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第一章 江南 陌上春馆 杨柳儿一丝丝地绿了,娇花儿一抹抹地红了,春风将江南整个吹暖,就连静如镜面的湖水也笑皱了眉。 江南西湖边有名的陌上春馆,一早起来已是到处贴绊纱窗、簪花别柳的,许是天气放畸回暖,就连那红梁柱绿瓦墙,都教人给刷洗干滞了。 这陌上春馆可是江南鼎鼎有名的绣坊,每年要进贡朝廷的丝缎绣品里,必定有他们家的。 陌上春馆的当家老板娘年方三十八,还是一朵花儿似的娇美女人,偏偏她的夫婿是个江湖客,走镖保红货往天涯里去,在京城里还有另外一个大太太。每回上门的客人都不免替老板娘不值,说她长得这般美,却是人家的一个小妾......这话里有感叹、有引逗,可老板娘依旧面不改色,照样笑吟吟地过她的日子,指挥着大批的绣工女儿挑花刺绣,好赶出货来交给南北大客户。 「鱼儿,妳要去哪里?」一个娇滴滴却不失利落的叫唤声扬起。 只见陌上春馆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给撞--呃!是打开了,里头飞出一个朱红衣裳的小丫头。 小丫头身手爽俐地一个翻身,完美地落在门前石板地上,随即叫道:「嘿,动作伶俐,再得一分!」 一个丰满俏美的绝色妇人跨步出来,气急败坏地看着那名小丫头,「鱼儿,妳可真是好样儿的,仗着妳爹教妳的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就耍得妳娘我团团转的......待下个月妳爹走镖回来,我定教他好好收拾妳一番。」 「爹这趟走镖到京城,一定是到大太太那里去了,没有那么快回来的。」鱼儿着一双骨碌碌的圆亮眸子,笑咪咪地道。 她流着双髻的乌黑发丝在阳光下莹然生光,系上的朱红缎子飘垂在雪白的耳朵边,鹅蛋般的小脸,嫣红的小嘴,黑亮圆滚的眸子橡极了黑水银,眨呀眨地眨出了慧黠之色。 「真个气煞人,妳当老娘我就收拾不了妳吗?」这名绝色妇人正是陌上春馆的当家老板娘──箴娘。 「别这么说,妳可是我最敬爱的娘亲。」鱼儿抓了抓颈后,灿笑若星,「娘,我不会乱跑的,听说南六省的巡按大人来到了江南,正要开堂重审江小娘子谋杀亲夫一案,我想去瞧瞧,看看这个巡按大人有没有法子替江小娘子申冤!」 这桩轰动江南的案子,箴娘自然也知晓。去年冬天时,杭州首富江老爷娶了个新小妾进门,可没半个月就被小妾给杀死在床上了,当时卧房里血迹斑斑,江小娘子颤抖着手执着血刃,听闻声音冲进来的江大少爷又惊又怒,当下就唤来下人,把江小娘子给押进了衙门。 照道理说,这江小娘子手刃亲夫是人证物证俱在,而且她是被江老爷给强娶进门的,绝对有怀恨杀人的动机,可是江小娘子在堂上哭得像个泪人儿,死也不肯画押,口口声声说她是冤枉的。 县太爷和知府大人都对这件案子做了裁决,判定秋后问斩,可偏偏巡按大人正好代天巡狩到了江南,在半路就被江小娘子青梅竹马的表哥给栏轿伸冤。 箴娘听说巡按大人英明神武、铁面无私,又听说他察觉这桩案子有些可疑之处,才会坚持重审此案。 现在全江南的老百姓都想看看巡按大人是怎么审这案子的...... 虽然箴娘自个儿也是挺好奇的,但是鱼儿莽莽撞撞就要去凑热闹,教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担心? 鱼儿打小就正义感过度泛滥,热心又莽直,她实在是怕鱼儿这一去不知又会闯了什么祸回来。 箴娘正色地看着鱼儿,「江小娘子这桩案,巡按大人定会给她个公道,妳现在去了也不济事,反正等案子判完了,自然有风声流言传到咱们陌上春馆来,妳急个什么劲儿?」 鱼儿微一偏头,「嗯......不要,这样一点儿都不过瘾,我想去看看巡按大人到底是怎么判的。」 「妳这丫头......」 「娘,我会回来跟您禀告的。」鱼儿一个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前奔去。 「鱼儿,妳......喂,妳娘我话环没说完哪!」箴娘在后头喊叫着,可鱼儿一溜烟儿地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丫头实在是不知好歹!」箴娘跺跺脚。 「老板娘,今儿个午膳做鳝鱼溜面还是鸡丝挂面好?」厨子老张此时愣头愣脑地冒出来。 「挂你个乌龟面!」箴娘正感一股气没处发,于是借题发挥起来,「昨儿个吃面,前天吃面,大前天还是吃面......你当我这儿是北京片面儿馆吗?一天到晚就是吃面,难道你不知道『北方面南方米』吗?我是南方人,今儿个我要吃饭!」 「是,饭饭饭。」老张被箴娘吓得大了舌头,连忙抱头鼠窜。 箴娘没好气地转身走回陌上春馆,大门后偷瞧着的下人们赶忙龟缩进去。 「你们在看什么热闹啊?小米,去清茅厕;老尤,去把石磨儿洗一洗。春姑,妳要死啦?还拖着绣绢儿跑出来看?当心把客人托付的绢儿给弄脏了......」 轻身站立树梢的翠鸟翩然惊飞,湖面乍时吹来了一阵清风,教暖和的西子湖也笑了起来。 ***  ***  *** 三堂会审在府衙,原本宽阔的大门此刻已经塞满了看热闹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 鱼儿到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隔着层迭交叉的人群,只怕等到钻进了堂前,她也没力气瞧看开堂问案了。 「开堂了没?」 「还没,巡按大老爷都还没升堂呢!」 「人犯押出来了没?」 「已经在堂下了,喏,不就是跪着的那个!」 「哎哟,如花似玉的江小娘子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你看她戴着枷的双手部红肿溃烂了......啧啧。」 「县太爷用的刑,你还没看到她的脚掌呢,上回知府大人问案的时候,命人脱了她的鞋袜,硬是用杖木打了她十记,听我那干狱卒的堂兄说,这江小娘子足足有半个月动弹不得,你说残不残忍?」 「谁教她谋杀亲夫呢!」 「话不能这样说,是谁用哪只眼睛看见她杀人了?」 「凶器在她手上,又是江大少爷亲眼看见,难道有假?」 「可我总觉得江小娘子不可能会杀人,她是出了名的孝女,若不是要医治她老爹的病,也犯不着让江老爷给硬逼上花轿......」 「大伙儿都别碎嘴了,且看巡按大人怎么办案吧!」 群众七嘴入舌地谈论着,鱼儿可是听得义喷填膺。 太可恶了,这分明就是屈打成招嘛! 鱼儿又气又急,想要挤到前头去看看情况,可偏偏她人小身轻,怎么也穿不过铁墙一样的人潮。 正在焦急间,鱼儿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府衙后头便是知府官邸,那儿后门连接着厨房,上回她经过时就见到一群丫头婆子坐在门外捡豆子聊天。说不定从那后门混进去,能看得较分明呢! 仗着跟老爹学过几招手把式,鱼儿当下不啰唆,立刻往知府官邸的后门蹑去。 ***  ***  *** 鱼儿顺利地混进知府官邸,可是偌大的官邸却让她瞬间看傻了眼── 假山假水、亭台楼阁......究竟哪儿才是往前头府衙的方向? 鱼儿搔了搔头,傻傻地左探右探,后来她看见了一个缠花绕柳的拱门,两边都有官差把守......一定是这儿了! 以她的功夫,不用惊动这两个小官差就进得了门,她决定用那招最得意的「鱼跃龙门」。 鱼儿偷偷摸摸来到了暗处,自一大丛竹子林后跃进了墙内,岂料一个吸气不足,她失势跌了下来── 啊......惨了! 正当鱼儿以为自已会摔得很惨时,她的小脚已经跨跌上某个高大坚硬的物事,却因坠落的力气过大,连带把那东西给撞倒在地上。 砰地一声,鱼儿已经一屁股跨坐在他人的胸膛上了。 「我的屁股......」还来不及看清垫底的替死鬼是谁,她申吟呼痛的声音已经先逸出口来。 蓦然,一个尖而有力的东西戳了戳鱼儿,这才引来她的注意。 鱼儿黑亮的眼珠子往上一溜,正好对上一双温柔黝黑的眸子。 须臾,鱼儿眨了贬眼,随即捂住小嘴强忍住尖叫声── 「你、你是谁?」她静下心后放手,瞪大着眼惊问。 被鱼儿撞倒在地上的男人微微撑起身子,将她不斯文的两条小腿儿梢稍往后摆,令她的动作由跨坐变成了跪坐在他坚腰的小腹上。 鱼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被这个突发状况给吓怔了,呆呆地坐在男人肚子上瞪着他。 「姑娘,这话该是我问妳才对吧!」他微晃了晃头,摇去一丝晕眩感,微笑说道。 「我是......」鱼儿眼珠子一转,抱胸质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我?!」他温文地苦笑地道:「我是妳的垫背,妳还看不出来吗?」 鱼儿心里内疚了一下,「对不住,我刚刚一个气儿没换好,所以才会掉下来压到你......你痛不痛?」 他微微抿唇,温和地看着她,「妳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呢?」 鱼儿依旧坐在他身上,这男人也奇怪,好似每天都会有女孩子打天上掉下来坐入他怀中一样,非但不惊不疑,还煞有介事地跟人家攀谈起来。 鱼儿侧着头想了想,「可以走我当然就用走的啦,可是我就是不能用走的,所以才使出轻功跳进来。」 他的眸光有一丝思索与疑惑。 「这样子你明白了吧?」她摊摊手。 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温言道:「我还是不明白,妳为什么要跳进来?」 「因为我要去看巡按大人升堂审案──」话未说完,她就急急捂住小嘴。 「怎么了?」 「我是偷偷混进来的,照理说这是不能让人家知道的。」她一脸懊恼的模样。 他笑了,温雅柔和的脸庞像是春风拂过,看得鱼儿也不禁一阵傻眼。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忙了好一下下,这才想起她来此的目的,「我不能再跟你闲扯淡下去了,巡按大人不知升堂了没有,我还得赶紧去找通往府衙的路呢!」 「巡按大人还未升堂。」他微笑道。 她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因为时辰未到,堂鼓也还没敲。」他好脾气地向她解释。 「这可不行呀,我还是得赶快去找个好位子,才看得到升堂审问的所有细节。」她说完就要自他身上下来。 他没有阻住她,也顺势跟着她站了起来,他微拍了拍雪白锦缎长袍,然后低头打量着她。 这个小姑娘一身朱衣,黑发明眸樱唇,纤小的身段娇嫩可人,至于她大刺刺的动作...... 更显她傻气莽撞的可爱! 纳兰皓浅浅地笑了,忍不住摸了摸鱼儿的头,「妳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甄鱼儿,今年十六了。」说完她才陡然醒觉,「你问我这个做啥?」 见她一脸防备戒慎,他不由得微笑摇头,「没什么。」 「二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请更衣──」蓦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他们跟前,对鱼儿大皱其眉,「妳是谁?!」 中年男人一身青袍、手持折扇,看来虽是一副悠哉师爷的模样,凝视鱼儿的眸光却是锐利而另带研究的。 鱼儿本能往皓身后躲,「你又是谁?」 中年男人眉毛皱紧,却尊敬地看着皓,「二公子......」 皓轻轻摇了摇头,尔雅地道:「高叔,这位甄姑娘是我的贵客,你带她到书房里去,千万不能让任何人难为她。」 「喳。」高叔躬身行礼。 皓略一转身,察觉到鱼儿的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腰带,「怎么了?」 鱼儿警戒地看着高叔,低低地道:「他是谁?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样子,我可是不跟陌生人打交道的。」 她浑然忘却皓对她而言也是陌生人。 皓不免失笑,「他是我的朋友。妳乖,先到书房里坐坐好吗?否则让人发现妳私入知府官邸,这罪名可不小。」 她愣了愣,「可是我......我要去看巡按大人判案啊!」 皓阻住了高叔的欲言又止,温和地对鱼儿说:「等到巡按大人判完案之后,我再告诉妳结果也不妨啊!」 「可是自己去看比较过瘾!」她搞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愿意让她去看审案过程? 大人审的是江小娘子又不是她,到时候被人刑求的也不会是她,明知道巡按大人可能胡乱用刑,她能够坐视不管吗? 不行!她得去替江小娘子说句公道话! 皓正要转身,却又被鱼儿给硬揪了回来,「不成,我要去看,万一巡按大人又刑求江小娘子怎么办?」 他眸光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低头凝视她,「妳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江小娘子被县太爷和知府大人刑求得很惨,如果巡按大人再对她用刑,到时案子也不用判了,因为她早就被左刑求一个、右刑求一个的活活给弄死了。」鱼儿很生气地道:「我觉得这件案子,江小娘子分明就是被屈打成招的。」 皓眉宇间透着一丝沉思,静默半晌。 鱼儿拉拉他,「喂,你在想什么?」 他眉头一展,微笑道:「没什么,不过妳还是乖乖待在书房里等我回来,省得让府邸内的人发现了。」 她眉头深锁,陡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咦?那我不是已经被你给发现了吗?你也是府邸内的人,我都没被你给怎样了,他们又能把我给怎样?」 唉!他迟早会被鱼儿跳跃式的说话方法给搞得头晕,但是不知怎的,他一见她,笑意就满满地自心底透了出来, 「不一样,我是知府大人的客人,所以妳让我发现了还不打紧,可是让别人看见了,恐怕就会招来无妄之灾。」 鱼儿畏缩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冒险了点。 「可是我──」 「妳乖,让高叔带妳去休息一下,想用什么点心尽管吩咐他就是。」不容她辩说,皓示意高叔快快行事。 「喂,可是我──」 「甄姑娘,请。」高叔听命迈前一步。 鱼儿本能望向皓,他柔和地含笑点头,「快去吧!」 话才说完,皓径自举步缓行,那如玉树临风般的身子裹着日色锦袍,更觉尔雅佩爽。 鱼儿眼见「靠山」走了,有些怯怯地看了高叔一眼,心下打起退光鼓了,「要不这样吧,我就别有巡按大人办案了,高叔你也犯不着押我去书房蹲着......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高叔沉稳地看着她,「不成,甄姑娘,我家公子已经吩咐了,请妳在书房等候他。」 「可是我不想等不行吗?」 高叔看着她的表情,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违背二公子的意思,「不行,如果妳要走,等二公子回来了,妳亲自禀明之后再走。」 「你们究竟是谁?」她忍不住怒道:「你们气派可大得很,为什么我不能回家?!」 「甄姑娘,请。」他不为所动,还搧了两下扇子以示悠哉。 「我偏不要──」鱼儿一扭身就往外头跃去,可是人才到半空中,一个大鹏般的阴影已经罩住她! 瞬间,她的身子被人给拎了下来,再度立足在平地上。 鱼儿眨了眨眼,不明白这一切变故从何而来? 她举目四望,「谁?!谁暗算我?」 高叔原本研究着她的精明眼神顿时化做讪然笑意,「妳想还会有谁?」 「是你?!」她小手直指向高叔鼻头,「怎么可能?你不是个文弱书生吗?」 「谁告诉妳我是个文弱书生来着?」他斜眼睨着她。 她吞了口口水,「是没人呀,可是......你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在红袖招里撒大钱喝花酒又自命风流的人,你的轻功怎会如此好?」 他的笑脸僵了一下,「甄姑娘此言差矣,想我一介翩翩文士,手指勾勾便有无数女子倾倒于我衣裾之下,犯得着上红袖招寻芳问柳吗?」 「那可难说。」她咕哝着。 「甄姑娘,妳究竟要不要乖乖到书房去等二公子?」 「行,除非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灵活的眼神转了一转,「能够在知府官邸里来去自如,又不是府邸里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高叔笑道:「哈哈,方才二公子已经说了,我们是这儿知府大人的客人,甄姑娘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那他要到哪儿去?」 高叔狡狯地一笑,「二公子的事,我身为奴才的自是不便过问,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告诉妳。」 「你不是他的叔叔吗?为什么又自称奴才?」鱼儿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面对这不知退缩的小女姓,纵然精练如他高某人,还是会有一丝丝招架不住。 「甄姑娘,这些问题你大可以静待二公子回来后再问他。」高叔轻摇折扇,一派风雅,「请。」 鱼儿为难地低头想了想,「可我真想去看巡按大人问案,你让我去看一眼好不好?一眼就好了。」 「妳为何如此好奇本案?」 鱼儿坦白道:「江小娘子必定是冤枉的,我想知道巡按大人有没有像外头传言的那般厉害,会大公无私地审理这件案子。」 高叔眸中精光一闪,「妳怎知她是冤枉的?」 鱼儿搔了搔头,「案子的真相我是不知,但是如果她不是冤枉附的,为什么县太爷三番两次刑求她?就连知府大人也是,再说江大少爷成天往县衙里跑,一定是有什么古怪。」 高叔笑了,「无论如何,巡按大人英明神武,自然会将案子审个水落石出。」 她撇撇嘴,「那可不一定,官官相护嘛,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巡按大人可不一样。」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着,「将来妳会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巡按大人怎样?你跟他认识啊?」她白了他一眼。 高叔吞了吞口水,「呃,这──」 「好吧好吧,谁教今儿个是我的黄道不吉日呢!早知道就该听娘的,别蹚这淌浑水;早知道也就别溜进这府邸里,更早知道......」她愤慨地道。 「我就把轻功给练好一点,就不会压倒他人,弄成现在这般局面了。」 「妳说什么?」高叔心儿蓦然提了半天高,「妳压倒了二公子?」 「放心,他身强体壮的,连半根寒毛都没掉。」她讶异于他的大惊小怪。 高灰脸色有些铁青,「二公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你这野丫头居然──」 「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鱼儿一副抓着他把柄的模样,连声大叫起来,「就算不小心撞倒了他又怎的?他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还怕人家撞呀?」 「二公子是──」他险些说溜了嘴。 「是什么?」她环臂好整以暇道。 他呛了一口气,「呃,二公子是......是我的主子,妳居然这样糟蹋他,真是太不懂事了。」 「我没有糟蹋他,」鱼儿想了想,有些愧疚,「是啦,我是有踩到他,然后压倒他,但是他真的不要紧,你相信我。」 高叔勉强吞下了一口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妳......唉!」 如果她知道了二公子显赫的身分后,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二公子乃是当今干隆皇帝的小舅子,是纳兰宠妃之弟,还是慎王爷的宝贝儿子,纳兰皓贞大将军的亲兄弟......除去这些皇亲贵族的身分不论,他本身便是当今一品状元公,御赐代天巡狩的巡按大人。 他位高权重,手掌南六省上至大小官员下至黎民百姓的生杀大权,只要稍微跺跺脚,南方诸省就得全城乱颤...... 堂堂文状元公、南六省巡按大人,居然被她这野丫头给当马骑...... 一想到自己身负保护二公子的重责,居然还疏失到让野丫头给「踩」倒了二公子,高叔想起来就为自己捏一把冷汗,心底也内疚得乱七八糟。 「可恶!」高叔忍不住赌气地瞪了鱼儿一眼。 「干嘛?」鱼儿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唉,以后妳自然知道。」 「到底要不要带我去书房坐坐?不要的话,姑娘我脚酸了,我要回去喽!」她乘机大发牢骚。 「是是是。」高叔满肚子无奈和苦水,还得故作潇洒地弯身行礼,「甄姑娘,请这边走。」 鱼儿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俏皮娇媚的朱红缎子飘呀飘地在她脑后晃动着。 第二章 头顶一品东珠双花顶戴,身穿团龙一品官袍,温文尔雅的皓一走进大堂,就引来了众人的屏息与赞叹。 随他而出的是四名身穿红衣的护卫,再来才是知府大人、县太爷。 江小娘子颓然无力地趴跪在堂前,沉重的双枷令她虚弱不堪,可是一感受到大堂与堂外的肃穆氛围,她也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了巡按大人一眼。 她的眸子和一个温柔却神采奕奕的眼神交触了,江小娘子愣住,微张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凝视着这位好年轻的青天大老爷。 他的眼神多么温柔却有气势啊......匆匆的一瞥里,彷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慰感,让她折磨已久的憔悴心灵瞬间有了力量。 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江小娘子挣扎着拖跪上前,语音沙哑破碎地衰减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申冤做主......」 皓凝视着江小娘子,依他多年办案的直觉所判,江小娘子定然是遭受冤屈的,而他与高叔在这段时间的调查里也证实了这一点,只不过一切还是得照程序慢慢来...... 水清鱼现......真相早已露出了大半个头,现在就看如何让真正的凶手伏诛了。 「堂下所跪何人?」皓清朗地道。 县官朱奇落坐于下风处,闻言连忙起身禀告,「禀巡按大人,此乃xxx杀大一案的犯妇──江李氏。」 「那么原告江仲云呢?怎的不见他?」皓微皱了眉头,「为何只有江李氏和向本官栏轿告状的刘哥儿上堂?」 朱奇脸部抽搐了一下。连忙陪着笑道:「回禀大人,本案重要干系人乃是江李氏,至于江大少爷早已做出证录,他是受害家属,不用再宣他上堂了。」 巡按大人看来温温雅雅的,虽然身为一品巡按,但是应该很好讲话,朱奇存着这一点傻想头,便自作主张地不叫传江仲云了。 皓抡起堂木一击,冷喝道:「荒唐!这江仲云是你哪门子的大少爷?他也是命案重要干系人之一,怎能不叫传他?大清例律你熟读没有?」 朱奇一惊,整个人差点软溜下椅,「大、大人......」 年方三十的新科知府大人见情势不对,连忙跳出来陪笑脸充和气,「这朱奇一时昏庸,还请大人恕罪,本府立时差人叫传江仲云前来听审。」 皓玉面紧绷,理也不理。 知府大人硬着头皮,赶忙叫唤捕头吩咐传唤事宜。 堂上气氛为之肃静,再没人敢小觑了这个温文儒雅的玉面巡按。 旁观的群众不仅鼓噪叫好,兴奋感激之情更深深流露,纷觉这位巡按大人果然是好样儿的,办案英明无私。 江小娘子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她颤抖着望向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哥。 刘哥儿从头到尾都含着泪水瞅着她,两人眸光一触,又忍不住的珠泪涟涟。 皓往下瞥了两眼,看得知府大人和县太爷是冷汗涔涔,他缓缓开口道:「为了公平起见,本案等待原告江仲云到堂之后再行开审,省得冤枉好人。」 皓话里有话,知府大人和县太爷相觑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惊悸之色。 「来人,卸去江李氏颈上的枷,我大清律法中,从没有带枷上堂的规定,只有押解人犯时需车枷加身......」他冷电般的眸光再扫了知府和县官一眼,看得他俩低头龟缩,不敢妄动。 「喳!」官差躬下身,拆去了重重压锁在江小娘子颈上的刑具。 江小娘子颈上一阵轻松,感恩地伏拜下去,「谢巡按大人......」 皓温言道:「妳受了重刑是吧?放心,本官定会公平审埋此案,让正义得以伸张,为恶之人必遭律法惩治。」 不知怎的,知府大人和县太爷的身子皆颤了一下,并偷偷用汗巾子不住地擦着额上的冷汗。 奇怪,这个巡按大人的行事怎么都不照常规走?两人心中同感纳闷。 「禀巡按大人,江仲云叫传到堂。」派出去的捕头很快便回来了。 「草民江仲云,叩见巡按大人、知府大人、县大人。」一个身穿青靛色滚金边衣袍的年轻公子哥儿垂着手进来,很快地作礼下跪。 