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凰》 第一章 云朝开国已有百年了,历经了太/祖、高祖、圣祖、高宗四代皇帝以后,如今皇位传到了乾庆皇帝身上。乾庆帝是高宗唯一的儿子,三岁登基,改元泰兴。现在是泰兴十五年,乾庆帝该迎娶皇后了。 乾庆帝的准皇后身份高贵,是高宗去世前亲自选的。 那时乾庆帝尚幼,为了让儿子的统治地位得到稳固,高宗点了四位老臣辅佐幼帝,提了两宫太后辅政,又千方百计给自己的儿子定下了宫家的嫡女作为皇后,好让几方势力能互相牵制着保持平衡。 垣海宫家是一流的世家,他家的女儿嫁给皇帝,世人只会偷偷说是皇帝高攀了。 毕竟,那可是宫家啊! 礼部的官员忙了数月,才定出了乾庆帝成亲的章程。皇帝翻了翻那一沓子奏折,见还有人建议他亲自去宫家迎娶皇后,心里骤然就生出了一场怒火。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天下之主放在眼里! 将奏折一推,乾庆帝怀着怒气离了勤政殿,径自去了淑妃所在的华阳宫。 乾庆帝到华阳宫向来是不用通报的。他进入宫殿的时候,淑妃正慵懒躺在榻子上。宫女坐在一边拿着小银锤子敲了核桃,用心地服侍着。见到皇上来了,淑妃眼睛一亮,立刻身姿袅袅地起身行礼。 礼才行到一半,乾庆帝大步上前扶住了她,道:“爱妃,你身体娇弱,莫要如此多礼了。” “皇上对臣妾这般好,臣妾日后只怕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恃宠而骄了。到了那时候,惟愿皇上还是能站在臣妾这一边才好呢。”苏云芷笑语盈盈地说起了俏皮话,语气中恰到好处地带了些许醋意。 其实苏云芷这话显得有几分大胆了,不过她倒是不担心皇上因此而斥责她。因为她和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她又擅长琢磨男人的心理,于是很容易看得出来,乾庆帝此时的心情并不好。而最近朝堂上议论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皇上的成亲大典……瞧着皇帝这副样子,只怕对准皇后并无多少喜欢了。 不过,准皇后宫倾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说不定等皇上见了她,心里把持不住,便又喜欢上了。 苏云芷忍不住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宫倾呀……苏云芷和她一同穿越到这个朝代,也算是故友了。论起工作能力,苏云芷大约是比不过宫倾的,但论起调/教男人的能力,宫倾却又是比不上苏云芷的。苏云芷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先前敲核桃的小宫女因着皇帝的到来跪在了一边,主子不叫起,她是不敢起的。她低着头,只听见皇帝对自家的主子娘娘说:“宫家算得了什么……那样的家族养出来的女儿只怕是极跋扈的,爱妃轻易还是不要和她对上了。不过,你也莫要怕她。你身子弱,等她入了宫,就不用去给她请安了。” 小宫女不敢多想,只觉得皇帝对自己的主子娘娘是真好啊。只可惜淑妃娘娘的身体真的是太弱了,宫里别的人不知道,但留在淑妃身边伺候的心腹人却都是知道的,淑妃便是连承宠都做不到哩! “皇上不必顾念臣妾。臣妾身为妃嫔,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原就是应尽的本分,臣妾便是受点委屈也非什么大事。而若是皇上免了臣妾的请安,这事情传了出去只怕会授人把柄,叫那些御史们参皇上一个宠妾灭妻……到了那个时候,臣妾便是死了,也赔不起皇上的清名啊。”淑妃娘娘诚恳地劝道。 乾庆帝牵起淑妃的手,心里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皇后是更加不喜欢了。 淑妃羞涩地笑了一下,又说:“再者说了,其实臣妾还得感谢皇后娘娘呢。” “哦?此话从何说起?”乾庆帝扶着淑妃,领着她在床榻前坐下了。 淑妃欢喜地说道:“大婚以后,皇上就可以亲政了,臣妾为着这天日日在佛前苦求。到时候两宫太后退守后宫,前堂就是皇上您一人做主了……便是为着这个,臣妾也是真心喜欢皇后到来的呢!” 才怪……苏云芷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两个字。 她确实期待着宫倾的到来,但绝对不是为了皇上。 不过,苏云芷说的话也不算错。 大婚牵扯到太后还政于皇帝的问题,所以皇帝的婚期才会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十八岁。 苏云芷的话在明面上其实挺动听的,但暗中却又有了另一层意思,仿佛皇帝能够亲政,那都是准皇后的功劳。乾庆帝是一个有些自卑但又过于自傲的人,他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哪能觉得舒服呢? 苏云芷太清楚乾庆帝心里是如何想的了。就是在文明程度更高的现代时空,社会上都不乏直男癌的存在,更何况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别的男人们也就罢了,但皇上绝对是直男癌中的直男癌。 于是,随着淑妃轻飘飘的两句话,乾庆帝对着准皇后的厌恶又加了一层。 淑妃佯装没看见皇帝微皱的眉头,语气中带着崇拜地说:“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是有大志向的,如此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她用力握着皇帝的手,眼睛明亮,仿佛是在把皇帝当成天那样来尊敬着。 乾庆帝心中一热,再一次觉得,他在宫中只有这么一个知心人了。 哄好了乾庆帝,淑妃这才想起叫那个跪着的小宫女起身并退到一边。然后,她亲自拿了小银锤子,装作要给皇帝敲核桃的样子。乾庆帝怜她身体一直病弱,赶紧接了锤子,自己亲自敲了起来。 淑妃也不和乾庆帝客气。宫里对着乾庆帝毕恭毕敬的女人多了去了,如她这样的却只有她这么一个。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对他态度随意些,他反而就上赶着了。苏云芷虽然不愿意陪着皇帝这种坐享三宫六院的天然大渣男滚床单,但是想要在这个宫里好好活下去,她该抱的大腿还是要好好抱住的。 两人欢欢喜喜地分吃了十几个核桃,乾庆帝忍不住对着淑妃诉起了苦,不满地说道:“……不过是一个宫家而已,竟然还要让朕亲自去迎娶。如此荒唐的事情,谁想到还有不少大臣附和的!” 淑妃瞪大了眼睛,仿佛是极其吃惊的样子。 其实她吃惊个屁!这事情本来就是她让自己的堂兄想办法搞出来的。 苏云芷如今所在的苏家也是世家,但比不得宫家这样的一流世家,苏家只是一个末流世家而已。苏家的人虽然当官的不少,但最高的官位也就五六品,剩下的全部是地方上的七品芝麻官。这样的家世其实算不上好的,但是苏云芷却非常满意。小人物不起眼,但往往能成为决定棋盘胜负的关键。 她在宫里保家族平安,家族在宫外给她行一行方便,这是互利。 “这确实是过了一些……想当初大皇子出生的时候,皇上您要加封大皇子的生母,偏还一群人拦着,说是大皇子生母身份低微……要我说,大皇子可是正经的皇室血脉,他的生母当然是经得起加封的!宫家再高贵,还能比大皇子高贵么?如今不过是一个成亲大典,就要如此给宫家做面子……” 听着淑妃义愤填膺的话,乾庆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了。 身为皇帝,乾庆帝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娶妻晚了,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和各种女人滚床单并且生孩子。如今宫里就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大皇子的生母是一位宫女,她生了乾庆帝的第一个儿子,乾庆帝原本是打算把她封嫔的,结果却被一群人拦下了,前朝御史不准,后宫太后也不准。 在苏云芷看来,乾庆帝的智商还是在线的。 智商在线的乾庆帝理所当然地就顺着苏云芷的话往深处想了。对啊,现在只是迎娶皇后,他就被迫着要给宫家这么大的脸面了,那么等皇后生下了孩子呢?那些人是不是就要直接拥立婴儿为太子了?而有了太子,那他这个皇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乾庆帝手上一用力,一颗核桃被砸得粉碎。 这些年,因为太后的强势,乾庆帝总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是一个傀儡一样。越是这样,他对于自己到手的权利就越是看重。苏云芷很清楚,乾庆帝这个人是绝对不允许有人来挑战他的权威的。 于是,在这一刻,乾庆帝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绝对不能让皇后生下皇子。或者说,在他彻底把所有的权利收拢之前,他绝对不能让后宫多出一个流着宫家血脉的小皇子来!那真的是太危险了。 看着乾庆帝脸上的神色变化,苏云芷低下头,用帕子捂了嘴角,微微一笑。 好了,事情成了,宫倾入宫之后只怕是不会得宠了。 陪着皇帝用过晚膳以后,苏云芷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皇帝。这些年,她一直装作身体娇弱的样子,收买了的太医也一直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承宠,因此乾庆帝虽然喜欢她,却从未在她这里过夜。 这对苏云芷来说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她还瞧不上一根脏兮兮的公用黄瓜。 等皇帝的人都离开了华阳宫,苏云芷由自己的心腹宫女伺候着洗了一个澡。对于皇帝握过的手,她忍不住多洗了几遍。淡淡的花香中,苏云芷笑得相当好看,这是比她在皇帝面前时更魅惑的笑容。 “宫倾啊宫倾,我千辛万苦让你免受了皇帝的骚扰,你这回该如何感谢我呢。” 第二章 苏云芷和宫倾之间的孽缘,要从她们穿越前说起,具体来说是要从她们读幼儿园的时候算起。 因为家庭的缘故,苏云芷和宫倾都是那种非常早熟的孩子。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幼儿园开学报道的那天。那个时候,苏云芷为了不让苏妈妈担心,心里虽不愿意和熊孩子们同流合污,但还是和小伙伴们玩到了一处。而宫倾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她们目光相对,关于对方的第一印象都不好。 在宫倾看来,苏云芷这个人太虚伪。 在苏云芷看来,宫倾这个人假清高。 然而,偏偏她们还幼儿园同班,小学同班,初中同班,高中同班,大学虽然不是同一个了,但到了那个时候,苏妈妈和宫妈妈已经成为了亲亲热热的好闺蜜,于是苏云芷和宫倾还是免不了要见面。 苏妈妈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只可惜她的运气并不是很好,早年和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谈恋爱,等到意外怀孕想要确认婚期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男人在老家早就已经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了!她堂堂正正做人二十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渣男的刻意隐瞒下当了小三,这如何能忍?!她第一时间就选择分手。 在那个时候,其实苏妈妈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不想要的。告别渣男以后,她应该要积极乐观地奔向全新的人生,哪里还愿意给渣男生孩子?她又不傻!只是,在她去医院做手术的时候,却被医生告知,以她的身体情况最好还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苏妈妈也是个有决断的,既然如此那就生吧! 等到苏云芷出生以后,苏妈妈倒是对自己的女儿非常好。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妈妈。 宫妈妈则是一个非常优雅的女人,据说家世很好。但这个世界上的渣男真是太多了,宫妈妈也遇到了渣男。她和她的前夫算是自由恋爱。前夫是个从农村中考出来的大学生,等到他们结婚以后,前夫在宫家的帮助下慢慢把事业做大了。日子若这么过下去还算不错,结果宫倾三岁时,前夫出轨了。 宫妈妈哭了一场以后,开始搜罗前夫出轨的证据、转移财产,然后起诉离婚。最后她顺利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并且成功让前夫净身出户。离婚以后,宫妈妈自创了一个服装品牌,事业做得很大。 总得来说,其实苏云芷和宫倾并不缺爱,因为她们的妈妈很爱她们,并且她们的妈妈努力把她们教育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但因为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她们的性格中不免有了强硬的一面。 别看苏云芷大部分时间都笑语盈盈的,似乎和谁都能把关系处好,但其实她的心却是冷的。至于宫倾,“冷美人”这个外号从她读小学时就跟随着她了。但其实如果宫倾真的看重了谁,一旦把谁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她也会一心一意地对那个人好。只不过,能被她看重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罢了。 苏云芷一直觉得自己和宫倾不对付。有人说是同性相斥,她们自己却觉得是相看两生厌。 念书的时候,她们互相抢夺年级第一的宝座;等到苏妈妈和宫妈妈认识以后,她们又互相成为了对方妈妈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好容易工作了,她们又各自在位于同一个城市中的两家不同的竞争公司中任职。这几天据说是宫倾抢走了苏云芷的客户,过几天就是苏云芷抢走了宫倾的男朋友。 当然,那个很容易被撬动的疑似男友也很快就被苏云芷甩了。在她看来,受不住诱惑的男人全部是渣男。她虽然憋着一股气要和宫倾斗来斗去,但潜意识中还是欣赏宫倾的,对于一个前几天在宫倾面前献殷勤很快又来围着自己转的男人,苏云芷表示,她不用高跟鞋把那人狠踢一顿就是善良的了。 两个人之所以会穿越是因为一场车祸,那个时候她们正要一起回家看妈妈(两位妈妈新买的别墅就靠在一起)。自从妈妈们成为了好闺蜜以后,苏云芷和宫倾也被迫假装成为了好闺蜜,她们得在妈妈们面前演戏啊!所以,她们就选择了一起回家,当时开车的人是宫倾,苏云芷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在那场突至的火光中,苏云芷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发现自己竟然飘在了水里。 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处境震惊,求生的本能就让苏云芷奋力朝岸边游去。等上了岸,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穿着古装的小姑娘。和她一起落水的还有另一个小姑娘,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上了岸。苏云芷一看那姑娘的脸,再看那姑娘的眼神,就知道是宫倾和自己一起赶上穿越这种苦逼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是心理素质很强大的人,穿越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这个人的朋友,而是这个人的对手。苏云芷和宫倾在穿越到古代后的第一天,在身上还穿着湿衣服时,就配合默契地把陷害原身落水的人揪了出来。苏云芷不得不承认,和宫倾一起穿越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宫倾是一个聪明人,她们第一次合作就非常愉快。 几天以后,苏云芷就顺利地收集了很多有用信息。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才六岁,是苏家的嫡出七小姐。而宫倾的身份更了不得,竟然是宫家嫡出的女儿宫三娘,是先皇钦定的未来皇后。先皇钦定什么概念?那就是除非宫倾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宫倾这个人,否则她这辈子是必须要入宫的。 原身会落水也是因为宫倾的身份。她们拿了帖子赴宴,结果有人想要弄死未来皇后,于是她们差一点就死在他人府中的花池子里了。幕后之人要针对的是宫三娘,苏七娘因为某些意外也受了连累。 苏云芷和宫倾其实都不喜欢穿越,但既然穿越已经是铁定的事实了,没法改变,那就接受吧。她们都是不会轻易言死的人,在暂时没有找到回去现代时空的方法之前,她们都必须以现在这个身份活下去,而且还是好好地活下去。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限制太多了,摆在她们前面的路其实并不好走。 而自从苏云芷知道苏家在她这一代会送一个女孩子入宫以后,她就暗中谋划把握了这个机会。 和别的攀龙附凤的家族不同,苏家的人都不以入宫为好差事,苏云芷自觉白占了苏家女儿的身份,那就给苏家做点贡献吧,所以她就揽了这个别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而既然决定要入宫了,她自然要把自己的路铺好,进宫陪伴苏贵太妃就是她的主意,她要占了和皇帝小儿青梅竹马的情分。 说到这位苏贵太妃,她算是苏云芷的堂姑,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她虽然并无生养,但当初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她机缘巧合下捞到了一个救驾的功劳,因此在宫里的地位很不一般。现在先帝去了,新帝又还没有娶妻,后宫掌权的人是东西两宫太后。两宫太后不合,苏贵太妃竟然也能左右逢源。 东宫冯太后是先帝皇后。 西宫谢太后是新帝母亲。说是母亲,其实也不过是新帝的养母而已。 新帝真正的生母是个小宫女,虽然生了先帝唯一的儿子,却没有资格抚养,新帝因此被养在了主位妃嫔膝下。这年代看重的是名分,而不是真正的血缘,所以等到新帝登基,受封西太后的是养母。 这是一个世家开始没落,寒门强势崛起,世家疯狂反扑,寒门高调夺/权的时代。 冯太后身后站着寒门出来的冯老将军,而冯老将军掌握着西北的兵权!谢太后则是世家女,身后自然站着联合起来的几大世家。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宫太后之间的矛盾是根本没有办法一语道尽的。 由此可见,后宫的局势有多糟糕。 但是,苏贵太妃依然活得很自在。这就是她的本事了。 苏云芷打着孝顺姑母的名义,每年总有几个月的时间是住在宫里的。 既然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苏云芷就不会后悔。她不怕斗争、不畏皇权,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对于乾庆帝的瞧不起。说真的,乾庆帝这个人的性格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苏云芷总是一抓一个准。但也是因为这样,她倒是牢牢占据了乾庆帝的宠爱。她从不承宠,却稳稳当当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 有时候,苏云芷会忍不住想,这个后宫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凭着她的能力,如果她不入宫,她也能在这个时代活得风生水起,何苦在牢笼中耽误一辈子呢?但有时候她又觉得,不管怎么说她既然能在苏家女儿的身上复活,那就是欠了苏家一条命,那她以苏家女儿的身份入宫就算是报答他们了。 对,她之所以会选择入宫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而已。 她才不是因为知道了宫倾是乾庆帝的准皇后才一脚踩进来的呢,才不是! 第三章 不过几日,就皇上大婚这件事情,朝堂上吵得越发热闹了。 东西两宫太后摄政这些年,前朝和后宫早已经紧密地联合在一起了。她们各自培养了一些心腹。虽然在皇上大婚后,太后们都要退守后宫,但是尝过权利在握的滋味后,她们是不可能轻易放权的。 东宫太后身后站着寒门,西宫太后身后站着世家。寒门和世家间的矛盾一直存在着。虽然寒门和寒门间也有不合的,世家和世家间也有敌对的,但在大体上,朝堂上还是分为了寒门和世家这两派。 东宫太后认为娶后的规格不必那么高,一切以皇上为重。她会这么想,其实并不是真的为皇帝考虑,只是不想让世家那么得意而已。西宫太后却觉得娶后的规格再如何高都使得,这才显得皇室大气懂礼。她会这么想,当然也不是为准皇后宫倾以及宫家考虑,仅仅是想要顺势抬高世家的地位而已。 总之,两宫太后都各怀鬼胎,朝堂上的很多人也都存着私心。 乾庆帝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明白虽明白,他现在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利少得可怜,看着早朝吵得就像是个菜市场似的,也只能暗自隐忍,然后等散了早朝再关起小书房来对着伺候的宫人发作。 乾庆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的人。他对于两宫太后都没什么好感,早晚请安也不过是碍着孝道而已,但这一次他心里的想法是偏向东宫太后这一边的。而在这个君权天授的年代,皇帝再如何像吉祥物,大家也要尊重他的意思。于是吵到了最后,是东宫太后这一派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皇上大婚的各类安排终于在婚期前的半个月定了下来。 乾庆帝现年十八,他十二三岁时就有了调/教好的引导宫女伺候,如今宫里的女人已是不少。乾庆帝在政治上无所作为,就把精力都花在了女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宫妃三天两头就要闹出些事情来。但因为皇后要入宫了,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打算联合在一起一致对外了,总之最近宫里都安静了好些。 苏云芷平时就指着一出出互相陷害折腾的好戏打发时间,最近见不着了,她无聊得快要发霉了。 不过,苏云芷没有乐子可以看了,却有人想要看苏云芷的乐子。 当苏云芷在花园里赏着花晒着太阳逗着鹦鹉时,德妃冯婉儿带着一群小嫔妃散着步就凑上来了。冯婉儿是东宫太后的亲侄女。皇上因为太后强势的原因连带着对她不喜,但宫里却无人敢小看她。 “听说未来的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只怕是我们这些庸脂俗粉都比不上的呢。”德妃笑着说。 她这话分明是说给苏云芷听的。德妃本来就不受宠,但在宫内的地位却非常稳妥,漂亮的皇后要进宫了,她虽然会冒着酸气,其实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她们都觉得真正该着急的人是苏云芷才对。 在乾庆帝的后宫中,如今身份最高的女子只有三位,分别是淑妃苏云芷,德妃冯婉儿和贤妃谢仪仪。和德妃一样,贤妃也算是皇上的表妹,她是西宫太后的娘家侄女,在宫里也有着不小的势力。 在这三位宫妃中,德妃和贤妃都是因家世获封,只有淑妃是因宠获封,因此德妃和贤妃都不喜欢苏云芷。苏云芷对此觉得相当无奈,其实德妃和贤妃都是那种又漂亮又有才情的妹子,若是可以,她还想拉着她们凑一桌斗地主的。谁知道她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弄死她呢,她就只当没有这个缘分了吧。 德妃和贤妃都巴不得苏云芷和未来皇后对上,她们好渔翁得利。 苏云芷懒得和德妃斗这个嘴,把手里喂鹦鹉用的糕点碎末全部撒进了荷塘中喂鱼。她用丝巾擦着手,回身对自己的大宫女说:“咱们就要有皇后娘娘了,这可是大喜事呢!你们且记着,快些把皇上赐给本宫的云绫锦找出来,裁好了新衣裳,本宫也好穿得漂漂亮亮的,沾了皇后娘娘带来的喜气。” 鹦鹉学舌般的叫了起来:“云绫锦!云绫锦!” 云绫锦是种非常华贵的布料,乾庆帝把他的那一点份例全部赏给苏云芷了。德妃听到鹦鹉叫得这么欢,只觉得每一声都在讽刺她。她心中暗想,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宠儿,都这么不讨喜! 苏云芷像是这才瞧见德妃似的,甜甜地一笑,道:“德妃姐姐今日瞧着气色可好!这满园春/色都在姐姐面前成了陪衬呢!姐姐可要继续逛园子?只是妹妹瞧着日头有些晒了,便先行回宫了。” 苏云芷这话说得很好听,又是称呼德妃为“姐姐”,又夸她漂亮,偏偏德妃就是觉得她在讽刺。 因着云绫锦,德妃就忍不住想起了乾庆帝对苏云芷一贯的偏爱。待苏云芷领着宫人慢悠悠地走远后,德妃还觉得心口不顺。一山容不得二虎,这种跋扈的妖妃果然要留给那位皇后娘娘来对付吧? 若苏云芷到时候真穿上云绫锦裁的衣服去给皇后请安……德妃冷冷一笑,她就只等着看好戏吧。 苏云芷当然明白德妃心里是如何想的,她也不恼。她把德妃、贤妃都当小姑娘呢,小姑娘当然有着傲娇的资本。等宫倾*oss上线以后,苏云芷觉得自己若是有时间,可以陪着这些小姑娘们玩一玩呢。 回到华阳宫,苏云芷立刻指挥着宫人们翻箱倒柜。穿越之前,苏云芷就喜欢买各种各样的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反正她工作能力不错,经济早就独立了,赚自己的花自己的,天经地义。而穿越之后,苏云芷也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自己。因着乾庆帝的宠爱,苏云芷的小私库非常丰富。 应季的衣服都被取了出来,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铺陈在床上给苏云芷看。 每件衣服都精致,每样首饰都名贵,苏云芷却左瞧瞧右瞧瞧,总觉得有哪里不够满意的。 苏云芷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要再裁些衣服吧……”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都穿得随随便便的,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宫倾面前露出一丝不完美来,尤其是她们都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见过面了呢。 待宫倾入宫后,苏云芷打算在第一次请安时,就让宫倾惊艳,啊不,是震撼! 她要震撼住宫倾。 苏云芷的这种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的心理是别人所不了解的。宫里的各位主子见司衣局和司宝局的人频繁出入华阳宫,都以为苏云芷卯足劲儿打扮自己,是想要和即将入宫的皇后一较高低。 很多人对此乐见其成。宠妃和皇后对上了,其他人才能浑水摸鱼啊。 乾庆帝也以为苏云芷是吃醋了,他享受着这份醋意。他觉得这是苏云芷爱他的表现。而乾庆帝心情好了,他就更愿意纵容苏云芷。于是,当皇帝的大手一挥,各类赏赐又源源不断地送入了华阳宫。 眼看着离皇后入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华阳宫也越来越热闹,宫里出现了一阵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苏云芷的姑姑苏贵太妃住在静安宫。她在自己宫中设了佛堂,轻易不离开一步。 为了给先帝祈福,苏贵太妃每日都要在佛前诵上四个时辰的经,真真是找不出比她更虔诚的了。 不过,苏云芷却知道,其实苏贵太妃每日的生活都相当悠闲,就连一刻钟都不曾跪过呢。只不过苏贵太妃对静安宫的掌握已经滴水不漏了,所以静安宫中的真实消息总是一丝都传不到外面去。 苏贵太妃每隔几天都会招苏云芷去静安宫说会儿话。 “怎么?你还真想和宫皇后对上?莫不是陪小皇帝玩得连脑子都没有了?”人人都以为只有端庄肃然一个表情的苏贵太妃其实私底下很爱说笑。她板着脸的时候不如何漂亮,笑起来时却别有风情。 苏云芷很喜欢这位堂姑。她打着陪伴堂姑的名义入宫,在静安宫中住了几年,是真的喜欢这位无比聪慧的女子。苏云芷俏皮一笑,道:“哪能啊!我从未小看了宫倾,不会自寻死路和她对上的。” “虽然宫皇后还未进宫,但她身负先皇遗命,你岂能对着她直呼其名?”苏贵太妃口中说着责备的话,但她显然并不是真的在教训苏云芷。估计,苏贵太妃在心里其实也没有把宫倾太当一回事。 苏贵太妃再能算计,她能知道此宫倾以及非彼宫倾了么?她不能!她不知道宫倾的身体里藏着一个能够呼风唤雨改天换地的灵魂。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宫倾根本玩不过两位已经成了精的太后。这宫里或病逝或枉死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宫倾的地位再如何高贵,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冤魂。 苏云芷连忙敛了笑意,道:“姑姑,您千万不要小看了宫倾。这宫里是真的要变天了。” “哦?”苏贵太妃抬起眼皮看了苏云芷一眼。 苏云芷严肃地点了点头。 苏贵太妃这才像是有了些兴趣似的,问:“比你如何?” 苏云芷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贵太妃明白了。若是宫倾不如苏云芷,苏云芷一定会洋洋得意地说,她不如我远矣。 