湖儿,那是官家公务,咱们去不得的。” “为什么?”娇狐愣了一下,“请的是王妃家眷不是吗?我也是相公的家眷,为何不能去?” “娇湖,你是小妾。”自涛挑眉,老实道:“身分上来说是姨夫人,那样隆重的场合你不该也不必去。” 娇狐陡然沉默了。原来如此。 第一次她发觉自己妾室的身份竟是这么卑微。 原来在凡人眼中,当个妾室也有诸多缺点和为人瞧不起的地方呵! “你别不开心,我答应你会尽早回来。”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好吗?” 娇狐乖顺地点点头。 想到这个,她又开始发闷了。 “娘,孩儿出门了。”自涛微笑离去。 严老夫人打量着满面愁容的媳妇儿,还以为她仍然为了不能去凑热闹而懊恼。 “湖儿,你如果闷的话,不如陪我解解闷儿,看是要下棋或是赏花。今年桃花开得多美,湖畔那一大片都是咱们自家的桃花林,如果觉得无聊就去逛逛呀!” 娇狐摇摇头,“老夫人,我不是为了这件事伤神。”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何不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替你解决。”严老夫人热心地道。 娇狐再摇了摇头,“这件事……麻烦得很,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作决定的。” 严老夫人倒被她挑起了好奇心,“你倒是说说,是为了什么事儿?” 拗不过她的热心,娇狐只得拐个弯儿道:“老夫人……如果说有一样东西,得到它的人能活命,失去它的人则会丧命,那么你认为是该给第一个人还是第二个人?” 严老夫人睁大眼,“什么活命丧命、第一第二的……你是说有样东西吗?” 唉,就连老夫人也觉得复杂,更别说她这位当事人了。娇狐于心中苦笑了下。 “我换个方式问好了,做人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较对,还是‘牺牲自己、保全他人’较好?” 严老夫人沉吟着,半晌后道:“阿弥陀佛,做人自然是不能自私的。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他人,这人活着也不能心安呀!” 就是、就是!老夫人这么说真是戳入了她心坎里,原来她会这么苦恼就是因为怕以后良心不安啊 ! 为了救自己一命,反而害了自涛……她就算成了仙也不能心安的。 可是…… 娇狐内心强烈挣扎着。难道就不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可不可以都活着,都别死呀…… “湖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娇狐惊醒,“没事,狐儿随口问问,老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忠诚王是皇帝的表弟,为人宽厚却无甚主见,皇帝一直不太喜欢他,又因为他相当惧内,而且他的王妃是出了名的醋坛子,生性如烈火兼之骄纵自傲,若不是看在乃属皇族亲眷的份上,皇帝恐怕早就将他们忠诚王一家给撵到乌鲁木齐去了。 而这次忠诚王妃会自京师千里迢迢回江南省亲,听说也是因为仗势强买了人家一处临水宅子做度暑别业,被人状告御史,御史再上奏折弹劾,因而皇帝大怒之下,暗示忠诚王爷把她撵回娘家一阵子,以示警戒。 可是忠诚王妃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恼天颜,还以为身蒙圣眷,皇上特意让她风光回娘家省亲的。 她高高兴兴地带着宝贝女儿和大批佣仆侍卫,浩浩荡荡回到了江南,这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儿哪知其中缘由,自然是纷纷抢着接风奉承了。 自涛是不必也不想奉承忠诚王妃,只不过身为江南总督,照礼数来说他也应该出面接风宴请她的。 所以他在忙完公务后,午后便投帖登门求见忠诚王妃。 他昂然伫立在被匆匆换上“栖凤楼”大大金字牌匾的丘家大门前,双手轻负在背后,英俊的脸庞上有一抹不予置评的笑意。 丘家是江南有名的世家,仗着是皇亲国戚,在邻里间自然趾高气扬、横着走路,幸而还有几分自知,不敢做出太仗势欺人的事端来,为的是当今天子圣明,就算是皇亲国戚犯着了事也讨不了好去。 再加上严自涛这个天子亲笔钦点的心爱总督坐镇,再怎么样丘家也收敛了几分高张的气焰。 在他身后两名英姿焕发的高手轻轻向前一步,低声请示,“大人,丘家气派恁地大,竟让大人等候这许久,咱们是否先回府?” 自涛微微一抬手,淡淡地道:“无妨。求见王妃乃为礼所趋,丘家怠慢客人是他们的失礼,似我毋需心浮气躁。” “是。”两名高手恭敬退下。 话才说完,大门里立刻迎出了总管和佣人们。 “总督大人大驾光临,王妃和我们老爷有请。”尽管总管哈腰如仪,还是掩不住一丝丝得意。 王妃回乡省亲,这可是多大的荣耀呢,就算严总督是江南最大的官儿,也不得不敬三分哪! 老爷子常憋着的这口闷气总算可以发泄、发泄了! 自涛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丘总管,今天经由你手中得见忠诚王妃面的官儿可不少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也挺发财的嘛!” 丘总管满脸的得意瞬间消失,他惶恐地低下了头,微微颤抖道:“回、回大人,小的绝对没有贪财收贿……” 自涛迈步经过他的,淡淡地道:“你并非官场中人,贿赂二字从何说起?不过虽然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是借由王妃省亲从中捞了那么多好处,本官只怕你届时得罪的人也不会少,等王妃回京师后,不知还有谁可以为你撑腰呢!” 丘总管脸色倏地惨白。今早单单是两个知县大人要求见王妃,他就从中谈价捞了一百两银子……他惨了。 自涛冷冷一笑,不再多提,缓缓地走进了丘府。 丘晋雄的气焰果然嚣张了十分,他在见到自涛时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欠身了一下,嘴里净嚷着,“总督大人贵客临门,您的到来真是让舍下蓬壁生辉呀!王妃,我给您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严自涛严大人,是咱们江南最拔尖儿的大官呀!” 自涛淡淡一笑,“丘老爷,您客气了。严自涛拜见忠诚王妃。” 富贵雍容的忠诚王妃斜倚在绣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俊俏挺拔的自涛。 哟!这位就是皇上最心爱的巨子,那个年纪轻轻、才华洋溢的状元公……果然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 正所谓自古英雄配美人……她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她殷勤地展露笑颜,热烈地道:“严大人,您千万别多礼,朝野谁不知您是皇上最倚重的大臣呢?来来来,这边坐。” 丘晋雄傻傻地望向妹子,不明白她以王妃之尊,何以要对严自涛礼遇有加。 自涛有些受宠若惊,他戒慎地望向忠诚王妃,笑容恰到好处,“多谢王妃,下官坐这儿就行了。” 他婉转又不失礼的推拒,看在忠诚王妃的眼里非但不觉突兀,反而欢喜在心头。好好好,这个年轻人真是个好样的,英姿翩翩又谦和有礼,又是皇上的宠臣,前途不可限量啊! “严大人,您公务繁忙,还要你来看我,真是有劳了。”她笑容可掬, 看来忠诚王妃也不像传言中那般骄蛮专横。自涛心底迅速闪过一抹诧异。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应该的。”他彬彬有礼道:“今晚下官已在城里知名酒楼备下薄宴为王妃接风,还请王妃不吝赏脸。” 忠诚王妃笑得花枝乱颤,满心欢喜道:“好好好,这当然好,既是严大人一片心意,我和小女一定会到。” “多谢王妃。下官还有公事待办,就不再打扰王妃休憩了。”自涛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躬身道。 “严大人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让小女送您出府。”忠诚王妃连忙唤道:“桃儿,快去请郡主出来送贵客。” 自涛诧异地望向忠诚王妃,赶紧道:“下官自己出府即可,怎能劳烦郡主相送?王妃,下官告辞。”不由分说,他快捷地退出大厅,大踏步离开。 “妹妹,你为什么要对那个严自涛这么好?”丘晋雄满面不解和闷气,“你都不知道,他平常都不卖我面子……” “哥哥,”见自涛离去,忠诚王妃的声音陡然尖了起来,骄倨道:“说你笨你还真不灵光,像严自涛这种人才哪里找去!” 他一怔,“啊?” “你真够笨的,严自涛年纪轻轻就当了江南这块肥地的总督,可见得皇上对他的器重,出将入相指日可待,咱们不早早将他笼络到身边,还待何时?” “可是他……”他眨巴着眼睛。 “他什么?阻了你平日的威风是不?”她哼了一声,“哥哥,咱们做人眼光就得放长远些,没错,眼下你是皇亲国戚,可是多个高官亲戚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严自涛是皇上的爱臣,咱们若攀到了这条线,将来有多少事做不得?更何况这样优秀的乘龙快婿哪里找去?” 他张大了嘴,“乘、乘龙快婿?” “是呀!”忠诚王妃一厢情愿、喜孜孜地道:“你忘了苹诗还没许配人家吗?” “苹诗和严自涛?”丘晋雄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妹妹的主意,“哎呀,果然还是妹妹聪明伶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以苹诗郡主的身分下嫁严自涛,他一定会感激涕零,拿咱们当再世恩人看待的,以后这位女婿儿,还有不尊崇我们的道理吗?”忠诚王妃自以为是地抬高下巴,得意得不得了。“今晚我就带苹诗一道去,以苹诗的美丽雍容,严自涛想不惊艳也难。” “是呀、是呀,以苹诗的美貌,严自涛一定难以抵挡。”一想到江南总督也得唤他舅爷爷,丘晋雄兴奋得频频搓起手来。 好好好,就这么办,有了严自涛这个总督甥婿撑腰,到时候这全江南还有谁敢跟他作对?哈哈哈哈…… 忠诚王妃望着自己的亲哥哥,眼底不禁浮起一抹嫌恶的表情。这老东西,其蠢如猪不说,净会攀亲带戚地利用她的势力,若认真要他自己去想办法,恐怕事情早就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了。 不过不要紧,等到江南总督成了她的亲女婿之后,这个老鬼以后就有得苦吃了。 她已经厌倦了每回都要帮他善后,将来有女婿替她压制着,看看这个老鬼还敢玩什么花样! 两人各怀心机,不过在目光交会之时,还是硬装作手足情深的模样儿,笑得合不拢嘴。 烟霞楼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布置典雅脱俗不说,道道料理都是极致美味,从太湖的草鱼到西湖的菱角花,皆摇身一变成为此楼的闻名珍馐。 最雅致清幽的顶楼今儿个被江南总督给订下了,人人都知是要宴请京师来的贵客,厨房里的大厨、二厨、三厨,还有掌柜的、跑堂,早已忙成了一团,备妥好酒和好菜,就只等待贵客上门了。 自涛和几名官员已围着圆桌坐好了,首位自然就是等待忠诚王妃和郡主的到来。 总算,金缠玉绕、风韵犹存的忠诚王妃傲然地姗姗进入,身旁服侍的待女就有十来个,纷纷规矩地站在一旁等着伺候。 然而众人眼光焦点处,却是忠诚王妃身畔的绝艳女子。 一头黑锻般的秀发端庄地绾成双髻,镶珠如意冠簪住了发髻,一支晃动着璀璨光芒的金步摇垂落她的耳际,雪白美丽的脸蛋儿,清亮妩媚的丹凤眼儿,挺直的秀鼻和嫣红的小嘴,一袭淡紫色的官装,颈项处系了一块碧玉佩。朱苹诗在顾盼之时隐隐透着抹古典婉的的气质,看得在场的众人是一阵惊艳。 自涛也是男人,自然也免不了惊艳一下,然而他随即微微一笑,清亮的声音唤醒众人的痴迷。 “下官严自涛偕江南众同僚拜见王妃、郡主。” “拜见王妃、郡主。”官员们恭敬道。 忠诚王妃还来不及说话,苹诗已经抿唇儿一笑,轻轻道:“众位大人太多礼了,苹诗担待不起。” 自涛挑眉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位郡主并不是一般平庸骄纵千金。 忠诚王妃看着自涛,满意地瞥见他赞赏的眼神,笑呵呵道:“诸位大人免礼,都坐下吧!” 忠诚王妃特意将诗苹推向自涛身畔的位置坐下,也不理会女儿羞窘的脸色。 在自涛的示意下,酒菜很快摆设上来;在有心人的刻意营造之下,席间的气氛可说是非常融洽,你敬我、我敬你的,净是一些官场交际上的好听话。 忠诚王妃笑眯眯地望着自涛,愈看愈满意。“严大人,冒昧问您一个问题,不知您会不会见怪?” 自涛谦虚道:“王妃请说。” “不知严大人成亲了没?” 苹诗脸庞没来由地红了一下,羞涩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您问这个做什么?” 自涛还未开口,底下自有爱奉承的官儿急忙凑趣儿,道:“禀王妃,我们总督大人还未娶妻,唯有严老夫人先为他纳了名小妾。” 忠诚王妃先是一诧,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小妾就不算名媒正娶的妻室……不过也不要紧,男儿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 自涛微笑,有些疑惑地盯着忠诚王妃,“王妃何故突出此言?” “因为我想把宝贝女儿嫁给严大人,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忠诚王妃笑吟吟问道。 席上登时响起众人啧啧的欣羡声。 自涛愕然地望着忠诚王妃,然后是满面羞红的苹诗。 “多谢王妃错爱,只是下官尚未有娶妻室之想,何况母亲已为我纳了一名小妾。”他坚毅他婉辞,“郡主乃金枝玉叶,下官不敢高攀。” “严大人千万不可推辞,我就爱你这种重情义的好男儿!家中已有妾室有什么要紧?妻是妻、妻是妾,没什么妨碍。苹诗是我和王爷的心肝宝贝,我们一直想为她觅得乘龙佳婿,可是现在好男儿已不好找啊!”忠诚王妃紧紧瞅着他,热切地道:“严大人就答应了吧!” 自涛浓眉一蹙,坚定地道:“王妃,下官真的没有娶妻之想,王妃的错爱令下官受宠若惊,只是下官不能委屈了郡主,也不能对不起妾室。” “你这话就不对了,既为小妾,就该知道上头会有正妻,她会想明白的。”忠诚王妃故意道:“难道你是嫌弃小女貌丑无德吗?” 这话就严重了! 自涛连忙道:“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苹诗在一旁深深地凝视着自涛,脸蛋儿酡红着,却忍不住偷觑着他。 娘亲说得没错,严自涛果然是个英挺俊俏的好男儿,她嫁给他以后必定会非常幸福的。 虽然他家中有小妾,可是小妾算什么?一点威胁性也无,一旦她成为了总督夫人,那个小妾就只有一旁喘气害怕的份儿。 她可是堂堂郡主,难道还怕一个小妾不成? “严大人,就这么说定,如果你再推辞,就是嫌弃小女。”忠诚王妃瞅着他,表现得好诚恳,“难道你不希望娶一个名门淑媛,光耀你严家门楣吗?” 自涛微微皱眉头,可是一旁的官员已经连声恭喜他,每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猜测提议起婚期。 自涛凝视着秀丽典雅、雍容大方的苹诗。 或许没错吧,反正他若娶也想娶个“花瓶”回家摆着给母亲看,郡主看起来极有内涵,也是很难得的好女子……到时候必定不会对娇湖造成任何压力迫害的。 只是为何当他理智上这么决定时,心头却涌起了一阵强烈的痛楚和背叛感? 他觉得……有种深沉的罪恶感在心头渐渐蔓延开来,只是他怎么也摸不清究竟从何而来。 娇湖是他疼爱喜欢的小妾,但他也需要一个名门千金来做妻子,将来好帮母亲料理发落严家大小事务。 娇湖天真无邪、不晓世事,又是个小妾,她也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吧! 那么…… 他蓦然一咬牙,道:“多谢王妃厚爱,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席上响起如雷掌声和欢呼,可是在忠诚王妃满足的笑容和苹诗美艳含羞的笑靥里,自涛的心情却出奇地清冷失落。 第六章 宴席结束后当夜,忠诚王妃提议先定下亲来,也先让苹诗以未婚妻子的身分住进严家熟悉环境,一方面等待她书信给远在京师的忠诚王爷,禀明这桩婚事,届时再由忠诚王爷亲自主婚,将苹诗风风光光地嫁入严家。 “王妃,何必要这么急呢?”自涛不明白,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再说郡主乃千金之体,又是冰清玉洁的清白名誉,若是未过门先入住……于郡主的清誉有损……” 忠诚王妃哪理会得了这么多,向来事情都是她想了、说了就算,再说她也怕夜长梦多,万一被严老夫人给拒绝,那多没面子。 顶着忠诚王爷千金头衔,她要先让女儿过去未来夫家适应、适应环境,有谁敢说话?况且她这可是一番好意,有谁能说她这个母亲不对的呀? “我说贤婿啊!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未婚妻子住进未来夫家是时常听闻的事儿,人家周尚书和周夫人当年也是这样,他们自小就是定了亲的表兄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然后成亲,至今还不是人人称羡的一对鸳鸯爱侣?” “王妃……”这事来得太快,自涛脑子还有些模糊不清,实在很难接受过两天忠诚王妃就要将苹诗送到家里。 他甚至还未禀明娘亲呢! “我明儿个就登门造访,亲自和严老夫人谈谈这定亲的事儿,我就只有苹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务必要热热闹闹才行。”忠诚王妃说得好不高兴。 自涛眉心微蹙,觉得不妥,“王妃,何需如此急?” “贤婿,莫非你是嫌弃这门亲事?”忠诚王妃眯起眼睛。 他摇摇头,“王妃,并非下官嫌弃,而是事有轻重缓急,先让王爷知道这件事,也且让自涛回去禀告娘亲后再说不迟。” 忠诚王妃看出他的坚持,眼儿一转,赶忙儿笑道:“好好好,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让你今儿先回去禀告亲家母;我们家苹诗最是温柔有礼的,亲家母想必也高兴。” 自涛听见忠诚王妃这么说,再瞥向面若桃花却落落大方的苹诗。果然是千金闺秀,就是比小家碧玉多了一份磊落雍容。 他微微叹息。希望自己作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自涛回府时已是三更半夜,或许是出于愧疚,他并没到叠翠楼,反而是回到自己的掩云阁。 他褪下外衫,心神不定地负着手来回踱步。 他应该已经很累了,席上又被多敬了几杯酒,此刻头昏昏、心沉沉,可是依旧睡不着。 今晚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虽然苹诗郡主是他能接受的千金小姐,可是他心头因何阵阵不安? 总觉得对不起娇湖……但这种情绪是很莫名其妙的。娇湖是他的小妾,应当知道他会再迎娶正室,这点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和不安,然而他就是不能抑止地感觉到自己的背叛。 “该死!”他怎么会让这种儿女私情把自己狠狠地绑住! 陡然,门扉响起两声轻敲。 他倏然回头低吼,“是谁?!” 娇狐在门外愣了一下,微掩着小嘴轻道:“是我。” 他怔了怔,滋味莫辨地道:“进来。” 门儿被推开,一身雪白的娇狐自月光下走进。 她乌黑的长发披至腰间,美丽迷朦的大眼、天真又诱惑人的脸蛋儿,皆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 他脸庞有些僵硬,生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做出令自己懊悔的事来。“有什么事吗?” 她不解地望着他,“相公,你今天没有去陪我。” 他冷冷地道:“公务繁忙,有所不便,况且我也不需要每日向你报到!” 该死、该死!他厌恶这样说话,心头的紊乱却迫使他不得不这样防备。 她已经够诱惑人了,他目前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甜美和蛊惑来啃蚀他的良心! 娇狐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可她有更多的迷惑不解,“相公,你今儿很累吗?怎么了?有心事吗?” 他盯着她满是关怀的脸庞,满腔复杂烦闷登时化作了一声长叹,伸出长臂拥住了她。“娇湖,对不起,我心底很乱……吓着你了吗?” 她偎在他怀里,涩涩地道:“相公,有心事告诉我好吗?让狐儿为你分担一些。”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道:“如果说……我做了一件非常、非常自私的事情,惹得你伤心……你会恨我吗?” 娇狐心儿一动,险些惊叫出来。怎么相公的心事跟她的心事这么相像? 她焦急地问道:“那你呢?如果是狐儿做了一件非常、非常自私的事,相公会恨我吗?”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如果这件事情湖儿是迫不得已的,我想我不会恨你的。” 她鼻头蓦然一酸,感动不已,泪水登时涌上眼眶,“相公,你怎么这么好?狐儿……实在是太坏、太坏了。” 姥姥,狐儿怎能狠心这么对待一个待我如此好的男人呢? 不想爱上他,她真的不想,可是自涛对她这般好…… 姥姥,我好难受,我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呢?”他屏息盯着她,“我做了极度自私的事,那么你……” 她吸吸鼻子,内心激荡澎湃地道:“狐儿也一样,只要相公快乐就好了,自不自私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这句话深深地化解了自涛心头充塞的自责歉疚,却也让他更加怜惜心疼起她。 难得小家碧玉却有如此宽怀豁然的心性,他严自涛何其有幸,纳的小妾如此娇甜可人、深明大意,将娶的妻子又是落落大方、雍容端庄…… 他前世究竟是修了多少福气,才能得到这两样珍宝……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娇湖,你是我的宝贝……” 自涛真情流露的低喊深深撞击了娇狐的心,她在这一瞬间下了个决定——她不能辜负待她这么好的男人。 姥姥,对不起,我宁可经历雷霆劫,魂魄俱散,也不能辜负这样一个多情男儿。 早膳时刻,自涛亲口说出忠诚王妃要他迎娶郡主的消息,震慑了全花厅里的人。 严老夫人首先大喜,随即忧心地望向娇狐。 “那……湖儿怎么办?”她对湖儿可是真心疼爱。 娇狐心头先是一震,在酸楚还来不及涌上时,她已经先展开真诚且灿烂的笑靥。 她已经决心七七四十九天届满时离开严家,她正怕自涛伤心或不习惯呢,没想到严家即将娶新媳妇儿,那么她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严家新媳妇儿,又是个郡主,必定会好好地对待老夫人和自涛的…… 她凝视着神色复杂的自涛,笑了,心头却隐隐作疼起来。“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严老夫人和自清震惊地盯着她。怎么她不难过、嫉妒吗? 一旁服侍的喜娘早就震惊得乱七八糟,急着想要二夫人千万别答应,却又考虑到自己是丫头的身分,随随便便插嘴可不行。 “娇湖,”自涛小心翼翼、温柔地问道:“你当真不介意?” 娇狐傻傻地道:“我为什么要介意呢?多一个姐姐来服侍相公,我高兴都来不及了。”真的,她“会”很高兴的。 严老夫人紧紧拉着她的手,欢喜又感动地道:“湖儿果然是深明大理的,知道事情轻重,怪不得我这么喜欢你。” 