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原笔录》 序传 张用 1910年,腊冬,哈尔滨北,惘龙山脚。 夜,无星。 惘龙山一带连绵陡峭,道路奇险,海拔稍高点的地方,更是大雪没膝,难以通过。相传早在远古时代,一条真龙经过这里,却被这儿的诡壁峭崖和狂风大雪所困,徘徊许久也找不到出路,最终活活冻死,所以有了惘龙山这名字。当地人都相信,这条龙的尸首至今还埋藏在惘龙山的某个地方,永生永世诅咒着这块不祥的土地。 大雪遮眼,狂风如刀,一如平常的峭崖小道,此刻却多了一连串深邃的脚印。循着脚印往前,转过陡弯,竟又忽然光亮了起来。 火把,油灯,三三两两,前前后后,虽然不至于耀眼,在这又冷又黑的地方,却显得格外珍贵。 藉着这难得的光明,一行四十余人迎着风雪,扶着崖壁,正艰难的挪着步子。 “虚云大师?”问话的人声音不大,从语气里却能听得出些许不悦。得体的戎装,腰间精致的手枪盒,厚重的貂皮披肩,以及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护卫,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坦率的暴露着这个问话人的军官身份。 “虚云大师?”没得到回话,这人只好又问了一遍,右手不自觉的把已经压得很低的军帽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身后的护卫都心里一紧,这个小动作他们见过太多次,这是参谋长在刻意压制怒气的表现。 这个参谋长不是别人,正是东北王张作霖麾下第一智将,杨宇霆。 问完,应声回头的,却是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袈裟的老人。这老人形容消瘦,花白卷曲的山羊胡子上挂满了雪渣,和身后全副武装的军人比起来,这老人的衣着显得单薄了太多,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冻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反而隐隐透着几分红润。 这位老人就是杨宇霆口中的“虚云大师”,当世的禅宗泰斗——虚云 见虚云停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仔细一看,这两个道士竟也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一位五十出头,长得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把精致的长剑背在身后,正是全真龙门派第十五代传人——徐伟樵。另一位不过而立年纪,敦儒斯文却又不失潇洒俊逸,虽然最是年轻,却一点也不怯露,原来是号称“修仙道人”的陈撄宁。 “虚云大师,”杨宇霆抖掉肩上的积雪,四下望了望,接着说道:“风大雪大,路也越来越难走了,要不您先下去,我让弟兄们上去看看就是,能过得去再来接您。” 杨宇霆嘴上毕恭毕敬,心里却是另一幅表情。目的已经达成,现在的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四天前,杨宇霆还在辽北,与张作霖商讨彻底剿灭蒙古叛军的事宜。大仗就在眼前,手里又缺兵少粮,思来想去,张作霖决定让杨宇霆去与徐世昌交涉,再斡旋一些兵丁武器来。 这一计让杨宇霆左右为难。明面上,对方是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自己又是张作霖的心腹参随,当然是最适合的交涉人。可撕破这一层,里面的东西就不太好看了:徐世昌对张作霖早有忌惮,派他去剿灭叛军也多少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去年借兵已经是凶险万分,如今再去,只怕得不到好脸色是小,回头再阴沟里翻了船,那才亏得厉害。张作霖选自己,一来名正言顺,二来就算以后有什么变故,也可以一推四五六,简直是一步左右逢源的妙棋,只是要真有那天,自己就免不了要成一颗弃子。 杨宇霆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层,正在心里打着算盘,突然有警卫来报,说军外有一个和尚和两个道士求见,其中一个叫“虚云”的老和尚自称跟将军有故旧。 张作霖听完高兴得直拍脑袋,出门就要去迎。说起来,这张作霖虽然奸猾,但还算知恩知义,当年落草蒙难,命悬一线时曾被云游的虚云法师碰巧救下性命,这救命的恩情,张作霖倒一直不曾忘记。 这一切杨宇霆看在眼里,冥冥中感觉似乎有了转机,杨宇霆脑子一转,以辨明正身为借口拦下张作霖,自己先行一步出了去。 见到虚云,三言两语一过,杨宇霆听出虚云心里揣着急事,必须马上赶往哈尔滨北处的惘龙山,具体情况虽然还不清楚,但这却给了杨宇霆天大的机会。杨宇霆心知肚明,当即跪地磕头,求虚云大师救自己一命。 虚云说到底是出家人,见杨宇霆言辞诚恳,又确实可怜,就应了他的要求。 进到军议厅后,虚云委婉拒绝了张作霖的各种挽留,却反复恳求一件事——派人撤走惘龙山周围所有老百姓。 张作霖见虚云及身后诸位都神色凝重,心知事不简单。仔细一问,虚云却只说再过几天有异变,惘龙山处恐怕会有大量百姓罹难。 张作霖知道虚云不会耸人听闻,但疏散居民又谈何容易,惘龙山本就连绵冗长,还要外扩到附近民居,且不说这要抽调多少兵力,但是来回调配,都会让这边的战事大大延误。 想到这里,张作霖连连摇头,将自己的难处一五一十告诉了虚云。虚云听完只轻轻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又慢慢说出了第二个要求。 让杨宇霆护送其前往惘龙山。 当然,这个要求是杨宇霆自己想出来的。 张作霖欠着虚云的救命恩情,面对这第二个要求,实在提不起拒绝的狠心。左右一想,就咬牙应了。 当然,这一切也在杨宇霆的预料之中。 不过杨宇霆压根儿没有料到的是,虚云要去的地方竟然这么邪乎。 自打昨天踏入惘龙山,杨宇霆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总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凉意,好像有无数只眼睛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正在偷偷的窥视自己一样。当地人似乎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即便雇了领路人,也只带到山脚下一片林子外,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走。 据说曾有一伙绿林落难,东躲西逃无意间钻进了惘龙山,最后走出来的竟只有两三人,而且都疯疯傻傻,只不停说山里住着一个怪物。这一传十,十传百,有说是撞了山神,有说是碰上山鬼,一个比一个说的玄乎,但无论怎么说,这惘龙山是没人再敢进去。 杨宇霆向来信邪,要不是张作霖有保虚云周全的命令在先,又仗着这一票佛道泰斗同行,杨宇霆是打死也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大师,您看我这提议怎么样?”回过神来,杨宇霆又问了一遍,望着虚云,恨不得帮他点了这个头。 虚云扶起斗笠,目光穿透风雪,没入到冗沉的夜空中。 一阵微弱的轰鸣声,从惘龙山顶上隐隐传来。 晃动,这雪,这夜空,好像都随着这阵轰鸣晃了起来。 不,不对,天空是不会晃的,在晃动的,是地,是这惘龙山。 轰鸣声中,山下远处的林子里,竟接连不断的传出阵阵野兽的哀嚎,那声音如同一声声绝望的惨叫,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撄宁子。”虚云压下斗笠,转头道。 修仙道人撄宁子不过而立年纪,却修得让虚云都自愧不如的观星断运的能耐,说起来,也就是这撄宁子将虚云一众人齐聚一堂,才有了这惘龙山之行。 “嗯。”撄宁子右手掐诀,略一思忖:“应该赶得上。” 杨宇霆听得没头没脑,却见这撄宁子说完,虚云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杨施主。”虚云停了一会儿:“这一路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 这话要是早些说出来,杨宇霆当即就带着手下兄弟打道回府,哪里有拒绝的道理,管他什么虚云和尚,哪怕就是死在这惘龙山上,杨宇霆回去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说,自己是被命令下山的。 但这惘龙山的异动,让杨宇霆不得不多一个心眼,本来在这邪门儿地里已经钻得够深,夜没过半,就算下得去,林子里那恐怖的嚎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再说,这龙吟一样的轰鸣和诡异的地动,让杨宇霆心里更是多了一个天大的问号。 贸然下山,真的好吗? “大师见外了。”杨宇霆恭敬道:“大师是张作霖的恩人,也就是我杨宇霆的恩人,我们这帮兄弟无论如何也会保大师平安,只是·······”杨宇霆话锋一转:“只是,自打进了这惘龙山,处处都透着股诡气,事情真相,还请大师说个明白,让弟兄们心里也有个底。” 杨宇霆决定把这一切弄清楚后,在来定夺进退。 “唔·······也好。”虚云点点头:“撄宁子,那你就跟他们说说吧。” 说完,虚云顾不得还在隐隐发作的余震,顺着覆雪的小路继续往上走了去。 一行人再度起程。 “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怪的很。”撄宁子边走边说:“一年前,我路过牛背山的时候遇着一个奇人,和他聊得投缘,就一起住了几天,当时便听他隐约提起,北方会有异动。” 杨宇霆知道还有下文,便没有接话,只点点头,等着撄宁子的后话。 “三个月前,我才算到这异动的确存在,且就在这惘龙山一带。”撄宁子不禁有些叹服:“居然在一年前就预测到了,这位奇人着实厉害,可惜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异动,指的是刚刚的地震吗?”杨宇霆问。 “哪有那么简单。”接话的是另一位叫徐樵伟的道人。 “这惘龙山阴气奇诡,却又不露败象,只怕这山底下还大有文章。”徐樵伟忧心忡忡。 “难道说真的有条龙在这山下?”杨宇霆本能的联想着。 “这倒不太可能,不过。”撄宁子语气凝重了许多:“最让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还有比这更糟的?”杨宇霆心下一沉。 狂风呼啸而过,谁也没有答话。 “但愿是假的吧——那个传说。” 撄宁子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 惘龙山顶。 裹雪的寒风在夜空中哮着,随着一阵阵龙吟似的低吼,原本被厚重积雪覆盖的山峭崖顶,竟像呼吸似的吐露出一条长如青蟒的幽邃蓝光。 山顶绝壁上,一双幽邃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不寻常的一切。 这双眼睛的主人,这时正盘腿坐在绝顶上,消瘦的轮廓堆满了厚重的积雪,破碎的斗篷如同海盗的黑旗一般,在夜风中鼓得猎猎作响。 “多久了?”沙哑的声音从男人干瘦的喉咙里隐隐飘出。 “六十年了。”男人自己回答,可声音却忽然变得又尖又细,完全不像刚才那般嘶哑,像出自另一个灵魂一般。 “六十年······终于等到了······”沙哑的声音。 “唧嘻嘻嘻。”尖细的笑。 破碎的衣袖里探出一只像行尸般枯干的手,将男人的干瘪的身体慢慢撑起。 ---------------------------------------------------------------------------------------------------------------------------- “传说,什么传说?”杨宇霆追问道。 “有人说,这山里住着一个恐怖的尸鬼,也有人说,这山里住着一个真实的神。”撄宁子边走边答。 “你说的传说,是指哪个?”杨宇霆不明白。 撄宁子停下脚,望着飘雪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都是。” “啊?” “我是说,”撄宁子转头盯着杨宇霆:“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即是凶恶之鬼,又是万神之神,你信吗?” 杨宇霆接不上话,只觉得瞳孔一下放大了好几圈。 “七十年前,曾经有个人带着一群氓流,却是硬生生把清军打得一片狼藉,还打出了一个太平天国。” “你说的那个怪物,是洪秀全?”杨宇霆脑子急转。 “不。”撄宁子摇摇头:“洪秀全不过一个莽夫,他能打败清军,全仰仗一个人。” “谁?” “张用。” “张用?” “嗯,这名字我也是从一个前辈口中听来的。据说这人有通天的本事,能主宰一个人,一个团体,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旦夕祸福全在他一念之间。” “有这样的奇人?”杨宇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撄宁子的没有答话,脸上挂着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就算真有,那也是七十年前的事,就算是刚落地的娃娃,到这会儿不死也只是个糟老头子,没什么好担心的。”杨宇霆喉咙里挤出一阵干笑。 这笑话听起来却比粘在脸上的雪渣滓还冷。 “这一说,我的师傅也有提过类似的事。”徐樵伟接过话头:“主宰命运——如果这和我师傅说的是同一种情况的话。” “那到底是什么?”杨宇霆脱口而出。 这风,吹得越发猛了。 ---------------------------------------------------------------------------------------------------------------------------- “唧嘻嘻嘻。” 恶心的笑声。 “你笑什么。” 沙哑的声音。 男人盯着脚下脉动似的蓝光。 “没什么。” “开始吧。” “确定吗?”尖利的声音。 男人没有答话。 “唧嘻嘻嘻嘻,一旦开始,我就会离开你的身体,你也会因为这个很快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哦。” “别废话。”男人答,却没有着急的意思,也不像怪罪,甚至听不出一点情绪。 咕嘟咕嘟。 像一锅煮沸的还在冒泡的浆糊一样,一些黑乎乎的泥质的东西慢慢从男人的脸上,手上,腰上钻了出来,顺着身体一股股流到地上,汇聚成一团恶心的糊状物。 “唧嘻嘻嘻嘻。” 一张恐怖扭曲的面孔在黑乎乎的泥团里伸出来,朝男人诡异的笑着。 伴着让人发毛的笑声,这团黑泥像有了生命一样,一点点钻进了雪里。 “快了,等我。” 男人抬头,空洞的眼窝里隐隐泛出一缕别的东西。 ---------------------------------------------------------------------------------------------------------------------------- “云师?”杨宇霆望着徐樵伟。这简短的回答实在让人不爽。 “我的师傅确是这么说的。”徐樵伟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解释道:“具体情况连我师傅也不是很清楚,这似乎是一种特别隐秘的派系,因为与我道家有几分渊源,也才稍有耳闻,据说承习这门技艺的人都叫做云师,但他们又有很多自己的规矩,或者说禁制,不过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师傅所说真实,那主宰命运这事,可能也不会假了。” “那岂不是他动一动念想,咱们这一拨人就都得死了去?”杨宇霆不禁咽了口口水。 “倒不至于。”徐樵伟摆摆手:“我说了,他们也有自己的禁制,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徐樵伟一字一顿:“可以用神鬼来形容的云师,这禁制还剩下几分,难说了。” 尖啸。 像上万只野兽同时发出的哀嚎,那惨绝人寰的凄厉声音几乎要把耳膜给震碎了,定力稍弱些的,都忍不住蹲下身来捂住了耳朵。 那叫声的源头,正来自惘龙山顶。 又是一阵地动。 一道闪耀着奇异蓝光的大门,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男人眼前。 大门高约十米,宽约六米,雕满恐怖面孔的石柱屹立在门的两侧,奇诡又耀眼的蓝光像深海的漩涡一般,在石门里缓缓旋转。 那恐怖的叫声,正是从从这蓝色的漩涡里传来。 ---------------------------------------------------------------------------------------------------------------------------- “唧嘻嘻嘻嘻。” 石油一样的黑泥从雪地里钻了出来,伴着一如既往恶心的笑声,迅速汇聚变化,最终凝成一个面目狰狞的泥人。 “赶紧吧,趁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泥人的嘴夸张得咧到和眼睛持平的高度。 男人没有说话,巨大的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几缕银白的发丝从兜帽缝隙中垂下,在夜风中瑟瑟飘动。 蓝色的漩涡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漩涡的中心看上去既深沉又厚重,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注视着眼前这个行尸一般的男人。 枯干的手一点点抬起,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男人就能真实的触到这蓝色漩涡聚成的大门。 再往前一点点。 “砰!”一道金光兀的从天而降,却又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将男人的手给硬生生弹离了门口。 山顶的另一边不知何时竟涌出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终于还是赶上了。”虚云收回手上还隐隐散着金光的念珠,轻叹一声。 一众士兵早已把枪死死攥在手里,黑漆漆的枪口无一不对准了远处披着斗篷的男人,但就算如此,杨宇霆还是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待会儿要真有个什么凶险,让他们顶上去,自己再找机会逃。”杨宇霆心里打定主意,必要的时候,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是自己活命的棋子。 杨宇霆不明白的是,此时的处境已经远远不是凶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突然飞出好多烦人的苍蝇呢。”泥人的话里带着叵测的笑意。 男人转过身,黢黑的兜帽盖着脸,却盖不住他强大的气场,甚至可以感觉到,那藏在兜帽里面的,凌厉而充满杀气的眼神。 “这非人非鬼的身体······半尸······难道真的是他。”徐樵伟自言自语着,声音里不禁多了一丝颤抖。 “看来,真的是最坏的情况。”撄宁子握紧拳头,那如同诅咒般的两个字,到底还是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 “张用。” 一道惊雷闪过。 那巨门上的蓝色漩涡变得愈发湍急,刺耳的尖啸声透过漩涡,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这漩涡的背后,像藏着一股愤怒的,巨大的力量,正咆哮着想要撕开这道蓝色屏障一样。 “等等,这门······”撄宁子望着门上诡异的石雕,不觉陷入了沉思。 “前辈可是传说中的云师张用?”虚云高声问道。 男人慢慢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兜帽。 “你是谁。” “老和尚一个,叫我虚云就是。”虚云行了个佛礼。 “找我何事。”男人问,黑黢黢的眼窝像一把无形利剑,逐一审判着这帮不速之客。 “老和尚厚着脸,请前辈就此收手,别动这往生门的主意。” “往生门?”杨宇霆听了个云里雾里。 那个奇奇怪怪的大门叫往生门? “这往生门通着生死阴阳两个世界。张用居然在惘龙山上找到了阴脉,还准确的把往生门给唤出来了,简直匪夷所思。”徐樵低声解释着,话里三分感叹七分惊疑。 “不,不对。”一直沉默的撄宁子突然开口,可声音却让杨宇霆惊住了。 这声音,这语气,甚至不用回头都可以猜到撄宁子现在的表情。 恐惧的表情。 “张用老前辈,生者往死,死者往生,都是轮回,你又有什么好执着?唤出往生门,难道想强改生死,颠倒轮回?”虚云叹息道。 一阵沉默。 “是又怎样?”男人的语气依旧冰冷。 “诶,你听我说,这往生门······” “不对!”撄宁子打断了虚云的话,颤抖的手直直指向漩涡的中心:“这不是往生门。” “什么?”虚云和徐樵伟听完,心下也是一惊,又仔细看了看这门。 “难道说——”虚云望着越发汹涌的蓝色漩涡:“原来如此。” “这场浩劫,终于都对上了。” 这根本不是引渡生死的往生门,这是囚禁邪祟的修罗门! “张用!”徐樵伟大吼道:“你唤出修罗门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这门打开的后果?”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男人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你们拦得了我?” “好狂的口气!”徐樵伟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作势就要冲上去,却被虚云伸手拦住。 “为什么?”虚云问得痛心疾首。 黑色的披风附在男人肩上猎猎作响。混着风声,尖啸声,像一首无韵的绝唱,回荡在这惘龙山上。 “再聊下去,你可就真没多少时间了。”泥人指了指触手可及的巨门。 石柱砌成的门柱上,那些狰狞的浮雕竟一点点在剥落腐朽,散落成灰。 “到底是什么执念,让你不惜毁掉这个世界?” “你不用知道。” 男人说完单膝跪下,将撑着身体的右掌整个按进了雪里。 “因为,你们都会死。” 像老式相机夸张的闪光灯一样,一道刺眼的白光从男人深埋入雪的右手上激射而出。 “刚,刚那是什么?”杨宇霆望着男人的奇怪举动,虽然看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不知道,但肯定没好事。”明明如此飘雪的冬夜,撄宁子的鬓边竟流下一滴冷汗:“别离我们太远。” 杨宇霆连连点头,暗自佩服自己果然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沉重的叩击声夹在狂风和落雪中,如雨点一般连绵不绝。 这雪——不对,这不是雪,是冰雹! 巨大的冰雹! 一块块,一片片,有的大如西瓜,有的尖如匕首,密密麻麻,笼罩了整个惘龙山。 这夸张的冰雹,这巨大的范围,难道,这就是云师的力量吗? 来不及多想,随行的士兵里便传出一声声惨叫。这冰雹像长了眼睛一般,无论怎么躲避,总是会被更加恐怖的冰雹砸碎脑袋,或者戳破喉咙。 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雪。 “别跑!”撄宁子大喊着,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从虚云合十的念珠上冲天而起,在头顶像蛋壳一般铺散开来。金光铸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巨大的冰雹通通弹了开去。不过虚云还是晚了一步,随行的士兵早已吓得四散逃走,只听见隐没在黑暗里的下山路上,断断续续传来人的惨叫和坠落的闷响。 一声清响,徐樵伟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银色长剑,闪着寒光的剑刃还留着铮铮的余音。 “虚云大师,这张用早就没了常性,我们还是一同出手灭了他,也算替天行道了。”徐樵伟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 “对对对,道长说的太对了。“杨宇霆赶紧附和道:”这冰雹怎么看怎么邪乎,不知道那怪物还会搞出什么要命的东西,大师您还是听道长的吧。” 手下一众兄弟死前的惨叫还徘徊在自己耳边,杨宇霆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现在杨宇霆巴不得他们能打起来,这样自己说不定就能趁乱溜个空子。 虚云望着这个叫张用的男人,风雪遮住了他的面容,但遮不住他的心。虚云分明能感受到,张用冰冷恐怖的外表下,还藏着一丝人性,就在自己问他到底有什么执念的时候,他一定想到了什么。 只是不愿意说。 男人缓缓站起身,任由这漫天冰雹肆意的砸在这惘龙山上,独自朝漩涡大门走去。 说来简直奇巧,这些巨大的冰雹像都有意识一样,明明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却一粒也落不到这男人身上。 “虚云!”徐樵伟又急又气。 “虚云师傅,看来也别无他路了。”撄宁子右手掐诀,一点红光在指尖不断凝聚,随时准备破空而出。 “大师!”杨宇霆简直想给这和尚跪下了——如果跪下可以管用的话。 男人已经走到巨门面前,汹涌的蓝色漩涡像一张愤怒的巨口,要将所触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虚云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轰!” 金色光柱冲天而起,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惘龙山。 第一章 婆婆救我 九十年代的西南小城,虽然已经沐浴到改革开放的春风,但这春风来得毕竟比沿海迟了些,所以还保留着小城镇应有的简陋和质朴。入夜渐深,不曾热闹的夜市早早收了摊,纵然白天也不多的车辆到现在已然寥寥无几。只有零散的路灯艰难支撑着点点星光,让这个城市不至于被黑暗吞没。 和别处的寂静不同,在小城西南的郊区上,一个叫做星星孤儿院的地方,此刻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或者说,鸡飞狗跳。 “小杂种,给我站住!” 喊话的是一位提着扫帚的中年妇女,窄脸细眼,鼻子却很粗大,涂着浓艳口红的厚嘴还是包不住她那因为激动显得更加突出的龅牙。与身后跟随的看护不同,这妇人穿着那年代少有的大红色外套,硕大的屁股被过膝裙包得又紧又绷,肉色丝袜下,一双红色高跟鞋随着步子卷起了一地尘烟。 “小杂种!老娘不信你跑得出这孤儿院!”中年妇女边吼边示威性的扬了扬手里的扫帚。身后几名看护也应和谴责起来。 在他们前面,那个被称为“小杂种”的小孩,这会儿却是东窜西跳,乐在其中。 “嘿嘿,来啊,来啊,大屁股,我才不怕你!”小孩三两下爬到柜子顶上,边笑边朝大屁股妇女吐舌头。 几名看护有点慌了,生怕这孩子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倒是大屁股心一横,拎起扫把就朝小孩捅了过去。 那小孩似是见惯了这阵仗,也不慌,只激灵一闪便轻松躲开,连跳带滚,转眼间又翻下柜子,钻到了更远处的桌角下。 大屁股几番“抓捕”失败,又羞又恼,只得继续放狠话:“臭小子,小杂种,老娘今天跟你耗到底,你别让我逮着,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大屁股,猴子屁股,你有本事就来抓啊,哈哈!”小孩边说边转过身扭起自己的屁股来。 “好啊小杂种,你有本事别跑,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大屁股扬起扫把,作势要上。 “我不跑,你来啊,你来啊!”小孩一脸得意,却没曾注意到大屁股嘴角那一闪即逝的狞笑。原来在两人大打口水仗的时候,大屁股一使眼色,身后两名看护已经悄悄绕过屋子,截住了小孩的退路。 毕竟是小孩,论心机,怎么也比不过大人。 见时机已到,大屁股当机立断,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小孩翻滚躲开,刚要转身逃跑,却“噗通”一下撞到了看护怀里。这下任凭小孩多么灵活,也是在劫难逃了。 “哼哼,跑啊,小杂种,你倒是接着跑啊。”见小孩已成板上鱼肉,大屁股倒也不紧不急。 “哼!大屁股,你卑鄙!你无耻!你是个恶婆娘!是个坏人!坏人!”这下轮到小孩慌了,可就算双手如何挣扎,双腿如何乱蹬,一个小孩的力道又怎么比得过两个大人,只能死死被固定在原地。 “是,我是大屁股,我是卑鄙无耻,我就是个恶婆娘,待会儿打烂你的屁股,看你还多厉害!”大屁股说着抄起扫帚,几名看护也配合着将小孩的身体硬生生扳了过来。 不容小孩再说,大屁股的扫帚已经高高扬起,随时准备落下。 “什么事,吵吵闹闹,还让不让孩子们睡觉了?”突然间,一个苍老但温暖的声音传来,随着声音一同转过走廊的,是一位套着灰色披巾的老婆婆。这婆婆看上去年事颇高,身形已然有些佝偻,体微胖,头发花白,眼睛眯成一条缝,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两只手随意的背在身后。 众位看护见到这位老婆婆,立时恭敬的站在一旁,口中连连道“院长好。”就连之前飞扬跋扈的大屁股,此时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孟婆婆!救我!救我!”小孩如见救星一般,急忙逃到孟婆婆身后,死死抱住孟婆婆的腿,生怕再被逮了回去。 “不怕,不怕,婆婆在这儿呢。”孟婆婆安慰似的摸了摸小孩的头。又向旁边的看护们点头回礼,这才不急不慢的朝大屁股询问起来:“李主任,什么事,要这么大动干戈?” “这么晚把您老吵醒,实在不好意思。”大屁股识相的将扫帚放下,但心里还是恶气难出:“都是这个小杂种——” “李主任。”孟婆婆打断了李主任的话:“什么大杂种小杂种,人家有名字。” “院长说的是。”大屁股瞪了小孩一眼,接着道:“杜生小朋友屡屡调皮捣蛋,目无尊长,给院里的小朋友们造成了很多不良的示范和影响。就在刚刚,他竟然趁我外出巡视,在我······在我的茶杯里撒尿!您说,这能不好好教育吗?” “哼!你活该!你是坏人!”杜生有了靠山,胆子又大了不少:“孟婆婆你不知道,她今天跟所有小朋友说,谁都不准跟我玩,看见谁跟我玩,就罚他不准吃饭!以后都没有人敢跟我玩了。都······都······呜哇!!!”杜生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院长,您年纪也大了,这日常事务都是我在打理,咱们虽然是孤儿院,可也要担负起教育的责任,杜生这孩子调皮捣蛋,总不能让他把其他小朋友也带坏了吧?”大屁股步步紧逼,说完又瞪了杜生一眼。 “好了,好了。”孟婆婆摆摆手:“你先去休息吧。”说完又拍拍杜生的脑袋:“孩子,你跟我过来。” “院长!”眼看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大屁股心里一阵憋屈,想再说点什么,可孟婆婆已经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卧室走了回去。杜生紧紧跟在孟婆婆身后,还不忘回头朝大屁股做了两个鬼脸。 大屁股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作罢。 孟婆婆走得很慢,杜生倒是死里逃生,心情大好,一路上东瞧瞧西望望,像只小猴子一样围着孟婆婆跳过去跳过来。 “别绕了,婆婆快被你绕晕了。”孟婆婆笑道。 “嘿嘿,孟婆婆,你对我最好了。其他阿姨都好凶的,尤其那个大屁股。”杜生想到大屁股那张欲盖弥彰的丑脸,心里又是一阵恶心。 “那以后就多来陪婆婆,好不好啊?” “好啊,婆婆对我好,我以后天天都来看婆婆,只要婆婆不嫌我烦就行!”杜生爽快答应下。 说话间已然来到孟婆婆住处,推门而入,杜生倒也轻车熟路,自己便倒了杯水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刚刚那一阵“亡命奔逃”,让杜生早已又累又渴。 孟婆婆坐在床头,笑咪咪的看着杜生,直到杜生把杯里的水全部喝完,才慢悠悠的问道:“孩子啊,婆婆想请你帮个忙,好吗?” “嗯,婆婆说吧,我一定帮。”杜生把杯子放下,终于痛快的舒了口气,就近找了把椅子反着坐下,把头靠在椅背上。 “婆婆老了,不灵便,院子里有婆婆栽种的花草,你以后啊,就每天来帮婆婆浇浇花,好不好?” “每天啊······”杜生有点犯难,要是真的每天都来浇花,好像也蛮无聊的。 “婆婆也就随便说说,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孟婆婆依旧笑咪咪的。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谁说不愿意了!”杜生赶紧正色道:“孟婆婆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孟婆婆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婆婆怕你会觉得闷。”孟婆婆笑道。 “才不会呢,”杜生撇撇嘴:“反正以后也没有小朋友敢跟我玩了,我就天天缠着婆婆,婆婆不要嫌我烦才是。” “呵呵,杜生真乖。”孟婆婆说着,弯腰打开床边的柜子,不一会儿,从柜子里掏出两颗小小的,亮亮的东西。 “这是婆婆送给你的。”孟婆婆说着,摊开手掌。 杜生一看见孟婆婆手里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哇!糖果诶!真是给我的吗?” 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糖果本身就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更何况婆婆手里的,是包装精致的水果糖。 “真,真的是给我的吗?”杜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呵,是的,婆婆送给你的。以后啊,你来帮婆婆忙,婆婆就给你糖吃,好不好?” “好好好!我一定每天都来,帮婆婆把花浇得漂漂亮亮的!”杜生像得到天大的宝物一样,捧着糖果高兴得直跳。 “婆婆,今晚我就睡这里好吗?我怕回去又遇见大屁股。”杜生嚼着糖果,不禁忆甜思苦,为自己担忧起来。 “好,那你就挨着婆婆睡。”孟婆婆应允道。 “婆婆万岁!”杜生欢呼着,噗通一声蹦到床上,大咧咧的躺下了。 孟婆婆笑着,递上一床被子:“小心别着凉了。” “嗯嗯。知道啦,婆婆也快睡吧!”杜生胡乱把被子盖上。不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 折腾这一夜,杜生确实累了。 夜半,月朗,虫鸣。 “孩子,孩子?”恍惚中,一个女人的声音。 “孩子,孩子?”一个男人的声音。 杜生迷迷瞪瞪,只觉得四周一片黑暗阴冷,唯独这声音却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畔。 “谁,谁在说话?”杜生虽然困惑,却意外的并不觉得害怕。 “孩子,妈妈好想你。”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妈妈?”杜生反复叨念着,不知不觉,竟哭了起来。 “妈妈,爸爸,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啊?我也想你们,好想见你们啊!”杜生边哭边喊,可留在耳边的,依然只有女人悲伤的哽咽和男人似有似无的叹息。 杜生想抓住些什么,可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想要往声音处寻去,可任凭脚再用力,却如同飘在水中一般,不得动弹。 “妈妈!爸爸!妈妈!爸爸!”杜生放声哭着,吼着,叫喊着。可这声音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啊!”杜生惊坐而起,大汗淋漓。 “孩子,怎么了,做恶梦了?”孟婆婆被杜生惊醒,看着杜生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安慰道。 “婆婆······呜哇——”杜生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到孟婆婆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婆婆在呢。”