在苏贵太妃看来,苏云芷已经很厉害了,在她这个年纪,她就能把小皇帝哄得团团转了,这是该多有手段啊?而在小皇帝那近乎没有底线的宠爱中,别的人只怕早就被宠得失魂落魄了,偏偏苏云芷始终保持着清醒,她的心肠又该有多硬啊?苏贵太妃是真心喜欢苏云芷的,她喜欢聪明的女孩儿。 “照你这么说,宫里是真的要热闹起来了啊。”苏贵太妃似乎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呢。 苏云芷脸上的表情和苏贵太妃如出一辙,笑道:“姑姑,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宫倾,我等你很久了呢。 第四章 大婚的日子定在将将入夏的时候,气候宜人,连各处的花都开得恰到好处。 钦天监推算出来的吉时在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苏云芷觉得这个时间段真是太折腾人,但这年代的人都相信这个,于是婚礼就在那时候举行。苏云芷在心里无比同情着被折腾的宫倾。 阖宫女人中,幸灾乐祸的估计只有苏云芷一个,其他的人可不会觉得未来皇后可怜。 她们羡慕都来不及啊。 虽说最后确定的大婚规格比礼部官员一开始给出的方案要低一点,但毕竟主角之一是皇帝,排场还是相当大的。大婚前一天,红色的灯笼和绸带把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皇城都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这是唯有正室才可以穿的红色。 华阳宫的宫人都小心地伺候着,唯恐苏云芷瞧着那大片的红色会在心里觉得不痛快。 苏云芷索性就没有在人前露面,一整天都把自己锁在了内殿里。大家都觉得苏云芷是气狠了,但其实苏云芷是激动的。她只留了可乐和雪碧两位大宫女在跟前伺候,这两位都是静安宫中的苏贵太妃调/教出来的人,整个华阳宫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看得明白,知道苏云芷根本就没有把皇上太当回事。 苏云芷来回踱步,眼睛亮得惊人。 可乐和雪碧虽然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一点,但她们还是不明白苏云芷在兴奋什么。 是啊,她们如何能理解苏云芷的激动呢?她们如何能理解那种因为棋逢对手而产生的美妙的战栗呢?苏云芷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宫倾了,她讨厌着她的高高在上,却也一直怀念着她的高高在上。 即使苏云芷和宫倾从来都不是朋友,但是苏云芷却不允许任何人看轻宫倾。 那可是宫倾啊! 抛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谈,宫倾那一身杀人于无形的气场,十分符合苏云芷的人生美学。 因着这份期待,苏云芷的心一刻都静不下来。 待到晚膳摆上来,苏云芷并没吃上多少,就让人撤下了。 宫里不存在什么秘密。饭菜是怎样进了华阳宫,又是怎么出了华阳宫的,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他们自然觉得苏云芷是又闹起了小性子才不肯吃饭的。这些人一方面鄙视苏云芷的小家子气,认为她养气的功夫根本不到家,另一方面则更期待皇后和宠妃之间那即将到来的显而易见的“战争”了。 宫倾身为皇后入住昭阳殿。 大婚三日,乾庆帝都按照祖制歇在昭阳殿内。 第三日清晨,众嫔妃才被允许向皇后请安。因为这是第一次请安,她们还要向皇后敬茶。 请安是规矩,敬茶也是规矩。因此德妃、贤妃虽心里不一定敬重皇后,也都早早在昭阳殿外面候着了,做出了一番恭敬的姿态来。底下那些有封号的小嫔妃们自然不敢拿乔,因此也早早就到齐了。 只是,这些人中并没有苏云芷。 德妃微微一哂,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笑语盈盈地对贤妃说:“贤妹妹不妨猜猜看,今日华阳宫里……是不是该请太医了?”她虽然和贤妃不对付,但事关苏云芷时,二人是可以结为临时同盟的。 贤妃淡定地说:“淑妃妹妹身子娇弱,近来又有些食不下咽,确实需要太医院多看顾着。”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她们都料定苏云芷会托病不来请安。而因为这份确定,她们甚至都有些瞧不起苏云芷。 聪明的人都很清楚,其实德妃和贤妃都有问鼎后位的野心,这种野心不仅仅是她们自己拥有的,更是她们身后的家族灌输给她们的。但是,她们却不会贸然行事,在没有摸清楚宫皇后的脾性前,她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于是,在她们看来,如苏云芷这样恃宠而骄胆大妄为的人简直是愚蠢极了! 当然,其实现在德妃和贤妃两人都已经顾不上嘲笑苏云芷了,她们最为好奇的是,面对着苏云芷这种很明显是在打自己脸的不恭敬行为,昭阳殿中的这位刚刚入宫的皇后会有什么有趣的应对呢? 若是宫皇后应对不当折了她自己的脸面…… 德妃和贤妃都明白,只要皇后一时立不起来,她们就会让她永远都立不起来。 宫里做什么事情都有定时,起有起的时间,卧有卧的时间,吃饭也吃饭的时间,请安自然也有请安的时间。时间一到,不多一分,也少一分,昭阳殿的大门就徐徐开放了。宫女们静默着立在两旁。 因为是第一次请安,除非皇上特别不喜欢皇后,连面皮功夫都不愿意做,否则他都会在场。 众位妃嫔刚刚行了礼,就听见一阵笑声从殿外传来:“哟,可是本宫来晚了?还是众位姐姐妹妹们早到了?”盛装打扮的苏云芷逆着光线款款走来。她气色极好,姿态也摆得很高,美得惊心动魄。 德妃和贤妃暗中对了一个眼色。 乾庆帝坐在上首。皇后穿着正装坐在他的旁边。从始至终,宫倾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谁比宫倾更适合当皇后了。她极美,但她一身的气势压过了她的美艳。当你刚刚因为她的美而移不开眼睛时,你的身体已经自发地让你低下了头。因为,那是皇后,那是不可让人冒犯的存在。 见着了淑妃,乾庆帝似乎很高兴,笑道:“爱妃来得不晚,自然是她们早到了。” 一时间,德妃、贤妃连带着那些小妃嫔心里都有些泛酸,淑妃果然圣宠优渥,真是当之无愧的圣上的心尖尖儿。偏偏最应该在这时候说话的宫皇后却一语不发,莫非皇后从一开始就打算要避让么? 皇上又关心了一下淑妃的身体。淑妃轻咳了几声,只说最近确实有些不适。 在乾庆帝说话的时候,大家守着规矩,都不敢抬头看,于是只能用耳朵听着皇上和淑妃的互动。 皇后始终一言不发。 “好了,先请安吧。”乾庆帝道。 于是,众妃依次端茶请安,又依次入座。轮到苏云芷时,她用保养得如同白玉一般的漂亮的手从宫女的托盘中端起茶杯,递到宫倾面前,道:“娘娘,请喝茶。”她脸上的笑容有些过分的嚣张了。 宫倾面无表情,端了茶只在唇边略沾了沾,就姿态优雅地放下了,然后又赐了一些礼物下来。她对苏云芷的态度,和她对德妃、贤妃的态度并无区别,并没有多为难她一分,也没有多高看她一分。 苏云芷心里骤然升起了一团火,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样。 她果然最讨厌宫倾了!她果然最讨厌她这副死人脸了! 于是,苏云芷直接对着宫倾露出了一个挑衅似的表情。宫倾的表情还是没有一丝的变化。 德妃和贤妃则都有些失望。她们想要看的大戏莫非是看不到了?皇后是太能忍,还是太懦弱? 敬完茶,该是皇后训话了。 皇后很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即使这宫里就没有长得丑的,皇后依然美得叫诸多妃子自惭形秽。淑妃也很美,但淑妃美得有风情,皇后却美得有姿态。她坐在那里,不似凡人,却似九天玄女。 宫倾的声音也是冷的。她先说了一些场面话,接着话锋一转:“……还望诸位能恪守宫规。论理,带病之人是该避开圣颜的,以免污了圣体。淑妃若是身体抱恙,不如闭了宫门,好好养一养。” 德妃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果然还是忍不住了,这就是要对上了么? 苏云芷将眉一挑。 宫倾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侧了脸,对乾庆帝说:“圣上以为呢?本宫也是为圣上着想。” 这话就叫乾庆帝生不起气来了,毕竟皇后确实是在关心他啊!不过,他也放不下淑妃,舍不得让淑妃闭宫禁足,便说:“你刚进宫,不知道淑妃就是个小娇娇!她那不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是弱症,那就不是病了;不是病,那自然就不用禁足静养了。 “哦?如此倒是情有可原了。”宫倾轻启红唇,不急不缓地说道,“昭阳殿的偏殿中供着观音大士,当年因着孝纯皇后诚心,观音大士还显过灵,这才有了永康盛世。皇上,臣妾这有一个提议。” 孝纯皇后是高祖的皇后,她当年久未有孕,苦苦求佛,才生下了圣祖,而圣祖开启了永康盛世。 圣祖是乾庆帝的祖父,乾庆帝特别推崇这位乾纲独断的铁血皇帝。 乾庆帝示意皇后继续往下说。 宫倾这才舍了一个眼神给苏云芷,道:“皇上,淑妃若是有心,不如让她日日来佛前抄经,诚心地求一求菩萨。如此,淑妃也能为自己攒攒福分,好早些养好身体、去了弱症,为皇上开枝散叶。” 这一番话说得软中带硬。 虽说是句句为淑妃着想,但聪明人却明白了,皇后其实不过是想要罚淑妃跪在偏殿中抄经而已。 贤妃下意识地揉了下手中的帕子。宫里的人都知道,淑妃的身体娇弱,而昭阳殿就是皇后的大本营,谁知道她会如何对付淑妃?这一跪二跪的,名义上是求子,只怕是要让淑妃生生把身体跪坏吧! 不过,贤妃转念又一想,皇后这手段太过直来直往了,其实不足为虑呢。 乾庆帝对于淑妃确实有几分真心,他未必不知道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他对于皇后说的那一句“开枝散叶”颇感兴趣,便说:“好,就依皇后说的,便叫淑妃白日里常来你的宫中走动走动,那尊白玉雕琢的观音大士确实颇具佛性。”这话说完,他便又看向了淑妃,道:“晚上朕再去看你。” 一时间,苏云芷身上聚集了在座几乎所有女人的羡慕嫉妒恨。 乾庆帝这话中透露出来了两个意思。一他期待着他和淑妃的孩子;二他今晚上要去华阳宫了! 皇后看似“惩罚”了淑妃,却把皇上整一个推了出去!德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蠢货。 帝后新婚,如果皇帝非常非常满意皇后,那么他可以在皇后处歇满整整一个月。但是,虽乾庆帝只在昭阳殿内睡了三天,这也不能算是怠慢了皇后。众人也不能因此说皇上宠妾灭妻、不敬嫡妻。 苏云芷娇羞地起身谢恩。宫倾依然保持着十足的淡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第五章 皇上很快就起身离开,去了勤政殿。 宫倾还要领着众位妃嫔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是两宫太后都不缺耳目。当皇后还没有走到太后处,太后们就已经知道了请安时发生的事情,她们知道了宫倾想要设计苏云芷不成,反而把皇上推去了苏云芷那里。 宫家的这位小皇后到底还是心急了啊!看似有些手段,其实不过是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而已。 两宫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给宫倾下了定义。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聪明人总是习惯于想得太多。太后们当然是聪明人,所以她们并不是贸然就得出这个结论的,只是结合了宫倾的身世来看,太后们便以为自己已经把宫倾此人了解透彻了。 宫倾在她娘家同辈的女孩中排第三,是宫家二房嫡出,算是正枝嫡系。 世家的嫡出女孩纵然精贵,但嫡女和嫡女却也是不一样的。宫家的家主落在长房,二房夫妻虽有才名,但均早逝,宫倾只有一个嫡出兄长。在这样的情况下,长房的伯父伯母能教给她什么手段呢? 世家太复杂了,团结的时候可以无比团结,龌蹉的时候也可以无比龌蹉。 说句薄情的话,对于宫家的家主而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宫倾这侄女或许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所以,太后们一开始就没有太过重视宫倾,而宫倾如今的表现正符合她们对宫倾的期望。 东宫太后住慈宁宫,西宫太后住慈安宫。 这次请安因是宫倾入宫后的第一次请安,只需要去慈宁宫就行了,西宫太后已经提前在慈宁宫里等着了。从礼法上来说,东宫太后是先帝嫡妻,是正统中的正统,自然以东为尊,西宫需要稍稍低一下头。两宫太后虽然不和,但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见了面时,还是要亲亲热热互喊姐姐妹妹的。 至于以后的请安,太后们打着体恤小辈的旗号,不需她们日日前来,因此皇后只需带着妃子们三五日来一回就可以了。两宫太后定下的请安日子正好错开了去,也省的在接见的次序上一较高下。 皇后在宫内行走有专门的车驾。不过,云朝以孝治国,皇后率领众妃去给太后请安,当然要步行去,如此才能显出对长辈的尊重。宫倾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 苏云芷死死地盯着宫倾的背影,眼中好像只剩下了那抹如火一样艳丽的红。 而即使是一开始就存心要在暗中挑刺的德妃和贤妃,在见过皇后的仪态后,都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后的礼仪是完美无缺的,阖宫之人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可见皇后在这一块肯定是下了狠功夫了。 皇后仿佛把礼仪刻在自己的骨上,融在了自己的血中。 苏云芷大概能猜得出来宫倾是如何想的。其实她和宫倾都没有把皇上当一回事,但她们又必须在这个宫里生存下去。苏云芷选择了算计人心,而有着天然优势的宫倾则选择了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 宫倾这个皇后是先皇封的,与此同时她还恪守祖训、严守宫规,那么谁也不能废掉她的后位。 哪怕皇帝不喜,太后厌弃,众妃虎视眈眈,除非宫倾立刻就死了,否则她依然是宫里的皇后。 这就是礼法。 宫倾牢牢占据了礼法上的优势。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讨好皇上呢? 身为皇后,她可以继续高冷得如同一块冰,娇笑是属于宠妃们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宫倾必须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她死了,就算她还占据着元后的名分,可又有什么用呢?死人是享不了荣华富贵的,死人也是没法站出来争名夺利的。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宫倾必须要在其他实权者面前降低自己的威胁度。她借着苏云芷的嚣张演了一场刚刚好的戏,没有让自己表现得蠢在表面,因为蠢在表面反而会让别人觉得她是在扮猪吃老虎,从而加大对她的关注,但没有表现得太聪明,算无遗策的后果只能是被太后们暴力针对。 宫倾表现得“恰到好处”,让人知道了她有两三把刷子,又不至于让上位者觉得受到威胁了。 太后们果然没有为难宫倾,她们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她们认为是蠢货的人。 苏云芷低头抿嘴一笑。她了解宫倾,所以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苏云芷看穿了宫倾的计策。 她在心里说,瞧吧,这就是宫倾在不久前故意用一个不算成功的方法对付自己的原因。 宫倾果然是对的。 苏云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畅快。估计请安的这点时间,她是看不到什么好戏了。毕竟宫倾全盘在握,她虽刚刚入宫,但已经迅速开启了宫斗模式,哪里用得着别人担心她呢! 太后们甚至还非常主动地把宫权交给了宫倾。 皇上是天下之主,皇后就是后宫之主,太后们虽然地位高崇,但既然皇上已经大婚了,其实凤印确实是应该要交给皇后的。若是太后们迟迟不放权,难免会叫人觉得她们贪权慕利,容易坏了名声。 朝堂上的人虽然被太后们笼络了不少,但到底还有些坚定的保皇党,更不乏酸儒的存在。 自从皇上大婚之事被提上议程后,保皇党们就比以前硬气多了。偏偏太后们之间却不齐心,她们这两派是没法和平共处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也不服谁的结果就是,凤印被交给了皇后。当然,太后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就放弃了手里的权利。只是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面上总要做出一个姿态来。 云朝的凤印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和皇上的玉玺有着同样久远的历史。 宫倾推辞了一次。性情冷淡的她在太后面前也是一副公事公办但又不至于失礼的模样。 西宫谢太后出自世家,乐得把世家出身的宫倾当成自家子侄,笑着在宫倾手上拍了拍,道:“晓得你是个能掌事的,就安心接下凤印吧。好容易等到你入宫了,哀家这把老骨头正该好好歇一歇。” 如果宫倾真的顺势把自己当成了谢太后的子侄,那她就真是个蠢货了。 东宫冯太后笑得比谢太后更为温和,也说:“正是如此。你接手了宫务,省的哀家和谢妹妹再操心琐事了,这也是种孝顺。何况你是先皇钦定的皇后,宫里就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能掌凤印的了。” 这话说得可是一点都不好听呢。若说谢太后的话还算客气,那冯太后就算得上是绵里藏着针了。 苏云芷低着头,耳朵里听着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间的机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指甲。 凤仙花染的指甲到底不如她在现代时做得美甲好看,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苏云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宫务哪里是怎么好接的呢?从宫倾接了凤印这一刻开始,宫里若是出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第一个被问责的人就是宫倾。而现在的问题是,宫倾刚刚入宫,凤印在她手里不过是个漂亮的摆设而已。 实权依然掌握在太后们的手里。 就从人手调度这点来说吧,皇后娘娘刚刚入宫,手上并无什么人手,第一时间来投靠她的也不过是些小虾米。苏云芷手里的人脉都比宫倾多。反而是太后们经营了好些年头,即便没了凤印,底下的宫人们其实还是听她们的。若太后们暗中支使几个人给皇后使坏,绝对能叫皇后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太后们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宫倾继续推辞就显得不够懂事了。 罢了,兵来将挡。 苏云芷欣赏完了自己的指甲,又继续欣赏袖子上的纹路。宫倾难道还需要她苏云芷为她担心吗? 请了安,领了太后的教导,晨间这场好戏也该散了。 东宫太后把自己的亲侄女德妃留下来说话,西宫太后也把自己的亲侄女贤妃领去了慈安宫。从太后这边论起关系来,德妃和贤妃都是皇上的表妹。说起来,苏贵太妃算是乾庆帝的庶母,那身为她侄女的苏云芷勉强也能算是他的表妹。这左一个表妹,右一个表妹的,皇后的处境果然是四面楚歌啊。 慈宁宫门口,众位小嫔妃恭送了皇后娘娘。地位高的先走,这是惯例。 宫里真是处处都在彰显等级,地位低的明摆着要吃亏,也怪不得大部分人都卯足劲儿要往上爬。 苏云芷的蹲礼行得心不甘情不愿,眯眼瞧着宫倾不急不缓地朝昭阳殿走去。慈宁宫的宫人有几个守在宫门口,正好把这一幕瞧了个清楚分明。然而宫人们都有分寸,只瞧了那一眼后就不敢再看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苏云芷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不过,当她起身时,她揉了揉自己膝盖,故意做出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娘娘,可要回华阳宫了?”大宫女雪碧见自家主子站在原地没了动静,便小声地提醒说。 苏云芷斗志昂扬地说:“回什么华阳宫?走,去昭阳殿!本宫要好好地,好好地拜一拜菩萨,如此才不负皇后娘娘的恩泽。”她这话落在了旁人耳中,众人只觉得她此刻正恨得咬牙切齿。 第六章 雪碧一听这话就急了。虽说皇后才刚进宫,可瞧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怕是个不好对付的。自家娘娘不说避开也就罢了,怎么还主动凑上去?她忙说:“娘娘,不如先回宫换身轻便些的衣服?” 雪碧想得极好,在她看来,自家娘娘走回华阳宫是需要时间的,换衣服是需要时间的,这一来二去日头就高了,娘娘体弱,自然要避开烈阳。待过了中午,娘娘用过午膳又该歇觉了。等日头不那么晒时,娘娘再去昭阳殿中,然后又在晚膳前回宫,如此满打满算不用在皇后娘娘那里待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能做什么呢?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娘娘总不会在皇后面前吃亏了。 若在平时,苏云芷或许还能理解雪碧的一番苦心,并且顺势调笑两句。可是现在,苏云芷心中有着一股莫名的豪情,她敞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道:“换衣服?本宫这么穿,难道不美么?” 美!当然是极美的!为了能够在请安时艳压群芳,苏云芷这一身打扮可费了不少的心思! 可是,美又有什么用呢? 宠妃在皇后面前,小妾在正室面前,难道不应该穿得低调一点吗?越穿得美,就越拉仇恨。雪碧看了看四周,有些小妃嫔分明竖着耳朵在听她们主仆的对话,于是她心里越发着急。自家娘娘穿得美美地去见皇上,这是对的,毕竟皇上会心生怜惜;但是自家娘娘难道指望皇后会为她的美色所惑吗? 开什么玩笑! 雪碧偷偷扯了扯可乐的衣袖,示意她也跟着劝两句。 宫里有些未曾见过淑妃的宫人总是以讹传讹,觉得淑妃如此受宠,她的性子定然极其跋扈。但如雪碧、可乐这样的淑妃亲近人却很清楚,其实自家主子娘娘从来都不作践人。娘娘待她们二人极好。 比如说,如果可乐在这时候劝一句,哪怕她扫了淑妃的兴致,但淑妃是不会在小事上怪她的。 这也可以理解。苏云芷的灵魂毕竟来自于现代社会,她有很多想法其实都和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为了生存,她虽然不会扯张大旗喊一句“人人平等”从此被人怀疑脑子有病,但她对待宫人的态度确实比德妃、贤妃她们要好。在苏云芷看来,即使是签过卖身契的人,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啊! 哦,华阳宫里的探子们除外。既然是探子,苏云芷当然也是要防着他们的。 并不能因此怪苏云芷心肠冷硬。她倒是想要当个傻甜白的圣母呢,可若是在现代,她“圣母”一下,不过是损失点钱财,然而在这个时代,若是苏云芷真的“圣母”了,她失去的将会是自己的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走着瞧吧! 苏云芷只要能护住一部分人就可以了,护住自己,护住雪碧可乐,护住苏贵太妃,护住苏家。 可乐比着雪碧还要小一岁,入宫的年头却更长,性子也要比雪碧更沉稳一些。她心知雪碧在着急些什么,就没有说话,只是反过来握住了雪碧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轻捏了两下,示意雪碧稍安勿躁。 直到远离了慈宁宫的建筑群,可乐见四周空旷,不怕被人听见她们说的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雪碧说:“你怕些甚么?这有什么好怕的?皇上都说了今晚会来华阳宫的,金口玉言定然不会反悔。皇后也是知道这一茬的,她难道还真敢对咱们娘娘做些什么?她就不怕咱们娘娘反过来告她一状么?” 雪碧还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咱们主子也太张扬了些。” “你当皇后娘娘刚入宫,身边就没有耳报神了?即便咱们娘娘刻意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那位就真不知道咱们娘娘皇上心中的地位了?她就真能和咱们娘娘姐姐妹妹亲如一家了?怎么可能!”可乐自有一套道理,“反正在那位看来,只怕咱们娘娘做什么都是错的,那咱们为何不逍遥自在些?” 再说了,可乐对淑妃很有信心。淑妃把皇上都搞定了,还怕个皇后吗? ——嗯,其实是怕的。很多日子以后,可乐总是对着自家忽然就怂了的主子恨铁不成钢。 淑妃一行人刚刚走到昭阳殿前,就见一个圆脸模样的大宫女站在那里候着。大家瞧着她眼生,估计是宫倾从家带进宫来的陪嫁。宫女向苏云芷行礼,道:“淑妃娘娘,皇后娘娘命奴婢给您引路。” 苏云芷挑眉,宫倾这是算准了她会来?那么她要不要顺了宫倾的意呢?她凭什么顺着宫倾? 想着宫倾一早上的冷脸,苏云芷心有不甘,便侧过头,故意用一种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问可乐道:“若是本宫忽觉身体不适,这就想要转回华阳宫了,别人会不会以为本宫在避开皇后的锋芒?” 圆脸的大宫女神色未变,就像是没有听见苏云芷的话一样。 雪碧连忙道:“娘娘,身体为重啊!”她演技极好,就等着苏云芷在下一秒晕倒在自己怀里呢。 而可乐还在琢磨着苏云芷的心思,她想要知道,主子到底是想要回呢,还是不想回呢。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她才好顺着自家主子的意思接着往下说。否则,她若是答错了,岂不是坏了主子的事? 苏云芷却不等可乐的回答,扶了扶头上戴的挂珠红珊瑚华胜,冷冷地笑道:“哎哟哟,瞧本宫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皇后娘娘有什么可怕的,本宫若是怕了她,岂不是坏了娘娘宽宥仁慈的名声?” 呵呵,她确实不想顺了宫倾的意思,但她怎么会让宫倾看了自己的笑话呢?她才不怕她呢! 苏云芷直接开启了战斗模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了昭阳殿。 圆脸大宫女紧跟其后。她把苏云芷引到了偏殿中。 偏殿中无人。苏云芷也不不客气,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 圆脸大宫女并未离开,继续安静地立在一边。 苏云芷扫了一眼茶几,瓜果糕点都备齐了,茶也是新泡的。 这是宫倾刚刚命人备好的么? 算宫倾识相!苏云芷的心情畅快了一些,便动作优雅地捏起了一块糕点。 雪碧见状,立刻小声地唤了一句:“娘娘!” 苏云芷被她这一声喊得心生奇怪。她一抬头,就见雪碧正盯着自己的手看,以为雪碧馋了,就把糕点递给了雪碧,说:“给你吧。你也尝尝这昭阳殿的糕点到底和我们华阳宫的糕点有什么区别。” 雪碧松了一口气,立刻接过糕点,恭恭敬敬地谢过主子,这才把糕点吞咽了。因她吞得太急,因此也没尝出什么味道。雪碧想着,自己反正没有那个爬上枝头的心思,而且她也不打算出宫嫁人,因此即使这糕点中被皇后下了什么不利子嗣的药,她吃了也没关系。总之,她不能让自家主子吃这个。 苏云芷却是从来都没有在这方面怀疑过宫倾,因此,她又捏起了一块糕点。 雪碧都快哭了。 好在苏云芷没有第一时间吃,她手里拿着糕点,眼睛却瞧着那位圆脸的大宫女。宫倾调/教出来的侍女有着和她本人相似的地方,一样礼仪周全,一样面无表情。苏云芷问:“你叫什么名字?” 圆脸宫女行了礼,道:“回禀淑妃娘娘,奴婢名唤苹果。” 苏云芷还以为宫倾那种人必定会给自己身边的侍女起一些高大上的名字呢,比如说琴棋书画,又比如说笔墨纸砚,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苹果”。原来宫倾也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啊。 苏云芷眼珠子一转,道:“你可还有姐妹叫西瓜的?” 苹果摇了摇头。 “那总有葡萄吧?”苏云芷又问。 苹果还是摇了摇头。 在苏云芷的记忆中,宫倾爱吃的水果就这几样啊!不是西瓜,不是葡萄,那还有什么? 苏云芷起了兴致,忍不住好好思量了一番,又问:“那荔枝呢?”宫倾的妈妈爱吃荔枝。 苹果再次摇了摇头。 竟然连猜三把都不对……苏云芷顾不上吃了,把一口未动的糕点重新放回托盘内,然后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其实,苏云芷在穿越之前是特别爱吃草莓的,只是穿越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草莓了。老天爷啊,有没有可能宫倾另一个丫鬟叫草莓?她在用这种方式讨好自己?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 宫倾啊宫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宫倾! 很快,换了一身衣服的宫倾就带着另一个大宫女出现了。 偏殿中一共六个人,除了苏云芷和宫倾,还剩四个就是她们各自的心腹宫女。于是,苏云芷并没有起身行礼,继续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她微抬了下巴,问宫倾身后的宫女,道:“你叫什么?” 可乐和雪碧心中都是一颤,她们不明白主子为何公然挑衅起皇后来了,怎么能先对着皇后身边的宫女说话呢?对的,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苏云芷现在这种行为就是在主动找死,是在对皇后不敬。 