娇狐甜甜地笑了,“谢谢老夫人,狐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和郡主争风吃醋呢?” 她愈开明大方,自涛心头愈是激动怜惜,他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怜爱地道:“娇湖,你放心,就算郡主嫁进来,你依旧是我最宠爱的小妾。” 娇狐点点头,晶莹的大眼睛闪动着感激与深情。 就在这时,总管突然匆匆忙忙地进来禀报—— “禀老夫人,大人,二夫人……”他激动地道:“忠诚王妃和苹诗郡主正在大门外, 说是来拜访老夫人!” 自涛和严老夫人倏然站了起来,满脸讶异。 娇狐心头大大一震,不能自己地轻颤起来。 姥姥,我不要当人了,凡人会有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和感情,我怕……怕当人久了之后,就不知该怎么变回狐狸了! 叠翠楼 由于娇狐是小妾,身分卑微,以至于不能见两位贵客,所以被请回叠翠楼里休息,静静等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等什么消息,只是觉得郡主已经到来的有息,震得她脑海一片空白,心头紊乱得像有千只蜜蜂在乱闯乱窜。 娇狐趴在桌上玩着珍珠,将自涛送能她的圆润珠子拿来当弹子戏耍,一旁的喜娘疾然地走过来、走过去,仿佛还嫌她不够头晕似的。 “喜娘,你可不可以停一下?”她头都昏了。 喜娘脚步一顿,焦急难耐地道:“二夫人,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要答应让大人娶妻呢?对方可是郡主啊!到时候必定是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你想你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娇狐温和地道:“我只是个小妾,没权利不答应大人娶妻呀!” 喜娘急得团团转,“这下好了,你等着被虐待吧!” 娇狐倒被她急呼呼的模样给逗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相信相公的眼光,他挑选的妻子还有差的吗?” “就算不差,到时候疼爱宠溺被抢尽,你该怎么办才好?”喜娘尽管凶巴巴,却是真心为娇狐着想。 娇狐微笑,“喜娘,你不用替找担心,反正我在严府待的日子也不久了,这些事情很快就与我无关了。” 喜娘心头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二夫人……”难不成她会想不开? 娇狐低头,甜甜的笑容掩住了苦涩,“我始终不是这儿的人,该走的时候总是要走的。” “二夫人,你别想不开啊!男人娶个三妻四妾也不要紧,只要大人是真心疼爱你就够了!”喜娘急了,反过头来安慰她,“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绝对不会有了新人忘旧人的。” “相公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害他。”她笑笑,“要不然会天打雷劈的。” “二夫人,你现在说话怪怪的,我怎么听不懂?”喜娘吞了口口水。 “听不懂不要紧,不用去懂。喜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娇狐凝视着她,轻轻地道:“以后要记得我,让我在这世上还有点儿凭据,有点儿痕迹。” 雷霆霹雳一落,神魂俱会烟消云散,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娇狐曾经存在过,她于愿足矣。 “二夫人,你别吓我呀!”喜娘快急哭了。她惨了啦。 娇狐拍拍她冰凉的手,微笑道:“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会活到老天爷不让我活的那一天,你怕什么呢?” 喜娘屏息地看着她,“真的没有想不开?” “当然没有。”她笑了。 虽然当人好麻烦,可是什么滋味统统有,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现在在等,等待七七四十九天一满,她幻化回狐,届时就可轻易离开……但愿到时候她能潇洒一点,千万别依依不舍呵。 她拈起一颗柔润光滑的珍珠在手心,打转的珠身像透了一颗晶莹的眼泪。 她会哭吗?不,她不会哭的,她不是真正的凡人,狐狸怎么会流泪呢? 也不应有泪。 热热闹闹、盛大至极的定了亲,苹诗正式进驻严府。 她住的是严府里最美丽宽敞的风藻楼,整座楼阁仿佛天生就是为她所建造的一样。 苹诗很会做人,进府来第一天就赏赐了大批首饰和银两给每一位佣仆丫头,还送了尊白玉观音给礼佛的严老夫人。 喜娘看在眼底,心底是替二夫人急得要命。再这样下去,二夫人算什么呢?在严府里很快就没了地位、没了声音,久而久之,还有谁会记得她这位侧夫人? 这一天,娇狐没让喜娘陪,独自个儿漫步小花园里。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之外,她没有再离开叠翠楼的小小范围内;苹诗郡主即将是严府未来的女主人,她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这些天自涛每晚都过来陪她说说话再回掩云阁,她已经很知足了。 “我是只狐狸,不懂凡人的感情,也不会爱上凡人,我对严自涛只是出自于感激和知恩图报罢了。”她重复告诉自己,仿佛要自己深深地记住这几点。 她绝对没有爱上严自涛,没有、没有! 可是她为什么心酸酸的?当喜娘告诉她,相公晚上也会到风藻楼陪一下郡主的时候,胸口那种热烫、撕裂的感觉深深地吓住了她。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 叹气也是新学会的,以往当狐狸的时候还不太懂怎么叹气,现在倒是由心底深处自然而然就吁叹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自涛的小妾?” 一个声音和一道身影倏然阻住了娇狐前进的脚步。 她呆呆抬头,“郡主?” 一身大红蔷薇色官装,苹诗美得有些刺眼、她傲然立在娇狐面前,美丽的丹凤眼轻瞥着娇狐。“我在问你话。” 娇狐微微一瑟缩,低下头去,“娇狐见过郡主。” “你既然知道我是郡主,也该知道我已经是自涛的未婚妻子,你因何这几日都没有到风藻楼向我请安?”苹诗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小妾,心头嫉妒油然而生。 难怪,难怪自涛不愿每晚过来陪她,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狐媚女子! 定是这个孤媚小妾蛊惑他夜夜流连叠翠楼。哼!出身低贱的女子竟敢和她争宠! 苹诗是皇亲国戚,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在父母的疼宠骄纵之下本就会有唯我独尊的性情,再加上是独生女儿,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也从不许他人来分占,更别说是夫婿了。 虽然自涛是先纳妾后娶妻,但是她若嫁了,就不会把自己的夫婿分人一半;这个女子休想和她共拥丈夫! 苹诗的本性不坏,只是自小惯成的骄纵,使得她没有宽大的心胸来接受她所讨厌的人事物。 娇狐呆了呆,不太明白她的话,“请安?你不是老夫人,又不老,我干嘛得跟你请安呢?” 苹诗杏眼圆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丫头在说什么?放肆!” 娇狐更加迷惑了,“郡主,我着实不明白呀!难道当小妾的就得去向夫人请安吗?” 她是茫然不解,所以诚心诚意请教,可是听在苹诗耳里却以为她是蓄意挑衅。 苹诗几时曾让人这般讽刺过,她身旁的侍女迫不及待为她出头,娇喝道:“大胆!你竟然敢这样对郡主说话,不想活了是吗?” 娇狐吓了一跳,“啊?这样就得死?太严重了吧!” 苹诗又以为她是故意说风凉话,仗着自涛的宠爱恣意撤泼,所以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需要她动手,自有侍女上前掴了娇狐一巴掌。 这一巴掌掴得娇狐脑中一阵嗡嗡响,剧烈晕疼。 她不可思议地抚着脸蛋,第一次尝到被打的滋味。 “你为什么打人?”她不平地道。她再不懂得凡人的生活,也知道随意伤人是不对的。 苹诗高傲地道:“打你不知礼数轻重,打你不知身分胡乱说话。哼!话说回来,我打你需要理由吗?你是自涛的妾,我是自涛的妻,你本来就归我管,打死你也没人会吭半声!” 娇狐雪白的脸蛋儿已经红肿了起来,她现在已经不觉得痛了,只觉得满心震撼惊愕,愣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怎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她这个狐狸精算得了什么,自涛即将娶的是个虎姑婆啊! 她口干舌燥地道:“郡主,你这样是不对的。” “不对?哼!这世上还没人敢指责我不对的。”苹诗对她是愈看愈不顺眼,冷漠地道。 “如果相公知道的话……” “你以为大人会为了一个小妾得罪郡主吗?”一旁的侍女尖牙利嘴,轻蔑地看着她,“郡主下嫁严家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儿,你就算到大人面前去告状,也没人会理会你的。” 娇狐张口结舌地望着她们,在她们的神色中看出绝非是虚言恫吓。 老天!她头好痛,这一切太紊乱了,她完全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承受了…… 娇狐呆呆地退了两步,讷讷地道:“怎么……怎么可能……” 苹诗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着小脸,绣袖一挥,“牡丹,我们走!让她自个儿好好想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同她作对! 娇狐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能思考,可是渐渐地,当所有的意识渐渐回笼,她心头陡然涌起强烈傲气。 搞什么呀!她可是修行五百年的小狐狸精哪,怎么能够被虎姑婆给打倒?她又怎能放心把自涛交给这样一个凶巴巴、面善心恶的女人呢? 郡主又怎么样?有本事跟她比比谁活得比较久,才不过十八岁的娃儿,想跟她这只五百年的狐狸精拼什么? 娇狐虽然天真善良,可也不是傻瓜。 哼!她也是有脾气的,如果那个郡主真是好女人,她会笑着祝福自涛和她;可是她亲眼所见到的郡主是恶形恶状,哪配得上她这一片成全之心! 望着苹诗离去的背影,娇狐的眼儿熠熠晶亮。“谁怕谁呀!反正早晚也是个死,要不就被雷公爷爷劈死,要不就被你砍头……咱们就来看看谁的手段高!我跟你拼了!” 气死她了!“小狐狸精”岂是白白被叫得的? 第七章 当晚,娇狐算准时辰溜到了书房,正好堵住合卷起身欲休息的自涛。 “相公……”她暗暗往自己大腿一掐,疼得她泪珠儿自动滚了下来,“狐儿要跟相公永别了。” 自涛大大一震,英挺的脸庞陡然变色,“娇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娇狐特意将红肿的那一边脸凑向他,啜泣道:“我早晚都会死的,我要趁死前跟相公诀别……要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他心疼如绞,急急抱起她往长椅上放,拿过宫灯细细端详她的脸蛋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你的脸怎么了?是谁打你的?” “我……”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最后低垂螓首道:“我不能说。” 他心疼地轻抚她的脸蛋儿,转身过去翻箱倒柜,找出了盒子药膏。