孟婆婆不停拍着杜生的背。 不知哭了多久,杜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婆婆,你说,为什么我的爸妈不要我了,为什么要我变成孤儿,为什么,为什么?”杜生望着孟婆婆,眼里依然噙着泪水。 “傻孩子,你才不是孤儿,你还有婆婆嘛。”孟婆婆起身端了杯水,让杜生喝下,这才又慢慢说道:“你的父母绝对不是故意要扔下你,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他们是爱你的。” “真的吗?”杜生抹了抹眼泪。 “婆婆不会骗人。” “那,婆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我爸妈告诉你的吗?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杜生追问道。 “傻孩子。”孟婆婆抚摸着杜生的脑袋:“婆婆自然知道,这些道理,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杜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快睡吧。”孟婆婆说着,帮杜生盖好被子。 月光掠过树梢,静静的落在窗台上。看着杜生稚气的小脸,一声隐隐的叹息,从孟婆婆嘴里飘了出来。 第二章 两个怪人 第二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杜生就一路跑跑跳跳又来到孟婆婆住处。 这是一栋小平房,就坐落在孤儿院一角,虽说是独栋,可也不过区区十几平,右侧靠墙的小块土地围了圈矮篱,里面满是红红绿绿的花草。 “孟婆婆,这些花真好看,都是你种的吗?”杜生边问边拿起旁边的水壶浇起花来。 孟婆婆躺在园子旁的摇椅上,看着杜生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 “孟婆婆,我问你话呢。”杜生不满的嘟嘟嘴。 “呵呵,当然是婆婆种的啦。”孟婆婆眯着眼,随着和煦的微风,让摇椅轻轻晃着。 “呐,这么多,你忙的多来吗?”杜生又问道。 “婆婆老啦,忙不过来了,所以才要你来帮忙嘛。” “哦,孟婆婆,这里边好多杂草啊,我来帮你。”杜生说着,干脆趴到地上,伸手就要开拔。 “不要拔,不要拔。”孟婆婆赶紧摆手劝阻。 “为什么?”杜生不明白:“书上明明说了,要除掉杂草,婆婆栽的这些花才能开得更好啊。” “傻孩子。花也好,草也好,都有灵魂,有生命。”孟婆婆顿了顿,见杜生一脸茫然,又笑着解释起来:“你喜欢婆婆栽的花,就照顾它,不喜欢那些野草,就拔掉它,那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那些野草,会怎么想呢?” “唔——”杜生想了想,老老实实的答道:“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大坏蛋!” 孟婆婆点点头:“所以啊,鲜花也好,野草也好,我们都要好好照顾它,让它们好好活下去,你说,对吗?” “嗯嗯,婆婆说得对!”杜生举双手表示赞同:“我才不要变成大屁股那样呢,只对喜欢的小朋友好,不喜欢的就老欺负他们,坏死了。”说完,杜生赶紧把刚刚顺手拔掉的两株小草又小心翼翼的栽了回去。 “杜生真乖。”孟婆婆赞赏的点点头。 “诶,婆婆,你看你看!”杜生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花丛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惊叹道:“这也是婆婆的花吗?好漂亮啊!” 猛婆婆循着杜生所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竟愣了神。 这是一朵小花,形同鸢尾,却浑身雪白,连根茎,叶子都是纯白色,唯独花蕊透着些粉红,虽然奇特,却异常娇小,就这样悄悄藏在花丛中,若不细看还真是难以发现。 “婆婆,婆婆?”杜生见孟婆婆半天不答话,又是好奇又是着急。 过了好一会儿,孟婆婆才回过神来,朝杜生笑笑:“婆婆栽过好多花,记不清了。” “啊?好吧。”杜生失望的叹了口气。又仔细看着这个奇特又脆弱的小生命。 “你长这么小,是害怕被别人发现吗?”杜生自顾自说着,伸出小手抚摸着花瓣。 “小心!”孟婆婆忽然紧张起来。 杜生吓得手一缩,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孟婆婆。 “额,这朵花太小了,婆婆怕你碰坏了它。”孟婆婆笑了笑,解释道。 “哦,这样啊。知道啦婆婆,以后我会小心照顾它的。”杜生拍着胸脯保证道,说完又看了看这小花:“小心······哈哈,以后就叫你小心花吧!” “呵呵,孩子,你过来。”孟婆婆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糖:“看,婆婆送给你的。” “欧耶!婆婆最好了!”杜生看到糖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花,三两步冲过去,像个小土匪一样抓过糖果就大口吃起来。 “好啦,慢慢吃,去玩吧,婆婆想睡一会儿。”孟婆婆摆摆手。 “嗯,婆婆你睡,我明天再来看你。”杜生说完,嚼着糖果一蹦三跳的走远了。 直到杜生消失在转角,孟婆婆才转回眼,望着那朵奇异的小白花,又兀自沉思起来。 “狱鸢花——人间怎么会有狱鸢花?” 想着想着,孟婆婆皱紧了眉头。 狱鸢花——小心花。 一天又一天,每天中午杜生都会来到孟婆婆院子旁,为所有的花花草草浇水,尤其对那株白色的“小心花”特别照顾,婆婆有时在屋里看书,有时又背着手绕着屋子散步,有时索性就站在旁边,眯起眼看着杜生忙前忙后,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亘古不变的摇椅上,说说笑笑,直到不知不觉打起了盹。 每次浇完花,杜生都会得到两颗糖,不多不少。杜生也不知道孟婆婆哪里变来这么多糖,有一次杜生趁着孟婆婆打盹,溜到屋子里大肆搜刮了一番,可就是一颗糖也没找到。 “婆婆,你把糖都藏在哪儿了啊?”杜生趴在孟婆婆腿上,好奇的问。 “小馋鬼,婆婆不告诉你。免得你偷吃。”孟婆婆象征性的敲了下杜生的脑袋。 “哼,不说就不说嘛。”杜生撇撇嘴。 就这样,从冬到夏,又从夏到冬,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唯独这朵“小心花”,却是四季常开,终年不败,虽然依旧娇小,可花色却愈加白亮。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六年。 “小心啊,你说,咱婆婆每天都在这儿睡觉,也不走动走动,对身体多不好,是吧?”杜生盘腿坐在小院子旁,边浇花边和“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阳光映照下的“小心”花,衬着未落的水珠,显得格外娇美。 十二三岁的杜生,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初具少年模样,只是看起来比同龄孩子更加纤瘦一些。 “诶,婆婆年纪大了,走不动喽。”孟婆婆躺在摇椅上,笑着摇摇头。 “那可不行,我看书上说了,越老越得多动动,不然就真动不了啦。”杜生说着,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把将孟婆婆搀了起来:“来,我扶着您走两步。” “好好好,婆婆听你的。”孟婆婆拗不过,倒也任由杜生搀着,绕着小屋子散起步来。 “孩子,”孟婆婆边走边慢慢说道:“这几年也有人家想领养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我才不去,”杜生顺路踢飞一块小石子:“我走了谁来给您老浇花啊。” “诶,”孟婆婆叹了口气:“你还小,怎么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太婆?” “怎么不行?婆婆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了,我当然要陪着婆婆。”杜生想了想,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孟婆婆说:“婆婆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等我再大点,我就在孤儿院里打工,我不会吃白饭的。” “傻孩子,瞎想什么呢?”孟婆婆敲了下杜生的脑袋,和小时候一样,并不疼,只是不知不觉间,杜生已经和孟婆婆一般高,要敲到杜生的脑袋,也不像原来那么容易了。 “婆婆老了,如果有一天,婆婆不在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婆婆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 “婆婆好好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再说了,我天天陪您一起走走,您身体好着呢!”杜生信誓旦旦的说道。 孟婆婆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但眉宇间隐隐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忧伤。 绕了两圈,孟婆婆停下脚步,习惯性的又伸手往兜里掏。 两颗糖,这习惯和浇花一样,不知不觉也维持了六年,虽然糖果已经不再是多稀奇的东西,但杜生每次都乐得接受。 然而这次却和以往不同,东西从兜里掏出来的时候,连杜生也看傻了眼。 “这······这是巧克力?”杜生盯着孟婆婆手里那块包着锡纸的长方块,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 虽然在杂志和广告上见过,可这种奢侈的零食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依然是天方夜谭。 “呵呵,快尝尝看。”孟婆婆笑着把巧克力交到杜生手里。 杜生小心翼翼拆开包装,轻轻咬下一小块。 “唔唔!超好吃的!”杜生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 “好吃就多吃点。婆婆还有。”孟婆婆说着,又从兜里掏出好几块,通通塞到杜生手里。 “婆婆万岁!” 一如往常的欢笑,飘散在这微冷的午后。 转眼入夜。 杜生睡得朦朦胧胧,突然尿意来袭。只得套上衣裤,匆匆往厕所奔去。 回来的路上,杜生边走边砸吧着巧克力的滋味,心里盘算着明天得多忽悠几块。 不经意间,杜生似乎看见孟婆婆的小屋里好像闪过一阵奇异的微光。幽幽的,蓝蓝的,并不太惹眼,却切切实实闯进了杜生的眼里。 “咦,孟婆婆在弄什么呢?刚那道光看起来怪怪的,也不像是灯光啊。”杜生抠着脑袋:“会不会自己在偷偷做巧克力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各种神奇的画面便在脑子里应运而生:“嗯——一定是,我就说嘛,婆婆怎么会有这么贵的零食,一定是自己悄悄做的。” 好奇心彻底统治了杜生,顾不上这微微发凉的身体,杜生蹑手蹑脚,一步步朝小屋挪了过去。 越离越近,杜生隐约听到一阵谈话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大清内容,却能感觉到这谈话的氛围有些沉重。 “婆婆在和谁说话?”杜生想着,悄悄趴到窗户旁。 月光映照着孟婆婆佝偻的背影,与之对话的,却是两个奇奇怪怪的人,一个又高又瘦,穿着白衣,一个又黑又矮,穿着黑衣。 孟婆婆一如往常背着手,佝偻着腰,却与这两个怪人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 “一定要这么急吗?”孟婆婆叹了口气。 “上头的意思,让我们请您尽快回去。”白衣人像古代人一样拱手作揖,恭敬的说道。 “好一个请,还让你们两兄弟出面,我这个老太婆可承受不起。”孟婆婆摆摆手。 “大君的性格你也清楚,还是别让我二人为难的好。”黑衣人嘴上恭敬,可话语里却藏着几分凶恶。 “我老太婆一把年纪,哪里是你们的对手,不管我说什么,你们就是绑也要把我绑回去,对不对?” “您老这话说得重了,”白衣人微微俯身:“不过公事公办而已,还请孟老不要见怪。” “算了,”孟婆婆想了想:“回去就回去,不过你们得先答应我,不能为难这孩子。” “关于这个,孟老不用操心。”白衣人道。 “哼!”孟婆婆一声冷哼,瞬间,那幽蓝色的光芒像油泼的火焰一般喷射而出,将孟婆婆团团裹住。 “这孩子我既然保了他十年,就不怕再保他十年!你们如果不说清楚讲明白,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倒不妨再动它一动!” “砰!”大门猛然推开。 “不准你们伤害孟婆婆!”杜生噙着眼泪,一个箭步横档在孟婆婆身前。 一道幽光从背后闪过,杜生只觉得胸口一震,便昏昏沉沉瘫倒在了地上。 “好孩子,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孟婆婆的声音。 “婆······婆婆······”杜生挣扎着,终于慢慢闭上了眼。 第三章 逃离 喧哗声,玩耍声,读书声,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一阵恍惚。 “唔······”杜生撑着发胀的脑袋,迷迷瞪瞪爬了起来。 日上三竿,周围的床早已整理妥当,偌大的卧室不见一个人影。 “等等,我怎么在卧室里?”杜生来回看了看,确实是所有孤儿一起睡觉的大卧室没错。 “我记得昨晚好像······是梦吗?”杜生扶着脑袋,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睡睡睡,就知道睡,都几点了,还不起来?”急促的脚步配上恶心的腔调。不用看也知道,又是大屁股来找麻烦了。 “知道啦。”杜生翻下床。 “赶紧给我到大教室去,我有事要说。”大屁股撂下话,又匆匆走了出去。 “说就说嘛,这么凶干嘛。”杜生嘟囔着,边揉眼睛边往大教室挪去。 大教室坐满了人,所有孤儿院的大小孩子都早已规规矩矩坐好,连看护们也悉数到场,在后面排成了一列。 “还不坐下!”大屁股狠狠瞪了杜生一眼。 杜生头痛得厉害,也懒得跟她斗嘴,就近找个座位坐了下来。 “咳咳!”大屁股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宣布一个重要事情。”顿了顿,大屁股接着说道:“孟院长年事已高,最近身体不适,今早已经通知我,让我全权代理院长,她老人家也回去安享晚年了。” 大屁股说到“代理院长”四个字时,把语调提高了不止一个八度。但这些对杜生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杜生只觉得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头晕目眩,旁边七嘴八舌的议论慢慢变得模糊,单调,最终变成尖锐的耳鸣。 “孟······孟婆婆······不见了······”杜生叨念着,突然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孟婆婆不见了?”杜生艰难的问着,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大屁股教训道:“都说了是身体不适,回家休养!” “不,不会的,昨天都还好好的——对了,昨天······”杜生自言自语着,恍如雷击一般,昨晚那似梦非梦的一幕,那两个神秘的怪人······残片般的回忆慢慢聚集,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悉数闪过。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杜生大叫:“孟婆婆一定是被坏人抓走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出其来的一幕给吓懵了。大屁股望着杜生愣了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你小子又犯什么神经?还要我说多少遍,孟院长是回去休息了懂吗?”堂堂院长怎么能让小孩子给唬懵了?大屁股这么想着,态度也比刚才强硬了不少。 “胡说!你骗人!你是骗子!”杜生边哭边嚷:“我昨晚明明看见两个坏人想把婆婆带走!你为什么要骗人!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自己想当院长,就找坏人把婆婆抓走了!是不是!” “啪啪!”两个耳光落在杜生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告诉你小杂种,以前院长处处袒护你,我不跟你计较,现在这里我最大,再敢胡说八道,有你好看的!”大屁股指着杜生的鼻子狠狠道。 “那你说!孟婆婆回哪里去了?在哪里?你说啊!”杜生眼泪鼻涕齐飞,一脚踹翻身前的桌子。 这话倒是问住了大屁股,这么多年,除了孤儿院边角那十几平的小独栋外,没人知道孟院长在哪里还有住处。 “你,你想找自己找去啊!走啊!到外面自己饿死去啊!”大屁股也急了。 “去就去!你们都是坏人!没有一个人关心孟婆婆!你们都不去找她,我去找!我一定要把孟婆婆救回来!” 杜生说着,撒腿就往外冲。 出于安全考虑,孤儿院的大门向来紧锁。杜生翻不过这铁门,只能“哗啦啦”摇得铁门直响。 “开门!开门啊!”杜生歇斯底里的吼道。 “老王,给他开门!”大屁股命令道。那“老王”是孤儿院的门卫。 “这······”老王摸着兜里的钥匙,有点犯难。 “我叫你开门!”大屁股嘴都气歪了:“他喜欢野就叫他出去野个够!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去!” 小小门卫,到底不敢跟院长为难。老王叹了口气,只得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就这样,杜生冲开大门,一头扎进了茫茫世界。杜生打定主意,就算找不到孟婆婆,就算饿死在街上,杜生也绝不再回孤儿院,这个让杜生毫无留念的地方。 杜生没有朋友,因为大屁股不准任何人跟自己亲近,杜生恨透了这个丑女人。这些年唯一让自己温暖的,只有关心自己的孟婆婆。如今连孟婆婆都被坏人抓走了。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边跑边哭,边哭边跑,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杜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孟婆婆,只是本能的想离这孤儿院越远越好,就这样穿过一条又一条街,直到正午过半,直到天色渐暗,直到月亮懒懒的挂在天上,直到街上再也看不见一个行人。 入秋的夜晚多少带了些凉意,杜生只穿了件单衣,又猛跑了一整天,只觉得又累又饿,双腿早已酸痛难当,步子也一步比一步沉,直到走入一条还算避风的小巷,杜生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婆婆,原谅我不能帮你照顾院子了,小心花也照顾不到了。等,等我找到你了,我们再一起回去,赶走那个大屁股,我一定每天都来帮你浇花,好不好,好不······好······” 杜生呢喃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杜生醒来的时候,夜市正热闹的紧。走出小巷,随处能看到推着大小车辆的摊贩。砂锅,炒饭,啤酒田螺,烤兔烤鸭。各种香味钻进身体里,撕扯着杜生的五脏六腑。 “咕噜咕噜~”搅动的胃再次拉响了警报。杜生呆呆的望着琳琅美食,心里一阵酸楚。 如果婆婆在的话,这时候一定会带自己吃各种好吃的吧。 如果婆婆在的话,会不会兜里还藏着糖果呢? 如果婆婆在的话······ 婆婆,你到底在哪里?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想着想着,杜生鼻头一酸,眼泪混着鼻涕又一齐流了下来。 “嘀——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杜生循声望去,一辆漆黑的轿车正停在身后,明晃晃的车头灯刺得眼睛一阵生疼。 “喂!小子!不长眼啊!”轿车前排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冲着杜生骂道。 杜生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自觉为这轿车让开了一条道,唯独自己还傻傻的站在路中间。 “喂!你是聋子还是瞎子,听不懂人话吗?”圆脑袋骂得更大声了。 “老王。”后座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可这圆脑袋却如同收到命令一般,立刻收住嘴,乖乖缩回到驾驶室里。 随着话音落毕,从后座里走出来一个衣着体面,头发花白的大叔,看上去五十来岁,不胖不瘦,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两撇小胡子修理得异常整齐。和大叔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碎花裙,抱着布娃娃的小姑娘。 小胡子大叔走到杜生面前,俯身半蹲,仔细打量了杜生一番。 “小兄弟,看你的样子,是迷路了吗?”小胡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杜生的头。 杜生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兄弟,你的家人呢?”小胡子又问道。 “我······我······”杜生低下了头。 是啊,爸爸妈妈把自己丢给了孤儿院,孟婆婆又不见了。自己还有什么家,什么家人可言? “哦,你是没有亲人吗?”小胡子像是看穿了杜生的心事。 “不,我有!婆婆就是我的亲人。可是······可是婆婆被坏人抓走了······”杜生说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爸爸,我喜欢这个小哥哥!”抱着布娃娃的小姑娘走上前来一把挽住了杜生的胳膊。 “呵,看来我们家的小公主和你很投缘啊,小兄弟。”小胡子拍拍杜生的肩膀:“要不你到我家去——看你的样子也是饿了吧,我们正好也要回家吃饭。” “可是我要去找孟婆婆。”有人请吃饭,杜生心里虽然开心,可一想到孟婆婆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找人也得吃饱肚子啊,小兄弟。”小胡子笑道:“这样吧,等吃完饭,我们一起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婆婆,好不好?”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到孟婆婆吗?”杜生抹干眼泪,又惊又喜的望着小胡子。 “呵呵,只要努力,总能有办法嘛。”小胡子拍拍杜生的肩膀:“上车吧。” “嗯嗯!”杜生答应着,迫不及待的钻上了车。 人群中,一个浑身油腻,叼着烟头的胖大叔正静静看着这一切。 “靠!”胖大叔吐了口唾沫,狠狠的骂道。 第四章 吃你 汽车一路疾驶,不一会儿已将城区甩在身后。 “大叔,你们家在哪儿啊?”杜生望着越来越密的杂草,转身问道。 “呵呵,就快了。”小胡子笑道。 “你们家一定很有钱吧。”杜生虽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但这车一看也知道价值不菲,就连大叔和小姑娘的一身穿着都明显的与众不同。 “呵呵,做做小生意,倒也赚了点小钱。”小胡子依旧笑着。 “才不是呢,你们一定很有钱的。”杜生心里充满了期待,不仅仅是因为有吃的,更重要的是,有他们的帮忙,说不定真的很快就能找到孟婆婆了。 “爸爸。”小姑娘扯了扯小胡子的衣袖。 “怎么啦我的小公主?”小胡子疼爱的搂着小姑娘的肩。 “爸爸,我饿。”小姑娘委屈的撅起嘴。 “诶,都快到家了,就不能再忍忍吗?”小胡子为难道。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想吃嘛!”小姑娘扯着小胡子的衣袖撒起骄来。 “老王在呢。”小胡子提醒道。 “上次王叔叔也在啊。”小姑娘说着,冲圆脑袋狡黠一笑。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就是非要在车上吃,把我的车都弄脏了,这才刚换辆新的,又想使坏?”小胡子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嘛!”小姑娘不依不饶。 小胡子无可奈何,扭头看着圆脑袋:“老王,你看这······” “没,没事,不用管我,真的不用······不用······”圆脑袋结结巴巴的说着,没由来的,声音竟然变得颤抖了许多。 “好吧,那你把车停一下。”小胡子说完,又对小姑娘提醒道:“要吃出去吃,可不准把车子再弄脏了。” “嗯嗯!”小姑娘开心允诺道。 车随意停在了路边,小姑娘抱着布娃娃,一下车就往杂草丛里走去,小胡子不慌不忙,慢慢的跟在身后。杜生虽然搞不清状况,也只得跟着下来,唯独圆脑袋留在车里,不知道在悄悄叨念着什么。 走了大约半分钟,小姑娘回过头来冲小胡子说道:“走这么远了,肯定不会把车弄脏了吧?” “可以,可以。”小胡子笑着点点头。 杜生四下看了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除了野草还是野草。 “不是要吃东西吗?”杜生抠着脑袋。 “是啊。”小姑娘笑着答道。 “吃什么呀?”杜生问道。 “吃你啊。”小姑娘依旧笑着。 “啊?”杜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吃你啊。” 空气里没由来的溢出一丝血腥味。杜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却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我不跟你们去了······我要回······回去。”杜生边说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 “回哪儿,你不是没有家吗?”小胡子似笑非笑的说道。眼睛里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说话间,小姑娘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皮肤下像有万千小虫在蠕动一般。骨骼扭曲,筋肉撕裂的声音断断续续钻进杜生耳朵里。 杜生瞪大了眼睛,想要逃跑,可双脚却像被死死钉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也迈不动。只见这小姑娘清秀粉嫩的小脸突然从中间撕开变成好几块,横七竖八的獠牙从蠕动的嫩肉里迫不及待的伸了出来。原本头颈相连的地方,一条血红细长,如蛇一般的舌头正对着杜生疯狂抖动,青绿色的液体从**和舌头上滴落,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恶心气息。 杜生吓得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比恶梦还恐怖一万倍却又无比真实的场面,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任凭眼泪一滴滴划落脸颊。 血口已近在咫尺,细长的舌头在杜生脸上来回舔舐着,仿佛在品味一道即将入口的美食。 终于,那大嘴猛地一张,朝着杜生的脑袋扑了上来。 杜生绝望的闭上了眼。 “噌!” 一道劲风掠过耳畔,接着地上传来一声闷响,还来不及多想,一阵撕心裂肺的怪叫就紧随其后,吓得杜生又睁开了眼。 只见这张着血盆大口的小怪物不知何时已倒在了地上,一边惨叫一边来回打着滚,一股股青绿色的液体从嘴里胡乱往外飙着。杜生脚下,那条本来属于小怪物的长舌头,此刻竟像被斩断的蚯蚓,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舌头旁边,一把明晃晃的,还沾着青绿色液体的菜刀深深戳进了地里,留在地上的半截刀刃,却是余劲未消,在月色中晃晃悠悠,振出“嗡嗡”的轻响。 “靠!”背后传来一个响亮却略带沙哑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形。 “谁这么有兴致,”小胡子冷哼一声,抱起惨叫连连的小怪物,纵身后跃,将其放在相对安全的角落,才回过身来,冷冷问道:“敢到这儿来管闲事?” “嘿嘿,你大爷我今天就是来管闲事的!”那胖人慢慢走到杜生身前,拔起地上的菜刀。 这胖人看上去四十有五,头上顶着“地中海”,酒糟鼻子铜铃眼,圆滚滚的大脸上挂着稀稀拉拉的络腮胡子,穿着皱巴巴的短袖短裤,脚下一双人字拖,身上还围着一块油腻腻,脏兮兮的围裙,倒是手里的两把菜刀,在月光下闪着铮铮寒光。 “你他娘的,车还挺快,害老子烟都来不及抽一根。”胖人拎起菜刀,直指小胡子:“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臭小子,看你是活腻了。”小胡子狠狠说道,两只眼睛已不知何时变成青绿色。 “嘿你个老不死的老妖怪,跟老子论辈分?”胖人没有一点惧色,倒是越骂越起劲:“来来来,老子今天就把你砍碎了拿回去加餐,来啊!” 小胡子不再说话,十指一张,那原本普通的手指竟突变为十根锋利的骨刀,就连掌心也撕裂开来,变成了一张龇着尖牙的大嘴。 说时迟那时快,小胡子两腿一蹬,整个人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朝胖人冲了过来,胖人不退反进,也抄起菜刀迎了上去。 “噹!”骨刀对上菜刀,一瞬间电光石火。小胡子身形异常迅捷,每每出手都直逼胖人要害,那胖人虽然体型臃肿,动作却丝毫不落下风,两把菜刀如有生命一般在胖子周围翻飞旋转。几十招下来,胖人竟渐渐占了上风,砍得小胡子一退再退。 “嘿嘿,跟老子比速度,你还差得远!”胖人越战越勇,左手挡下小胡子致命一爪,右手却突然猛力一削。 “砰!”小胡子飞身后撤,落地站定时,却已少了一条左臂,而那条左臂,此刻正被胖人踩在脚下。 “啧啧,老妖怪,你说我是把你红烧了好还是炖汤的好?”胖人晃了晃手里的菜刀:“不过看你这样子,怎么做都一定难吃的要死,诶算了算了,为你这块垃圾,再毁了老子这一身手艺,划不来,老子还要在这片儿混呢。” 小胡子怒喝一声,身体开始抽搐起来,不一会儿,脸便已变成小妖怪那般血盆大口,手脚也变得如豹似虎,粗如婴儿手臂的倒刺从皮肤里钻出,密密麻麻盖住了整个身体。 “哟,终于玩儿真的啦?”胖人却是笑了起来:“妈的,老子见过的怪物多了去了,你他娘的这造型倒真是一等一的丑。” 大怪物像猎豹一样伏地躬腰,突然一声尖啸,身形一纵飞扑而来。胖人拎起菜刀,不闪不避,又是正面迎了上去。 大怪物的动作比之前快了一倍还多,虽然少了一只前爪,力量却是成倍的增加,猛攻之下,胖人不得不用双刀全力防守,偶尔抓到反攻的机会,却被那一身尖刺硬生生挡了回去。杜生呆呆的望着眼前这番前所未见的激战,惊得早已说不出话来。 几番对阵下来,胖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两把菜刀勉强抵挡着进攻,步子却比之前凌乱了许多。 “小心!”杜生大叫一声。话音未落,大怪物从空中一个斜扑,胖人来不及闪避,只得抬手来挡。却被大怪物硬生生咬住了右臂。 一瞬间,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鲜血四溅。 “靠,你他娘的,还真下口咬。”胖人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滴落下来。 大怪物死死盯着胖人,血盆大口下,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正从那被咬住的右臂上汹涌而出。 “嘿嘿,不过,”胖人忽然一声冷笑:“还是老子赚。” 大怪物心里一惊,想要后撤,却发现自己的头早已被胖人的右手死死攥住,仅剩的一只前爪也被胖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一只手,老子要换你的头!”胖人一声断喝,左手持刀猛劈而下。 手起刀落,大怪物应声倒地,头颅却依旧钉在胖人的右臂上,一如刚刚咬住时的样子。 “妈的,死了还要折腾人。”胖人用力掰开大怪物的嘴,不等头颅落地便一脚将其踢飞。 右臂已经痛到没有知觉,胖人左手提着菜刀,一步步往小怪物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的小怪物盯着胖人,却像盯着真正的怪物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缩着。 胖人慢慢举起了菜刀。 一阵沉默。 “靠,”胖人吐口了唾沫:“果然还是下不了手。” “老子不杀小的,你滚吧。”胖人说着,收回了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让老子再看见你!” 胖人说完,扭头望着那辆黑色的小轿车。 圆脑袋早就吓得屎尿齐飞,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大哥,大哥饶命啊!我也是被他们逼的,不给他们做事,他们就要吃了我啊!”圆脑袋躲在在车里哀声求道。 “滚。”胖人恶狠狠的盯着圆脑袋。 直到小怪物和黑轿车都消失在了夜色深处,胖人才放下菜刀,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上。 “靠,”胖人深深吸了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整个人不由得跪倒在了地上。 “胖叔叔!”杜生冲上前来,使出浑身力气才把胖人勉强扶住。 “你小子还没跑路呢?”胖人咬牙维持着清醒,艰难的说道。 “胖叔叔救了我,我不能不管胖叔叔。”杜生倔强的说道。 “靠,还挺仗义。”胖人挤出两声苦笑:“他娘的,这老妖怪还带毒,一刀剁死真·····真他妈便宜了······” “那怎么办啊,胖叔叔,你别死啊!”杜生一听也慌了,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臭小子,咒我呢?”胖人骂道:“老子没那么容易死,走吧。” “真的,太好了!”杜生破涕为笑:“胖叔叔你去哪儿,我扶你去。” “靠,大晚上当······当然回家了,难道去给······给自己挖坟啊?” 杜生扶着胖人,两人一步一步,朝着远处的城市慢慢走了回去。 “胖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胖叔叔,那些是妖怪吗?” “胖叔叔,你会武功吗?” “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 ······ ······ ······ 第五章 我不信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那胖人睡得迷迷瞪瞪,隐约中似是闻到一股焦糊味。 焦糊味? 等等,哪来的焦糊味? 胖人一个激灵,惊坐而起。 破旧的小平房里,滚滚油烟正扑面而来。 “胖叔叔,你醒啦!”油烟深处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你睡了一天,肯定饿了吧。我做了点吃的。”小孩子抹了抹脸上灰漆漆的油烟,从怀里掏出一碗浆糊似的小米粥。 “你他······咳咳······你他娘的是煮饭还是在放火?”胖人捂着嘴巴,踉踉跄跄冲进了厨房。 一阵倒腾,才把这呛人的油烟慢慢散了出去。 “说起来,你小子怎么在这儿的?”胖人一脸没好气。 “昨天你救了我,然后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杜生如实回答。 “有吗?”胖人摸着胡子想了好一会儿。 昨天晚上的一切,在胖人脑袋里慢慢明晰起来。 “靠,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跟着老子!”胖人指着杜生的鼻子:“呐,老子救归救,可没打算让你住······” 胖人突然停了口,牛一样的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横七竖八的贴满了——创可贴。 创可贴? 创可贴! “靠!”胖人简直要崩溃了:“这······你弄的?” “我看见这手一直在流血,所以······”杜生不敢再往下说。 “大哥!