苏云芷还在等着“草莓”的答案。她有些微不可觉的紧张,便下意识地又拿起了块糕点。 “草莓”先看了宫倾一眼,得到宫倾的眼神示意后,她蹲身行礼,道:“奴婢名唤惠普。” 在那一瞬间,苏云芷手上的糕点被捏得粉碎。 某人黑着脸问:“你的姐妹中可还有叫戴尔的?或者是联想?三星?索尼?东芝?” 惠普心中诧异,没想到淑妃和自家小姐如此有默契!不过,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侍女,惠普脸上还保持着沉稳,道:“回禀淑妃娘娘,奴婢确实还有两位姐妹,一位名唤索尼,一位名唤东芝。” 宫倾从宫家带了四位侍女入宫,分别是苹果、惠普、索尼和东芝,现在都是昭阳殿的大宫女。 宫倾见着苏云芷手上的糕点碎末,道:“你又在生气什么?既然不想吃,何必浪费了粮食。” 苏云芷很想用手里的碎末糊宫倾一脸![苏苏不想和你说话,并朝你丢了一只烂草莓] 第七章 宫倾见苏云芷又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可气模样,不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也懒得费心思哄她,只对自己的两位心腹宫女说:“苹果、惠普,你们把淑妃的宫女带下去喝茶吧,莫要怠慢了她们。” 苹果、惠普领命。雪碧和可乐却一脸警觉地朝苏云芷靠近了一步,似乎想要把苏云芷护住。 苏云芷给了自家的饮料们一个“放心吧”的笑容,说:“我这个人素来是不爱讲什么规矩的,连累得你们都规矩松散得很。你们两个呀,趁此机会就好好和昭阳殿的几位姐姐们学一学吧。快去!” 哪怕在古代都待了好几年了,苏云芷性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平时喜欢端着,毕竟她要扮演一位世家女,要扮演一宫之主。但在私底下时,她偶尔还是会用“我”来指代自己,而不是本宫。 “可是……”雪碧的脚就像是钉在地面上一样。她不放心把主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雪碧和可乐都是非常忠心的人。苏云芷虽然总觉得自己冷心冷肺,但她其实最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了。她直接拿起了装着糕点的托盘,整一个塞进了雪碧的怀里,说:“不用担心我。拿去吃吧!” 苏云芷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们把昭阳殿当做是咱们的华阳宫就好了,不用拘束。” 她这个做派特别像是昭阳殿中的主人。然而,真正的主人宫倾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苏云芷理直气壮地看向宫倾。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雪碧和可乐说:“就听你们主子的吧,随意些便是了。” “饮料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电脑们”带走了。直到走出偏殿,可乐和雪碧才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莫非她们一直都想错了吗?难道她们的主子娘娘真能和皇后和平共处? 宫倾走到苏云芷身边坐下。她原本穿着皇后正装,虽气势逼人,但那衣服的重量也颇为可观,于是,她的一举一动间就都有了一种“端着”的感觉。而现在,宫倾换了轻便的常服,动作潇洒多了。 苏云芷哼了一声:“你刚入宫就拿我当了道具来演戏,该如何谢我?即便群演还管盒饭呢,我可是主角儿。”这是指不久前发生的事了。苏云芷心里非常骄傲,她觉得自己帮了宫倾一个很大的忙。 要不是她倾情出演了目中无人的“宠妃”这一角色,宫倾能那么顺利地在太后们的眼皮子底下隐藏实力?苏云芷又说:“还有,都是因为你,我今晚又要哄大龄儿童了,你给我找的麻烦可不少。” 大龄儿童就是乾庆帝。 在现代社会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宫倾要比一般人更了解苏云芷的性格,那就是个给她三分颜色能开染坊的家伙,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给点雨露就能发芽。于是,宫倾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云芷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她要不要把握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宫倾大喊一声“苏云芷是我的偶像”呢?还是让宫倾这个面瘫努力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她可是从未见到宫倾开怀大笑过啊。 宫倾能不知道苏云芷的坏心思? 皇后娘娘屈起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语气温和地说:“你肯定不想被穿小鞋吧?” 这是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云芷会接受这份威胁?怎么可能!她甜甜地一笑:“谁给谁穿小鞋还不一定呢!”她在宫里经营了好几年,又有苏贵太妃分给她的一部分人脉势力,她会怕个宫倾?她从来就没有怕过她,好么! 宫倾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苏云芷:“一力降十会。我毕竟是皇后啊。” 她们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青梅了,从小一路比到大,虽然两人都同样优秀,但其实她们的处事风格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苏云芷擅取巧,而宫倾喜欢把握全局。苏云芷喜欢阴谋,而宫倾擅阳谋。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幽幽一笑,道:“不要逼着我以皇后之位为目标,然后把你干掉啊。” 所谓冤家是什么呢?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她们在十句话以内必定会吵起来,从来没有过例外。你讽刺我一句,我就威胁你一句;你对我向来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而我在心中送你一句呵呵。 为何在她们穿越之前,宫妈妈和苏妈妈这两位做母亲的,都认定了苏云芷和宫倾能成为好朋友?这难道是母亲们的一厢情愿吗?怎么可能!她们都是那种非常民主且愿意尊重孩子们想法的好妈妈。 苏云芷和宫倾从小就不对付。一开始,两位妈妈还没有熟悉起来,所以见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吵架了,她们都觉得非常尴尬。在她们看来,别人家的孩子看着就很懂事,一定是自家的惹祸了。但等到两位妈妈越来越熟,她们作为局外人就琢磨出真相了,原来吵架是两个孩子间的相处方式啊。 宫妈妈一直觉得宫倾和苏云芷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她信誓旦旦地对苏妈妈说:“我家这孩子啊,从小就是一块冰,不爱搭理人的。就算是别人惹到了她,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自从认识你们家的小云芷以后啊,她脸上的表情都生动多了!哎呦,我才知道我们家宫倾原来也会斗嘴啊!” 苏妈妈握着宫妈妈的手,就像是找到了知音,说:“我家的云芷还不是一样?她吧,看似性格很好,但其实一直都没有过中二期;看似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朋友。我倒宁可她对着身边的人发发脾气呢,不要永远都端着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喜欢宫倾啊!” 妈妈们看透了真相,可惜当局者迷,当事人还觉得对方就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好在皇后和宠妃这回都记得还有正事相商,互相刺了几句后见好就收了。 苏云芷把杯中已经放凉的茶泼了,重新倒了一杯,呷了一口,说:“我要真问你的底牌是什么,估计你对我信任有限,肯定不会把什么都告诉我。那我就这么问吧,你我之间要不要互换几张牌?” 茶具是官窑出的梅子青。釉色浓翠莹润,好一个“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青时”。 宫倾的眼神从苏云芷捧着茶杯的修长手指上划过,手如白玉,茶如青玉,相得益彰。她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一直在别院养病,这些年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宫里确实没能插/入多少人手进来。” 两人都是穿越,说不上谁比谁的运气更好。宫倾虽一穿就穿成了皇后,可是她在宫家的地位岌岌可危,还得提防着来自本家的算计。苏云芷虽劳心劳力才混成了宠妃,可是整个苏家都是她的后盾。 她们是一起穿越的,但穿越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苏云芷大半时间留在宫里陪苏贵太妃,而宫倾大半时间留在别院养病。说是养病,其实是为了避开京城中的这些是是非非。她必须要隐忍。 “我不相信你在别院就什么事情都没做。”苏云芷又惯性嗤笑了一声,“你那位哥哥如何?” 整个宫家二房除了宫倾,就只剩下一个男孩了,比着宫倾大两岁。此刻,见苏云芷提到了这位便宜兄长,宫倾的眼中多了一丝温度,说:“他是个可堪调/教的。不过,现在还不到他入仕的时候。” 苏云芷在心里呵呵了一声。她低下头,不想去看宫倾的眼睛。 宫倾微微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在别院中确实有些安排,只可惜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现在还没有果实让我收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谋划的是大局,若做不到一击必中,她只能继续忍着。 苏云芷大约明白了宫倾的安排,她没有追问,说:“据我所知,昭阳殿里到处都是漏子,瞧着是忠心的那些个,其实每个身后都有几重主子。让你那四台电脑盯紧些。对了,小李子是皇上的人。” 小李子是昭阳殿内的二等太监,瞧着是个笑呵呵无甚脾气的人。 “好。”宫倾说。她确实要把探子们都清出去,但听命于皇上的探子还是能不动就先不动。 苏云芷又说:“你警醒些吧,接下来几个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太后们不会让你太过逍遥的。如果她们想要把凤印收回,一般的小打小闹可没法把你这个皇后压下去,除非是……涉及了龙嗣?” 如果皇后残害了皇上的子嗣还被拿捏住了证据,就算后位废不了,那皇后的权利也该被收回了。 太后们又不是皇子皇女们的亲祖母,很难保证她们不对小孩下手。 当然,这些都是苏云芷猜的。她还没有探到什么可靠的消息。 “总之,你自己万事小心吧。”苏云芷不怎么诚心地说了一句,“还是说,你想要主动出击?” 宫倾忍不住笑了一下,仿佛在笑苏云芷天真。她盯着苏云芷看了两眼,淡淡地说:“多做多错。我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赢了,现在正该等着暗处的魑魅魍魉露出马脚。着急的人永远都不是我啊。” 着急的人永远都不是我啊,笨蛋。 苏云芷总觉得宫倾还有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但却在语气中体现出来了。于是,她立刻就炸了毛。 拔刀吧! 第八章 电脑们把饮料们带到了茶水间。 雪碧和可乐都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但是她们可以像自家主子学习,努力保持着应有的淡定。 淑妃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哪怕她心里住着一只疯狂的哈士奇,她也可以在面上保持微笑呢,仿佛什么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用宫倾的话来说,这叫会装逼;但在雪碧和可乐看来,这就是风范! 雪碧立刻把怀中的糕点放在了桌子上,笑着招呼说:“大家一起吃啊!” 苹果和惠普其实并不比雪碧和可乐知道得更多。她们跟着宫倾多年,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和淑妃有交情。若是一般的交情就算了,偏偏淑妃还能说出宫倾身边四个宫女的名字。瞧着淑妃方才话中的意思,仿佛苹果、惠普、索尼、东芝以及并没有被宫倾采用过的三星、联想,这竟然是一套的! 可是,这怎么会是一套的呢?苹果作为宫倾的侍女,根本不知道这些名字的共同点在哪里啊! 淑妃却知道。 这意味着,淑妃和宫皇后的关系比她们想象中还要亲密得多!她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苹果和惠普对视一眼,都决定要和淑妃的大宫女搞好关系。如果主子们注定是要和谐共处的,那么她们身为主子的助力,当然也要想办法和淑妃的侍女们搞好关系。于是苹果拿出了今春的新茶叶。 待一壶茶泡好,四人便打算坐下来聊天了。但她们还是有些拘谨,气氛并都没变得轻松起来。 ……聊什么好呢? 雪碧笑着说:“两位姐姐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这泡茶的手艺果真是比我好多了。不瞒你们说,我呀,是个粗枝大叶的,也就是淑妃娘娘心善,才留了我在她跟前伺候。”她绝对是话中有话,明面上是在自贬,其实是在强调淑妃的人品。忠心耿耿的雪碧在用这种方式帮着苏云芷笼络人心呢。 这番话仿佛打开了雪碧的思路,作为顶级的苏云芷吹,雪碧兴致勃勃地夸起了自家的主子。总结一下她说话的内容,基本上就是我家主子好我家主子棒我家主子美如画,大家都爱我家主子么么哒! 可乐捧着茶杯,时不时地“嗯”上一两声。 雪碧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她的性子有些冒失,在这宫里都不多见。按说像她这样的不适合在贵人跟前伺候,当初苏云芷挑选大宫女时,苏贵太妃原本并没有考虑过雪碧,是苏云芷自己选择了雪碧。 在苏云芷看来,她身边的面瘫冰山有宫倾一个就够了,其余的人最好都是性格开朗的!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像雪碧这种可爱活泼的和宫倾截然不同的妹子呢,一点一点都不喜欢宫倾哦!╭(╯^╰)╮ 没错,哪怕是挑个宫女,苏云芷都忍不住在心里埋汰一下宫倾。谁叫她们是冤家呢? 苹果和惠普也是第一次见到像雪碧这么能说话的姑娘,她们都插不上什么话了。 雪碧把苏云芷大夸特夸了一遍,恨不得夸得苏云芷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泛着圣光以后,她才意犹未尽地说:“哎呀,不知不觉我竟然就说了这么多了……总之我们娘娘最是宽和了。你们觉着如何?” 苹果默默地给雪碧的杯中添了热茶。 雪碧低头看着茶杯,见茶水透彻澄明,笑道:“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娘娘心思单纯,正如这茶水一般?”她心中非常得意,觉得自己刚刚的功夫都没有白费,这不就把皇后身边的宫女给笼络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说了太多的话,肯定口渴了。”圆脸的苹果淡定地说。 雪碧:…… 不多时,索尼也露了个面。 不过,索尼需要管着昭阳殿内的人手调度,她是四个大宫女中最擅长琢磨人心的那个。现在昭阳殿内的漏子太多,她各处都要盯紧些,因此忙得脚不沾地的,只和雪碧、可乐见了礼,就匆匆走了。 索尼还为不曾出面的东芝解释了一下,道:“按说,她也该出来见一见你们二位的,只是她这些日子累狠了,再加上……许是刚刚进宫还有些水土不服,气色不好,皇后娘娘便做主让她歇着了。” 雪碧和可乐对此表示理解。反正,她们已经认识了三位大宫女,并且都有过了一番友好交谈,也算是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了。不过,可乐的心思比雪碧要缜密些,虽说索尼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她还是把东芝未曾露面这一事记下来了,打算等她们回到华阳宫时,就将这件小事告诉自家的主子。 和二人的心腹们之间的友好气氛相反,主子们之间的气氛又开始箭拔弩张了。 苏云芷看着宫倾手里的一叠纸,眉头一皱,道:“别告诉我这是……” 宫倾不紧不慢地说:“演戏演全套,我都说了是让你来抄写佛经的,你总要抄几本吧?这是上好的兴怀纸,笔也是好的,墨也是好的,绝对不会辱没了你淑妃的身份。”兴怀纸是千金难求的好纸。 “你让我抄?呵呵,既然是你布置的任务,你自己怎么不抄啊?”苏云芷才不愿做这些事情。她来昭阳殿里,是来吃东西的,顺便再来看看宫倾笑话,总之她是来享福的,绝对不是来找罪受的。 宫倾淡定地说:“咱们的那位皇上还等着你给他生儿子呢。你不抄?你对皇上的真心呢?” 这又是威胁! 苏云芷黑了脸:“你敢做初一,我就做十五。你说,如果我现在直接晕倒在你这里,你猜皇帝接下来会做什么?总之做人不要太过分。佛经的事情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当然是由你来扫尾。” 其实,就算真要让苏云芷去抄佛经,那也没什么。她穿越这些年了,因为舍得吃苦,毛笔字早就练得不错了,那一手簪花小楷更是深得苏贵太妃的真传。可是,她偏偏就是不想顺了宫倾的意思。 她们就像是两个从来都不缺零食的孩子,明明都不怎么喜欢吃巧克力豆,平时更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就是为了不便宜对方,现在开始拼命抢一粒巧克力豆了。这种行为说白了是非常幼稚的。 宫倾用银质的小签子挑了一块切好的又放在蜜糖中腌过的桃肉,说:“你若是敢晕,那我就敢给你做人工呼吸。你要不要试一试?”她知道苏云芷最是讨厌自己,所以故意说了这话来恶心苏云芷。 几秒钟后,苏云芷脸色爆红,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有种就来啊。” 又炸毛了……宫倾面无表情地把桃肉送进了嘴里。 啧,太甜了。 宫倾放下小签子,她果然还是喜欢直接吃桃子啊,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腻人。也就只有像苏云芷这种极度怕酸的人,才会吃这种用蜜糖腌过的桃肉。果然是小孩子的口味,人也是小孩子的脾气。 见宫倾沉默,苏云芷更来劲了:“来啊!互相伤害啊!”不就是人工呼吸么?谁怕谁啊? 两人正闹得起劲,乾庆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常有福来昭阳殿中传话了。 常有福最开始其实是高宗身边的太监,乾庆帝出生后,才被高宗调到乾庆帝身边伺候。说句不恭敬的话,常有福虽是个阉人,但苏云芷却很清楚,乾庆帝这个自小没了亲爹亲妈又被常有福一手带大的孩子,其实心里对着常有福存了一点孺慕之情。因此,苏云芷从来不敢小看了这位御前大太监。 不过,苏云芷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提醒宫倾。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宫倾本来就不会瞧不起这些算是残疾人的太监。当然,苏云芷给自己的理由是,她就是不提醒宫倾,让某人吃个亏才好呢! 宫倾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前殿接见常有福了。而苏云芷继续待在偏殿中。 苏云芷看都不看那些兴怀纸。她独自在偏殿中走了几圈,仔细欣赏了佛像,又重新坐回椅子里。她用签子挑着腌桃吃,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除了桃肉,桌上还有其余的几样吃食,每一样都非常符合苏云芷的口味。苏云芷吃得心满意足。没想到这昭阳殿的厨子还挺有水平的嘛。厨子们有心了啊! 厨子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对着索尼请示:“姑姑心善,还请好好教一教小的。小的不敢轻易打探贵人的事情,只是想知道贵人的口味。是不是要把清淡的换成甜口的?皇后娘娘莫非更爱吃甜口的?” 索尼端着一副与人为善的笑容,说:“这几日你做得不错,娘娘晓得你的用心,特意命我来赏你。平日的膳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只这点心瓜果等,你们要多加用心,味道一定要弄得甜一点。” 太监心中疑惑,用饭时喜欢吃清淡的,用点心时又喜欢吃甜的,皇后娘娘的口味可真奇怪啊。不过他不敢妄言贵人之事,因此即使心里存着疑惑,也不会在面上带出来,只把索尼的话恭敬应下了。 第九章 常有福是来替乾庆帝传话的。乾庆帝宣皇后娘娘去勤政殿用午膳。 宫倾盯着常有福看了几秒钟,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本宫知晓了,定不会让皇上久等的。” 宫里的女人都以被皇上叫去陪膳为荣。毕竟,这很好地向其他人彰显了圣宠。宫倾却不觉得那皇帝是真对自己高看一眼了,之所以把自己叫走,其实是怕自己待在昭阳殿中,会想办法折腾淑妃吧? 皇帝的心思很好猜,他把皇后叫走,给了皇后面子,而淑妃就可以回华阳宫吃午饭去了。 宫倾叹了口气。 若不是苏云芷下午还要继续来昭阳殿,接下去的一些日子也要在她这个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待着,或许皇上更愿意把苏云芷叫去陪膳吧?呵,他一定是听见皇后和淑妃共处一室的消息,心里急了。 宫倾不在乎皇帝,她叹气自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宫倾又想起苏云芷那副虚伪的模样了。 苏云芷啊苏云芷,如她那样擅长玩弄人心的女子,果然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吧? 宫倾在心里嗤笑了一句。 说起来,苏云芷脸上那种虚伪的笑容可真是刺目呢,若是哪一天能让苏云芷哭出来就好了。 皇后大人漫不经心地想着。 当宫倾离开偏殿时,苹果和惠普就跟着离开茶水间,来宫倾身边伺候了。苹果立刻往常有福的手里塞了一个样式精美的荷包,笑着说:“公公也是劳苦功高。这些不值当什么,公公留着喝茶吧。” 荷包轻飘飘的。常有福用手指一捏,觉得里面应该装着银票。这可比只给银子要大方多了。 不过,常有福身为乾庆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巴结他的人向来很多。再说,他之所以能成为乾庆帝的心腹人,全然是因为他的忠心。于是,他并没有因为一个荷包就对昭阳殿表现出亲近的态度。 只是,当常有福离开昭阳殿后,他打开荷包却瞧见了两张纸,一张是银票,另一张则是花茶的方子。是茶,不是药,但长期饮用可以改善睡眠。常有福早年也吃过不少苦,夜间确实常常惊醒难眠。 皇后娘娘这是有心了啊。 常有福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宫里的妃嫔,宫外的大臣,其实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些瞧不起太监,虽然他们也想求着太监办事,可既然能用金银贿赂太监们,他们哪里又需要费劲心思找什么方子呢? 真正把太监当人看的,常有福之前就碰到了一个淑妃,如今则又碰上了一位皇后娘娘。他当然不是因为一张花茶方子就感动了,方子只是锦上添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在宫倾眼中看到鄙夷。 不提常有福心中的波动,宫倾正坐在镜子前梳妆。 圣驾自然不是轻易能见的,重新梳妆打扮一番才显慎重。宫倾其实很烦这种事,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她都已经换过三套衣服了。更何况她对那皇帝又没什么心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娘娘,这株盘珠石榴猫眼步摇如何?”惠普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样头饰给宫倾过目。 猫眼是正宗的金绿猫眼。宫倾顺手接过步摇,轻轻转动几下,猫眼灵活明亮,确实像真正的猫儿的眼。不知为何,宫倾忽然想起苏云芷那副炸毛的样子了。都说猫是奸臣,某人确实有奸臣的样儿。 宫倾回头对苹果说:“找个盒子出来。我记得,嫁妆里有个金丝楠木的方盒子,就用那个。” 宫倾的嫁妆很多。宫家虽对她不够好,可他们不会在嫁妆中动手脚。对于这种一流世家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们也许会因为势力牵扯而牺牲宫倾,但绝对不会在钱财上让她吃亏。 两宫太后也不会把手脚动到宫倾的嫁妆上。也就是说,宫倾的嫁妆是随她自己怎么用都成的。 苹果依言把盒子找了出来。宫倾将盘珠石榴猫眼步摇放进了盒子里。 盒子有些大,步摇虽然用料十足做工精良,但放在盒子里就显得小了。宫倾把盒子递给苹果,吩咐她说:“你再去我嫁妆里找些珠宝,把这个盒子装满。不用小气,什么珍贵就拣着什么往里放。” 苹果领命。 因为宫倾的嫁妆在库房中摆放得很有条理,苹果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她端着盒子让宫倾过目。宫倾伸出手指翻了一遍,说:“好,就这样吧。你们把这个盒子拿去给淑妃,就说是我准备的谢礼。” “娘娘?”苹果有些不解。她虽然不敢质疑宫倾的决定,但她替宫倾觉得心疼啊。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可都是非常珍稀的。珍稀是个什么概念呢?那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啊。怎么能都给淑妃呢? “我拿她做了筏子,才顺利从太后们手里拿到了凤印。若不好好安抚她一番,凭着某人的气性,早晚得把我的昭阳殿闹得人仰马翻。”宫倾淡淡地说,“我大人有大量,才不想和她多加计较。” 哪怕是谢礼,一根猫眼步摇也够了啊?苹果不明白宫倾为何要备如此重的礼。要知道,这步摇上的金绿猫眼原是皇家给宫家的聘礼,出自历任皇帝的私库,色泽完美,世间难得一见。宫家家主为了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不愿意落下了贪财的名声,就命人把猫眼加工成步摇,放进了宫倾的嫁妆里。 不过,既然宫倾做了决定,苹果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她端着一盒子的珠光宝气去了偏殿。 宫倾便又吩咐惠普说:“索尼忙了一个上午,约莫是累了。下午时,你替一下她。至于索尼,就让她去偏殿伺候淑妃吧。某人的脾性是差了点,但绝对不会刻意折腾人,叫索尼陪着她吃吃喝喝就行了。”下午时,宫倾就该着手处理宫务了。她这才刚刚接手,肯定会很忙,自然没时间陪苏云芷玩。 惠普笑着应下,又说:“索尼擅模仿字迹,可要……” 宫倾想着苏云芷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道:“呵,先不叫索尼帮忙。”宫倾原本是打算让索尼模仿着苏云芷的笔迹抄写佛经的。只是某人动不动就炸毛,宫倾就把这事按下了,某人确实该磨磨性子! 可乐从苹果手里接过谢礼。还不等苹果离开,苏云芷兴致勃勃地说:“来,把盒子打开,我倒是要看看宫倾给我准备了些什么!”在待人接物上,她本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前提是不要遇到宫倾。 自家主子竟然直呼了皇后的名字……可乐用余光看了苹果一眼,苹果安静地立在一边。 可乐依言把盒子打开了。 作为宠妃,苏云芷手里的好东西不少,连带着可乐和雪碧的眼光都被养得很高。可即使如此,可乐都差一点要跪下了。这一盒子的东西……皇后真有钱啊,皇后真舍得啊,皇后比皇上都要大方啊。 苏云芷很喜欢珠宝,这是她在穿越前就有的爱好。不过,那时的她要养家糊口,要买车供房,虽然不曾亏待了自己,但购买的珠宝很有限。此刻,看着这一盒子的好东西,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既然皇后娘娘有事要忙,那本宫就回华阳宫了。”被顺毛捋了一遍的苏云芷心情超级好。她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身后的尾巴仿佛都要翘上天了。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装出了一副淡定的样子。 嗯,绝对不能让宫倾看笑话!苏云芷表示,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苹果恭送这位主子离去。聪明如苹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偏离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回华阳宫的一路上,苏云芷越想越觉得心里乐开了花。她并非贪财,而是真喜欢那些珠宝。只不过这恰好是个非常昂贵的爱好。而可乐始终小心翼翼地捧着金丝楠木盒。她觉得这个盒子重于千钧。 雪碧小声地问可乐:“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眼熟?总觉得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可乐不敢回应雪碧的话,她现在根本不敢分神,万一不小心把盒子摔了该怎么办啊?