“告诉我,究竟是谁打伤你的?为什么不能说?” “我答应郡主不能说的——啊!”她佯装花容失色地捂住小嘴,“啊……我惨了。” 他脸色一沉,抹药的动作一顿,“是郡主打你?” 她急急摇头,泪珠儿纷纷坠落,“不是、不是、不是郡主叫人打我的,不是……” “郡主叫人打你?”他愈听愈心惊。 她慌忙握住他的手,求恳道:“相公,你不要再问了,跟郡主……没关系,真的,为了你,我什么都不要紧,真的。” 他心痛得不得了,轻颤着手抚摸她的脸蛋儿,沙哑地低唤,“娇湖,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真的是郡主叫人打你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娇狐眼儿水蒙蒙,咬着下唇道:“相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仔细一定神,清晰地思考着,“郡主是个雍容大度的姑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是不是有误会?还是你说话又不经大脑,冲撞了她?”他印象中的郡主应该不会是蓄意挑衅、欺凌他人的姑娘呀! 娇狐差点被他气死。 什么嘛,竟然还被那个郡主说中了,自涛不会相信她,也不会为她作主的。 她气得浑然忘却要装出纤弱可怜的弱者姿态,一跃而起,“气死我了!不跟你说了,既然你不相信我就算了!你就不要管我,让我被人打死、欺负死,让雷公爷爷来劈我好了!” 说好是假装的,可是这次她真的哭了。 为了报答他的好,她甚至已经决心宁可让雷劈也不伤害他的性命,可没想到短短几日,一个郡主就敌过了她的一切! 自涛急急追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娇湖,你别生气、别走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细细将前因后果告诉我呀!” 她蓦然回头,泪水和深刻眼底的痛楚烫痛了他。“有什么用?你不会相信我,也不会保护我的!你让我走吧,我本来就不应该在这儿和你们搅和的……” 若不是为了逃脱雷霆劫,为了借避雷珠,她何需如此? 她也想清楚了,既然已经决定生死由天,那么她也不需要再继续留在严府里了。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留下来承受这一切的折腾呢? “娇湖,”他满心伤痛地低唤住她,眸底漾满深情与不舍得。“求求你,别走,你听我说好吗?” 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落。 可恶!就是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温柔…… 她已经陷进去了,再也爬不出来了;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她迟疑着不走,只是因为舍不得他…… 姥姥,我对不起您,我骗了您……天知道我已经对他动心了呀! 娇狐再也忍不住,回头扑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搂住他的腰,“相公!相公,我舍不得你。” 自涛满心震撼悸动,眼眶涌进热意,紧紧将她按在胸膛里,“娇湖,你是存心让我难过的吗?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 “你舍得的,你可以为了郡主就舍弃掉我,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她泪眼汪汪地指控。 他心痛极了,“傻丫头,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责任,并非你我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而且你当初不也赞成我娶郡主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怎么知道郡主那么凶?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会真爱上你了! 她有口难言啊! “听我说,郡主是个好女子,性情也许会娇些,你只要守礼如仪,好好尊她为长就行了。”他宽言安慰道。 她索性把眼泪鼻涕统统往他胸前抹。“随便打人还叫好女子?那拿刀砍人就是普通女子罗!你倒告诉我,什么才叫做坏女子?”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啼笑皆非地叹道:“娇湖,别孩子气了,我知道你还不习惯郡主住到咱们府中,可是慢慢就会习惯了。” “等我可以习惯的时候,可能刚好也差不多是我该死掉的时候了。”她苦着脸。 他还以为她在说笑话、发发牢骚。“傻丫头净是说傻话,难怪郡主听不惯,你这口不择言的脾气的确也该改改了,总不能说话老像孩子。” 她瞪着他,又想掉眼泪了,“你挑剔我?” 他连忙抱紧她,“不不不,我不挑剔你,我只是为你好,希望你能长大一些,这么不晓世事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让自己吃亏,我会保护你,可是也不能每次都护着你而不顾礼数规矩。” 长大?她都足足活了五百岁了,还不够大吗? “凡人最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复杂。”她皱眉头,“说话就说话,还理什么繁文褥节呢?” “你也是凡人,不是吗?”他点了点她的鼻头,微笑道:“既身为人,就得遵守人世规矩和道理,你也不例外。” “我又不是人。”她咕哝。 他微微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又不是人,我是人家的小妾,地位低得可怜,哪配当个正常人呢?”她埋怨道。 “别再怨叹了,我答应你会找郡主好好谈谈,澄清误会。”他温柔笑看着她。 她闷闷地道:“随便你吧,反正你是有了新人就忘旧人,我心里知道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傻瓜,谁说我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和郡主是不一样的。” “那当然,一个是狐狸精、一个是虎姑婆,怎么会一样!”她嘀咕。 自涛听在耳里,只是觉得好笑。 老天,尽管他现在心情沉重、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被她给逗笑了。 他更加拥紧了她、无论如何,娇湖是他心爱的小妾,他怎么也不会放开手的。 当晚自涛在叠翠楼留宿,第二天一早,娇狐就被他“逼”着一道到风藻楼请安。 “无论如何,郡主为大,你是应该向她请安的。”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细细叮咛,“快快将发绾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要!”’她此刻活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一点都不像只修炼五百年的狐狸精。 他笑了,亲手编起她柔顺的发丝,“还是你要让我帮你编发?我可先声明,我粗手粗脚的,一定会将你弄得很难看,到时候被美丽的郡主给比下去,可别事后又怪我偏心喔!” 她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抢过自己的长发,“你本来就偏心,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他忍不住轻拧了她的脸颊一下,笑骂道:“你这家伙真会顺着竿子往上爬,我是跟你说笑的,你倒认真了。” 她也忍不住笑了,拿过梳子粗鲁地梳着头发,“讨厌,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啦,到你美丽的郡主那边去吧,省得到时候人家又赏我一个大耳刮子,我可受不了。”到时候把她“打”出原形,看是谁先被吓死。 他笑吟吟地亲吻了她发际,轻嗅着丝丝动人的幽香气息,“我等你。” 她红着脸点点头,心窝儿流过阵阵温暖。 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好想一辈子永远偎在他身边,和他说说笑笑,再也不管人世纷扰…… 宁可百年修行不要,宁可无法修炼成仙,她也想捉住这美丽感觉…… 怕只怕,有情人、无情天,老天爷不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她神色黯然了下来。 还有雷霆劫呢,她注定脱不过的雷霆动,还有她答应姥姥时所立下的毒誓……唉,也管不得那许多了,现在能过得一天是一天吧! 娇狐细细绾好了发,插上一支剔透的碧玉钗,眉不染自翠、唇不点自红,白皙的脸蛋儿、清灵的眼儿,她美得就像枝头初绽的一朵粉桃花笑舞在四月的春风里。 自涛走向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胸臆间涨满了怜惜、钟爱、骄傲等种种情绪。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一个姑娘,深深为她倾倒。 “我们走吧!”娇狐好怕自己太过依恋这样宁馨温暖的感觉,轻轻地推开了他。 “好。”他轻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一齐走向风藻楼。 苹诗才刚刚梳整完毕,一件由大大小小颗红宝石细细缀成的发饰网住了她的发髻,粉嫩的额前正好垂落了一颗艳红似火的珊瑚珠,晃动出万种风情来。 她真的很美。自涛不得不承认苹诗的美是富贵牡丹般的绝艳风采,她的谈吐气质也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理想完美的妻子形象。 两名侍女恭立在苹诗身侧服侍着,呈现出夺人的气势。 “自涛。”苹诗看见他来,翩然起身含笑行礼,“咦,娇湖妹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凤藻楼呢?真是稀客。” 自涛凝视着她,微笑道:“郡主,我带娇湖来给郡主赔罪了,昨儿娇湖不懂礼数冲撞了郡主,她是无心之过,还请郡主高抬贵手、多多海涵。” “哪里,不过是小小误会,我也骂过我的侍女了,没想到还惊动了你,真是苹诗的不对。”苹诗嘴里噙着笑,眼神却锐利地望向娇狐。 娇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恰巧被自涛瞥见,他不赞成地抿了下唇,对她摇了摇头。 娇狐实在不甘心,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拧了他的大腿。 自涛差点跳起来,瞪向她。 “相公,您怎么了?”娇狐露出可恶的笑容,一点也不同情他。 自涛惊见苹诗奇异地盯着他俩看,只得吞下呼痛声,“呃……没事。郡主,既然是椿小小误会,化解开了也就没事了,希望以后郡主和娇湖能处得来,互相多体谅些。” 苹诗谦然温柔地垂下眼睑,“苹诗明白,您不用担心,我和娇湖妹子会处得很好的。” 娇狐瞪着苹诗,皮笑肉不笑,“是呀,一定会处得根好的,相公您……咳咳,不必担心。” 苹诗眼底闪过一抹着恼之色,可是她不会当着自涛的面冲起来的。死丫头,等自涛离开后,有你好受的。 “太好了。”自涛虽然这么说,可他一点也不乐观。 瞧这两个女人互瞪的模样,难怪孔老夫子有云“唯女子小人难养也”,将来他的生活怕是难过了。 他突然有种想痛扁自己几拳的冲动。 娶一个小妾就够了,他做什么再自找麻烦娶进一个金枝玉叶? 深夜,娇狐睡不着,她披衣起身坐在窗前看月亮。 她扳着手指头数数儿,已经剩下不到二十天和相公相聚了。 