我这手都快废了,你就给老子贴这玩意儿?”胖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可是你受伤了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杜生委屈的反驳着。 “你!诶滚滚滚,少来烦老子!”创可贴早已牢牢粘在伤口上,一张又一张,撕得胖人生生肉疼。 杜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胖叔叔,我这就走,你别生气。”杜生抹了抹眼泪,把米粥放到桌上,向胖人深深鞠了一躬:“胖叔叔,你多保重。” 说完,杜生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胖人边说边撕掉最后一张创可贴,又疼的脸上一阵抽搐:“你他娘的,怎么说风就是雨?”顿了顿,胖人看着桌上浆糊似的米粥:“饭做成这样,你让老子怎么吃?” “我······我······” “我什么我,你吃过了?”胖人问。 杜生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看胖人。 “老子问你话呢,说话!” “没有。”杜生声音小的像蚊子。 “嘿,老子就知道。”胖人讥笑道:“做成这样,自己都吃不下,还给老子吃?” “不是的!”杜生脸憋得通红:“只是······只是······”杜生本来打算等胖叔叔醒了之后再一起吃,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胖人摆摆手:“老子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看看什么叫手艺。”说完,胖人点上根烟,往厨房走了去。 “可是······”杜生不知道是去是留,只能傻傻站在原地。 “可是什么,给老子坐下好好等着!”胖人也不回头,就从柜子里“稀里哗啦”翻出一堆食材就忙活起来。 “哦。”杜生依言应着,回到桌旁坐了下来。 这间小平房就搭在街边上,同周围高高的楼房比起来,倒有些“鸡立鹤群”的意思。和孟婆婆房间的干净雅致不同,这间屋子简直乱得有些夸张,脏衣服臭袜子随性的丢在一边,地上铺满了空酒瓶和碎花生壳,乱七八糟的海报一张叠一张,勉强盖住了灰溜溜的水泥墙。墙边上孤零零立着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 “胖叔叔。” “胖胖胖,胖你大爷的,老子有那么胖吗?不会叫名字啊!”胖人骂骂咧咧,手上却没有片刻耽误,三两下便将肉和蔬菜切得工工整整,通通放进了盘里。 “你本来就很胖嘛。”杜生觉得自己句句在理。 “你!”胖人简直恨不得这小屁孩儿是那老妖怪变的,这样自己一定毫不犹豫的把菜刀砍到他头上。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再说你自己也不肯说啊。”杜生不服气。 “你小子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斗肃就是老子。”胖人想想,又自顾自笑了起来:“不过道上朋友嫌老子怪话多,后来就都叫老子胡口粗了,嘿,去他娘的。” “胡叔叔,昨天那个小胡子,他······是被你杀了吗?”杜生想起昨晚的惊魂一幕,心有余悸的问道。 “不杀难道等他吃完你再吃了老子?”胖子边忙活边说道:“那只老妖怪老子盯了好些天,本来也不想管,他娘的,连你这样的小屁孩儿都不放过。” “胡叔叔,那你会抓妖怪咯?你是道士吗?”杜生想起电视里的情节,好奇的问道。 “呸,那种货色也配跟老子比?”胡口粗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地中海” “那你是做什么的啊?” “看到外面的场子没?老子的。”胡口粗努了努嘴。杜生依言看去,小平房外倒确实支了个摊子,几张小桌子小板凳旁立了块不大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胡氏炒饭”四个大字。 “嘿嘿,你别看场子不大,回头客多了去了!”见油已烧滚,胡口粗把菜倒进锅里,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翻炒。 “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胡口粗腾着锅里的菜,随口问道。 “我叫杜生,木土杜,生命的生。” “姓杜······”胡口粗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胡叔叔?” “没什么,想起一个······混小子。”胡口粗又重新翻起了锅里的菜:“对了,你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嗯,我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没见过自己的爹妈,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杜生如实说着,不知不觉,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好好的不待在孤儿院,出来瞎跑什么?”说话间,两盘冒着热气的炒饭已经落入盘里。 “哇,好香啊!”看着胡口粗端来的久违的美食,杜生忍不住高兴得跳了起来。 “嘿嘿,长见识了吧,这他娘的才叫手艺。”胡口粗也不客气,一人一盘,再倒上两杯水,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喂,臭小子,问你还没说呢。”胡口粗边吃边问:“怎么从孤儿院里出来了。” 杜生也是边吃边答,从自己被大屁股欺负,到和孟婆婆相依为命,再到孟婆婆房里那两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一说到孟婆婆,杜生眼睛又红了。 “我一定要找到孟婆婆。”杜生说完,又扒了口饭。 “你肯定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胡口粗看着杜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杜生又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这俩货还没退休呢。”胡口粗自言自语着,又喝了口水:“小子,我看你那个婆婆,怕是找不到了。” “为什么?”杜生心里一紧,半口饭还包在嘴里顾不得嚼。 “死了呗。” “死了?婆婆为什么会死了?” “靠,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胡口粗往后一靠,整个人躺在椅子上。 “不,婆婆才不会死,一定不会的,一定是你骗我!”杜生倏地站了起来。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滚滚滚,爱信不信。”胡口粗又点了根烟,斜斜的叼在嘴上:“反正你也吃饱了,老子跟你互不相欠,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来烦老子。” “胡叔叔,谢谢你请我吃饭,但是我还是要去找孟婆婆,婆婆她不会死的,她肯定也很想我,我一定要找到孟婆婆!”杜生含着泪说完冲了出去。 “啧,臭小子。”望着杜生远去的背影,胡口粗喃喃道:“他娘的,怎么跟那家伙一个德行,该不会······”说着说着,胡口粗又摇起了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烟头落到地上,被胡口粗狠狠的踩灭。 杜生颓然走在大街上,一如既往的问题再次向杜生抛来——茫茫世界,去哪里找?自己依然身无分文,又该怎么在这城市里活下去?还有,如果在遇到像小胡子那样恐怖的——怪物,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拍在脸上。杜生摇了摇脑袋,索性不再去想这些,只管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孟婆婆。 不知不觉,太阳又悄悄匿入了夜色,杜生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疲惫的坐在地上,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隐隐的,街角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生本能的望了过去,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正撒腿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死丫头!给我站住!”小丫头身后,一个尖嘴猴腮,披着道袍的人正拎着根棍子边追边骂。 这场景,杜生只觉得似曾相识——对了,当年大屁股不也是这样追得自己到处跑吗? “给我站住!死丫头,看我不弄死你!”瘦道士又气又急,发了疯似撞开一个又一个行人,这女孩儿娇小灵动,在人群里左钻又闪,反倒显得游刃有余。 突然间,小女孩儿一个趔趄,脚下打滑,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嘿,死丫头,看你还怎么跑!”瘦道士几声冷笑,举起手里的木棍,作势便要狠狠打下去。 “不要!”近乎本能般的,杜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横挡在瘦道士和小女孩儿之间。 小女孩儿捂着脚踝,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看样子是刚刚那一跤把脚给崴了。 “住手!”杜生鼓起勇气朝瘦道士喊道。 “嘿你个小要饭的,敢来管老子的闲事?”瘦道士耀武扬威的晃着手里的棍子:“赶紧滚蛋,不然老子连你一块儿揍!” “我不准你欺负人!”在杜生眼里,这瘦道士的言语神态真是像极了大屁股。 好事的路人渐渐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把杜生和瘦道士团团围住,三言两语议论开了。 “诶,一个大人怎么和俩小孩儿过不去,真是的。” “就是就是,看这两个小孩儿多可怜的样子。” ······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杜生懒得去理会,倒是这瘦道士一脸尴尬,脸都憋成了酱紫色。 “来来来,大家伙儿来给我评评理啊。”瘦道士吆喝道:“这小丫头偷我的钱,还砸了我的场子,我管她把钱要回来,有错吗?” 话一出,人群里又议论开了。 “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学好呢?” “就是就是,这种野孩子就不能轻饶。”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见舆论开始往自己倾斜,瘦道士越发得意起来:“小丫头,你要再不把钱交出来,可别怪老子拳头不长眼!” 杜生转身将小女孩儿扶起,只见这小女孩儿明眸皓齿,清秀可爱,穿得也还算体面,怎么看也不像是偷鸡摸狗的坏人。 “小妹妹,你就把钱还给他吧。”杜生搀着小女孩儿,认真的说道。 “哼,才不要呢!”小女孩儿紧紧抓着杜生的胳膊,勉强站着,右脚依然疼得瑟瑟发抖。 “为什么?”杜生问道。 “他是个骗子!”小女孩儿指着瘦道士,气呼呼的说:“他骗别人的钱,他就是个骗子!” 第六章 沈佳熙 “你!”瘦道士一听,气得举起木棍就要往下打,见众人议论不断,又怕落个臭名声,这才咬牙收了手:“你今天非给老子说清楚,老子到底骗了谁的钱?” “哼!你明明没本事,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捉鬼驱邪,不是骗人还能是什么?”小女孩儿反驳得理直气壮。 “混账!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老子修行几十年,天兵天将都听我调遣,在这片儿也算响当当一号人物,你敢说我没本事?”瘦道士鼻子都气肿了。 “哼,你就是骗子,你就是没本事!”小女孩儿也急了。 “切,老子懒得跟你扯,快把钱拿出来!”瘦道士恶狠狠的说道。 “哈哈哈,你他娘的,这是要改抢了?”人群里传来一阵粗犷的笑骂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脏围裙,一脸胡茬,叼着半截烟的谢顶胖子。 “胡叔叔,你怎么来了?”杜生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臭小子,还不是找你来了,害老子今天都没开张,回去再跟你算账!”胡口粗瞪了杜生一眼,又转头看着瘦道士:“对了,你说你能招呼那什么——天兵天将的——是吧?” “老子难道还要说假话?”瘦道士不以为然。 “招呼到了又能怎么样?”胡口粗又问道。 “请到天兵天将,能保老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瘦道士自豪的晃了晃脑袋。 “嘿,这他娘的好!这样,你露一手,叫大家伙心服口服,老子保管这小姑娘乖乖还钱,她要实在不还,嘿嘿,老子帮她还了也行。” 胡口粗这一说让路人也来了兴致。 “来来来,表演一个!” “就是就是,露一手让我们也瞧一瞧!” 你一言他一语,起哄的声音越演越烈,瘦道士见骑虎难下,索性冷哼一声:“好,老子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说完,瘦道士屏气凝神,手持木剑在空气中写写画画,嘴里如蚊吟般叨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不一会儿,瘦道士突然脚下一蹬,胡子一抖,阴阳怪气的喝了一声。 “这他娘的,排场倒还不小,不错不错。”胡口粗笑着鼓了鼓掌:“大师,你这就算请到了?” “废话!”瘦道士不屑的瞪了胡口粗一眼:“让你看看什么叫刀枪不入!”说着,瘦道士从屁股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 “哟嚯,还自己带着家伙事儿呢!”胡口粗倒也真是开了眼界。 “看好了!”瘦道士亮出手臂,对着自己的手便是一刀划了下去。 “噗呲——” 刀光过处,一股殷红顺流而下。 道士懵了,路人也懵了。 “啧啧,大师,你这个刀枪不入,好像有点不靠谱啊?”胡口粗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幸好这一刀没往胸口扎,不然还真他娘的不好办了,哈哈哈哈!” “这······怎么会,没道理啊······”瘦道士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血流不止的左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丫头,差不多就把钱给他吧,他这一闹,以后也没法儿在这儿混了。”胡口粗笑完,又蹲下身来对小女孩儿说道。 小女孩儿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扔给了瘦道士:“哼!拿去吧,以后不准再出来骗人,听到没有!” 人群里嘘声一片,瘦道士又羞又恼,只得拿了钱包,捂着伤口狼狈逃走,一溜烟消失在了街角。 戏看完了,路人也渐渐散了去。 “你个小丫头,又偷偷溜出来胡闹了?”胡口粗捏了捏小女孩儿的鼻子。 “嘿嘿,家里太无聊嘛。”小女孩儿调皮的笑了笑:“对了,胡叔叔,你刚刚不会是用了······那个吧?你不是发过誓不用的吗?” “对付这种骗子哪儿用得着。”胡口粗爽朗一笑:“那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学了点三脚猫伎俩,倒是招得来一些无魄游魂,不过你胡叔叔我往这儿一站,这些货色早他娘的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敢过来。哈哈哈哈!” “哦,是这样啊,胡叔叔你好厉害!”小女孩儿兴奋得直拍手。 “对了,你怎么碰上这小子的?”胡口粗用眼睛指了指杜生。 “胡叔叔你不知道,刚刚我差点就被那个骗子逮住了,是这个小哥哥在保护我的。”小女孩儿紧紧挽着杜生的胳膊:“对了,小哥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沈佳熙,叫我熙熙就好啦,你呢?” “我,我叫杜生。”杜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嘿你小子,老子找了你一天,你他娘的倒好,在这儿泡妞呢?” 一记油腻腻的手刀不由分说落到杜生脑袋上。 “不,不是······我······”杜生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行了行了,跟老子回去。”胡口粗不耐烦的摆摆手。 “可是我要去找孟婆婆。” “你这样找法,迟早把自己饿死在大街上!”胡口粗说完,索性一把将杜生夹在了腋下。 “胡叔叔,你干嘛,你放我下来!”杜生挣扎道。 “少他娘的废话,再啰嗦老子打烂你屁股!”胡口粗说完,又对沈佳熙说道:“小丫头,你呢?” “我不想回家。”沈佳熙转了转眼珠子,冲胡口粗撒起娇来:“胡叔叔,你看,我脚也崴了,就让我在你那儿住几天嘛,等我脚伤好了就回去,好不好?” “不行不行,你这个小妖精鬼主意太多,老子可折腾不起。”胡口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胡叔叔,胡叔叔,你最好了,你就答应我嘛。”小女孩儿来回扯着胡口粗的围裙:“你要不答应我,我就只能睡在街上了,又冷又饿,脚还有伤,你忍心吗?” “好好好,老子怕了你了,上来吧。”胡口粗说着,又习惯性的蹲下了身。 “耶!胡叔叔最好了!”小女孩儿也是轻车熟路,三两下就骑到胡口粗的肩膀上。 “丫头坐稳了,别胡闹啊,不准再扯老子头发,听见没有?”胡口粗正色警告道。 “是,知道啦,哈哈哈哈!”沈佳熙抱着胡口粗圆滚滚的大脑袋,笑得快忘了自己还在痛的脚。 半轮月亮静静挂在夜空当中,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转眼又是一天。 杜生在小平房外随便找了根板凳坐下,任由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洒在身上。 从孤儿院逃出来不过几天,却感觉发生了好多好多事,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就像做梦一样。 会不会,这真的就是一场梦呢?会不会一觉醒来,自己还在孤儿院,孟婆婆还会像原来那样,躺在自己的长椅上,守着屋外那片小小的花园? “哈!” 背后猛力的一拍让杜生差点没从椅子上飞出去。 “谁?”杜生吓得浑身一震,本能的回头望去。 “是我啦,小哥哥。”奸计得逞的沈佳熙一脸坏笑:“在想什么呢?” “你干嘛突然吓我啊?”杜生惊魂未定。 “你一个人在这儿坐半天,我看都看无聊了。”沈佳熙把头耷在杜生肩上:“你还没回答我呢,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啦。”沈佳熙的头发瘙得杜生脖子一阵痒痒。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沈佳熙嘟嘟嘴:“肯定又在想你的孟婆婆吧?” “你怎么知道?”杜生吃惊的望着沈佳熙。 “我当然知道啦!”沈佳熙得意的笑起来:“诶诶,跟我说说嘛,孟婆婆是个怎样的人啊?” “孟婆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杜生呆呆的撑着下巴:“在孤儿院的时候,小朋友害怕我,老师讨厌我,就孟婆婆对我好。” “这么说,你也是孤儿咯?”沈佳熙若有所思道:“其实我和你差不多呢。”说着,沈佳熙也抱着根板凳在杜生旁边坐了下来:“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妈就去世了——连同十个叔叔阿姨一块儿。” 杜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静静的听着。 “嘿嘿,不过啊,听别人说,我的爹妈和那十个叔叔阿姨都是大英雄!他们是为了救人才死的。”沈佳熙说完,索性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直接躺在了杜生的大腿上。 “所以咯,你其实比我好,至少你的爹妈还有可能活着啊,而且还有个孟婆婆对你那么好……唔……这么说也不对,胡叔叔对我也很好,嗯我们还是差不多的嘛,哈哈。”说着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胡叔叔的?”杜生随口问道。 “胡叔叔原来和我爹妈他们都是好朋友啊,胡叔叔可疼我了,我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可后来——”沈佳熙说着说着,语气突然有些低落:“后来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总之我爹妈他们就不喜欢胡叔叔了。听说还和胡叔叔打了一架。所以后来胡叔叔就发誓再也不用······那个了。” “那个?” “唔······这个······诶跟你也说不明白啦。”沈佳熙说着,忽然有些低落:“你别看胡叔叔长得很凶的样子,其实对人可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胡叔叔,我每次都只能偷偷溜出来才能找胡叔叔一起玩。” “我也觉得胡叔叔不是坏人,和大屁股不一样。”杜生点点头。 “大屁股?”沈佳熙耸着肩膀,在杜生腿上挪来挪去,直到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才停下来:“大屁股是谁?” “孤儿院的一个坏女人啦,天天欺负我,不过我也常常整她。” 杜生像炫耀战功一样,把自己和大屁股的抗争经历挨个说了一遍。沈佳熙畅游在杜生的故事里,一会儿恨得义愤填膺,一会儿又笑得连蹦带跳。 “对了,小哥哥,告诉你个秘密。”沈佳熙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神秘的说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哦。” “不一样?” “嗯嗯,是啊,我妈也不一样”说着,沈佳熙伸手撩拨起自己的头发,不一会儿就从层层发丝里揪出一缕递到杜生眼前:“你看。” 和普通的头发不同,沈佳熙手里的这缕发丝,竟呈现出隐隐的暗红色。 “他们说,等我长大了头发就会全部变成红色,我们家代代都这样。” “可是······”沈佳熙话说一半却没了下文,只是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什么?”杜生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啦,”沈佳熙狡黠一笑,突然坐了起来:“对了,小哥哥,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不提杜生倒还没发觉,自己从孤儿院出来后就再也没换过衣服,一连好几天,衣服早已变得脏兮兮,也难怪昨晚那瘦道士会说自己是“小乞丐。” 不过,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却橫挡在杜生面前。 “我没钱。”杜生有些难为情。 “这还不简单?”沈佳熙咯咯笑着,踮起受伤的右脚三步两跳回到屋里。 “胡叔叔,胡叔叔!”沈佳熙摇了摇睡着的胡口粗。 胡口粗躺在椅子上,呼噜打得正酣,被沈佳熙这么一摇,人没醒,口水倒是“呼啦啦”流了一地。 沈佳熙绕着椅子转了一圈,索性在胡口粗衣服里大肆搜刮起来。 不一会儿,沈佳熙又蹦了出来,手里却多了一个皱巴巴的钱包。 “胡叔叔会不会生气啊?”杜生担心的看了看边睡边挖着挖鼻孔的胡口粗。 “诶呀不会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走啦!”不等说完,沈佳熙拉起杜生就往外走。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逛街的好天气。 第七章 约定 街上的行人不算太多,沈佳熙牵着杜生,虽然脚还有伤,但一路蹦蹦跳跳,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走在了杜生的前面。 望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又嘻嘻哈哈的小妹妹,杜生心里竟悄悄涌出了一股暖意。 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的好朋友,在孤儿院时,所有的小孩都害怕大屁股,对自己也只能退避三舍。 现在这样,是不是就算朋友了呢?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杜生打心眼里希望着。可是,孟婆婆说不定正遭遇着危险,正在等自己去救她,就算没有,孟婆婆也一定很想念自己。无论如何,自己迟早会离开这个地方,但这一走,以后还能见得到佳熙妹妹吗? “小哥哥,又在发什么呆呢?”一声娇嗔把杜生从恼人的问题里拉了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好几条街。 “呐,你看这里的衣服怎么样?”沈佳熙指着不远处一家看上去还算精致的服装店说道。 “唔——还要买啊?”杜生看了看手里满满的衣袋,算上穿在身上的新衣服,这已经是第四套了。 “没事啦,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钱!”沈佳熙晃了晃手里的钱包。 “还是不要了,已经好多了,穿不了那么多的。”杜生不禁替胡口粗的钱包感到心疼。 “嗯,那好吧。”沈佳熙想了想:“呐,小哥哥,这附近有个公园,我们去那里玩嘛。” 不等杜生点头,沈佳熙就又拉起杜生,迫不及待的往前方走去。 公园比想象中还要冷清,里除了围在一堆下棋的老头,上下都没几个人,工作人员索性把各种游乐设施晾在一边,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沈佳熙拉着杜生东逛逛西瞧瞧,却是又蹦又跳,兴奋得不行。杜生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那漂亮的旋转木马,停在角落的碰碰车,还有硕大的海盗船——这些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东西,此刻又如此近在咫尺。 这里就像一个天堂,让杜生和沈佳熙都暂时忘记了属于自己的烦恼,两人手拉着手,玩遍了公园里大大小小的有趣玩意,直到太阳慢慢落向远处的楼房,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亮了起来。 “小哥哥,你以后经常都陪我玩好不好?”沈佳熙坐在秋千上,两只小脚随意在空中晃着。 “嗯,好啊。”杜生挨着沈佳熙,双手托着脑袋,想了想,心情不由得又有些低落:“可是我还要去找孟婆婆。” “唔,我们去找胡叔叔帮忙嘛,”沈佳熙眼珠一转:“胡叔叔这么厉害,说不定一下就帮你找到了呢?” “胡叔叔说孟婆婆已经……已经死了……”杜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能难过的埋起头。 金黄的夕阳洒在两人身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望着沉默不语的杜生,沈佳熙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胡叔叔从来不会骗人,如果胡叔叔说孟婆婆死了,那就一定是死了。可是如果把这个告诉小哥哥,小哥哥心里肯定会很伤心的。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小哥哥不就又要去四处流浪了吗? “小哥哥,我有办法了。”沈佳熙抓着杜生的胳膊认真说道:“不过,你得听我的哦。” “你能帮我找到孟婆婆吗?”杜生难以置信的望着沈佳熙。 “小哥哥,你听我说,”沈佳熙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说道:“胡叔叔不会骗人的,孟婆婆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可是,可是……”杜生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又一下冲了出来。 “小哥哥你别哭啊。”沈佳熙也急了:“我说了我有办法嘛。” 见杜生稍微平静了一些,沈佳熙才接着往下说道:“你忘啦,我的家里人都和普通人都不一样,他们说我妈当年可厉害了,虽然我已经见不到她,可我还有个爷爷,我爷爷也超级厉害的,就是人太凶……要不你等一等,等再过几年我也变厉害了,说不定就可以帮你把孟婆婆救回来呢。” “真,真的吗,你真的可以把孟婆婆救回来?”杜生擦了擦眼泪,又惊又喜的抓着沈佳熙的肩膀,可很快,这份喜悦又被忧伤给淹没了。 “可是,要等的太久,孟婆婆会不会已经不认识我了?会不会……” 杜生一想到孟婆婆着急的样子,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诶呀不会的!”沈佳熙安慰道:“孟婆婆人这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杜生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小哥哥你不相信我吗?”沈佳熙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不不,我相信你!”杜生坚定的说道。 “呐,小哥哥,那说好了,你就留在胡叔叔这儿等我,好吗?我答应你,等我变厉害了,一定帮你把孟婆婆救回来,好不好?” “嗯嗯,好!”杜生连连点头。 “那我们拉勾。”沈佳熙伸出纤细的小指。 “拉勾!” 杜生没有注意到,拉勾的时候,沈佳熙眼里闪过的那一丝愧疚。 哪有什么厉害的能力可以让死人复活,如果真的有,沈佳熙又怎么会变成孤儿? 沈佳熙想留住杜生,即使要撒这么一个天大的谎话,沈佳熙也不希望杜生再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四处流浪。 “也许时间一久,小哥哥就能把这件事忘了吧。”这么想着,沈佳熙心里才稍稍安稳一些。 “小哥哥,我们回去找胡叔叔吧,我好饿哦。”沈佳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嗯。”一想起胡口粗的炒饭,杜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知不觉又是几条街。 初升的月光伴着路灯,映着夜市的灯火,路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胡口粗的小平房还远远立在街的另一头,杜生和沈佳熙却仿佛已经闻到了炒饭的香味,不禁都加快了脚步。 “胡叔叔,我们回来啦!”一推开门,沈佳熙就迫不及待的喊起来。 “你个小丫头,又到哪儿野去了?”胡口粗叼着烟,两只大手正在围裙上搓着,像是刚刚忙活完。 “嘿嘿,我带小哥哥买了点衣服嘛。”沈佳熙摸摸鼻子,调皮的笑着。说完往桌上一看,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热腾腾的米饭,还有红烧肉,海带汤,配上精致的小菜,满满摆了一桌。 “哇!胡叔叔好厉害!”顾不上洗手,沈佳熙夹起菜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买衣服?你哪儿来的……”胡口粗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把手伸进兜里摸了一转。 “靠,又偷老子的钱?”胡口粗胡子都气炸了。 “不,不是她,是我拿的!”杜生咬着牙,决定自己扛了。 “你小子,当英雄当上瘾了?”胡口粗一脸的嫌弃。 “哎呀,胡叔叔,你才舍不得生我气呢,是吧?”沈佳熙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胡口粗,手上还不忘继续往嘴里扒饭。 “你个小丫头,整天鬼精精的。”胡口粗认栽,说完又朝站在一边的杜生摆摆手:“发什么愣,嫌弃老子的手艺?” “不是,我以为你一定气死了。”杜生老老实实的说道。 “臭小子,咒老子呢又?”胡口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胡叔叔长命百岁着呢,不然我们买衣服找谁啊,是吧?”沈佳熙说完,偷偷朝杜生眨了眨眼。 “你个小丫头,老子说不过你。”胡口粗见杜生坐下吃了起来,才又掏出根烟悠闲的点上。 “胡叔叔,以后小哥哥就住在你这儿好不好?”沈佳熙边说边又添了碗饭。 “小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胡口粗瞥了沈佳熙一眼。 “哎呀,胡叔叔,你就答应我嘛,你看小哥哥好可怜的,你难道要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吗?”沈佳熙又撒起娇来。 “嗯——行是行,不过……”胡口粗想了想,冲杜生说道:“你小子可不能吃白饭,得帮老子干活,听见没?” “嗯嗯,没问题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杜生赶紧点头应承下来。 杜生答应过沈佳熙,要在这里等她。 “嗯,那这买卖倒还成。”胡口粗扔掉烟头,也端起了碗筷。 “欧耶!我就知道胡叔叔最好了!”沈佳熙高兴得又多扒了两口饭。 “吱嘎——” 突兀的推门声。 杜生心里一惊,回头看去时,门口早已站了三人。 “小姐,我们来接你回去。”一个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的男人上前一步说道。 “哼,才不要呢!”沈佳熙气鼓鼓的嘟着嘴。 “小姐。”眼镜男又进了一步:“请跟我们回去。” 沈佳熙跐溜一下躲到胡口粗身后:“胡叔叔,你帮帮我嘛!” “小姐。”眼镜男正欲再往前,胡口粗猛一抬脚,两条腿搭顺势在桌子上,像一道栅栏,将眼镜男硬生生挡在了外面。 “胡口粗,这闲事你最好少管!”眼镜男沉下脸道。 “嘿,你们的破事老子才懒得管。”胡口粗也不看眼镜男,眯起眼自顾自的说道:“不过,你们他娘的不打声招呼就跑到老子屋里来,搅了老子吃饭的好心情,这又怎么算?” 眼镜男盯着胡口粗,却不再接话。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成三角之势,原本插在兜里的手也略微抬起,只等眼镜男一声令下。 “怎么着,”胡口粗冷笑一声:“还想跟老子动手?” “要真动起手来,在我们三人面前你也讨不了什么好。”眼镜男话语中带着一股狠劲。 “啧啧,老子好像给人看扁了嘛。”胡口粗伸了个懒腰:“要不,练练?” 没人接话。小小的屋子俨然已经变成一锅滚烫的油,任何一点火星都能让这里瞬间炸掉。 “胡口粗,”眼镜男强压住心里一口恶气,慢慢说道:“老爷吩咐我们把小姐带回去,你再阻拦,就是摆明了跟沈家过不去,这利害关系,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呸!”胡口粗狠狠吐了口唾沫:“那个老东西老子早就看他不爽,正好,你把他叫出来,老子还真他娘的想过他两招。” “胡口粗。”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沉吟,随声而入的,是一个黑衣黑裤,身材干瘦的老人,暗红色的发须随着走路撩起的微风轻轻晃动,带出一股压迫人心的窒息感。 “这么多年不见,口气还是那么狂。”老人不温不火,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眼镜男和另外两人见到老人,纷纷退到墙边,恭敬的低了低头。 看样子,这个老人就是眼镜男口中的“老爷”。 “爷……爷爷……”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老头,沈佳熙却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啧,你他娘的说来还真就来。”胡口粗依旧靠在椅子上,可明显比刚才认真了不少。 “熙熙,”老人并不理会胡口粗,盯着沈佳熙缓缓说道:“胡闹够了,还不跟我回去。” “知道了。”