直到把盒子锁进了华阳宫的库房中以后,可乐擦了擦虚汗,把钥匙别在了自己的腰上,才有时间回想雪碧的话。 额,雪碧说得好像没错啊,这一系列事情确实有些熟悉啊…… 可乐心中诧异。她明明是第一次陪着自家主子去见皇后,但为何却有熟悉之感呢? 忽然,可乐的心中灵光一现。可不就是熟悉么!每一次淑妃去勤政殿伴驾后,事后她们主仆三人都会带着大量的赏赐回到华阳宫。然后,掌管库房的可乐就开了库房,把赏赐之物都放进了库房中。 ……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 这可是皇后啊!为何见皇后的套路和见皇上的套路是一样的? 可乐晕乎乎地飘到了苏云芷面前。 莫非自家娘娘美颜盛世,在拿下了后宫男主人后,又拿下了女主人? 第十章 苏云芷见可乐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不由地问:“怎么了?” 可乐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按下,道:“娘娘,可要摆膳?” 苏云芷在昭阳殿中吃了一肚子的点心水果,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饿。只是,她宫中的小厨房为了不耽误自家主子用餐,肯定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如果她现在不吃,有些菜能放的,会在炉子上热着,有些菜放了一阵会影响口感的,就只能倒了。苏云芷不喜欢浪费粮食,便说:“行,吩咐人摆膳吧。” 云朝尚俭。按照祖制,皇帝一顿饭有三十二道菜,皇后处减半,苏云芷身为妃子,在份例上自然不能越过皇后,所以一顿饭是十二道菜。十二道菜看似不少,可是比起世家的排场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云芷直接指着其中的八道菜说:“这些,端下去让底下的人分了吧。”她不喜欢拿自己吃过的菜赏人,而一个人每顿吃十二道菜又太奢侈了,于是她每次都会在用餐前让宫人把一些菜拿去分了。 华阳宫里除了可乐、雪碧两个大宫女,还有数个二等、三等以及末等的宫女,还有几个小太监。这些人的份例都很有限,吃食是从宫里的大厨房中端来的。赶上天热也就罢了,若是天冷,饭菜端到跟前时,早已经冷透了。苏云芷日日把自己的份例赏了下去,倒是可以让这些底层的宫人吃些好的。 至于可乐和雪碧,她们还需要伺候苏云芷用饭,自然不能和其他宫人们抢食。好在因为她们在苏云芷面前颇受器重,小厨房中也常备着她们的饭菜。于是,两位大宫女并不用吃苏云芷的剩饭剩菜。 其实,苏云芷并不用别人伺候,她又不是废物,难道连饭都不会吃吗?但这也算是一种规矩吧。如果苏云芷事事都自己动手,传了出去,别人不会说她体恤下人,反而会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苏云芷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在她还没有成为那个能制定规则的人之前,她不会违反规则。 桌上还剩下四道菜,一汤一荤两素。苏云芷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觉得一点都不饿,肯定是喝不下汤了,于是她笑着吩咐可乐说:“用食盒把这道翡翠白玉汤装了,你亲自走一趟,送去勤政殿吧。” 这些事情都是可乐做惯了的。苏云芷作为一个“深爱”着皇帝的人,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往勤政殿里送东西了,汤汤水水也就罢了,春天还会送剪好插瓶的桃枝,冬天则会送梅枝,总之花样很多。 可乐小声地提醒说:“娘娘,若是要给皇上送养身的汤水,小厨房里正炖着鸡汤呢……” 乾庆帝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口味偏重。苏云芷投其所好,一直以来送的都是什么鸡汤啊、排骨汤啊等肉汤。而这次的翡翠白玉汤说白了就是青菜豆腐汤,这种清淡的吃食明显不符合皇帝的口味啊! “天气已经转热了,眼看着就要入夏,皇上也该喝些清淡的,免得上火。”苏云芷说。即使此刻她身边除了雪碧可乐没有外人,但她说这话时还是发挥了极好的演技,仿佛真的在关心皇帝的身体。 可乐很配合地应了一句:“娘娘英明,皇上若是知晓了娘娘的心意,一定会感动的。” 主仆相识一笑。可乐把青菜豆腐汤装进了食盒中,提着就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乾庆帝办公、坐卧的地方。它是宫内最大的一处宫殿,拥有非常庞大的建筑群。勤政殿内又有延春阁、延福阁、紫辰阁等殿阁二十四处,各处既融为一体又有所区分。其中,部分殿阁处在外宫,部分殿阁处在内宫。比如说,延春阁就处在外宫,这里是乾庆帝处理政务、接见阁老的地方。而紫辰阁却处在内宫,是他睡觉的地方。如果乾庆帝不招幸妃嫔,他往往就一个人睡在紫辰阁里。 皇上招了皇后一起用膳,午膳自然就摆在内宫中了。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其实一点都没有错。哪怕宫倾贵为皇后,除了一年一次的祭祀活动等等之外,她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被圈在内宫中了。即便她都已经到了勤政殿,她能够自由走动的地方也仅仅是这些处在内宫的建筑群而已,是不能朝外宫走去的。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资格去延春阁。 而延春阁却是这个王朝顶尖权力的象征。 呵呵,这个时代给了女人太多的束缚。最高贵的女人也不过是华美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宫倾眯起了眼睛,微抬起头,仿佛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在看天上的一朵白云。但其实,她的视线却落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上。属于延春阁的那块小建筑群中有一棵长得极高的大树,据说树龄已有百年。 女人也不是没有资格去延春阁。两宫太后不就在延春阁中处理了整整十年的政务么? 宫倾收回了视线。 她这一时的怔愣并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里。 虽乾庆帝和宫倾分别是这后宫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偏偏他们一点都不熟。宫倾不是一个喜欢走怀柔路线的,她只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所以尽管看上去对皇帝非常恭敬,可越是恭敬就越显得她态度冷淡。乾庆帝倒也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中,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皇后反正就是娶来当摆设用的。 于是,两个人完美地贯彻了“食不言”的原则。 可乐在门口等着通传。守门的太监见着她手里的食盒,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好么,淑妃娘娘果真是好大的气性啊,皇上不过是招皇后娘娘吃了一顿饭,她立刻就命人送汤来了,这是要争宠啊? 淑妃娘娘的胆子太大了!这是公然要和皇后娘娘对上了啊! 若是这时候进去通传,岂不是扫了皇后的面子?但若是不通传,肯定会扫了淑妃的面子。 守门太监陷入了两难之中。 他犹豫一会儿,最后一咬牙,进去通传了。毕竟,他这些年可收了不少来自淑妃娘娘的好处。 乾庆帝听闻爱妃又给他送汤水来了,心里高兴,立刻命常有福把食盒拿进来。而宫倾依然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她放下筷子,姿态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很想知道苏云芷那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常有福资历老,按说很多事情不必他亲手做了,但他对乾庆帝感情很深,故还是力求亲力亲为。 食盒一打开,香味就散了出来。只是,这香味到底不如肉汤浓郁。 常有福验了毒,把汤端到桌子上。乾庆帝瞧着这是自己不爱吃的素汤,道:“唉,朕的小娇娇一定是起了小性。”对于乾庆帝这种自恋的人来说,他完全可以脑补出苏云芷因为吃醋而故意给他送他不爱吃的素汤的画面。这只能说苏云芷之前太会演戏了,弄得现在她不管做什么,皇帝都不会起疑。 宫倾忍不住微微一笑:“皇上,天气渐热了,这素汤养身,淑妃也是关心您的身体。说来不怕皇上笑话,臣妾原本对淑妃妹妹不喜,以为她是个爱胡闹的。如今瞧着,她倒是比其他人都用心呐!” 这一句描补真是恰当好处。 乾庆帝立刻就明白了宫倾的意思。其他人都是他爱吃什么就送什么,唯有淑妃是念着他身体,冒着被他误解的风险,依然把他不爱吃的呈了上来。比起其他人的媚上,这一番真心实在是难得啊! 宫倾的视线落在了汤上。 立在她身边布菜的宫女极擅长察言观色,见状立刻为皇后舀了一碗汤。而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立在宫倾身后伺候的那位宫女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起来。把淑妃送的汤盛给皇后,这是不要命了? 宫倾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只见她拿起勺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这汤味道不错。淑妃妹妹果真是用心了。”宫倾又说。 她这番举动立刻就叫乾庆帝高看她一眼。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到,不愧是高宗亲自择选的皇后,不愧是宫家教养出来的嫡女,如此雍容大气、不嫉不妒,若不是她的家世……朕给她一个孩子又何妨? 若是宫倾知道了乾庆帝心里的想法,她一定会冷笑数声,然后加快暗地里的某些动作。 常有福也为乾庆帝盛了一碗汤。皇上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汤一点滋味都没有!不过,想着这是爱妃的心意,他好歹喝下去了半碗。最后,这汤大半是被口味清淡的皇后娘娘喝掉了。 陪个大龄儿童吃饭真是太累了,饭菜堵得慌,只能喝喝汤了。 一盒子真珠宝换了一碗翡翠白玉汤啊。 第十一章 皇后陪着皇帝用餐时,淑妃娘娘送了一碗汤去拆台。 因着可乐拎着食盒送得大张旗鼓,于是宫里几乎所有长耳朵的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除去皇上一个人颇有自信地认为自己魅力无边,觉得自己的后宫真是妻贤妾美,而他坐享着齐人之福,其余的主子们都认为皇后和淑妃肯定是杠上了。呵呵,淑妃如此嚣张,皇后是弄死她好呢,还是弄死她好呢? 也就是说,除去皇帝一人,后宫其余的主子们都认为皇后和淑妃必然已经是死敌了。 有句话说得好,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从某种角度来说,貌似只有皇帝一人看透了一部分真相? 这算不算是一个笑话? 苏云芷歇过午觉,正洗脸时,又想起了宫倾送她的谢意,便叫可乐把那一盒子珠宝从库房中取了出来。她一样一样地仔细看过。雪碧在一旁立着,道:“娘娘,这几样首饰可戴不得,违制了啊!” 先前在昭阳殿里时,雪碧被珍宝晃花了眼,再加上那时并没有细看,她只顾着对皇后娘娘的大方行为震惊了,旁的什么还没来得及想。然而,现在把珍宝一样一样重新看过,雪碧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后宫中的一切都有定例,苏云芷身为淑妃,虽然地位不低,但有些首饰,她是没资格戴的。 雪碧原本就不敢全心全意相信,皇后娘娘真能毫无芥蒂地对自家主子好,所以此刻当她发现了这一点时,她的心情就像是终于等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说:“娘娘,您说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她能有什么意思?你莫非以为她是故意送了我这些违例的首饰,好让我违反宫规吗?你太小看她啦,虽然她确实看我不顺眼,当然我也一样看她不顺眼,但她绝对不会害我的。”苏云芷笑着说。 在这方面,苏云芷对于宫倾很有信心。 所以,淑妃娘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昭阳殿的东西,也可以坦然地接受来自宫倾的礼物。 苏云芷又说:“再说,如果她真的想要对付我,怎么可能会用这种连你都一眼看穿了的法子?宫倾这个人啊,我太了解了,她那颗心脏是铁块做的,有的是法子让违逆她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碧糊涂了,她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因果。如果皇后娘娘真的那么厉害,那么自家主子怎么能够确保她没有坏心呢?如果皇后娘娘真的值得信任,那么自家主子为何提起她时又有诸多不满和不屑呢? “总之,给你们一个忠告,而这也是我对你们的要求,永远都不要和昭阳殿的人对上。”苏云芷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了,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可乐和雪碧,“你们能做到吗?还有,如果以后我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去找皇后,别找皇上。宫里宫外都说皇上最看重我,但其实他的真心值几个钱?” “娘娘洪福齐天,怎么会遇到不好的事情呢?”可乐赶紧说。 “我说这话,不过是叫你们心中有数而已。要不是我讨厌皇后,我觉得抱她的大腿比抱皇上的大腿还管用。当然,我自己就是大腿。”苏云芷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低头研究着那一箱子的宝贝。 她最喜欢其中的一支九凤钗,用料是金子和红宝石。金子以及红色的宝石,这两样东西若是搭配得不好,会呈现出一种非常暴发户的效果,可是这支九凤钗却一点都不庸俗,整体效果极为大气。 苏云芷拿起九凤钗,用手指捏着转了几圈,自言自语地说:“她干嘛要把这个给我?我戴这个又不好看,别到时候簪子把我本人的光芒都给挡住了。这世间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衬得起这簪子了吧?” “可乐,你把这支九凤钗单独放起来。嗯,仔细点,找个好一点的盒子装着。等到了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咱们再把它拿出来,正好送给皇后娘娘,恭贺她的芳辰。”苏云芷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呵呵,把皇后娘娘送的礼物转送给皇后娘娘当生日礼物,脸皮该有多厚才能办得出来这种事情?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苏云芷觉得自己最起码胖了五斤,她原本的小尖脸都已经逐渐变得圆润起来了。大家想不明白,为何她日日去昭阳殿中遭受皇后娘娘的“折磨”,气色却能越来越好呢?莫不是菩萨真的显灵了? 一定是这样吧?莫非拜一拜那尊玉佛,真的就能诞下皇嗣? 德妃和贤妃心中着急,如果淑妃真的怀了孕,那她的威胁就更大了啊!不过,她们也忍不住嘲笑皇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要折腾淑妃吗?怎么就让淑妃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了呢?这手段太差了吧? 苏云芷揉了揉自己的胸,安慰自己说:“恰好是二次发育啊,我没有胖,是胸变大而已啊!” 可乐和雪碧正伺候着苏云芷洗澡,闻言互相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她在昭阳殿中吃吃喝喝也就罢了,反正皇后娘娘每日都命人备着吃食。可是,自家主子最近竟然开始点单了啊!在前一天点名了第二天要吃什么,也是皇后娘娘好性,真的给备着了。这么吃下来,能不胖吗? 若是一个月前,可乐和雪碧对着皇后娘娘还抱有一些戒心,那现在就真的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您都把淑妃宠成什么样子了?! “话说,皇后娘娘莫不是想以美食为武器来破坏咱们娘娘的美貌,好独占龙宠吧?”雪碧开着玩笑说。其实,苏云芷以前太瘦了一点,没办法她要装病避宠嘛,反而是现在胖了些,更显得好看了。 苏云芷佯装恼怒地说:“肯定是这样,本宫竟然中了她的毒计!” 然后,主仆三人都闭口不言了。负责烧热水的粗使宫女是慈宁宫的探子,她提着热水低眉顺眼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苏云芷的最后一句话,一时间心中转过诸多思量,决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第二日,苏云芷前往静安宫给苏贵太妃请安。 天气渐渐热了,苏贵太妃越发惫懒。她靠在矮榻上,脚下放着冰盆,一个宫女给她打着扇子,一个宫女给她念着话本。苏云芷来了以后,立刻抢了其中一个宫女的工作,谄媚地帮美人姑母打扇子。 “小皇后确实有些本事。自她入宫以后,宫里可一点岔子都没出。”苏贵太妃似笑非笑地说。 宫倾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的手里虽然握着凤印,但底下的管事却还是忠于太后们的。于是她模拟公司制度弄出了一个责任制出来,把宫务全部分摊给了底下的管事,而她这个皇后只负责盖章审核,不负责具体事务。如果哪位管事的工作没做好,那么她就会撤了这个管事,再提拔一个上来。 太后们原本肯定是想要给宫倾找些小麻烦的,但宫倾这一手做得颇为出人意料,这意味着,若她们真的给宫倾找了麻烦,那么宫倾可以将计就计地把做错了事情的管事撤下去。现在这些管事都是太后们的心腹,再提拔一个上来,说不定就是宫倾的心腹了。太后们舍得浪费人手吗?她们不舍得! 于是,宫倾就轻松了。她每日只管盖盖章,整个后宫却一直风平浪静。 苏云芷不以为意地说:“这一手我也会。只可惜我就是个妃子,还是别越俎代庖管理宫务了。” 苏贵太妃在苏云芷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该说你什么好?和小皇后玩得很开心是不是?你再胖下去,我们在太医院布置的人手也没法继续帮你瞒下去了。若你不想侍寝,从今儿起就开始节食吧。” “姑姑,你如何舍得让我饿肚子?我现在正长身体呢,若不吃些好的,怕是长不高的。再说,我也就只能继续逍遥这几日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太后那里该有动静了。”苏云芷嬉皮笑脸地说。 第十二章 苏云芷料得不错。不过两日,宫里就起了风云,一个郑姓的小贵人有了身孕。 这事正如一颗石子落入了湖面。 在乾庆帝大婚之前,他虽然不曾委屈了自己,但到底没有进行过大选,因此宫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通过小选入宫的。这位郑贵人也是如此,因此她的身份并不高,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而已。 郑贵人貌美柔顺,在乾庆帝心里多少挂了一个号。她现在有了身孕也是理所当然的。 苏云芷听闻这个消息后,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郑贵人在这个时候爆出有了身孕,先不说到底是真孕,还是假孕,但就算是真孕,这个孩子八成也是生不下来的。苏云芷无意于和后宫中这些无辜的女人斗,她手里的招数都是直接对付男人的。她不会嫉妒别人怀孕了,她只是……忍不住同情她们。 “其实哪里用得着我好心,她们巴不得自己能怀孕生子吧?”苏云芷有些纠结地对自己说,“她们被这个时代的规矩束缚着,心甘情愿守着三从四德,被教导得以夫为天、以子为命。除非我能改弦更张,否则女人就是要活得如此卑微。话又说回来,哪怕是在现代呢,这样的女人不还是很多吗?” 苏云芷是个女权主义者。不,确切地说,她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平权主义者。 如德妃、贤妃这样的一宫之主都把苏云芷当成了是对手,可苏云芷却一点都不恨她们。在苏云芷看来,如德妃、贤妃这样聪明的姑娘,如果生活在现代,肯定能活出一番别样的人生来。可是在这个时代中,她们的美貌、智慧、能力都只能为她们自己的争宠行为加码而已,这难道不是特别可惜吗? 不光可惜,还很可笑。 就拿郑贵人怀孕这件事情来说吧,苏云芷哪怕是用小脑来思考都能知道,两宫太后要借着这件事情来对付宫倾了,其他的主子们也要开始浑水摸鱼了。女人为难着女人,上位者为难着下位者。苏云芷身处棋盘之中,把一切瞧得分明,但为了保全自己,却还是不得不顺着某些人布置的路先走下去。 所以说,她是真的讨厌这个时代啊。 苏云芷能想到的事情,宫倾自然也能想到。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宫倾身为后宫之主,照顾好怀孕的小妾就是她的本分,因小妾那肚子里的孩子要叫她一声嫡母。于是,她必须有点表示,不然就是她失职了。宫倾便命内宫六司的管事直接把赏赐送去了郑贵人那里,她自个儿是万事都没有沾手的。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她们早就摸清了你的路数,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苏云芷说。她面上还是一副仿佛含着讽刺的样子,但其实她的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因为,她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 宫倾却是真的淡定,说:“还是那句话,一动不如一静。她们动,我就以静制动。” “莫非你探听到了什么?”苏云芷越发不爽,“你要搞搞清楚,这不是我们在公司里抢单子,这个单子丢了,大不了再发展下一个。你是皇后啊,如果你没有了凤印,以后都不知道会怎么死了!” 宫倾把一盒子糖酥推到苏云芷面前,说:“我知道。” 苏云芷深深看了宫倾一眼,发现自己真的打探不出什么后,她放弃了,说:“我再提醒你一句。虽然现在有孕的是郑贵人,但架不住幕后黑手会声东击西,假使我们把精力都放在郑贵人那里,那么出事的不一定是她,还有可能是皇长子以及两位公主。但如果把这几处都盯着了,人手就不够了。” 乾庆帝已有一儿两女,他们生母的地位都不高。在皇帝如今这个年岁,高位的妃嫔都觉得以后定能生出自己的孩子来,因此并没有做夺子之事。皇长子和两位公主就跟着他们自己的生母生活着。苏云芷见过皇长子几次,他现在还不到三岁,按说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被他的生母养得非常懦弱。 “因着庶子的身份,又因生母位卑,哪怕是在皇家呢,哪怕是长子呢,也活得小心翼翼。”苏云芷在宫倾面前不用顾忌什么情绪,“呵,当初睡了女人的是他,现在冷落孩子的也是他。真逗。” 宫倾知道,苏云芷这话算得上是迁怒了。她可以理解苏云芷。因为,她们的父亲都是这样不负责的男人。也因为这个,她们都养成了万事只靠自己的要强性格。宫倾强在表面,而苏云芷强在内心。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也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中,如果一位女人想要出头,那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她要想办法成为勤政殿的主人,她要想办法堂堂正正地走进延春阁。 自她意识到自己穿越时,她就不甘心像这个时代中大多数的女性那样活着。 活着,不是要成为哪个男人的附庸。 活着,不是要被困在宅斗宫斗女人斗中。 活着,不是要庸庸碌碌无为一生。 宫倾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别人以黑白为子,她却想以天下为棋。 苏云芷觉得自己真是白替宫倾着急了。要不是宫倾倒霉了,她也会跟着失去很多乐子,她才不乐意替宫倾担心呢!可是宫倾呢?还是三两句说不出一个重点来!以静制动?难道要等着被动挨打吗? 苏云芷气得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糖酥。这糖酥被切成了很小的一块块,十分方便入口。 咦,还挺好吃的!苏云芷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等到宫倾回过神来时,苏云芷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宫倾觉得自己脸上淡定的表情就要维持不下去了,这么甜腻的玩意儿,她吃半块都嫌费牙,苏云芷趁着她走神的半分钟时间,就全部吃完了? 宫倾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你怎么了?”苏云芷见宫倾皱起了眉头,问。 “牙疼。”宫倾说。 “唉,青盐确实不如牙膏好用。”苏云芷颇为理解地说。 第十三章 宫倾是属于那种吃巧克力都嫌甜的人,她对于任何普通的甜食都没有好感,连菜都不喜欢吃糖醋排骨、菠萝古老肉的,苏云芷却很喜欢吃甜食。在穿越之前,当她喝酸奶时,都喜欢往里面加点糖。 说起来,苏云芷这也不能算是有甜癖。如果她遇到了同样的甜食爱好者,那么他们会觉得她的口味在正常范围内。这就好像是有人特别能吃辣,有人却一点辣椒都不能沾一样,只是一种饮食习惯。 有句话说得好啊,华国人的事情都可以在饭桌上解决,一顿饭不够,那就两顿。 可见,相似的饮食爱好是多么重要。 而口味不同,还如何做朋友呢?宫倾觉得,她和苏云芷之间的孽缘果真是上天注定的啊! 苏云芷临走前,又顺走了一盒糖酥。糖酥装在小盒子里,然后可以直接放袖子里藏着。雪碧和可乐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反正每次娘娘离开昭阳殿时,总能从皇后这里顺点什么,大部分都是吃食。 糖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昭阳殿的份例大都便宜了苏云芷。 当然,苏云芷对宫倾也不吝啬。她从苏贵太妃那里淘到了很多美容养颜的方子,全都无偿分享给宫倾了,还附赠了自己的使用体验报告。这年代的方子同样珍贵,几乎就没有外传的。苏云芷对宫倾说:“我求了姑姑很久,她才答应送你一份的。我们俩差不多年纪,别过个十年,你就比我老了。” 这话听着很欠揍吧?宫倾扫了苏云芷一眼,把方子收下了。 苏云芷一直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好心情。宫倾也喜欢让自己打扮得体,但她只是把这当成了一种礼貌。她习惯于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无懈可击。 待苏云芷回到华阳宫以后,没过多久,乾庆帝也来了。 苏云芷一是没有心情应付他,二来也是想着怀孕的郑贵人,如果她真的怀孕了,那么这种时候还是该让皇上去陪陪她。苏云芷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于是,她把皇上劝去了郑贵人那里。 如果皇上常去郑贵人那里走动,那么幕后想要动黑手的人就会收敛一点吧?而只要他们收敛一些了,宫倾就会安全一些。苏云芷还不知道宫倾的具体计划,于是她只能提供一些不会添乱的小帮助。 “你这个人啊,总是这样,面瘫不说,还喜欢故弄玄乎,真是不讨喜啊。”苏云芷自言自语道。 德妃的宫中,贤妃正和德妃对弈。她们两个都是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人的棋力差不多,有来有往,有输有赢,没有人更胜一筹。她们两个人按说是不合的,只是如今苏云芷有事没事总往皇后那里跑,她们摸不清楚淑妃和皇后的路数,倒是放下成见,稍微走近了一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之间就存在信任了。其实,她们还是互相防备着。 “听说淑妃又把皇上劝去了郑贵人那里……她如此上心,莫不是想要郑贵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只是本宫瞧她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贤妃的语气不缓不急。她沉吟片刻,在棋盘上放下一子。 德妃皱着眉头打量棋盘,略带讽刺地说:“大约只是想要在皇上面前装一装贤惠吧。呵,贤惠、大度、不妒,这本该都是皇后的职责,如今被她揽上了身,分明是把自己的野心摆在脸上了。” “罢了,是本宫高看了皇后。”贤妃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讽刺,“她日日把淑妃招去昭阳殿,没瞧见淑妃如何倒霉,只见着她越来越嚣张,俨然是这宫中的第一人啊。” “妹妹慎言。皇后如何,终不是我们能说的。我们只等着看戏就是了。”德妃道。 由于苏云芷配合,德妃和贤妃早已经把宫倾当成了是一只纸老虎。 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实不堪一击。 这位纸老虎皇后还能得意多久呢?等她落败了,那么德妃和贤妃之间像此刻这般平和的相处也就不会存在了。两人很清楚这一点。明明棋逢对手如知己,可惜她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法成为朋友呢。 在这宫里,能怀孕不算什么,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本事。