皓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你便是江仲云?」 江仲云一双眼珠子不安分地转来转去,有一些些惶恐也有一些些惊疑,不知道巡按大人为何要传他上堂? 「禀巡按大人,草民就是江仲云。」他的神情一凄,「求大人替草民做主,草民的爹教不守妇道的江李氏给亲手杀害,求大人一定要为草民主持公道!」 皓点点头,俊雅清朗的脸庞掠过了一丝深沉之色,「你且跪着,看本官如何为你『主持公道』。」 「是。」 「开堂。」皓低沉有力地道。 「威......武。」差役齐敲廷杖,咚咚作响的声音撞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江李氏手刃亲夫一案,经本官与知府、县官大人仔细推敲之后,发觉其中疑点重重,特重审此案。」皓取过案上的状纸和供纸,脸上神情严肃,「江李氏,妳再将嫁入江家之经过,以及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述说一遍。」 江小娘子含若泪,「启禀大人,民妇──」 「大胆,既是犯罪之身,为何不自称犯妇?」朱奇好不容易觑了个空儿,便使出官家威风来。 江小娘子瑟缩了一下,「是......犯妇──」 「且慢。」皓温和却不失威严地道:「朱大人,既是重审此案,也就不确定江李氏究竟是不是真凶,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人人都是清白的,再说......这究竟是你问案还是本官问案啊?」 朱奇吓得连忙起身伏地,「下官不敢、下官知错了,请巡按大人恕罪。」 「你且回座坐着,没问到你不需回话。」 「喳......」 登时所有挤在外头观审的群众全乐得笑开了脸,频频竖起大拇指。 「江李氏妳继续往下说。」 「是,民妇是在冬至那一日被拉上花轿的。」她哽咽道:「民妇的爹是乡下种田的佃农,江老爷是我们的地主,自从我爹生了重病之后就无力耕作,天天延医买药的,等到了该缴租时,自然什么也缴不出。民妇没法子了,便求江老爷宽限个几月,等爹身子好些了再去哪借来缴租。」 「然后呢?」他接着问。 「江老爷子是答应了,但他要民妇嫁给他做小妾,否则田地要收回,就连我爹积欠的田租也要加信催讨。」 「可恶,明明就是个豪绅恶霸,怎么地方上的父母官没人敢管?」皓特意看了知府和县官一眼,看得他们又是一阵战栗。 江小娘子哭道:「巡按大人,江老爷是这地方上的有钱人,和县太爷、知府大人的关系极好,民妇无钱无势,怎么有法子反抗呢?」 知府大人面色一恋,刚想喝止她,却被江仲云给抢先了。 「妳住口,我爹都教妳这贱人给杀死了,分明就是妳怀恨杀人,事到今日竟还污蔑我爹的人格!」 皓微微看了身侧的侍卫一眼,其中一人躬身领意,冷静走上堂前打了江仲云一个耳刮子。 「放肆,巡按大人间案,岂有你咆哮公堂的份儿?」侍卫冷喝道。 江仲云的脸立刻肿得老高,再也不敢多言半何,他赶忙伏倒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 知府大人脸色再度一变,冷汗一颗颗冒出了额际。 不妨事、不妨事,事情再怎么闹大,他顶多也只是遭斥责一顿,罚个半年薪俸罢了......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安偷觑了巡按大人一眼,心中乱糟糟的。 「江李氏,妳继续说。」 江小娘子感激地看着皓,「是......后来民妇只得答应了江老爷,可是爹爹过没几日就抛下我走了,就在那冬至前一天,家家户户搓圆子庆团圆时......第二天我还来不及去寻具棺木殓葬我爹,江家的花轿就来了......我上轿前只得托嘱表哥刘哥儿,让他替我尽最后一份孝心,帮我把爹爹给安葬......」 堂上悲伤气氛弥漫,听审的群众们纷纷掉下了泪来。 皓神色紧绷,只不过平时不易动怒的他,依旧沉静等待最后的真相大白。 「刘哥儿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他点点头,对刘哥儿投以赞赏眼神。 刘哥儿受宠若惊,想起过去点滴却也不免红了眼眶,他这个表妹可受了太多委屈折磨了。 都怪他只是个卖烧饼的,没有能力挽救表妹的命运...... 「妳接下去说。」皓再度开口。 江小娘子抹了抹泪水,哽咽道:「老爷强娶我进门后,对我倒也还不错,可是那一天晚上......老爷进房的时候非常生气,说是又和大少爷吵嘴了,我不敢多问,只是尽心地服侍老爷睡下,后来便就着烛光缝补几件衣裳。突然间烛灯熄了,我在暗处摸索着想要找火折子,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然后老爷就闷哼了一声......」 此刻大堂上鸦雀无声,人人屏息。 江小娘子颤抖着声音,回想起那一晚的事还心惊胆战,犹有余悸,「等我把烛火再点了起来,就见到老爷卧倒在血泊里......我一惊,上前要去探看他的气息,却踢着了一个物事......我拾起一看,是把血淋淋的刀子......就在这时,大少爷冲了进来,口口声声说我杀了老爷......我真的没有,我从头至尾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皓眸光一闪,「这么说,江大少爷是在妳刚巧拿起凶器时冲了进来的喽?」 「是,民妇随后就被下人们捆绑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往衙门里送......巡按大人,民妇真的没有杀人啊,求巡按大人明察......」江小娘子俯倒在地上,悲泣不绝。 「江仲云。」皓突然点唤。 江仲云顿时一惊,「巡、巡按大人,草民在。」 「那一晚的事情,可像江李氏所说的那样?」 江仲云想了想,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就战战兢兢地道:「没错,就是这样,可是江李氏所说烛光一暗,她摸索着火折子的事,一定是她捏造的,我爹就是她杀的没错。」 皓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拈起了案上的证物,「你看看,当晚在江李氏手上的是不是就是这把凶刀?」 江仲云直着脖子探看了一下,随即又俯身道:「是,就是这把刀子没错。」 「不对啊,这柄刀子的来历,本官已经命人审鉴完毕,长三指阔两指,刀尖揪亮,分明是把宰猪用的牛耳尖刀,江李氏嫁入你江府半个月,足不出户的,她要到哪儿去取得这牛耳尖刀?」 江仲云磕了一个头,双膝有些发软,「禀大人,她虽足不出户,可是她有表哥刘哥儿,那刘哥儿乃是个卖烧饼的小贩,平时剌肉馅儿什么的,用的不就是那牛耳尖刀,说不定这把刀就是刘哥儿暗地里偷渡给江李氏的。」 「原来如此。」皓故作恍然大悟状,「本官倒没有想到这一点,真亏你提醒了本官。」 气氛登时缓和了一下,江仲云和知府大人、县太爷三人不禁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回禀大人,就是这样,这牛耳尖刀一定是刘哥儿给江李氏的。」江仲云斩钉截铁也道。 皓检视着那磨得十分锐利的刀子,望向刘哥儿,「刘哥儿,江仲云说这把刀子是你的,你说呢?」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一旁跪着的刘哥儿,大伙儿都以为他会喊冤,辩白那刀子不是他的。 但见刘哥儿昂然地道:「回大人,那牛耳尖刀的确是小人的,错不了。」 全场之人闻言皆感哗然! 「大人,刘哥儿自个儿也承认了,这事儿自然再明白不过,这刘哥儿若不是借给江李氏刀子,就是他自身潜入江府袖和江李氏来个里应外合,杀了我爹!」江仲云一挺胸膛,恶狠狠地指责刘哥儿。 在一片乱糟糟中,只听得刘哥儿的声音穿过鼎沸人声,「大人,那牛耳尖刀虽是我的,但在命案发生的前一晚就已失窃了。」 江仲云闻言忍不住嗤地一笑,「你扯的谎言也太可笑了,刀子就在命案前一晚失窃?你说给谁信呀?」 皓微微一笑,冷静地道:「没错,刘哥儿,本官也赞同江仲云的话,这命案前一日失窃了刀子,怎么都说不过去。」 「是啊!是啊!」知府大人和县太爷眼看巡按大人颇有转向之势,连声赞成道。 江仲云眼见众位大人都站在他这边,不由得胆一振、气一豪,轻蔑地斜视刘哥儿,「哼,看你还有什么好说嘴的?」 刘哥儿一点儿也不心惊,反而振振有辞地喊道:「禀大老爷,草民说的句句属实,刀子失窃的那天晚上,我死攒活攒、藏在锅炉底下的五百贯铜钱也不翼而飞,想必是那下三滥的窃贼一并偷走了,草民绝对没有说谎!」 江仲云得意忘形,指着刘哥儿鼻子嗤笑道:「可笑啊可笑,谁会希罕你那破捞子的五百铜钱?我拿的明明只有刀,根本没有拿你那──」 话未说完,江仲云的得意嘴脸瞬间扭曲,冷汗一颗颗自额头渗出,脸色瞬间刷白一片...... 「哦!你拿的明明只有刀,根本没有偷那五百铜钱是不是?」群众鼓噪了起来,他们全都看明白了。 「原来就是这个败家子,杀了自己的老头儿......」 「真相大白啦!原来人是江大少爷杀的,他才是凶手......」 「不是、不是,我没有!」江仲云神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 知府大人和县太爷则是脸色黯淡地坐倒在椅背上,这下大势已去啦! 一切都在皓的掌控中,只是没想到公理报应来得如此快。皓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温和而坚毅地道:「我就等你这一句话。江仲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不用本官大掀底子,你自个儿倒是一五一十地抖出来了。」 江仲云面若死灰,颤抖着身子道:「大、大人,我......我没有!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可能是害死我爹的凶手呢?」 「你还想抵赖吗?」皓抿唇一笑,取过了一迭纸,「我已派人调查过,你积欠了兴丰赌坊两万九千两银子的赌债,还私自卖掉了江老爷名下的两处宅子。账房先生已经招了,前一日你到账房要支取银子还债,恰巧被江老爷给撞见,你们父子俩发生严重的争吵,当天晚上你便心怀杀机,才想出了这个嫁祸他人的计策来。」 「我、我没有......」 「刘哥儿的邻居说在那一晚曾经见到一个人影自刘哥儿家的厨房溜走,证明尖刀遭窃的说法,而且第二天刘哥儿在遍寻不着尖刀后,便到赵家打铁铺赊了一把回来,这些事有凭有据,也不怕你冤了刘哥儿。」 「是啊,掩知道刘哥儿家穷,为了替李老儿买棺下葬,还跟邻居四处借了些,所以掩也就让刘哥儿赊了把尖刀。」老赵也挤在人堆里看热闹,走出来仗义执言道:「那一日巡按大人的师爷这么问,掩也是这么说的,掩是从不说巴拉子谎话的,哪像这个人面兽心的江大少爷......呸!」 江仲云整个人已经都惊瘫在地上了,吓得像鹌鹑一样抖嗦嗦,好半天才挣扎着鬼叫道:「知府大人、县太爷,你们两位大人不是说会帮我把事情摆平吗?你们收了我二十万两的银子,现在居然不帮我......」 知府大人和县太爷一被点名,两个人脸色更加难看。 「你、你别血口喷人!做了这等天理不容的事,居然还敢诬陷朝廷命官......你、你该当何罪?」知府大人说话的声儿都发抖了,却依旧强装镇定。 不会有事的,他是去年刚上任的新科知府,他的恩师是朝廷上书房的内大臣左玉,再怎么说,恩师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相信巡按大人看在恩师的份上,不至于敢对他怎的。 不过......知府大人狠狠瞪了朱奇一眼,都是这个家伙办事不牢靠!死了也应当! 「就、就是......」朱奇快晕过去了。 皓冷冷地睨了他俩一眼,淡淡地道:「事情已真相大白,江仲云手刃亲父谋财害命,还嫁祸他人入罪,贿赂知府、县官两名朝廷官员......数罪并发其恶当诛。来人,让他当堂画押,判斩立决!」 「喳。」官差应道,将脸色惨白、浑身瘫软的江仲云给拖了下去。 「至于你们,身为地方父母官竟然大收贿赂、草管人命,如此置朝廷于何处?置圣上于何处?又置黎民百姓于何处?」皓铿锵有力地道:「狼子野心天地不容,本官代天巡狩,虽有先斩后奏之权,却也不愿就这样便宜处置了你们两个。来人,摘去他们的顶戴、褪去他们的官袍,收禁监中,等候圣上裁泱!」 「巡按大人恕罪啊!罪臣只是一时胡涂......」知府大人脑中一片晕眩,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无情判泱。 「大人、大人饶命啊!」朱奇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两名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儿,此刻已经是魂飞魄散、傻在当场了。 皓缓缓起身,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今圣明天子最是痛恨这等藐视皇恩、鱼肉百姓之徒,待皇上圣决一下,恐怕这两名贪官污吏就得痛哭后悔,为什么巡按大人不干脆一刀把他们斩了算了。 在群众们欢呼喊叫声中,皓望向堂下的江小娘子和刘哥兄,唇边露出了温暖的微笑来,「江李氏,妳是个孝女,却遭此折磨冤屈,本官除了将妳当庭释放外,再将江府家产判给妳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散发给留遭江老爷欺压的佃户,妳服也不服?」 江小娘子没想到自己可以洗刷冤屈,又蒙巡按大人赏了江家的丰厚财产,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谢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民妇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来报还......」她呜地哭了起来,高兴得再也止不住泪水。 「刘哥儿,」皓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与江李氏自幼青梅竹马,这次你拚着一死也要拦轿喊冤,足见你对江李氏的情义。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让本官做个媒人,将她许配给你如何?」 刘哥儿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等好运。「大、大人......」 「不过这自然还是得先问问江李氏的意见。」他微笑着看向江小娘子,「妳的意思呢?」 江小娘子脸都羞红了,心儿卜通卜通地跳着,她细细地道:「民妇已非贞洁之身......」 刘哥儿一个冲动,愣头愣脑地直喊道:「表妹,我不会在意的。」 他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惹来全场一阵大笑。 皓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好,果然是条汉子,不拘泥于小节。江李氏、刘哥儿,既然你们两个对彼此有情有义,本官就做主择一好日子,你俩拜堂成亲去吧!退堂。」 「威......武!」 「谢大人、谢大人......」这一对历经苦难的青梅竹马终于得以团圆。 「巡按大人英明,果然是青天大老爷啊......」群众又吼又叫又兴奋,只差点没把这府衙屋顶给掀了。 ?? 第三章 「我走这个?」高叔声势凌厉地一推棋子。 「那我走这个!」鱼儿一手拿过香花酥塞入嘴中,一手抓起炮来直逼高叔的帅。 高叔这下顾不得摇折扇了,他额上冒汗,嘴里还念念有辞,「怎么可能呢?我走车,妳走炮......攻呀,不妙,我的帅危险了。」 鱼儿咽下了满嘴的甜腻点心,好整以暇地端过青瓷茶杯来灌了一口,眼儿却没放过整盘棋局,「快点下啦,没见过有人下棋这么龟龟缩缩的,你要考虑到几时才肯下子儿啊?」 「妳别嚷嚷,我在看了嘛!」高叔焦躁地抓抓头,「这怎么可能呢?我的棋艺是大内里数一数二的──呃,总之,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小丫头呢?」 「什么大内大外大哭大笑的?我看你就俯首认输吧!」鱼儿索性端过了一碟子的凤凰糕,边吃边含糊道:「别看了,这一局又是我赢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已经连输十盘了,还有两盘是勉强跟她和棋的,高叔越想越不甘愿,忍不住道:「咱们再来一盘,我就不信我赢不了妳。我告诉妳呀,丫头,妳一定是仗着新手的好运气,且看我下一盘如何痛宰妳一顿!」 「你不要不认老好不好?」鱼儿拍拍手,拍掉了糕饼碎屑,「就算再下个五百盘,你还是输我的。」 「怎么可能呢?」他死也不相信。 「谁教你食功急进、过度老成,落得该杀的时候不杀,该停的时候又不停,难怪老是下不过我。」鱼儿闲闲地喝了口茶,老气横秋地教训着高叔。 他今儿个真是八十老翁倒蹦孩儿了,居然栽在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枉他还自称祺界大国手呢! 高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脸皮子不要抽搐,另外有点年纪的人最好他不要再皱眉,要不脸上皱纹会皱得更厉害的。」她好心地道......「要不要推荐你用一种水粉呢?我娘都是用京城水月斋的香香蜜粉,听说挺好用的,最能润泽肌肤了。」 「真的好用吗?」高叔本能凑近,「我这双边的鱼尾纹讨厌得要命,害我都不敢放声大笑......妳说的香香蜜粉贵不贵呀?」 「听说是用上好珍珠磨粉下去调配的,一两银子一小瓶!」她吐吐舌。 他一怔,「才一两银子一瓶?那倒是便宜得紧,我回京城后,立刻给它搬个五百瓶,就不信这鱼尾纹摆不平。」 「你嫌钱多呀?」鱼儿目瞪口呆,「一两银子我可以夺去买十几斤秋挽斋的杏桃甜饼呢!」 「妳呀,成天吃吃吃,打从进门到现在,点心流水般地送上来,就没见妳喊声饱。」 「我有两个胃,一个装点心,一个装饭菜。」她颇自豪地道。 「妳是饭桶吗?」 「错,」鱼儿用双手比了个大错特错的姿势,「我只不过是胃口好。」 「妳这模样儿叫胃口好?」高叔忍不住笑了。 「谁胃口好呀?」皓此时已经换下了官服,依旧一身雪白锦袍打扮,更添雍容尊贵昧儿。 他含笑走瑾书房,鱼儿一见来人是皓,急忙蹦跳下椅,冲至他面前。 「凶手是谁?是不是那个江大少爷?」 皓微讶,轻轻笑道:「妳怎生知道?」 「我早就跟高叔说过了,那个江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兴奋满满地道:「果真被我料中,怎么?他认罪了吗?巡按大人有没有对他用刑?」 皓轻牵起鱼儿的小手,来到雕花椅前坐下,「先坐,慢慢再说。」 陡然,外头一阵闹烘烘的,又有啼哭声,又有慌乱声...... 鱼儿愣了一下,惊疑地往门外探了探,「发生什么事了?」 皓见桌上有几碟子点心,很自然地拈了一块塞进鱼儿的小嘴里,「妳吃。」 高叔看得瞠目结舌,二公子向来极守礼仪之分,怎么今日会对一个初初认识的小姑娘如此亲昵款待? 鱼儿嘴里被塞了香花酥,咿唔着几不能开口,「你还没告诉我,巡按大人究竟是怎么判的?他有没有重打江大少爷的屁股?」 皓微笑着,等鱼儿吃完嘴里的糕点,他递上了一盅茶,「润润口。」 鱼儿老实不客气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边纳闷地砸砸嘴,「奇怪,这茶怎么变好喝了?」 高叔忍不住咕哝着,「那当然,金枝玉叶为妳倒的嘛。」 皓含笑看了他一眼,「高叔,别胡闹。」 高叔清了清喉咙,「二公子,你和野丫头──不,和甄姑娘慢慢聊,我先行退下了。」 皓凝视着他,「该处理的事就劳烦你了。」 「二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折煞老奴了。」 待书房只剩鱼儿和皓时,鱼儿看着始终笑容满面的皓,突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 她扭扭捏捏地道:「我也该回去了,我娘一定挂念着我。」 皓闻言一怔,眼神带了一丝丝的黯然,「妳要走了?」他怅然若失地道。 鱼儿蓦地不舍起来,她低头玩了玩纤纤小指头,有些羞涩地道:「要不呢?我问话你也不回答我,放我自个儿活像个傻瓜一样......挺无聊的。」 他眸光柔软下来,松了口气,「这么说是我的不对了,真对不住......我老实告诉妳吧,凶手的确是江家大少爷,我......我看见巡按大人判了他斩立决,还让江小娘子和她的表哥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子妳就可以安心了吧?」 鱼儿眼儿倏亮,兴奋地一跃而起,「此话当真?」 他笑着点点头。 鱼儿得意洋洋地道:「那太好了,我得赶紧回去跟娘报告这个好消息,嘿,我就知道江小娘子是冤枉的。」 他眨眨眼,略微愕然,「妳又要走了?」 鱼儿看着他,甜甜地笑了,「我早晚都得回家的呀!不过不要紧,你如果想念我的话,就到陌上春馆来找我,那是我娘开的绣坊,在这江南方圆五百里内是很有名的喔!」 鱼儿说完就要往外蹦跳出门,皓情不自禁地快住了她,「鱼儿!」 「干嘛?」她在门坎处回头,大眼滴溜溜地转儿。 他温言道:「妳知道想念的意思吗?」 「啊?!」她呆了一下。 皓失笑了,缓缓摇头,真挚地道:「我会去看你的,陌上春馆是吗?」 「嗯!」鱼儿用力点头,灿笑若花地转身跑出去了。 鱼儿鱼儿......她真像一尾灵巧可爱的金鱼儿,在水里转瞬间就漫游得无影无踪了...... 皓望着鱼儿离去的背影,笑意始终无法自眼底眉梢唇畔调转开。 ***  ***  *** 陌上春馆 绣楼 鱼儿看看空荡荡的人桌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娘,为什么没有我的午饭?」难道娘不知道她最经不起饿吗?今儿个若不是在和高叔弈棋时吃了点点心,她早就饿得四处乱叫了。 风韵娇美的箴娘踱步出来,白嫩嫩的手上还捻了支牙签儿,一副刚吃饱的模样。「吃什么?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午饭早吃完了!」她斜睨着鱼儿。 鱼儿眼圈儿红红的,「为什么?我很饿耶!」 「谁让妳都不听娘的话,教妳别去凑热闹,妳给我来个充耳不闻,转身就走!」箴娘气得不轻,「妳是存心气死我吗?」 「可妳这样的惩罚也太严重了吧!」鱼儿捂着肚皮哀哀叫。 「我不管,谁教妳不听话。」箴娘知道鱼儿房里堆满了瓶瓶罐罐的糕点,什么糯米片糕啦、一口酥啦、桂花饼啦、果子核桃糖......等等是是有一小山高,准饿不死她的。 鱼儿哭丧着脸,「我也是为了娘好,我去听审有一大半儿是为了要回来告诉娘的。」 「说得那般好听,还不是自个儿想出去玩?」 「才不呢,后来我什么也没玩到,反倒被人关在书房里下了半天的棋。」一想到这个她就惯慨,鱼儿挥挥小拳头道:「下回轻功定要练好一些,省得飞到一半被人家逮了下来。」 箴娘心儿吊得半天高,「妳说什么?!妳被人关起来?」 她脸色瞬间苍白的模样儿惹得鱼儿咯咯直笑,「没事,若真有什么事,我还能站在道儿跟娘说话吗?」 箴娘就是怕鱼儿这傻里傻气、浑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妳呀,心眼儿里装得都是些点心,到底妳的脑袋瓜子里有没有装东西呀?难道妳一点都不怕被坏人给拐跑了吗?」 「我那么聪明机伶,坏人怎么拐跑我?」她自命不凡地道。 「不与妳闲扯淡了,妳倒是给我说说,妳是被谁关在什么地方?竟连午饭都顾不得回来吃!」箴娘神色紧张的问道。 「倒也不是被关啦,我是心甘情愿跟人家进屋里去的。」鱼儿边摩挲着扁扁的吐子,边叹气道:「早知道就别叫那些点心吃了,跟他要一顿山珍海味不是更好吗?」 「甄鱼儿,妳给老娘说清楚!」箴娘此刻已然变成一只母老虎,再没半点娇美柔弱老板娘的「假相」。 鱼儿吓了一跳,慢吞吞地道:「就是......我溜到知府官邸里去看审案嘛,结果不留神撞着了人,那个人要我别去看审案,请我去他书房里等他......然后,我跟他的属下玩了好半天的象棋。娘,我跟妳说喔,那个叫高叔的人好别脚,还敢自称国手咧,我看他是软趴趴的奶油佳花手,连下了十几盘都输我......」 箴娘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不过也只是「稍稍」而已。 「妳呀,哪天真闯出滔天大祸来,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吃惊的。」箴娘叨念着,「妳别老是跟陌生人说话,尤其是男人,他们的心眼儿坏得很,就爱占女人的小便宜。」 「他们不像是那种人。」鱼儿迟疑地道。 「总之妳下回再也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要是被知府大人发现,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给人砍?」 「女儿知道了!」鱼儿偎着箴娘撒娇,「娘,我可吃午饭了吗?」 箴娘没好气地别了她一眼,「去找妳张大叔,他今儿个做了梗米粥,还炸了一盘野鸡崽子、几个小菜,挺对味的,妳快去吃。」 