沈佳熙像犯了错一样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说你个做爷爷的,能不能对你家小丫头好点儿?你还有他娘的一点儿人情味儿没有?”看着沈佳熙委屈的样子,胡口粗没由来的一阵火冒。 “哼!” 老人的声音竟在屋子里掀起了一股气浪,将桌上的碗筷震得一阵乱晃。 “我们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老人说完,背身慢慢走了出去。眼镜男和另外两人护在沈佳熙左右,也跟在老人身后相继退走。 “所以,熙熙妹妹要被他们带走了吗?”望着慢慢离去的沈佳熙,杜生心里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佳熙妹妹带走,为什么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都会离开自己呢? “熙熙妹妹!”杜生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沈佳熙。 “小哥哥,没事的,我就是回家而已啦。”沈佳熙擦干眼泪,努力的笑着:“你要在这儿等我,别忘了我们拉过勾勾的。” 杜生用力的点了点头,望着沈佳熙慢慢远去的背影,只能努力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佳熙妹妹一定会回来的。 佳熙妹妹一定会回来的…… 佳熙妹妹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 第八章 宿怨 时间不紧不慢的一点点流过,伴着日出日落,人来人往。直到周围的楼房越来越高,夜市的灯火越来越亮,直到胡口粗的秃头越来越秃,肚子越来越大。直到杜生慢慢长成了一个小伙子。 “胡口粗!靠!胡口粗!”杜生边招呼客人边翻炒着锅里的菜,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 “臭小子,鬼嚎什么又?”胡口粗从屋里探出个脑袋,叼着烟的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就嚎了怎么着?没看到这儿的忙疯了,你也不来帮一手?”杜生恨不得就着这锅直接砸在胡口粗脑袋上。 “嘿嘿,老子他娘的看片儿呢,自己忙去,白养你了?”说完,胡口粗擤出一滩鼻涕,人又缩了回去。 “靠!看看看,看死你算了,就知道过眼瘾,活该一辈子打光棍!”骂着骂着,一锅香喷喷的菜又落到了盘里。 这些年杜生倒是尽得了胡口粗厨艺真传,连同厨艺传承下来的,还有那满嘴的粗口。 说起来,从佳熙妹妹离开算起,已经过去了八年。 佳熙妹妹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可惜那个时候杜生也没有手机,不然也不至于连个联系的方法也找不到。 可是,就算真的有手机,就一定能联系到佳熙妹妹吗?这些年杜生大概听胡口粗提起过,佳熙妹妹有一个很隐秘的家族,他爷爷——也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头,就是那个家族的家主。这家到底什么来头连胡口粗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似乎藏着一个大秘密。 总之,除非这个家族的人主动出现,或者佳熙妹妹又偷偷溜出来,不然还真的没处去找。 “不过佳熙妹妹一定会来找我的吧。”杜生心里想着,收拾好最后一张餐桌。 不知不觉,已经忙到了后半夜。 屋里早已鼾声四起,杜生靠在墙边坐下,呆呆的望着街角——八年前熙熙妹妹离去的方向。 没有路,没有房子,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浓重的雾气混着夜色,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锁住了杜生的视线。 但是这雾,怎么怪怪的? 杜生仔细看去,这雾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慢慢的扭曲,扩散,那雾气后面,隐隐像是有微光透出。 蓝蓝的,幽幽的,就像小时候在孟婆婆房间里看到的那种蓝光。 不对,那不是单纯的光,那是眼睛,是人的眼睛! 杜生本能的往后缩了一步,却噗通一下,整个背撞在一坨热烘烘软乎乎的肉上。 站在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口粗。 “靠,”胡口粗掏出根烟点上:“胆子不小,敢来找老子的麻烦。” “那是什么?”杜生盯着那诡异的夜雾和夜雾后面闪着幽光的眼睛,正想要问,只见胡口粗示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腰。 两把闪着寒光,蠢蠢欲动的菜刀,正别在胡口粗的腰间。 八年前救自己的那晚,胡口粗也是这样,带着两把菜刀。 “臭小子,听好了,”胡口粗压低声音道:“看到周围的雾没?” 杜生左右看了看,只见方圆百米全是浓浓的诡异的白雾,像一个流动的罩子,把这一大片地方全部笼罩了起来。 “听着,这雾不普通。” 杜生又来回看了看,虽然不太明白,但这诡异的雾气确实让杜生心里毛毛的。 “待会儿别瞎他娘乱跑,找机会溜出去。还有,出去了别回头,有多远走多远,天亮了才准回来,听懂没有?”胡口粗接着说道。 “靠,那你怎么办?”一股莫名的不安在杜生心里蔓延开来。 “你他娘的,怎么还是那么多废话。”胡口粗抽出菜刀拎在手上:“老子没那么容易死,你在这儿碍手碍脚,老子活动不开。” 说完,胡口粗慢慢走到路中间。 “搞这么大的场面,还不敢出来露个脸?” 话音刚落,那原本诡谲的迷雾竟像波涛一般翻滚起来,透过迷雾,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五个怪异的身影。 “啊,是你!”杜生指着其中一个失声道。 月光把漆黑的轮廓投出清晰的容貌:碎花长裙,青绿眼珠,稚嫩的脸庞,还有攥在手里那个布娃娃。 就是她,八年前和小胡子一起的那个小女孩! 岁月没有改变她的容貌,却在她的眼睛里埋下了更多的怨恨。 “叔叔,你还记得我吗?”小女孩抚摸着布娃娃,竟莫名笑了起来:“我可是一直都记着你呢。” “老子还当是谁来着,原来是小妖怪来给老妖怪报仇了。”胡口粗左右看了看,瞬间,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在眼里一闪而过。 “看来,报仇的还不止一个。” 说话间,那余下四人或蹲或站,看似随意的分散在左右,却早已在无形中把杜生和胡口粗彻底围住。 这四人高矮不一,胖瘦不齐,眼睛却都像鬼火一般发出幽蓝的光亮,和小女孩那绿色的眼睛看起来截然不同。 “人变了,刀还是没变。”说话的人一身黑风衣,一条长长刀疤从左额劈下,切断眉毛和眼睑,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弧线。 “我是人,不像你们这些怪物,当然会变。”胡口粗正色回敬。 杜生看来眼里,心里却更加紧张了——和胡口粗相处这么多年,这种严肃的表情还是第一次。 “看样子你记起来了,”半长黑发下,黑衣人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异常阴沉:“那你应该还记得,拜你所赐的,我脸上的这条疤。” “当然。”胡口粗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慢,挑了挑眉毛说道:“怎么,还想再来一条?” 宽大的衣领挡住了黑衣人半张脸,却挡不住他越发凌厉的眼神。 “你认识他们?”杜生小声问道。 胡口粗点点头。 “胡口粗,”刀疤脸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露出一丝阴狠的笑:“你还真是一身的狗屎运。”顿了顿,尖嘴男笑得更加阴阳怪气:“二十年前那十二张脸,我可一个个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居然就剩下你一个。” “十二异人一个不留,我们七魂说过的话从来不落空,你也不会例外。” “啊,说起来,那该死的红头发好像有个女儿。”尖嘴男抠着脑袋:“现在也该不小了,等杀了你,再去送她上路。放心,这次会把你杀得很彻底,连灵魂也一起撕碎,不过,像你这样的,估计早就没有灵魂了吧哈哈哈哈!” 尖嘴男笑得张狂无比。 “红头发······”杜生心里突然一紧:“难道说的是佳熙妹妹?” 佳熙妹妹有危险! “嘿嘿,他娘的,”胡口粗竟也笑了:“有没有灵魂,你有本事把老子的身体砍开来看看?” “我再问你一遍。”刀疤脸一字一句:“鬼手和鹰,是不是死在你们手上?” “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尖嘴男抢过话来说道:“他们怎么弄死鬼手和鹰,咱就怎么弄死他,我先上了!” 说完,尖嘴男瞬身一闪,再眨眼时竟已冲到胡口粗身前,来不及反应,那尖嘴男以手为刀,顺势便要猛劈下来。 “噹!”刺耳的碰撞声。 两人动作都停了下来。胡口粗的菜刀硬生生挡下了那记手劈。尖嘴男的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一层薄膜似的蓝光覆盖住,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却又比罩子看起来更加诡异,更加危险。 “死胖子,有两下子。”尖嘴男微微低下身子,再一闪,整个人又不见了踪影。 杜生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掠过,回过头时,尖嘴男竟已站在胡口粗背后。 “不信你快得过我!”尖嘴男大喝一声,右手像匕首一般,朝胡口粗的腰背直刺而去。 千钧一发,胡口粗刀身一转,也不回头,凭着感觉就向背后一刀劈去,竟又硬生生将尖嘴男的手刀给挡了下来。 硬碰硬,招对招,明明紧张得让人几乎窒息,电光石火间,却又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刀疤脸和小女孩冷冷站在一旁,好像并不急着出手,倒是另外两个却在沉默中朝着胡口粗迅速逼近。 不容多说,其中一个体型巨胖的男人便飞扑而来,这人动作虽然不如尖嘴男那般刁钻迅捷,却有股不可抵挡的气势,握拳的两手和尖嘴男一样,也被蓝色幽光包裹着。 胡口粗身体一扭,躲开胖男人的致命冲撞,还来不及站定,尖嘴男不知何时闪到了胡口粗左侧,俯身又是一记狠毒的戳刺。 惨叫。 胖男人瞪大了眼睛,因为惨叫的不是别人,而是尖嘴男。 只见尖嘴男后退好几步,右臂上却多了一道深深的,像被烧过一般冒着青烟的伤口。 “嘿嘿,想杀老子,还没那么容易,”胡口粗得意的笑道:“要不是老子发过誓,你他娘的刚才就不是划道口子这么——” 话没说完,胡口粗却突然一声闷哼,身子猛地前倾,险些就要站不住脚。 在胡口粗的背上,正插着两把发着蓝光的,匕首一样的尖刺。手握尖刺的,却是一个带着幽怨眼神的人。 一个女人。 这个留着齐腰长发的女人正是刚刚和胖男人一同逼近的另外一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又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胡口粗的背后。 “你他娘的······” 长发女人将尖刺猛地拔出,胡口粗又是一声闷哼。 瞬间,鲜血便染红了背。 “胡叔叔!”杜生正要上前,胡口粗却猛一抬手。 “别过来!”胡口粗喘了好几口粗气。 一滴滴鲜血透过浸透的后背滴落地面。胡口粗握紧了手里的菜刀,喃喃自语道:“他娘的,趁老子说话的时候来这手。” 说话间,长发女人竟又慢慢变成残影,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就像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一样。 “嘿嘿,死胖子,怎么样,被人捅刀子的滋味儿好受不?”尖嘴男捂住伤口冷笑道。 “嘿嘿,还行,”胡口粗也咧开嘴笑起来:“就是捅的还不到火候,这两下还要不了老子的命!” “琳,听到没有,你就是心太软!”尖嘴男对着空气大声说道:“想想咱鬼手和鹰,跟他用得着手下留情?”说完,尖嘴男又冲胖男人使了个眼色:“铁男,上。” 胖男人点点头,突然一个飞身,又朝胡口粗猛力冲去。 这次胡口粗却是不再躲闪,摆好架势准备硬吃这一击。 “砰!” 强大的气浪激起一地尘烟,胡口粗接下胖男人奋力一拳,身体竟不由自主被怼飞好几米,双脚在地面划出了两道深深的黑痕。来不及喘气,尖嘴男又从侧面迂回而上,一如之前那样,两人一快一慢,一刁一劲,胡口粗既要挡住胖男人的正面猛轰,又要小心尖嘴男的诡异奇袭,还得处处提防着销声匿影,不知会从何处出现,再突然给自己一刀的长发女人。 尽管刀法凌厉,但背上伤口流血越来越多,又要以一敌三,胡口粗接连对拼下来,却只能一退再退。 突然,胡口粗大吼一声,手上的速度瞬间变得奇快无比,两把菜刀像两只蛟龙一般,在胡口粗身边卷起一阵炽烈的气浪。 胖男人和尖嘴男本能的后撤两步,但胡口粗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气浪愈卷愈盛,俨然一个小型龙卷风,将胡口粗裹在了风暴中心。那气浪仿佛带着无数把隐形的利刃,杜生甚至能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臭小子,快!”胡口粗大喊道。 杜生心里一惊,这才猛然惊觉,刚刚一阵激战,胡口粗不知不觉已经退到白雾边缘,那卷起的狂风,竟不是冲胖男人或尖嘴男而去,而是将胡口粗身后的白雾活生生撕开一条巨大的裂口。 “快!”又是一声大喊。 “你怎么办?” “少废话!” 翻腾的白雾像是不甘心一般,竭力的要往回收拢,胡口粗搅出的气浪却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撕开的裂口强行撑了下来。 望着眼前的一切,杜生不由得咬紧了牙齿。 这种匪夷所思的战斗,杜生连想都没想过,曾经遇到小胡子的时候,杜生以为那便是最恐怖的怪物了,没想到今天这几人,都比当年的小胡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担心胡口粗背上的伤,但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变成胡口粗的阻碍。 “靠!”杜生心一横,拔腿就要往裂口处冲去,突然,一股没由来的恐惧感从背后猛袭而来,摄人心魄的寒气顺着脊梁瞬间袭遍全身,震得杜生不能动弹。 一只冰冷的手正轻轻抓着杜生的肩膀,力量虽小,却让杜生无法抵抗,甚至连甩开的力气都没有。 是她——余光看去,杜生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是她,那个长发女人。 第九章 死斗 夜深,月冷。 昏黄的路灯隐没在层层浓雾之中,连同路灯一起被困的,还有一辆缓缓行驶的绿色出租车。 “他妈的。”驾驶座上,一个留着小平头,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司机正百无聊赖的骂着。 尽管已是深夜,在这种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鬼天气下,小平头也不敢提速,相反还比平时开得更慢了一些。 转过街角,这雾气却变得更加浓重了。 小平头左右看看,这里应该是夜市的位置,只可惜这后半夜的点,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出车到这个时候,小平头早已疲惫的不行,索性也懒得去管生意,只想挨到交车,回去蒙头大睡一觉。 穿过这条街就出了夜市口,小平头心里盘算着接来下的路线,怎么才能开得更舒服点。 说起来,这条夜市的雾气还真重,自打进来起就莫名冷的慌。 开着开着,小平头望着周围迷迷蒙蒙的一切,却忽然愣了神。 这房子,这街口,这路灯······ 刚刚不就是从这里开过来的吗? “妈的,老子还开出幻觉来了?”小平头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这确实是几分钟前自己开进夜市的位置。 怎么又回来了? “操,鬼打墙!”话一说完,小平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常年跑车的人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小平头自然也听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自己撞上了。 简直倒霉透顶!小平头猛地打过方向盘,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车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逃难似的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小平头不知道的是,他是今天晚上,第十九辆从这里逃走的出租车。 小平头更不知道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正在这化不开的浓雾中进行着。 “琳!杀了他!”尖嘴男大叫道。 杜生望着身后的长发女人,整颗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握着蓝色尖刺的手慢慢抬起,长发女人盯着杜生,幽怨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还在等什么!”尖嘴男近乎吼了起来。 尖刺早已对准杜生的心脏,可却悬在空中迟迟不能落下。杜生终于看清楚了,藏在长发女人眼睛里的,那时隐时现的东西。 是不忍。 “琳!”尖嘴男发狂般的声音让长发女人终于回过神来。 长发女人咬着牙闭上了眼,那原本悬停在空中的尖刺,也倏地朝杜生心脏猛刺而去。 一道疾风略过杜生耳畔。 一声闷响。 月光映照着长发女人的眼睛,那原本幽怨的眼神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恐惧,还有不可名状的痛苦。 在长发女人的背后,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正直愣愣插在墙壁上。刀柄还在微微颤抖着。那原本握着蓝色尖刺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连同半条手臂一齐被这突然飞来的菜刀砍落在地。 和尖嘴男的伤口一样,强烈的青烟从长发女人的半条右臂上瞬间涌了出来。 “琳!”尖嘴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向以速度自诩的他,刚刚竟然没有看清胡口粗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的手。 长发女人捂住右臂,痛苦的跪在了地上。巨大的痛楚让长发女人长大了嘴,从喉咙里冲出来的,却是一丝丝沙哑的呻吟。 “混账!”尖嘴男一跃而起,两只手像两把锋利的砍刀,朝着胡口粗疯狂劈来。 少了一把菜刀,胡口粗只能用剩下的一把全力招架,好在尖嘴男攻势虽猛,却全无之前的诡异角度,看上去倒更像个没有头脑,一心泄愤的发狂的疯子。 突然,一发劲拳从右侧猛力轰来。胡口粗侧身闪过,不等站稳却又是一拳。 胖男人也重新加入了战斗。 “诶,真是的。”望着眼前难分难解的激斗,小女孩儿却突然叹了口气,阴阳怪气的说道:“三个人打不过一个,这事儿要是让老大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小女孩儿只顾自己说着,虽然没有扭头,可这话却字字分明的传进了刀疤脸的耳朵里。 望着越来越吃力的胡口粗,杜生恍惚间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挪了一步,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难道刚才自己无法动弹,都是因为这个长发女人的关系? “胡叔叔!”杜生大喊一声,从墙上拔过菜刀,朝胡口粗扔了过去:“接着!” “好勒!”胡口粗躲过胖男人的拳头,又一刀横削将尖嘴男震开,终于在夹缝中抓住一丝空档,伸手想接住杜生扔回来的菜刀。 一道黑影。 是的,那就是一道黑影,快得甚至用肉眼难以分辩。杜生只能看见一道黑影从胡口粗身边疾穿而过。 “砰!”菜刀落在了胡口粗脚旁。 那黑影终于停了下来——是刀疤脸! 刀疤脸背对着胡口粗,阴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刀疤脸的手里,却多了一条肉呼呼,血淋淋的东西。 撕心裂肺惨叫划破了整个夜空。 惨叫的是杜生,因为杜生看清楚了,那握在刀疤脸手里的东西。 是手,胡口粗的一整条手! 血糊糊的裂口处还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连筋带肉,凹凸不平,就像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一样! “接下来,是你的右手,然后是你的左脚,再然后,是你的右脚。”刀疤脸扔掉血淋淋的手臂,转身盯着胡口粗,一字一句的说道:“怎么伤的琳,就怎么加倍还回来。” “雷,”顿了顿,刀疤脸又朝尖嘴男说道:“听明白了吗?” “切,有点难度啊。”尖嘴男狞笑道:“我尽量吧,要看这死胖子能撑多久了。” “靠······”鲜血从左肩喷涌而出。胡口粗喘着粗气,看了看早已泪流满面的杜生,勉强咧了咧嘴:“哭你妈的,老子还······还没死······呢······” 说着,胡口粗用余光看了看身后。那原本被撕开的迷雾,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合上,还变得比之前更加浓重。 “臭小子,老子问你,”胡口粗慢慢拾起地上的菜刀:“你怕不怕······” “靠!”杜生使劲把眼泪擦干:“我才不怕!” “嘿嘿,好小子,”胡口粗笑了:“果然是老子养大的。” “看来老子今天非得要破誓了。”胡口粗说着,将其中一把菜刀用嘴咬住:“臭小子,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看看老子真正的手艺!” 说完,胡口粗大喝一声。一股诡异的气场瞬间笼罩了四周。那感觉就像三伏天站在马路上往远处看,眼里的一切都会因为蒸腾的热气变得扭曲起来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里只有寒气。 突然,一道道幽绿的光芒从胡口粗脚下破土而出,那绿光又细又长,像无数条长蛇一般,循着胡口粗的脚蜿蜒而上,将胡口粗的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 “不可能,你怎么——”刀疤脸像是看出了什么,冰冷脸上竟冒出一丝惊异。 “嘿嘿,知道老子为什么最恨你们这些怪物吗,”胡口粗冷笑道:“因为老子以前就他娘的差点变成怪物啊!” 一道疾风冲天而起,胡口粗脚下发劲,竟在地上踩出两个大坑。再眨眼时,只见胡口粗身形一闪,已经绕到了尖嘴男身后。 “切,不就是变快了些嘛。”尖嘴男躲过胡口粗的菜刀,侧身一绕又迎了上去。在速度上,尖嘴男有着绝对的自信。 “小心!”刀疤脸大吼道。 尖嘴男已经出手,蓝光覆盖的手刀离胡口粗不过尺寸距离,胡口粗却没有招架,反倒挺身而起,看起来就像要用胸膛硬接这一刀。 “死胖子,这次还不死?”尖嘴男心里浮出一丝得意的笑。 突然,那原本包裹着胡口粗身体的绿光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化作无数条绿蛇,张开獠牙朝尖嘴男直扑而去。 变化来得太快,尖嘴男想要抽身,却发现早已来不及了,密密麻麻的绿色光蛇瞬间便咬住了尖嘴男的手脚。匪夷所思的力量将突进到半空的尖嘴男活生生定在了原地。 惊恐。尖嘴男的眼里只剩下惊恐。 伴着犀利的破空声,一道寒光划过尖嘴男的脖子, 尖嘴男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被光蛇咬住的身体,和身体后面,那个嘴里衔着菜刀的,恐怖的怪物。 “咚!”寒光停在刀刃,人头落在了地上。 青烟狂涌。 “雷!”胖男人大吼一声,朝胡口粗猛冲而来。胡口粗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一步步向刀疤脸慢慢走去。 “轰!”随着一声巨响,胖男人巨大的身躯居然被震飞了出去,在绿色光蛇面前,胖男人的怪力竟如此不堪一击。 “可恶!”胖男人握紧拳头准备再上,却被凭空出现的一抹幽影却突然挡住了去路。 是长发女人。 “琳,你——”胖男人瞪大了眼睛。 长发女人的右臂还在冒着白烟,巨大的疼痛让她快睁不开眼,只能勉强抬起左手来拦住胖男人。 “为什么?”胖男人望着长发女人。 长发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让开。”胖男人咬紧了牙齿。 “听琳的。”冰冷的声音。 说话的是刀疤脸。 “你打不过他。”刀疤脸说完,转身朝胡口粗走去。 一步一步,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个人就这样走到对方面前。 “胡叔叔······”杜生喃喃的望着胡口粗,鲜血早已浸透胡口粗的身体,顺着拖鞋,在地面留下一片殷红。 倏地,那无数条绿色光蛇像得到命令一样,突然张开大口,向刀疤脸猛扑而去。几乎同时,刀疤脸也身形一闪,又变成了一抹黑影。 那黑影速度齐快,再在蛇阵中不断穿行,像一把黑色的利刃,所过之处,光蛇竟被齐齐斩断,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嘶鸣。 眨眼功夫,黑影已突到胡口粗跟前。胡口粗提刀迎上去,那菜刀在黑影中化作一道道绚丽的白光,与黑影撕斗起来。 兵戈交错,电光石火。狂猛的气浪尖啸着卷起一地飞沙,激烈的碰撞声像暴风雨一样倾泻在迷雾的每一个角落。 没人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战斗的中心只剩下黑于白,光与影在相互纠缠,撕扯。 破空声,刀割声。 黑影凌空一闪,突然与胡口粗拉开了距离。 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就像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有那弥散的烟尘,还在见证着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第十章 绝命 一滴鲜血砸落地面。 又是一滴。 握着菜刀的右手吃力的颤抖着,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绕过破烂卷曲的刀刃,狠狠滴落到地上。 “靠······”胡口粗艰难的喘着气。 “砰!”一声闷响。 杜生转头望去,只见刀疤脸突然半跪在地上,无数条大大小小的伤口瞬间在身上龟裂炸开,就像将烧红的烙铁放进水中淬炼一样,青烟伴着尖锐的嘶鸣从刀疤脸的伤口滚滚涌出。 “嘿······嘿嘿······看来老子······也不亏······” 一口鲜血从嘴里狂涌而出,胡口粗也半跪了下去,那原本包裹着身体的绿光,随着这一口鲜血,也骤然间消散殆尽。 “胡叔叔!”杜生冲到胡口粗身旁,努力扶住胡口粗的身体。 “他娘的,”胡口粗吐掉衔在嘴里的菜刀:“好想······抽根烟······” “好,你等等。”杜生抹了抹眼泪,从胡口粗兜里掏出一根递到他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可这烟早已被血浸透,无论怎么点就是点不燃。 “算了,就这样吧。”胡口粗叼着烟,笑着摇了摇头:“臭小子,老子······老子好像不行了······” “靠,你哪那么容易死!”杜生骂着,眼里又噙满了泪水。 “嘿嘿,这次······这次真的不行了······”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胡口粗强忍住疼痛:“臭小子······老子养你这······这么多年······现在都要死了,你他娘的还叫叔叔,就······就不能叫一声······爹······让老子高兴一下······” “靠!”杜生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爹,爹,爹!满意了吧!以后我天天叫个百八十遍,叫到你想吐好不好?” “嘿嘿,好儿子,咳咳——。”胡口粗笑着,突然又咳出一口鲜血:“听着,待会儿,你有多远跑多远,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听到没有······” “我才不跑!”杜生紧紧扶着胡口粗。 “哈哈。”胡口粗爽朗的一笑,在杜生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听着,老子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胡口粗大吼一声,突然抡臂猛掷,那菜刀应声脱手,如离线之箭一般朝着杜生身后疾飞而出,刀锋所过之处携起一阵劲风,竟将杜生身后的迷雾卷开一条深深的裂口,直通到迷雾外的黑暗深处。 “别回来!”胡口粗一脚将杜生往后蹬开。 “想跑?”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恶毒的声音,杜生猛地抬头,那凌空疾掠,朝自己猛扑而来的,正是又变成八年前那恐怖模样的小怪物,只是这模样,却比八年前看起来更加狰狞,脸上的獠牙和指尖的利爪,看起来也比八年前更加凶险。 ”砰!“ 一声闷响,小怪物尖利的爪牙离杜生不过半尺,却突然停了下来。再看去,只见小怪物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痛苦。血盆大口下,细小的脖子正被一只血淋淋的大手死死攥住。 是胡口粗。 “他娘的······”胡口粗猛力一甩,那小怪物脱手而出,随着一声巨响,在墙壁上撞出一个巨坑。 青色的血液,像泼墨山水一般溅满了整片破碎的墙壁。 “说起来,老子其实早就该死了······”胡口粗咳出两口鲜血:“赖活了这么多年,也该······该有个交代······”说着,胡口粗回头看了看杜生。 八年前明明还是个小屁孩儿,不知不觉都他娘的比老子还高了。 这日子过得,还真他娘的快。 “臭小子,你他娘的是切菜还是跟这萝卜有仇?” 那一年,胡口粗望着案板上被“大卸八块”的白萝卜,边骂边用锅勺敲着杜生的脑袋。 现在,应该能好好切萝卜了吧。 “臭小子,你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一点老子的风范都没有,以后怎么继承老子的手艺?” 那一年,胡口粗还在拼命撺掇着杜生抽上一根烟。 “哼,谁要跟你一样,浑身上下臭都臭死了。” 那时候,杜生顶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嘟着脸。 臭小子,这犟脾气还真像老子。 一丝满足的笑,在胡口粗的嘴角悄悄绽开。 “这个交代,看起来,不亏·······” 说话间,那炽烈的绿光又地上激射而出,将胡口粗团团裹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绿光却变得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炽烈,像骤然的火焰,要在熄灭之前释放所有的余晖。 刀疤脸重新站了起来,那胖男人和长发女人护在左右两侧,望着这比之前更加炽烈的绿光,不敢有半点懈怠。 一阵气浪将杜生震得退了几步,那绿光愈演愈烈,甚至把这片迷雾都给照得通透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挤压着周围每一寸空间,仿佛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这火焰般的光线吞噬殆尽。 “唔······”疯狂的力量撕扯着胡口粗的肌肉,骨骼,还有残存心里的,最后的意识。 老子的手艺,臭小子也不知道学了有几成,不知道能不能在另外一个地方,把老子的炒饭发扬光大。 “唔······” 就算不能,多少也可以糊口吧。他娘的,你再怎么哭鼻子,老子也懒得给你做饭吃了。 “唔······” 说起来,没有老子折腾你,你也爽了,不用再给老子捡烟头收酒瓶了。 说起来,还想看你娶个媳妇儿,不要学老子一辈子打光棍,不然老子非得把你头的敲爆。 说起来,他娘的,还有这么多心愿。 “吼!”野兽般的嘶吼从胡口粗喉咙里挣脱而出,胡口粗踏着气浪,化作一道绿色光箭,朝刀疤脸笔直冲去。 好快,好强! 刚猛一击几乎震碎了空气。两个身影相伫而立,滚滚青烟中,一只染血的拳头,竟硬生生轰穿了另一个身体。那身体纵然魁梧,在这样强大的破坏力面前,却也如同螳臂当车般微不足道。 是胖男人。 被胖男人挡在身后的,是刀疤脸那张再也无法平静的脸。 “唔······”粗重的喘息混着痛苦的闷哼在胖男人的喉咙里打滚。胖男人艰难的微微转过头。 风吹过胖男人上扬的嘴角,连同几个嗡动的字眼,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夜雾中。 一道风,一抹影,一声闷响。 胡口粗迅雷般跃起一记侧踢,被鲜血染红的脚还停留在胖男人断裂的脖子上方,四散的青烟像石膏雕塑一般驻留在空中,一旁,刀疤脸圆睁的眼睛还来不及闭上,胖男人的头颅,却已经被这一脚给踢到了空中,像绝杀脱手的篮球一样,缓慢,轻盈,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 “砰!”收脚回身。 “砰!”人头落地。 丁不冷的,一道蓝色的幽影突然从胡口粗腰后疾现,再眨眼时,离胡口粗的腰侧已不过尺许。 飘散的发丝,幽怨的眼神,还有直指胡口粗身体的,发着蓝光的尖刺。 “咔!”好清脆的声音,像剥开一颗花生,敲烂一颗核桃或者,捏碎一个人的骨头。 蓝色尖刺的三分之一已经插进了胡口粗的腰侧,鲜血混着鲜血,伤口叠着伤口,可那原本应该握着尖刺,并继续将剩下三分之二全部刺进去的手,不在尖刺上,却颤抖的握着胡口粗的手腕。 长发女人的整个脑袋,不知何时竟被胡口粗用手死死捏住! 见过有人用单手捏住篮球的样子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态。 像死神捂着嘴发出的咯咯狞笑一样,胡口粗手中,那张已经被捏得极度扭曲的脸,在这清脆的骨头碎裂声里一点点萎缩,坍塌。沙哑的哀嚎从长发女人嘴里挣脱而出,长发女人半悬在空中,绝望的撕扯着这如同野兽一般,正慢慢咬扁自己脑袋的大手。 忽然,胡口粗身上的绿光有变成了无数条绿色光蛇,像是饥渴许久一样,这些光蛇刚一成形,就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长发女人的四肢狠狠咬去。瞬间像无数根致命的绿色锁链,牢牢绑住了长发女人的手脚。 呲—— 女人的右手被扯离了身体。 呲—— 女人的左脚被扯离了身体。 呲—— 女人的右脚被扯离了身体。 像撕烂一张纸片一样,长发女人的四肢在光蛇的嘴下四分五裂,只剩下连着躯体的脑袋,在胡口粗的手里瑟瑟发抖,等待着最后的解脱。 一滴眼泪从长发女人眼角挣脱,顺着染血的指尖,轻轻滑落。 染血的手指在滚滚青烟中骤然收紧,又慢慢松开。 一声闷响,地上又多了一块没有四肢的身体,和连在脖子上的,一颗像是被揉皱的纸团一样的脑袋。 “噗——”鲜血溅落地面,胡口粗突然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黑色的血顺着嘴角,眼角,鼻孔和耳朵,一点点涌了出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 快要不能呼吸了。 这次,真的撑不住了。 “不,不过······嘿嘿······” 胡口粗咬着牙,一步步朝刀疤脸走去。 刀疤脸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老子······不亏!” 绿光如箭,黑影如矛。 无论怎样,这一击,都将是终结。 番外 白猎人 一 阳光很好,柔柔的不刺眼,只是感受不到暖意。 我躺在天台上好整以暇的打着盹,生锈的老式狙击枪像个沉默的老伙计,静静的靠在墙边。 当然,事实上我根本就睡不着,只是喜欢这种慵懒的感觉。 “嘿,老头儿。” 熟悉的声音,很贱,很猥琐。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家伙又从某个奇怪的墙角钻了个脑壳出来,正顶着一头红艳艳的莫西干朝我坏笑。 不好好走路是他的恶趣味,就像我老喜欢躺在天台一样。 他叫独眼,不过他两只眼睛都很正常,只是因为崇拜一个叫夏侯惇的三国人物,就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的左眼套了个眼罩,他觉得这样看起来会更酷炫。 