揪着胸口的衣襟,她却揪不去心窝隐隐约的的作疼;漫漫长夜分外难眠,如果几百年前有人告诉她,她娇狐有一天会为了个男儿伤神憔悴,她一定会当场笑出来的。 可是世事偏偏出其不意,她的心头已经进驻了一个人儿,怎么挥也挥不离了。 突然问,房门外响起轻敲声。 她悚然而惊,傻傻问道:“是谁?” “娇湖。”自涛低低沉沉地轻唤,“你睡了吗?” 她轻移脚步开了门,微微讶然盯着他,“相公怎么还没睡?” 他冰凉的大手轻轻碰触着她的脸颊,微一叹息,“你也还没睡。” 他顺势一揽,她乖巧地偎进了他的怀中,“正在想着你,没料到你就来了,真巧。” 他一把抱起了她,往大床上带。 黝黑的明眸紧紧瞅着她,自涛蓦然低叹了一口气,“方才作了个恶梦,梦见你离我而去,惊醒之后我辗转难眠,怎么都放心不下,于是就急着来看你。” 她心儿一拧,“相公,你为什么怕我离开你?就算我离开你,你也还有郡主啊!” “你是我心上头一等的人儿,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他真挚地说,凝望着她,“郡主只是我名义上的妻,然而你却是我最最心爱的姑娘。”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娶她?”她声音微微颤抖,轻轻幽怨。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都已经是来日无多的人了,还计较这么多。 可是她忍不住啊! 自涛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喟叹道:“身为男儿有许多无可奈何,我说过,有很多事不是我们不想做就可以不去做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呢?”她纳闷地问。 他的手指轻轻梳顺着她的发丝,一遍又一遍轻柔爱抚,也仿佛抚摸在她心上。“我背负着众人太多的期望,娘……她对我的期望更深,一直就希望我娶一个千金小姐来打理持家,名声传出去也登对些,还有血统……” “所以郡主是你们心目中最好的人选,不但有优良完美的皇家血统,还有高贵的出身。”娇狐慢慢理解了一些凡人的想法。 只是她弄不懂,为什么? “是。”自涛有些惭愧与自责。和天真烂漫的娇湖一比,他们都显得市侩庸俗许多。 娇狐沉默了,偎在他怀中汲取着温暖,却也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相公,我会努力适应你们的想法和做法的。”她咬唇,“我会尽量做好一个小妾该尽的本分,努力不和郡主起冲突。”也尽力不让他和老夫人为难。 他深深地锁着她的眼,暗痖地道:“可是也要保护你自己,答应我。” 她突然俏皮地蹙起了眉,“这样啊?很难那,要不就被打,要不就还手,我学不来既服从她又保护自己。”如果她有法力的话,这一切都没问题了,可惜…… 他被她逗笑,眼神更温柔了。“小家伙,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她睁圆了眼儿。 他大笑了起来,亲昵将她拥得更紧,“娇湖呀娇湖,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多疼我一点儿。”让她在魂飞魄散前,依旧保有胸口的一点温暖和深情。 “没问题。”自涛眼中浮起了诱惑魅色,轻轻压倒了她。 “相公……”她痴痴醉醉地轻吟了一声,随即醉倒在他狂野热情的挑逗下。 这一夜,春情又撩动了片片纱影,在起伏辗转翻腾间,吟哦出莺声娇啼的春色无边…… 喜娘正服侍着娇狐用午膳,突然几名侍女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一字排开,然后是高贵的苹诗缓援走了进来。 她神情莫测高深,看得喜娘心头一阵发原。 “奴婢见过郡主。”她欠身道。 “免礼。”苹诗傲然地道:“你先下去,我和你主子聊聊,你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喜娘担心地望了娇狐一眼。“二夫人……” 娇狐微笑道:“不要紧,喜娘,你先下去休息,我和郡主是好姐妹,没事的。” 喜娘看她们其实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心底实在放不下,可是苹诗已经在瞪她了,她也只能摸摸鼻子匆匆退下。 “郡主请坐。”娇狐突然发现自己挺冷静的。 “不用坐了,我今天是过来问问你,你究竟想怎样?” 娇狐被问得一头雾水,“呃……这句话应该是由我问郡主吧?” “放肆!给我掌嘴!”苹诗娇喝一声,身畔一个侍女跨步而出,扬手来回甩了娇狐两巴掌。 这两巴掌又沉又响,打得娇狐一阵头昏眼花。 娇狐不觉得难过,她只是好生气。 搞什么!这难女人难道是平常手痒没地方磨,动不动就拿人的脸蛋儿来练手刀吗? 如果不是法力尽失的话,她早就随手一点,让她们每个人手上都长出一朵花儿来,看她们打人还有没有那么大力气。 苹诗盯着娇狐红肿的小脸蛋儿,得意洋洋地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耍嘴皮子!” 虽然娇狐已经答应过自涛,努力不和苹诗起冲突,可是她们实在太可恶了。 “臭郡主!你说话都是骗人的,你跟相公说要好好和我相处的,但你又叫人打我?!”她冲向前去,挥舞着拳头。 苹诗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退了好几步,没料到她这般大胆。“你、你要做什么?” 侍女们连忙拦住娇狐的身子,娇呼连连,“大胆!大胆……” 娇狐抬头左踹一个、右踢一个,几名侍女哀叫了起来,忙抱着小腿痛呼。 苹诗慌张地躲到桌子后面,和她保持着距离,“你、你想做什么?你……你不要命了吗?你想谋害我吗?来人啊,救命……有刺客……” 娇狐从没这么生气过,她伸手一抓,登时在苹诗俏白的脸蛋儿上划出了三道浅浅红痕,吓得她神魂俱飞。 “啊……啊……我被毁容了……”她差点昏过去。 “郡主……郡主,您别晕啊!” 几名侍女早就没了方才仗势欺人的霸道样,反而吓成一团急忙抱住苹诗。 一群欺善怕恶的东西!早知道这么不济事,她也不用白白被甩两大个耳刮子了。 娇狐怒气腾腾地瞪着她们。“你们给我滚出叠翠楼,下次再来这儿撒泼,有你们好受的!届时就不是一人踹一脚那么便宜了!我屋里有飞刀,谁想吃一把就尽管来!” 侍女们连忙扶着呈半晕厥状态的苹诗匆匆离去,没人敢再多望娇狐一眼。 娇狐拍了拍手,吁了口气。 方才她的面目一定很狰狞,要不就是动作泼辣野蛮得紧,否则怎能如此轻易吓走她们呢! 不过一切都是她们活该,谁让她们总不用嘴巴好好说话,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她自小可是跟狐儿玩伴们抓来抓去打过架的,若真要论动手,她的爪子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娇狐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嘿嘿!好玩儿,下次她们再来,我就用同样的法子对付回去。” 谁怕谁! 第八章 严老夫人坐在花厅里,又惊愕又忧虑地看着苹诗包扎着药膏的脸庞。 糟了、糟了!湖儿怎会这么不懂事?竟然出手打人,打的还是千金贵体的金枝玉叶,这严重点儿可是杀头罪呀! 她捏了把冷汗,颤巍巍地道:“郡主,你……好些了吗?” 苹诗就想发作,可是鉴于对方乃是未来的婆婆,只得一咬牙忍下满腹怒气,委屈地道:“婆婆,苹诗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娇湖妹子了,她竟要出此毒手……” 严老夫人唯恐她震怒降罪,于是好言好语宽慰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跟不懂事的她生气?她出身卑微,比较没有教养也不懂礼数,您千万要包涵啊!” “婆婆,我知道娇湖妹子出身不好,我也很努力对她示好,可是今儿早上自涛才要我俩好好相处,中午娇湖妹子就抓伤我……苹诗也想原谅她,无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亲若见我这模样儿,只怕会心疼死了。”她故意拭泪道。 什么?严老夫人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嘴边。“郡主,您千万、千万别生气,也别让王妃知道这件事好吗?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替你惩罚湖儿。” 苹诗眼儿一亮,拭泪的动作一顿,“是真的吗?” “当然、当然。”严老夫人点头如捣蒜。先把这事儿揽下,要不真由王妃怪罪下来,湖儿只怕吃罪不轻啊! “婆婆,这件事就交给您了,还望您为我主持公道,别让我失望呵。”苹诗话中有压力。 “好好好,你尽可放心,我一定为你作主。” “婆婆,现在……”苹诗暗示她,“娇湖妹子应该在叠翠楼里……” 严老夫人暗暗叹息,心头也有了一丝不悦。就算是千金小姐、皇亲国戚又如何?只怕此后一家子就难再平静安乐了。 当初她实在不该贪图“金枝玉叶”这个魔咒,答应了忠诚王妃让涛儿娶郡主…… 唉,怎么跟自己原本想像的不一样呢? “好吧,我立刻召她过来。”她叹了口气,“春花,去请二夫人过来。” “是。”春花惊疑畏惧地看了郡主一眼,心底着实替二夫人担心起来。 这个未来的大夫人……不太好服侍吧? 严老夫人捧着参茶,却无心啜饮;苹诗则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娇狐的到来。 顷刻,娇狐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嫣然一笑,“老夫人,您今儿没睡午觉吗?是要狐儿再为您背一段莲花经吗?” 严老夫人呛咳了一下,讪讪笑道:“这……不是的,我是有话想问问你。” “好哇!”娇狐虽然瞥见了苹诗,她却当作没看见。 苹诗摸了摸面上的药纱,愤恨未平。她倒要看看老夫人怎么惩罚娇湖! “湖儿,你是不是动手抓伤了郡主的脸?” 娇狐点点头,一脸无辜,“可我不是故意的。” 苹诗身形一动,勉强按捺住,胸口因急促喘息而上下起伏。“娇湖,这种事还有分故意跟不小心的吗?” 娇狐总算直视她了,“当然有,就跟你‘不小心’叫侍女打我两巴掌一样。” 严老夫人一惊,听胡涂了,“湖儿,你是说……” 苹诗一抬下巴,霸道地道:“是,是我让侍女打她的,谁让她故意说话挑衅,对我不礼貌呢?” 严老夫人惊悸地看着苹诗,“这……” “婆婆,您该知道我自小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有谁敢大声对我苛责一声?可是娇湖今天不但对我不礼貌,还抓伤了我的脸……婆婆,你说要为我作主的,如果您不能为我作主,那我只好请出我娘了。”苹诗威胁道。 严老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娇狐一个挺身向前,恶狠狠地道:“郡主,你不用威胁老夫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打你的,你直接冲着我来就好了,不要动不动就抬出王妃来。” 苹请一点头,“很好,你既然知道自己闯锅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免了你的死罪,但是污蔑皇族,又弄伤本郡主,活罪难逃!来人!拉下去打十板子,重重地打。” 严老夫人心头一个剧跳,慌忙道:“等等!郡主您息怒,请看在老身面上饶了她这一遭好吗?” “不行!婆婆,我已经对她格外网开一面了。”苹诗依恃着自己是堂堂郡主,目中无人地道:“还不快来人?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严老夫人还来不及说话,外头早奔进了几名佣仆,迟疑地站在原地。 娇狐咬着下唇,这才察觉到严老夫人的无能为力。原来,原来郡主也可以蛮横到这种地步!老夫人宁可屈服也不敢得罪她,天哪!这世上还有是非对错、公平正义吗? 