「哇!」鱼儿举步就往楼下跑。 「等等,待会儿吃完饭后,妳再跟我详细说说江小娘子的案子是怎么结的?」 「好!」 果然老鼠生的儿子还是老鼠,看来鱼儿过盛的好奇心是遗传自她娘亲。 ***  ***  *** 江南驿馆 临水凭风,放眼见处尽是杨柳丝丝荷叶绿绿,这江南驿馆果然有几分江南烟雨的诗意,皓来到这儿之后,觉得心情更开阔了。 他这次会在江南待上好一阵子,微服私访这儿的风土民情,既是考察各省官员们平时的为官之道,也要深入了解百姓们真正的心声。 他既身为代天巡狩的巡按大人,自然就得察访各处民意,以上报直达天听。 「二公子,你今儿个好大的兴致,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高叔一身利落翠袍,悠哉也摇着折扇来到皓身边。 此刻正是曙光乍露之际,美丽的江南还掩映在蒙蒙晓雾中。 皓一身轻便淡色袍子,腰间束了一方绣着龙凤戏云的灿色腰带,还有一条富贵钻花结穗子紧缠着一块圆润翡翠玉佩,潇洒地垂落在袍襟上。 淡雅出色、御御有礼......他们这个二公了是怎么看怎么迷人,比起大公子的英豪伟岸,别有一番不同的风度。 「高叔,你怎么也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吗?」皓粲然一笑,「我不要紧,别和四大护卫一样成天紧跟着,怕我有什么闪失似的。」 「二公子,我们岂敢冒那个险?」高叔笑道。 「高叔,上次那一下子,我们真把江南给搞得满城风雨的。我想江南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儿,此刻恐怕是人人自危,生怕我这个活阎王登门造访了。」他抿唇一笑。 「二公子,若是他们平素就勤政爱民,见着你自然没什么好哆嗦的。」高叔撇了撇嘴,「至于那些个鱼肉乡民、荼毒百姓的贪官,见到你就该明白报应已到。」 「别将我说得那般神,我并不是报应之神呵!」皓轻呵了口气,看着淡淡白雾自唇间散发淡去,江南的春天看似不冷,其实还是带着三分沁骨子的凉意。 「二公子,你有心事吗?」 皓苦涩一笑,「天下贪官污吏剔之不绝,到几时朝廷之恩泽才能普及广大百姓?你该知道上回黄河决堤一案,朝廷拨了五十万两白银交由河南藩司的通政使,用来治河防堤、安置百姓......可从藩台臬台道台,每个官儿伸手捞一把后,五十万两白银到最后便只剩下九万两,要如何治水、安置百姓?」 高叔自然记得那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朝廷震怒之际赐死了几位涉案的大官员,将他们的家眷全都发配至边疆服劳役。 「事后贪污的官员们虽然都有恶报天惩,可是那一年淹死饿死的老百姓有几万人,更别说得了瘟疫而死的......」皓满眼不忍,轻轻一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又于心何忍?」 高叔静静地看着这个尽心为国为民的年轻公子,心中不由得又崇敬又感佩,「二公子切莫太过忧心,如今正当太平繁华盛世,虽有数起贪渎为恶的案件,可老百姓仍算是过得丰衣是食了,有皇上这样的圣主,以及二公子道样的好官眷顾着苍生,这年头的百姓们已经是很有福气的了。」 「我做得还不够。」皓摇摇头,远眺前方河面的点点金芒,「身受圣上隆恩,我该做的事还有很多。」 「二公子不用心急,一桩一桩慢慢解决罢。」 皓文静的脸庞笑容陡起,眸光清朗,「高叔所言甚是,皓毕竟年少气盛,一门沉稳功夫还得向你多学学才是。」 高叔失笑,「大公子和二公了已是我所见过最沉稳内敛的人了,怎会有年少气盛这一说?我们这些老东西做起事来却还毛毛躁躁的,比起公子们真是相差太多了。」 「高叔千万别这么说。」皓轻拍栏杆,脸上笑容粲然,「对了,咱们到江南街道市集去逛逛吧!人说南方富庶繁华,是个有烟两有荷花、有诗有酒的好地方,来到江南,自然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 「我去唤四大护卫──」 「不用了!」皓悠然踱出楼台,「既是闲逛,也就是私访的意思,可必弄得声势浩大呢?我方才就吩咐也们留守释馆,别跟着我了。」 高叔不放心地道:「可是二公子的安危──」 「有谁会想对我不利呢?」皓步履轻快又不失优雅地拾梯下了楼,不让高叔将话说元。 高叔只得暗暗地唤了口气,收起扇子急忙跟随在后。 幸好,还有他这「飞扇如流星,千手无处防」的高某人跟着保护二公子,任有一流高手也不能轻易近了二公子的身。 看来他该收抬起战战兢兢的心绪,以闲适的心情跟二公子去闲逛啦! 他们安步当车地来到了热闹的街道上。家家户户人潮不断的忙碌穿梭其中,有酒楼、饭馆、茶坊、卖珠宝的、卖布匹的、卖古董的......等等,统统都聚集在一块儿,连绵了整条大街以及无数小巷。 杏花村的酒旗儿在风中翻飞轻扬,还有墙角处的馄饨摊子飘散着诱人香气,来来往往的游客如织,交错成了一片太平锦盛之景。 「咱们还未用早膳,这牛肉面片儿汤闻起来挺香,不如就在这小摊子吃吃罢。」皓自在地坐上了长条椅凳,笑对摊贩子道:「老板,来两碗牛肉面片儿汤,再给我们两碟小菜,越清爽越好。」 「爷儿您果然好眼光,我这老邓牛肉面的招牌几十年了,吃过的人都钻不绝口。两碗牛肉面片儿汤是吧?至于小店的小菜也是远近驰名,最是干净美味,给您一碟子脆腌黄瓜,一碟子葱丝粉条儿回好?」摊子老板欢喜地吆喝着,他动作利落地下了面什儿,一翻手就夹了小菜呈上来,「来来来,今天的凉拌三丝是新鲜货,送爷儿一碟子尝尝,喜欢的话吩咐一声,我再给您来一碟子。」 「老板,你这生意做得热情,想必上门的客人不少吧?」皓亲切地与摊子老板交谈起来。 「爷儿过奖,都是诸位客信捧场......」 高叔夹起一筷子酸麻香皆备的粉条儿入口,咀嚼后竖起大拇指,「老板,这粉条儿果然可口,滋味道地极了。」 「多谢箭儿夸奖,这是我家里人做的,是道地家乡味儿,不错吧?」 就这样边吃边聊,皓因此得知不少市井小民间流传的小道消息。 用完简单却鲜美可口的早膳,高叔掏出了一小块碎银丢给面摊老板, 「你的东西真是好吃,银子多的就当是打赏。」 「谢谢两位爷儿,谢谢,谢谢......」老板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两人悠哉地闲逛在热闹的街上,看看这个逛逛那个的,倒也十分惬意。 蓦然,一阵敲锣声响起,接着大街上的人群鼓噪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脚下不停地往前头挤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俩相觑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好奇之色。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朱红影子穿过他们跑向人潮拥挤处,皓眸光倏地一亮! 高叔他惊异地看着那个娇小的、拚命往前钻的小身子。 高叔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皓就已经轻声笑了出来,「她还真是哪边热闹哪边去呀!」 「是那个野丫──呃,那个甄姑娘吗?」 皓顾不得出声回答,便已跟在鱼儿后头往前走去,他伸长手臂将那个纤小的肩头一揽而来── 「不要打扰我看热闹......」鱼儿有些不耐烦地转身,却被来人给吓到,「咦?!是你耶!」 皓止不住的笑意盈眸,他将鱼儿拉到自己跟前来,摸了摸她微微汗湿红润的额头,「为什么跟着大伙儿挤出了一身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眼底绽放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看在皓眼里是一阵窝心。 「那妳呢?又怎么会在这里?」他温柔地将她拉出人潮,免得她被杂沓拥挤的人群给吞没了。 她想当然耳地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我自然得来呀!」 高叔忍不住插嘴,「是什么大日子?有人要撒钱呀?」 鱼儿睨了他一眼,却也不无喜悦。「高叔!你也来啦?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江南首富陈大爷,今儿个要为女儿抛绣球招亲。」 「原来如此。」皓止不住笑,「奇怪,人家招人家的亲,妳为什么跑来凑热闹?妳并非男儿身啊!」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嘛!」她瞪了他一眼,再来便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要不要跟着去接接看?听说陈家小姐人长得很美,又是出了名的才女,一出口就会有一大堆文章跑出来──」 「是出口成章。」他柔声道。 「对啦,就是出口成章。」她抓了抓头,有点汗颜又有点自尊受损地辩驳道:「我当然知道是出口成章,只不过故意不想讲就是了。」 「是。」他笑着应道。「然后呢?」 「他们家很有钱喔!如果你娶到了陈家小姐,保证这辈子吃穿都不用愁啦!」她热心地道。 皓啼笑皆非,心窝儿不禁微微一酸,「妳就那么希望我接这绣球吗?」 高叔耳朵竖尖,闻言连忙抽个空儿往后头退去,这时候他实在不宜再出现在这儿。 「我是为了你的下半生幸福着想。你想想看,拥有花不完的银子和一位美娇娘,这门生意任谁都抢着做。」鱼儿没啥大脑地叫嚷着,完全没看见他的苦笑。 「妳的脑袋瓜子是什么做的?」皓手臂暗暗施力,将鱼儿揽得靠自己更近。 嗯,她身上有股清幽淡甜的香气,好象是某种香花做成的糕点味道...... 这小妮子,嗜吃甜点到身上都有那股子香味儿了。 他想想又是一阵好笑。 鱼儿压根儿没发觉皓暗地里的举止,不过也奇怪得很,一见着他,她全身上下从脑筋到手脚就完全不设防了...... ?? 第四章 后头的人群一往前挤,鱼儿一个踉跄,本能地跌进了皓怀里。 他直觉地拦腰一抱,接住了她柔软温暖的小身子,心下一荡── 「哎哟!」鱼儿低叫了一声,之后被他坚硬却舒服的胸膛给抵得身子一麻,心儿乱七八糟地跳着。 那感觉像有千只蝴蝶在她的心里、胃里纷飞外加乱拍翅膀......不过。他身上有股好好闻的气息,清新得像松树叶儿,又像神秘隐约的麝香...... 她凑近俏鼻子,像头小狗似地左嗅嗅右闻闻,傻傻地问:「你怀里带了袖香是不是?还是衣裳用东西给熏香了?那味道真好闻。」 皓实在不知道该说她大胆还是天真?但是她无邪的举止却令他心神荡漾,一抹奇异的感觉直窜心头。 他轻轻将她带离了热闹纷乱的人潮,见她兀自在他怀中研究着香味究竟从何处来?他不自禁地笑了。 「妳知道妳这是在我身上点火吗?」他低头俯视着她,玉面漾着淡淡笑意。 鱼儿一惊,「火?!没有哇,我又没带火折子,何况我在你身上放火做什么?」 「妳还小,还不明白。」 「我十六了。」鱼儿腰,她最气不过人家说她小。「我娘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许配给我爹了,所以我已经不小了。」 见她小脸蛋儿气鼓鼓的模样,他想笑却勉强忍住,「是,妳的确不小了。」 鱼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告诉我,方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皓玉面做微红了起来,「呃,这妳不需要追问详细。对了,你为何一直要我去接绣球?」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介意着此事。 鱼儿见他神情有一丝忧郁,赶忙安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啦!其实也不是认真要你去接绣球,我只是、只是想你也去凑凑热闹哇!」 皓这下子真是哭笑不得,「鱼儿,难道妳不知道这种热闹是凑不得的吗?」倘若有一个闪失,他当真接到了那个要命的绣球,就得被迫仰娶陈小姐,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栗了。 「好吧,既然你不爱凑这个热闹,我便自个儿去看了,你别跟来,免得到时候真让绣球砸了妳的头,诬说是我害的。」她拚命伸长脖子想要看看热闹,可偏偏她人矮脚短,怎么望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皓挣紧紧地拉住她,「想要看热闹也不用跟人挤吧,妳个子这么娇弱,人家几个大脚就踩扁了妳,还看什么热闹?」 「那怎么办嘛?我可是偷溜出来看这场热闹的,怎么能就此错过?」她搥胸顿足说道。 「我带妳到一个视野好、又不挤的地方看热闹。」他柔声地道。 「真的?」她怀疑的挑起一边眉头。 一个随随便便被她压一下就跌倒的文弱书生,能有什么法子让她到高处去看热闹? 他又不像高叔,可以把她拾得高高地放在屋顶上看风景──啊,对了!她兴奋地恳求道:「我知道了,你是要叫高叔把我带到屋顶上去看对不对?你真是太聪明了,屋顶上的视野果然最好,快快快,快把我拎到屋顶上去!」 他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屋顶?!妳不命儿不要了吗?这么危险的事妳也想得出来?」 「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到视野好的地方的。」她满眼不解。 「我们只要到抛绣球的附近找一个酒楼,坐在顶楼虚的窗边观看,这不就成了?」 她猛然击掌,「唉!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好法子?」 「那走吧!」他牵起了她的小手,斯文儒雅地迈开步子。 「等等,还是不成啊!那些酒楼的楼上都是贵宾座,是很贵的,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她瑟缩了一下。 「我有。」他抿着唇微笑。 她看看他,「你要请我吗?」 「有什么不对吗?」 鱼儿感动地道:「从来没有人请过我耶!」 「为什么?」 「因为我不够迷人。」她煞有介事地说。 皓呆了呆,「这是什么理由?」 「我们家绣坊里的姑娘们,每回都会有年轻小伙子送她们发簪果子糕饼什么的,再不然就是约她们一道去踏青放纸鸢,上回喜姊儿还被请到江南苑去吃沽鱼十六吃呢!」她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敢情她挂念在意的还是吃东西这回事...... 皓揉揉她的头发,笑道:「这简单,妳想屹什么、想玩儿什么,我都带妳去。」 鱼儿眼睛一亮,倏然又闷闷不乐起来,「可是我娘说无功不受禄......要我千万别尝陌生人的甜头。」 「我与妳是陌生人吗?」他略受打击。 鱼儿眨了眨眼,仰面望着他道:「唔......咱们不是陌生人,但你也没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纳兰皓。」他松了口气,笑嘻嘻的。 「纳兰?!你是旗人!」她的脸色有些古怪。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可是旗人不都非尊即贵的吗?我娘说我们是汉人,高攀不上旗人。」她本能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舍又有些懊恼地望着他。 皓心一紧,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鱼儿,妳千万别这么说。」 鱼儿被他这么一扯,小手想推却,却又忍不住臊红了脸,「别拉着我不放,袖子都快给你扯裂了......有话好好说嘛!」 皓自知失礼,连忙放手,「是我唐突了。」 鱼儿扭捏着衣袖,大眼睛直瞅着他,「倒也不是这样啦!只是......我娘说旗人都很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上,所以我们汉人千万别得罪你们旗人,但我看你愣头愣脑的样子,就是树叶掉在头上也不懂得拍,实在不像是那种趾高气昂的人呀!」 皓一时傻眼,他从不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愣头愣脑」的? 看样子他得抽个空儿问问高叔,看看自已平时都是什么模样? 那头的锣儿已经敲得又急又响,鱼儿着急地看了一眼,再也顾不得她娘说过什么了,一拉起皓的大手就往人缝里挤,「不成了,热闹快开始了,咱们再不去看就来不及了。」 他愣了一瞬,随即咧嘴微笑着任她扯去。 高叔本是远远地避开他们,看这情况便连忙蹑脚跟了上去。 鱼儿心心念念着抛绣球即将开始,她没命似地做着头猛窜,可是挤过来挤过去后,像铁墙般的人潮把她给压得头晕脑胀的,抓着皓的手也有些松开了。 皓一急,一个箭步向前将她揽入怀中,用宽阔的臂弯为她挡去各方大力的碰撞。 他护着她脱离了人群,拥着她往一旁富贵气派的聚贤楼走去。 鱼儿抽空喘了几口气,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被人带到了三楼的贵宾雅座内,隔着一道雕花栏杆,她清楚地看见陈府搭得高高的台子。 「看到了!看到了!」她兴奋得几乎没翻过栏杆去。 皓看得又是心惊又是好笑,「还是先点菜吧,妳饿不饿?」 「饿。」她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道:「我想吃点心、想喝茶,还要吃饭菜!」 高叔此时正好走近桌边,闻言噗哧一笑,「甄姑娘,我还真没见过妳有几时不喊饿的。」 「高叔,你也坐下吧!」皓见他一副随付在侧的模样,不禁摇头叮瞩道:「出了门,就不要太严守那些个繁琐的礼数,坐下来一齐看热闹。」 「遵命。」高叔这才捱着椅边坐下。 店小二这时上楼呵腰道:「几位客倌想用点什么?尽管吩咐小的,我们这聚贤楼什么好菜都有,无论是鲍鱼龙虾还是鱼翅燕窝,菜色应有尽有,保证让客倌您吃得欢喜满意。」 「来几样江南小点,一碗胭脂梗米饭,再来几道酒楼的拿手好菜,一道新鲜暧胃的鱼阳,再来壶碧萝吞。」皓望了鱼儿的身影一眼,笑容可掬地道:「点心请先送上来,服侍得好,自有打赏。」 「是是是,点心先上。」店小二有看着这个锦衣玉面的年轻贵公子,早已心喜不已,情知这一遭必定大有甜头,「小人马上就送过水,爷儿们请稍等。」 店小二匆匆忙忙地准备去了,皓便回过头来看着鱼儿,只见她两眼早已直勾勾地盯着台上有,专心极了。 「她还真爱凑热闹!」高叔忍不住笑谑着。 皓眸光温柔,「这是她的可爱之处,纯朴天然而不矫饰。」 「二公子,你似乎对她非常宠溺宽容。」高叔凝视着他。 皓静静地道:「没错,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回见着了她,我的心就自然而然地荡漾着笑意与欢喜,这种感觉是我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二公子,鱼儿姑娘是汉人。」高叔提醒道。 他眸子闪过一丝困惑与茫然,「高叔,你想说什么?」 「倘若二公子喜欢鱼儿姑娘,这是她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但是恐怕鱼儿姑娘不会甘于当个没有名分的小妾。」对鱼儿,高叔也有一份莫名的喜欢,因此语气里不禁流露了几许关心维护。 皓透着一抹深思与沉吟,「高叔,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和鱼儿......恐怕还不到你担忧的那个地步。」 高叔微微一叹,不是这样最好,可是二公子从未对任何人流露过这种温情与疼惜之色,恐怕鱼儿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他自己能察觉到的多更多。 「那便是老奴想左了。」高叔低低地道:「但愿事情并非老奴所忧心的那样。」 皓沉默了,好半天才勉强微笑道:「我与鱼儿才见过两次面,两人却已十份相投,这也是种难得的缘分,我不愿用任何狭窄的关系去局限了它。」 缘起缘灭、世事无常,他也只能随着潮水般的人世流转,去抓住与自已交错而过的那一抹缘分,无论它关乎什么样的情谊...... 「那倒是,鱼儿姑娘本就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老奴虽然已届不惑之年,可面对她这样的小姑娘也是又喜爱又头疼。」高叔微笑,「看来老奴是过虑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无论这对小儿女此刻立意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当笑则笑能欢且欢,他又何必事事担忧呢? 皓温柔的眸光落在鱼儿朱红娇俏的身上,轻笑道:「高叔说得是,她的确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小女子......」 鱼儿压根儿没发觉自己是他人谈论的重点,她专心出神地看着台上的人物,她看到满把黑长胡子的陈老爷走了出来,底下的人则已经是闹烘烘的了。 虽然有点儿距离,可她身处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可以清楚听见陈之爷的每一句话── 「感谢诸位的捧场,今天老汉为独生女儿绣娘所举行的招亲大会,事先已声明三点规定:凡家有妻室者不能参加,年纪在三十以上的不能参加,身有残疾家贫衰败的也不能参加。老汉膝下无子,唯有这个宝贝女儿,她的模样性情还过得去,自然希望老天为她指一门好亲事,所以还请底下年轻有为的公子们注意了,绣球抛落谁手中,那人便是老天为绣娘所安排的金玉良缘,千万不可借机捣乱嬉闹。」 「好,就这么办。」 「我们赞成姻缘天定,就让陈小姐抛掷绣球,由老天爷邀婿吧!」 底下闹烘烘一团,每个年轻人都摩拳擦掌起来。江南多富子,挤着的人自然是一大票的贵公子哥儿,再不济的也还是个秀才、贡生之流。 陈老爷看大家那样兴奋鼓舞,人人都想娶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禁倍感骄傲,「慢点慢点,老汉还有一言告之,凡是接到绣球者,就是我陈家贤婿,除了有大笔丰厚陪嫁妆奁外,将来还可经营我陈家名下所有产业,但是首要之务是得善待绣娘,否则老汉是不依的。」 底下人全都轰然答应。 「好了,那么我就请我女儿出来跟大家相见了!」陈老爷一宣布,底下欢呼声四起。 但见娇滴滴、貌美如花的陈家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文柔弱弱、羞羞涩涩地走了出来。 如弱柳袅袅,如羞花艳艳,美丽的丹红旗装衬若姣好的面容,底下的公子哥儿们看得如痴如醉,嘴巴差点忘记合上了。 鱼儿羡慕得要命,拚命拉着皓的袖子道:「你瞧你瞧,我没骗你吧!陈家小姐果然是个绝世大美人呢!真漂亮,几时我能够像她这么美就好了。」 皓只微微打量了陈小姐一眼,便抿着唇儿微笑,「的确很美,不过妳美得更有神采。」 鱼儿心儿一震,一个回头却又触着了他温柔含笑的眸子,羞得小脸儿通红起来,「什么叫美得有神采?」 高叔一口茶险些笑喷出来,「咳!二公子这是在赞美妳,妳听不出来呀?」 皓睨了高叔一眼,带着一丝温柔的谴责道:「高叔,鱼儿问得认真,你就别取笑她了。」 「就是。」鱼儿逮着机会扮了个鬼脸,「我这叫做不耻下问,你晓得不晓得?」 「是是是,焉有不晓得之理。」高叔只能认栽。 「纳兰,你真的不去接绣球吗?」鱼儿拈起已然端上桌面的大小点心,老实不客气地边吃边问。 「妳叫他纳兰?!」高叔又有意见了。 「叫纳兰比较亲切嘛!不然要叫他纳兰二公子吗?很别扭耶!」她很快就吃完了一个蟹肉蒸饺,伸手再拿了一块香饽饽。 「吃慢些,当心噎着了。」皓觉得无所谓,依旧笑容满面。 「既然二公子没意见,那老奴也没意见了。」高叔吞下抗议之声,索性打开折扇搧他的凉风去了。 鱼儿不理高叔,径自望向皓,「陈小姐真的很美,你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他淡然一笑,替她斟了杯茶,「我没这兴致。」 「你能不能不要文?」她惭愧地道:「我不是都听得懂。」 他失笑,喂了她喝一口茶,「就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的意思。陈小姐固然美丽动人,却不是我所爱慕的人,所以她的美丽与否,我并不动心。」 鱼儿呆呆地喝完了茶,低头想了想,「原来你的眼光这么高,连陈小姐这等人物你都看不上,难道你想娶万岁爷的女儿吗? 」 皓好整以暇地掌个八宝小包子到鱼儿面前,等她吃了后才道:「和硕格格们虽个个都是金枝玉药,可我就是不爱,这也没什么眼光高不高的问题,该是讲究一个缘字吧!」 「原来你要那种看顺眼的。」鱼儿似懂非懂地道,倒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高叔在一旁喝了口茶,暗自咕哝着,「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皓不回答,他忙着夹点心喂进鱼儿嘴里,彷佛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突然间丝竹声大作,原来是陈家小姐已经抱起大红喜气的绣球,准备要将她的终身抛给有缘人了。 