傻得很有喜感。 他叫我老头,“老头”和“独眼”一样,都是代号。不同在于他独眼是装的,我这一头白发却是货真价实。 白化病让我的有着比洋鬼佬还白的皮肤和雪一样的头发,印象中,我似乎天生就带着这病,得这病的人不能见光,所以我总是要等到晚上才能出门透透气。 昼伏夜出的生活让我比别人更能适应黑暗的环境,简单点说,在你们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对我来说敞亮得好像大白天一样。 后来遇上抗日战争。我的才能被国军发现,他们把我带走并训练成了一个出色的狙击手——一个出没在黑夜中的白猎人。 从那时起,老头就是我的代号。 我杀过无数人,有rb人,也有中国人,有坏人,也有好人。说起来其实流程也都差不多——瞄准,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砰! 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能带走一条命。 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像我用子弹打穿别人的心脏一样,我也被一颗子弹贯穿了心脏——来自另一个狙击手的子弹。 我死了,一击毙命,没怎么受苦,享年十九岁。 不过我这人不记仇,也没什么仇可记,杀人者死于人手,在我看来天经地义。 所以和其他“猎手”比起来,我显得更加没有干劲,倒也很符合“老头”——这个听起来就有够懒散的代号。 “猎手”是我们给自己的称呼,你们可以叫我死神,勾魂使者,灵魂接引人,各种。 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是鬼这种明显的事情就不用再多介绍了吧。 什么,鬼为什么不怕光?我的天,你见过鬼吗?你怎么知道鬼怕光?我们又不是吸血鬼那种怪胎,干嘛要怕? 话说,我居然和你们在这儿瞎较劲,看来我也确实够无聊的。 “老头儿,老头儿!”独眼龇牙咧嘴的笑起来:“又跟这儿偷毛毛懒呢?” 独眼说什么都爱加个“毛毛”,我真的搞不懂这个“毛毛”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懂,反正又是他的恶趣味。 “大单子?”我没有回头,依旧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艳阳。 “可不是嘛,毛毛的这单子大了去了。” “出来说。”我实在不想待会儿扭头时,发现自己正在和一颗从地上钻出来的脑袋说话。虽然我是鬼,但我也讨厌恶心的东西。 独眼谄媚的笑着飘到我旁边坐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任务清单。 目标姓名:周贵 目标身份:t集团董事长 目标锁定:蛛尸鬼 剩下的资料对我来说都是废话,我无心再看,顺手把清单揉成纸球扔到了一边。 “又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我给这单的总结。 “诶,可不是嘛,‘修罗门事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毛毛的一堆烂摊子。”独眼说得义愤填膺,好像在帮谁打抱不平似的。 “不过,这跟我又有个毛毛关系?”我学着独眼的口气说道。 就像警察除了正式编制外,还有协警这种编外系统一样,我和独眼这样的“猎手”都是非正式的存在,说白了倒更像个佣兵,上头颁布任务,我们量力而行,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情况下,高层秉着不干预,也不协助的态度,只看结果。完成任务就能为下辈子积攒人品,当然失败的代价也要自己承受。 简单点说,高层花钱铲事,猎手办事拿钱。 独眼活着的时候是个古惑仔,但是混的有点怂,属于别人在前面砍得血肉横飞,自己躲在垃圾桶后面加油的那种。不过独眼自己倒不以为然,还常常把这当成炫耀的资本。在他看来,做一个珍惜生命,善待生活的古惑仔没什么不对。 “这么珍惜还不是死了?”我曾经这样怼他。 对此他只是腼腆的笑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干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就是不问生前事。 总之独眼就这么挂了,后来独眼听说自己下辈子会变成一只菜青虫,气得差点没跳到冥河里。 为了下辈子不至于趴在叶子上天天沐浴农民伯伯的大粪,独眼决定奋发图强,就这样干上了“猎手”,还疯狂的接单子。 至于我?幸运的话,下辈子能变成一只蟑螂,活在又脏又臭的下水道,然后被人踩扁捏碎扔进马桶里。 是的,你没听错,这还是幸运的结果。 所以你们或许能明白我这么懒的原因了。就像一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人,法官告诉他努力干活一年可以减刑一天,换做是你,你会忙着改过自新吗? 他毛毛的。 不过好在“猎手”的日子还算自由,不去接任务,就这样无所事事的混天度日也没有任何问题。 过一天算一天呗,至少还能晒晒太阳。 “老头儿,老前辈,老英雄,您老行行好,再帮我一次呗。”独眼双手合十,虔诚得像一个信徒。 “我有那么老?”我不服气。 我们的样貌都维持着死时的样子,从面相上看,独眼倒是更像我大哥。 “不老不老,您毛毛的这么俊气,跟你比我才老。”独眼倒是说了句实话。 “总之,我不想管。”我翻了个身,留给独眼一个绝望的背影。 “别啊,老头儿你就帮我一手呗,我才不想变成毛毛的菜青虫,一想到自己下辈子的人生,独眼就又有跳河的冲动。 “我还要变成蟑螂呢,要不你跟我换?” 如果尴尬能写在脸上,估计独眼连鼻孔都得写满。 让人愉快的好天气。 ---------------------------------------------------------------------------------------------------------------- 说归说,我还是决定帮他。 如果他被那什么尸鬼宰了,以后就没人来找我瞎聊,想一想还怪寂寞。 夜很静,我背着枪,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比黑夜更黑的的电线像一条条细长的毒蛇,绕着柱子,顺着路灯逶迤到黑暗深处。 除非有必要,我通常会选择步行而不是像个正常的鬼一样飞来飞去。虽然这样会慢很多,但我还是更喜欢踩在地上的感觉。 不过,这条路还真是有够长,明明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望不见尽头。 印象中不会这么远,难道我记错了? “啪!” 一记清脆的拍击落在我的肩膀上。 “谁?” 问这句话其实很多余,因为话说出口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枪已经牢牢握在手里,致命的枪口正顶在拍我肩膀的人的脑门上。 一个从墙壁上钻出来的脑门······ “喂,老头儿,你至于不?”独眼摆出投降的姿势,生怕我一个擦枪走火要了他的小命。 身为“猎手”,我的子弹虽然杀不了活人,但却可以轻易结果了妖怪和魔鬼的性命。 “下次在问话之前会先扣动扳机,我保证。”我收回枪,接着问道:“你不是先过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说。”独眼从墙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等你半天了都,还以为你毛毛死外面了,对了,刚跟你说话的人是谁,也是猎手吗?混哪片儿的?” “说话?”我听得云里雾里:“谁?” “就刚刚啊那个人啊。”独眼往我来的方向指了指:“远远的就看你们在聊,站这儿聊半天了都。” “站这儿?我一直走着没听过!”我反驳道。 为什么他看到的和我记得的完全不一样?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的眼睛有毛病,要么我的脑子有毛病。 我相信自己的脑子。 “算了,没多大事,走吧。”多想无益,我把枪重新背在身后,和独眼一起往前走去。 目标在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里,这张人皮有头有脸,跟在身边的小弟也不在少数。这让独眼很是为难。猎手原则之一,就是不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引起人间的过分注意。 暗杀从来不是独眼的强项,更何况这尸鬼是块烫手的山芋,据说已经有六个猎手栽在了他的手里。 独眼可不想当第七个,所以独眼找到了我。 我给出的方案很简单:找到一个合适的狙击点,瞄准,屏住呼吸,扣动扳机,一如既往。完事了独眼溜进去确认死亡并拿到尸鬼证明,然后他拿着证明去领赏,我继续回到天台晒太阳。 按照计划,独眼已经悄悄钻了进去。我绕着酒店转了两圈,坐看右看,最后选中离酒店半条街的一栋筒子楼, 虽然酷炫的飞在空中开枪也没什么问题,但除非情势所迫,我还是更倾向于这种传统的狙击方式。 个人习惯。 天台不算特别高,却能提供一个非常舒服的俯角用来观察和射击。我像处理一件艺术品一样慢条斯理的把枪架在天台边缘的防护墙上,右手食指轻轻抚着扳机,一切准备就绪,我深吸一口气,将眼睛凑到瞄准器前。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视线,只在中间留下一条拇指粗细的缝隙,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一个肥大的身躯正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吭哧吭哧的动着。 对一个老练的狙击手来说,这样一条狭窄的缝隙已经足够了。 我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将枪口,窗户缝,和他的脑袋三点完美连成一线的时机,然后轻轻扣下手中那蠢蠢欲动的扳机。 就是现在! “等等。”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冷不丁冒了出来。 这简短的两个字,对我来说却如同死神的低语。 有人在我背后,而我,一个专门猎杀目标的猎手竟然没有发现。不管这人是谁,如果他想取我性命,我很有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悄无声息的死去。 是的,我是猎手,但在这一秒我却成了猎物。 “在我轰爆你脑袋之前,报上你的名字。”这句冰冷的警告算是我对身后不速之客的回敬。 我没有转身,而是集中所有注意力感受着背后这人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只要闻到一丝危险的气味,我就会用最短的时间回身并给他一枪。 决出胜负只需要一秒,但对决前的对峙,却往往显得漫长。 短暂的沉默。 “七魂,黑衣。”低沉的声线。 “七魂?”我心下一惊,回头看去,月光映照出一个高大的轮廓,黑色的长风衣把这男人裹得严严实实。 “你就是七魂的队长黑衣?”我收起枪,但心里的戒心并没有降低分毫。 毕竟以“猎手”的身份混了这么多年,“七魂”的名号我多少也有些耳闻。“七魂”是一支独立的精英小队,秘密执行由高层直接派遣的特殊任务。听说这支小队从北宋开始就已经存在,后来世代更替,每一代都由七个人组成,所以七魂的名号也一直用到现在。 虽然只是空口一说,但我并不打算质疑他的身份,毕竟能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的,这世界真找不出几个。 如果是七魂,还是黑衣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哟,看造型,这位小哥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爱晒太阳的老头——白猎人?”说话的却是一个轻佻的声音。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道疾风从身掠过,回过神来时,天台的另一角正蹲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好快的速度! “啧啧,我本来还以为真的是个老头呢。”尖嘴男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突然又笑了起来:“失礼失礼,本人七魂,雷。” “铁男那边怎么样?”黑衣低声问道。 “和鬼手正这儿赶,其他人也在路上。”雷搓了搓鼻子:“他们那边好像有点头绪了,不太好查,不过这g集团肯定有问题,要弄一块儿处理吗?” g集团又是什么东西?我暗自思索着,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不急。”黑衣摆摆手:“老七呢?” “老样子。”雷一脸无奈。 黑衣人没有接话,停了一会,转过头来对我说道:“白猎人,这猎物留着还有用。” 七魂队长开口,就算我要强行拿下这猎物,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单就面前这两位,任意站出来一个我得全力以赴,更何况七魂动起真格来有七个。 总之这单铁定黄了。 “有什么用?”我随口问道。 “秘密。” “啧,随你们。”这黑衣还真是爱耍酷。我把枪重新背回背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对了,还有个猎手已经进去了。” 我指了指酒店,估计独眼这会儿正躲在某个角落,眼巴巴的等着我那呼啸而来的子弹吧。 “放心,琳早就潜进去了。”雷笑了起来:“估计你那眼罩朋友已经被拎出来了吧。说起来,琳有点不善于交流,不过都是为了任务嘛,只是你那朋友可能要受点委屈了,哈哈哈哈。” “轰!” 一声巨响在酒店里突然炸开。雷夸张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傻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巨变。 尖叫声,喧闹声。陆陆续续有人从酒店里逃了出来。 “怎么回事?”黑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 “不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不是老五。”雷说完下意识的盯着我。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也想问。 番外 白猎人 二 “砰!”一坨肥大的身体撞破窗户,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把这身体插得像只刺猬。但顺着伤口流出的,却是一滩绿色的黏糊糊的奇怪液体。 随着一阵简洁的踩地声,一群人影也从破碎的窗口跳出,将这瘫巨肉围了起来。 “嘿,他娘的,这家伙还真恶心。”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拎在手上的两把大菜刀看上去特别晃眼。 菜刀男旁边,一个扎着小辫的健美型男突然朗声笑了起来。这男人一身李小龙风格的黄色紧身装,简约的黑色肩线勾勒出完美的男人轮廓。 “哈哈哈,胡口粗,我看你跟它半斤八两。”小辫男朝着菜刀男的背上就是一拳。 菜刀男挨下这一拳不仅不生气,反倒和小辫男一起夸张的笑个不停。 趁着说话的功夫,那混着绿色液体的大肉球忽然扭动了起来,无数股疯狂的力量在肉球体内胡冲乱撞,像是要狠狠撕破这碍事的皮囊。 “恶心归恶心,倒还真是耐打。”菜刀男另一边,一个叼着牙签的女人半笑着说道。这女人穿着机车感十足的皮衣皮裤,一双铆钉靴踩在地上闪闪发亮,最惹眼的,还是这女人那一头飘逸的红色长发。 突然,六只嶙峋的长腿踢破肉球,从巨肉里钻了出来。这腿枯干青黑,如同停放已久的尸体,但脚踝到大腿根处却满满长出一排猩红的倒刺,乍一看又有点像巨大的螳螂手刀。 六只怪退猛一用力,中间的巨肉竟被高高撑起,看起来活像一只超大的蜘蛛。 绿色液体不断从怪腿冲开的破口里涌出,随着一声沙哑的吼叫,一张丑陋狰狞的脸从肉团里翻了出来。 “姐头,这次会不会闹得有点太大了?”问话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脸上挂满忧虑的少年,少年脚下,一双镶着尖刀的轮滑鞋看上去既诡异又致命。 大蜘蛛的腹部突然像蛤蟆一样剧烈鼓胀,那积蓄在腹中的力量似乎无比强大,压迫得那原本就很扭曲的脸变得更加丑陋。 “嘿嘿,好像是闹大了点。”红发女人望了望躲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的路人,羞涩的抠起了脑袋:“不过,偷偷摸摸实在不是我的性格嘛。” 那鼓胀的腹部转眼已如皮球般浑圆,不管这肚皮里装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足够危险,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不再说笑,而是摆好架势准备应付眼前这只怪物。 “噗!” 像开闸的水枪一样,大量绿色的粘液从丑脸嘴里一齐喷出,带着腐臭的恶气朝红发女冲去。 千钧一发的时机,红发女纵身一跃,任凭这绿色液体溅射到地上,烫出一片滚滚青烟和凹陷的深坑。 “上!”红发女一声令下,周围的人顿时一拥而上。 “嘿,老子先上了!”说话的是拎着菜刀的男人,这男人早已抢先半步冲了出去。 “出风头的事怎么能没有我!”小辫男紧随其后,说完一个箭步跃起,旋身飞脚,一发刚猛的回旋踢率先轰在大蜘蛛丑陋的脸上。 大蜘蛛吃痛后缩,抬起一只巨脚,镰刀般的倒刺向还悬停在空中的小辫男砍去。 “噹!” 坚硬的碰撞声,余音未消,小辫男已落回地面,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谢啦,小子!”小辫男朝空中竖起大拇指。 那原本劈向小辫男的刀刺,转眼间已零散成无数片晃眼的碎渣。光晕中,凌跃着一双锋利的轮滑鞋,和一个面无表情的眼镜少年。 “靠!你们他娘的,一个个怎么都比老子还快?”菜刀男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冲出,竟然被别人抢了先机,一时气得忘了战斗,只顾指着小辫男和眼镜少年一顿开骂。 说话间,其余人已全部冲了上去。战斗的巨响在大蜘蛛周围接连不断的炸开。 红发女右手比出手枪的姿势,食指指尖精准的瞄着大蜘蛛的脑袋。很快,一道红光在套在食指的银戒指上凝聚起来。不等红发女落地,这红光就如同一发强力的子弹,顺着手指的轨道,在空中划下一条晃眼的线。 “砰!”强力冲击卷起一阵强烈的烟雾,将整片战场团团围了起来。 红发女轻点脚尖,从容落回地面,可神情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其余人也保持着一贯的警惕,或者说,比刚才还更加警惕。 虽然速度奇快,但他们依然察觉到了,就在红发女指光枪射出去的瞬间,有两抹黑影冲了进来! 硝烟散去,挡在早已重伤的大蜘蛛面前的,是一袭黑色风衣,和一张带着高傲笑意的瘦脸。 黑衣,雷。 雷用脚尖敲了敲地面,那并指成刀的右手上,幽邃的蓝光正如火焰般燃烧着。黑衣一只脚正踩在大蜘蛛的背上,看上去随意,却硬是压得这巨蛛无法动弹。 这散去的硝烟,好像又弥漫了回来。 气氛有点微妙。 我用狙击镜观察着楼下的情况,枪口锁定在红发女人的脑袋上。别误会,我才不打算取她性命,从刚才的情况看,这拨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要真打起来,我的胜算一点也不大。 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但我犯不着再去找死,不过黑衣这架势看上去像是要硬抢,七魂原来也干这流氓事。 总之,我还是静静观望的好。 “看起来,你们不像是它的帮手。”红发女双手抱叉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盯着黑衣和雷,细长的牙签在舌头的挑动下轻轻旋转着。 “它,你们不能杀。”黑衣依旧言简意赅。 “他娘的,你说不杀就不杀,那我们不是很没面子?”菜刀男气势汹汹的往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刚落地,一道劲风就从菜刀男身边疾掠而过,眨眼时间,雷的手刀已经悬在菜刀男头顶,那在手刀上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如同一把锯齿尖刀,朝着菜刀男的天灵盖猛地劈了下去! “噹!” 一把菜刀,精准的横在了头顶和手刀之间。 雷诡异一笑,疾身掠影,瞬间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下次可不会给你反手的机会。”尖嘴男收回手上的蓝色火焰。 致命的警告。 “嘿嘿,这话老子原封不动还给你。”菜刀男寸步不让。 这些人,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强。 就算远在百米之外的天台上,我还是被刚刚那转瞬间的战斗惊得心头一怔。雷和黑衣毕竟是七魂,强也就算了,下面这一票明明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却能和七魂这种地狱精英打得平起平坐,简直匪夷所思。 “这么说,你是要保它咯?”红发女人盯了眼被黑衣踩在脚下的蜘蛛怪。 “他还有点用。”黑衣人答。 “你们是谁?”红发女人终于严肃起来。 “七魂。”黑衣终于亮明身份。 “七魂······”红发女人认真思索起来:“什么东西?” 噗——我知道在严肃的场合笑喷是件很尴尬的事,但这次真的憋不住。 “你不需要了解。”黑衣看来不打算解释。 “挺酷的嘛”红发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过——” 咬在嘴里的牙签猛地高高翘起,像一把出鞘的剑,直指黑衣:“敢在老娘面前耍酷的男人,一般都会挨揍哦。” 话音刚落,一道迅捷的身影从红发女人背后闪了出来,致命的轮滑在地上擦出一串长长的“s”型火花,像一条燃烧的蟒蛇,朝着黑衣奔袭而去。另一侧,小辫男和菜刀男也相继冲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展开攻势。身后的人也相继跟上,从侧翼迂回阻截退路。 黑衣人并不闪避,甚至连防御的姿势也没有,只静静站在原地,就连雷也一动不动,一副乖乖领死的模样。 没有思考的时间,眼镜男的死亡轮舞已经直逼黑衣,鞋头上的尖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瞄准了黑衣的心脏。几乎同时,小辫男一记鞭腿也补了上来。另一边,雷的头顶上,则回敬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三声巨响。 眼镜男只觉得轮滑鞋被坚硬的物体挡了回去,那质感就像踢到了刀上,但定睛一看,挡住自己的地方分明只有空气。 不,不止是空气! 一个女人的身形在阴影中慢慢浮现出来,齐腰的黑发,白皙的脸,右手上,一把幽蓝匕首正保持着招架的姿势。 小辫男的强力鞭腿,却如同踢到了钢板上,仔细一看,面前竟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胖男人,更恐怖的是,这胖男人挡下小辫男的鞭腿,竟然只用了一只手。 黑衣旁边,雷的头顶上,却突然支起了一张由蓝色光芒织成的大网,这网看似柔弱,却硬是挡下了刚刚菜刀男的猛烈一击。菜刀男收刀后撤,这网也瞬间散开,化成无数条蓝色丝线缩进不远处一个穿着老式西装的男人的袖口里。 “来得挺及时嘛,鬼手。”雷冲西装男人咧咧嘴。 “别误会,我只是想杀他,凑巧才救了你。”西装男低头理了理袖口:“下次我会更小心。” “切。”雷虽然嘴上骂,但脸上却依旧挂着笑,笑完又转过头来望着胖男人:“鹰呢?” “找绝去了。”胖男人答。 “服了,这俩老没个正事。”雷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琳,发生了什么。”黑衣问。 琳耸耸肩,左手突然多出一条蓝色的锁链。链子绷得很紧,像拽着一个重物,但另一头却没入了地下。琳抬手一甩,锁链应声飞起,像从湖里钓起一条大鱼一样,一个被锁链五花大绑的人从地下给抛了出来。 “砰!”屁股落地。 果然是独眼。 虽然已经料到是这种结果,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真的,太给猎手丢脸了。 “喂!痛死了!”独眼被锁链反绑的双手死死捂着屁股,看见琳就是一顿乱嚎。 “毛毛的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打你!有种你把我放开,放开,看我揍不揍你······们······” 独眼终于看清楚眼前的状况。 如果说出的话能变成实实在在的物件,哪怕是屎一样的东西,现在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咽回去。 “你们······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哈······哈哈······” 没有任何笑点,更没人愿意附和的笑,只能让场面更尴尬。 “看来,你们收获很丰富嘛。”红发女人慢条斯理得撩开额前飘动的发丝:“怎么,这只也是你们的?”说完,红发女人瞥了下独眼。 独眼傻归傻,还是从刚刚这话里多少嗅到点不详的味道。 “各位神仙,我这就毛毛的路个过,你们斩妖除魔也犯不着殃及到我嘛!要不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钻我的下水道,你们把我放了,咱抬头不见低头毛毛的也不见,这样可好?”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跟我最熟识的居然是这样的怂货。 “哈!”红发女人忽然一锤手:“要不这样,大坨那只你们带走,这只小的交给我们,这样我们也不算白走一趟,怎么样?” 独眼就这样被定义成了怪物,还是小坨的。 “你毛毛的!你说带走就带走,老子独眼岂不是很没······” “好。”黑衣直接无视掉独眼的抱怨,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把他卖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红发女人一步步走到独眼跟前,右手轻轻抬起,比成手枪的模样,那作为枪管的指尖,正顶着独眼的眉心。 “毛······毛毛的······”一滴冷汗划过独眼脸颊,变成水雾,消失在空气中。 “咻!” 一颗子弹划破空气,在地面留下一块巴掌大的弹坑。 红发女人的手楞在原地,不过这颗子弹可不出自她手。 而是我。 刚刚这一枪,是我对红发女的警告。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蹚上这滩浑水,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独眼的脑门上多出一个洞吧。 好像不太理智。 “看来,要带走他也不太容易。”黑衣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红发女人微微低下头,深红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睑。 “那算咯,”再扬起头时,红发女人竟然笑得很开心:“反正带走了也什么用,我刚就随便说说啦,哈哈。” 说完,红发女人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朝身后的人挥挥手:“走啦走啦,累死了。” “嘿,瘦子,”菜刀男指着雷,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笑:“你觉得你能比我快?” “嘿嘿,不信你快得过我。”雷笑得更挑衅。 “啊,对了。”红发女人侧回头来,盯着黑衣:“七魂,是吧?” 红色的发影轻轻晃动,随着渐远的人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有意思。” 番外 白猎人 三 午后,微雨,阴。 还是那个慵懒的天台,我坐在边上,任凭两条腿悬在空中打晃。细细的雨丝飘到脸颊上,凉凉的,像被人偷偷亲了一口。 “老头儿,那天真谢谢你了。”独眼盘腿坐在一边,望着头顶黑压压一片阴沉,像条缺氧的鱼一样大张着巴。 “其实那天我想杀了你。”我随口答。 “为什么?”独眼低下头来,湿漉漉的脸上写着茫然。 “硬说起来也没有理由,大概那天你太丢人了吧。” 一辆黑轿车从楼下飞驰而过,像是和路边的行人一样,都在躲避这烦人的雨。 独眼有些语塞,摸着头想了半天也接不上话。 “总之,可能打偏了吧。”我转过头,送给独眼一个“下次一定打准点”的微笑。 自蛛尸鬼猎杀那晚算起,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帮独眼搞定几只杂碎外,剩下的时间倒也算清闲。七魂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红发女那帮人越来越能折腾,常常把一块地方弄得像战场一样。甚至被警察当成危险人物追捕也不在乎。 对了,他们还给自己起了个特别响亮——或者说奇怪的名字——十二异人。 搞不好是模仿什么偶像组合小虎队? 谁知道呢。 “老头儿,有件事吧,我始终觉得怪怪的。”独眼脸上挂着难得的正经:“还记得那天我在路上找到你的时候吗?” 我点点头。 “我远远看见有个人在跟你说什么,过来时人不见了,你却说没见过。”独眼说得很肯定。 我没说话,独眼的表情告诉我这事还有下文。 “你开枪救我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那人,就在路边的一个转角,像在监视我们一样。” “也是猎手?”我猜想着。 “不像。”独眼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应该是人吧,但又好像有点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毛毛的就是觉得古怪得很。” 我不置可否,只能选择沉默。 “明明你见过,为什么会说不记得呢?”独眼,忽然一拍脑袋,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会跟他是一伙的吧?” “还是被你发现了。”我慢慢将枪口对准独眼:“本来不想杀你,这下只能灭口了。” “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独眼咧着嘴,却完全没有笑意。 “咔嚓。” 枪已上膛。 “别,别,咱什么关系,我肯定替你保密,我发誓,我毛毛的发一万个誓好不,要是我出卖你,下辈子就成一滩鼻涕好不好?”独眼快哭了。 “噗——” 我笑得快要趴到地上。下辈子变成鼻涕,这种奇怪的毒誓估计也就独眼能想得出来。 “好哇,你毛毛的骗我!”独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照着我的肩膀就是一拳。 不过,独眼的话倒是让我有些在意。 那个不曾在我记忆中出现过的神秘人,到底什么来头? “哟,你们还真是闲。”一个清瘦的男人翻上天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衬衣,背带裤,鸭舌帽。这造型,简直太民国。 “还穿这套?”我一如既往的吐槽他的行头。 “嘿嘿,念旧嘛。”男人打了个哈欠。 “是你的风格。”我点点头,也坐了下来。 “这位又是谁?”独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又完全不客套的哥们儿。 “西莫。”我替他报出了名字。 “西莫!”独眼瞬间跳了起来。 “你,你毛毛的就是那个传说中永远逮不住的,坚决不肯投胎的逃脱大师——西莫?” “哈,原来我的名号都这么长了。”西莫大咧咧的笑了起来:“不行不行,还是叫我西莫吧。” “你真的是西莫?!”独眼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诶不是,老头儿,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怎么说呢,”我微微一笑:“大概,他是我唯一真正想猎杀的目标吧。” “那你们怎么······” “逮不到,杀不了,久而久之好像就认识了。”我摊手。 “哪里哪里,当年你可是为数不多能把我逼入绝境的白猎人呢。”西莫拍拍我的肩,就像在回忆两个老朋友儿时的嬉笑玩闹一样。 “猎杀西莫,为什么?”在独眼的印象里,我似乎从来没对任何事上心过。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一直在问自己。 雨下得比刚才更加细密了。 “可能是因为好玩吧。”伸了个懒腰。 一个是顶尖猎手,一个是完美猎物,极限猎杀者与极限逃脱者,也许,这场较量本来就命中注定吧。 独眼高举双手表示服了,西莫倒是笑得异常开心,好像这个段死相博的历史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似的。 “对了,怎么在这儿。” “路过啦。”西莫提了提帽檐:“刚刚把四五个猎手逗了一遍,笑死我了。你呢,还是在这儿晒太阳?” 我耸耸肩。 “晒了多少年也不换个地儿,你也很念旧嘛,不过今天也没太阳可晒了哈哈。”西莫起身拍了拍裤子:“我走啦。” “啊,说起来,”西莫想到什么,回身对我说道:“对了,听说g集团那边出事了。” g集团?! 一道闪电在我脑子里炸开。 “这g集团肯定有问题。” 遇见七魂那晚,雷似乎这么说过。 “出什么事了?”我淡淡的问道。 “谁知道呢,听那几个猎手说的,好像闹得挺大,好像连七魂都被牵扯进去了。” 果然,看来这传说不仅仅只是传说。 “没事别往那边遛啦,我知道你怕麻烦。”西莫说完,翻身飞下天台,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楼房里。 “g集团,我得去一趟。”我说着,将枪背在背上。 “毛毛的,不是叫你别去嘛。”独眼一想到七魂,心里就隐隐泛起一丝恐惧。 “是叫你别去。”我跨起一步,两只脚站在天台边上。混着雨水的风拍打着头发和衣角,呼啦啦一阵轻响。 这气氛,莫名的有些悲壮。 “放心,我可是白猎人。”说完,我脚尖轻踮,俯身朝着这片阴霾的远处飞去。 一声声激烈的巨响,从g集团残破的墙壁里炸开。 弥散的尘烟被卷起的气浪冲散,像猛然拉开了一块沉寂的舞台布。 这次的舞台在g集团,乌泱泱望不到边的大小怪物荣幸成为了观众,舞台中间,十二个表演者正用自己的方式和“观众”们“亲密互动”着。 “胡口粗啊胡口粗,”小辫男一记上勾拳,将一只虎背熊腰的怪物像扔铅球一样轰了出去,回头冲菜刀男笑道:“你这次还真摸到蟑螂窝了。” “嘿嘿!”胡口粗爽朗一笑:“这不正好,来他娘的一锅大乱炖。” 说话间,一只身体细长的怪物在飞舞的菜刀中直接变成了肉块。 “哈哈,这种东西你也吃得下?”小辫男边笑边掰断了一只怪物的脖子。 “你这说的,除了沈家妹子,咱们哪个身上没点龌龊事?”胡口粗跃起一刀,直接劈向一只怪物的脑袋:“不是喝过妖血就是吃过妖肉,有的还在尸鬼堆里打过滚,这些算什么?” “砰!”一只双头怪被踢翻在地,破烂的腹腔上,正踩着一只诡异的轮滑鞋。 “你们两个,能活着出去再吵。”眼镜男说着,又将双头怪一脚踹飞:“还有,姐头就是姐头,不是你家妹子。” “哈哈哈!”胡口粗笑得更开心了:“你他娘的,倒是有够专情,可惜沈家妹子就是看不上你,哈哈哈!” “你!”眼镜男清秀的脸上倏地飘起一片红晕。 “怎么,老子说错了?”胡口粗一脸“不服你来打我”的样子。 “咻!” 一道红光呼啸而过,瞬间洞穿了好几只怪物的心脏。 “都别闹了,专心点。”红发女人躲开一只怪物的利爪,红色长发随着身体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 “说归说,”小辫男望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怪物,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安:“这样打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轰!”一声炸响从头顶传来,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头顶飞溅散落,为原本拉开的舞台再次拉上了序幕。 烟雾散去时,这舞台上的表演着又多了五个。 七魂黑衣,七魂铁男,七魂雷,七魂鬼手,七魂琳。 “嘿,怎么哪儿都有你。”胡口粗猛力一脚,将一只飞扑而来的妖怪朝着雷的方向踹了过去。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雷咧嘴一笑,将胡口粗送上来的“见面礼”劈成了两半。 “看样子,这次咱们算是一边的?”红发女人盯着黑衣,嘴角像旗帜般高高的扬起。 话音刚落,黑衣的拳头已经落在一头怪物的脸上。 无声的回答。 “还是这么爱耍酷呢。”红发女掏出一根牙签咬在嘴里,突然变得亢奋了许多:“好啦,打起精神来场比赛吧!十二异人可不能输给七魂呢!” “姐头,这名字实在太浮夸了——”眼镜男叹了口气。 “嘿嘿,这才是我的风格嘛,上!” “吼!” 撞击声,碎裂声,激斗的身影此起彼伏。红色的疾光,银色的刀锋,刚猛的挥拳,迅捷的踢腿。顺着惨叫的方向,一群又一群怪物被轰飞,揍翻,砍成零落的碎块。 这场表演,终于迎来高潮。 番外 白猎人 四 暗红色的液体从胸口汨汨涌出,鲜血顺着小辫男的嘴角流过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小辫男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又咳出一大口鲜血。 “还好······是我······”淌血的嘴角,努力扬起一丝弧度。 “对不起,晚了一步。”我飞落在小辫男旁边,一路上朝着大水母连开了数枪,可除了轰碎一些依附在外围的肉块和几只触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 “你就是那天的狙击手?”红发女瞥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枪口对准大水母的脑袋又是一枪。 “哼,世界还真是奇妙,”红发女微微一笑:“看来你这次也站在我们这边了?” “算是吧。”我不置可否。 大水母突然一声怪吼,瞬间,千万只触手从四面八方发疯狂袭来,巨大的力量将尘土和碎石卷得漫天飞舞,像极了一场恐怖的沙暴。 一道白影陡的从我身旁疾掠而出。 像箭?不,比箭还快。 像子弹?不,比子弹还快。 或者说,这就是一道光,一道刚猛无比的光! “砰!” 触手飘荡在空中,砂石滞留着尘烟,时间,空间,仿佛都随着这一击走向了静止。 大水母的脑袋被砸出一块巨大的凹陷,凹陷之上,白影之中,是一记尚未收回的飞踢,一个被洞穿胸膛的身躯,和一双愤怒的眼睛。 小辫男! “嘿嘿,见识了吧。”菜刀男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手艺。” “明明是人类的身体,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按道理说,小辫男应该已经死亡,而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魂器。”红发女望着被轰飞的大水母,表情异常严肃:“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用身体作为容器,寄宿并使用邪恶的力量,就是魂器。” “砰!”又是一拳,狠狠轰进了水母的脑袋。 “所以他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我盯着浑身散发着蒸汽般白光的小辫男,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不灭尸。”红发女冷冷的答。 我心里不禁咯噔一沉,不灭尸是十年前被列为特危级的恐怖尸鬼,有着区别于一般尸鬼的恐怖速度与力量,不过最让人头痛的,是不灭尸之所以叫做不灭尸的原因——能够治愈一切伤口的强大恢复力。 “不灭尸在他的身体里?” “不”红发女沉下眼睑:“严格来说,他就是不灭尸。” “什么意思?” “砰!砰!砰!” 高速运动的白影在空中舞出一条条绚丽的轨道,从四面八方轰击着大水母的身体! “四年前,不灭尸杀了他弟弟。”菜刀男的眼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找到他弟弟的时候,只有一地的血和被吃剩下的半具尸体······他娘的,追了三天三夜,又打了两天两夜。”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后来,他把不灭尸给吃了,就像不灭尸吃他弟弟那样,一口一口,生吞活剥。”平静的语气,对我来说却字字惊心。 十二异人,他们究竟都经历了什么?难道每个人身体里都寄宿着这样一只怪物? 也许应该说,这十二个人本身就是怪物。 “轰!”沉重的倒地声。 无数只触手随着倒下的身躯瘫软在地上,宛如一栋轰然倒塌的巨型建筑,在地面激起一阵尘烟。 白影落回到人群前面,像一团炫目的白色火焰,而包裹在火焰中的身体,却散发着如血一般耀眼的鲜红。 小辫男的胸口,那原本被尖刺洞穿,血流如注的胸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我修复着! “刚才说什么来着,”白色焰火从小辫男身边消散褪去,那原本无可救药的伤口也恢复如前。 “幸好它打中的是我,要换作你们可就······”小辫男欣慰的笑道。 “哼,他那一下要对准老子,老子一根毛都不会掉。”菜刀男不屑的撇过头去,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翘得老高。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暗去,只留下天边还残留着一抹亮色。 “说起来——”我盯着一地的狼藉:“我好像错过了不少好戏。” “怎么,一向不爱管闲事的白猎人,最近好像在乎的东西不少嘛。”雷的眼神里满是戏谑。 “一向鬼鬼祟祟的七魂,最近不也常常抛头露脸?”我回敬道。 “切。”雷撇撇嘴。 “原来你也有说不过的时候。”鬼手冷冷的盯着雷,琳和铁男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认同的微笑。 “我是懒得说,打这么久,累都累死了。”雷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菜刀男把自己的经历又跟我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跟小辫男又是一顿争论。 一群人嘻嘻哈哈,竟然都笑了起来。 “好啦,”红发女止住笑意:“该撤啦,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这次也算没白来。” “是啊,没白来。”眼镜男无奈的点点头:“这城市又有新传说了······” “哈哈哈,正好出出名嘛!”红发女摆摆手:“走啦走啦。” “老大,咱们先去去找老六和老七吧,这俩小子不定又在哪儿闯祸去了。”雷提议。 黑衣点点头。 “总之,这事情不简单,小心点。”黑衣对红发女说完,与其余六人慢慢隐匿在淡淡的余晖里。 “姐头,咱们也快走吧,一会儿警察来了就麻烦了。”眼睛男提醒道。 “行。”红发女说完,转身朝我眨了眨眼:“有机会再见咯,可爱的狙击手。” 居然叫我“可爱的”? “最好别见,我还想回去多晒会儿太阳。”我掏着耳朵,轻轻跃到空中。 十二异人走了,七魂也走了。 穿行在夜市中,我的脑子里却总是些凌乱的碎片。 菜刀男的经历,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为什么他的记忆和小辫男的记忆会完全不同,好像两个人活在不同的世界一样。 那个和菜刀男说话的男人到底是谁,和独眼那晚所到的,和我说话的,难道是同一个人? 说起来,独眼和我在也同一时空出现了两种记忆。 等等,难道说—— 一种毛骨悚然的猜测,在我脑子里慢慢浮现。 难道说,有人在篡改我们的记忆?! 第十一章 解 “轰——” 巨大的撞击将地面震出一片半圆形的巨坑,碎石瓦砾仿佛失去重力一般漂浮在空中。 巨坑中心,只剩下狂乱呼啸的气流和两具残破的身体。 碎裂的黑风衣随着乱风狂舞,像一面满是伤痕的旌旗,在硝烟中张扬着最后的绝意。 “嘿······咳咳······嘿嘿······”鲜血混着笑意从胡口粗嘴里汹涌而出。 胡口粗的右臂如同一把锋利又粗壮的矛,狠狠洞穿了刀疤脸的胸膛。滚烫的青烟从洞穿的胸口钻出,像煮沸的水一般发出“嗞嗞”的哀嚎。 “为······为什么······”刀疤脸艰难的蠕动着嘴唇。 “最后一手······灵······灵魂······自焚······” 气浪散尽,瓦砾和石块像细密的冰雹一样窸窸窣窣砸落回地面,只剩下些许飘荡的尘烟,还在见证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击。 “居然······连灵魂都······唔······” 巨大的痛楚鲸吞着两人的意识,两具残破的身体终于沉重的跪倒在地上。 “······不过······你也会消失······”刀疤脸努力强撑着身体:“永远的······消失······” “嘿嘿······” 一想到杜生,胡口粗禁不住又泛起一丝得意的笑。 “这样······足够了······” 足够了。 “的确······“刀疤脸的慢慢垂下眼睑:”足够······了······” 幽蓝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光泽。只剩下一具半跪在地上还冒着青烟的驱壳。 黑色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首徐徐低吟的魂之挽歌。 细小碎屑从胡口粗身体上一点点剥离,落下,飘散在空中,渐渐的,和尘埃融为了一体。 像被烧成灰烬的纸屑随风消逝一般,胡口粗的身体,正慢慢的走向瓦解。 隐隐的,好像有脚步声。 急促,踉跄的脚步声。 好熟悉的声音。 残存的半张脸微微转过来,模糊的余光里,杜生的身影越来越近。 “臭小子······” 飘散的碎屑在月光映照下,像一粒粒闪着奇异光亮的小水晶,遮挡着胡口粗仅剩的视线。 杜生发狂似的冲到胡口粗胖边,望着胡口粗不断破碎成灰烬的身体,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又回来······干什么······”胡口粗淡淡的笑着。 “靠!迷路了行不行!”杜生边哭边骂,想要伸手去扶,却只触到一手的碎渣。 “别费劲······了······”胡口粗摇了摇头:“让老子······休息一下······” 他娘的,累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臭······小子······” 凝固在嘴角的微笑,在风中碎裂成耀眼的晶片,映射着冰冷的月光,和杜生汹涌的泪水。 颤抖的双手里只剩下一把随风飘散的灰烬,撕心裂肺的哀嚎挣脱杜生的喉咙,响彻了整个夜空。 “哼,看来,比想象中要顺利呢。”阴狠的声音从杜生背后传来:“碍事的都没了。” 豹一般的利爪,阴森的脸孔,扭曲恐怖的血口。 是那只小怪物! 绿色的液体像恶心的呕吐物般附着在小怪物身上,小怪物的半个身体似乎已经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只脚和一只爪,一瘸一拐的朝杜生走来。 “你以为,我真的是来报仇的吗?哈哈哈哈!”阴阳怪气的笑声在夜风中飘散开来。 “棋子,他们都是棋子,那个胖子我才没有兴趣呢,真正的目标,可是你。”小怪物舔舐着身上的绿色血液:“说起来,我也是颗棋子呢,不过他们没想到,我比一般的棋子要聪明太多,哈哈哈哈!” 最后一粒尘埃在杜生手心里散去,颤抖的双手在小怪物阴阳怪气的话语中慢慢握紧成坚实的拳头。 “既然这样,直接找我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杜生慢慢站起身来,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哈哈哈哈!”小怪物笑得越发张狂:“他们不死,我还真不好下手呢!不过,刚刚他们要是真的杀了你,那我可真就白跑一趟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杜生转过身来,冰冷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你咯。”小怪物指着杜生的心脏:“准确的说,是你身体里的东西。不过无所谓啦,等我把你吃掉,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既然你这么想要——”杜生深吸一口气:“那就自己来拿啊!” 握紧拳头的杜生,朝着小怪物发狂似的冲了过去! 没有犹豫,没有躲避,这带着愤怒和眼泪的一拳,事杜生的第一拳,可能也是最后一拳。 不重要了。 小怪物狞笑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杜生的进攻。 这也不重要了。 杜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强烈到快要疯掉的想法—— 这一拳,一定要把小怪物的脑袋揍烂! “噗——” 尖利的前爪,瞬间穿透了杜生的腹腔。 殷红的血液顺着爪子蔓延而下,很快浸透了杜生的身体。 “哈哈哈哈——”小怪物得意的笑着,像炫耀战利品一样晃了晃杜生的身体。 “哈······哈哈······”杜生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连视线都变得异常模糊,却咬着牙笑出了声来。 “这下······总能打到······了吧!” 杜生猛地抓住那穿透自己腹腔的利爪,借势往前猛踏一步,任凭那利爪在腹腔里刺得更深,任凭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伤口奔涌而出! “砰!”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狠狠轰在了小怪物的脑袋上。 小怪物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利爪抽离了杜生的腹腔。杜生捂住血流不止的肚子,终于忍受不住跪倒在地上。 “哈哈哈——怎么,站不起来了吗?”小怪物站定了身子,盯着无力动弹的杜生,又笑了起来:“作为这一拳的报答,我会尽量保证你不死哦——在被我完全吃掉之前。所以请尽情的痛苦,恐惧,享受这最后的折磨吧,哈哈哈哈!” 突然,小怪物的笑声停止了,像被人强行摁下了暂停键一样,整个身体一动不动,那狰狞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可眼睛里却不再有刚刚的恶毒和得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直观的眼神。 恐惧的眼神。 “唧嘻嘻嘻嘻——”一个尖利,阴狠的声音从小怪物背后冒了出来:“看来,你这颗棋子也不算太聪明呢。” 小怪物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伴着一些诡异的黏糊糊的声响,一堆黑色的泥巴从小怪物身后慢慢涌出,不一会儿就覆盖了小怪物的身体,一团由黑泥组成的脑袋,从小怪物肩膀上钻了出来,黑漆漆的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 “啧啧啧,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呢?”黑泥人把嘴咧到夸张的弧度,眯缝着眼盯着小怪物。 “我······我错了······原谅我······”小怪物近乎带着哭腔。 “好像不行呢,”黑泥人笑得比小怪物更加瘆人:“因为,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说完,小怪物身上的黑泥又蔓延开来,而小怪物的身体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丝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泥侵蚀自己的身体。 没有决斗,没有流血,甚至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小怪物就这样变成了一坨黏糊糊的泥巴。 “现在,到你了。”黑泥变幻成人的模样,一步步朝杜生走去。 “你······是谁······”杜生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却早已气若游丝。 “我吗?黑泥人笑了起来,黑乎乎的泥手像锁链一样抓住杜生的脖子,将杜生高高的举起。 “严格来说,我只是忠实的仆人,思想的实践者。” 漆黑的泥巴在杜生身上蔓延开来。 锁着脖子,杜生甚至连惨叫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大张着嘴,在这人间炼狱般的痛楚中煎熬着。 “轰!” 一道金光从杜生的腹部的伤口处迸发出来,将锁住脖子的泥手齐根斩断。 黑泥人后退两步,并不在意被斩断的左手,倒是饶有兴致的盯着这道金光,只见这金光像是有生命一般,竟主动攀附上杜生的身体,将杜生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这感觉······唧嘻嘻嘻嘻,有意思,有意思。”黑泥人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着,说完,竟化作一滩湿乎乎的黑泥,钻进了碎裂的地缝里。 “这······这到底是······什么······”杜生盯着身上的奇异光芒,只觉得腹部又是一阵剧痛,视线也随之慢慢堕入黑暗。 倒在地上的杜生,终于慢慢失去了知觉。 黑暗,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杜生徘徊在这混沌的空间里,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只能本能的往前走着,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一样。 隐隐的,杜生好像听到了什么。 “孩子······”女人的声音。 “孩子······”男人的声音。 “爸爸······妈妈······”杜生迷迷糊糊的答道。 睁开眼,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混沌。 “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女人的声音,却带着哭腔。 “孩子,别怕,活下去。”男人的声音,却含着温柔。 “爸,妈,你们在哪儿?”杜生在黑暗中奔跑着,呼喊着,可始终走不出这无尽的黑暗。 “啊!”一声尖叫,杜生从梦里惊醒过来。 褶皱的被褥,老旧的电视,七歪八倒的啤酒瓶和一地烟头。 胡口粗的屋子——做梦吗? 杜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除了有点饿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伤口。 “看来真的是做梦。”一想到胡口粗,杜生眼眶又有些湿润。 太阳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外面闹哄哄的,还围着黑压压一群人。不知道又在凑什么热闹。 “胡口粗,靠,胡口粗!”杜生抠着脑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的厉害。 “拜托。”一个懒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杜生扭头一看,却忽然愣住了。 一个圆脸大头的胖子正坐在椅子上,一脸无奈的盯着自己。 “我说,你还真当这是梦呢?” 第十二章 死了 “你是谁?”屋外的喧哗吵得杜生一阵头痛。 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胖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模样,却从头到尾胖成一团求,圆滚滚的大脸盘子上,小鼻子小嘴巴和眯缝的小眼睛极度吝啬的挤在了一起,最特别的是胖子那肉嘟嘟的脸颊,竟红得像两坨熟透的大番茄。 “嘿嘿,我叫庞达宏,叫我胖哥就行了。”胖子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胖——大红?”杜生望着胖子红彤彤的脸蛋,听得云里雾里。 “庞——达——宏!”胖子一字一句的强调着。 “哦······“杜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到底是谁?” “勾魂使,死神,引渡人——随你怎么称呼啦。”胖子打着哈哈。 “死神······勾魂······” 零零碎碎的片段在杜生脑海里串联起来。 “胡口粗,胡口粗呢?”杜生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胖大红无奈的耸了耸肩。 杜生盯着胖大红,凌乱的脑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想起来了,终于都想起来了,那散不去的迷雾,猩红的月,那四个恐怖的怪人,还有小怪物······ 难道真的—— 杜生撞开门,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路人早已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警车的嗡鸣声正此起彼伏的辉映着。 透过人群,隐约能看见黄色警戒线的中央,那半圆形的巨坑和碎裂不堪的路面。 这么说,昨天夜里发生一切,真的不是梦······ “不······不是真的······”颤抖的声音瑟缩在喉咙里,杜生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捏爆了。 “咳咳,我跟你说——”胖大红拍拍杜生的肩膀。 咸涩的液体再次模糊了视线,杜生踉跄着转过身,发疯般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喂,喂!你先说完嘛······”望着杜生跑远的身影,胖大红无奈的叹了口气。 街道和行人在杜生的视线里飞速后退着,渐渐变成没有意义的色彩碎片,杜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从小到大,好像每次身边的人遇到危险,自己都只能选择逃跑。 孟婆婆也是,胡口粗也是,到最后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只胆小的老鼠,逃跑,再逃跑,逃到天涯海角,蜷缩在黑暗的,孤独的,没人认识的角落。 真的,真的很没用。 水哗啦啦的从脚边淌过,杜生出神的坐在河边,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就这样任凭自己的裤脚被河水沾湿。 “叮铃铃——”刺耳的自行车铃声。 杜生没有回头。 “叮铃铃——”又是一阵刺耳的铃声。 杜生依旧没有回头。 胖大红叹了口气,把自行车靠在路边,沿着坡道滑到杜生旁边坐下。 “喂,”胖大红歪起头望着杜生:“耍酷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杜生缓缓抬起头,河水吹动着头发,在杜生眼前晃来晃去。 “你是死神,对吧?”杜生缓缓开口。 “爱怎么叫都行啦,反正就那意思。”胖大红摆摆手。 “胡叔叔,他在哪里?” “谁知道呢。”胖大红抠着脑袋:“我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你倒在地上。” “这么说胡叔叔他没有死?”杜生忽然转过身来,猛地抓住庞大红的衣领。 “诶诶,别介,”胖大红连连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你不是死神吗,怎么可能不知道?”杜生摇得胖大红脑袋直晃悠。 “哥们儿,我头都快被你摇爆了。”胖大红有些不爽的甩开杜生的手。 “你快说,胡叔叔到底在哪儿?”杜生追问道。 “诶,我是真的不知道,”顿了顿,胖大红接着说道:“本来吧,胖哥我还有可能知道的啦,不过二十多年前出了点意外,总之呢,现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过——”胖大红擤了下鼻涕:“昨晚倒在那儿的几具虚体,倒是有点眼熟。” “虚体?” “啊,这个嘛。”胖大红忽然得意起来:“得,胖哥我正好给你普及一下。首先,不是所有的灵魂都看不见,除非他们不想让你看见。像我们这种有编制的——也就是死神什么的,会拥有一副虚体来作为自己灵魂的容器,方便在人间活动。” “说起来,”胖大红枕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那个穿着黑风衣的虚体,难道真的是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前代七魂队长?” 七魂?队长? 杜生隐约好像听过这名字。 好像听谁说过。 “对了,”胖大红扯回话题:“哥们儿,你到底怎么挂的?” 怎么挂的?我挂了? “我······我死了?”杜生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不废话嘛,你要活得好好的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胖大红想了想,又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那个——我是不是说得太突然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不你先消化一下?” 原来,自己真的死了。 杜生想起来了,那个晚上,自己确实被小怪物的利爪捅穿了肚子,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还历历在目。 到底还是没能好好活下去呢,真是辜负了胡口粗的一番心意。 看样子,孟婆婆也没法找了,佳熙妹妹也等不到了。 对不起孟婆婆,对不起佳熙妹妹,但是我不能扔下胡口粗独自逃跑,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吧? 想到这里,杜生不禁苦笑两声。 “呐,”胖大红拍了拍杜生的肩膀:“有一点必须跟你说清楚,你可不是我杀的啊,干我们这行,其实压根儿就不杀人,像胖哥我呢,只负责把你带下去,并捎带着做些心里辅导什么的。” “带下去——下地狱吗?” “嗯呐。”胖大红点点头。 “靠,原来真的要下地狱啊。”杜生撇撇嘴。 “诶,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啦,”胖大红索性整个人盘坐成一团圆滚滚的肉球,用手肘撑在膝盖上托住脑袋:“得嘞,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哥就再给你上一课。” “据说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具体哥也搞不大清楚,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人为了救回自己的亲人,闯入了我们那个世界并且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另一个世界就派遣了些能说会道的家伙跑到人间来宣扬另一个世界是多么的恐怖,这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呢,那儿就叫做地狱啦,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总之,历史课就上到这儿啦,反正你很快也就能见到了。” “那牛头马面什么的呢,也是假的吗?”杜生忽然来了兴趣,追问道。 “这个嘛,”胖大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据说他们俩是搭档,因为有严重的异装癖才整天戴着面具,其实特胆小,比我还怂呢,哈哈你说逗不逗?” 胖大红一笑起来,原本就紧凑的五官更是挤成了一坨。 “好了,闲话扯得差不多了。”胖大红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吧。” “去哪儿?”杜生刚问完就发现这问题是多余的。 一个死神带着一个死人,还能去哪儿? 杜生跟着胖大红走上坡道,胖大红却扶着自行车一屁股坐了上去。 “上来啊。”胖大红望着一脸茫然的杜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在想什么呢又?” “坐自行车去······地狱?”杜生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诶,不是都跟你说了嘛,胖哥现在不比当初了“胖大红瞥了眼后座:”老老实实上来。” 不知不觉已经聊到傍晚,残阳落在遥远的山头,余晖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出一片殷红的云霞。 杜生望着不停后退的路灯和行人,心里忽然涌起阵阵悲伤。 也许人就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直到失去了,永别了,需要挥手说再见了,才知道这最后一眼,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对了,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胖大红又打开了话匣子。 “杜生。” “吱嘎——” 冷不丁的急刹车让杜生整个人“噗通”一下撞到了胖大红肉肉的背上。 那感觉就像撞上了一团软嘟嘟的棉花。 “怎么了?”杜生惊愕得望着胖大红。 “没,没什么。”胖大红尴尬一笑,又将自行车缓缓蹬动。 “对了,杜老弟,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挂的?” 车子拐过路口,转进一条无人的偏僻小巷。 杜生一五一十的把那片诡异迷雾,那场惊心战斗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到胡口粗时,眼眶忍不住又有些湿润。 “胡口粗······”胖大红嘟起嘴,自顾自的喃道:“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喂,胖子!” 一个笑嘻嘻的女孩子声音从背后冷不丁的冒了出来。 “吱嘎——”又是一个急刹车。 杜生分明感受到,胖大红那肉乎乎的身体正本能的颤抖着。 “哈······哈哈······”胖大红的脖子像生锈卡壳的机器一样,木愣愣的慢慢转了回来,豆大的冷汗从鬓角划过,滴落在肩膀上。 “汐······汐姐······” 第十三章 熟悉的初遇 “汐······汐姐······” 胖大红咧起嘴,这笑却比哭还难看。 顺着胖大红的目光望去,半空中竟浮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像藏着什么极开心的事,满脸憋着笑意,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目光,干净的小马尾随性的扎在脑后,宽大的红色格子衫看上去有些老土,却又隐隐透出少女曼妙的曲线。一双修长的美腿被紧身牛仔裤包裹得天衣无缝,青春气息十足。 望着眼前这位姑娘,没由来的,杜生心里竟涌出一丝亲切感。 “怎么,本小姐有这么恐怖吗?”少女轻飘飘落到地上,两手叉在腰间,像教训小孩子似的瞪着胖大红。 “别······别介······”胖大红陪笑着:“汐姐大驾光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知道就好!”少女满足的点点头,瞥了眼杜生:“他是谁呀?” “嗨,就是个搭车的,赶紧送下去就完事了。”胖大红特意强调了“赶紧”,看来似乎一秒都不想在这儿多待。 “不行,陪我去玩儿。”少女毫不犹豫的驳回了胖大红的提案。 “我这儿办正事呢,要被头上知道了······”胖大红一脸委屈。 “诶呀不管啦不管啦,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走啦!”少女说完,扯着胖大红的耳朵就往外走。 杀猪般的嚎叫回荡在小巷里。 夜渐深,月渐明。 喧嚣的夜市衬着通明的灯火,让这个不算大的城市也显得繁华了不少。霓虹灯下,往来的车辆,林立的店铺和过往的行人都变成了眼花缭乱的色块,浮夸的色调冲击着杜生的眼睛,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一杯魔幻鸡尾酒。 “胖大红,她到底是谁,这么厉害?”望着一蹦三跳走在前面的少女,杜生小声问道。 “陆小汐,汐大姐头。”胖大红跟杜生咬起了耳朵:“这几年才冒出来的小霸王,别看她就一小丫头片子,野得很,到处搞事情还偏偏又厉害的不行,我认识的好多同行都被她收拾得那叫一个惨,总之,不能惹。” “我靠,大姐头?!”杜生又仔细瞅了瞅。 陆小汐背着手,像个小孩子一样东逛逛西瞧瞧,笑得一脸无邪。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哈,那个那个,我要吃那个!”陆小汐指着前面一家人声鼎沸的店铺兴奋的叫道。 这是——火锅? 杜生与胖大红面面相觑。 “呐,去吧去吧!”一双大眼睛在陆小汐脸上直扑腾。 “汐姐,要不这样,你先吃着,我把这小子带下去就来陪你?”胖大红试探性的举了举手。 “不行!”陆小汐嘟起嘴:“他们都是好多人一起吃的,我也要这样。诶呀就这么定了,走啦走啦!” 不等胖大红回话,陆小汐就拉起二人,大步流星朝店里走了去。 三个人,一张桌,沸腾的锅,堆成山的菜,外加超大瓶可乐。 “这个——”陆小汐左右看看,有样学样的把满满一夹菜烫进锅里,满脸期待的望着胖大红和杜生:“呐,是这么吃的吧?” “你没吃过火锅?”杜生像看着天外来客一样看着陆小汐。 “怎么嘛,有意见吗?”陆小汐双眼微瞪。 “没没没,你随意,开心就好。”胖大红狠狠踩了杜生一脚。 “哼,”陆小汐白了胖大红一眼,又专心致志盯着锅里的菜。 浓浓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氤氲在空气中。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陆小汐望了眼杜生,随口问道。 又一次自报家门。 “杜生——”陆小汐偏着头想起来:“听起来怪熟的。我们会不会认识啊?” “有吗?”杜生在脑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吧。” “唔——”陆小汐凑过身来,拧起眉毛和杜生的眼睛对视着。 距离如此的近,杜生甚至能感受到陆小汐温润的呼吸和幽幽体香。 这火锅,烫得杜生脸都热了。 “干,干嘛······”杜生难为情的往后靠了靠。 “好吧,看你也不像在骗我。”陆小汐放弃盘问,一屁股坐了回去。 “菜——可以吃了。”杜生胡乱的抓住一个话题,努力支走这让人尴尬场面。 “啊,对哈,”陆小汐这才反应过来,捞起菜就往嘴里塞去。 “诶小心——”杜生着急着开口,菜已经送进了陆小汐嘴里。 一声惊呼。 “烫······”最后一个字无奈的从杜生嘴边钻了出来。 “喂!”陆小汐灌下一大杯可乐才稍稍平复下来,眼角还挂着泪珠:“你们怎么不早说,故意的是不是?” “我说了,是你自己吃太快。”杜生脸上全是无辜。 “你!”陆小汐气得直咬牙。 杜生和胖大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这火锅,吃得还真是热闹。 不知不觉已到半夜,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许多。路灯映照着空荡荡的马路,偶尔有一两辆车从身后呼啸而过,任凭尾灯在马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光。 “汐姐,咱差不多也就回去了吧?”胖大红累得快要在地上爬了。 “才不要。”陆小汐驳回得依旧很果断。 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杜生不禁裹紧了衣服,把手揣进裤兜里。 这个点儿,胡口粗大概已经睡得像头猪了吧,会不会又被烟头烫醒? 一抹笑意挂在杜生嘴角,留在眼里的,确实浓重得化不开的忧伤。 大概真的会被烫到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隐约间,一丝骚动引起了杜生的注意。 陆小汐和胖大红也同时停住脚步——看来他们都注意到了。 