对于严老夫人的眼睁睁,娇狐心底闪过一抹心酸,骨子里的傲气却也激得她猛然抬头,“十板子就十板子,我就不信打得死人!” 平时多亲、多好,可是大难来临时还是无力拯救她。娇狐心中没有怨怼,只是觉得悲哀。 严老夫人痛苦地望向她,“湖儿……” “来人!给我抓出去重重地打!” 娇狐看也不看严老夫人一眼,坚强地一挥手,挥退听命上前来的佣仆们,“不用你们拉,我自己出去。” 她雪白的脸蛋上有着悲伤也有毅然决然,仿佛下定决心将一切受伤的感觉封闭,宁可遭杀也不愿受辱。 娇狐缓缓地走向花厅外,苹诗满意地跟在后头看好戏。这死丫头敢跟她作对,这就是她胆敢冒犯的下场! 佣仆取来长木椅,却没人敢动手推娇狐上去,每个人脸上也有着不忍。二夫人虽然是个小妾,可是她为人极好也没什么脾气……错只错在惹恼了严家未来的大夫人……郡主,谁敢违逆她呢! 苹诗的侍女们可逮着了机会,尖声吆喝着将娇狐推倒在长条椅上。“趴好!你懂不懂规矩啊?” 趴上冷硬的长条椅,娇狐想破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本能还想要一挣反抗,可是当她瞥见严老夫人脸上那抹心疼却又畏惧不敢开口的神色时,心中登时了然了。 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想让老夫人难做人啊! 天知道郡主在老羞成怒后,会不会迁怒老夫人? 娇狐吞下了所有的反抗和不满,悲伤地趴在长条椅上,神色凄然。 “给我打!重重地打!”苹诗娇声道,摸着颊边的药纱,心头分外过瘾。 追出外头来的严老夫人看着趴在长条椅上的娇狐,突然捂着嘴巴,几乎哭出声来。 “郡主,求求您网开一面……”严老夫人声带哽咽。 “婆婆,”苹诗瞥了她一眼,讪讪地道:“你究竟是要我重重治罪,还是要我罚打她十板子学会规矩就算了?” 严老夫人愣住了,满眼痛楚地盯着娇狐。“湖儿……” “不用求她!”娇狐话才刚说完,传女已经夺过大板子重重地击下。“啊!” 好疼……老天!怎么挨板子竟是这么火辣辣地疼? 娇狐差点晕过去,她的臀瞬间像被火烧一般,剧痛不已。 侍女再重重地打了第二下、第三下,而且一次比一次发狠,丝毫不留情。 严老夫人捂着嘴巴哭了出来,慈蔼的脸庞满是伤心、震惊、不舍。 “别打了!求求你别再打她了。”她拼命向苹诗求情。 苹诗心下大是痛快。没想到几板子就可以出了这口闷气,还给了严府所有的人一个下马威,真是一举两得! “四!五!”侍女发狠地打着。 娇狐水湖色的纱裙已经渗出了怵目惊心的鲜红色,严老夫人见了脑袋晕眩起来。 “不能再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她急叫道,老泪纵横。 娇狐始终忍着咬牙不作声求饶,可是挨到第六下的时候,她再也忍受不住椎心刺骨的剧烈痛楚,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苹诗却还不放过,使个眼色,又换过另一个侍女死命地打。 严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颤巍巍地扑了过去,阻挡住了那明显染了血的板子。 “放下!这严府还是我当家,谁敢不听我的话。”她愤怒地喝道。 苹诗吓了一跳,看出严老夫人当真动怒了,只得扁了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示意侍女放手。 “既然是婆婆为她说话了,苹诗也不好太过苛责娇湖妹子了。”她懒洋洋地挥挥长袖,顾盼左右一眼,“咱们回凤藻楼去,我倦了,也该眠一眠了。” 她们浩浩荡荡地离开后,严老夫人抱着娇狐失去知觉的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的湖儿呀,都是我这个老胡涂害你的,我怎就不懂得维护你呢?”她哭得泪眼婆裟。 仆人们都吓傻了,春花、秋月和喜娘哭着帮忙扶起了严老夫人和厥过去的娇狐,连忙将她往屋里带。 那个刁蛮郡主实在太狠了,竟然不顾老夫人的面子,这么狠心死命地打二夫人…… 尤其是喜娘,在轻轻揭开娇狐染血的衣裙之后,哭得险些岔气。 春花、秋月捧着九转凝血丹的药瓶儿,也是边垂泪边小心翼翼地为娇狐上药。 严老夫人抽抽噎噎掉泪,忧心如焚地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着啊?不知有没有内伤?或是淤了血在体内……她流这么多血,要不要紧哪?我真是老胡涂了,怎么不死命拦着呢!” “老夫人,您千万别自责了,是郡主不对,您方才已经尽力了。”春花安慰道。 秋月也黯然地道:“是啊、是啊!郡主那么凶,谁敢违抗她呢?老夫人,您也是为了二夫人好,怕她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我苦命的媳妇儿啊!”严老夫人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老夫人,要不要派人快快通知大人回来?”喜娘忿忿地道:“郡主实在太过分了,这件事一定要让大人知道。” 严老夫人难过地摇摇头,“千万别让涛儿知道今儿发生的事……我不想他再烦心了。唉,我早该知道金枝玉叶是容不得侍妾的,我为什么还要赞成这门婚事呢?现在告诉了涛儿,只是让他多自责……事已至此,还能再后悔吗?” “可是大人晚上回来,还是会发现二夫人受伤的事啊!” 严老夫人此刻心头乱糟糟,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家和万事兴,这家实在不能再吵吵闹闹的了,虽然我舍不得湖儿,可是也不得不委屈她,谁让她是小妾呢?” 喜娘不甘心地道:“老夫人,连您和大人都不能为二夫人作主,那二夫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严老夫人神色黯然,眼眶红润,“总之,是我对不起她。” “老夫人……” “别说了,忠诚王爷和王妃岂是我们招惹得的?既然联了姻,就尽力让事情圆满解决吧,或许把湖儿送回柳家,他们夫妻俩会相处融洽,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严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样子湖儿的日子也好过些,省得郡主嫉妒她,三天两头就找碴寻她的不是。”她实在心疼这个好孩子受苦,也不想见到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 喜娘脸色一白,“老夫人,您要将二夫人休回柳家?”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这太不公平了!”喜娘倏然跪了下去,满面求恳,“老夫人,我求求您,千万别把二夫人送回去,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身为侍妾没什么地位,被打得半死又将面临被休弃的羞窘境地,您让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活下去呢?” 严老夫人听得泪涟涟,“我也是不得已啊!” 喜娘咬着牙,倔脾气的她也忍不住又哭了,“老夫人,好歹等大人回来以后您再作决定好吗?大人这么疼二夫人,他必定也舍不得休弃她的。” “你不明白,既然他已经和郡主定了亲,你让他夹在妻子与小妾之间怎么做人呢?” 喜娘眼见严老夫人心意已决,又看着昏迷不醒、浑身斑斑血迹的娇狐,登时气恼道:“老夫人,那么请您恩准喜娘跟着二夫人,让喜娘继续服侍二夫人。” 严老夫人又悲又喜地道:“果然是个忠心的好丫头……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处;以后我就将照顾娇湖的责任托付给你了。” “如果老夫人坚持不让二夫人再见大人一眼,就请让我们现在就回柳家去吧!”喜娘毅然道。可怜的二夫人,她绝对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好,早早让她脱离郡主的视线也好,”严老夫人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娇狐冷汗湿透的鬓发。“我会让人多备些银两首饰给你带过去柳家,湖儿的下半辈子至少不用愁了。” “只怕离开了大人,二夫人也活不长久了。”喜娘想起了娇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想来分外心痛。 严老夫人没有听清楚她的低喃自语,“喜娘,二夫人就麻烦你了。” “老夫人,这是喜娘应该做的。” 略微收拾了一下衣物首饰,喜娘和两个丫头搀着不省人事的娇狐上了马车,在马儿一声嘶鸣声后,马车随着马儿的缓缓小跑步渐渐地远离了庭院深深的严府。 “郡主,听说老夫人已经把那个小妾休了。”侍女凑到苹诗身边,迫不及待地道。 苹诗正端详着面上的药纱,闻言大喜,“真的?” “是我亲眼所见,而且屋里的丫头们也都说老夫人真的把那个二夫人撵回娘家去了。” 苹诗嘴角咧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来,“太好了!我就不信撵不走那个丫头。” “老夫人真被您给吓着了,您瞧瞧她连吭也不敢吭一声,就急急把小妾给休掉,可见得她有多怕郡主您呢!” “我乃千金之身的郡主,以后这严家又是我当家,她能不怕我吗?”那颗眼中钉总算被拔除,以后再也不怕有人敢跟她抢丈夫了。“对了,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知为何,她心下有几分忐忑不安,自涛虽然尊她敬她,但是如果他知道今儿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 再怎么说,他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郡主,您一点都不过分,您可以先跟大人告状呀!”侍女献计,“就凭您脸上的三道血痕,大人怕不是心疼死了呢!哪还会追究其他?” 经侍女这么一说,苹诗心头总算定了些。 “可我婆婆会不会先向他告状?”她迟疑地问。 “我的好郡主,您就别担心那么多了,以您尊算贵的身分,他们敢对你怎么样?” “说得也是。”苹诗自言自语地道。 自涛……应当不敢对她怎么样吧?她可是身分高贵的苹诗郡主啊! 自涛一踏进家门,就察觉到一股异样的闷塞感。 黄昏美丽的夕阳晚霞轻轻地笼罩着古典气派的严府,一草一木一花一瓣统统被染上了层淡淡的金橘色,晚风轻拂,此刻应当是晚膳香气飘起的时候了。 可是家里温暖宁馨的气氛怎地好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凝重感。 他挥了挥手,让两大侍卫高手退去,首先往娘亲的寝室去请安。 可是才走进花厅,就见到娘亲手握着佛珠低声诵念,慈祥的脸庞上有着掩不住的悲伤。 “娘,您怎么了?”他沉声问道。 春花和秋月正在彻茶,听见他的声音时惊得手底的茶碗都打翻了。 他更觉不对劲了。 “娘,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浓眉微微一蹙,面色有些深沉。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从没见过家里气氛如此诡谲。 严老夫人的手颤抖了一下,强自镇定道:“涛儿,你回来了。” 他来到母亲身畔坐下,认真地盯着她,“娘,您瞒着我什么?” “我瞒什么了?”她装出错愕表情,“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一回来就问东问西,你在疑心什么?” “你的脸色怪怪的。”他指出,“春花和秋月的脸色更不对劲,你们还不预备告诉我,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老夫人握着他的手,手心微微冰凉冒冷汗,佯笑道:“真的没事,倒是你,一脸疲惫的样子,总督府里忙吗?” “不忙。”母亲始络不正面答覆,自涛心中蓦然一丝不祥预感生起,“娘,是不是娇湖出事了?”