鱼儿这下也顾不得吃点心了,她兴匆匆地站了起身,偎着栏杆兴高采烈地呼喝着,「加油哇!大家用力抢喔!」 她的话引起了底下满满的人潮的附和,现场气氛顿时紧张刺激、热闹非凡起来。 鱼儿两手在那儿挥舞着助阵,若非皓一手拉住她的衣,恐怕她一个激动之下就掉出栏杆外了。 皓是看得捏了不少冷汗,可是又没法子让鱼儿乖乖地坐下来看,只得苦笑着小心翼翼地揪着她,以防她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弄伤了。 但见陈家小姐高高地举起了绣球,心一横眼一闭,就这么用力地抛出......绣球随即飞了出去,在众人抢着叫着的动作声中,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鱼儿的手上。 「啊?」鱼儿原本伸出去加油打气的小手正捧着那颗大绣球,她呆住了。 底下所有人也全都呆住了,更别说台上的陈家一家人了── 高叔噗地一声喷出了满嘴的茶,皓则是笑到手指几乎快没力气揪住鱼儿的衣...... 「怎么办?」鱼儿抱着大红绣球,哭丧着脸。 「恭喜妳,独得陈家小姐一名,并有嫁妆满牛车。」高叔笑得乱七八糟的。 鱼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求助皓,「纳兰,怎么办?给你好不好?」 情势不妙!皓这下子可笑不出来了,「不不不,绣球又非落在我手上,不如这样,妳就抛还给人家如何?」 鱼儿不禁暗骂自已笨,怎么一时之间就想不到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怪这颗绣球来得太惊人,害她吓怔了。 鱼儿抱着绣球就想转身丢回去,可是她陡然瞥见了高叔一脸戏谑之色,一个捉弄心起,她不由分说就将绣球塞到了高叔怀中。 鱼儿接着就对外头圈着手儿喊道:「有个男人抢到绣球喽!陈家小姐的终身大事有望喽!」 高叔当场吓傻了,他抱着红绣球,像抱着颗烫手山芋一样,才想丢掉却又惊觉到贵宾座里所有客人的眸光都紧盯着他。 唉呀呀,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们的座位就在大片敞开的雕花门边且紧靠着栏杆,视野可以说是一览无遗地好,不仅看人抛绣球看得分明,就连底下人也能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于是立刻就有声音鼓操叫喊了起来── 「啊!绣球被拿走了......」 「真是不甘心啊!」 「有什么法子,老天爷偏偏就是让绣球往那儿飞,你说奇怪不奇怪?」 高叔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十足已经将绣球「订」在他身上似的,他急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叫道:「慢来慢来,一桩误会──」 「那就是新姑爷了」陈老爷见他留着两撇潇洒的黑胡子,一副风流倜傥模样,急忙迭声叫唤着,「陈福陈禄,快去请姑爷下来啊!」 「是,老爷。」 「且慢!」高叔大吼一声,此时他也顾不得形象了,「诸位听我说,这次的绣球不算,因为压根儿不是我抢到的,再说我年纪已经四十有一,都可以当陈小姐的亲爹了,我怎么能娶她呢?」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下。 他有四十一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一脸年轻风流的样子? 鱼儿在一旁笑弯了腰,她唯恐天下不乱地嚷着:「他只是天生容颜苍老,其实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九罢了,选他选他!包你不会后悔!」 底下的人又乱成一片,大伙儿又茫然又混乱、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皓见高叔急得脸都红了,赶忙站了起来,双手一摆,「诸位请听我说一句公道话。」 翩翩儒雅,气度雍容的皓一站出来,所有的人都慑服于他那份尊贵光华,统统闭上了嘴巴,引颈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含笑来到栏杆旁,清朗地道:「这位手捧绣球的先生是我家中叔叔,年红的确四十有一。不过他老人家还没有娶亲,所以如果陈家小姐不嫌弃的话,这门亲事大有商量余地,至于这位第一手接到绣球的是我家小妹子,生性天真娇憨,喜欢开开玩笑,就请各位多多包涵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心服口服地道:「原来如此,这也不错啊......哈哈哈!」 高叔又窘又急,怀里还抱颗大绣球,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公子,您就别戏弄老奴了,这、这怎么行呢?」 在台上的陈家小姐却把一双剪水秋瞳瞅在皓身上,脸儿红了红。如果......接到绣球的是这位公子,那该有多好呢? 陈老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对着楼上喊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您把绣球给掷回,让小女重新再抛一次吧!」 高叔如释重负地将绣球掷了回去,「谢谢、谢谢,陈老爷果然是个明理之人!」 待这一番意外插曲结束后,高叔坐离鱼儿远远的,生怕她再搞什么鬼。 鱼儿笑嘻嘻地看着他,「高叔,好可惜呢!」 高叔瞪了她一眼,「妳差点害死我啦!野丫头。」 「我是一片好意,怎么知道你不领情?」鱼儿拉拉皓,寻求支持,「对吧?」 皓忍不住拉起她的小手,轻轻地拍打一下以示惩戒,「下不为例!妳这样也算是胡闹,如果陈家小姐的终身大事被妳给搞砸了,妳怎么对得起她?」 虽然他的手劲儿打得像蚂蚁轻轻爬过一样,但是鱼儿却被皓正色训斥得心头一酸,闷闷不乐地抽回手来,「好嘛,既然嫌我胡闹,怕我把人家的终身大事给搞砸了,那你去负责她的终身好了,我要回去了!」 鱼儿的心里又闷又酸又不是滋味,像是五味瓶儿打翻了一样,逼得她全身上下不对劲。 她唬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皓没料到鱼儿真的生气了,急急抓住她的手臂,「鱼儿──」 她用力地挣开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气愤劲儿,狠狠地推了皓挣的胸膛一把,他一个不留意,被她推得身子往后退了两三步,甫稳住脚步,她就已经转身冲下楼去了。 「鱼儿......」皓一脸焦灼之色,想也不想地追了下楼。 高叔这会儿是看得目瞪口呆的,完全忘了要有所反应,等到皓的身形一消失在楼梯处,他才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爷儿,你们还没结帐哪!」店小二连忙拦住他。 「啰唆!」高叔匆匆地丢了枚元宝过去,身影咻地一声就不见了。 店小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元宝,差点没乐呆了。 如果店里一天多来两个这种客人的话,他光是赚这打赏的小费就可以买大屋娶老婆了。 真是太棒了! 第五章 皓追下酒楼门口,已然不见鱼儿的踪影。 大街上人潮热闹往来,他却失神落魄地伫立在人群里,一股怅然若失的落寞涌入他的胸口。 高叔飞奔到楼梯口向酒楼大门望去,只见皓若有所思地站在大街上。 他吁了口气,这才松懈下紧绷的心。 他慢下了脚步定向酒楼大门,心知此刻的二公子心里自是不好受...... 谁知异峰突起,诡变立生,几个飞鸟一般的身影迅速地扑向皓,在灿芒芒的阳光照映之下,数抹凌厉刀光闪现。 高叔心肌一梗,瞬间飞冲出酒楼── 百姓游客们纷纷尖叫走避,看这阵仗......必定是江湖寻仇来了! 皓悚然惊觉,他昂然瞥视着数名蒙面黑衣大汉,临危不乱,「光天化日浩浩王上,你们携刀带械地惊扰百姓,该当何罪?」 数名蒙面大汉团团将他包围,雪灿灿大刀直指着皓,却不约而同被他那股浩然正气给冻住了杀气。 「少废话,你的项上人头我们是要定了!」其中一位为首者一使眼色,数名大汉破气扬声,身形一闪就揉身攻上。 皓挣是徇徇文官,未曾习过任何拳脚功夫,眼看着即将血溅刀下,蓦然一个大鹏般的影子和一个雀鸟般的身影同时出现,动作快如闪电── 那大鹏般的身影立刻左踢一名大汉,右点另一名凶徒,身手敏权狠准,那间就破了敌人的阵式。 那雀鸟般的身影则是抱着皓一滚,闪过了一名大汉的狂刀。 可是为首的大汉却不容他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手上青闪闪的锐刃迅然劈下,眼见避无可避,那娇小的身影想也未想地抱住皓,企图用后背挡住那声势凌厉的一刀! 就在这刻不容缓的一那,那大鹏般悍猛的身影破空掷出了一把物事,撞斜了那雷霆之势的刀。虽然如此,那偏掉的刀势依旧狠狠地在那娇小身形的背上划下长长的一道口子── 触目惊心的鲜血狂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朱色衣衫! 那为首者见状一怔,身形顿了顿! 「啊......」娇小身影惨厉地叫了一声,白皙灵秀的脸蛋倏然扭曲...... 「鱼儿!」皓呼吸停住了,震撼惊倒地叫道。 没错,那自斜底飞扑出来抱住皓闪避过利刃加身的,就是纤细娇小的鱼儿! 鱼儿背部血涌如潮,小脸惨白一片再无血色,她犹自挣扎强忍着摧肝沥胆的痛楚,死命地推着皓,「快逃......快......」 「鱼儿!」他大恸惊叫。 鱼儿满是痛楚的眼眸里闪动着担心,她破碎地叫道:「你快走,他们......他们砍人好痛的......不是在跟你玩儿......」 「不,要走一起走!」他一把抱起了她,执拗地道。 「好,大爷就让你们一起下黄泉!」为首大汉的手被方才那折扇的力量震得一阵痛麻,可是他很快地握紧了刀柄,狞笑道。 皓怒视着他,狠狠地道:「你们究竟是谁?居然敢下此毒手?你们眼里都没有王法了吗?」 鱼儿尽管痛得要命,一阵阵恶心和晕眩感直逼胸口脑际,闻言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这个书呆子,现在不要管什么王法不王法了,逃命要紧......他手上有刀,还管你......噢......管你什么王法家法?」 看着鱼儿身受重伤还能骂人,皓又好笑又心痛,「妳闭着眼休息一下,别说太多话伤了神,我们马上就去找大夫。」 「我怎能闭上眼睛?万一就这样醒不了了,怎么办?」鱼儿瞪着皓挣,心中暗骂这个乌鸦嘴!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究竟有没有把大爷我看在眼里?」为首大汉看着他们俩径自在那儿讨论起来,不由得气冲斗牛,大吼道。 皓看了他一眼,光蓦然冷静恬然了起来,淡淡地道:「我要留活口。」 「你在说什么屁──」为首大汉颈后一凉,却已经来不及转身招架。 一把大刀正稳稳地架在他的脖子土、紧紧地压着他的动脉处,他倏地住了嘴,冷汗悄悄地自额际渗出。 高叔手执夺来的大刀,原本对付着的数名大汉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他恭肃谨然地道:「二公子,数名刺客见情况不对,已然匆匆惊逃四散了,老奴一心急着想要过来救公子,也就无心追捕,还请二公子见谅,不过这一个──你这个王八蛋!等会儿就让妳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为首大汉脸色苍白,「要杀就杀,别啰唆!」 「我怎么舍得杀你?」见皓全身上下毫发无伤,高叔暗吁了一口气,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口气,笑谑里却有着深沉的冷酷之意。 该死的王八蛋,居然敢刺杀二公子,还重伤了鱼儿...... 「高叔,押他回驿棺。」皓眸光一冷,「这事不单纯,我要亲自审问他。」 「是。」 「鱼儿受伤极重,我先带她去找大夫。」他玉脸紧绷,在低头看鱼儿大眼还对他眨巴眨巴的时候,这才稍稍回复了一些暖意,「撑着点,很疼吗?」 鱼儿脸色煞白煞白,没好气地道:「你过来给我剁一刀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他心疼地盯着她,「妳的脸色好坏......不行,我得马上带妳去看大夫。」 「我的脸色不坏,心情才坏──」她说着说着,竟晕了过去。 「鱼儿!」他的心跳差点停止。 「二公子,鱼儿姑娘只是失血过多,体力不堪负荷才晕了过去,您先别急。」说着,高叔挪移几步,腾出手来戳了鱼儿的几处穴适,「老奴已封了她的穴道,止住了血流之势。」 尽管如此,皓还是心神俱乱,抱着鱼儿就要走── 「二公子!不如老奴叫一乘软骄,送您和鱼儿姑娘回驿馆去,再差人传唤全江南最好的大夫到驿馆去诊治,如何?」 皓脚步一顿,玉面又是苦涩又是感动,「是,正该如此,我怎一时没想到?」 高叔勉强一笑,一颗心却直往下沉。二公子平素临危不乱,即使泰山压顶也凛然不畏,可是一面对鱼儿姑娘,他是关心则乱哪! 看来二公子对鱼儿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喜爱之情了...... ***  ***  *** 江南最好的大夫都给叫到了驿馆,轮番诊治昏迷的鱼儿。 这刀伤虽伤得重,却也没有到置人于死这般严重的地步,可皓就是不放心,怎么都要每个大夫出尽全力、用最好的药来救治鱼儿。 由于鱼儿伤的是背部,皓挣也不好入内探视诊治过程,他在卧房外的小厅里焦急踱步,不时望望那翠色湘绣的大屏风,彷佛希冀目光能穿越屏障,知晓那个娇小人儿的情况如何? 一个个丫鬟捧着干净的布和水盆儿入内,出来的却是一盆盆染红了的布和水,皓的心越吊越高,脸色也越来越焦灼痛楚。 他背着手踱着步,几次三番都想冲进去探看究竟,可非礼勿视的传统观念又让他却步,只得像头狂乱愤怒的老虎一般,在原地转着圈子。 「大夫,究竟如何?」皓再也忍不住,高声地询问道。 几个大夫略一商量,这才鱼贯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位白发老者满面谦卑恭敬地道:「回纳兰大人,这位姑娘伤得极重,不过幸好没有伤及要害......」 皓长长地吁了口气,满脸紧张地问:「她真的不要紧了吗?我现在可否进去看她了?」 大夫们相觑了一眼,白发大夫才有点惶然地道:「禀大人,就姑娘虽未伤及要害,可是她失血过多,尤其又是那么一条大口子,恐会并发其它病状......我们最担心的是她夜里会高烧不退......这就危险了。」 皓的心惊地一痛,「什么意思?」 白发大夫战战兢兢地道:「如果说今晚甄姑娘高烧可退的话,那么就可渡过险境......」 「如果高烧不退呢?」皓勉强控制着不吼叫,一贯的儒雅悠然却已尽皆不见。 「草民会尽全力防止这种事发生,也会用最好的药材为甄姑娘退烧,还请大人派人随草民去抓药。」白发大夫连忙道。 「额图,你跟着大夫去抓药。」尽管忧心如焚,皓却在瞬间锁定了下来。 他不能乱,他若自乱阵脚,鱼儿又能倚仗谁呢? 「喳!」一名护卫沉静恭敬地点头,很快领着大夫们出了房门。 「喀什福,你到陌上春馆去报个信儿,就说甄姑娘为救本官受了伤,待养好伤之后,本官再派人平安送回。」他转头吩咐,「千万要好好安抚她的亲人,切莫令他们担心慌乱,知道了吗?」 「喳!」另一名护卫也迅速离开。 「富敏,去帮忙高叔,我要知道那些刺客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低沉地道。 「喳。」 「坦司布,你去吩咐厨房炖些滋补之物,还有各色小点都做一些来。」 最后一名护卫微微犹豫了一下,「主子,此刻您身边没有个保护的人......」 「就这么一时片刻,不妨事的,再说驿馆内有层层人马保护,你快去快回就是。」 「喳。」 待众人都离开了之后,皓再也无法抑制对鱼儿强烈的关切与思念,他急急地来到了卧榻畔。 因为伤在背部的关系,鱼儿是趴着身子的,她原本梳理得光滑娇悄的发髻已经乱了,再加上沾着些尘土,看起来颇为狼狈且可怜兮兮。 她小脸惨白,长长的睫毛紧闭,遮住了原本灵活的眼珠儿。 皓缓缓地在榻边坐了下来,他轻轻地拉过锦被盖住了鱼儿的下半身,不知怎的,一颗晶盈的泪自他儒雅俊脸上滚了下来。 尽管缠了长长的布绢,鲜红的血渍依旧触目惊心地透了些许出来,染得白色的布绢斑斑点点的。 鱼儿背部的衣裳被剪开了一个大洞,包裹着的地方密不透风,皓却仍不放心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雪缎背心挂袍,轻轻地盖上鱼儿的上半身,深恐她着了凉。 「鱼儿......妳怎会有这样的勇气冲出来救我?」他低低地问,声音轻柔着呓语,「妳怎会舍生忘死地救我?」 为什么......皓问不出结果,自己的心却已经被这样强烈的情绪给缠得紧紧的,他又撼动又心痛又不解,盯着她许久。 「二公子......」一个小心翼翼又怀着懊恼的声音响起。 「高叔。」他望向屏风外的身影,静静地道:「问出什么了吗?」 「老奴该死,在押解凶徒回来的途中,遇上暗箭伏击......」高叔自责地跪倒,「请二公子责罚,是老奴该死!老奴躲过了一枝暗箭,却教那凶徒逃了......」 皓眉心微蹙,「不怪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想指使者自然地不会留活口给我们,你没事吧?」 「谢二公子关心,可是老奴失职是事实,请二公子责罚。」 「高叔,」他叹了一口气,斯文的脸庞涌起一抹倦意,「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鱼儿的伤......其它的都先放在一边吧!既然有人要刺杀我,就不会只行动一次,你放心,下回还是有机会的。」 高叔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老奴下次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有可乘之机。」 「错了,就是要给他们可乘之机,要不然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皓一昂首,坚毅地道:「高叔,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二公子......」 「我要守着鱼儿。」他黯然地道:「她现在昏迷不醒,今晚是关键......我绝不能让她发生任何事。」 「二公了,鱼儿姑娘她──」 「大夫说刀口子这么长,一定会并发高烧等症状,如果今晚的烧可以退,那么鱼儿就不会有事了。」他阴郁地道。 「鱼儿姑娘言人自有天相,老天不会忍心降灾于她的。」高叔鼻头一酸,瘖痖地道:「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若非我太过大意,鱼儿姑娘也不会......」 「高叔,别再自责了,这是猝然发生之事,谁也预料不到。」皓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我还需要你们养精蓄锐来帮我擒凶呢!明日我们再详谈。」 「喳。」高叔犹豫了一瞬,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鱼儿。」皓轻轻地抚摸着鱼儿柔嫩的脸蛋,苦涩地道:「为什么呢?妳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 」 不过是两面之缘,她就可以这样不顾生死地保护他......自小在府里忠心保护他的侍卫多如牛毛,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也...... 他深深受到震撼和感动,对于她,他再也无法视为等闲了。 ***  ***  *** 深夜悄静,燃着烛火的纱灯照映出皓忧心忡忡的脸庞,他静静地守候在鱼儿床畔,只要她有个一声半声的呓语申吟,他立刻惊跳起身,急惶凝视。 她果然如大夫所预期的那样,在半夜发起高烧来。 沸烫的热度将她的小脸蛋儿烘得红红的,她的额骨处也起了点点红斑,长长的睫毛不断轻轻眨动着,无法安然入眠。 他揪着心替她拭去额上的汗,一次又一次,拧干了湿帕子来冰凉她的额,再将被她体温烫热了的湿帕子撩起浸入水盆儿里,再一次拧干......皓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的心却未因动作久了而稍稍松懈,反而越揪越紧...... 夜更深了,晕黄纱灯透着不甚明亮的光,同时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忧郁。 「小心......纳兰......快逃......」鱼儿呓语着,声若细蚊,却字字绞疼了皓的心。 他拚命地敷着冷帕子,替她擦着泌出额上的热汗,「我在这里,乖,都没事了,妳放心睡去吧!」 「没......没事了?」她彷佛安心了一点,可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纷乱地轻喊:「刀子!小心......刀子......有人要杀......」 他紧紧地将冰帕子压在她额际,轻柔抚慰道:「嘘,我在这儿,没有刀子了,妳安心入眠,我会在这儿守着妳的。」 「纳兰......你为什么要骂我呢?」鱼儿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追一句。 皓吓了一跳,眼见鱼儿眼睛依旧紧闭,这才知道她还是在呓语,又好笑又忧虑地道:「别再胡思乱想了,还有哪儿不舒服?背疼不疼?」 鱼儿咕哝了几下,语音含糊未闻,突然她又安静了一会儿,好似已然沉沉睡去...... 皓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起帕子,摸摸鱼儿依旧滚烫的额头,心底大是焦急。 该如何是好?她的高烧不退,尽管已停止了嚷语,却彷佛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中。 皓缓缓地站起身,轻移步履也来到了窗边。 一轮明月冷冷高悬,春夜的淡淡薄寒飘浮在空气中,自窗外望去的幽幽花影树荫,似乎也沉浸在这清凉如水的夜里。 皓的心情沉重,毫无闲情雅致欣赏春夜怡景,他眼望窗外,心底却是紧紧地揪结缠绕。 这一夜好漫长...... ***  ***  *** 鱼儿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皓也始终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畔。 他亲自喂药,更不许任何人劝他离开床榻,执拗得不像平时温和好脾气的纳兰二公子。 「二公子,您的身子会禁受不住的啊!」高叔跨进小厅里,听丫鬟们说二公子还是守在甄姑娘的床边,连早饭都没吃,不由得急切地叫嚷了起来。 皓眉头一拧,憔悴的俊容转了过来,沉声道:「高叔,请放轻嗓子。」 高叔吞了口口水,「是......只是二公子,大夫不是来诊视过了吗?他说鱼儿姑娘的高烧已退,伤口也没有发炎红肿的迹象,现在只要等她自行苏醒过来便是,您也别太担心了。」 皓轻哼一声,懊恼地道:「那些个蒙古大夫,我问他们鱼儿因何会直到现在还不醒,他们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教我怎么相信?又教我怎能放得下心?」 「那是因为......」因为二公子脾气一反平常,吓得大夫们都不敢跟他解释太多,就算解释了,心急如焚的二公子也未必肯相信他们。 「高叔,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他的眸光始终没有移开鱼儿的脸庞。 高叔眉毛一扬,坚定地道:「是,他们虽然都逃了,但老奴在押解之时注意到为首者身上的衣裳布料希罕得很,是京城聚丝坊的绣工。」 「聚丝坊?!」他眸内精光一闪。 「是,」高叔沉声地道:「聚丝坊是高官富商们的最爱,衣裳料子讲究不说,就连缝补绣工都是特别的波斯水云绣法,所以这群刺客有极大可能是来自京城。」 皓蹙眉思索,「原来如此,我只注意到他们的口音咬字极为奇特,似是特意仿效江南软腔以隐瞒原本的腔调。」 「是,现在仔细想想,他们应当是远从京城而来,而且目标绝对是二公子,并非错认他人。」 「为何这样说?」 「老奴在为首者的身上搜到了一张二公了的肖像画,里头还有十万两银票,是京城宝阁庄银号的票子。」 「派人飞鸽传书,叫状元府里的德总管去追查聚丝坊的线索。」 「喳!」高叔有些犹疑地道:「二公子,此事不教慎王爷和大公子知道吗?」 「何需惊动他们?我素知大哥的脾性,这件事倘若让他知道了,他不把整个北京城给翻过来才怪。」皓唇边露出了一丝浅笑,这还是他两天以来首次露出的笑容。