郑贵人智商在线,当然不会因为自己怀孕了,又因为皇上去她那里勤快了,她就猖狂了。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待在自己的住处养胎。哪怕是太医们建议她多走动走动,她也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悠,从不敢去花园等地方扎了别人的眼。 只是,即使郑贵人如此谨慎,她依然着了道。 当初爆出有身孕时,郑贵人怀胎将将一月。而在三个月上头,按说胎能够坐稳了时,她小产了。 听得小宫女慌慌张张来传消息时,宫倾正坐在昭阳殿中小憩。她闭着眼睛,苹果帮她松散头皮,而她在心中排演着各种计划的可实施性。秋闱布置得差不多了,转过年来就是春闱,该提拔人才了。 秋闱是乡试,春闱是会试,会试后是殿试,殿试后又有一批新的进士们可以进入朝堂了。 宫倾若想要在朝堂中安插人手,就只能通过三年一次的春闱。毕竟,宫家的势力无法为她所用。 而如果宫倾在这一次抓不住机会,那么下一次春闱在三年后,这意味着她还要再等三年。 三年、三年、三年……宫倾不觉得自己能等那么久。 从郑贵人身边跑来的小宫女许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也有可能是被郑贵人的状况吓坏了,总之小宫女对着宫倾回话时也是磕磕绊绊的,一句话还没有说明白,就先拼命磕头,把自己的额头都嗑肿了。 好容易听明白郑贵人小产了以后,宫倾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被苏云芷料准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啊。 事关龙嗣,就绝对不是小事。 太后们非常震怒,命宫倾彻查这件事情。 第十四章 宫倾命人查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郑贵人的吃食中没有被下毒。她屋子里的盆栽摆设也没有问题。她定时服用的养胎药也是好的。太医们给郑贵人诊了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郑贵人原本就身娇体弱,坐不稳胎倒像是正常的了。 那么,似乎可以就此结案了? 郑贵人小产后的第二日,就又轮到宫倾率领众妃给东宫冯太后请安了。 冯太后特意问起了这件事情。她看着宫倾,语气中透着一种高高在上,道:“皇后,你这事儿查得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皇上子嗣单薄,若有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哀家定是不会饶了她的。” 宫倾离开座位,对冯太后行礼,道:“儿臣无能,暂时还未有什么发现。” 冯太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云芷就揉了下帕子,也起身行礼,道:“太后娘娘,臣妾有话想说呢!”她这种行为其实很不妥当,不过,冯太后看在苏贵太妃的份上,倒不会因此就为难苏云芷了。 苏云芷想做什么呢?大家都觉得她肯定是要对着宫倾落井下石了。 冯太后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视线从宫倾身上扫到了苏云芷身上,又从苏云芷身上扫到了宫倾身上,微微翘起了嘴角,语气还算温和地问:“哦?莫非淑妃是有什么发现了?那就说说看吧。” 苏云芷笑语盈盈地说:“臣妾愚钝,并未有什么发现。只是,既然皇后娘娘如今掌着宫务,郑贵人这事儿又交给了皇后负责,那皇后势必要尽心尽力了,才不负太后娘娘和皇上对皇后的看重。”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 苏云芷继续说:“如此,太后娘娘不如叫皇后立个军令状,若是七天之内还没有什么发现……呵呵……”她虽然并没有把“呵呵”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怀好意。 军令状是那么好立的么?跟着宫倾来请安的惠普都要气疯了,淑妃娘娘为何如此忘恩负义?她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逼迫皇后娘娘呢?难道先前的那些和睦共处都是假象?昭阳殿的糖都喂了狗了吗? 但其实,苏云芷是真的在帮助宫倾。 郑贵人昨天才流产,太后今天就追着宫倾问调查进度了。时间这么短,宫倾肯定没什么发现。可这事又关乎龙嗣,太后听了这种答案肯定佯装恼怒,说不定顺势就给宫倾扣上一顶办事不利的帽子。 苏云芷这话,任谁来听,都觉得她是在逼迫宫倾。可是,她提出了“七天”这个概念。如果宫倾真的顺势立下军令状,那太后今天就不能说什么。她就算要对付宫倾,那也要等七天后再看情况吧? 可以说,如果太后的计谋追求的是一个“快”字,那么苏云芷这一招就很明显拖慢了她的速度。 只不过,苏云芷显然低估了太后的心狠程度。 冯太后叹了一口气,说:“哪里用得着立什么军令状呢,宫里出了这种事,想必皇后心里也是心疼的。虽然皇后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但是哀家知道,这也怪不了皇后。毕竟皇后还年轻,见过的东西也少,自己又未曾生养过,能有什么经验?这样吧,哀家身边的魏嬷嬷是个老道的,当年还伺候过先太后,不如就叫她辛苦一趟吧。若是郑贵人那里真的有什么脏东西,肯定逃不过魏嬷嬷的眼睛。” 这话说着,太后身后就站出了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嬷嬷,恭敬领命。 魏嬷嬷立时就去了郑贵人那里。而太后继续拉着皇后、宫妃聊天。 苏云芷表面上很不服气,似乎恼怒于太后对宫倾的维护,但其实她的心里已经起了惊涛骇浪。太后这话说得好听,她是让魏嬷嬷去做调查的,但谁知道魏嬷嬷是真的去调查呢,还是去栽赃陷害呢? 苏云芷忍不住朝宫倾看去。宫倾坐在队伍的最前面,脊背挺直,就如一棵松柏。 没过多久,魏嬷嬷就匆匆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举着一个托盘。 一个小妃嫔正说着逗趣的话,把太后老人家哄得很开心。 魏嬷嬷附在太后的耳边偷偷说了几句话。 苏云芷听不见魏嬷嬷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托盘里放着什么,却能看见太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太后用力地一拍桌子,仿佛是极其愤怒的模样。 说笑话的小妃嫔立刻吓得不敢说话了。 太后眯着眼睛打量着屋子里的这些年轻小姑娘们,说:“去,把司衣局的内司叫来。” 没有人知道魏嬷嬷发现了什么,因为太后只下了一道命令就闭口不言了。而见她如此愤怒,大家都明白郑贵人这事儿八成是人为的了。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张。有些人,比如说刚刚说笑话的那位小妃嫔,她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并没有害过郑贵人,但她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被人陷害。有些人,比如说苏云芷,她知道这件事情肯定牵扯不到自己身上,却也知道宫倾肯定被算计了。宫倾会如何做呢? 太后有令,内司自然很快就来了。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官。 内司跪在地上。太后把小宫女手里的托盘整一个砸到内司的面前。托盘上原本被布盖着的东西就藏不住了,竟然是一件样式华美的衣服。难道这衣服有问题吗?怪不得太后会把司衣局的内司叫来。 “这衣服被人动了手脚。”魏嬷嬷得了太后的允许,站出来说。 自从郑贵人怀有身孕后,司衣局就一直在给郑贵人做新衣服。因为怀孕之人的身材会有变化。可是根据魏嬷嬷的说法,这衣服内衬用的布料竟然是泡过红花的。郑贵人时时穿着,身体自然会虚弱。 内司赶紧喊冤。 太后自然不愿意轻饶她。 苏云芷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大戏。 太后和内司都是演员,她们尽力地演戏,然后话中的内容慢慢偏移,终于把火烧到了宫倾身上。 “因着贵人怀有身孕,因此司衣局新近为贵人做的衣服上都绣有石榴纹路,就为着能有个好的寓意。这件衣服虽然符合郑贵人的身份,却少了石榴纹,真的不是司衣局做的啊!”内司拼命地喊冤。 “哦?你的意思是,这衣服是从别处来的?”太后眯起了眼睛。 内司继续喊冤:“奴婢想起了,上个月正要给贵人送衣服时,皇后身边的东芝姑娘曾经来过司衣局,她那时手里还拿着几件衣服,说是皇后娘娘最近又长了一些个子,先前做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了,但娘娘生性简朴,不愿意铺张浪费做新的,便拿着旧的来司衣局改改。许是那时就被掉包了啊!” 瞧,终于把宫倾咬出来了。 宫倾离开座位,道:“儿臣冤枉,求太后明察。” “你这狗东西,竟然敢攀扯皇后?快把她拖出去!”太后似乎很相信宫倾。 内司拼命地挣扎求饶说:“太后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奴婢愿意和东芝姑娘对峙!” 太后的侄女德妃笑着说:“太后娘娘,不如就把那位东芝姑娘叫来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想必太后一定能还东芝一个清白的。到了那时,再把这个胡乱攀扯的狗奴才乱棍打死便是了。” 东芝还在昭阳殿内。于是,太后又命人去叫东芝。 苏云芷熟悉苹果,熟悉惠普,熟悉索尼,偏偏从未见过东芝。东芝似乎在刚入宫时就身体不适,因此常常在房中休息,白白占了一个大宫女的身份,很少站出来主事。她应该从未离开过昭阳殿。 现在,太后命人去叫东芝了。 宫倾肯定是被陷害的。甚至,整个陷害过程都很粗糙。 但是,苏云芷立刻就意识到了一点,只要东芝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如果东芝死了,那么宫倾就完了。 而在这宫里,太后想要弄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苏云芷觉得浑身发冷,东芝还会活着呢? 第十五章 等待的时间仿佛变得极为漫长。苏云芷的脑子正在高速地运转。她猜测着太后会做些什么,而宫倾又该如何应对。苏云芷对宫倾有信心。可是,她又担心宫倾太自负,担心她因为自负而错失先机。 慈宁宫中的氛围变得非常沉重。不多时,被太后派去昭阳殿的人就回来了。 为首的人还是魏嬷嬷。 苏云芷并没有在这行人中看到身着昭阳殿大宫女衣服的年轻女子。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魏嬷嬷举着一份血书,高呼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欲要将东芝带来慈宁宫。岂料她一听说奴婢奉了太后之命,就神色慌张。奴婢一时不查,竟叫东芝当着奴婢的面撞墙自尽了。不过奴婢在东芝的屋内几番搜查,果真搜出了一封书信,想必是那东芝心虚之时写下的忏悔之言。”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苏云芷心里又愤怒又着急,忍不住再次朝宫倾看去,却见她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难道宫倾还有什么后手吗?可是,如果她真的有后手,怎么会连自己的侍女都护不住?魏嬷嬷说东芝死了,那东芝肯定就是死了。魏嬷嬷深得太后信任,办事时绝对不会留下什么疏漏。总之,不管东芝是真的畏罪自杀,还是被魏嬷嬷弄死的,照着现在的形势来看,东芝就只能是“畏罪自杀”了。 至于那封“血书”,苏云芷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肯定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宫倾头上了。 在法律已经逐渐健全的现代文明社会中,讲究的是谁主张谁举证。如果有关部门想要给一个人定罪,那么相应的司法机构必须要拿出此人的犯罪证据,否则他就是无辜的。这就是所谓的疑罪从无。 然而在这个时代,疑罪从无是行不通的。 太后说宫倾有罪,那么宫倾就是有罪的。她不需要别的什么证据,只要这一封血书就够了。反而是宫倾,此刻的她若要证明自己无罪,才需要想办法拿出证据。也就是说,宫倾已经陷入了被动中。 苏云芷简直要疯了!宫倾不是很聪明的吗?聪明人能让自己落到这地步? 太后接过血书扫了两眼,看向宫倾,道:“皇后,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宫倾平静地说:“儿臣自入宫以来,恪守宫规、严循祖训,不敢说劳苦功高,但确实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儿臣不知内司为何口口声声咬定本宫命人暗害了郑贵人,也不知东芝如何就撞墙死了,只求母后为儿臣做主。”她说这话时,语气中没有一丝颤抖,仿佛眼前的不利局面并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苏云芷的脑子都要被一劈为二了。一方面,她觉得宫倾肯定有后手,说不定早就洞悉了太后的阴谋,想要将计就计;另一方面,苏云芷又觉得宫倾这一次说不定是被太后的风驰电掣的行动弄得失去了行动力。谁能想到太后宁可用如此粗糙的阴谋来快刀斩乱麻呢?或许,宫倾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吧? 宫倾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根本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上位者一样漠视生命。如果她真的准备好了,她会任由东芝死掉?她不会!可现在东芝死了,于是苏云芷心中那不好的感觉逐渐占了上风。 苏云芷低头盘算着自己手里的势力,想着自己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把宫倾捞出来。 内司听到宫倾的话以后,又开始喊冤了,口口声声说郑贵人的衣服确实是被东芝掉了包。 太后沉默着。 德妃、贤妃等妃嫔都一句话不敢说。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她们很清楚这些事情中存在着猫腻。但那又如何呢?成王败寇,自古以来这后宫内宅中被冤枉的好人还少么? 只要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所有人都可以安坐着看戏。 良久,太后才叹了一口气,将血书拍在了桌子上,失望地说:“皇后,哀家也想相信你,可是哀家更痛惜郑贵人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是无辜的!这样吧,哀家会继续命人调查这件事,希望你真的是无辜的,是有人借着东芝的手陷害了你,而若不是……在真相被调查出来之前,你就先把……” 就在太后要宫倾交出凤印之时,众人忽然听见慈宁宫宫门口有小宫人通报说“皇上万岁”。 很快,乾庆帝就带着常有福走了进来。众人正要起身行礼,乾庆帝皱着眉头,道:“朕在慈宁宫外就听见了殿内喧嚣,怎么,可是有谁惹母后不高兴了?若有人不孝顺母后,朕定是饶不了她的!” 太后笑着说:“有了皇儿这句话,就是最大的孝顺。哀家好得很呐,哪个敢给哀家气受了?” 乾庆帝走到太后身边坐下,笑着说:“那就好。” 明明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都互相防备着对方,却还是能够默契地演一场母慈子孝。太后问过乾庆帝近日的饮食后,就说起了郑贵人之事,说起了被做了手脚的衣服以及昭阳殿中的东芝姑娘。 乾庆帝问道:“皇后身边的东芝?是哪个东芝?” “皇儿日理万机,自然是不用记一个宫女的名字的,还是叫魏嬷嬷解释给你听吧。”太后说。 于是,魏嬷嬷站了出来,先说她是如何发现衣服有问题的,再说内司是如何喊冤的,又说她是如何去请东芝而东芝却撞墙自尽的,最后说起了她在东芝房间中发现的血书。她口齿清楚,话语很有条理,即使话里话外没有说皇后一句坏话,可是,如果皇上顺着她的话脑补了,却可以给宫倾定罪了。 可以说,皇后确实彻底陷入了泥沼中。 苏云芷心中暗恨。就算宫倾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东芝的头上,她也逃不过一个失察的罪名啊! 德妃和贤妃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凤印不过才在皇后手里待了几个月,这就要易主了啊。 大家都在等着乾庆帝斥责皇后,太后更是如此。却不想,乾庆帝还是那句话:“朕知道皇后身边有位名唤东芝的宫女,只是你们此时说的是哪位东芝?”他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兴奋。 谁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这么发展了。难道皇后身边有两个东芝吗? 皇上此刻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比起龙嗣被害这件事情,哪个东芝难道很重要吗? 皇上又在兴奋什么呢? 太后依稀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苏云芷同样不知道宫倾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不错眼地盯着宫倾,只见一直神色冷淡的宫倾微微扬了唇角,露出一抹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笑容。这是只被苏云芷看见的笑容,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 我要谋的不是后位,不是凤印,而是天下。——宫倾。 第十六章 宫倾出自垣海宫家,却和宫家的关系微妙,所以她身边的苹果、惠普、索尼和东芝四位侍女都并非是宫家的家生子,而是特意从外面采买来的孤儿。宫倾细细调/教了她们几年,如今都可堪大用。 这其中,东芝与其他三位侍女有些不大一样。 苹果三人是真正的孤儿。这年头,平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稍微有个天灾*便会家破人亡。苹果的家人死于一场洪水和洪水过后的瘟疫,惠普和索尼的境遇也和她差不多。东芝却还有亲人在世。 严格说起来,东芝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她尚在母腹中时,全家都被牵扯进了一个涉嫌谋逆的案子,好好一个家族说散就散了,男丁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女人则全部充作了官奴。也就是说,东芝生下来后一天福都没有享,倒是来受罪的。最要命的是,像她家这种情况,是遇赦不赦的。 遇赦不赦,这意味他们如果不费心寻求别的机缘,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远都是罪人和官奴。 东芝本人就是这个机缘。 说起来,圣祖年间有过旧例。一位皇子的母妃原出身贱籍,也是官奴,即使生了皇子,依然叫人看不起。却不想这位皇子长大后竟有贤名,为国为民做下了不少利事,受封贤王。他的母妃这才母凭子贵,受封静妃。静妃的家人原都陷在贱籍中,也因此得到了脱贱入良的契机。如今贤王府还在呢! 东芝和东芝的家人就想要效法这位静妃。 正巧,宫倾不乐意陪着皇上滚床单,她需要一个能够替代的人。 于是,东芝就跟了宫倾。 宫倾的处世准则中有一条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不愿意在某方面和皇上有牵扯,自然也不会把自己身边的人推出去,所以苹果几人都是安全的。唯有东芝,她和她家族的奋斗目标就是这个。 时间再转回大婚那天,乾庆帝必须要在昭阳殿中歇足了三天,只是他被苏云芷挑拨地不愿意让皇后给自己生孩子,宫倾又直言说自己葵水忽至、不便侍寝,于是帝后二人立刻在这方面达成了默契。 可是,太后等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大婚的日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一般都会刻意避开了新嫁娘的小日子。也就是说,像宫倾这种新婚夜来月经的情况几乎不会出现。当然,就算找了太医来把脉,宫倾也是有理由的,她因为忙于婚礼又心情紧张,所以导致月经紊乱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而东芝,在新婚那三天侍过寝后,就在自己房中歇着了,低调得并不在人前露面。 宫倾是这么对乾庆帝说的:“东芝原是本宫身边的侍女,服侍本宫也是应当的,只是她如今已是皇上的人了,虽说现在情况特殊,不好直接提她的分位,但她到底和苹果几人不一样了,少不得日后还有那个运道为皇上生儿育女,本宫自然不好过多地使唤她。不如皇上再赐本宫一位东芝,如何?” 刚刚大婚就给皇后身边的宫女提分位,传出去会叫人觉得帝后不和。 这时候的乾庆帝虽因为宫家的强势对宫倾不喜,但他确实满意东芝的服侍,也喜欢皇后在这方面的大度端庄,便很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若皇后需要人手,直接叫底下的人给你补上就是!” 宫倾却另起了一个话题,道:“皇上,如今宫务都掌握在太后们的手里,宫内六司中能有几个是忠于皇上的?只是,太后们到底是长辈,若是随随便便夺了她们的权,或者撤换了她们的人,只要她们闹起来,本宫和皇上都要背一个不孝的罪名,如何还有脸去见祖宗,如何还有脸去见天下人?” 乾庆帝一听这话,心中立刻就起了怒火。这怒火不仅仅是对着太后们的,也是对着宫倾的。 宫倾说的这些,他难道不知道吗?他知道。 每次勤政殿内前脚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后们那里后脚就能知道。 乾庆帝特别痛恨这一点。太后们直接明目张胆把手伸到他面前来了。 但是,正如宫倾说的那样,乾庆帝不能直接夺/权杀人,于是他就只能忍着,然后慢慢找机会。 宫倾无视了乾庆帝的怒火,道:“本宫这里有一计……” 这计谋的效果如何,今日总算有了结果,不枉费宫倾在新婚的前三天就开始算计了。 东芝的低调是故意给别人看的。如果没有弱点,那就制造一个弱点。宫倾是一个很好的猎人。鱼饵挂在鱼钩上,鱼儿就上钩了。比起常常跟在宫倾身边走动的苹果等人,当然是东芝更容易被弄死。 此刻,当着太后和众多妃嫔的面,只有宫倾能够回答乾庆帝的问题。她叹了一口气,道:“想来撞墙之人该是冬至了。东芝如今不住在宫女的后殿房里。本宫前两日命人把东边的思雨阁收拾出来给她住了。”昭阳殿很大,思雨阁是昭阳殿的一部分。皇上和东芝滚床单时,总不能用宫倾的床吧? 大家都是七窍玲珑心,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原来皇后让那位叫东芝的宫女侍寝了,又提拔了一个叫冬至的宫女上来补了东芝的缺。但这点很重要吗?不管是东芝,还是冬至,反正都畏罪自杀了啊。 乾庆帝给了魏嬷嬷一个正眼,又问:“冬至撞墙自尽了?因为她奉命暗害了郑贵人?” 魏嬷嬷犹豫了一下,心中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并没有留下马脚,当机立断地说:“老奴不知那宫女到底是东芝,还是冬至,但她确实是昭阳殿中的一等大宫女,也确实当着老奴的面寻死了。” 反正这盆脏水是一定要泼在皇后身上的! 乾庆帝却一下子变得非常愤怒,他直接站起来,对着魏嬷嬷的心窝就是一脚:“那是朕赐给皇后的人,是从暗部调来的人。暗部的人只忠于朕,你这老货的意思是,朕命人暗害了朕自己的孩子?” 太后明白自己中计了。她猛然看向宫倾,目光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暗部之人是只忠于皇上的,也可以称之为暗卫。 这样的人会听皇后的话去暗害郑贵人?怎么可能! 在这个时空中,虽然没有什么像武侠小说中那样神奇的内力心法,但外家功夫还是有传承的。暗部的人不会飞檐走壁,但个个都有些了不起的本事,有点像是现代时空中的经过特殊训练的特种兵。 暗卫的数量不多。因为前朝发生过皇上借着暗中势力大肆残害忠良以至于民不聊生的事情,本朝太/祖皇帝在他去世前留下的几十条祖训中就有一条,每代皇帝所豢养的暗卫数量不能超过三十人。 而且,因为本朝的官宦制度中已经设立了检察机构,这就分担了暗部的作用,于是暗部变得可有可无了。若是乾庆帝此时不主动提起,只怕大家一时都想不到这个。但是,暗部确实又还存在着。 如果乾庆帝给了宫倾另一个宫女,就凭着昭阳殿里那种到处是眼线的状态,这件事情早就瞒不住了。但是,如果他给了宫倾一位类似于女性特种兵的存在,这位特种兵没有别的任务,只需要把自己藏藏好,她难道还做不到吗?她只要在太后派人去杀掉东芝时出现就可以了,然后顺势昏厥假死。 假死的意思是,这位冬至姑娘在当时看上去确实是死了,毕竟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但在小半个时辰后,她可以假装从昏厥中清醒,然后顶着鲜血淋漓的脑袋大喊“抓刺客”。 乾庆帝早就布置了侍卫人手,“抓刺客”的喊声会把侍卫引来。他们会一路搜索,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到慈宁宫了。果然,乾庆帝还在对着魏嬷嬷破口大骂时,慈宁宫外就响起了各种急促的脚步声。 侍卫长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言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遭遇刺客,只怕刺客如今还在宫里,唯恐对贵人不利。乾庆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嫌恶地看着魏嬷嬷,道:“瞧瞧,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刺客!”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宫倾赢了。她这一回安然无恙。凤印在她的手里,稳稳当当的。 然而,这怎么够呢? 宫倾想要的难道仅仅是一枚凤印么?她要么不出手,这一手自然是要让对手非死即伤的。 乾庆帝强抑着心中的兴奋,道:“朕竟不知朕的后宫乱成了这样!今日有人直接弄死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还将她伪装成了畏罪自杀,明天是不是就有人暗害皇后了,甚至要暗害朕了?如魏嬷嬷这样的,都是在宫里伺候了好几任主子的,原以为她处事稳妥,到底是忠奸难辨啊!看样子这宫里的人是时候放出去一批了,好叫人再选些忠厚老实的进来。母后,等到新人入了宫,您这边先挑着吧?” 太后能拒绝吗?不能!因为魏嬷嬷是她身边的人!所以慈宁宫的奴才更要大换特换。 是了,这就是宫倾的目的。她要直接斩断太后手里的人脉势力。 这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有了投靠的主子又如何?他们都不听皇后的话又如何?直接换一批干净听话的进来就行了!把太后们、德妃、贤妃们身边的人全部放出去,她们手里没有了可用的,就一下子从消息灵通之人变成了成了瞎子和聋子。她们甚至没法再向宫外传递消息了。而宫倾就能真正做主了。 这个釜底抽薪的方法很好。乾庆帝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皇上和皇后合谋做了这件事情,偏偏现在道理都在他们这一边啊! 哪怕事情传了出来,乾庆帝也是有话要说的,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出于对太后的安全考虑啊!都是为了太后好啊!毕竟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能够被人直接弄死,这情况得多严重,多骇人听闻?那些暗含鬼胎的家伙又该有多嚣张啊?若是不把后宫好好整顿整顿,乾庆帝表示自己都不敢闭眼睡觉了! 太后气得心口疼。她知道自己这一局确实是输了。 皇上还是大孝子啊! 皇后还是纯白如莲啊! 第十七章 苏云芷气急败坏地离开了慈宁宫。她走得太急,以至于可乐和雪碧都有点追不上她的脚步。 未曾穿越时,苏云芷是那种能把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得风生水起的女人。而穿越后,云朝的女人虽然不用像苏云芷所知道的清朝女人一样踩花盆底,但是过分拖曳的裙摆还是限制了她们的行动。苏云芷有时候忍不住想,这样的裙子是不是男人的阴谋呢,他们是不是想要这种审美把女人圈在内院呢? 苏云芷顾不上礼仪,直接提着裙子,一口气疾走到了华阳宫。 “主子为什么要生气?”雪碧用眼神询问可乐。 可乐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说太后算计了皇后娘娘,然而皇后不是已经取得全面的胜利了吗?就算要生气,也应该是太后那方的人生气吧?凭着淑妃和皇后之间隐秘的友好关系,自家娘娘难道不应该为皇后感到高兴吗? “莫非主子又在演戏了?”雪碧继续问道。 可乐摇了摇头:“我觉得娘娘是真的生气了。” 苏云芷站在华阳宫的内殿内,眼神从摆设花瓶上划过,又看向那些桌椅。不行,这花瓶是她的心爱之物,要是现在砸了,事后肯定会心疼的。再说,她又不是泼妇,难道生气的时候只能砸东西吗? 苏云芷怒火冲冲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不砸东西却不足以泄愤。于是,苏云芷在书桌前停下脚步,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好疼! 苏云芷缩回了手,使劲地对着它吹气。砸东西不行,自残更是不行。就这么打了一下,桌子纹丝不动,她的手却疼得厉害。苏云芷更生气了,对着桌子踢了一脚,说:“就连你都要和我作对!” 可乐和雪碧对视一眼。 可乐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娘娘……不如奴婢给您找些纸儿撕着玩?” “撕什么纸!