母亲的惊跳证实了他的猜测,他脸色也变了,急促道:“娘,娇湖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严老夫人苍白的脸色泄漏了一切,只是她还极力要掩饰否认,“湖儿……很好哇,她说……心里有点闷,我就让喜娘陪着她回娘家走走,没事的,她或许住个几天散散心,很快就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回娘家没有告诉我?” “她不想吵你,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就自己作主让她回去了。儿子,难不成这府里的小事娘也作不得主了吗?还是你信不过娘?” 这话就严重了,自涛眉宇一敛,连忙摇头,“您误会了,孩儿并没有信不过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多问了几句,既然是娘作主让娇湖回去探亲,孩儿就放心了。” 严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即时用话堵住了儿子的追问,要不然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刚刚回来,也该去郡主那儿走走,人家好歹是你未来的妻子,去陪陪她也应当。”严老夫人的神情有些悲喜交加,仿佛又有些感慨,“你……先去吧!” 他点点头,身形却没有动,“娘,娇湖有没有说要回去玩儿几天?” 严老夫人心中一紧,强笑道:“她嫁过来也快一个月了,难得回娘家,总也得让她多住个几天吧!” 自涛黑眸闪耀着一抹思念之情,若有所思道:“我明白,只是……娇湖不知道住不住得惯娘家了?她喜欢窝在软绵锦的地方困觉,柳家的宅子并不是很舒适,她睡得惯吗?” 没想到儿子心心念念的还是娇湖呀!严老夫人感慨更深了。早知道他们娘儿俩别招惹什么皇亲国戚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弄到这步田地,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复杂难料理的事儿呢! “那是她自个儿家里,哪有住不惯的道理?”她强颜欢笑,“要不这样吧,明儿我让人送些被褥过去,若真住不惯的话就接她回来,可好?” 他温柔的眸光含笑了,点点头道:“好。”娇湖性子就是这么急,也不同他打声招呼就跑回娘家,也不理会他是否会相思成灾。 “涛儿,你快快去陪郡主吧,怠慢人家就不好了。”严老夫人又赶着。 自涛没来由心头烦闷起来。 “娘,我很累了,或许用晚膳的时候再陪她说说话吧!”他不由分说,潇然起身。 严老夫人凝视着儿子跨出房门,脸上强装的笑面瞬间瓦解了。 她懊恼地抚着额头,银发仿佛白得更怵目惊心了。“老天啊,佛祖啊,我该如何是好呢?” 第九章 娇狐在柳家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柳家一家人和喜娘快急疯了,请来的大夫每个都说诊不出什么缘由来,可是眼见她始终昏迷不醒,他们是心急如焚。 事实上,娇狐正飘浮在模模糊糊的意识里,怎么也不肯醒过来。在恍恍惚惚的梦境中,她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沉重得迈不开步子……姥姥……你在哪里……好黑,狐儿会怕…… 她下意识不想醒过来,她不想再当柳娇湖,她渴望脱离这个凡胎的身体,化作狐精本来面目。 她是娇狐,不是那个天生小妾命的柳娇湖……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又复绊倒,可是当她绝望无力、想要放弃掉这一切的挣扎,想要坠回无边的黑暗深渊时,有一个熟悉的脸庞却又闪现在她面前—— 英挺飞扬的眉毛,乌黑深沉的眸子,矜持拘礼的举止,温柔深情的笑容……一次又一次不断地跃进她的脑海中,记忆中的低沉声音频频轻唤着她…… 娇湖,你又贪困了,快快醒来,我替你买了好大珍珠,你快醒来瞧瞧…… 相公……是相公!她拼命扑向前想要抱住他,可是幻影一闪即逝,她抱了个空。 突然间,几百年前的那张童稚小脸闪现她眼前,是那个用衣袖掩住她、使得她逃脱了雷霆劫的小男孩…… 容貌愈来愈眼熟清晰……渐渐与自涛的面容影子重叠…… 难道……难道几百年前救了她的小恩公,竟是几世前的自涛?她诧异着,拼命想要追近看仔细,可是那脸庞却又突然地消失了。然后是姥姥谴责的眼神射向她—— 狐儿,你答应过我不陷入情关的,你这关情劫逃脱不过,如何能脱过雷霆劫?如何能修成正果? 你发过毒誓的,倘若你动了心,爱上了凡界男人,你的修行将俱毁、烟消云散…… 娇狐痛楚惭愧,不敢看银狐,随即银狐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骄纵倨傲的苹诗。 凭你这个小妾也想跟我争抢相公?门儿都没有!你是个身分卑微低下的小妾,我随手一捏就捏死你了?相公是聪明人,他会选择我的,他会选择我的,他会选择我的…… “不!不!不——”娇狐惊然惊醒,冷汗流遍全身,喘息不止。 柳家人全围了上来,又惊又喜地叫道:“醒了、醒了,她真的醒过来了!” 喜娘急急冲向前扶住她,喜极而泣了,“二夫人,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差点吓死我了。” 恍恍惚惚间,娇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我是谁?”是娇狐?还是娇湖? 喜娘一怔,“你是二夫人啊,你认得出我吗?我是喜娘呀!” 娇狐瞬间都记起了,她的小脸倏地一悲,喃喃低语,“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让我解脱?” 这情劫她还得经历多久? 人世间各种感情实在太复杂也太难解了,无论爱或不爱都好伤人…… 她更不会忘记阻隔在自己和自涛之间的鸿沟“身分”问题……无论她是小妾柳娇湖,还是狐狸精娇狐…… 还有即将到来的雷霆劫呢? 她再怎么爱自涛,也无法让自己不死,若要让自己不死,就得夺走自涛的避雷珠,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死! 这太残忍了,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让自涛死。 所以她还计较伤心什么呢?反正她总归是要离开他的,不如就让苹诗郡主乘机取代她在自涛心目中的地位好了。 早早让他忘了自己,也省得他再伤心。 她现在人不人、狐不狐,既当不了人也还不了狐身……飘飘荡荡在茫茫的人世间,就像柳絮一般无根无蒂无依无靠。 或许雷公爷爷的雷霆一击,对她反倒是最好的解脱。 “自涛就是我的小恩公吗?”她失神落魄地喃喃低语,细思咀嚼着当中的可能性。“是啊,他一定是数百年前我的恩公,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现在将欠他的命还给他,正好一报抵一报……宿命中早已注定了…… 她突然有些顿悟了然。 这一切,兜兜转转了好一圈,都是老天爷早已好的一局棋吧? 自涛几世前救了她,现在她再将这条捡来的命还给他……公平得很,真是公平得很。 只是她的心好痛、好痛……想到一旦神魂俱碎,她就再也看不到自涛了,这样血淋淋的剧痛远比死难受多了。 喜娘看着她脸色一忽儿悲、一忽儿喜、一下子红、一下子白,担心得不得了。 “二夫人,你别吓我,你说说话呀!”她摇摇娇狐。 娇狐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望向她,突然悲从中来。“喜娘,你不要对我这么好;爹、娘,你们也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柳娇湖,你们对我好不值得的。” “傻孩子,你是我们的女儿,又为了我们家受苦受委屈,你教我们如何能不待你好呢?” “是啊,二夫人,你是一时受到打击,现在身子又受伤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你静静地歇一歇,等精神好些了再说话,好不好?”喜娘安抚道。 娇狐有口难言,也无力再多说什么。说了又有谁懂呢? 她也着实累了、倦了,苍白的点点头,她轻轻闭上双眼躺回床褥。但愿这一次睡得安稳些,好让她醒来之后有力气面对一切。 连着好几天,自涛总督府里忙,再加上严老夫人有意无意的阻拦,使得他腾不出时间去柳家找思念已极的人儿。 可是当这一天午后他忙完了公务后,得了个空就迫不及待驭马往柳家方向奔去。 娇狐没有别处去了,她坐在柳家门前的大树下,小脸苍白,静静地听着风儿吹过松叶的声音,还有和煦的阳光温暖洒落她身上的滋味。 再过四天,就满七七四十九日,再过五天,就是五十日雷霆劫的到来。 她的心像落在西湖水面的桃花瓣儿,无力地残褪了嫣红,随波逐流,静静地等待沉入湖底的那一刹那。 严府的药很灵,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等到四天后,她的灵魄离了这个躯体,柳娇湖依旧会死,这具凡胎就没用了,她这只修行五百年的狐狸精转眼间也会没用了。 不知道雷公爷爷劈雷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想的会是什么? 是自涛?还是姥姥?她凝视自己柔嫩苍白的小手,再难想见自涛轻轻亲吻这双小手的情景。 “娇湖!”一个隐隐约的、恍若自遥远天边传来的呼唤飞入她耳朵里。 她微微一动,茫然地抬起头。又是幻觉吧? 可是当她看见驰奔过来的骏马,还有马上英挺俊伟的男儿时,她的心瞬间活转了过来! “相公?!”她捂住小嘴,不可思议地惊呆了。 这……这是真的吗? 骏马转眼即到,自涛宛若天神般跃下马,飞快地抱起了她转着。“娇湖,我想死你了!”他抑制不住地兴奋欢喜,痴叹道。 她的泪珠儿滚了下来,烫痛了双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傻丫头。”他总算把她放下地面,可她总觉得自己依然在半空中旋转着,“傻丫头,当然是我。这些天你想不想我?” “想……”她的热泪梗住了呼息,“可是……可是我没权利想你了。” 他愣了一愣,“为什么?”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力气之大几乎咬出血来,“我……我已经退出了。” 他黑眸一沉,低哑震动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做退出了?” “我……”她还能瞒多久?她也无力再隐瞒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已经剩下四天了,届时她将现出原形,然后遭受雷霆劫,她真的已经不想再隐瞒这一切了。 就算死,她也要在死之前让他知道,他爱上的不是柳娇湖,是她娇狐啊! “告诉我,是不是郡主又对你做了什么事?她逼你退出的是不是?”他的神情蓦然大怒,眼神像千年寒冰一般森冷,“我会跟她说清楚!我不能失去你,必要的时候,我宁可悔婚!” 她感动地看着他,可是现在问题已经不在郡主了,而是在于老天啊!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相公,我要告诉你。”她语意艰难,吞吞吐吐地道:“我……其实不是凡人,乃是一只修行五百年的狐狸。” 他僵了一僵,随即失笑,“娇湖,别说笑,我现在是很认真的;是不是郡主逼你回娘家,逼你离开我?” 她紧紧掐着他的手臂,仿佛想要借此让他倾听清楚,“我真的是只狐狸,为了要躲过五百年一劫的雷霆三击,所以才借柳娇湖的身子嫁入你家,求借你家的避雷珠……” 他眨了眨黑眸,想笑,但她脸上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却令他哑然无声了。 “你……”他震惊极了。 “是,我不是人,我是狐。”她轻垂粉颈,痛苦地道:“可是我没想到我真的爱上了你……我不忍心让你因我而死,我不能这么自私。