「对了,鱼儿爹娘那边的情况如何?」 高叔抹了把汗,讪讪道:「老奴正要禀告二公子......鱼儿姑娘的娘亲连续来了两天,都急着要见鱼儿姑娘,可是老奴怕她忧心,也怕吵着二公子,所以没敢让她见。」 皓倏然站了起来,他眉心深锁,犹豫了一下才又毅然道:「高叔,你亲自代我登门致歉,就说鱼儿在这儿一切安好,有最好的大夫医治她,等到鱼儿的身子恢复元气,我再亲自送鱼儿回陌上春馆。」 「喳。」高叔虽已应声,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皓温雅地问。 高叔略显迟疑,「甄夫人她......」 他挑眉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只是甄夫人形容娇美绝伦,鱼儿姑娘长得实在不像她。」高叔的口吻颇有几分遗憾。 皓失笑了,眉宇间的愁郁溃散了不少,「这话要让鱼儿听见了,非追打你一阵不可。」说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高叔诚恳地道:「二公子,鱼儿姑娘不会有事的,您要对她有信心,她是一个顽强活泼的妳娘,在床上憋不了多久的。」 皓轻轻道:「但愿如此。」 「二公子,那么老奴光行退下了。」 皓点点头,眸光又温柔地落在鱼儿的脸上,「小小鱼儿,快醒来吧!外头春光无限好,妳不是最爱吃江南小点?快快醒来,我带妳到醉湖楼吃个够。」 鱼儿长长眼睫毛眨了一卜,但是稚嫩白皙的脸蛋儿却依旧沉睡,好似眷恋贪睡的娃娃,不肯醒来。 皓指尖轻轻画过她嫣然小巧的唇儿,才惊觉到她唇瓣的微涩,他赶忙端过一盅清茶,用指腹沾湿,再轻若羽毛地擦过她的嘴唇。 鱼儿睫毛又轻颤了一下,只是它快得让皓还来不及察觉,便又恢复了紧闭模样。 外面上黄鹂儿闹着枝头,清脆宛转地啼叫呢喃着,园子里的花香也幽幽地飘进卧房内,皓坐在床沿抚摸着鱼儿的发丝,那专注的神情好似一个深情的夫君,正怜爱地凝视心爱的小妻子...... 第六章 鱼儿眨了眨眼皮,蓦地醒了过来。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连续两日守候着鱼儿的皓筝终于忍不住疲惫和倦意,偎在床柱旁沉沉地睡去。 就算是睡着了,他俊容上的线条依然充满着忧虑和心疼。 鱼儿醒来之后,有一刹那茫然,随即背上火辣刺痛的感觉攫住了她,昏睡前的记忆统统涌回她脑海。 她当时在负气之下原本要跑回家,可是他声声呼唤却又让她不忍心马上离去,只得混在人群中偷偷看着他,心底打算着该不该出去见他? 不久,一群黑衣蒙面大汉围住了他,然后一阵刀光剑影......她急急飞跃出去护住他,却被一个蒙面大汉划伤了背...... 噢,好疼......真是该死的疼! 鱼儿忍不住就想大声呼痛,可是当她眼角余光一瞥之际,又立刻咬牙忍住了。 纳兰皓怎么会睡在她身边? 不,他是坐在床沿睡着了,手上还紧捏着一方帕子...... 他的气色好灰败好憔悴,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大圈儿,难道他都没吃饭吗?是不是高叔把钱都拿去撒在红袖招里,所以他们才没钱吃饭? 鱼儿不敢惊扰了皓,小脑袋瓜儿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可是教她一个年轻小姑娘争着眼睛只发呆,她又无聊的想叫救命...... 于是她就傻傻地打量着皓沉睡的俊美脸庞解趣儿,没想到却看得她心儿乱跳、口干舌燥起来。 他的鼻子直挺挺的,眼睫毛长长的,嘴巴乱好看的,尤其是现在睡着的模样......鱼儿突然好想摸摸他的脸,看看究竟是什么感觉? 然而她的身子是趴着的,头颈酸疼却丝毫动弹不得......她只要稍微一动,背就烧灼刺痛起来,令她脸儿一阵煞白。 以她手短的程度和趴着的姿势看来,摸摸他的脸是别妄想了,不过摸摸他坐着的大腿倒还是可以的。 她的小手就离他的大腿不远,他那绿得灵气剔透的翡翠玉佩随着穗子落在床沿,冰冰凉凉地贴着她的手背。 她从来没有和男人这么接近过,尤其又是一个昏睡着的、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俊俏男人。 鱼儿想起在绣坊里常常会听见刺绣的姑娘们红着脸、小声地谈论着男人的大手大脚,还有衣衫配饰什么的。 一般来说,只有上流的公子哥儿或是书生秀才才懂得佩带十段锦之类的绣囊荷包穗子,里头有塞碎银子的、沉香渣子的,若是高贵有钱一点儿的人就带一块玉佩,或是金麒麟,然后穿着金葱结儿穗子,修长地垂挂在腰带下。 据说这样的人走路出去都有风,晃来晃去的玉佩彷佛就在宣示着--本少爷乃有钱大爷是也! 鱼儿在绣坊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男人也见过不少,可是她从来没有看过像皓这么温文儒雅的秀气男人。 该怎么说呢? 她从没见过向他好脾气又长得好看,身边还跟个武林高手的书呆子。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是她左看右看,就是不相信他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他实在很笨。 叫他逃他不逃,竟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跟手持大刀的人讲王法。 那人一刀子劈下来,看王法还保不保得住他? 哼,若不是她拚命保护着他,恐怕他的小命儿早就完结了! 鱼儿越想越对皓好奇起来,不仅是他的身分,连带对他的身体也起了强大的好奇心。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一不留神扯动了伤口,疼得她直喘气,龇牙咧嘴了好半天。 她额上的冷汗泌出了一两颗,于是她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波痛楚过去。 好不容易痛楚稍退,鱼儿伸出小手指勾了勾皓的翡翠玉佩......呵呵,这个玉佩做工真精致,那条雕龙栩栩如生,再加上绿底金葱的线儿打成的繁琐富贵结......这玉佩穗子一定价值不菲。 咦?那么他就不是没钱吃饭了嘛! 可他为什么会瘦这么多呢?又不去自个儿的房里睡,硬要过来巴在她的床边...... 鱼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过她还是挺喜欢有他陪在身边的滋味儿,好似备受疼爱娇宠一般。 鱼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滑过玉佩,然后溜上了那柔软的绫缎袍面上。他的衣衫料子是上好的丝绸,她在自家绣坊里见过无数的布料,可就是及不上他身上这一块强。 而且他衣衫上的绣工堪称一流,不输给她家绣坊的功夫。 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穿得起这么好料子的衣衫?如果她的眼光没错的话,这件袍子光是衣料就得花五十两银子更别说这些绣工精致特别的花纹了。 真是好生奇怪。 鱼儿忍不住摸了摸那舒服滑顺的料子,却猛地察觉到衣襟底下有种坚硬触感传来。 「哇!他摸起来好硬。」跟她的腿都不一样耶! 鱼儿摸上瘾了,索性撩开皓那开衩边的外袍,小手溜进了平贴着大腿肌肤的那件雪缎裤子。 哇,里头这件的料子更好。 鱼儿得以大展身手后,所有无聊心绪统统都不见了,因为皓的身体就是她最好的玩意儿。 他的大腿结实有力,戳一下马上弹回,尤其是那舒服好摸的触感,就像是钢铁包了层绫罗丝缎一般。 鱼儿的小手不能自己地越摸越顺手,越摸越进去,蓦地碰着了一个好温暖的地方! 「咦?!」鱼儿轻轻地捏了捏那团柔软有弹性的物事,正纳闷着那是什么东西,陡然手心里的温暖涨大,一弹一弹地坚硬了起来。 她的小手心儿已经抓不住它了,因为它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长长的、粗大的棍状物事-- 「暗器!」鱼儿轻喊出声。 这是他拿来防身用的!她的小脑袋瓜子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鱼儿随即兴奋起来,呵!他身上居然装了这么奇妙的暗器,果然不是个寻常人物! 不过说也奇怪,既然是暗器,为什么包裹在层层衣衫底下?那要用的时候不是很麻烦吗?还得把裤子脱下来才拿得到暗器......这种行为,恐怕到时敌人早就笑倒在地上打滚了,根本连对付也用不着。 鱼儿纳闷至极,却又不想错过这个研究的机会,她的小手索性握住了它,滚烫温暖的粗长触感让她不禁一阵开心。 原来这个暗器还有温度,它是不是会像烟火一样咻地一声飞出去,然后射中敌人呢? 啊,她知道了!造就是传说中的追魂夺命火器,也就是在一根钢棍子里装着特制火药,只要一按擎钮就会射出霹雳火,命中目标物。 哼哼,被射中的敌人就算不死,也会被霹雳火给烧得受创甚重。 果然是种好暗器啊!以往她只听走江湖的爹说过,可从来就没亲眼看过,原来它是要装在裤裆里,夹放在双腿中间啊! 真是失敬失敬,他原来是名暗器高手。 鱼儿在那儿又惊又喜地尊敬了好久,此时却听见一个申吟声逸出,她一抬头,原来是沉睡中的皓珲所发出的声响。 他的俊脸闪过一抹交织着欢愉与痛楚的复杂色彩,好似又痛又舒服又麻痒的样子,申吟声低沉而有力,同时间她手中的暗器也更加涨大。 哎呀呀,好厉害的暗器,怎么又变大变长了?她的小手已然握不住那坚硬的暗器,只能圈住它一半尺寸。 不行,他怎么可以偷偷收藏这种神兵利器却不让她知道? 她可是拚了小命救他耶! 「早知道你有这种暗器,我也不用多事强出头。」她喃喃抱怨着。 皓的申吟声又起,鱼儿眨了眨眼,小手试验性地抓着暗器上下套弄了一下。 只见他英俊尔雅的脸庞已无往日平静之色,反而眉宇微攒,脸上浮起了一抹又痛楚又愉悦的色彩。好奇怪喔! 鱼儿的另一只手虽然因趴着的缘故动弹不得,可是她的右手已经掌握住诀窍,先是轻轻地逗弄着那暗器,然后握着它上下套弄着......她实在很想知道这暗器能够伸展多长? 太好玩了,下次她一定要爹设法帮她弄一支来,再不然就是央求皓不时拿出来借她玩儿。 皓的神智因阵阵袭来的销魂感逐渐清醒,他的男性彷佛被唤醒了一般,还被人抚弄挑逗着......噢!他勉强吞下一声失控的欢愉申吟,急急睁开眼睛,却险些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傻过去! 老天,娇巧可人的鱼儿正专心地看着他的下腹处,而她的小手则隐没在他的外袍底下! 皓急急将鱼儿的小手给拉了出来,因为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的小手一离开他,已然被唤醒的男性强烈地弹动抽搐着,好象在抗议她小手的抽退。 皓殍想开口,却发现喉头干燥暗痖,「鱼儿......你在做什么?」 鱼儿一脸被打断好事的懊恼,气呼呼地道:「你好小气,都不借人家玩!」 「借你玩?!」皓一头雾水,身下的男性却仍灼热沸腾着,他头晕了晕,咬着牙低叹道:「鱼儿,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还......还这么贪『玩』!」 她的眸光澄澈如西湖,有些哀怨地道:「在还看得到夕阳的时候我就醒了,可是你睡着了,我不想吵你,所以只好自己找东西玩......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追魂夺命火器?还将它藏在裤子下面?」 他的玉面霎时通红一片,轻咳了起来,「咳咳咳......」 「怎么了?」她一脸关心之色。 「我......」他又好气又好笑,却又窘然羞涩,「我几时藏了追魂夺命火器?在裤子底下的是......总之你还小,非礼勿摸。」 「我十六了,小到哪里去?」她闷闷地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把暗器拿出来给我看,要不然我岂不是受伤得太冤枉了!」 「哪有什么暗器啊?」」他怎么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呢? 「就是你藏在裤子底下的钢棍嘛,里头装的是特制火药对不对?」她兴匆匆地问。 他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呐呐地道:「鱼儿,这个......你误会大了。」 「我误会什么?你这个小气鬼,都不肯把暗器给我看,枉费我拚了命来救你。」鱼儿眼圈儿一红,十足委屈的模样。 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疼不舍地道:「我并非不肯......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解释才好。」 「不用解释了,你没有诚意!」她鼓起腮帮子,脸蛋儿哼地转向内去。 她决定不理睬他了。 鱼儿清醒过来,照理说他松开了一颗紧揪着的心,应当欢喜万分才是,可是她一醒过来就对他......还曲解了他的......哎!教他是又急又窘又感到好笑,实在被她惹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鱼儿,相信我,倘若我有那劳什子的『追魂夺命火器』,我定是第一个拿给你看的。」他语气温和含笑,还带着一丝莫可奈何。「可是我实在是没有,你抓住的地方......是女子在尚未成亲前不该碰触的地方,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鱼儿傻傻地摇摇头,「那是什么?」 「就是......」他看着她纯真的神情,好半晌才困难得道:「是会生小娃儿的东西。」 她眼儿一亮,「当真?」 鱼儿这样高兴的神情突然令皓有些困扰起来,这个小丫头定然又是想出一些旁人所想不出的玩意儿了。 他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果不其然,鱼儿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充满希冀和期望地看着皓,「要怎么生?」 「咳......这个......咳咳咳......」他被她的惊人之语骇得呛住了声。 「你是不是受风寒了?」鱼儿关心地拍了拍他。 皓边摇头边苦笑,「咳......不,只要你好好地静养身子,别再想这些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就好了。」 「你很奇怪,说那个东西可以生小娃儿的也是你,一下子又说我想这些个奇奇怪怪的念头。」鱼儿不高兴地道:「我知道,你就是喜欢像陈家小姐那种温柔婉约的女子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天地良心。」他喊冤,柔和的脸庞为难地皱了皱。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生小娃儿?」她努力凑近他一些些,尽管疼得龇牙咧嘴仍是在所不惜。 「你要做什么?」他急忙按住她挪动的身子,生怕她扯动了伤口。 「如果真的很不可告人,那你小小声告诉我好了,你凑近我耳边说,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她的小脸诚恳至极。 皓盯着她莹然的脸蛋,蓦然心头涌上一股街动想吻住她的小嘴儿,可是这样的冲动仅一闪而过,就被他严谨的自制力给压抑住了。 也亏得他心念一动,才决定正色起来,一脸夫子说教模样,「鱼儿,这事儿你不该问我,以后你的夫君自然会告诉你,所谓闺阁之事,在此是不方便说的。」 鱼儿满脸失望,却也不再辩驳他。 皓很高兴自己逃过了这一劫,笑吟吟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这两日你都只喝些鸡汤参汤,想必是饿了,我让人帮你准备点心可好?」 鱼儿点点头,她环顾着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驿馆,我住的地方。」 「驿馆?」鱼儿抓抓头思索了一下,「江南的驿馆不都是大官才能住的吗?」 皓笑容一凝,自觉失言地道:「呃,其实......」 「你不要跟我说你是这里的客人,暂时借住在这儿的。」 很不幸的,她还真是说对了。 皓咧嘴一笑,「你说得对。」 鱼儿翻了翻白眼,「你这个人很奇怪耶,怎么到处借住人家的房子,你没有家吗?」 「我家住京城,不住江南。」他又说漏了口风。 鱼儿竖起耳尖儿,「你家真的住京城吗?」 这么隐瞒下去总不是办法,更何况他本来就不该瞒着她这些...... 皓叹了口气,静静地道:「你方才不是说江南驿馆是专供大官住的吗?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鱼儿怔住了,「你是说......」 他满怀歉意地道:「对不住,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是奉命代天巡狩的南六省巡按。」 皓自知他这般蓄意隐瞒,她一定会又怨又怒,因此他低首敛眉,静待她的破口臭骂。 没想到鱼儿却噗地一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巡按......大人?!」她笑得险些挤不出这四个字来。 皓纳闷不解地望着她,「是的。」 「你真是巡按大人?」如果不是背上还有伤,她这会儿必定会笑到滚下床去。 他满脸疑惑,「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当然不对劲,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是英明神武的巡按大人?」她笑得险些岔气,却没忘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实在是这个笑话太好笑了,哈哈哈。」他这种温吞的人可以当巡按大人,那她简直可以代父从军去了嘛! 皓并没有被她笑得恼羞成怒,反而满脸兴味地瞅着鱼儿,「我当真这么像书呆子吗?」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那当然,没见过比你更呆的人了。巡按大人有可能手无缚鸡之力、被我一个小小女子一撞就倒吗?」她笑得肚子好痛,胃好痛,背也好痛,「巡按大人不可能像你这么年轻,巡按大人更不可能呆到坏人拿刀要砍他时,还在那儿大声地喊着王法......咦?」 皓看着她的神色变幻,一下子狐疑、一下子懊恼、一下子惊愕...... 「我真的是南六省巡按,纳兰皓。」他温柔地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的身分吗?实话告诉你,高叔是我的家仆,也是我的贴身保镖,而门外的四大高手,他们全是满人大内一等侍卫。」 鱼儿张大着小嘴儿,整个人都傻了。 皓轻轻地帮她把下巴一抬,将嘴儿给合上,「现在你想吃点什么了吗?」 鱼儿这会儿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他是巡按大人,那么她从见面以来就对他失礼到了极点--先是整个人坐在人家胸膛上,再来是没大没小地勾着他上酒楼看抛绣球,然后是不知规矩地乱抓人家拿来生小娃儿的暗器......哇! 她这下真会死得惨不忍睹了。 见她哭丧着小脸,皓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别胡思乱想的,就算我的身分是巡按大人,依旧无损我俩之间的情谊呀。」 鱼儿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情谊......那么她不会被人捉去正法喽?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点都不介意我对你的冒犯吗?」她小心地问。 皓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她惊惧畏缩的眼神,而这样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窝。 不,他不要她惧怕自己! 「鱼儿,你听我说,我虽是巡按大人,然而在你面前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有点傻里傻气的书呆子。」他专注地瞅着她,「你知道吗?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的改变。」 鱼儿低下头来回避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皓屏息着,被她这样的神情扰乱了心房,「鱼儿,别不跟我说话。」 「你是旗人。」她闷闷地道,还是没有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完全消失在脸上,「鱼儿,这有什么差别吗?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旗人了吗?」 她还是闷闷的,声音里有了令人鼻酸的破碎,「不一样......你是旗人大官,我是汉人小丫头,我们是不可能做朋友的。」 「为什么?」他的胸口猛然遭到重击。 「你们旗人是血统优良的贵族,怎么可以跟汉人做朋友?尤其是......」鱼儿说不出后面的话,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和皓说话,再也不能理睬他,她的心就一阵撕裂般的痛。 为什么会这样? 她咬着唇,闷声不再说话了。 ? 第七章 他的地位那么高,她......她凭什么跟他结交为朋友呢?娘说过,男人是最讲究身家地位的,虽说满汉平等,但是八旗子弟的地位凌驾一切、高不可攀,这也是事实。 皓急了,他捧起了鱼儿小小的脸蛋,「鱼儿,不要不看我,不要不跟我说话。」他受不了她这样啊! 鱼儿还是不说话,她的小脑袋瓜子突然涌入了成堆的想法--他是位高权重的巡按大人,一定会气她每次都乱说话;他迟迟不愿意向她表明真实身分,其实就是怕她巴着他的权贵不放;他不想暴露身分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看不起她这个汉人小丫头,认为她没有资格知道他的身分...... 这几个想法狠狠地攻击着鱼儿的心窝,教她心里好生难过。 她其实是很自卑的,她不过是小妾生的女儿,又是在现今世道里被降了好几等的汉人,虽然平素大家都觉得不妨事,一旦真正端到台面上时,她的身分简直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了。 她凭什么跟巡按大人做朋友?! 「我想回家了。」她低低地道。 皓胸口一痛,他苍白着脸,语音却依旧轻柔,「为什么?」 她只是摇着头,低嚷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 「难道你不希望由我来照顾你?」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弄得这么僵? 鱼儿拚命摇头。不要!她不过是个乡间野丫头,迟早会被他看不起的,她要趁他讨厌自己前先走掉......她要回家!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鱼儿,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若坚持要回去陌上春馆,也等到用完晚膳,好好地静养一夜之后,明儿早上我再命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鱼儿还是摇头,不知何时那已然盈眶的泪珠儿滚落了下来,在她脸颊上成了滑湿泪痕,落在枕上跌了个破碎。 皓的心拧绞成一团,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他的心会疼得如此剧烈? 一接触到她惊惶退缩的眸光,他整个人不能自己地撼动着。 「你现在的身子还禁不起车轿的折腾。」他一咬牙,毅然决然地道: 「如果你这么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会离开你的视线......我只求你别折磨自己的身子,务必等到明日再动身。」 鱼儿快被巨大的心酸感受淹没了,她眨动着盈满泪雾的眼儿,看着他痛苦却依旧温柔的脸庞,听着他字句关怀退让的话,她快崩溃了。 为什么她会有浑身快被撕碎了的感觉?她还是她,还是那个江南西子湖畔的甄鱼儿,可是为何在短短的数日里,她的心历经酸甜苦辣各式滋味,仿佛转眼间就长大了? 她尝到了分离该尝的酸楚滋味,也知道了人世该知道的烦恼,甚至明白了生命中该明白的莫可奈何...... 她与他,是天舆地的宽阔差别,可是她却偏偏将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放在他身上,尤其在此刻见到他温柔凄然的眼神...... 