在你们心里,难道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吗?”苏云芷气愤地说。 这气愤中还夹杂着一些就连苏云芷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委屈。 可乐立刻就想要跪下请罪。好在苏云芷也知道自己在迁怒,赶紧说:“算了算了,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等到吃中饭的时候也不用叫我,我已经气饱了,吃不下!”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苏云芷一人了。 苏云芷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着一件小坎儿,把自己扔进了床上。她的床很大,只要放下床帏,床内就自成一片小天地了。外面还是白天,小天地中却很黑。苏云芷缩在被子里,心里觉得很挫败。 呵呵,她一直在担心宫倾,还想过要牺牲自己的部分利益去救宫倾,听说东芝死了时,她还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其实宫倾哪需要她来操心啊!人家在刚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和乾庆帝联手布下杀招了! 难道乾庆帝很值得信任吗? 难道乾庆帝很值得合作吗? 明明她们来自同一个时代,明明她们互相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只有她苏云芷是永远不会伤害宫倾的那个人,结果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比不过宫倾和乾庆帝之间的关系吗?逻辑被狗吃掉了吗? 苏云芷气得直挠枕头。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啊! 宫倾当初的那些追求者是怎么被淘汰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朝三暮四!在那时,她苏云芷只要勾勾手指,那些男人就都找不到东西南北了。难道宫倾还没有受够教训吗?她还是觉得男人更可靠吗? 苏云芷越想越觉得窝火。 慈宁宫中发生的事情在苏云芷的脑海中被反复想起。她已经把整个局看明白了,很清楚地知道宫倾在刚入宫时就开始算计了。结果宫倾在她面前说过什么没有?她没有!她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出来! 苏云芷被宫倾瞒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乾庆帝却是知道宫倾整个计划的,并且他还参与了这个计划。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苏云芷恨不得扶着宫倾的肩膀疯狂摇动。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啊!啊啊啊! “呵,就当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毕竟大家以前关系那么差,本以为穿越过来后,身为老乡的我们会抛弃前嫌、好好合作。但也许,她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呢?朋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苏云芷说。 她忍不住咬了一下手指。 “还有,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是早就看透了宫倾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而且,我凭什么要因为她而不吃中饭啊?要是我的身体因此饿出毛病来了,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苏云芷又对自己说。 苏云芷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行,她要去吩咐小厨房,中午做大餐吃! 水晶肘子,松鼠桂鱼,佛手金卷,金鱼蒸饺,百鸟还巢,糖蒸酥酪…… 眼看着之前宣称不吃的淑妃娘娘带着一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干掉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饭,可乐的内心是崩溃的。所以,娘娘你到底怎么了吗?要是有病就宣太医嘛,吃点药什么的,或许很快就会好了! 吃过饭,苏云芷吩咐可乐说:“宫里要大清洗了。估计咱们宫里也难以幸免,你注意下。” “娘娘,莫非皇后也会针对咱们华阳宫吗?”可乐问。她还以为这把火烧不过来呢。 苏云芷撇了撇嘴,说:“既然要清洗了,咱们宫里肯定也难以幸免。她若是对我开恩了,岂不是要对德妃开恩,要对太后开恩,要对其他主子开恩?不过,你也不用慌,咱们在别处不还有人手吗?正好把宫里的这些放出去,再把那些换过来,这里面的可操作性很大,到时候宫里还都是自己人。” 太后等几处要换人时,可以把她们的心腹人脉都撤了,然后用一些背景干净的来填补。 苏云芷和苏贵太妃等几处换人时,则可以暗箱操作,明面上是把一批心腹撤了,其实换上的另一批看似背景干净的人还是她们的心腹。这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也就是说,皇上和皇后合演的这出戏对于苏云芷而言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如果宫倾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那她真的要拔刀了。 可乐心中一跳,立刻跪地表忠心,道:“可是,奴婢不想离开娘娘身边啊!” “各宫主子身边的心腹大宫女是肯定要换的,宫倾此次的行为要针对的就是这些心腹人。我这边虽然可以暗箱操作,但谁都知道和你雪碧是我所倚重的,估计我没法保住你们俩啊!”苏云芷说。 雪碧一听这话也急了。她和可乐一样,都不愿意离开苏云芷身边。 苏云芷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她固然可以把可乐雪碧送到苏贵太妃那里去保平安,但其实她已经很习惯可乐雪碧的陪伴了,再换两个人来,忠心是忠心了,却还是觉得别扭,主仆间就需要重新磨合。 到底还是舍不得啊……苏云芷忽然张扬地笑了起来,道:“行了,你们也别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我会保住你们的。走,换衣服去!先化个高贵冷艳的妆,我这就带着你们去昭阳殿找茬!” 第十八章 化个妆用不了太久的时间,苏云芷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尾处用一抹眼影稍稍拉长,使得她的大眼睛看上去更加修长。当她眯起眼睛时,那眼神就如刀锋一般犀利。苏云芷对此觉得非常满意。 “来来来,妞儿们,都给我把气势拿出来。”苏云芷对着可乐雪碧拍手道。 可乐雪碧很茫然。 苏云芷想了想,又说:“就是……你们想象一下哈,我是宫里最受宠的主子,恃宠而骄的那种,然后你们是我的狗腿子,走出去会被人套麻袋揍的那种……能想象得出来吗?照着你们想的做吧!” 可乐雪碧听懂了,拍着胸口表示没问题,不就是要用鼻孔看人嘛,她们是演技派,是熟练工种。 等着可乐雪碧调整了表情以后,苏云芷满意地点头,说:“不错不错,好样的。咱们出发!” 大姐头带着小妞们找场子去了。 宫倾很忙。她这一招胜在一个“快”字,需要尽快把各宫主子手里的人脉清理出去,一旦她放慢了清理的速度,最终的效果就会比她想象中要差几个档次。她手里握着一份厚厚的宫人名单,只要是她在名字后面打钩的,那些宫人将直接放出宫去;而如果是她打三角的,那就是需要被控制调岗的。 两宫太后那边是需要宫倾亲自盯着的,而六司之内那些大大小小的负责人则索性全部抓了起来。反正这些人背后都不干净。如果宫倾想要把宫务彻底握在自己手里,六司的负责人当然要用她的心腹顶上去。哦,她还要把这块利益蛋糕分给乾庆帝一块。已经得罪了太后,那就千万不能得罪皇上了。 宫倾之所以选择了和乾庆帝合作,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是皇上啊。 在利益的漩涡中,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如果不能彻底凌驾于众人之上,那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宫倾需要拉拢部分人成为自己的同盟军。在太后刚刚还政于皇上但其实还掌握着大部分权利时,最大的对手当然就是太后。既然如此,那宫倾自然会选择“有名无权”的乾庆帝成为自己的前期合伙人。 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在宫倾这里,没有永远的同伴,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如果有一天,当宫倾觉得乾庆帝手里的权利开始失衡,那么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乾庆帝,转而和其他人合作。这个其他人有可能是太后,有可能是前朝的某位大臣,当然也有可能是苏贵太妃。 至于苏云芷,宫倾未曾把她当做过利益层面上的敌人,自然也未曾把她当做利益层面上的同伴。 苏云芷是特殊的。 所以,苏云芷也是永远的苏云芷。 在太后面前,宫倾还是那副把礼仪坚守到了极致的模样。她仿佛以“孝子贤媳”为己任,恭恭敬敬地说:“如今宫里正乱着,但是谁那里都可以缺了人手,惟独太后您这里不可以。儿臣新挑的这些宫人虽说不甚机灵,都似有些愚钝,却是胜在忠心。娘娘若是有看中的,就只管把他们留下来吧。” 宫倾身后站着两排太监并两排宫女,都是些新面孔。而太后身边的老面孔已经被押下去了。 太后气得咬牙切齿,然而为着自己的体面,她还得把吐出来的血往肚子里咽。 “皇后看着办吧。”太后淡淡地说。她深吸了一口气,憋得内伤,然而还是要微笑哦。这次是她失策了啊,是她从一开始就小看了宫家的皇后。因为她疏忽了,小狼崽子才有机会伸出了爪尖儿。 “既然太后如此信任儿臣,那儿臣就做主把这些人都留下了。反正慈宁宫这么大,就算多使些人也不算是超了规格。来,你们都来给太后娘娘磕头吧。以后要机灵些,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妥帖的,叫太后生气了,本宫定饶不了你们。”宫倾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四排人行动一致地朝着太后叩拜行礼。 四排人一起呼喊“太后娘娘千岁”的声音还是很大的,千岁太后却觉得自己要被逼得短寿了。 然而,太后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她斗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辈永远踩在脚下呢? 宫倾和太后的视线对上了。 一人无波无澜,一人波涛汹涌。 从慈宁宫里出来,宫倾还要再去慈安宫转转。两宫太后要一视同仁啊。不过,慈宁宫这边,因为有魏嬷嬷这个出头的“奸人”,冯太后身边的人直接被拔干净了。谢太后那里却不能这么处理。谢太后这次没做什么,宫倾就没有理由把谢太后的党羽都剪除干净,估计还得给她剩下一两三个心腹。 不过,既然宫里已经大换血了,谢太后只保留几个心腹也没用。那么点人是没法帮她传消息的。 宫倾一直忙到了午后,连饭都没功夫吃,只匆匆喝了些水。等她回到昭阳殿时,苏云芷正坐着她的椅子,吃着她的点心,喝着她的茶水,调戏她的宫女,一副惬意的模样。宫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苏云芷用帕子挡着自己的嘴巴,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问:“怎么?不想看到我?” 宫倾察觉出了苏云芷身上的变化。她又变成了那副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的虚伪模样了。 明明苏云芷脸上还是有着笑容的,但她笑得太漂亮了,乾庆帝或许会喜欢这样的赏心悦目,宫倾却觉得这并非真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宫倾觉得奇怪。她意识到自己若不想办法搞明白其中的原因,也许她永远都看不到苏云芷炸毛的样子了。毕竟,炸毛状态泄露的可是苏云芷真实的情绪啊! 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难道前些天持续不断的投喂就此失去效果了吗? 宫倾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苏云芷。她厌恶苏云芷的虚伪,正如苏云芷厌恶她的冷漠。 宫倾不喜欢做赔本的生意。吃了她的东西,收了她的礼物,苏云芷还敢摆出这副欠揍的样子来? “呵,你现在很高兴吧?看我为你急得团团转,就像是个傻子似的,而你却已经和那个大龄儿童摆上庆功宴了,是不是?”苏云芷谈不上讨厌乾庆帝,比起乾庆帝的隐瞒,她更痛恨宫倾的隐瞒。 宫倾沉默了一会儿。 苏云芷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身边的宫女是一定要保下的,你开条件吧。” “你……在吃醋吗?”宫倾忽然问。原谅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她的情商不低。一般智商高的人情商都不会太低。某些人只是不喜欢在脸上露出太多表情而已,她心里都是明白的。 不过,问完以后,宫倾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荒谬。 苏云芷大概要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了吧? 苏云芷微微歪着脑袋,打量着宫倾,好一会儿才说:“对哦,我应该要在乾庆帝面前吃醋的。毕竟他竟然和你联手瞒了我这么多重要的事情。吃吃醋,让他哄哄我,我就可以开口问他要好处了。” …… …… 宫倾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两个字。 呵呵,某人真是个白痴,无可救药的那种。 好吧,是十六个字。 但是,作为重点中的重点的“白痴”二字确实是只有两个字。 第十九章 见宫倾一直盯着自己看,苏云芷猜她心里肯定在吐槽什么。存着恶心宫倾的心思,苏云芷故意风情万种地一笑,道:“怎么,皇后终于发现本宫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于是难以抗拒本宫的容颜了?” 宫倾:…… 电脑和饮料:…… 宫倾从袖口中抽出一块手帕。这手帕是棉布做的,不如丝绸的帕子名贵,也不符皇后的身份,但宫倾很喜欢棉布的质感。她走到苏云芷面前,把手帕盖在了她的脸上,毫不客气地说:“丑死了。” 苏云芷把帕子一摘,随手就塞进自己怀里了,气急败坏地反问道:“你审美有问题吧?” “你生理期了?”宫倾忍不住问。阴晴不定,无缘无故闹脾气,这是生理期的症状啊。 还不等苏云芷说什么,宫倾在心里算了算,又说:“等等……你的生理期不是七天以后么?” 苏云芷下意识地看向可乐。她的例假周期是一个月多几天,虽然也很规律,但每个月的日期都要往后推,因此并不固定。自从知道自家两个侍女十项全能以后,苏云芷就再也没有自己记过日子了。 可乐大约能猜到皇后口中的生理期便是指葵水,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证明皇后说的都是对的。 苏云芷迅速把脑袋转了回来,因为心情太……复杂了,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脖子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声音。苏云芷哆哆嗦嗦地用食指指着宫倾,说:“变态啊!你竟然还记着我来大姨妈的日子?” 宫倾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本宫是皇后,本宫这里有本册子,记着后宫所有妃嫔的生理期。” “你敢说你把德妃、贤妃那些人的生理期都记住了吗?”苏云芷反问。 “本宫拿过市级心算大赛的第一名。记几个数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宫倾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向苏云芷,轻启红唇,优雅地说,“第二名小姐,请不要怀疑本宫的能力了,行不行?” 只拿到第二名的苏云芷好气哦!她深呼吸了一次,告诉自己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哦。 “不是生理期,那就是更年期了?好奇怪,你的更年期怎么会提早了三十年啊?”宫倾又说。 苏云芷面无表情地朝苹果看去,说:“你主子的脸呢?是不是掉在外面忘记捡了?” 苹果低着头,忍着笑。她心里想着,皇后和淑妃说的很多话都自成一套呢,她们即使吵架了,用的也是那种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内容。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做下人的还是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宫倾又看向可乐和雪碧,说:“你想要把她们继续留在身边?我也挺喜欢她们的,那就不用换了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乾庆帝那里还留着一个常有福没有换呢,总有几个人是有特权的。” 可乐都要哭了。皇上娘娘,您喜欢奴婢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啊,奴婢一颗忠心向着淑妃娘娘啊! 宫倾还没有吃午饭,但现在已经过了用饭的时间,惠普便去小厨房中端了一份粥过来。宫倾喝粥的时候,雪碧小声地提醒苏云芷:“娘娘,咱们是来找场子的,您不要总是被皇后牵着鼻子走啊。” 苏云芷:…… 对哦,她是来找场子的啊! 可乐雪碧的事情并不难办,苏云芷心里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过了年就是春闱了,苏云芷虽然自己不能去考状元,但她知道这是个建立朝堂人脉的好机会。她早就想要在主考官人选上插一脚了。 在云朝,春闱一共有五名考官,这五名考官能够决定学子们的录取情况以及名次。在评分上,主考官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其他四名考官的评分同样重要。但是,从名义上来说,该届所有的学子都将是该位主考官门下的学生。也就是说,掌握了主考官以后,就相当于是掌握了这届大部分的学生。 这是乾庆帝亲政之后的第一场科举。他如果想要压下朝堂中那些不够听话的老人,就势必要提拔一些新人。也就是说,这届进士比往届的进士有着更多的往上爬的机会。苏云芷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凭着苏云芷对宫倾的了解,宫倾肯定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要合作么? 在这种涉及了朝堂的事情上,宫倾不可能再次与乾庆帝合作。乾庆帝肯定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利是不允许被冒犯的。同样的,哪怕苏云芷是乾庆帝的“真爱”,她除非找死,也不能和乾庆帝合作。 看来看去,皇后娘娘都只能和淑妃合作了啊!然而,淑妃却可以选择和她身后的苏家合作。淑妃有些傲娇地想,她是等着皇后来求自己好呢,还是等着她来求自己好呢,还是等着她来求自己好呢? 宫倾在另一处用过饭,听说苏云芷还没有离开,她便让惠普沏了一壶白茶。 两个人不慌不忙地喝了半壶茶以后,待到苏云芷觉得自己差不多该离开了时,她才用手指蘸着残余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陈”姓,一个“曹”姓,问:“这里面,可有你想要的人?” 陈、曹二位阁老是最有可能成为下届科举主考官的人了。 宫倾果然在关注着这件事情,一看这两个姓氏就懂了。 想着某人之前的更年期状态,宫倾觉得自己这回应坦诚些,便用手指在其中一个姓氏上点了点。 这就是宫倾式的妥协了。苏云芷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把手指上的茶水擦了,笑着说:“巧了,我瞧中的也是这位。这件事情你别管,我会让苏家的人跟进的。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宫倾说。 “你欠我一次。”苏云芷说。 “我会还的。”宫倾说。 “好,我期待着你的回礼。”苏云芷终于彻底满意了,“这一次,我保证会让你如愿以偿。” ———————— 身为苏云芷身边的大宫女,雪碧当然是不用洗衣服的。衣服自有小宫女去洗。不过,有时候怕小宫女弄坏东西,雪碧也会帮苏云芷洗些贴身的物件,比如说苏云芷从昭阳殿中顺来的那块棉布手帕。 雪碧把帕子晾好,回头找可乐吐槽说:“哎,我发现苹果姐姐她们的绣活还不如我呢,皇后娘娘用的那块帕子也不知是她们中谁绣的,上面的祥云绣得很一般嘛,针脚不够密,线也劈得不够细。” 可乐怜悯地看着雪碧,说:“乖,你再去睡一觉吧。这次起床时千万要记得带上脑子啊。” 第二十章 等宫里完成大换血,乾庆帝踌躇满志只觉得神清气爽时,他终于记起自己的心头好了。因着宫倾完美地把自己藏在了乾庆帝身后,明明她才是这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偏偏皇上觉得自己才是赢家。 乾庆帝想着自己已经好几天未曾见过淑妃了呢,便想把她叫来陪膳。 “心头好”表示,呵呵,本宫不想见你。 可乐和雪碧虽然知道淑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都是装的,并且她们都对苏云芷很忠心,但作为正统的古人,她们同时也畏惧君权。于是,可乐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不见?已经拒了三回了,只怕……” 苏云芷拿捏男人的本事总是让人叹为观止,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违逆过乾庆帝,但以前都很注意分寸,不曾像这次这样,乾庆帝命人来请了一次,她不去;又请一次,她还不去。她一连拒绝三次了。 苏云芷漫不经心地说:“谁叫皇上这回瞒得本宫这般紧?他明明如此信任皇后,却仍看着本宫上蹿下跳去找皇后麻烦……本宫原以为这是皇上心疼我呢!只怕是整个后宫都在看本宫笑话了吧?” 说着,苏云芷就趴在床上嘤嘤嘤地哭了。 有着苏贵太妃的提点,苏云芷入宫的日子不算长,但手里的暗线却很多。她一直都很清楚华阳宫里的哪几个宫人是皇上的探子,哪几个宫人又是太后的探子。她一直没有动他们,甚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想要将计就计。如今,宫里人事大变动,太后的探子是没了,皇上的探子却又换了个。 此刻在外殿负责打扫的宫女就是皇上的人嘛。所以,发挥苏云芷演技的时候又到了。 眼看着苏云芷一滴眼泪都无,口中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却是哭得有模有样的,可乐抽了抽嘴角。苏云芷一个人戏很足嘛,哭诉中道尽了委屈,也道尽了她对皇上的依恋,正因为有依恋才会有埋怨啊! 待到哭得差不多了,可乐和雪碧就把外间打扫的人全部赶下去了,只说淑妃娘娘要小憩。 屋子里只剩下了主仆三人,苏云芷起身揉着眼睛,小声地说:“我估计皇上很快就要来了。来,我们动作快点,你们快帮我把眼睛揉红了,看上去就像是刚哭过的那样。”她这一世毕竟是家族中精心娇养出来的贵女,皮肤很嫩,稍稍一掐就会泛青,要是用力揉一揉,眼睛周围的皮肤就会红肿了。 雪碧一边帮苏云芷揉眼睛,一边小声地拍着马屁,说:“娘娘可真厉害,您刚刚哭得就和真的一样。”关键还不是哭得像,而是苏云芷诉说委屈时的样子显得特别真实,就好像她真的很委屈一样。 苏云芷得意地说:“那当然!我虽有两分是假装的,却有八分是真觉得委屈了啊!” “哎?”雪碧不解。娘娘又不在乎皇上,怎么就真的委屈了呢?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说:“我一想到宫倾竟瞒着我这么大的事啊……唉,越想越觉得意难平。虽说我已经去昭阳殿找过场子了,但这个事情不能多想啊。她太不够意思了啊,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雪碧懂了。所以说,自家娘娘是拿着她从皇后那里受到的委屈对着皇上哭上了? 这个事情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本来就不缺演技,再加上真实的感情流露,苏云芷现在是个十足的深宫怨妇了。 “娘娘待皇后娘娘一片赤忱,心意被辜负了,自然是委屈的。”可乐赶紧说。 苏云芷赶紧摇头:“不对!我这种情绪不能算是委屈吧,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我原以为她必须要求助于我才能在这后宫立足,谁想到她最后能棋高一着呢?我啊,就喜欢在她面前当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看着她的狼狈,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惜,我现在当不了救世主了,所以才会觉得不爽的吧!” 她说这话是为了说服可乐和雪碧,但因为说得太过肯定,反而透着一种心虚。 雪碧嘴快,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全天下只有我能欺负你,别人没有资格’吗?我懂了我懂了,娘娘当初给我们讲过的话本《大商人情系小厨娘》中,主角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吧?” 深宫寂寞,苏云芷无聊的时候曾经给苏贵太妃讲过些天雷狗血玛丽苏的故事。所谓的《大商人情系小厨娘》就是古代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苏贵太妃当时听得一脸血,倒是雪碧一直听得兴致勃勃。 雪碧用一种“来啊来啊快来夸我啊”的眼神看着苏云芷。苏云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再被苏云芷拒绝,乾庆帝原本是相当生气的。宫里宫外都觉得淑妃娘娘是乾庆帝的真爱,但其实他真正爱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不过,等他从旁了解到淑妃心中的委屈后,他不知又脑补了什么,亲自来华阳宫看望淑妃了。在他看来,淑妃果然是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啊,所以他才要对她更好一点。 苏云芷顺着乾庆帝的心意耍了些小性子,道:“……可怜臣妾入宫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想当初我虽在宫里住着,却总有一两个月是能归家的。如今,我成了宫里的主子,倒是连母亲的面都见不着了。皇后心里定是烦了臣妾,偏偏这一次您还站在她那边。也是了,皇后娘娘生得国色天香,臣妾这破败的身子却是不争气的。只怕日后这宫里更是没有臣妾的位置了。我不如归家去吧……” 乾庆帝哪里舍得让苏云芷走啊,连忙说:“以后再不可说这样的话了,你已是朕的淑妃,宫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能去哪里呢?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只管叫你母亲和你嫂子递牌子进宫来看看你。” 苏云芷的目的就是这个。她确实想要联系自己的家人,能见面是再好不过的了。 然而,苏云芷却并没有顺着乾庆帝的话下台阶,继续用帕子遮着脸,小声地抽泣:“臣妾要的哪里是这个?皇上心里莫不是真的有皇后娘娘了?如今宫里的人都晓得皇后是个有手段的,臣妾却不这么认为。有谋略的难道不是皇上吗?若不是皇上帮了她,她能做什么呢?皇上给了她好大的面子!” 听着苏云芷这般不服气的话,乾庆帝心里非常痛快。是啊,这一次若不是他在暗中给予了皇后支持,皇后能做什么呢?若是没有他,皇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估计早就被太后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乾庆帝心里越痛快,苏云芷心里就越满意。 苏云芷其实很担心乾庆帝会因着这一次的事情就猜忌宫倾。不过,既然他把这一次事件的功劳全都归给了他自己,那么皇后在他眼中就算不得什么了。这样的自大的人当然不会觉得宫倾是个威胁。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前,即使宫倾冒过头了,她接下来还是要继续蛰伏啊。 乾庆帝又哄着苏云芷说:“瞧你这醋样儿,朕今日也给你一个面子!朕赐你母亲一枚进宫的令牌,如何?日后你若想要叫你母亲进宫,她凭着令牌就能直接进来了,倒是不用再告知皇后的。” 苏云芷越发满意了。她有了明面上和宫外联系的渠道,就可以不再动用暗线了。 第二十一章 苏氏接到宫里的旨意后,喜出望外,立刻就带着两个儿媳妇进宫见女儿去了。 苏云芷在苏家这辈的女孩中排行第七,也称苏七娘。不过,在他们这一房中,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苏父和苏母相敬如宾,苏父没有纳妾。苏云芷前面有两个嫡出哥哥,后面还有一个嫡出妹妹。 