声音更大了些。 杜生心里猛地一惊,朝着旁边一条幽深的巷子望去。 从这巷子里传出的恐怖声音,是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声! “去看看。”陆小汐说完,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这条巷子比想象中还要幽深,高高的围墙和树枝挡住了本就不明亮的月光,让小巷彻底吞没在黑暗中。 尖叫声已经消失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这是······”陆小汐盯着小巷尽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仅睁大了眼睛。 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没人说话,也没必要说话,眼之所见已经印证了一切。 借着微弱的光亮,三人终于寻到了叫声的来源——倒在小巷尽头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黑乎乎的血液流了一地,一部分飞溅到墙上,还在顺着缝隙一点点往下淌着。 恐惧早已定格在女人扭曲的脸上,暗淡的瞳孔记录着她死前所经历的一切,可惜没人能看到了。 一阵凉意——诡异的凉意。 杜生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像魔怔了一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小巷深处迅速蔓延开来。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小巷的深处,一个幽蓝色的人影正朝自己慢慢走来。 蓝色的人影一步步朝杜生逼近,杜生只只觉得寒气越来越重,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我去——”胖大红瞪大了眼睛,本能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杜生望着陆小汐。 “冰魂。”小汐随口接道:“这种恶心巴拉的家伙原本应该关在苦寒牢里的。” “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蓝色人影的身体里传来:“都去死……” “看吧,”小汐回头朝杜生吐了吐舌头:“超级凶,不讲理的。” “汐姐,咱······咱可就全靠你了。”胖大红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 “放心,这种程度应该还应付的了。”陆小汐十指互扣,掰得咯咯作响。 说话间,一股火红色的气流逐渐从小汐身体里蹿出,将陆小汐团团裹住,那气流好似蕴藏了强劲的力道,将周围的纸屑和垃圾通通震飞了起来。 强烈的气场裹着疾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吹得杜生一阵踉跄。 陆小汐双目一瞥,那火焰般的气流像收到命令一般,瞬间幻化成数条红色锁链,朝着蓝色人影直扑而去,只眨眼功夫,那红色锁链竟像蛇一般蜿蜒而上,将蓝色人影层层捆了起来。 “搞定!”陆小汐利落的拍了拍手,回头对胖大红说道:“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厉害!”胖大红恨不得给陆小汐跪了。 “这样就搞定了?”杜生有些没看明白。 “是呀,”陆小汐指了指那蓝色的人影,接着说道:“反正它已经动不了,剩下的就交给猎手或者警卫吧。”说完陆小汐朝胖大红笑了笑:“搬运什么的,我才不做呢。” “别介,”胖大红连连摇头:“这种家伙可不归我管。” “那你自己看着办喽”陆小汐说得轻描淡写。 “总之必须把它带下去吧,而且……唔!!!”话没说完,杜生只觉得一道劲风掠过,瞬间腹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再低头看时,自己的肚子已经被一根手腕粗的蓝色尖刺贯穿了! “我……靠……”杜生踉跄着骂完,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令人窒息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杜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世界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陆小汐扶住杜生,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杜生一句也听不见。 那蓝色人影比之前又壮了几分,无数根手腕粗的蓝色尖刺悬在蓝色人身前,像有生命一般,全部对准了小汐。原本缚在身上的红色锁链不知什么时候被震烂,零零碎碎掉在了地上。 “都去死!”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寒气也越来越深,冷得连空气都要冻结。 “喂!喂!”陆小汐冲杜生喊了几声:“你别就死了啊喂!” 见杜生没有反应,陆小汐也不敢再懈怠,这次小汐似乎比刚才认真多了,那红色的气流也形成的更加迅捷,比刚才也更加强劲。 火焰般的气场再次凝聚起来,陆小汐的瞳仁,竟然也变得如血一般殷红。 破空声,撕裂声,咆哮声,这是杜生最后听到的声音。 终于,杜生沉沉的闭上了眼。 这一觉,杜生仿佛睡了很久很久。 第十四章 新发现 “喂,喂!”隐约间,一个少女的声音飘进杜生耳朵里。 翻身坐起,虽然头晕晕的,但周围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却还是让杜生一眼就认了出来。 脏兮兮的床,褶皱的被子,堆成山的烟头和酒瓶—— 搞什么嘛,居然又回来了。 “哈,还真是奇怪呢。”少女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杜生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只见一个格子衫牛仔裤的少女像个神仙似的盘坐在半空中,正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 原来是她啊——杜生揉着脑袋。 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陆——小鸡?”杜生试探性的问道。 “你才叫小鸡!“少女狠狠瞪了杜生一眼:”我叫小汐,陆——小——汐!” “哦。”杜生乖乖的点头。 “算啦,”陆小汐吐吐舌头:“看在本姑娘连累你受伤的份上,就特许你叫我小汐吧。” “哦。”杜生不置可否——这“奖励”好像没什么吸引力,还不如允许自己叫她“小鸡”来得好玩。 “嘿,我说,你真的没事儿了?”接话的是一个胖胖的男人,厚重的身体压在单薄的椅子上,杜生光是用眼睛也能听到椅子颤抖的哭诉。 是胖大红。 胖大红的话倒是提醒了杜生,昨夜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一呈现出来。 杜生第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却并没有留下伤口,甚至连一丝伤痕也没有。 说起来,自己的肚子曾经不也被那小怪物给捅穿过吗? “是因为——我死了吗?”杜生胡乱猜想道。 “正好相反。”陆小汐若有所思:“要是普通的灵魂,受了那种程度的伤应该早就没救了。” “啊,对了。”陆小汐一拍脑袋,扭头望着胖大红:“他的尸体在哪儿?” “没看到。”胖大红耸耸肩。 “难道——”陆小汐盘腿落在杜生旁边,伸出食指轻轻砰着杜生的脸颊。 “干······干嘛······”杜生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咔嚓——”一道细如发丝的红光顺着陆小汐的手指划过杜生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感扑面而来。 “喂!你在干什么?!”杜生捂着脸缩到一边,又惊又气的瞪着陆小汐。 “别动!”陆小汐像只小野猫一样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拽开杜生的手,专心致志的盯着杜生脸上那条刚划出的细口。 丝丝青烟随着细长的伤口冒了出来。 “唔——搞错了吗?”陆小汐失望的撇撇嘴,刚想离开,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水灵灵的眼睛睁得老大。 只见这伤口竟开始一点点往回收拢,愈合,的不一会儿,竟然恢复如初,仿佛刚刚完全不曾受过伤似的! “半尸人,半尸人耶!”陆小汐兴奋得蹦到空中,围着杜生转了好几圈。 胖大红一听到“半尸人”三个字,竟也一个激灵,倏地冲到杜生面前,露出一副科学家研究小白鼠时的表情。 “半尸人?什么东西?”杜生听得一头雾水。 “啊,看来你自己还不知道呢。”陆小汐抠着脑袋:“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呢——” “咳咳,正常情况下呢,人死后灵魂会离开身体,而身体会腐烂坏掉。这是第一种情况;第二种情况是,恶意太深的灵魂强行缚住了身体,但这种行为通常会让身体变成各种恶心巴拉的状态,到最后就成了尸鬼;像你这种,死后不仅灵魂留在了身体里,还能让身体保持正常状态的,就是第三种——半尸人。简单说就是介于人和尸鬼之间的奇怪物种啦。”胖大红接过话来,说得头头是道:“不过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嗯嗯!”陆小汐补充道:“传说一百多年前,破坏修罗门的那个大坏蛋就是半尸人呢,没想到居然碰见真的了!诶,对了,你叫什么来着,杜生是吧?” 杜生呆呆的点点头。 “来来来,给我签个名,我要好好存起来。”陆小汐说着,竟在屋子忙活着找纸笔:“签十张?不,签一百张吧!以后你要是出名了,这些就可以拿去卖啦哈哈哈哈。” 陆小汐的眼里简直能射出光来。 “半尸——有身体的灵魂······”杜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很厉害吗?” “破坏修罗门的那个半尸人,把整个地灵城搞得一团糟,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你说厉害不?”胖大红撇撇嘴。 “地灵城?”杜生又接触到一个新名词。 “诶就是你们嘴里的地狱啦。”胖大红摆摆手。 “我也是半尸,那我不是也很厉害了?”杜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好像没有电影里那种“力量涌遍全身”的感觉嘛。 “这个——”胖大红望着杜生,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尴尬的笑起来:“可能你属于比较怂的半尸吧。” 杜生差点没被这话给气得背过去。 比较怂的半尸?! 靠。 “拜托,你这儿怎么连个像样的纸笔都没有!”陆小汐气得直嘟嘴。 本来就脏乱不堪的屋子,这下更是被翻了个底儿掉。 “哈,有了!”陆小汐灵光一闪,嘴角渐渐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杜生哥哥,我们商量一下。”陆小汐嘿嘿的笑着,这笑容却让杜生瘆的慌:“你看,反正你也死不了,伤不了,就算受伤了也能自己恢复,我在想,如果把你的头切下来,会不会又长一个头出来呢?” 杜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算哪门子商量?! “放心啦,我就切百八十个,拿回去收藏收藏,顺带拍卖一下,不会很痛的。”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杜生吓得骂人都哆嗦,整个人连滚带爬的冲到门口,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少女。 “你······你别过来!”杜生连连撞开门连连后退。 “哈哈,我偏要过来!”陆小汐说完忽然作势一扑。杜生吓得狠狠摔了一个屁股蹲,头都没敢回就一溜烟冲了出去。 “哈哈哈,傻子。”陆小汐捂着肚子哈哈笑着:“开个玩笑而已嘛,这就被吓到了。” “哈······哈哈······”胖大红缩在墙角,豆大的汗珠早已爬满整个额头。 第十五章 老友 “喂,等,等等!”杜生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 鸭舌帽男人慢悠悠的在人群里溜达着,背带裤加白衬衣的造型看起来和这个年代有些格格不入。 “刚刚楼上那个······就是你?”杜生试探性的问道。 “哈哈,差不多吧。”鸭舌帽男人爽快的笑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杜生的脑回路还停留在那刚刚那神奇的一幕。 “做到什么?”鸭舌帽男人反问。 “就是在半空中忽然消失,然后又在我身后出现。” “哦,这个嘛——”鸭舌帽男人压了压帽檐,盯着杜生一脸神秘的说道:“其实,我是打开了时空大门,穿越回来的。” “时空大门?!”杜生嘴巴简直要掉到下巴上。 “哈哈哈哈哈!” 鸭舌帽男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缓过起来:“我的天,这种鬼话你也信?” “靠,耍我。”杜生感觉自己的智商遭到了羞辱:“对了,你刚说有人要来逮我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鸭舌帽男耸耸肩。 “什么人?”印象中,杜生没觉得自己有触犯过什么条条款款。 “猎手咯,还有役灵,有时候倒霉点还能碰上卫灵。” 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名词从鸭舌帽男嘴里蹦出来,让杜生听得干眨眼。 “哦——新人?”鸭舌帽男一眼洞穿了杜生的心事:“刚挂不久吧?” “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男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的天,你都没有感觉的吗?”鸭舌帽男像看火星人一样看着杜生。 “什么感觉?”杜生再次摆出茫然脸。 “这还真不好形容,”鸭舌帽男抠着脑袋:“就像狗能闻到同类的气味,鲸鱼能听到同伴的声音,灵魂和灵魂之间,也会出现类似的共鸣。你难道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吗?” 杜生摇摇头。 “我的天,真是无奇不有。”鸭舌帽男人无奈的耸了耸肩。 “等等,你能感觉到我,那就是说——”杜生指着鸭舌帽男:“你也是——” “我的天!”鸭舌帽男一脸抓狂:“你终于发现了,我的朋友!” 顺着道路转过街角,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着。 “那,你刚刚的说猎役,手灵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是猎手和役灵!”鸭舌帽男简直服了:“猎手原本叫猎灵,后来他们习惯叫自己猎手而已。” “那猎手是干嘛的?” “字面意思,你说是干嘛的?”鸭舌帽男反问道。 “猎手的话当然是捕猎······”杜生说着,忽然睁大了眼:“难道我们是猎物?” “唔,看来还不算太傻嘛。”鸭舌帽男点点头,在心里给杜生的智商勉强批了个及格。 “他们干嘛要抓我们?”杜生莫名的有点委屈。 “这个嘛——”鸭舌帽男笑得居心叵测:“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们?” “靠,算了。”杜生撇撇嘴:“那灵役呢?” “是役灵,役灵······”鸭舌帽男叹了口气:“难道你是把脑袋怼到门缝里被夹死的吗?” “诶都差不多啦,快说说,这灵役——啊不,役灵,又是干嘛的?”杜生摆摆手,迫不及待的想听鸭舌帽男说下去。 “役灵就是正经八百服役的猎灵呗,”顿了顿,鸭舌帽男又补充道:“不过不是所有役灵都会到处逮人啦,也有些比较温柔的,就像一个警察局,有出街巡逻的,也有做文员办公的。” “哦——”杜生边听边在心里琢磨着。 陆小汐一脸凶巴巴的还这么变态,肯定是猎手错不了,胖大红倒还挺好说话——估计应该是那种比较温柔的役灵了吧。 “对了,我记得你还提到了一种,叫那什么——” “卫灵。”鸭舌帽男白了杜生一眼:“这个一般来说碰不上啦,他们主要负责在地灵城活动的,地灵城你知道不,就是——” “地狱嘛,我知道。” 这回杜生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你居然知道。”鸭舌帽稍稍露出一丝惊异,眼珠一转,又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明白了,你是从哪个猎手手上溜出来的吧?”鸭舌帽男露出那种“小子你就认了吧”的表情。 杜生无可辩驳。 说起来,自己还真是从陆小汐的魔掌下逃出来的。 “哈哈,看来咱俩是一路人了。”鸭舌帽男人礼节性的拍了拍杜生肩膀:“我叫西莫,你呢?” 西莫——好奇怪的名字。 “杜生,我叫杜生。” 说话间,两人早已慢慢走出喧闹的正街,穿过一条条歪歪曲曲的巷子后,西莫在一栋破旧的老楼前停了下来。 这栋楼早已没有人住,斑驳的墙面毫无保留的诉说着老楼的年份,大大小小的鲜艳的“拆”字混着藤蔓和青苔,给这栋房子裹上了一层红绿的色调。 “到了。”西莫望着老楼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路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来这儿干嘛?”杜生问道。 “这个嘛——”西莫伸了个超级大的懒腰:“来看一个老友。” “老友?” “嗯。” 西莫不再多说,顺着破旧的楼梯慢慢走了上去。 满是灰尘的天台。 “就这儿?”杜生四下望了望,不见一个人影。 西莫点点头,翻身坐在天台边上,任凭两只脚悬在高高的空中。 “你的朋友呢?”杜生靠在天台边,却不敢像西莫那样坐在外面。 这种高度,正常人都会害怕吧。 “我在等他。”西莫淡淡的说道。 “等他?”杜生想了想:“是有什么事吗?” “可以这么说啦,”西莫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杀我,多少也算一件事吧。” “杀你?”杜生惊得差点跳起来:“你等他就为了让他来杀了你?” 这算哪门子老友? “是啊,他不用枪,我不逃跑,彼此赌上性命来一场真正的决斗。” 微风拂过西莫的脸颊,西莫抬起头,享受着惬意的阳光。 “说起来,好几次真的差点就被他杀掉了。”西莫闭上眼,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很厉害吗?” “嗯,”西莫点点头:“他是我见过的,最顶尖的猎手。”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死敌也应该是仇人才对,为什么会是朋友?”杜生想不明白。 “是啊,很奇怪吧。”西莫扭头朝杜生咧咧嘴。 “他什么时候来?”杜生追问道。 一阵沉默。 西莫望着远处,笑意还凝固在嘴角,眼睛里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会来的。” “砰!” 一声枪响! 杜生惊得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时,子弹早已从眼前呼啸而过,在西莫右脸颊上留下一条细长的擦痕。 一缕青烟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哈哈。”西莫一动不动,仿佛刚刚那险些轰掉他脑袋的子弹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枪法,比起我那朋友简直逊太多了。”西莫连头都懒得回,仍旧望着杜生调侃着。 但杜生实在没功夫回应这无聊的吐槽,因为西莫和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 只见五个痞子模样的人正一脸凶狠的盯着自己,其中三个分散在天台三角,另外两个浮在空中,而杜生和西莫,就在这五角包围的正中心。 “嘿嘿,还以为你多能跑呢,还不是被咱给找到了?” 其中一个端着手枪的人狞笑着,黑漆漆的枪口再次对准了西莫的脑袋。 “看起来,还买一送一呢,”另外一个拿着匕首的人盯着杜生,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枉我们辛苦跑一趟。” “这下可有点麻烦了。”西莫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他们是谁?”杜生本能的进入了戒备姿态。 “猎手。”顿了顿,西莫边笑边补充道:“超逊的。” “他们就是把你推下楼的人?”杜生想起了之前那惊险的一幕。 “哈哈,才不是,是我自己跳下来的。”西莫爽朗的笑了笑,却又马上止住笑意:“我是说,你有点麻烦了。” 杜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争斗。 “老实说吧,我虽然也很厉害,但只是擅长逃跑啦。”西莫耸耸肩:“所以真没把握能保护你。” “靠,我又不是女人,要你保护干嘛。”杜生狠狠握紧拳头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说起来,我还是个半尸呢。” “什么,半尸?”西莫瞪大了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同样瞪大眼睛的,还有围住自己的五个痞子猎手。 “难怪······”西莫喃喃道:“难怪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竟然是半尸。” “老大,这怎么弄?”一个带着拳套的大块头朝杜生逼近了一步。 “稀有品种呢。”拿手枪的男人笑得更加恐怖:“今天还真是赚到了,这个半尸别弄死,拿回去说不定能卖个大价钱。” “看来,你比我还抢手呢。”西莫笑得半是同情半是嘲讽:“恭喜你啊,新人。” 包围圈一点点开始缩小,西莫仍旧纹丝不动,杜生却不得不比之前更加警惕。 “咻!” 一抹炽烈的红影绕过杜生头顶,在空中划出标准的抛物线后轻巧的站定在杜生面前。 “本姑娘要带走的人,你们动一下试试?” 第十五章 特殊通道 精致的马尾辫悠悠晃着,宽大的格子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着少女纤细的臂膀和腰肢。 “陆······小汐?!”望着这熟悉的身影,杜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小汐没有回头,却和正面的几位猎手对峙起来。 “怎么,逼本姑娘动手?” 红色气浪冲天而起,强大的气场让与其对峙的猎手本能的往后退开,就连西莫的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妈的,这女人动起手来可是不是闹着玩。”匕首男咬着牙说道。 “······”手枪男恶狠狠的盯着陆小汐,黑漆漆的枪口变得有些犹疑。 沉默的对峙。 “算你狠。”手枪男吐了口唾沫,食指不甘心的离开扳机:“这笔账迟早会算!” 说完,手枪男带着五人退到空中,朝着远处飞去。 “哼!”陆小汐得意的叉起腰,直到五人彻底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大楼中,才放心转过身来,一脸没好气的盯着杜生。 那红色的气焰,也“倏地”从陆小汐身上散了开去。 “喂,你至于跑这么远吗?”陆小汐指着杜生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我开个玩笑而已嘛,谁真要砍你脑袋了,恶心巴拉的,给我还不要呢。” “靠,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杜生不服气的顶了回去。 “你!”陆小汐眼珠一转,忽然又露出一副坏坏的笑:“好啊,既然你这么认真,本姑娘就遂了你的心愿!” 话音刚落,一发手刀就朝杜生劈去,杜生猝不及防,被陆小汐这记手刀正正劈中脑门。 “咚!” 火辣辣的疼,还带点耳鸣。 “喂!”杜生捂着头蹲在地上,感觉整个的脑袋都要炸了,陆小汐却是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盯着杜生得意的扬了扬眉毛。 “哈哈,”西莫竟也笑了,蹲下身来拍拍杜生的肩:“兄弟,不错嘛,女朋友够辣的。” “谁是他女朋友了!” “谁是他男朋友了!” 杜生和陆小汐几乎同时吼起来,这突如其来的默契却让西莫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你又是谁?”陆小汐上下打量着西莫,忽然兴奋得跳了起来:“西莫!你是那个名头好长一串的西莫!” “得,看来真得换身衣服了。”西莫无奈的耸耸肩,笑容却依旧挂在脸上:“话说,我的名号已经长到需要这样来概括了吗,哈哈哈哈!” “嗯嗯!你超级有名的!”陆小汐像个小粉丝一样围着西莫团团转。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小汐,嘻嘻,”顿了顿,陆小汐又补充道:“我也是个猎手啦,虽然才刚出道,但你的大名早就听说好久了!” 果然,陆小汐果然是猎手——杜生被自己精准的判断折服了。 “这么说,刚刚那一下算是得罪同行哦。”西莫望着五猎手飞走的方向:“看来你也惹上麻烦了。” “没事啦,”陆小汐不屑的摆摆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得罪他们,再说他们也打不过我啊。” “哈哈,厉害厉害,”西莫点点头,转过头来冲杜生笑道:“难怪你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靠!”杜生一拳锤在西莫胳膊上。 “好啦,我要走了,”陆小汐一把拎过杜生的衣领:“还得顺便把这家伙带走。” “去哪儿?”杜生一脸茫然。 “当然是回地灵城啊,要不是胖子追不上来,我才懒得管你!”陆小汐踹了杜生一脚,杜生疼得又是一哆嗦。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时光了。”西莫说完,翻身躺在天台边上。 “走啦!”陆小汐冲西莫挥挥手,说完拖着杜生的衣领不由分说就往楼下走去。 推推搡搡,打打闹闹,荒废的楼道里,隐约传来陆小汐的坏笑和杜生的惨叫。 “杜生——蛮有趣的。” 西莫将头枕在手肘上,望着天上慢慢飘动的云层,慢慢闭上了眼。 杜生搞不清状况,却又不敢再张口多问,只能傻傻的跟着。一路上小汐没有说话,干净的马尾辫随着步子左右晃着,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说起来,小汐居然没像原来一样在天上飘来飘去,而是和自己一样老老实实的步行,这反而让杜生不太习惯。 “那个,咳。”杜生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地灵城啦。”小汐心不耐烦的解释着,随手踢飞一块脚边的小石子。 这杜生当然知道,问题是—— “我们······怎么去?”杜生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问:“能说得详细一点嘛?” “别问,跟着。”陆小汐彻底剥夺了杜生的提问权。 说话间,陆小汐一挪步子,朝巷子里一家杂货铺径直走去。 这小铺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可言,破旧的柜台摆着廉价的香烟和各种干杂日用,陈旧的包装袋上早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就这儿啦。”陆小汐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店里真的很小,本就不大的一间屋子被乱七八糟的货物挤占了大半空间,站在里面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比外面稀薄。 这算怎么回事?不是去地灵城吗,来杂货铺干嘛? “老王!你死哪儿去啦老王!”陆小汐突然自顾自的喊了起来。 “唉呀,来了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墙柜后面传来。话音还没落,那最靠里层的墙柜竟打开一扇一人来高的暗板门,一个身材干瘦的大叔从门后钻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只小京巴。 这大叔看起来五十出头的样子,秃头长脸小眼睛,鼻梁上挂着一副老式灰框眼镜,笑起来牙肉全露在外面,半张脸全是嘴,倒是怀里的小京巴一动不动,像是在睡觉,萌得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跟在大叔身后的,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少年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睑,看上去有些忧郁,手里的魔方正随着少年指尖的动作有节奏的变换着形体。 “又在偷懒呢?”陆小汐冲老王吐了吐舌头。 “哈哈,哪有哪有,你可别瞎说。”老王边打笑边捋了捋头上仅剩的几根头发,小眼睛在眼镜后面眯成了一条缝。 “好啦不逗你了,赶着办正事呢。”陆小汐摆摆手,老王好像心领神会,抬起一只手搭在柜台上,食指有节奏的轻扣几下柜面,突然,一阵异动从杜生背后传来,杜生扭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墙柜竟然“吱呀”一声,像道大门一样缓缓打开了。 “走啦。”陆小汐说完拉着杜生就往门后走去。 “这,这是?”直到柜门缓缓关上,杜生都还没搞清情况。 这里是一个几米见方的小空间,四面都是铁皮做的墙壁,没有装饰,也没有任何设施,就像一个能装人的大铁盒子。 陆小汐慵懒的靠在一边,不一会儿,杜生忽然身子一轻,只觉得整个人在飞速下降中。 “我靠,这是电梯?!”杜生猛地醒悟过来。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陆小汐反问道。 “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杜生简直快被这一连串的问号给逼疯了。 “地灵城咯。”陆小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心不在焉的答道。 “地灵城就这样去?”杜生终于开始相信“世界无奇不有”这样的鬼话。 “你以为我想哦?”陆小汐嘟起嘴,接着说道:“你可是半尸诶,半尸是有实体的,不像我们是虚体能够直接穿越空间。” “这个通道原本是用来押送同样有实体的妖灵或尸鬼之类啦。”陆小汐解释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铁盒子电梯不停的往下坠着,没有指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了,胖大红呢?”杜生随口问道。 “胖大红?”陆小汐愣了一下,忽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胖大红哈哈哈哈,这名字太好玩了,大红——哈哈哈哈!” “他的脸本来就很红嘛······”杜生觉得这外号起得的没什么毛病。 “就是就是,超级红的。”小汐点点头,停了会儿又接着说道:“你跑的太快啦,他那破自行车追不上,就把你交给我,自己忙去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慢慢停了下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门打开的瞬间,杜生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 破楼,天台。 铁门轻轻推开,坚硬的高跟靴声一步步传进西莫耳朵里。 “还真的是,树大招风呢。” 西莫打了个哈欠,却依旧懒得理会。 “咻!” 突然,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如子弹般朝西莫脑袋激射而去! 一声炸响,天台被这暗红光束轰出一块裂口,如同真实子弹所造成的弹坑一般。 而西莫的身体,竟然消失了! “看来,这次有点棘手嘛。”声音从天台另一角传来。 是西莫! 西莫依旧笑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却在西莫脖子左侧裂开。 黑色高跟靴上,紧致修长的皮裤和机车夹克勾勒出女人独有的迷人曲线,两把半手长的细刀如同匕首般被反握在白皙的手上,那右手的食指上,一枚造型奇异的戒指正闪烁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比戒指更耀眼的,却是女人那一头仿佛被鲜血侵染过的红色长发! 第十七章 地灵城 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封闭的大门在杜生眼前缓缓打开。 强烈的光线射进铁盒内,刺得杜生睁不开眼。 “到啦!”陆小汐背起手,踩着轻快的步子迈了出去。 跟在身后的杜生渐渐适应了周围的亮度,随着视线的渐渐清晰,杜生的眼睛也一点点睁大开来。 “这,这就是地灵城?”杜生惊得变成了口吃。 “是呀,想不到吧。”陆小汐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自豪感。 循着目光,一条长长的马路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笔直伸到杜生脚下,高低错落的楼房随着道路在两边层层叠叠的铺开。 形形色色的路人在大街与小巷里穿行着,更多的人却如同超人一般,在空中飞来飞去,甚至有许多人直接从楼房的墙体里随性的钻了出来,或者落下地面,或者加入到满天乱飞的“超人大军”中。 穹顶之上,棕色的岩层代替了人类世界的天空,像一个巨大帷幔,将这座神奇的城市笼罩在奇异的空间当中。 “喂,看傻啦?”陆小汐得意的笑起来。 没有刀山火海,没有鬼哭神嚎,甚至一点都不恐怖,地狱——不对,地灵城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平行世界。 大铁盒子关上大门,顺着一条高耸入云的烟囱通道又迅速升了回去。 “欢迎来到地灵城,嘻嘻!”陆小汐转到杜生面前,那样子就像一个轻车熟路的小导游:“先带你到处逛逛,可别太惊讶哦。” 说完,小汐一把抓住杜生的胳膊,杜生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随小汐一同蹿到了空中。 “嗖嗖嗖!”风从耳畔疾速掠过,层层叠叠的楼房像有了生命一般从身边呼啸着退去。 转过疾弯,一栋蓝色的大楼耸立在眼前,陆小汐却没有绕开或减速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朝着大楼猛冲而去。 “喂,喂——喂!”杜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速度,这角度,跟当年恐怖组织开着飞机撞老美的世贸大楼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次撞上去的可是自己的脸啊! “啊啊啊啊啊啊!”杜生吓得胡乱扑腾,那坚硬的墙壁,与自己已近在咫尺! 完了——杜生闭上眼,心里只剩下这两个绝望的字眼。 “咻!” 千钧一发之际,陆小汐突然脚尖轻踮,飞行轨迹竟瞬间九十度直转。杜生再张开眼时,自己正贴着墙面笔直的朝天空中飞去。 虚惊一场。 “靠,你故意的!”杜生歇斯底里的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其实主要还是恐惧。 “嘻嘻,怎么样,好玩吗?”陆小汐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不好玩!一点都不!”杜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说话间,两人已飞出城市,像两只自由的鸟儿一样,并肩穿行在高高的空中,洁白的云朵就在杜生头顶上,仿佛伸手就能拽下来一片。 杜生忍不住像张开双臂,用尽身体每一寸细胞去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自在感。 