鱼儿哇地一声哭了,她死命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舍不得你?」 她朴拙却深情,不带任何矫饰的话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顾忌、教条...... 皓低喊了一声,紧紧的环抱住鱼儿。 「鱼儿,你快揉碎我的心了!」 她的脸深深地被压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呼息着他怀中清新的男人气味,心窝儿一阵深深的悸动和甜蜜,却也有隐约的凄然哀伤。 娘说过不能高攀旗人,他们是汉人,是不应该和旗人有所结交的。 鱼儿悚然一惊,回想起以前绣坊里的一个温柔甜姊儿--娇娘,她原是绣坊里的第一把交椅,一手女红绣得又快又好,可是后来她却爱上了一位旗人,因家世所不容,所以和那名旗人相约在柳堤畔,打算八月十五月圆时私奔。 可没想到娇娘在柳堤畔等来的居然是那旗人率着仆众过来打了她一顿,还轻蔑地警告她从此休再痴缠,否则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她。 娇娘又惊又痛又伤心,她不敢回自个儿家里,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陌上春馆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临断气前,她只是紧紧握着娘的手,美丽的大眼睛里透着哀伤,没有吐出任何一句话。 当时才六岁的她紧紧地抱住娘的腿,拚命地追问着娇娘姊姊怎么了?她为什么嘴儿在流血?她是睡着了吗? 娘低下头看她,她则看见娘的眼底有泪光。 「鱼儿,娇娘走了,她已经心碎了。」 「心碎了是什么意思?她没走呀,她人还在这儿,只是睡着了......娘,您不要哭......」 这悲哀的一幕在年仅六岁的鱼儿的心底,已经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如果她和皓一直结交下去,是否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再怎么温柔好性情,总是高高在上的旗人大官儿。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她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皓,却更害怕有一天皓不这么温柔了,或是对她穷凶恶极、语带轻蔑,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会像娇娘一样心碎而死吗? 鱼儿打了个寒颤,小手更加揪紧了他的衣衫。 「鱼儿,别走好吗?」他的声音温柔,还带着一丝心慌的恳求。 鱼儿一颤,两种念头在她脑海里打着架,打得激烈无比、打得她脑儿也晕了,人也好累好累。 「我累了。」她自醒过来至今,喜悦开心震惊伤感......种种情绪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气力,此刻的她再也无力思考。 皓赶忙将她放回枕上,将锦被拉高了些盖住她娇小的身子,轻抚着她的发丝,「快睡,等你养好精神之后,我再吩咐厨房送各式各样你爱吃的点心来。」 「嗯。」她闭上了眼睛,粉白晶莹的脸蛋儿一片倦色。 他就这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直到她沉沉睡去。 门外陡然响起两三下轻敲声,皓将被子掖紧在鱼儿身下,然后轻移脚步来到了门边。 门一开启,富敏飞快行了个礼,低沉急促地道:「主子,有一老妇在驿馆外磕头喊冤。」 皓深邃的眸子闪过一抹精警,「带至前厅,我随后便到。」 「喳。」 皓回头,眸光穿过了屏风落在鱼儿静静躺着的身影上,他流连凝望了好几眼,随即举步向前厅方向走去。 两三日不得好眠,他的脸色看起来虽有些憔悴,却丝毫无损那份昂然英气。 ***  ***  *** 皓一走进前厅,就见到偌大的波斯地毯上跪着一位老妇,她身段羸弱、白发苍苍,颤巍巍地拭着泪。 「来人,扶这位老太太入座,是谁让她跪着的?」他清朗有力地道。 「回大人,老太太坚持要跪着等大人。」驿馆的管家连忙欠身,「是奴才疏忽了,请大人恕罪。」 「老太大,大人请您坐哪!」在厅里伺候着的丫鬟很快搀扶那名老妇起来,往一旁的雕花椅上坐去。 老妇张口结舌地被扶进了椅上坐着,顿时傻眼,「这、这......这可折煞民妇了。」 皓微笑道:「老太太,您是来喊冤的,既有冤情怎么还能让您长跪着说话?您坐着便是,此处并非公堂,毋需如此拘谨。」 老妇没想到巡按大人竟是如此温文尔雅、谦逊亲切,她哇地一声,喜极而泣起来,「看来吾儿有救了!」 皓不解地看向老妇,「这位老太太,您是何方人氏,又为何在驿馆门外喊冤?」 老妇哽咽着,抹去眼泪道:「民妇是苏州阮村人氏,今日前来是为我儿子向大人申冤的。」 此时丫鬟送上两杯清香四溢的茶,老妇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那杯端给她的熟茶,连声感激。 「请先用口茶,令郎他究竟怎么了?」皓亲切地问着。 「我儿子名叫阮德,是在城里头给人差遣送货的,可是打从昨个儿出门送货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今儿午后民妇才知道,原来他教抚台大人给抓了,说是他驾马车撞死了抚台大人的公子......呜呜呜,请大人为民妇做主,阮德他做事最是小心谨慎,怎么可能会撞死抚台大人的公子呢?」 一旁的富敏看了皓一眼,讶然道:「主子,这......」 皓眉心微蹙,「我明白,这事儿是不是冤屈还不明白,只不过驾车撞死人实属重罪,再加上对象乃是朝廷命官之子......老太太,这事儿若是属实,恐怕就连本官都无法为您做主,国有国法啊!」 老太太脸色惨白,砰地一声跪倒在地,拚了老命地磕头掉泪,一求大人做主啊!民妇是听说江南近日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一举查办了在杭州贪渎枉法的知府大人和县太爷,所以民妇才敢来此喊冤。大人啊,民妇的儿子真的不是那种莽撞之人,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就算他真的撞死了人,也得要有个公开的审判才是啊!」 皓思索了半晌,「没错,不教而诛谓之苛,但是抚台大人必定会将此事交由执法衙门公开审判,您毋需担心。」 「不,我们苏州的县太爷虽是个好官,但抚台大人是多么大的官儿呀,县太爷怎么说也不敢得罪了抚台大人。」老妇泪水齐涌,哀哀相求,「就算我儿子是冤枉的,可是抚台大人都说了重话要将他名典正刑,县太爷又怎么敢违逆抚台大人?」 皓脸色微沉,「老太太,万不可这样随口污蔑朝廷命官,这是要治罪的,您明白吗?」 老妇畏缩了一下,「大人,民妇实在是急傻了,才会口不择言......可是民妇句句属实啊! 「老太太,本官虽身为南六省巡按,却也不可随意插手地方司法刑案,除非阮德真是被冤枉了,否则本官是没有立场出面关切的。」皓语重心长的道:「巡按虽有监督审查之权,可也不能滥用,您且回去,待苏州县官审理此案后再说,如果真有不法冤屈之处,本官自然会为您做主。」 老妇吸吸鼻子,平静安心了许多,「巡按大人既然这么说,民妇就放心了。可是巡按大人,如果县太爷连审也不审,草草将这案子了结,判我儿子一个斩立决怎么办?」 「这您放心,我自会关注此案发展。」他态度乎和地道。 「谢大人。」老妇感激万分地伏倒在地,连声称谢。 「富敏,代我好生照拂老太太,派车送她回去。」 「喳。」 「谢谢青天大老爷啊!」 待老妇退去后,皓端起已变温了的茶,轻轻喝下一口。 此时高叔跨进厅里来,脸色凝重,「二公子,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一看高叔的神情,皓直觉又有事儿了,他放下茶杯,「我不累。高叔,发生了什么事?」 「二公子,方才额图捉到了一个可恶的奴才,他在您的饭莱里下毒,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高叔冷哼,「这厮想都想不到,二公子的饭菜都是要以银针试过,再加上他端饭菜来时神情紧张,谁都看得出里头大有文章。」 究竟是谁要对二公子不利?为什么之前南巡已久都没事,唯独到了杭州以后,一下子遇刺、一下子遭人下毒......这背后的缘故定不简单。 皓挑眉,沉静道:「那试图下毒之人呢?」 「老奴和额图盘问过,他说是一名陌生人在巷子里拦下了他,给他一张五百两银票和一小包物事,说只要将这包药粉撒进二公子用的饭菜里,他马上就能再拿五百两。」高叔气愤得道:「这个奴才真没半点良心,想也不想就看在巨额款项的份上答应了,若非被额图识破他形容诡藏,再以银针相试,恐怕这厮早已得手了。」 皓勉强一笑,深思着,「高叔,我看当真有人恨我到极点,迫不及待想除掉我。」 「二公子,此事不简单。」 「自然是不简单,」皓站了起来,负手踱步思索道:「这幕后指使之人,有法子从京城请来杀手,再在杭州城里买凶要毒害我......此人绝非寻常人物,更恐怕这事牵扯甚广,绝对不只是想取我的性命而已。」 「二公子,会不会是您朝廷里头有敌人?」 皓失笑,「当朝为官,谁没有几位政敌?只不过我还以为我树敞甚少,当不至于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没想到我太高估自己了。」 「二公子,您为人为官一向谦逊公正,不仅皇上极为宠信,百官也对您极为尊崇,老奴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因此眼红,所以千方百计趁您南巡之时下手?」高叔沉吟。 「这也不无可能。可是你注意到了吗?打我们南巡以来,目前巡视过四个省分都没问题,一路平静无忧,可踏进了杭州城,一办了江李氏那桩案子之后,就立刻有了动静。」皓的眸光望向高叔,淡定地道:「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奴也是这么想。」高叔肃然慎重地道:「二公子,要不要让江南总督拨兵马过来保护您?咱们一入江南地界,梁总督就差人俱帖给二公子,说要亲自过来参拜,另派精兵高手过来保护着,可您回了梁总督说是要素衣筒从、便宜行事......原本老奴也觉得不用再惊动那么多人,可眼见意外一次又一次发生--」 「我还是依原本的主意,毋需再派人过来。」皓摇摇头,「咱们南巡是为考察地方政绩、百姓福祉而来,弄那么大阵仗做什么?何况有你们五个高手保护也就够了。」 「二公子,老奴是怕--」 「别怕,说不定这回咱们逮着的会是条大鱼。」他坚毅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让他们冲着我来好了,只要线头儿露出来了,还怕扯不出幕后那个人吗?」 「可是二公子不能以身犯险。」 「鱼儿都可以为我挡下一刀,我为江南百姓又何尝不能闯它一闯?」皓冷冷一笑。 高叔不由得怔住了。他从来没见过二公子表情如此肃杀......是因为鱼儿受伤的关系吗? 「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养精蓄锐、静观其变。」皓沉声道:「京城那儿几时会有消息?」 「老奴已放出信鸽,京城方面最迟七日内便会有所回复。」 皓点点头,玉面深沉静默。 他已嗅出了阴谋的气味,接下来就看谁的手段高了...... ***  ***  *** 鱼儿睡得一夜酣饱,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来,因为害怕见到皓,可是却又想见到他。 只可惜内心交战一番后,她轻轻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床前却是空荡荡一片。 呵,果然不见人影,可为何她有着满满的失落感? 「鱼儿姑娘,你醒啦?」高叔亲自端了满满的一盘食物过来,他绕过屏风笑看着她。 「高叔,你不是都叫我野丫头的吗?」鱼儿斜眼睨着他,「今日怎么这番好礼?」 「你这样说就太冤枉我了,平素我对你也是不错的!」高叔细心地将盘子放在花几上,「快起来用早膳了,要不要先洗把脸漱漱青盐?」 「好。」她的肚子着实饿了,几天下来吃的都是些流质食物,她今儿个体力精神已好了许多,自然会觉得饿透了。 鱼儿挣扎着就要起身,可她背上的伤还是隐隐刺痛着,高叔连忙一把抱起她,将她的身子半靠扶在床柱边。 待鱼儿擦洗过了脸,高叔端起一碗火腿煨鱼翅羹,舀起了一汤匙送入她嘴里,「吃慢些......没人跟你抢的。」 鱼儿迫不及待地吞下了那香滑浓腴的鱼翅羹,满脸喜悦地道:「唔,真是太好吃了。」 「你慢慢吃,这儿还有蟹黄小笼包、鸡油滑丝小卷、豆沙包子,这些都是有名的点心,二公子特地请酒楼大师傅做的。」他再盛了一匙喂她。 鱼儿心一紧,低头玩起了小手,「怎么......不见他?」 高叔一愣,随即促狭道:「你不是不喜欢看见二公子吗?他今儿一早趁着你还未醒,就来看过你一回了。」 鱼儿的心揪结着,难以解开那矛盾情愫,「高叔,他是旗人,我怎能跟他结交呢?」 高叔沉吟道:「原来如此,你就是为了这原因才不愿和二公子相见?」 鱼儿点头,小脸又茫然又失落。 他叹息,「鱼儿丫头......这事儿该怎么说呢?总之,二公子喜欢你是实情,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还为察觉到这一点;至于你呢,我相信你也是喜欢二公子的,只不过碍于身分地位,你们毕竟门户不相当......」这是他一开始就伤神忧虑的事,现在果然发生了! 「我是喜欢他,可是你说什么门户不相当......」鱼儿傻傻地道:「我又不是要嫁给他,谈得上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吗?」 「你不想嫁给二公子?你当真不想与他成亲?」高叔张口结舌。这是什么缘故?他们不是彼此心仪才苦于身分地位的阻碍吗?不然为什么一个对月长吁短叹,另一个则是愁闷烦郁不解? 「成、成亲?!」这下换鱼儿瞠目结舌了。 「是啊!」 「我......跟他成亲?」鱼儿的脸儿火速地红了起来。 「要不你在难过什么?不就为了门不当户不对、无法顺利结合的事儿烦心吗?」高叔白了她一眼,这小妮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遇上什么事了? 鱼儿呆了好半晌,脑袋被这个事实给撞得嗡嗡直响,好半天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小脸瞬间羞红如彩霞。 啊!原来她就是「喜欢」上了纳兰皓哪! 所以她才会自卑、才会难过、才会觉得又甜又酸又涩......不仅面对他时慌了手脚,在知道他高不可攀的身分时又黯然退缩...... 经过这几日时间,鱼儿长大了不少。 「鱼儿丫头,你究竟明不明白你和二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 鱼儿娇羞又碍口地道:「我、我是很喜欢纳兰啊,可是......可是成亲这种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呢!你、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这个,我的头好混乱。」 高叔这下可真啼笑皆非了,「我不是代二公子向你求亲,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怎么办?」鱼儿一呆。 这个问题太难了,她现在要怎么办?嗯......先吃完早膳,起身出个恭,再好好洗个澡,然后...... ?? 第八章 哎呀,她的心好乱。 「你究竟想问我什么?」鱼儿快被搞混了。 可是高叔茫然混乱的程度并不下于她,他忍不住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道:「鱼儿,我一次问你一个问题,这样会清楚些,好吗?」 鱼儿点点头,难得她能乖驯得像头小白兔似的。 「你喜欢二公子吗?」高叔又补充说明:「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而是男女之情的喜欢,那种看见他就心儿怦怦乱跳的喜欢。」 鱼儿娇羞地点点头,摸了摸此刻的胸口--光想起他,她的心就卜通卜通地狂跳了,脸又红红的,感觉喜孜孜的,难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般症候吗? 「好,那么你有想过以后与他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吗?」 鱼儿想也没想就点头了,「嗯,他需要我保护,要不以他傻里傻气的样子,很容易就被骗被拐被打伤,太不保险了。」 傻里傻气?!原来在这个小丫头的眼中,二公子竟是这副德行? 高叔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用折扇掩住了一丝窃笑,随即清了清喉咙,「嗯咳,这样啊!」 鱼儿点点头,期望地看着高叔,「然后呢?」 「然后?噢,最后一个问题。」他盯着她,认真地道:「你想嫁给二公子吗?」 「嫁给他?」鱼儿愣了愣,咀嚼起这层意思。 高叔紧张地看着鱼儿,等待她的回答。 「我是汉人,能嫁给他吗?」她突然抬头。 高叔心一惊,「可以是可以,不过二公子是八旗子弟,他虽可以娶你,但是不能用八人大轿迎娶你进状元府。」 「八旗子弟?」鱼儿脸色变了,脑海顿时涌入娇娘临死前的神情。 八旗子弟,她高攀得上吗?她又凭什么将他留在身边?她能栓得住他,教他不离开自己吗? 鱼儿小脸渐渐地苍白了,原本娇羞思索的神情变成了深深的愕然。 同样的阻路大石出现,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跨越不了满汉之间的天大鸿沟。 就算她喜欢他,而他也喜欢她,那又如何? 见鱼儿大受震撼,高叔实在不忍心再继续敲醒她,可是为避免最后落得悲剧收场,最好的法子就是在事情发生前统统说个清楚明白! 高叔继续沉声地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鱼儿愣怔着不说话,浑身就像棉花一般,软绵绵没有着力之处。 高叔的声音穿透了鱼儿的耳朵,字字句句道:「这代表二公子就算能娶你进门,但你在状元府里的地位不过是名小妾,就算以后生了金枝玉叶,你的身分还是很难获得擢升。还有......就算二公子再怎么喜欢你,他还是得照祖宗规矩娶一门正妻,也就是正福晋、纳兰府的当家主母。」 高叔的话如落雷一般打人鱼儿脑际,震得她整个人都晕眩了。 她多希望伸手捂住他的嘴,不教他的话声声吐露出来,可是她心知肚明,就算他不说,事实也依旧如铁石,如高山地镇在那儿,她搬也搬不动,避也避不了。 她再爱他,也只能落得成为他纳兰府里的一名小小侍妾。 不能完全拥有他,不能独占他的笑容和温柔,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他......不,她分到的温柔和怜爱可能只有一点点,少得可怜...... 她名不正而言不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拥有全部的他呢? 小妾小妾......鱼儿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就连娘这样出色绝美的少妇,也无力将自己的夫婿留在身边,只因她是位微卑贱的小妾,再怎么挣也挣不过上头的大夫人。 而爹,就这样左拥右抱、左右逢源着,享受他身为大男人的权力,而无视于他带给妻妾的悲哀...... 难道她看娘独守空闺暗自垂泪的样子,还看不够吗? 鱼儿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力气,驱使她正坐起来,直直地下了床穿上绣花鞋。 「鱼儿丫头,你这是怎么了?」高叔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你身上还有重伤,你要到哪儿去?」 「高叔,」鱼儿眸光澄澈,她从未这么冷静过,「麻烦你差一乘小轿送我回陌上春馆好吗?」 「你要走?」高叔心头一阵惊慌。糟了,他是否说得太过严重了? 「我想我娘。」她轻敛眼睫,掩去真正想法,「纳兰他说过,只要我想回家,你们会派人送我回去的。」 「可是二公子此时出去了,你要不要等他回驿馆之后,再当面向他辞行?」高叔冷汗直流。 鱼儿匆匆回家,他这责任可大了呀!尤其他又对鱼儿说了那么多老实话......纵然是一片好意,可他总觉得自个儿的皮有些痒,好象就快被人剥下层皮-样! 二公子若知道鱼儿伤心离去,到时候恐怕不只是剥一层皮,他这条老命怕得老死乌鲁木齐去了。 高叔越想冷汗越流,鱼儿见他毫无反应,轻叹了一声,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出了卧房。 她的背又隐隐作痛了,却远比不上她胸口那锥心的刺痛感...... 鱼儿就这样脚步踉跆地走出了驿馆,仆人们来来去去,每个人虽然对她皆投以异样眼光,可是巡按大人不在,四大护卫不在,高大爷又没有出来拦着,所以他们也不敢多事,全都眼睁睁地看着鱼儿离开。 鱼儿一出了驿馆就找了辆马车,吩咐车夫直往陌上春馆奔去。 ***  ***  *** 鱼儿一回到陌上春馆就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箴娘急得要命,一迭连声地叫着佣人去请大夫来,她看着鱼儿一身干却陌生的淡红色衫子,心里头打上千百个愁结。 她们家的鱼儿怎么会跟巡按大人牵扯上关系?为何她会替巡按大人捱了一刀?巡按大人又为什么要留鱼儿在驿馆里过了那么多天...... 箴娘又急又气又恼又惧,她心疼地摸着鱼儿微微凌乱的长发,嘴里气急败坏地埋怨着,「都怪那个死老头子,没法子成天保护这个家,也用不着教给女儿这三脚猫的功夫,害她以为自个儿真是侠女......都是他,这一去就不知道回来,只会流连在北京老大那儿,压根儿不管我们母女的死活!」她急得直骂,「这个狠心短命的贼王八,鱼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娘非跟他拚命不可......呜呜呜,我也不要活了!」 家里该有个男人当家做主的时候,偏偏不见他人影,她箴娘嫁个丈夫跟守活寡没两样,早知道就不做这劳什子的小妾了。 鱼儿......她的宝贝女儿,这几日究竟有没有吃了亏啊? 为什么鱼儿一碰见这个巡按大人就搞成这模样?亏他们还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照拂鱼儿,为什么还让她带着伤自己坐马车回来? 箴娘越想越气,若不是良民不与官斗,她早就街到驿馆去拍桌子叫骂了。 可恶! 「纳兰......纳兰......」鱼儿嘴里喃喃呓语着。 箴娘急急扑到她床边,心疼不舍地唤道:「我的宝贝女儿,你醒了吗?现在觉得怎么样?疼不疼?」 鱼儿并没有醒来,她只是愁锁眉宇,小脸充满了哀伤,不断地呓语着, 「我不要......走......为什么?旗人......汉人......」 「鱼儿呀,你别吓唬娘呀!」箴娘泪流满面。这个巡按大人究竟是把她家鱼儿怎么了?为什么鱼儿连昏迷之际都频频叫唤着他? 「老板娘,江大夫来了。」仆人急急忙忙拉着一名白发老人街上楼来。 「小哥儿,你缓一缓,老人家我快跑不动了。」江大夫气喘吁吁,背着药箱抹着汗,当他看到床榻前的鱼儿时,不由得一怔,「咦?这不是驿馆里的那位小姑娘吗?」 「你见过我女儿?」 「怎么?她是你女儿?她不是巡按大人的至亲吗?」江大夫讶异地张大嘴,「前几日她受了重伤,巡按大人还焦急得要命,频频要我们拿出看家本领治好她,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又变成你女儿啦?」 「呸,她本来就是我女儿。」箴娘气呼呼地道:「我才想要问你,巡按大人究竟是怎么让她受的伤?上回派个人来说得含含糊糊的,我压根儿就听不懂。」 「这、这老夫就不知道了。」江大夫纳闷道:「我看那位巡按大人挺是怜宠她的呀!怎么可能会故意让她受伤呢?」 「哎呀,反正问你也不济事。」箴娘美丽的眸子充满急切,「麻烦你先检查一下她的伤吧,看看要不要紧呀!」 「好好好。」江大夫喘了几口气,调整一下呼息,这才搭脉诊治起鱼儿来。 「怎么样?我女儿还好吗?」箴娘在一旁着急着。 「甄姑娘没事,她的脉象平稳、气息调和,或许是累了,让她多多休息几天吧!」江大夫笑道,打开了药箱子,「我帮她开几帖养气补血的药,每日煎服两次即可。」 「多谢大夫。」箴娘这才松了口气,却也忍不住打探道:「你说......巡按大人真的待我女儿很好吗?」 「那自然,我们几乎误认这位小姑娘是巡按大人的娇妻呢,话说回来,令嫒和年轻俊雅的巡按大人看起来还真相配。」江大夫笑着道。 箴娘愣了愣,「巡按大人不是个老头子吗?」 「当然不是,看他的模样大抵只有二十出头吧!」江大夫想了想。 「那他不至于对我女儿......」