两个嫡出的哥哥都已经娶妻,苏云芷又已经入了宫,唯一没有婚配的就是苏小妹苏九娘了。 苏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子在三十五岁时没有子嗣才可纳妾。所以,在苏家,不仅仅是苏父,苏云芷的两个哥哥也没有妾侍。苏云芷对此非常满意。尽管她不是真正的苏家女儿,那女孩儿已经死在水塘中了,但是这不妨碍她对苏家抱有好感。在这个时空中,她能遇到这一家人,确实是件幸事。 不成文的意思是,这条不纳妾的规矩并没有写进族谱里,也没有摆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说。如果哪位苏家男子非要纳妾,他只管纳就是了,这也不算是违反了族规,别人也不会因此就看不起他了。 苏云芷不得不暗叹一句苏家的几任当家人实在是太高明了。 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太低。如果把不纳妾写进族规,那么事情将会变得不可控制。 因为不能纳妾,于是等到娶妻以后再遇到真爱,该怎么办?等到某些人往上爬想要再次联姻时该怎么办呢?很简单,弄死原配就可以了。真爱们、想要联姻的对象们可以踩着原配的尸体往上爬。 在这个时代啊,男人们把不纳妾当成是给女人们的恩赐,女人们要感恩戴德才行啊! 由此可见,即使这时很多维护女性权益的行为的出发点是好的,最后也会因为现有的制度,变成残害女性的工具。所以说,这个时代需要的并不是一点点零星的变动,它需要是一场彻底的大变革。 苏云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这场变革的引导者,但至少她不会放弃努力。 再说苏家,苏家的几任家主确实都是有远见的人。 苏家作为一个小世家,自然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其中一支常在祖籍地守着,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祭田,这是苏家的根本所在。即使是战乱,即使是朝堂变动,只要祖地还在,只要祭田还在,苏家人的根就还在,他们总能保住平安。其中有一支距离嫡系挺远的旁系负责经商。而进入朝堂的这几支却不见他们往上爬的,反而是牢牢占据了四五品的官位,用自己的人脉和姻亲连成了一张紧密的网。 别小看了四五品的官位。在地方上,这就是一方大员了;在京城中,小官们也能做很多事情。 作为这样的一个家族中的主妇,即使皇上言明苏氏可以直接去看望淑妃娘娘,不需要来昭阳殿向皇后娘娘问安行礼,但她也不会乱了举止。她依然领着两个儿媳妇对着宫倾磕了头,才去了华阳宫。 华阳宫的摆设焕然一新。苏云芷也不是存心炫耀,只是想要让苏氏知道,她在宫里过得很好。 事无不可对人言。苏云芷见苏氏时,并没有把皇上的探子赶下去。 苏氏自然有分寸,也没有故意提起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等到话说得差不多了,苏云芷便叫可乐拿出了一叠佛经。苏云芷含着热泪说:“女儿不孝,不能时常承欢膝下,只能在佛前虔诚抄了些佛经。这都是女儿的心意,娘带回家去,日日见着这些佛经,便当是女儿陪在您和爹爹身边了吧!” 苏氏连忙谢过淑妃娘娘的赏赐。既然淑妃娘娘是主,这就不是女儿的孝敬,而是赏赐了。 苏氏的大儿媳妇,也就是苏云芷的嫂子,连忙从可乐手中接过了佛经。 这佛经瞧上去普普通通的,除了是苏云芷亲手所写,仿佛并无什么特别,就算有人刻意翻检,也瞧不出什么不妥来。但其实苏云芷在里面做了十分隐秘的暗号,她的父亲和她的哥哥们都知道暗号。 待到苏氏离开时,当她的脚踏出了华阳宫,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擦了一下眼泪。 在苏氏看来,自己大女儿的命真是太苦了,入宫夺宠的路岂是好走的?然而她却心甘情愿为家族牺牲了。即使苏氏和她丈夫算得上是琴瑟相谐,但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依然觉得男人并不可靠。 苏云芷在宫中能有什么呢?她家世不显,也无宫权,有的只是乾庆帝的宠爱啊! 可这样的宠爱能管多久? 皇后对付太后那些事儿,苏氏在宫外也隐隐绰绰听了零星半点。在她看来,皇后能做到这地步,要么是真聪敏,要么是她真得乾庆帝的信任,无论皇后有着这二者中的哪一点,她都不好对付啊! 哪个正妻能看小妾顺眼?如果皇后要对付云芷,那她的小云芷该怎么办? 怀着这种七上八下又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苏氏在离宫之前,再次去向皇后磕头道别。 宫倾早就命苹果准备好了一份厚礼,在苏氏道别时,她就让苏氏把礼带回去了。苏氏带着儿媳妇们谢恩离宫。坐在回家的轿子里,苏氏和两个儿媳妇看着皇后准备的礼单,三个人全部傻了眼了。 苹果惠普四人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宫倾把她们当做了是自己的左右臂膀。只不过宫倾是半路穿越过来的,苹果她们一开始又是什么都不懂的孤女,为了把孤女们训练成才,宫倾的时间其实非常紧张,因此她对苹果们的训练是各有侧重的,她着重培养的是她们的管理能力,其他方面自然就弱了。 这时代的送礼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大家族的宗妇们往往要耗费很多心血在这门学问上。 不过,宫倾是要嫁入宫里当皇后的,皇后送礼不叫送,叫赏,谁敢对她赏的礼物有意见?再说,碰上了年节时的送礼,内宫还有司礼局,外宫还有礼部,他们可以提出方案供皇后娘娘参详。因此,宫倾不觉得自己需要多花费心血在送礼这门学问上。于是,连带着苹果几人都没有好好研究过这个。 宫倾让苹果备一份重礼,苹果想着宫倾送给苏云芷的那匣子宝贝,备的就真是一份“重”礼。 苹果还把她以前的经验拿出来用了。她以前最大的经验是什么?是研究了皇室迎娶宫倾时的聘礼礼单以及宫倾嫁入皇宫时的嫁妆单子。为了显出宫倾对苏家的重视,苹果可谓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于是,当苏氏和儿媳妇们研究礼单的时候,她们都快被吓坏了。 苏氏惊恐地说:“我原以为皇后娘娘只是按例赏了一些寻常的内造之物给我,可我瞧着这份礼单……怎么、怎么那么像是一份不完整的聘礼礼单呢?你们说,皇后娘娘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儿媳妇摇了摇头。 小儿媳妇也跟着摇了摇头。 即使她们心中有了什么想法,也不敢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苏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疼了:“我记得皇后本家还有一位兄长未曾婚配,莫非娘娘这是瞧上咱家的九娘了。她这也许是在试探我们,想要告诉我们,她有心要把九娘指婚给宫家的那位郎君?” 如果她舍不得把小女儿嫁去宫家,那皇后在宫里会不会给她的大女儿小鞋穿啊? 第二十二章 苏云芷在佛经里弄的暗号只有苏家人才能看得懂。她身在后宫中,虽然能够准确地把握住乾庆帝的各种心理,但能做的事情到底有限。即使她计谋百出,很多事情也需要宫外的苏家人帮她去完成。 在这个时代,让父辈兄长去听一个女孩的指挥,这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苏云芷显然已经凭着她一贯的表现得到了家人的信任。 聪明的人总是能凭着自己的才智获得话语权。 当然,有鉴于苏云芷的年纪还不算大,她有时候会非常机智地借助苏贵太妃的面子。在苏家,苏贵太妃是一个……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存在了。她自小伶俐,做姑娘时,就喜欢穿着男装去上家学,曾把同辈的男孩们都折磨得不要不要的。苏父身为她的弟弟,就曾经被迫承受过她的“恐怖”。 即使苏贵太妃已经入宫多年了,但苏家依然流传着关于她的种种传说。 破解了佛经中的暗号,苏父带着两儿子在书房中开了个会。 苏父道:“你们姑姑的意思是,这次春闱,咱们苏家可以适当地掺一脚。”苏云芷这次行事自然又借用了苏贵太妃的名头。反正苏贵太妃早就知道了她的小心机,趁机从她这里拿走了不少好茶叶。 因为各方势力的平衡,春闱的主考官要么是陈阁老,要么是曹阁老,总之肯定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两位阁老的身份相当有意思。 陈阁老出生于世家,却是个庶子,年少时曾在嫡母手里吃尽了苦头。他生母是商家女,早早就死了。待到父亲过世,陈阁老就被嫡母赶出了家门,自那以后,他都在舅家讨生活。他是偏向寒门的。 曹阁老呢,他是寒门出生,他祖父年轻时还是寻常百姓,直到他父亲考中了进士、授了官,他们家才开始改换门面。曹阁老的父亲不擅长做官,却养了一个好儿子。曹阁老年少时就有才名,在他七岁时,他父亲想方设法让他拜了建江三贤之一的宫德为师。宫德也就是宫倾的叔祖父,是宫家的人。 因着这份师徒关系,曹阁老享了世家带给他的种种好处,现在自然也为世家的利益发声。 有时候,一些人在私底下故意说得很难听,他们把曹阁老称之为宫家的一条狗。 但是,政治这种东西吧,很多时候往往都不能看表面。搞政治的人的心思啊,哪一个不多转几个弯弯呢?苏云芷有个非常简单粗暴的判定方法,那就是,别看这些政治家在明面上做了什么事情,而是要看他们在做了这些事情后,最后是哪一派得到了最大的益处,由此来判断他们真实的站队情况。 苏家是世家。但苏家守在祖籍的那一支不仅仅是在守祭田,他们还开设了一个学院,用于教书育人。这其中自然也有寒门子弟在求学。苏家的人最擅长明哲保身,也擅长投资。虽然说一些大世家往往看不上像苏家这样的三流小世家,但是王朝更迭,世家交替,苏家稳稳当当地也传承好些代了啊! 苏父和两个儿子合计了一番,定下了一二三四的行事步骤后,苏父郑重地提出了第二个议题。 “什么?皇后娘娘有意给小妹指婚?她这是什么意思?”苏大哥立刻就炸毛了。 苏父不得不先把长子顺毛捋了一遍。由此可见,苏云芷其实挺像苏家人的,不管在外有多高贵冷艳,在亲近人面前都容易炸毛。或许,这就是她的前世?否则,怎么偏偏是她和宫倾穿越过来了呢? 苏父抚摸着自己的美须——自诩为美须——若有所思地说:“皇后的哥哥宫二是宫家的嫡子,即使宫家对他们这一房不够重视,但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其实你们妹妹还是配不上宫二啊。”苏父这么说是出于世人的普遍看法。其实,在一位父亲看来,他的女儿自然配得上这世界上的一切好男儿! 苏大哥立刻领会了苏父的意思:“父亲,您是说……皇后娘娘想要和我们苏家合作,所以才把宫二的婚事当成了一样……筹码?”在这个有事还能株连九族的时代,联姻是种非常密切的合作方式。 皇后如果真的想要合作,那么她的诚意确实已经摆出来了。 “我倒是见过这位宫二几次,为人低调谦和,和寻常宫家人确实不太一样。”苏二哥说。宫家人都喜欢抬着下巴看人,难得宫二却是个不跋扈的。平心而论,这样的人做他的妹夫,也不是不可以。 苏父瞪了二儿子一眼,有些无奈地说:“你大妹妹已经入了后宫,这原是我们男人无用,才叫女人牺牲。你二妹妹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联姻了,要给她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才好。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有意和我们苏家合作,此事还可以再商量……宫家那等地方,你二妹妹的性子单纯,怕是受不住的。” 苏大哥仍是觉得奇怪:“皇后娘娘为何要与我们苏家合作?莫非是大妹妹做了什么?” “想来是你们大妹妹已经和皇后有所默契了吧。”苏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非常奇怪。 ———————— 在苏云芷入宫以前,她曾经和苏父有过一段谈话。 面对着苏父内疚的表情,苏云芷安慰他说:“父亲,入宫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样苦差事,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世间男儿多薄幸——当然我不是说咱们苏家的男儿啊,苏家的好男儿还是很多的——我嫁入寻常人家,一样要受男人的气,忍受他们的愚蠢,那我为何不进宫去享受呢?” “父亲,你放心,我是不会看上乾庆帝的。不喜欢他,我自然就是安全的。”苏云芷又说。 为何自己大女儿信誓旦旦保证说她不会喜欢上皇帝呢,哪怕皇帝真的对她极好?为何她在暗中让插/进太医院的苏家人脉伪造了脉案,装作不能承宠呢?苏父想着苏云芷对着家里的丫鬟们那怜香惜玉的模样,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他终于明白了!比起自家女儿,他还是替皇上担心一下比较好吧? 说不定皇上的帽子已经变绿了。 要不是大女儿已经得手,苏父真的搞不懂为何一个皇后会选择和一个宠妃的娘家合作啊。 但这种猜测却又不足为外人道。苏父君子端方,不可能主动点破自己女儿的心思,于是忍得相当辛苦。而且,作为一个家族的领头人,哪怕他猜到皇后已经是自己的“女婿”了,合作的事情还是要谨慎。唉,真是太辛苦了。辛苦万分的苏父不小心折断了一根胡须,把他心疼坏了。 待到上朝的时候,苏父十分克制,才能确保自己没有用怜悯的眼神看向乾庆帝。果然,家里有了那么一个能把皇帝玩得团团装的女儿以后,他心里对着皇帝的敬重已经变得丁点不剩了。为皇帝默哀。 第二十三章 处在苏父这个位置,当他要做一个决定时,需要多方考核,慎重考虑。 其实,要不要接受一位新的合作者就和要不要接受一个人做自己女婿是差不多的,一样要考察他们的人品,一样要考虑他们未来的发展,一样要在多方面考验那人。面对着皇后娘娘伸过来的橄榄枝——其实并没有,送礼只是苹果弄出来的乌龙——苏父觉得自己不能直接拒绝,却也不能直接接受。 苏二哥自告奋勇去试探宫二。宫二的大名是宫瑜,因为在家排行第二,也称宫二。 宫二在国子监念书。苏二哥却在太学。用苏云芷的话来说,国子监里是*中的*,那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苏家虽也荫监的名额,但已经用在苏大哥身上了,于是苏二哥就考了太学。 国子监中多世家子弟,太学中多寒门子弟,因为现在的社会大背景,国子监和太学肯定不对付。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太学的学生找上了国子监的学生,宫二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他觉得被找茬了。 更何况苏二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淑妃娘娘的亲哥哥啊!宫二其实很关心宫倾这个妹妹,在他看来,身为宠妃的淑妃娘娘指不定给他妹妹添了多少堵呢!在这样的情况下,宫二能给苏二好脸色看? #你妹妹欺负我妹妹,那我只好欺负你了# #我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的意思是所有对不起我妹妹的苏家人全部是辣鸡# #妹控和妹控的终极对决# 呵呵,宫二就这么和苏二杠上了。 暂且不说苏二和宫二是如何相杀的,苏云芷托苏家办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 苏家人多为地方上的小官,苏家的姻亲也多为地方上的小官。这样的小官放在京城里毫不起眼,但如果放在地方上,他们在当地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吧,总之也是大权在握。陈阁老的老家就位于苏云芷一位堂伯父的管辖范围内。陈家是士族,在当地颇有威望,但当地是士族却又不仅仅是一个陈家。 甚至不用苏伯父亲自做什么,他只要稍稍抬抬手,自然有看陈家不顺眼的人去对付陈家。 不出半个月,陈家人借陈阁老的名义在老家纵奴行凶这事就传到京城中来了,一个赶车的老汉被打死了,只因为他挡了陈家人的路。这事情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其实是两年前的旧事。但这一次,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老汉的儿子抱着父亲的牌位进京伸冤了,还因此得了个不畏权威的孝子之名。 因为正值主考官的选定,这团火自然就烧到了陈阁老的身上。 只是,这件事情吧,虽然可以让陈阁老的名声蒙上一团阴影,但是却没法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谁都知道陈阁老对于陈家只有面子情,他身为庶子,根本就没享过陈家的福!而且,就算千里之外的陈家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在京城的他也是鞭长莫及。最重要的是,纵奴行凶的人不是他。 于是,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乾庆帝罚了陈阁老三个月的俸禄,为着他不曾好好约束族人。 这样的惩罚不伤筋不动骨,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毕竟,春闱的主考官岂能让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来担任? 而且,这还只是苏云芷计划中的第一步。在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想必陈阁老那里会很热闹吧。 苏家人很适合躲在背后把水搅浑。如果他们亲自下场对付陈阁老,这就涉及到了站队问题,会比较危险。但是,像这次事情一样,他们只是给个引子,具体事情由其他势力来推动,这就非常安全。 而这也是苏云芷所擅长的谋略之道。她擅诡,擅阴谋。 估计某些正义之士会看她不顺眼吧?但苏云芷对于自己的种种却非常满意。 在宫倾把宫里的势力全部梳理一遍后,她现在的消息就变得非常灵通了。她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陈阁老的事情,也知道宫二和苏二的事情。除此以外,她对朝堂中每天发生的事情都有所关注。 负责收集整理这些消息的人是惠普。 四位电脑大宫女的分工已经差不多能固定下来了。东芝情况特殊,她为着自己家族的缘故,一心想要怀上龙种,宫倾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如像倚重其他三人那样倚重她。惠普负责各类消息的收集整理,索尼负责宫内所有部门的人事统筹,而苹果则习惯性跟在宫倾身边,算是宫倾的特别助理吧。 四位电脑中,也许因为惠普总是接触到那些阴暗的东西,她至今不愿意信任苏云芷,并且还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来怀疑苏云芷。但是宫倾不是苏云芷,惠普也不是可乐,她是不敢明说自己的怀疑的。 苹果私底下曾劝过惠普:“主子心里有数。她信任的,自然就是我们信任的。” “可是,先不说当初在慈宁宫里,淑妃娘娘提出的军令状,只说这一次……”惠普神情严肃。 “很多事情是不能看表面的。你能看到的,主子自然也能看到,但她依然信任淑妃。”见惠普似乎还想要反驳,苹果郑重地说,“主子看重我们什么呢?无非是我们的忠心。你只要忠心就好了。” 惠普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宫倾翻着惠普递上来的消息。即宫二和苏二打赌坑得苏二差点裸/奔,苏二反设计宫二让他吃了一嘴黄连等种种不靠谱的事后,两人昨日又一起折腾掉进了河里。秋日河水凉,他们自然都着凉了。 宫倾盯着手里的资料。在她入宫前,明明宫二是个聪颖稳重的好少年,画风怎么说变就变了? “……二货。”无语了好半天,宫倾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惠普也觉得这些事情很坑爹,问:“要不要给少爷递个消息,让他……”消停点。 宫倾摇了摇头:“罢了,他们也算是阴差阳错做对了。在世人看来,皇后和宠妃不和,我们的娘家自然也是不和的。”再说,这两个二货估计要躺在床上连着喝几天的苦药汁,应该能消停几天了。 应该……吧? 第二十四章 淑妃娘娘每日去皇后娘娘处抄写佛经的例行功课被保留了下来。 昭阳殿处在宫倾的全盘掌握中以后,苏云芷行事时就能更肆无忌惮了。她以前只能缩在偏殿中,现在却可以在整个昭阳殿中晃悠。反正昭阳殿中都是宫倾的人,不管苏云芷做了什么都能被遮掩了。 正如苏贵太妃每日慵懒地晒晒太阳,却可以让满宫的人都以为她虔诚为先帝祈福,宫倾如今也能操控宫中的流言。她说淑妃和皇后吵架了,那么宫里其他人知道的真相就只能是淑妃和皇后吵架了。哪怕苏云芷都抱着皇后的大腿撒娇打滚了——当然这种事情暂时是不会发生的——外界也不会知道。 于是,苏云芷就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了。 正殿是宫倾平时坐卧起居的地方,乾庆帝都不怎么来这里,于是正殿自然就按照宫倾喜欢的样子布置了。因此,这里的摆设甚至还不如偏殿富丽,宫倾用一些生机勃勃的室内盆栽取代了古董摆设。 该怎么说呢?正殿的装修风格没有过分张扬,在衬得起宫倾身份的同时,尽量考虑到了舒适度。 苏云芷虽然喜欢珠宝,但在家居方面,她却崇尚自然风,也就是说她其实很喜欢正殿的布置。偏偏她的嘴巴却很坏,故意说:“咦,咱们的皇后娘娘是想求一个简朴的虚名吧?这也太假了吧?” 在不引人注意的角度,惠普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苏云芷一眼。她对苏云芷是越来越不满了。 宫倾懒得理会苏云芷。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她就习惯神色冷淡,因此不会和苏云芷斗嘴。 苏云芷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苏云芷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苏云芷又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宫倾终于忍不住了,合上手里的账本,微微扯了嘴角,问:“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苏云芷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就是那方绣着祥云图案的绣工并不那么精湛的棉布帕子——有气无力地说:“昨天底下的人送上来一本超级好看的话本,好久没有看过这么酣畅淋漓的故事了,讲得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情情爱爱,而是一个悬疑断案剧啊!作者太有才了,我一不小心就看了个通宵。” 宫倾有些嫌弃地看了苏云芷一眼。她最不喜欢别人这种毫无自制力的行为举止了。 苏云芷却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的性子中本来就有百无禁忌的一面。苏云芷确实是喜欢那个话本,她觉得这个作者太有前途了,因此还想过要把作者关进小黑屋里去,让他马不停蹄地写续集。 当然,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苏云芷又双叒叕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宫倾觉得忍无可忍了。不过,发自内心地说句实话吧,其实苏云芷就连打哈欠的样子都挺好看。她用帕子遮去了嘴,眼神迷蒙,似雾,似晨露,似远山云浅。 宫倾觉得这太影响自己的注意力了,于是咬着牙根说:“既然困,那就去床上睡一会儿吧。” 苏云芷立刻就清醒了:“哎?” 宫倾却不再理她,对可乐和雪碧说:“扶你们主子去床上躺一会儿。” 在这个时代中,“床”是女子嫁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宫倾的床也是拔步床,放下床帐,里面就自成了一派小天地。苏云芷被可乐雪碧服侍着洗了脸,又脱了衣服,就晕头转闹地去床上躺着了。 宫倾偏爱冷香,比如说梅香。那份孤傲恰似她本人给其他人的感觉。 苏云芷嗅着被子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忽然觉得不困了。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渐渐的,当她的眼睛习惯了这种黑暗,她就能够把床架子上的各种雕花纹路看清楚了。贵女的新床就是一件工艺品。也许是为了符合皇后的身份吧,床架子上刻的是百鸟朝凤。她的视线划过那些栩栩如生的羽毛。 她忍不住想,这张床上除了宫倾,她应该是第二个躺在上面的人。 这样的想法不断占据她的脑海,使得苏云芷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要烧起来。 苏云芷扯了扯被子,把自己整张脸都盖住了。 她睡觉时总是习惯蜷缩起来,还喜欢用被子蒙住脑袋。苏妈妈纠正过她好多次,这种情况却一直没有改善。苏云芷忍不住在心里诽谤,如果是宫倾的话,她的睡姿一定很标准吧?她总是不动声色,说不定就连睡觉时都像个机器人似的,正面朝上,双手交叉搭在胸前,然后将这个姿势保持一整夜。 脑补了宫倾睡觉时的一二三事后,苏云芷忍不住笑出了声。 “主子?可要用茶?”可乐用很小的声音在床帐外面唤道。 “你们不用守着我,去找个地方歇着吧。”苏云芷说。她毕竟是熬过一个通宵的人,即使刚刚因为一点点兴奋而不觉得困了,但这点兴奋劲儿过去后,她就又困了。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就轻了。 苏云芷在做梦。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苏云芷穿着高中的校服。她是那种不管到了哪里都能尽情吸引眼球的人,更何况青春期的她远比日后的她还要张扬。她的身边永远会拥着一帮学生。然而,在梦里不是。 她们所在的这个班级刚刚下了体育课。大家谈笑着从操场走向教室。 苏云芷觉得非常奇怪。她怎么会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呢,难道她不应该呼朋唤友左拥右抱吗?尤其是像这种体育课后,她肯定会一边和同学聊天,一边朝教室走去啊!她又不是喜欢独来独往的宫倾! 然而,梦里的思维容易僵硬。 苏云芷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后,她就只能放弃了。 明明周围都是同学,但是热闹是属于别人的,苏云芷只有一个人。孤独感如影随形。 苏云芷厌恶这种感觉。她喜欢自己身边永远热闹,即使那是一种虚假的繁荣,但只要热闹就好了呢。苏云芷喜欢自己身边围着很多人,即使那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知己,但只要有人能陪伴就好了呢。 可是,如果抽丝剥茧去剖析苏云芷的心理,就可以知道,她依然是孤独的。 就像这个梦境。 苏云芷努力想要从这种不好的感觉中挣脱出来,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她只好努力狂奔。忽然,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这人是谁呢?她不想知道。她却下意识觉得安心了。 苏云芷就这么安静地跟在了宫倾的身后。 梦里的人总比现实中的自己要直白。至少梦里的苏云芷很清楚,如果她主动凑上去和宫倾聊天,只怕宫倾会觉得她不怀好意。于是,她就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宫倾的身后。她跟着她走过学校的林荫道,跟着她走过学校的第三食堂,跟着她走进教学楼,跟着她走进教室。宫倾始终都没有回头。 她始终都没有回头呐。 于是,苏云芷的心立刻就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无力感笼罩了。 很久以前,苏云芷曾在书上读到过一句话。那位作者应该是位文艺女青年,当她描述自己的初恋时,她说,我梦见一个人,依稀是春日暖阳,我默默走在她的身后,从兴奋到寂然,从深爱到遗忘。 苏云芷醒了。 然而,她仿佛还陷在梦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情绪之中。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还不如送我一场春/梦让我痛快一点啊!”苏云芷默默竖起了一根中指。 第二十五章 苏云芷生无可恋地起了床。别人是越睡越精神,她是越睡越郁闷,都是那个破梦闹的。 内间空无一人。 大概是因为苏云芷梦里的情绪延续到现实中来了吧,她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错觉。 好在当苏云芷弯腰穿鞋的时候,机警的可乐听到了动静,立刻撩起帘子,从外间走了进来。苏云芷忍不住松了口气。她朝着可乐招了招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可乐身上。比起主仆,其实苏云芷更愿意把可乐当成闺蜜。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这么想想而已,可乐本身还是很有主仆观念的。 可乐无师自通了顺毛捋的技巧。她以为自家主子是做噩梦了,因此轻轻拍着苏云芷的后背。 宫倾走进室内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她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你没有把口水留在我的床上吧?”宫倾问。 苏云芷已经不太想要去回忆梦境的内容了,因为那好像在表明她对着宫倾求而不得一样。现在的问题是,她什么时候对着宫倾“求”过?她有吗?她苏云芷是如此正直活泼可爱俏皮,明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佛见佛呆,她用得着去对着别人求而不得吗?即使这个“别人”名为宫倾也一样! 