摆脱人类桎梏的感觉,拥抱天空的感觉,原来这么爽。 飞行好一会儿,陆小汐拎着杜生终于停了下来,就这样静静的悬在空中。 “呐,想学吗?”陆小汐冲杜生眨眨眼:“要不要我教你啊?” “要要要!”杜生迫不及待的想掌握这飞天的技能,简直太牛了。 “嗯——”陆小汐又露了那标志性的坏笑:“那你准备好哦。” “诶啊?”杜生本能的觉出不秒。 更不妙的是,杜生的预感成真了。 陆小汐已经松开了手。 “靠!这算哪门子教啊——”杜生边叫边胡乱扑腾起来。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加速往下坠去。速度越来越快。坠得越来越猛,原本如细线一般的街道也越来越粗,越来越清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砰!”随着一声巨响,黑影结结实实的砸到了街上,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杜生。 时间,空间,这些基本的概念,对此时的杜生来说都是废话。 杜生的世界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剧痛,眩晕,还有势不可挡呕吐感。 过了许久,只见杜生忽然抽搐起来,骨头与肌肉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挣扎了好一会儿,杜生居然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站了起来。 “……靠……”杜生艰难的扭扭脖子,拧了两圈胳膊,又狠狠憋了口气,直憋到胸腔都快鼓爆了,才对着天空冲气而出—— “陆小汐!” “怎么?”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杜生吓得跳了起来,扭头一看,小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旁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还真是奇葩诶,”小汐对杜生脸上的愤怒全然不顾,撑着下巴思考起来:“不能飞的鬼,太搞笑了吧?” “喂!喂!”杜生终于发现自己的愤怒被彻底无视了,一肚子气竟然没处撒。 “啊!难道说——”小汐忽然茅塞顿开,又上下打量了杜生一番,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原来半尸是不能飞的。” “啊?”杜生朝自己身上摸了两下,一股剧痛再次袭来,痛得杜生脸皱成了一团。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半尸有多厉害呢。”小汐说罢无奈的摆摆手,那表情分明在说“痛成这样怪我咯”? “你!”杜生本来酝酿了一肚子脏话想往外秃噜,被陆小汐这么一说,却像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憋屈得厉害。 “哟,真是冤家路窄。”阴狠的声音从杜生头顶上传来。 杜生本能的抬头望去,只见五个凶神恶煞的怪人正悬在四周,虎视眈眈的盯着陆小汐和杜生。 是他们——痞子五猎手!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手枪男似笑非笑,说完率先落地,其余四人也分散开来,将杜生和陆小汐围住。 “对不起,本姑娘向来只记人不记狗。”陆小汐挑了挑眉毛:“尤其是挡道的狗。” “哼,嘴巴还挺狂。”手枪男的眼神变得越发凶狠起来:“既然遇上了,今天没那么容易走。” 手枪男说完,又有六七个人从不同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有多不容易?” 说话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禁一惊,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英武挺拔的男人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 这男人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一件米色夹克随性的套在身上,乍一看有点像《赌侠》中的小刀,但脑袋上那一撮夸张的飞机头看上去却很是辣眼睛。 没人接话。 “怎么,都哑巴了?”飞机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小心翼翼的搭理起鬓角。 “猎手内部的事,你们卫灵队管不着。”手枪男冷冷答道。 “确实管不着,不过——”飞机头把梳子放回兜里:“你们在地灵城里搞事情,就是不把我们卫灵队放在眼里,让我这个做队长的有点没面子。” 手枪男狠狠瞪着飞机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手枪男已经杀了飞机头一万次。 “哼,”手枪男回过头来盯着陆小汐:“你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运,记住了。” 说完,手枪男身形一闪,与其余十数人一同撤回到阴暗中。 “汐妹妹!”飞机头忽然露出一副傻瓜式的小脸,屁颠屁颠的朝陆小汐跑来。 陆小汐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领情,转过身自顾自的往另一边走着。 “诶,汐妹妹,我刚救了你诶。”飞机头一脸委屈:“你就这么对我?” “谁要你救啦。”陆小汐撇撇嘴:“他们加一块儿也打不过我。” “是啦是啦,我们家汐妹妹超级厉害。”飞机头赔笑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反正我去哪儿你都肯定顺路呗。”陆小汐白了飞机头一眼:“我回家啦。” “呀,好巧,我也要去那儿,我们顺路一块儿吧!”飞机头惊喜的跳了起来。 超级浮夸的演技——还超级恶心。 “对了,这小子是谁?”飞机头打量杜生,忽然变得警惕了许多:“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正飞!”陆小汐瞪了飞机头一眼,不是那种撒娇的瞪了一眼,而是正经八百的,带着深深威胁的瞪了一眼。 这飞机头,原来叫正飞。 被陆小汐这么一瞪,飞机头识相的往后缩了缩,没过几秒却又恬不知耻的笑着凑了过来:“这么说他不是你男朋友了?” “你还说!”炽烈的红光突然在陆小汐身上炸开。 “诶别别别!”飞机头知道大事不妙,赶紧举手投降:“我不说我不说了!” “哼!”陆小汐冷哼一声,又将这不详的红光收了回去:“胖子遇到的人,我暂时先帮他拎着啦。” “哦——”飞机头绕到杜生这边,礼节性的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正飞,叫我阿飞就行,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卫灵队啊?” “啊?”杜生被这突入起来的邀请弄得一头雾水。 阿飞爽朗的笑了起来,忽然又止住了笑意,把脑袋凑到杜生耳边小声问道:“你和汐妹妹真的没什么吧?” “一点关系都没有······”杜生也是服了。 “欧了,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阿飞说完勾着杜生的肩膀又恢复了笑容。 神奇的交友标准。 这种奇葩,难道真的是卫灵队的队长? 第十八章 岚 与中心的繁华不同,地灵城边缘尽是连绵不断的小平房。 宽大的马路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条条狭窄的巷道在墙与墙的罅隙中艰难求存。 杜生跟在陆小汐身后,在小房子组成的迷宫中穿来绕去,绕得头都快炸了,陆小汐和阿飞却是轻车熟路。 “小汐,我们还要走——多久?”杜生有些心里有些发毛。 七歪八扭的房子像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怪物静静伫立在两边,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本应该属于这里的光亮,让整个小巷看起来更加阴暗。 不过最让杜生在意的,还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奇怪人影。 “怎么,害怕了?”陆小汐像看穿杜生心思一般,笑嘻嘻的望着杜生。 “我干嘛要害怕?”杜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放心啦,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顿了顿,陆小汐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要是离我太远可就不好说咯。” “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杜生听得心里更毛了。 “三不管地带。”阿飞接过话头,揣在裤兜里的手随意的抠着屁股:“混在这片儿的基本都是猎灵,还有几个倒售情报的掮客。” 猎灵——陆小汐就是猎灵。 “所以,你也住这儿?”一滴冷汗从杜生鬓角流下。 “当然啦。”陆小汐点点头。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间浅灰色的小屋前停下。这屋子上下两层,顶宽底窄,墙体微微倾斜着,褶皱的墙面像扭曲过度的脊梁,随时都会在瞬间坍塌,崩毁。 不由分说,阿飞竟抢先一步,直接推开大门冲了进去。 “岚姐?岚姐?”阿飞像头发情的猪一样嚎起来。 声音中,一个惹火的女人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 飘逸顺直的长发,勾魂摄魄的眼神,娇艳欲滴的嘴唇,洁白的衬衫随意挽在腰间,毫无保留的展现着傲人的上围和纤细的腰肢,紧致的热裤包裹着浑圆的臀部,修长的双腿在优雅的步子中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性感与诱惑。 “哟,好久不见呢。”女人边走边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眯起眼温柔的笑着。 “嘤嘤嘤,岚姐,想死我了都!”阿飞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张开双臂冲向女人。 “砰!” 一记强力的回旋踢轰在阿飞脸上, 劲风过处,被踢成u型的脑袋连着身体,像一块面饼似的狠狠贴在了旁边的墙壁。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女人收回脚,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迷人的微笑。 “嘻嘻,岚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嘛。”陆小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和屋外的简陋不同,小屋内部倒是精致的厉害,俨然一个浓缩版的欧式豪宅。 “这位小哥是谁?”女人看了眼杜生,竟还似有似无的抛了个媚眼。 “我,我叫杜生。”杜生紧张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死死盯着地板。 “哈哈哈,意外的很害羞呢,”女人款步走到杜生面前,伸出食指在杜生胸口轻轻撩拨着:“怎么不敢看我,难道姐姐我不好看吗?” “好看,啊不······” 居然被女人给调戏了,杜生又是尴尬又是害羞,紧张得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岚姐,你就别逗他啦。”陆小汐打着哈哈。 “就······就是嘛。”阿飞捂着鼻子艰难站了起来:“逗我多······多好······” 女人笑笑,退到一个礼貌的位置。 “我是小汐的姐姐——岚。” 岚——陆岚。 “喂,哥们儿。”阿飞捂着鼻子走过来:“你可别痴心妄想啊,岚姐和汐妹都是我的······噗!” 话没说完,一记膝撞又狠狠顶在阿飞肚子上。 岚领着杜生进屋坐下,又从屋里倒出几杯咖啡。浓浓的香味瞬间在屋里氤氲开来。 “说说吧。”岚端着咖啡,银制小勺在杯子静静的搅着。 “说什么?”陆小汐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从杯里缓缓飘出的烟雾发呆。 “说说这位小帅哥的故事呀。”岚抿嘴一笑,光洁的双腿交叠搭着:“怎么勾搭上的?”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陆小汐嘟起嘴:“我本来就想出去玩的,半路遇见他啦。” “对了,还有胖子,是胖子带着他的。”陆小汐补充道。 “既然胖子带着,又怎么会被你给拐走了?”岚追问道。 “这小子不一样啦。”小汐耸耸肩。 “不一样?”阿飞抢过话头,盯着杜生左看看又看看:“哪里不一样了?难道能帅得过我吗?” 陆小汐白了阿飞一眼,望着岚神秘兮兮的说道:“他是半尸人。” “半尸人?!”岚和阿飞几同时惊叫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当成怪物,但看着岚和阿飞那惊异的眼神,杜生心里还是一阵别扭。 岚凑过身来,脸对脸的紧紧盯着杜生,眼睛里不可遏制的燃起烈火:“真的是半尸人,活生生的半尸人!” 说着,岚突然猛力一跃,像饿狼扑食一样踢翻了茶几和沙发,整个人压在杜生身上。 “百年一遇,不,几百年一遇的珍贵素材!” 岚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言语间,一把幽蓝的手术刀竟无端端从岚抬起的右手里慢慢浮现。 “呐,你让我解剖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保证就一下!” 杜生简直要疯了,哪有跟人商量解剖的?! “呐,你让我解剖一下,我可以报答你的哟。”岚笑着,意味深长的揭开两颗胸前的口子,露出隐隐一片雪白:“全身心的报答。” “不不不不不!”杜生拼死挣扎着,岚的力气却大的出奇,任凭杜生怎么扑腾也不能动弹丝毫。 “呜呜呜,不要啊岚姐!”崩溃的阿飞眼泪像喷泉一样往外飙着,恨不得让自己变成半尸,别说解剖一下,就是剁成肉酱也心甘情愿! “岚姐,你也太不择手段了吧?”小汐哭笑不得的蹲在旁边:“要是他被吓跑了怎么办?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哦。” 这话像是提醒了岚,岚覆手一转,手术刀又化作一道幽光消失在空中。 “说的也是,来日方长嘛。”岚站起身来,眼里带着邪魅的笑意:“在我把你研究透彻之前,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哈哈,看来你有的受了。”陆小汐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不,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杜生下意识的推辞着。 “走,去哪儿?”陆小汐挤眉弄眼道:“外面有无数个猎手等着你呢,他们可不管你死活的。” 杜生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第十九章 决意 空荡荡的屋顶上,只留下杜生还呆呆的躺在原地。 岚的话像一只沉默的鹰,静静盘旋在杜生的脑子里。 如果选择转世,这个世界的一切就跟自己再无联系了吗? 如果选择转世,孟婆婆,胡口粗,佳熙妹妹,他们就会永远从自己记忆里消失,变成没有关系的陌路人吗? 明明决定了要找到孟婆婆,明明答应了胡口粗要好好活下去,明明和佳熙妹妹拉了勾。 所有的约定,所有的承诺,难道都没有意义? 可是,可是如果孟婆婆还在等着自己呢? 如果佳熙妹妹又回到了那间小平房呢? 如果胡口粗有一天还能叼着烟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他们会伤心吗?会失望吗?会大骂自己一顿或者哭着跑开吗? 纷乱的思绪像一座出不去的迷宫,杜生在里面左冲右突,来来回回,杜生想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在思维的迷宫里绕晕了,还是真的有些困了,就这样半睡半醒,直到天色渐渐放明,帷幔之下的巨大光球又重新焕发出耀眼光亮。 “喂!”清澈的声音闯入杜生耳朵。 陆小汐半悬在空,随性的把手揣进裤兜。 “还没想好呢?” “当一个猎手应该不会太难吧?”杜生坐起身来,习惯性的挠了挠头发。 “唔——不知道,”陆小汐绕着杜生转了一圈,像一个面试官一样将杜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毕竟你是半尸人诶,半尸人猎手,简直稀有。” “对了,”杜生伸了个懒腰:“为什么岚非要我住在这儿?” “她呀,想解剖你呗。”陆小汐笑得一脸明媚。 这果然是陷阱,巨陷阱。 “其实我也搞不懂啦。”陆小汐撇撇嘴,终于说了实话:“岚姐姐很少这么在意一个人的。” “岚以前是个医生吗?” 相比岚的奇怪想法,杜生倒是更在意她那把看起来特别危险的手术刀。 “才不是。”陆小汐绕到杜生旁边坐下:“岚姐姐可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孟婆的人呢。” “孟婆?下一代?”杜生听得稀里糊涂:“孟婆不是那个给个灌汤的老婆婆吗?” “拜托,”陆小汐无奈的解释道:“你说的是第一代孟婆啦,不过从她之后,所有继任这个职位的就都叫做孟婆了。” “我的天,”杜生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像岚这样的大美人竟然是孟婆也别有一番风味,但一想到岚昨晚说过的话就忍不住后脊背发凉。 “所以,他说切掉记忆什么的,都是真的?” “当然啦,你以为呢?”陆小汐说着,眼神忽然暗淡下来:“不过岚姐姐后来放弃成为下一代孟婆,就一个人躲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这样也挺好的,”陆小汐眯起眼笑着:“至少一回来就可以看见岚姐姐啦!” “你们俩,悄悄话说得差不多就下来吃早饭啦!” 屋子里传来岚的声音。 杜生并不觉得奇怪,自打陆小汐带着自己和胖大红吃过那红彤彤的火锅,杜生就打心眼儿里相信,这世界没有人是不吃东西的——无论生死。 “啊,那什么,”陆小汐忽然浑身一震,像被电到一般倏地站了起来:“你先去吃东西吧!” “你呢?”杜生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我······我就不下去了,我还有事儿呢,先走啦,哈······哈哈······”不等话说完,陆小汐便逃命似的飞了出去。 “啊,对了!”陆小汐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岚姐姐做的东西一定要吃完,不然她会生气的哦!” 话音连同陆小汐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远处。 “靠,搞什么嘛。”杜生不明就里的缩回屋里。绕下走廊,只见客厅里已经摆上满满一桌用银制餐盘盖罩住的食物。 “这,这是早餐?”杜生直愣愣盯着这一桌的高大上,瞬间觉得当年胡口粗的炒饭怂爆了。 岚倒上一杯热牛奶递到杜生面前,并附赠一抹性感的微笑。 杜生迫不及待的揭开银罩子,瞪大了眼睛望着罩子里刚出炉的,大便似的面包。 大便似的—— 面包。 腾腾热气从餐盘里冒出来,刺鼻的气味毫不留情的冲进杜生鼻孔,顺着食道一路杀进五脏六腑。 “唔——”杜生忍不住一阵干呕。 “怎么,不好吃吗?”岚性感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只是这笑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怖。 “你,你做的就是——呕——这个?”杜生边说边呕,边呕边退,边退边在心里给胡口粗道了一万个歉。 还是炒饭好吃点。 不知不觉已经退到墙边,可这恶心的气味早已霸占了整个客厅。杜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死死捂着鼻子。 “看来,我的厨艺被小瞧了呢。”岚踏着猫一样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杜生面前,笑容凝固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暖,相反,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强大气场在岚的身上炸开,像一道无形的墙,压得杜生几乎窒息。 岚对自己的黑料理到底有怎样的执念?! “幸幸苦苦做好的早餐,怎么可以不吃完呢?”岚纤手一挥,那细长的手术刀又魔术般的出现在她手中:“要不这样,我把你的肚子划开,再把食物塞进去?” 杜生捂着鼻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拼命的摇头,像个保守凌辱的女孩一样蜷缩在角落。 “那——”岚将餐盘端到杜生面前:“就只有乖乖吃掉它喽。” 杜生整个后背带脖子都死死贴在了墙壁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那一点点靠近的大便早餐。 要不,还是划肚子算了吧。 “砰!”大门忽然被猛烈的撞开。 杜生和岚回头望去,站在门口的,竟是陆小汐。 “不,不好了······”陆小汐捂住胸口连喘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轻轻划过她娇嫩的脸颊:“岚姐姐,你一定要救救胖子,胖子他······他······” “他快死了!”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 电梯,又是电梯。 看着显示屏上飞速攀升的层数,心里满是困惑。 “明明飞上去可以更快的,为什么非要用电梯这种蹩脚的工具?”杜生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问号。 “蠢,就算带枪合法,你会带着枪去警察局吗?”阿飞不屑的解释道:“这就叫管制,懂吗?地灵城的制度可是变态级的严。” 和昨天不同,阿飞对待杜生的态度明显多了一些火药味,想来估计是杜生在岚的家里住了一夜的关系。 “严不严的,胖子不还是出事了嘛。”杜生撇撇嘴。 胡口粗那看不惯一切的脾气,多少也刻在了杜生的骨子里一些。 “喂,他在外面出的事,跟我们卫灵队有什么关系?”阿飞不服气的怼了回去。 杜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这电梯却突然停了下来。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电梯门在杜生眼前缓缓拉开。 一片纯白映入杜生眼帘。 白色的墙砖,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灯。长长的白色走廊笔直通到尽头,尽头处大门紧闭,门上一盏鲜红的警示灯铮铮亮着,像一只血红的眼睛,在遥远处静静凝视着。 走廊两旁林立着不少同样白色的小门,不停有人从门里走出,穿过走廊,进入另一个门里,不带丝毫停歇。 迈出电梯,岚毫不犹豫的朝那悬挂着红色之眼的走廊尽头走去,一路上没人说话,阿飞时不时的斜眼杜生,眼神里充满着赤裸裸的不满和谴责,杜生懒得去理这莫名其妙的飞来横醋,只管跟在陆小汐和岚的身后。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胖大红。 “呀!” 一声惊呼从旁传来。杜生转头望去,一个戴着大圆眼镜的少女正好不吃惊的望着岚。 这少女看上去很是娇小,两只大麻花辫顺着雪白的脖子两侧垂落胸前。棕色的制式服装看上去不太合身,却又瞧不出属于哪个组织。 “师······师傅!”少女倏地一惊,娇小的身体绷得像跟筷子,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 “师傅,你怎么来了?” “胖子怎么样了?”岚开门见山,也不停留,边说边往尽头的大门走去。 “胖子?”少女扶了扶眼镜:“哦哦!师傅您是说达宏哥吧!”一提起胖大红,少女的也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许多医手都已经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岚隐约觉出一丝不妙,原本温和声音也透出些许严厉。 “好像······好像······”踌躇良久,眼镜少女像终于鼓足勇气似的,终于开口说道:“好像绫老师也在······。” 少女好像犯了错似的不敢再往下说。岚怔在原地,低垂的眼睑被发丝遮住,看不清神情,但这没由来的沉默,却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手术刀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伴着一抹幽邃的蓝光,在岚的手里再度出现。 “绫。” 冰冷的回应。 陡的,强劲的气浪从岚身上震开,原本柔顺的头发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触手,在气浪中肆意舞动。 “砰!” 白洁的地板在岚的脚下瞬间炸裂成无数块龟裂的碎片。细小的石块还滞留在空中,岚的身体却已像一头愤怒的犀牛,发疯般的朝走廊尽头冲去! “绫!” 尽头的大门连着半个门框被硬生生一脚踢飞。岚站在门口,愤怒到近乎狰狞的眼神里,竟还夹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兴奋。 杜生紧紧跟在小汐和阿飞身后,连同眼镜少女,都一齐冲了进来。 宽敞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病床,白炽的光线从屋顶的各个角落汇聚在病床上,照亮着一个伤痕累累,浑身冒着青烟,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胖子。 是胖大红! 胖大红周围站着好些个拿着手术刀的人,幽蓝的青光附着在手术刀上,拿着手术刀的手却忘了行动,配合着脸上各种呆愣的表情,看上去像统统中了定身术一般,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岚。 人群中,一个白头发的女人慢慢转过身来,这女人和那些持刀的人不同,两只手随意的横抱在胸前,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冷淡的观望者。漆黑的紧身皮衣勾勒出女人性感的曲线,让她那雪一般的头发显得更加冰冷绝艳。 “好久不见,岚。”白发女人微微一笑,这笑容透过层层空气传到杜生眼里,却冷峻得让杜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久不见。”岚咬着牙:“真是冤家路窄。” “呵呵,”白发女人放下手,一步步朝岚走去。“看来,你一直挂念着我呢。” “当然,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告诉自己要记着。”炽烈的蓝光在岚的手术刀上炸开,如同火焰一般裹住了握刀的右手:“要记着,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岚发狂一般猛然跃起,幽蓝的细刀直指白发女人! 剧烈的碰撞卷起一阵气浪。 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纠缠在一起,岚咬着牙,拼尽全力与白发女人对峙着。白发女人却显得不急不缓,仿佛岚的进攻不过清风拂面一般。 “看来,这些年你没有成长呢。”白发女人突然身影一转,瞬间移动到了岚的身后。 “砰!” 一记飞踹正中岚的后腰。岚像脱脚的足球一般飞了出去,随着一声闷响,在墙上留下一面圆形的巨坑。 “岚!”陆小汐惊叫起来,红色光焰早已覆盖了全身。 “让我来!”阿飞用身体拦住陆小汐,伸手撩起袖子,一条长如细蛇般的青蓝幽光在阿飞手臂上盘旋着,慢慢滑入手心。 “喂,我从来不打女人,”那细长的青蓝幽光从阿飞手里落下,竟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锁链:“但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岚姐,包括你!” 白发女人盯着陆小汐和阿飞,却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冰冷仿佛是她唯一的表情。 “都住手!”岚扶着破损的墙壁站了起来:“这是我跟她的事!” “呵呵,说的也是呢。”白发女人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要打的话,我随时奉陪,不过这个人——”说着,白发女人瞥了眼胖大红:“能不能奉陪得了就不好说了。” 岚回过神来,望着垂危的胖大红,不禁又咬紧了牙关。 恣意的笑声从发白女人嘴里飘出。 “你慢慢考虑吧。”白发女人说完,径自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那一头轻轻晃动的雪发,尽情嘲笑着岚的愤怒与不甘。 “岚姐······”陆小汐眼睁睁看着白发女人消失在视线中,转过头来望着岚。 “都出去。”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步步走到房间中央。 “别打扰我救人。” 番外 记忆写手 一 记忆,什么是记忆? 第一次睁眼,第一次出门,第一次看见奇怪的地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 三十三。 记忆中,这就是我的名字。 按一天来算,昨天是今天的记忆;按一秒来算,上一秒是这一秒的记忆;按一瞬间来算,上一个瞬间会变成下一个瞬间的记忆。 所以人是活在记忆里的,记忆就是生命的证据,没有记忆的生命,等同于死亡。 这样一想,我大概也算是操纵生死的人。 这样的人算是人吗? 或者说,我还算是人吗? 我叫三十三,尽管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名,因为没有人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不过这已经不重要,比起这个,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记忆写手”。 就如这名字所说,我能篡改记忆。 “喂,又在写什么呢?”三十四懒散的坐在地上,边说边拈弄着腿边的青草。 夕阳把整个世界都映成了金黄色,望着草坡下粼粼的河水,我一时竟有些愣神。 “喂!三十三!”三十四索性一把抢过笔记本翻来倒去的看了起来。 “啧啧,又在写故事呢?”三十四不屑的把笔记本扔回给我,说完索性枕着手肘直直躺在草坪上:“每次都只写个开头就撕掉,这次看样子也不例外咯。” 三十四的评价虽然恶毒,但确实是事实。 我望着本子上刚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没多想便习惯性的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写这些是为了什么,好像仅仅只是像写点什么罢了。 三十四是我唯一的朋友。和我一样,他也是“记忆写手”。 关于过去,留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少,就像被撕掉无数次的小说开头所写那样,我在一个陌生又阴暗的地方醒来,一个面色冰冷的人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告诉我:“从今天起,你叫三十三。” 这就是我记忆的开端,或许也差不多应该是三十四的开端。 “三十四,”我望着慢慢落幕的夕阳,忍不住又问出那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你就不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吗?” “懒得去找。”三十四一如既往的答。 徐徐河风撩动着三十四干练的发丝,衬着夕阳的余晖,看上去竟然有了些怪怪的诗意。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嘛。”三十四说着,扭头朝我明朗的笑笑。 不置可否的回答。 “唧嘻嘻嘻嘻。”熟悉又恶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三十四懒得回头,嫌恶似的将刚刚叼到嘴上的狗尾草吐掉。 地上钻出半个淌着黑泥浆的奇怪身体。诡异的小脸伴着同样诡异的声音。 这家伙叫?,是我和三十四的接头人。 严格说,这样的怪物根本算不上人。 “任务完成得不错。”黑泥人赞许的点点头。从恶心的身体里掏出一袋钱扔在地上。 没人接话。 半个月前,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形容枯槁的走进了警局,承认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现在估计已经被押往精神病院。 别误会,我和三十四并不喜欢杀人,只负责改写这个官员的记忆。至于他的妻子和小孩到底被谁给残忍屠戮,就不是我和三十四该关心的了。 印象中那是一个皎洁的夜晚,屋子里早已被浓重的腥臭味覆盖。女人和小孩残缺不全的碎裂在血泊之中。官员瘫坐在地上,呆滞的眼神里竟看不出半点情绪。 任务很简单,让这个倒霉的好官员认为是自己杀掉了自己的妻女,不过能实现这一切的,只有我和三十四。 修改记忆其实并不复杂,大概就像把一副很长的画卷打开,擦掉其中一部分,再按照自己的意愿画上新内容。 说起来,记忆原来并不储存在所谓的大脑,而是刻印在灵魂中,所以我们修改的,其实是灵魂。 “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络你们。”黑泥人说完,慢慢融成一团真正的黑泥,重新渗进了泥土里。 河水拍打着岸边的泥沙,哗啦啦,哗啦啦······ “三十四,”我若有所思的撑着脑袋:“要不,你学学画画吧。” “为什么?”三十四眯着眼。 “因为我比较喜欢写。”我答。 “所以我就一定要画画吗?不过——”三十四想了想,睁开一只眼:“听起来好像还蛮不错的样子。” 我起身笑笑:“走吧。” “去哪儿?”三十四也跟了上来。 “搬家,顺便给你找个画室。”我答,留给三十四一个懒散的背影。 其实我并不看好三十四的画功,更不指望三十四真的会去学,只是本能的想要将黑泥人给的钱花掉。 花的越快越好。 托钱的福,新住处很快就确定下来,是一间老旧的工厂。是的,我买下了一整座工厂。 “喂,三十三,”在工厂里瞎逛的时候,三十四忍不住回头问道:“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么大个地方,还这么破,怎么住?” “听说学艺术都需要独特的品味。”我随口解释道。 三十四认真的思考着我的话,没头没脑的,居然表示了认同。 简单的布置,除了生活起居必须物品外,我特意在厂房中间立了一块画板。无聊的时候,三十四就会坐在画板旁边,往孩子似的往板上的画纸一阵涂鸦,直到手和脸上都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才昏昏入睡。 就这样努力了半个月,终于还是一点都没有进步。 “画个画怎么这么难!”三十四躺在地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写小说也很难。”我说着,将写了无数遍的开头又揉成了纸团。 隐约间,厂房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像两个女人在争论着什么。 “喂!你站住!” 喊话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和热裤,腮帮子鼓得像只可爱的大金鱼。 “喂,你真的很烦诶!”应声的是一位白发女人,洁白的大褂披在身上,却遮不住女人曼妙性感的身材。 “你少得意,我陆岚总有一天一定会超过你的!”白衬衫女人插着腰,挑衅的笑着。 “哼,等你超得过再说咯。”白发女人摆摆手,朝厂房里走去。 白衬衫女人气得直跺脚。 “喂!绫!等等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