所以我决定了,五日后就是雷霆劫的到来,到时候我必定逃不过,也会永远消失在人世间,也消失在你的生命里,所以……” 他退后了几步,震撼惊骇将他整个脑袋塞得满满的,混混沌沌、始终未明。 “你是……狐狸精?”他瞪着她清新美丽却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她含泪点点头,“是。” “你不是骗我的?” 她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我也好希望我是骗你的,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一只狐狸,我名叫娇狐,狐狸的狐,而不是湖水的湖。” “你……”他脸上的惊惶痛楚慌乱迅速交闪而过。他再退了两步,背脊已抵靠在骏马跟前了。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尽管她知道后果也许会是这样,但是她依旧难忍撕心裂肺的痛苦。 娇狐吞咽着喉头的硬块,没有再看他,低低地道:“你回去吧!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回去严府,回去郡主身旁……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身分地位都登对,你们会快乐终老一生的。” 他缓缓地、缓缓地摇头,仿佛想要甩去脑子里的迷雾和错愕,但是他还是震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蓦然大吼了一声,迅然地跳上马飞奔而去。 望着他渐渐消失缩小的背影,娇狐的泪水已泛滥成灾。 “相公,永别了。” 他一定好难、好难接受,可是震惊痛苦会慢慢过去,时间会洗刷掉一切痕迹的。 娇狐失神落魄的走出了柳家门前的小径,趁着他们尚未发现前,她要消失在每一个人的生命里…… 姥姥,我应了誓,我爱上了凡人,注定修行尽毁、魂飞魄散! 骏马狂野地飞奔电驰着,在马上的自涛闭上眼睛,让咻咻拂过耳际的风声和危险的速度麻痹他震惊痛楚的心灵。 狐狸精? 他这些日子以来爱着的竟是个狐狸精? 他想大吼大叫,想要重重将自己摔向地面,跌碎成千千万万片……这样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个青天霹雳般的打击了! 娇湖……不,她是娇狐……她是如假包换的一只狐狸,千方百计接近他就是为了要得到他的避雷珠! 他觉得被欺骗了,被背叛了,可是最深沉可怕的痛苦却是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爱上了一只狐狸! 虽然她声称爱上了他,所以宁可死也不愿意偷走他的避雷珠好躲过雷霆三击,但是…… 她已经骗了他一次,又焉然不会骗他第二次呢? 而且……她是一只狐狸啊! 想着她的甜美天真,她傻里傻气的笑容,她婉转娇吟时的美丽…… 他的心好痛、好痛……自涛捂着心口,觉得胸口快要裂开来了。不!这一切不是真的! 回到严府之后,自涛立刻用几大坛子的酒将自己狠狠灌醉。 他突兀失控的举止吓住了全家人,甚至当严老夫人和苹诗过来劝解时,都被他充满酒气和血丝的双眸给吓着了。 “滚!统统滚,你们统统不要理我,让我喝!让我喝……”他英俊的脸庞充满痛苦,修饰素洁的外表早已紊乱一片。 乱了的黑发,暗黑的眼圈,暴躁的脾气,自涛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儿。 连着四天,他将自己泡在酒里,臭气熏天,脾气火爆,狂怒得像只野兽,邋遢得像个叫花子,哪还有几丝总督的模样。 在第二天,苹诗还曾试图接近他,却被他发疯般地丢来一个酒坛子差点砸了个头破血流,因而受惊逃窜。 他看起来彻彻底底地疯了! 苹诗想得的是一个风采翩翩的成龙快婿,哪知道公子突然变做疯子,她吓得当天连忙要忠诚王妃过来退婚。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疯子!”苹诗心有余悸地跳脚。 忠诚王妃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拗不过女儿,再加上也亲眼见到自涛可怕的模样,只得匆匆地退了聘,草草退了这门亲事。 正当严老夫人终日担忧饮泣,众仆人埋怨苹诗没血没泪、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坏女人时,正好忠诚王爷在京师因事获罪,圣旨一下,全家老小登时被发配边疆永不得回京,忠诚王妃和苹诗郡主自然也不例外,只得哭兮兮地踏上遥远路途。 消息一传来,严家阖府上下可说是欢声如雷,每个人皆是额首称庆,坏人终得天谴。 可是当他们看到浸泡在酒坛中的自涛时,又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尤其喜娘哭肿了眼,回严府禀报二夫人自柳家失踪的消息,全府每个人的心都倏然沉到了谷底。 严老夫人快急晕了,也自责得要命,可也无法挽回一切了。 第五天早晨,当自涛自酒乡醒来,蹒跚地要再找酒喝时,一只银色的狐狸突然窜入屋内来,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 他还疑心自己是不是酒喝太多,眼花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银狐低沉苍老地道:“笨蛋,我是只狐狸。” “狐狸?”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水都流出来了,“我的爱人……嗝,也是只狐狸,你说巧不巧?” “你现在再不去救她,她很快就变成一张干巴巴的狐狸皮了。”银狐还是冷冷地道。 自涛努力想睁大眼,可是酒实在是喝太多了,他的头好晕、好痛,脚步都站不稳了,哪还有余力去思考。 “雷霆劫正午即到,娇狐会死,这一劫她逃不过了。”银狐冷然地道。 娇狐会死?! 这四个字像有魔力般,自涛倏然惊醒了过来,他脚步依旧虚浮,可是憔悴的俊脸瞬间惨白了。 “娇狐会死?”不……不! 银狐冷静锐利地盯着他,突然叹了口气,“真是上苍注定,我特意上九天云霄请教月老仙人,这才得知你与娇狐早在五百年前已系上红线,如果她能脱过这一次雷霆劫,将化作凡人与你并蒂偕老、了结此缘,只可惜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去了不过一会儿,你们已经有了这大变化……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要不要娇狐?爱不爱她?” 自涛愣住了,脑袋努力整理着银狐所说的话。 “如果你不爱她的话,不如就让她消失在这次雷霆劫中,也免得她再沦受情劫辗转的痛苦。”银狐挑眉。 奇怪得很,狐狸竟然也会生动地挑眉!可是自涛已经无暇深思这一点,他往前一冲,心神激荡地大吼,“我要她!我爱她!” 他完完全全清醒了、明白了,照着自己的心走就对了! 娇狐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珍宝,最心爱的妻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他也要保全她活下来! 银狐的眸子闪过一抹类似释然也类似惋惜的神彩,深沉点头,“好,我带你去救她。” 一道银光倏然紧紧包围住自涛,在他还来不及闭上眼睛的时候,身旁周遭的景物已变,此刻他已驻足在青翠的山坡上。 娇狐憔悴苍白地坐在山坡上,在看见自涛时悚然大惊。 “你……你怎么会来?” 自涛眸底充泪,欢喜激荡地奔向她,“娇狐,我爱你,我不要你死!”他边跑边自怀中拉出避雷珠。 刹那间,娇狐惊觉到他的意图,震惊地大叫道:“不!不要!” 就在他俩即将拥抱住对方的那一瞬间,天上陡然响起了轰然巨雷!轰隆!轰隆!轰隆! 雷霆三击已过,雷神隐没入云端。 大功已告成。 银狐还来不及插手介入,迅雷已消失无踪了。 她屏着呼吸,静待烟雾散去。 在白茫茫的烟雾中,两个紧搂着的身影几乎融成一个儿,将彼此抱得好紧、好紧。 银狐喉头哽咽着,大大地吐了一口长气。 “幸好。” 娇狐紧闭着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睁开,好害怕看不见那个心爱的男人,可是当她睁开了眼眸,蓦地被一双温柔的眼神紧紧攫住。 自涛!他深情坚毅地盯着她,在彼此眼底看见了阴错阳差蹉跎五百年、等待了五百年的爱…… “自涛……”她心一热,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手…… 雪白一如往常……咦? 雷霆三击下来,她不是就该死掉了吗? 她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惊喜诧异极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头晕……这是真的吗?她没死?真的没死? 害怕了五百年,致命的雷霆劫居然没有勾走她的魂、摧毁她的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没死?”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手。 自涛低喊一声,用力地抱紧了她,“你不会死,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自我身边逃开,我不许,你听见了吗!我不许你离开我!” 她鼻头一酸,凄然泪下,“可是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算这次的雷霆劫让我逃脱掉了,可是人狐殊途,我们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谁说的?”他喑哑却有力地道:“是哪个混帐说的?” 银狐在远处轻轻咳了一声,不过识相地不表任何意见。 既然雷神都能看在严自涛甘心为爱牺牲的份上高抬贵手了,她这只老狐狸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月下老人在云端深处对她笑嘻嘻。既然是被月老“绑住”的人儿,她老狐还有什么力量“拆散”? 银狐摸了摸鼻子、耸了耸狐肩,决意继续沉默看戏。 娇狐美丽的眸子盈满泪雾,“相公,难道你不介意我是狐狸吗?” “你呢?你不介意我是个肤浅无知的凡人吗?”他深深凝视。 她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呀滚地,却情不自禁地笑了,“相公……” “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再也不放手了。”他眸光深情不移,“既然老天把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任凭是谁,再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 她急急捂住他的嘴,惊叫道:“不行!不会!不要乱讲!”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微微湿润起来。 “我相信你,我是你的,我也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她激动地道。他轻轻自嘴上拿开了她的手,痴痴地道:“狐儿,我爱你。” 娇狐狂喜不已,泪水终于滚落,“我也是!我也是……” 眸光交触处,真爱的光芒在彼此眼中深深绽放。自涛温柔俯下头来吻住了娇狐,也吻住了永生永世的承诺。 谁说有情人无情天?孰不知人间有情,天地更有情! 银狐吸了吸鼻子,假装懒洋洋地踱步离开。“看来这小妮子也没时间随我到终南山修行了。唉,这些年轻人,话都是随便说说罢了。” 谁让她左挡右禁,却怎么也敌不了月下老人的小小红丝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