她有些说不出口,「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吧?」 江大夫惊吓地道:「夫人过虑了,巡按大人徇徇儒雅又是一介君子,怎么可能会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儿呢?」 「那我女儿为什么口口声声叫唤着他?」 江大夫讪然一笑,「这、这就恕老夫无法回答了......老夫可是诊不出心病的啊!」 箴娘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没法儿了,还是得等鱼儿醒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大夫抹着汗,「是啊是啊!」 「阿福,帮我送大夫,」箴娘打怀袖里掏出了一个银锭子塞入江大夫手里,连声感谢,「江大夫,谢谢您了。」 「夫人别客气,这是老夫应该做的。」江大夫谦逊躬了个身,随着阿福下楼去了。 箴娘抚着鱼儿光滑微凉的额头,幽幽地叹气,「鱼儿,娘的心肝宝贝,你快点儿醒过来呀,别再吓娘了。」 鱼儿静静地闭着眼眸,几日来的折腾让她着实累了,以致平素练功时打下的那点强健底子都快被消耗光了。 陌上春馆内,春风轻轻欲拂若止,隔着绛纱窗,悄悄浅叩不休。 ***  ***  *** 皓回到了驿馆,这才知道鱼儿已然离去的消息。 他高大的身子顿时僵住了,眸光一黯,「她......走了?」 「是。」高叔提心吊胆着,不敢让二公子知道鱼儿是自行离去的,并没有人护送她。而他事后询问门房得知,鱼儿一出驿馆就叫了对街的马车离去,他这才稍稍放心了。 「二公子,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高叔叹气道:「鱼儿姑娘回到她娘的身边也好,她心里总是多了个慰藉,身子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皓苦笑,「我想也是。」 「对了,二公子的苏州县衙之行如何?一切可还顺利?」高叔连忙转移话题。 皓沉静地道:「事情不对劲。」 高叔微讶,「阮家汉子真是被冤枉的?」 「目前还不知道,但是苏州县官也是个昏愤之人,他见堂上有抚台大人坐镇,就口口声声地要阮德画押认罪,若非我实时表明身分,恐怕又是一桩胡里胡涂的冤案。」皓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几上一盆刚萌雪白蕊苞的素心兰。 高叔皱眉,「怎么苏杭的县官都是同样德行?上回杭州的县官和知府才被皇上撤职降罪,发配到边疆去筑台;这会儿又是这样草草办案,难道他们都不怕森森王法吗?」 「对上司逢迎拍马已经是官场文化之一 ,要更正谈何容易?」他涩涩道:「只要为官之人的大原则不变,好好对待老百姓,做个名副其实的父母官,朝廷对于他们的一些陋习倒还可以从善如流。」 「二公子,您有没有好好地惩治那厮?」高叔兴匆匆地道:「他们知道您的身分之后又如何?」 皓淡淡道:「自然立刻变了另一副嘴脸,实属厚颜无耻之徒。」 「那阮家汉子--」 皓殍眸光凝聚锐利起来,「阮德这件案子大有玄机,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 「二公子查到了什么?」 「阮德是位马车夫,也是盘货商顺老爷底下的伙计之一,根据他的供词,在事发当晚,他刚从驿河栈道载完货,慢慢地赶着马车儿要回家,路过抚台官邸的当儿,由于当时夜色深沉,四周黑漆漆地视线有些看不清,待马儿长嘶一声时,他才看见跟前躺了个人。」 高叔沉吟,「那就不能说是冤枉了,此事该市阮德无心闯祸吧。」 皓摇头,「不,根据阮德所说,他的车速极慢,又在马儿嘶鸣时就勒住缰绳,令我不解的是,他说在那一刹那间,有一个黑影儿突然自他眼前飘过,吓得他大叫起来,还以为撞了鬼,这才被抚台官邸内的人寻声出来抓住,说是他撞死了他们的公子。」 高叔思索着,觉得有一点儿不对劲。 皓深沉一笑,目光如炬,「你也察觉到有个不合理之处,是不是?」 高叔点头,「是啊,前面他说自个儿车速极慢没有撞着人,因为听见马儿嘶叫着,这才看见有人躺在大街上,这种种还算是片面之词,说不定是他欲脱罪的借口,可是后来抚台官邸里头的人--」 「才刚街出来,怎么就知道撞死的人是他们的公子?又怎么知道他们家公子已经死了?」皓界面说道。 「没错。」高叔啊了一声,「莫非他们早知道抚台公子死了?」 「是,事发当时驾车的阮德才惊呼一声,他们就立刻冲出,就像是预谋好的一样。」皓沉着脸,「方才在堂上,我见抚台大人脸色虽凝重,却没有半点丧子之痛,反倒是县官一个劲儿地要抚台大人节哀。」 「二公子,那您的意思是......」 皓毅然决然地道:「彻底清查苏杭两州槽盐的运送情况,还有经手衙门的帐目。」 高叔愣了一下,「查槽盐?有任何凭据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顺老爷专门包揽水上和陆上货运生意,去年还跟朝廷专司运盐的槽帮杠上了,两造起了数次的械斗,皇上还各自下旨训斥两地府衙一番。」皓斩钉截铁地道:「你想,究竟是运送什么货,要在半夜三更叫手下车夫到驿河栈道去?」 高叔恍然大悟,「二公子怀疑他们走私盐?」 他剑眉微挑,「是,而且苏州抚台为什么要设下一个圈套让阮德跳?恐怕连阮德自己都不晓得,他撞破了什么机密大事。」 高叔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二公子,可要老奴去提调阮德?」 「不,不去提调,我已经派了富敏隐匿在大牢中暗地保护阮德,我今儿一露面,恐怕他们会急着杀人灭口,我们不能丢了阮德这条线索。」 高叔看着二公子精沉内敛的气度,不禁大大佩服。 虽然鱼儿丫头离去一事对二公子造成重大打击,可他依旧没有乱了心性和分析判断能力。 「我们先到槽帮去,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发觉任何异状?」皓说走就走,高大的身子快步地迈出厅堂。 「喳!」高叔紧紧跟随在后。 ***  ***  *** 鱼儿在家里足足静养了十日,她伤口愈合的情况极好,已经可以下床又跑又跳了。 她依旧一身绛朱色衣衫,娇俏地奔舞在陌上春馆的水榭清阁内,一会儿偷摘果子吃,一会儿拿把钓竿学蓑翁坐在栏杆上钓起鱼儿来。 每个走过的佣人见状都笑谵道:「鱼儿钓鱼儿,大小通吃也。」 绣坊里的绣工女儿和陌上春馆的佣人都喜欢鱼儿,眼见她又恢复活泼的模样儿,每个人眼底都有止不住的笑意。 箴娘本来是要问她阙于巡按大人的事,可是看她这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便把几次即将问出口的话儿给吞了回去。 只要鱼儿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可是只有鱼儿自己心里知道,她虽还会笑、还会闹,但是心底那块不见了的地方,是怎么都找不回来、凑不完全了。 这十天以来,她玩着闹着笑着,心里却总有一个念念不舍的牵挂,她牵挂着那个温柔的眼神、温暖的笑容。 两人是不是就这样断了呢? 鱼儿坐在厚实的栏杆上,小手握着细长钓竿,头戴着一顶草编的斗笠儿,身旁还摆了一盘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她就这么钓着钓着,可鱼没钓到多少,倒是钓着了满满的相思。 她抓着钓竿发愣,眼儿瞧着绿央央的湖面,心里却想着那个雪白缎衫身影。 唉,别再想了,她和纳兰是不可能的,今日阳光如此好,她何必又陷入无谓的自苦里? 「钓着了几尾鱼啦?」厨子老张帮她端了碗沁心凉的藕花酸梅汤来,憨然微笑道:「小姐,今儿个想吃什么呀?帮你弄碗火腿煨鱼翅羹好吗?」 鱼儿望着老张的灿烂笑容有一瞬间黯淡,「不要鱼翅羹,我不想吃鱼翅羹。这样吧!帮我弄碗京丝挂面,弄得冰透心凉的,上头加几撮葱花儿和几滴红辣油,今儿个天气这么好,吃这个最恰当了。」 「说的是。」老张疼爱地接过鱼儿手上的钓竿,催促道:「快趁凉喝了吧,这藕花粉是我特意去买的,配上酸梅汤喝最对胃了。」 鱼儿接过喝着,一脸幸福,「张叔叔你真好,你对我简直比我爹对我还好。」 由于这陌上春馆是箴娘自个儿的家当,是故所有的伙计都对箴娘忠心得紧,也都把鱼儿当是自己女儿一般疼爱。 老张叹了口气,「小姐呀,倒也不是我老张爱碎嘴,只是我觉得老爷实在是不够英雄,男子汉大丈夫爱哪一个就是哪一个,都已经娶亲的人还来招惹老板娘做什么?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是不明白,这老天不是生男女分阴阳吗?也就是一个阳配一个阴的意思,怎么会一个阳配好几个阴?这哪有意思呢?」 鱼儿感慨地道:「张叔叔,不是天下男人都像你这般想的。谁不想要有个三妻四妾的温柔乡呢?纵然是自私到了极点,让几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抢破头......可现今世道就是如此,潇洒如我娘,也还是看不开这一点,成为一个无依无凭的小妾。」 「老板娘对老爷真是好得没话说,可老爷偏偏......」老张忍住话不往下说,鱼儿不知道甄老爷在外头还另外有人哪! 难道江湖客就一定得这样左一个红粉知己,右一个贴心知交吗? 鱼儿喝着酸酸甜甜的藕花酸梅汤,神情有些忧郁,「我总替我娘不值,可没法子,遇上了就是遇上了,鲜少有女人可以自己做主的。」男人太容易动情,可意志又不坚定,所以四处招惹情债......一个自私的男人背后,往往有一大堆伤心的女人。 唉,她匆匆离开纳兰最大的原因,除了他家世太过显赫之外,就是不愿沦为他的小妾。 女人这么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一个男人,却偏偏只能分到他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的怜爱,逭算什么美好姻缘?又成什么亲? 负儿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再想到了自己,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委曲求全。 奈何情丝缠绕,饶是她快刀斩乱麻地实时抽身,都不免落得日夜思念黯然神伤,更何况那些个情根深种的女人,又该怎么办? 娘当年是不是就是这样,所以才选择成为爹的小妾? 「老板娘实在是不值,咱们陌上春馆的每个伙计都是这么说的。这儿吃穿用度,统统都不是用老爷的钱,可偏偏就得为他守着......若我是老板娘呀,趁着青春年少,就再去寻一个真心真意的好男人婚配了。」 「张叔叔,真看不出你是这种不冬烘的好汉子。」鱼儿竖起大拇指赞赏道:「我就说张婶嫁给了你,是她的好福气。」 老张被赞美得满脸通红,咧嘴一笑,「小姐你真会说话,我哪有这么了不起呢?都是我那口子不嫌弃,要不我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呢!」 「张叔叔你真好,如果天下男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鱼儿幽幽地道:「这样子也不会有好多女人心碎了。」 老张不太听得懂鱼儿的话,可她莹然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的忧伤却令他好生不解。 小姐好象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成天笑嘻嘻、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天真小丫头......这几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小姐突然变得成熟了呢? ?? 第九章 掌管槽盐帐目的官吏一见到巡按大人和槽帮帮主连袂而来,不禁脸色微变。「巡按大人、程帮主,什么风把您二位吹来啦?」他苍白着脸急急哈腰恭迎,熟络得令人生疑。 温文俊秀的皓和浑身剽悍之气的程淮站在一起,形成一堵无形却沉重的高墙,压得官吏胸口都快喘不过气来。 两人相觑了一眼,在彼此深沉锐利的眸中看见一丝了然。 「你把这两年来的槽盐帐目都拿过来。」皓斯文肃然地道。 官吏愣了一下,搓着手道:「这......大人,这于法不合啊,我这衙门的顶头上司是布政司和抚台大人,若巡按大人要查帐目,可也得从布政司和抚台大人那儿打声招呼,待有明文下来了,下官才能把账本儿拿出来呀!」 皓尚未反应,程淮已低吼一声,「大胆,堂堂巡按大人乃是你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难道要查个账本都还得先报告一声吗?」 官吏愣了一下,脸都涨红了,「程帮主,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过是代朝廷运槽盐的江湖帮派,说穿了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冲着我大小声的?」 程淮冷笑,「要说狗......咱们统统都是皇上、朝廷的奴才,只求为国为民尽心做事罢了。可我程淮自从接掌槽帮以来,护送槽盐不遣于力,连皇上南巡时都是赞许过的,我今日拿你当官儿看,就还给你三分脸,你不要自个儿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还在这儿大声小声地穷吆喝。」 官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头向皓殍哭诉,「巡按大人,您瞧瞧这江湖草莽说得是什么--」 「放肆!」皓脸色一沉,「你这个小小六晶官吏,竟然当着本官的面唾骂官居五品的程帮主?难道上回皇上南巡时你聋了耳,没听见皇上当面封赏程帮主的功名吗?」 官吏脸色大变,砰地一声跪倒了,「下官不是有意的,下官才调来这位子两年啊,什么事儿都还不熟。上回皇上南巡时......下官没幸得见天颜......求巡按大人和程帮主饶命,原谅下官一时胡涂!」 「你胡涂的只怕还不止这些。」皓蹙眉严肃道:「勾结大臣窜改帐目、贪渎枉法藐视朝廷......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官吏冷汗直冒,「巡按大人明察,下官怎么敢做这种事呢?下官只有一颗脑袋,怎么敢犯这等......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呢?」 「说得好,反正你明着的账本上,这两年该让槽帮自各产地护运的五百八十万石精良槽盐,你们半两也没苛扣,帐目上更是一清二楚,所以就算我想查也查不出来,是不是啊?」 官吏这下子脸色惨白得活像个死人,「下、下官并没有......」 「这五百八十万石里头,实际上掺杂了顺老爷自劣产地偷运而出的私盐,以劣换精可是一大笔的厚利,想来你自己一个人也吞不掉吧?」 官吏趴跪在地上打着颤儿,冷汗齐流,「巡、巡按大人,您不能没真凭实据就冤枉下官啊!」 程淮低吼道:「冤枉?!我槽帮兄弟为朝廷流血流汗地保护宫盐,往常每年批下来的俸禄银两没有个十万也有个八万,可这一两年逐年递减,变成了四万三万的,我原也想是不是因为这两年朝廷库房有困难,所以大家君民同体、咬了牙儿就挺过去了,没想到全都是你这狗官干得好事。」 「我、我......」官吏的心脏已经不能负荷这番怒喝斥责了,他直想晕过去,偏偏脑袋瓜儿清醒得要命,连屁儿也不敢放一个。 「这内库的拨款及帐目,正是我阿玛管的差事,我记得他去年和今年奉朝廷之命拨了二十二万两交由布政司发款给槽帮,可本官方才和槽帮帮主一晤谈,才知道布政司和抚台大人在他面前哭穷,说朝廷内库困难,要他共体时艰,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官吏整个儿仆在皓脚边,「求大人饶命啊,下官也是不得已的,这所有的事儿都是布政司和抚台大人、还有杭州知府大人及县官他们一体构策的,下官只是拿了他们塞嘴的一千两银子,帮忙在帐目上做手脚呀!」 皓和程淮相视一眼,这厮果然招了! 「那我问你,此事牵连的还有谁?」 官吏拚命磕着头,痛哭求饶道:「大人,下官没有贪污那么多银子啊! 我听他们说最大的一份儿是进献给上书房的内大臣左玉左大人,求求巡按大人饶命、饶命啊!下官下次再也不敢拿什么遮口费了。」 皓悚然一惊,「左玉左大人?你没有听错吗?」 左大人乃是朝廷重臣,官拜二品,是皇上甚为倚重的大臣......倘若此事属实,恐怕这事儿牵连得可就大了。 难怪......杭州知府一职,左大人当初会那么坚持向皇上推举他的门生 看来自从前杭州知府去世之后,左大人就乘机要找一个亲近的心腹来占住这肥缺,好监督槽盐图贪污私卖之利。 皓沉吟着,「程帮主,恐怕我们还得设法掌握更有力的证据,待一切备齐了之后才能一举翻案。」 「一切但凭巡按大人做主。」程淮抱拳道:「只要您一句话,程某火里来水里去,三千槽帮兄弟任凭您差使。」 皓尔雅地笑了,「多谢程帮主鼎力相助,眼前还是先押下这官吏,别惊动旁人,等所有人证和物证一齐......这江南恐怕就要扬起大风了。」 官吏一听瘫倒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半下。 ***  ***  *** 皓坐在花厅里啜着茶,俊俏脸庞陷入了沉思中,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眉心微微凝蹙的轻愁,显露出他心情之凝重沈郁。 高叔才一跨进花厅,就见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二公子......」 皓竦然抬头,匆匆掩去眸底的落寞之色,「富敏那儿有消息了?」 「是,富敏套出了阮德的话,原来当天晚上阮德将货载到仓储里堆放时,不留神划破了一个袋子,里头一堆白碎碎的物事就掉了出来,可是他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被赶了出去。」 「果真是盐。」皓眸光闪耀,「原来如此,一定是顺老爷见事机不对,禀报了抚台大人,所以才会上演一出驾车杀人的剧码,他们是想要藉官府的手杀了阮德,免得日后有人追究。」 「二公子,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咱们该行动了吗?」高叔一脸跃跃欲试。 皓将茶碗咚地一声置回几上,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和额图到槽帮去借调人马暗守住顺老爷的仓储,我和喀什福、坦司布到江南总督那儿去调派兵马!」 「喳!」 「绝不能让一干人等走漏了半个,知道吗?」 「喳!」 ***  ***  ***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皓分派兵马团团围住了布政司、抚台和数名贪渎官员的宅邸。 这些官员们全都喊着冤,可是当暗帐和顺老爷尚未出清的仓储私盐一并被起出了之后,他们也只有痛哭求饶的份儿了。 原来江南苏杭两地就有大大小小十几名官员牵扯在这桩弥天大案中! 偷卖官盐、走私私盐、贪渎朝廷拨款银两......等等数罪齐发,这案子不但震动整个江南,还惊动了朝廷! 干隆皇帝大为震怒,下旨让皓全权处理本案,该斩则斩、当罚则罚,无论此事牵连至多高层,一律查办! 皓在领旨之后,便以雷霆之势撤查审问一干犯官-- 当中一个官儿还说漏了嘴,指称布政司曾派人到驿馆毒害巡按大人,以免巡按大人由杭州知府一案中察觉了蛛丝马迹,转而对他们大加调查...... 但当皓严厉盘问他们是谁聘请京城杀手,试图在闹市之中追杀他时,却在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之色。 「尚叔,」案件审问告一段落,皓吁了一口气,「看来闹市里出现的那群刺客跟他们并没有任何千系,本案所有细节已然水落石出了。」 高叔眉心打结了,「二公子,老奴甚为惶恐,看来还有另外一批人马对公子虎视眈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皓揉了揉眉宇,俊脸有释然也有疲惫,「不过槽盐一案总算顺利了结。」 「二公子只判了为首几名主谋官员斩立决,其它官儿全流放边疆......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高叔光想到他们污走朝廷和老百姓不少的血汗钱,就忍不住牙痒痒。 「多伤人命有违天道,罪刑重大者斩立决,其余小官员们不过是被迫同流合污,虽是昏庸却也罪不致死,流放边疆算是很重的处置了。」 皓的脑海里陡然浮现了鱼儿娇憨脸庞...... 鱼儿最爱打抱不平也最爱看热闹了,如果鱼儿今日在这儿观审,她一定会拍掌叫好的。 鱼儿......你在陌上春馆可好?可有想念我? 皓的眸子又蒙上了一层思念的轻雾,高叔看在眼里,心里悔恨不已。 他是不是太紧张二公子和鱼儿丫头的事了?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呢? ***  ***  *** 半个月没出门,鱼儿都快要发霉了,她平常总是天天上街、逛香垛盒儿买糖葫芦的,再不然就是四处看热闹,没有片刻安静下来。 这半个月已是跌破大家的西洋眼镜了,好动的鱼儿居然在家里头待得住,所以当她今儿个表明要上街去逛逛时,箴娘是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人。 「去逛逛也好,别太早回来呀!」箴娘可巴不得哄她开心呢! 「我会回来吃午饭的。」 「不用了,这五两银子你拿去,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娘今儿个都不会骂你。」箴娘笑吟吟地道。 鱼儿狐疑地看着她,「娘怎么转了性儿啦?」 「有吗?没有哇,娘的性子本来就是这么温柔婉约,这城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好奇怪。」鱼儿还是偏着头打量着娘亲,「怎么打从我回来以后,您就再也没叨念过我了呢?」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舍得骂你?」 鱼儿眸光倏亮,「当真?」 「那可不。」箴娘笑嘻嘻保证,「娘待你最好了。」 「那再多给我五两银子吧,我老早以前就想去醉云楼吃那儿六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了,听说有烤鹿肉和九头鲍,还有脆皮烤鸭、卤蹄筋......」 鱼儿还没数算完,箴娘早就杏眼圆睁地叫了起来,「啥?九头鲍?!瞧我不打得你九分饱才怪......别跑!」 鱼儿连忙嘻嘻哈哈地跳走了,对嘛!这才像是娘的作风。 鱼儿带着沉甸甸的五两银子上了街,才半个月不见,街坊可是更加地热闹了。 可是她每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就听见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谈论巡按大人又破奇案,真是英明神武年轻有为。 鱼儿虽是心儿一紧,可听见他们在赞美称许皓珲时,竟情不自禁地与有荣焉了起来,她心底涨满了浓浓的骄傲感,小嘴儿怎么也管不住一个劲儿要飞扬起来的笑容。 她在家里就听见了传言,说巡按大人大破槽盐案,把个个贪赃枉法的大小官员们一网打尽,一举震动了江南诸省。 这会儿老百姓们说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直说巡按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是救命菩萨呢! 听见街道上人人这样议论著,鱼儿尽管心里还是气怨着皓珲,却也不由自主地替他高兴了起来。 虽然他是个高不可攀的旗人大官,不过他真的爱护百姓,一心为国为民 鱼儿手里捏着荷包,心底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唉......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她又不是纳兰皓的什么人。 鱼儿一甩头,振作起精神,寻起闹市里好吃的东西来-- 她先是嘴馋地买了两支冰糖葫芦,还到专卖桂花糕的摊子前研究了半晌,最后被香喷喷的牛肉面片儿给吸引到了摊边。 老板生意越做越好,已经添了几个桌椅在一旁屋檐下,供客人入座吃食。 「老板,一碗牛肉面片儿,不要汤,加几滴麻辣油拌一拌就好。」她嘴里咬着甜津津的糖山楂果,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 「小姑娘你坐,我把这两位客官的面片儿煮好了就煮你的。」老板熟练地下面舀汤。 「鱼儿!」陡然,一个鱼儿绝不可能错认的温暖声音自她身侧响起,语调带着无比的惊喜和诧异。 她的小脸一僵,不敢回头。「你认错人了。」 高叔激动地叫了起来,「鱼儿丫头,是我们呀!」 鱼儿不愿回头,强抑着心头剧烈颤动,淡淡地道:「你们认错人了。」 鱼儿握着糖葫芦杆子的指节都捏白了,可就是不愿意抬头看望一眼。 何必呢?此时此刻再相认,徒然无济于事罢了! 「鱼儿,」皓屏息凝视着她,唯恐一个眨眼鱼儿就不见了,「别过头来看我一眼好吗?」 鱼儿倏地站了起来,眸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老板,面我不要了。」 鱼儿转身就要走,高叔瞥见二公子黯淡凄然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拦住了她,「鱼儿丫头,求求你再见二公子一面,同他说几句话。」 鱼儿强忍着鼻头的酸楚,低低道:「放开手,你们竟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再不放手的话,我要叫了!」 「高叔,别为难鱼儿了。」皓轻轻地道:「既然她不愿再见到我,那么我也......我不该再骚扰她了。」 鱼儿心头一痛,捏紧拳头街到他俩跟前去,「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我都已经离开驿馆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们究竟想我怎么样?」 皓被她夺人的气势给惊怔了一下,失声叫道:「鱼儿,我们--」 鱼儿眼眸盈泪,忿忿地怒视着皓,「你!言辞闪烁、高不可攀,我都不知道你待我究竟是不是真心?」 高叔惊悸了一下,「鱼儿丫头......」 「还有你!你不是担心我会缠着你们家公子,怕我高攀不上吗?我都已经走人了,你还想我怎的?在你家公子无聊烦闷的时候找我出来凑凑趣儿,一旦你们有正经事要做、有上等人要结交了,就一脚把我踹到一边。」她气苦地叫道:「你们要我做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轻薄女子吗?」 「鱼儿丫头,这......」高叔急了,没想到自己一片苦心竟造成鱼儿对他们的误解。 皓苍白着俊脸,静静地盯着她,「鱼儿,谁说你高攀我了?」 她的泪珠儿滚落,「不用旁人告诉我,我自己知道。你是大官,又是旗人,我算什么呢?」 他脸色雪白,却是神情坚毅,「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汉人,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知道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这辈子决计不放开你!」 鱼儿头晕了晕,她痴痴地盯着他,彷佛被闪电击中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她是他心爱的女子...... 她不是在作梦吧? 鱼儿抬头看了看亮灿灿的阳光,觉得那金芒刺落下来,将她的眼前照映成一片白雾......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鱼儿身子晃了一下,皓及时在她晕倒前接住了她。 「鱼儿,鱼儿!」他心神俱碎,狂吼一声,「不!」 高叔看着他们俩,张口结舌不能自己......迟了、迟了,只怕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  ***  *** 鱼儿幽幽醒转过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脸清瘦焦虑的皓。 鱼儿恍恍惚惚,浑然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只是本能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抚触着皓消瘦的清俊脸庞。 「你又瘦了......」 皓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痦痖激动地叫道:「鱼儿!」 她脑海里的记忆渐渐回复,眼神也不再迷离,「皓?!」 他含着泪雾笑了,「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鱼儿痴痴地望着他,「我怕......」 「怕什么?」他凑近了她,轻轻地摸着她微带凉汗的额头,温柔道:「有我在这儿,别怕!」 「我怕这一切只是在作梦,怕我听到的那些话......只是我自己的妄想。」 「什么话?」他柔柔地用脸颊触了触她的颊边,专注地看着她。 「你说我是你心爱的女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皓笑了,真挚地道:「你没有作梦,你的的确确是我最心爱的女子。」 鱼儿大受感动,可是心头的一抹阴影又浮现,「你是旗人,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谁说满汉就不能通婚?」他爱怜地拂开她额前的一绺发丝。 「满汉可以通婚,但是以你的身分地位,我是不可能变成你唯一的妻子的。」她垂下眼睑,咬着唇儿,「我不要跟别人分享你,我宁可永远地离开你,也不要变成你的小妾,看着你和另一个女子温存缠绵,我会受不了的。」 他的心深深震撼着,满眼温柔,「鱼儿,你以为拥有了你之后,我还会想要别的女子吗?」 她一震,「你是说......」 「我原就没想过要三妻四妾,若不是冒出个你,恐怕我到现在还不会有成家的念头。」 鱼儿傻眼下。 「听我说,不管你是旗人汉人,我要的就是你,我唯一的妻子也只有你,不会再有旁人。」经过这半个月的分离,他每晚几乎不能成眠,脑海里尽是鱼儿的一颦一笑,就算跨出了卧房,鱼儿巧笑倩兮的表情和生动清脆的声音依旧缠绕着他。 「可是......」她又想哭又想笑,「可是高叔说你不能娶汉人为正妻,就算你可以娶我进门,还是得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做福晋呀!」 他剑眉一蹙,「我知道高叔担心的是什么,可是这样的事儿是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就连当今圣上都有汉族贵妃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尝不能娶汉族女子为妻呢?」 她张大嘴儿,愣了一下,随即气咻咻地道:「好哇,这个高老头儿就是见不得我开心,他一定是为了报上次输棋之仇,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他失笑了,「倒也不是这样,高叔的顾虑有他的道理在。现今的世俗观念依旧秉承着老祖宗的规矩,皇亲国戚也显少正式娶汉族女子进门......」 鱼儿心一凉,伸手重挝了皓胸膛一下,「你们当官的是不是都得这样说话?一会儿把人说得心都暖了,现在又颠倒过来说,你究竟打算把我怎么样?」 他笑握住她的小拳头,还不忘揉揉被她敲疼了的胸口,「真看不出你的力气这般大。」 鱼儿鼓着腮帮子瞪他,赌气不说话。 皓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轻笑道:「鱼儿,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不明白。」她仍生着闷气。 「当真不明白?」他缓缓地靠近她的脸,深情而专注地盯着她。 「不明白不明白不--唔!」她的嘴儿被他的唇倏地封住了,鱼儿微微挣扎了一下,随即软化在皓温暖炽热的双唇里。 风儿柔了,云儿软了,人儿更是醉了...... ? 第十章 箴娘原本抱着一匹绣好的绢子坐在花厅里要细细检查,可是阿福却急呼呼地跑来,气喘吁吁地直指外头,「老、老、老......」 「老什么?!你不知道老娘最恨人提我老吗?」箴娘美丽的凤眼儿一撩,没好气地道:「你喳喳呼呼的做什么?」 「小、小姐回来了。」阿福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却还是喘气不休。 「回来就回来了,你家小姐又不是第一天回家。」她打开绢子,低头审视起布上绣工来。 「可小姐带回一个好英俊的大男人,两个人还有说有笑......不不,小姐还牵着人家的手呢!」 箴娘手上的动作一顿。 「小姐带个公子回来了。」阿福再次重复。 箴娘倏然站了起来,满面惊讶,「你不是眼儿蒙了沙子吧?鱼儿会牵着一个大男人的手?」 「娘!」 阿福还来不及响应,鱼儿兴高采烈的声音已经飘过来了。 随着鱼儿兴奋的叫声,一双人影渐渐地出现在花厅。 「真是活见鬼了,这怎么可能?」箴娘吃惊地望着女儿正牵着个英俊公子的手,笑咪咪地出现在她面前。 「甄夫人,打扰您了。」皓斯文有礼地微笑行礼。 箴娘嘴里像塞了个熟鸡蛋一样,噎了半天还说不出话来,「这、这......」 阿福别了老板娘一眼,这会儿老板娘总算知道他方才的心情了吧? 「阿福,去帮我们泡茶来好吗?」鱼儿笑容可掬地道:「啊,你再去厨房跟张叔叔盛几碗酸梅汤来,今天天气熟,喝酸梅汤最好不过了......娘,你干什么翻白眼?」 「我、我......」箴娘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冷静,吞了口口水道:「这位公子请坐,还没请教贵姓大名啊?」 「我叫纳兰皓,是鱼儿的朋友。」他微笑着。 「你......你就是巡按大人?!」箴娘差点吓软了腿。 巡按大人居然来到她这陌上春馆,还牵着她女儿的小手一副甜蜜模样,她不是在作梦吧? 「娘,你别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好不好?皓他没长得那么丑吧?」鱼儿揪了娘亲袖子一下,埋怨道。 箴娘颤了一下,急急欠身道了个万福,「甄箴娘见过巡按大人,巡按大人今日怎么有空驾临寒舍?真教民妇惶恐了。」 「甄夫人不必多礼。」皓连忙扶起了箴娘,满脸谦和笑意,「我并非以巡按的身分来的,此刻的我只是鱼儿的朋友,算是您的晚辈,您就不必这么拘礼了。」 「朋友?!」箴娘的眼儿溜向女儿,再回溜皓,觉得惊喜却又不敢置信,「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鱼儿脸蛋一红,难得扭捏地道:「娘,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他说要来拜见你,你就给他拜见一下好了。」 「我怎敢让堂堂巡按大人『拜见』呀!」箴娘瞪了女儿一眼,看向皓时则是一脸诚惶诚恐,「巡按大人您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吩咐他们给您送一些点心来?」 「我饿了。」鱼儿在旁边凑热闹道。 箴娘白了女儿一眼,「你几时不饿?我是在问巡按大人呢!」 「甄夫人,我一点儿也不饿,不过还是先让鱼儿吃些点心吧,她比较容易饿。」他温言浅笑道,怜惜地看了鱼儿一眼。 箴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我也惭愧得很,怎么就生了一个贪吃鬼,好象个小饭桶一样,成天就会喊肚子饿,这家当普通一点的还喂不饱她呢!」 皓被逗笑了,「甄夫人,您真是过谦了。」 「哪儿的话,是您不嫌弃。」这巡按大人果然是年轻有为、徇徇儒雅,江大夫果然没说错。 此刻阿福正好端了酸梅汤来,箴娘忙一迭连声叫着奉上点心,就见阿福在那儿偷觑着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皓笑看他,「这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外头有一位文士打扮的先生说是和您一道来的,是要请他在底下偏厅坐,还是请他上来?」 箴娘满眼讶异,皓笑着为她释疑,「此人是我的贴身护卫,甄夫人应该见过他,上回我请他到陌上春馆来--」 她想起来了,「是是是,就是高先生嘛!阿福,去请高先生也上来坐坐。」 「不用麻烦了,高叔说他极为欣赏这陌上春馆的格局,所以在底下研究着呢!」皓笑道。其实这是他对高叔的小小惩罚,谁教他上回「危言耸听」,害得鱼儿这般伤心! 「原来如此。」箴娘这才放下心来。她偷偷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巡按大人,简直越看越满意...... 他的气度雍容、举止谦和,眉宇间有着隐隐英气,也有浓浓书卷味儿,果然是极为出色的人中龙凤。 她这傻丫头难不成是遭逢奇遇,才把人家巡按大人给拐到手? 箴娘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堂堂的旗人大官儿竟然会牵着自己女儿的手,还不时流露出怜爱疼惜的神情。 她甄箴娘阅人无数,对方眼神是真是假一眼即了然,巡按大人凝视着鱼儿时的那股子爱怜珍宠,只怕连睁眼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这莽莽撞撞的宝贝女儿当真是踢到宝啦!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的身分...... 身为一个母亲,箴娘自是忧心忡仲了起来,「巡按大人......」 「请唤我皓。」 「民妇与大人尚且非亲非故,怎能贸然直呼大人的名讳呢?」她这是一语双关。 他微微一笑,「甄夫人,实不相瞒,我与令嫒彼此情根深种,此番前来就是希望夫人能够答允我与令嫒的婚事。」 「婚事?!」箴娘嘴巴大张。 「是,我希望能带鱼儿回北京城,与她共结连理。」他温柔地看着鱼儿,握了握她的小手。 「可、可是......」这怎么会呢?他是位高权重的旗人大官呀,怎么可能会娶鱼儿呢? 皓看出了她的疑虑和担忧,「夫人请放心,鱼儿虽是汉族姑娘,可她是我深爱的女子,今生我只愿娶她为妻,与她共度一生。」 箴娘感动于他的这番话,但是她也忍不住道:「纳兰大人,你家里会容许你娶一个汉族姑娘成为福晋吗?」 皓笑了,眉梢带着一抹喜色,「夫人大可放心,我昨日才收到消息,我大哥纳兰皓贞将军在日前成亲了,还是奉皇上之命娶了一名汉官女儿。圣上是多情之人,对我们纳兰一门极为恩宠,自然也乐见我们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满汉之分一点都不是问题。」 原来其中还有这等曲折奥妙!既然如此...... 箴娘乐开了眼,「那太好了,我这女儿莽莽撞撞的,生得又不怎么国色天香,既然纳兰大人不嫌弃,那就请您带她回京城去吧!」 皓怔了一下,「夫人,可是我尚未正式求亲下聘,还有甄老爷那边--」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家老爷是江湖走镖的,这种事儿不用他理,只要我行就行了。」箴娘笑咪咪道:「至于迎娶嘛,我这人是最干脆的了,既然是要嫁人你纳兰府里,就不好意思让你们迎亲队伍千里迢迢到江南来......」 鱼儿听傻了,「娘,怎么你好象很急着把我嫁出去似的?」 箴娘偷偷瞅了她一眼,小声说道:「对方可是巡按大人哪!我不趁人家还未反悔前赶紧把你给嫁出去,一旦错过,你娘我会搥心肝的!傻女儿,这样的婚事可是千载难逢啊!」 鱼儿眨了眨眼,「那也用不着这么快吧!不用让爹知道吗?」 「干嘛让那个老头子知道?女儿是我的,就算嫁人也是挖走了我的心头肉,关他啥事?他只要去管好他那个大夫人就好了。」箴娘想阔了,大为感慨地道:「我跟你说呀,这往京城的一路上,娘会亲自为你绣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你只要高高兴兴地等着和纳兰大人成亲就行了。」 皓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他还以为鱼儿的娘亲对于满汉通婚一事十分反对,没想到...... 皓感动得俊脸微红,「甄夫人,您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照顾鱼儿,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纳兰大人,我这女儿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箴娘美丽的眸子也湿红。 鱼儿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般快,她早上还满腹心事地出门去,结果午后回来就订下了终身大事。娘非但不反对她和旗人在一起,甚至还要她尽快地嫁给皓...... 「这不是真的吧?」鱼儿好怕自己又会承受不了震撼而晕过去。 皓握着她的人手温暖有力,好象在向她提出最真挚深情的保证;他的手紧紧地包裹住她雪白小巧的手儿,也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心儿。 鱼儿发现自己泪眼朦胧了,小嘴不能自抑地勾勒起最幸福的弧度。 陌上春馆的绛纱窗儿被打开着,春风不受任何阻挠地穿窗入户,温柔掠过鱼儿的发丝裙摆。 她看见娘亲和皓正热络地谈论着婚礼细节,而熟悉的佣人叔伯姊妹们也在门口探看,每一张脸都洋溢着笑容和喜悦,夹杂一丝丝的舍不得。 每双望向她的眼光都带着深深的祝福,鱼儿这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在陌上春馆里受到这么多人呵护疼爱着啊! 她的娘亲是不是小妾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她现在已经拥有了皓、娘亲、张叔叔、阿福......他们这些人满满、满满的爱。 鱼儿笑了,欢喜的泪水滚了下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满足快乐。 ***  ***  *** 皓巡视南六省完毕,带着满满的收获和心爱的鱼儿,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北京城。 这一路长途跋涉,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回到北京城。 虽已赶不上参加大哥皓贞和蔺大人的千金--蔺奴儿的婚礼,但是他至少来得及筹办自己的婚礼。 他先进宫去向皇上复命,也恳切地向皇上表达想要娶一汉族女子为妻的心意,干隆皇虽颇为惊讶,可是他已批准并赐婚了纳兰皓贞与蔺奴儿的婚事,又怎能厚此薄彼,落空了纳兰皓呢? 皇帝乐得大做媒人,当下即颁布圣旨,赐婚纳兰皓和甄鱼儿-- 「咦?」干隆皇拈起笔来,就要书写下那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才讶然一怔,「纳兰皓贞和蔺奴儿,纳兰皓和甄鱼儿......你们两兄弟可真是有志一同,都娶了名字这么有趣的姑娘。」 皓也愣了一下,随即谦和恭敬笑道:「这都要感谢皇上的宽容圣明,我与大哥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天恩。」 气度尊贵雍容的干隆皇呵呵一笑,「朕不要你们粉身碎骨,朕还望你们哥儿俩好好地辅佐朕呢!」 「臣定当尽忠侍君,尽心为国。」 「好!太好了。」干隆皇龙心大悦,「听说你心爱的女子是江南女儿?江南女子温柔婉约,果然适合你这位翩翩儒雅的状元公啊!哈哈哈......这真是天作之合、缘分注定啊!」 皓微笑,心中暗道:鱼儿虽是江南女儿,温柔婉约的称号却跟她全无关系。 而他,偏偏就是爱上了这个天真莽撞、宛如朴玉一般的小鱼儿...... ***  ***  *** 在盛大的迎娶之礼过后,皓和鱼儿在干隆皇帝亲笔御赐的「天作之合」匾额下,熟热闹闹地拜堂完婚。 礼成后,美丽的新娘子被送造了洞房,盛大的婚宴于焉展开。 此婚宴席开一百二十桌,来送礼道贺吃喜酒的宾客挤得宽阔的慎王府水泄不通,丝竹欢笑声不绝于耳。 由于一旁有四大护卫和高叔挡酒,皓只浅浅地喝了几杯,其实大家也都不太好意思猛灌新郎倌酒,因为豪迈英伟的皓贞大将军也在座,带着他那位出了名的京城才女,也是鼎鼎有名的「丑奴儿」爱妻出席喜宴。 只见温柔清丽、颊边有一抹紫色印记的将军夫人小腹微微隆起,她举止秀气、浅笑盈盈地吃着一碗人参鸡汤。 而原本冷面肃然的大将军则一脸爱怜地帮爱妻再盛了碗鸡汤,低沉轻柔地道:「多吃一点,别是喝汤,再吃一口鸡肉,这鸡做得挺嫩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时抬起眼来闪电般地扫视全场,让那些个想要灌醉新郎倌的官儿全都乖乖把酒往自个儿嘴里头送。 就在这酒酣耳熟之时,皓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好眼熟的身影-- 「高叔,你看那个和大哥坐在同一桌的男人,那身影像不像上回在江南下手行凶的首脑之人?」他眸光一冷。 高叔正喝得满颊通红,闻言惊愣了一下,「在哪儿?啊!在大将军对面的那位吗?好家伙,他竟然有这个胆子混进来!」 「咱们不动声色,你悄悄带着人自后头押住他,千万别惊动了大哥和大嫂。」 「喳!」 就在众人笑闹之际,高叔已经带着人悄悄地按住了那大汉的颈子,皓随即也赶到了大将军身旁。 那大汉眼底闪过一抹狼狈和错愕之色,没想到会被人逮个正着。 奴儿讶异地望着小叔,轻轻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皓表情谨慎地道:「大哥、大嫂,请你们先回避,待我捉拿这狂徒之后再请两位回座。」 但见纳兰皓贞气定神闲地斟了杯酒,递给了皓,「来,为兄先敬你一杯。」 「大哥......」皓表情满是不解。 纳兰皓贞微微一笑,「别急,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解释,他不是恶人,乃是我麾下的一名参将。」 皓愣住了,俊脸诧异不已,「我不明白......」 「上回你在江南大街上遇伏,其实是我一手安排的。」他好整以暇地道,还挟了块云南火腿给奴儿。 奴儿顾不得吃,轻轻地按着他的手道:「相公,先解释清楚再说,你为什么要派人去伏击小叔?」她问出了皓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皓听闻这个大哥自从娶亲之后变了很多,可是总也不至于变到要兄弟阅墙吧? 纳兰皓贞微挑浓眉,「还不都是为了考验你的防备之心!你是个身无半点武艺的文状元,一路奉命南巡,若是遇上凶徒高手伏击该如何应付?我稍稍试探了一下,原意是想看你的护卫够不够,哪知道你那天只带着一个高叔出门!我问你,上头拨给你的四大护卫为何不用?」 原来如此! 「大哥......」皓简直啼笑皆非,不过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后来他误伤了那个救你的小姑娘,我也狠狠地斥喝了他一顿,还停了他三个月的军饷,就算是跟弟妹赔罪吧!」 皓又好气又好笑,「大哥,麻烦你下回要考验我时,换个方式好吗?我的娇妻差点儿就被你派来的人给错杀了。」 纳兰皓贞脸上闪过一抹难得的窘然,他轻咳了一声,「这个自然,不过你状元府里的总管也不赖,才三天就凭着聚丝坊的线索找到我将军府来,若非我亲自安抚他,恐怕他立刻就要飞鸽传书向你告状了。」 皓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告诉我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已经被你『关照』过了。」 眼见一场剑拔弩张的武打戏码变成了一场喜剧,奴儿释然地笑了,高叔和四大护卫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弟弟,现在可以喝我这杯酒,然后专心回房做你该做的事了吧?」纳兰皓贞笑谑道。 「多谢大哥!」皓接过杯来,笑着和兄长干了一杯。 丝竹声依旧悦耳响亮,众人杯来酒去的一片热闹欢笑,庆贺着一双璧人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  ***  *** 红红的喜烛,红红的喜帕,红红的喜幛,再加上脸蛋儿红红的鱼儿。 一踏进房,一撩起凤帕,皓觉得自己醉了。 他凝视着鱼儿娇红的脸蛋儿,忍不住轻轻地唤道:「鱼儿......」 「嗯?」她娇羞无限。 「爱我吗?」 她羞涩地点点头。 他笑了,动作轻柔地按倒了她,俯视着她诧异羞怯的眼神,他的嘴贴近她的耳畔,吹着气道:「想不想知道要怎么生小宝宝?」 鱼儿羞怯地点点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双腿间的坚硬,天真地道:「用这个暗器,对不对?」 「对!」他噗哧一笑,随即抱着她滚入了喜床深处-- 问世间 情为何物 直毅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牵良缘 春风几度叩语 欢乐趣 缠绵复 浓情蜜意今朝醉 君卿为伍 俏红被翻浪 缱绻多情 笑向花荫去 (也是摸鱼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