于是,苏云芷搂着可乐的腰使劲蹭了两下,慵懒地说:“瞧你说的,我留的明明是体香吧?” 可乐恍惚间有种错觉,她觉得自己正身处修罗场。淑妃娘娘,咱打个商量,就算您还没有睡醒,但能不当着皇后的面对着奴婢撒娇嘛?皇后娘娘威仪赫赫目光如炬,奴婢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啊! “时间差不多了,睡醒了就回你的华阳宫吧。”宫倾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离开了内室。 雪碧已经端来了热水,是要给苏云芷洗漱用的。宫倾走出内室时正好看见雪碧,她将手里的那包糖酥递给雪碧,淡淡地说:“给你家主子的,新改了配方,味道更清甜了一些,估计她会喜欢的。” 雪碧手上正端着水盆,空不出手来,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宫倾。 宫倾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痒,她很想揉一揉这个蠢萌孩子的脑袋。 苏云芷的宫女真是和她本人一样蠢啊! “去服侍你家主子吧。苹果,你待会儿把她们送回去。”宫倾最终把糖酥递给了苹果。 宫倾有事继续去忙了。她带走了索尼。惠普凑到苹果面前,抢走了苹果手里的糖酥,用一种带着祈求的口吻说:“还是我送淑妃回去吧。苹果,你跟在主子身边忙前忙后的,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苹果盯着惠普看了几眼。 惠普告饶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要问问清楚,我保证不闯祸。” “好吧。”苹果叹了口气,说。她私心里肯定是偏向惠普的,毕竟她们是一同长大的姐妹。 苏云芷对着宫倾的妆奁重新上了妆。她来时没精打采,回去时却神采奕奕。这状态也是颇为出人意料。惠普表示她奉命送苏云芷回去,苏云芷晓得惠普不那么喜欢自己,因此只舍了一个眼神给她。 路过小花园时,苏云芷见此处视野开阔,附近都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就直接停下了脚步。在这种空旷处说话不怕被不相干的人听见,于是苏云芷装作欣赏一株菊花的样子,低声说:“惠普姑娘想来不是真的要跟着本宫回华阳宫去长长见识。罢了,就送到这里吧,还是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如果苏云芷想要挑起一个人的怒火,那么她总是能在三言两语间达到目的。 只要她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可以做到让自己每根头发丝都透露出鄙夷,确实相当欠揍。 而这也是苏云芷的恶趣味。她一直都喜欢这样,想要谈判的时候就先把别人惹火了,看着别人因为情绪失控而跳脚,她就能够顺顺利利地全盘掌握谈判节奏了。苏云芷这一招只在宫倾面前失效过。 惠普是宫倾调/教出来的人,却没有宫倾那样的定性,她深呼吸了几下,才能勉强保持淡定。 苏云芷弯身在一朵花上嗅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 “我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妄议主子。但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主子的事,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也会……”惠普这狠话放得有失水准,因为苏云芷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堵在了她的嘴上。 惠普的狠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姑娘……可乐,你来说说,如果哪天我被人害了,你会怎么做?” “想方设法留存性命,再图谋其他。”可乐恭敬地回答说。 苏云芷很满意可乐的答案,看向惠普,说:“所以啊,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不要这条命了的话,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你还能做什么事情呢?留着命,才能报仇啊,才能翻盘啊,才能对付我啊。” 雪碧用星星眼看着苏云芷,她觉得此刻的淑妃娘娘真是漂亮得不可方物。 惠普闭上了眼睛,两三秒后才睁开。她估计已经意识到了现在谈话的节奏在苏云芷的手里,于是她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那位大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明明知道主子要的是……可是您……” 负责信息统筹的惠普自然很清楚局势。陈阁老最近一直在被人拖后腿,先是陈家的人纵奴行凶,再是他的一个侄子在花街喝酒时和吏部尚书的儿子起了争执并大打出手……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保证你家主子最后会得到她想要的,嗯?”苏云芷笑得意味深长,说话时尾调微微上扬。 惠普其实是没有资格指责苏云芷的,阶级观念摆在那里,宫女没有资格指责妃嫔。只是,她或许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冒犯苏云芷了,那就破罐子破摔,不如冒犯得更彻底一点。于是,她气急败坏地说:“您是这么说的,却不是这么做的。不管您说得有多么好听,我却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虽然不知道您给主子灌了什么迷糊汤,主子也任由您为所欲为……可是您分明就是在拖主子的后腿!” 面对着惠普的冒犯,苏云芷一点都不生气。她拍了拍惠普肩膀,笑着说:“既然宫倾没有亲自来质问我,那么我不会对你解释什么。看在你忠心的份上,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宫倾的。不过,只怕她已经知道了。也许你会受罚哦!她那个人啊,最重规矩了。你想要成为她的助力,就要听她的话啊。” 这话说完,苏云芷就头也不回地朝华阳宫走去了。惠普被留在了原地。雪碧想了想,小声而坚定地说:“那个……你生气归生气啊,皇后娘娘给咱们淑妃娘娘的糖酥呢?不许赖下,快点给我吧。” 可乐偷眼瞧着苏云芷脸上的神色。 苏云芷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她仿佛把惠普的质问当成了是一种乐趣。 不管她做了什么,肯定有她的理由。 她不想解释。 反正,她说过会让宫倾如愿以偿的,那么她自然会让宫倾如愿以偿。 第二十六章 惠普回到昭阳殿时,苹果的脸色不太好。惠普便知道,她质问淑妃的事只怕已经被主子知道了。 惠普心里先是一紧,然后又是一松。也是,她家主子英明神武,看到本该送苏云芷回去的苹果还留在昭阳殿,惠普却不在了,肯定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惠普脸上出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苹果小声地说:“主子赏罚分明,该是不会很为难你的……” 宫倾确实没有重罚惠普,只是让她反省三天而已。 惩罚是一种态度,重点不在于惩罚本身。 宫倾的骨子里带着一点铁血主义。在平时生活中,她可能还比较好说话,不会把工作中的情绪带过来。但在工作时,比如说穿越前在公司内带领团队,穿越后统帅宫人,她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如果有人违背了,她并不会因为此人似乎是站在了她的立场上替她考虑了问题,就会对着那人网开一面。 所以,其实苹果也被罚了,虽然同样是小惩大诫,但她们也该记住这个教训了。因为,宫倾只会给一次机会。她确实不爱体罚,也顾及人权,但一旦失去了她的信任,就再不会得到重用。 苏云芷却直接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惠普对她的冒犯并不足以让她记恨。 也许是因为白天在昭阳殿中睡得太多了,到了夜间,苏云芷躺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都始终没有睡意,只好郁闷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发呆。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今个儿值夜的人是雪碧。 苏云芷见雪碧也还没有睡着,便叫雪碧坐在她的床边,让她陪着聊会儿天。 “你当初跟着老嬷嬷们学宫规时,有没有从她们口中听到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啊?”苏云芷问。 雪碧认真想了想,说:“嬷嬷们大都很严肃,从不轻易和我们说笑。” “那宫里有没有什么经久不衰的传闻?就是那种不会轻易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去的小道消息。”苏云芷兴致勃勃地问道,“比如说闹鬼的传闻啊,白衣女人或者婴儿哭声什么的!来嘛,都说说看。” 雪碧快要被吓哭了:“主子,咱能不说这个吗?奴婢都不敢起夜了。”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好吧,咱不说这个。你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呢,其实鬼一点都不可怕的,还是人比较可怕。对了,我听说宫里是有密道的,这个你知道吗?咱们华阳宫里会不会有密道啊?” 只要不聊鬼怪的话题,雪碧便又有了兴致,说:“密道肯定是有的。华阳宫里却不太可能有。” 这种密道应该是留给皇帝在突发危险时逃命用的,所以一般不为人所知。苏云芷猜测道:“密道的入口应该不会设在勤政殿里,虽然那里是皇上的地盘,但正因为是皇上的地盘,唯恐有人在宫外探知了密道的入口杀进宫来,他那里反而就不会设有密道了。那么,密道会设在皇后的昭阳殿中吗?” 雪碧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出宫密道的入口也有可能是设在太后宫里啊。” 苏云芷觉得这个可能性不低,顿时就变得兴致缺缺了:“设在太后宫里就没意思了。要是在皇后宫里,咱们就想办法挖一条辅道,然后就能偷偷摸摸溜进昭阳殿了。不过这工程会不会太大了点?”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主子您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啊!”雪碧不解。 苏云芷恨铁不成钢地说:“白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等晚上宫门落钥了,我们就没法过去了。” “这倒也是,夜间的巡逻会比白天更严呢。当我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嬷嬷就一再强调过,若是我们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只管在晚上溜出去随意走动,定能让我们在禁卫军手里尝一尝十大酷刑。” 如果是苏云芷的话,她只要在禁卫军面前亮出自己的淑妃身份,肯定是不会受罚的。但这样一来,她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昭阳殿这种事情就隐瞒不住了。那她该怎么说?难道说她是心情不爽去刺杀皇后的?还是说她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于是想去找皇后交流交流感情?这些理由都没有人愿意相信啊! “雪碧你说,要是我披散着头发,再穿一件通体雪白的衣服……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就装成是一个女鬼,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那我能不能顺利走到昭阳殿?”苏云芷的智商在这一刻掉得精光。 雪碧觉得主子这个主意真的是太糟糕了。为何算无遗策的主子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呢? 苏云芷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不甘心地说:“唉,真是便宜宫倾了。她害我睡不着觉,我原本想要以牙还牙的。结果,我根本就没法顺利走到昭阳殿啊!哼,她现在肯定睡得特别好特别香!” 雪碧:…… 第二日,苏云芷又去给苏贵太妃请安了。她还没有死心,打算就密道问题好好问一问苏贵太妃。 苏贵太妃知晓这小没良心的如今都在昭阳殿里混日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见她问到密道,倒也不瞒着,说:“你们都猜错了,宫里唯一能通往宫外的密道在秋凉宫。”秋凉宫就是所谓的冷宫。 “除了那条密道,宫里自然还有其他的密道。但是其他密道只在宫里弯弯绕绕,能出宫的密道确实只有秋凉宫一条。不过,我奉劝你们不要打那条密道的主意,因为入口处由皇上亲卫把持着。” 苏贵太妃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就说出了宫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 “咦,那姑姑是如何知道的?”苏云芷佯装乖巧地问。 苏贵太妃轻笑一声,舍给了苏云芷一个鄙夷的眼神,道:“你如今这些手段都是哀家当初玩儿剩下的。我在宫里经营了这些年,哪里还有什么秘密能够瞒得住我?我只是不说而已,未必是不知。” “嗯,姑姑好厉害。”苏云芷言不由衷地夸着。姑侄俩也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抬杠了。 “比如说,你昨天在凤床上睡了一个下午,可有这事?”苏贵太妃笑道。 苏云芷大吃一惊:“姑姑,宫倾都已经把后宫大清理一遍了,您竟然还能安插探子进去?” 苏贵太妃笑而不语。 苏云芷忽然明白了,回头瞪了雪碧一眼:“是你说漏嘴了吧?宫倾那边估计是泄不了消息的,就只能是我这边泄露出去的了。”雪碧对于静安宫的人肯定不设防,她又傻兮兮的特别容易被套话。 见苏云芷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苏贵太妃也不生气,又问:“小皇后的手段确实够看。那么,你是怎么想的,真的决定要和她联手了?”这话说着,她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敲在了桌子上。这个动作相当帅气,也不知苏贵太妃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茶杯敲得很重,杯中的茶水却能够纹丝不动、一滴不漏。 苏云芷立刻正襟危坐。她知道姑姑要开始训话了。 苏贵太妃严厉地说:“无论是什么时候,你都必须要记住一点。你每做一个决定,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身后的苏家。有些事情,我们不必去做,苏家已经立在稳赢之地了。而如果你真要趟进浑水中,那么稍有不慎,家族将因为你而万劫不复。身为苏家女,你必须要将我的忠告铭记于心。” 苏云芷却没有被苏贵太妃吓住,道:“姑姑,您小看咱们苏家了。且不说我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哪里会因为稍有些手段就轻狂起来了?就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家里其他人也能够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在我这里,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说法。”苏贵太妃不屑地说。 苏云芷忽然握住了苏贵太妃的手:“姑姑,您要的是什么呢?若只是一世安稳,那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不也能安安稳稳了吗?可是,您甘心吗?他们都言男尊女卑是正确的,我却不信,您呢?” 苏贵太妃不置可否地说:“就凭着你们的小打小闹?” “所以要姑姑帮我。”苏云芷嬉皮笑脸地说,“对了,我已经想明白为何姑姑会知道宫内的密道了。云朝是推翻前朝而建的,皇宫也是在前朝皇宫基础上改建的。前朝国祚四百年,想来这宫中肯定有很多秘密吧?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封信,总之秘密被保留了下来。姑姑,你拿到密道图了?” 太/祖皇帝是个大老粗,他率领起义军占领皇城后,只知道抢金银珠宝,却不知道抢书画古籍。入住皇城后,太/祖皇帝把前朝皇室杀的杀、埋的埋,关于皇宫的秘密,他只粗略地知道个大概。 苏贵太妃身为高宗妃嫔,高宗在位时,她虽有救驾之功,却从不爱争宠,平日只喜欢看一看名家的书画,因此得了高宗很多类似的赏赐。在当时,阖宫的人都知道,苏妃娘娘是个文雅沉静之人。 书看得多了,知道的秘密自然就多了。 “你是个机灵的,倒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苏贵太妃竟是将苏云芷的话应下了。 在苏云芷离去前,苏贵太妃送了她一句话:“华阳宫中的听雨轩下有条密道可以通向昭阳殿。只不过,那条密道已荒废百年,若是你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老鼠、蚁虫、枯骨等,那也不要少见多怪。” 这宫里最不缺的是秘密和死而无名的枯骨。 第二十七章 因为淑妃娘娘受宠,整个华阳宫都是属于淑妃的,周边的侧殿中一直没有入住其他的小妃嫔。苏云芷离开静安宫后,立刻去了听雨轩。这里空置多年,虽然有宫人负责打扫,还是泛着一股子霉味。 “本宫正缺了一处练琴的地方,你们把听雨轩打扫出来吧。”苏云芷吩咐宫人道。 宫人低声应是。虽不知道淑妃娘娘为何忽然生了雅兴,但他们只管照做就是了。 苏云芷并没想过立刻就去密道中逛逛,正如苏贵太妃提醒的那样,这处密道都已经荒弃百年了,里面空气不流通,她贸然进去说不定还有生命之忧。不过,总之她知道有密道能通往昭阳殿就好了。 “既是把听雨轩当做琴室来使了,那这里的布置就该雅致些。也不用费心思淘些古董珍宝什么的拿出来摆了,就让下面的人按照时节送些应季的鲜花盆栽过来吧。”苏云芷又说,“对了,听雨轩内点的香不要用本宫平时惯用的那些,本宫记得皇上前一回赏的有一种冷梅香不错,还是用那个吧。” 宫人们又继续低头称是。 乾庆帝听说这事时,还问过苏云芷一回。苏云芷娇笑道:“不过是这几日秋高气爽,臣妾难得有了兴致,才叫他们布置的。皇上若是得闲,不如常来华阳宫,臣妾新练的曲子正好弹给皇上听呢。” 乾庆帝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你那水平,比不过贤妃,比不过德妃,也就是糊弄糊弄下人了。” 苏云芷故意装作不高兴,撒着娇儿地说:“皇上!臣妾前几日刚刚绣好了一个荷包,原是打算送给皇上的,既然皇上如此嫌弃臣妾,那臣妾还是拿剪子把荷包绞了吧?唉,可怜臣妾一番心思了。” 乾庆帝最爱苏云芷这番模样,连忙哄着她说:“若说是女红,满宫的人也比不上一个你啊!” 雪碧心想,奴婢还真是谢过皇上金口玉言的夸奖了啊。嗯,名义上是淑妃娘娘亲手给乾庆帝做的那些荷包,实际上全部是雪碧做的。雪碧不光自己绣艺好,还能模仿别人的针法,总之非常厉害呢! 苏云芷本人真实的女红水平相当不错。她只是懒得给乾庆帝做小物件而已。 没过几日,宫里就又热闹了起来。 宫倾的大刀阔斧触犯了太后们的利益,听政多年的太后能善罢甘休吗?自然不能! 太后们现在虽然不能轻易往宫外传递消息了,但她们毕竟还占着长辈大义,谢太后忽然想要去龙觉寺上香了,那么宫倾身为皇后,就必须要把行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她不能拦着谢太后不让她去。 高宗临终前立了两宫太后,原本是为了让她们互相牵制保持平衡,但这会儿却给宫倾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谢太后要去上香,宫倾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要派人盯着她;可冯太后还在宫里住着呢,如果宫倾去盯着谢太后了,那么冯太后这里怎么办?若她趁着宫倾不在又搞小动作了,该如何? 宫倾在这后宫中能够信任的人唯有苏云芷。两人暗中合计了一阵。 于是,在乾庆帝面前,宫倾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难处,道:“按说后宫之事不该麻烦皇上的,只是本宫就要陪着太后娘娘去龙觉寺上香了,少则三五日,多则十余日,宫务该交付给谁呢?” 宫倾之所以把问题抛给了乾庆帝,是因为她知道乾庆帝别无选择。 乾庆帝好不容易才把太后压了下去,他自然不会让宫务再次回到冯太后手里。至于贤妃和德妃,她们一个是谢太后的侄女,一个是冯太后的侄女,把宫务交给她们,这和交到太后手里有什么区别? 宫里有分位的主子,数得出来的就那么几个。乾庆帝只能选择淑妃苏云芷。 事情其实一直都在宫倾的掌控内,但她主动问询了乾庆帝,又不曾指手画脚给乾庆帝提意见,于是不仅达到了目的,还在乾庆帝那里留了个不贪权的好印象。而宫倾会让乾庆帝对自己的这份印象不断加深的。唯有这样,她才可以在不惊动皇上的情况下,掌握尽可能多的权利,获得更多政治资本。 晨间请安时,宫倾不急不慢的公布了乾庆帝的决定,表明在皇后离宫后,宫务将由淑妃暂代。 淑妃故意端着那副“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的欠揍模样领了圣命,德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在这个时候,苏云芷和宫倾之间不和的假象就发挥作用了。见淑妃挑衅了皇后,她们并不知道这两位其实是一伙的,都以为淑妃一朝得权后肯定会为所欲为,这就会给皇后造成很大的麻烦。 宫倾指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索尼,道:“这是本宫惯用的管事宫女,就留在淑妃妹妹身边做个帮衬吧。妹妹在此之前从未操持过宫务,本宫把得力的宫女舍给了你,你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啊。” 围观的人都恍然大悟了,原来皇后也不放心淑妃啊,所以生硬地插了一个眼线过来。 可乐和雪碧也恍然大悟了,怪不得主子愿意接手宫务呢,原来有能干的索尼帮忙啊! 太后要出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挑选吉日啦,要封锁路线啦,要清理街道啦,总之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宫二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自己的妹妹了。当他听得消息说,皇后将会陪谢太后一起前往龙觉寺,虽遗憾自己不能近距离围观,他却决定在仪仗经过的路线上找家酒楼,定个视野开阔的房间。 哪怕是隔着侍卫只看一眼呢?那也是好的。宫二心中的妹控之魂熊熊燃烧着。 而宫二病好了后亲自定了客来居中最好的房间,这消息很快就为苏二所知了。 苏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凭什么两人一起掉下了河都着了凉,结果宫二的症状要比他轻呢?凭什么宫二的病都好了,他还要继续喝药呢?苏二不服气!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把场子找回来。 苏二的妻子姓鲁,是个武将家的女儿。苏鲁氏虽说生得娇娇小小,私底下却喜欢耍刀弄棒。 鲁氏一掌把苏二拍回了床上,说:“公爹叫我看住你的,你别再偷偷跑出去了。” 苏二对此表示不服:“是亲爹么?这是我亲爹么?” 鲁氏叹着气说:“谁叫你一直闯祸……公爹总要在明面上做个样子。” 鲁氏和苏二刚刚成亲还没多久。苏二是文人,鲁氏却做不来红袖添香的事儿,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错。因为,比起这时代很多人的盲婚哑嫁,他们的相识要更浪漫一点,缘分源于一场英雄救美。 咳咳,苏二才是那个“美”。 那时,苏二陪着母亲和小妹去郊外踏青。苏二亲自驾车,车里坐着苏氏和苏家小妹。半路上,忽然从对面跑来一匹疯马。苏二立刻就傻在了原地,他不敢躲,因为他一旦躲了,就把母亲和小妹暴露在疯马的蹄子下了。鲁氏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抓过了兄长身上的弓箭,当机立断把那匹疯马射死了。 鲁氏在外人面前是很淑女的。她熟读女则女戒,不是为了守这些戒律,而是为了钻空子。她平时瞧着比苏大哥那位娶自书香门第的妻子还要更贤良淑德,但其实她私底下骑射之术都练得极好。苏家上门提亲时,她原还不想嫁。苏二拍着胸脯保证说,绝对不会拘着鲁氏,她才亲口应下了这门亲事。 苏二道:“我哪里是故意闯祸的,还不是姑姑和妹妹说,要给陈阁老家里惹些麻烦,我要是不和宫二故意闹上一场,怎么能引得陈阁老的侄子和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对上?嘿嘿,我可是立了功的!” 陈阁老的侄子在花街喝酒时为了一个妓子和吏部尚书的儿子大打出手,两人间弄得非常难看,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了。即使鲁氏身处后院,也不免会听到陈阁老治家不严对侄子太过溺爱等的言论。 鲁氏眯起了眼睛:“夫君的意思是,他们之所以会打架,是你送了把柄过去?” “可不就是么!不过,谁知道宫二竟然来真的,害我喝了这么多天的苦药汁!”苏二气愤地说。 鲁氏冷笑道:“那夫君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你若是没有去喝花酒,又怎么会撞上那两人?” “娘子,我忽然觉得头还有点晕,看样子我的症状还没有好,我一定要好好休息。”苏二大感不妙,主动跑回床上去躺着了。他迅速地盖上被子,无辜地望着鲁氏,说:“娘子,我是清白的。” 鲁氏哼了一声,掀开帘子走到外间,对丫鬟吩咐说:“二爷的药里再加把黄连,叫他败败火。” 躺在床上的苏二发出了一声哀嚎。 鲁氏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朝婆婆苏氏的院子走去。她想不明白,为何姑太太和小姑子会找陈阁老的麻烦呢,难道她们更希望曹阁老上位么?可是,在她看来,分明是陈阁老上位对苏家更有益处啊! 还是说,文人的心思太过曲折,是她这种尚武之人所不能参透的? 第二十八章 宫倾离宫后,冯太后果然开始折腾了。 太后的眼界没有那么低,自然不会盯着苏云芷手里的那一点宫权。虽然宫倾砍断了她的消息网,但太后到底经营了这么多年,很快又弄出了一个全新的而且还不能让人指摘的传递消息的好方法。 她直接召各位诰命夫人进宫了! 太后自然有这样的权利,而且她还有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皇上的后宫到底是空虚了些,先前是因为顾忌着皇后,所以一直不曾大选。不过既然皇后入宫都已有几月了,宫里也该预备大选了。”太后满脸慈爱地看着乾庆帝,“哀家上了年纪,多年不曾关注过那些鲜亮的姑娘们了,倒是众位夫人们常常参与宴会,对那些正值芳龄的姑娘们都心中有数。” 乾庆帝能不知道太后是借着召见诰命夫人的机会往宫外递消息吗?他知道。他亲政还没多久,前些天刚刚意气风发了一回,这两天因着太后一派又开始蹦跶,他立刻觉得事事不顺,心里很不痛快。 可是,乾庆帝只能忍。一是因为孝字大过天,二是因为太后手里也握着他的脉门。 乾庆帝不敢直接和太后撕破脸皮。太后们垂帘听政的日子很长,乾庆帝哪怕很清楚自己才是天下之主,他在面对太后的时候还是有些气弱。而且,他也怕撕破脸皮后,太后们手里的势力直接反了。 做皇帝做到了这个份上,乾庆帝觉得非常憋屈。 苏云芷同样觉得很愤怒。既然宫倾把整个后宫交给了她,那么她就绝对不能让太后从她手里占到任何便宜!可是,在太后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前,就连皇上都不能夺去她接见诰命的权利。 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让太后如此嚣张地日日召见各位夫人吗? 苏云芷用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她会弹钢琴,这是她在穿越前掌握的技能。可惜,云朝并没有钢琴。苏云芷在假想的琴键上弹奏了一曲狂想曲。因为动作力度太大,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烫。 指尖飞速跳跃,苏云芷的脑子也在高速地运转着。 假想中的狂想曲已经弹到了高/潮,苏云芷用力一拍桌子结束了演奏,眼中露出了危险的光芒,冷冷地说:“呵,既然太后您如此高调,我若是不送你一场好戏,岂不是对不住你连日来的折腾?” 在这一刻,侍奉在苏云芷身边的索尼仿佛看到了一匹狼伸出了凶狠的獠牙。 这可能吗?平日里漂亮慵懒如一只猫咪的淑妃娘娘竟然会是一匹恶狼吗?索尼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一句话,说是越漂亮的花有着越致命的毒。也许,淑妃娘娘就是这样一朵花,她的甜美中裹着毒/药。 “把太后要召见的各位诰命夫人的名单给我,我要最详细的资料。”苏云芷说。 宫倾离开前给了苏云芷最大的权限,索尼自然听从苏云芷的一切命令。别人都以为索尼是宫倾故意安插在苏云芷身边的眼线,其实却是她留给苏云芷的帮手。索尼很快就递上了苏云芷想要的东西。 宫倾在宫外的这几年,情报工作做得相当好啊。苏云芷都有些佩服她了。 翻着索尼递上来的资料,苏云芷忽然点了其中的一个名字,说:“此人是?” 索尼道:“此人是冯太后嫡亲的妹妹,当年下嫁给了一位王姓的寒门进士。王进士还算能干,只可惜运道不好,外放为官时因为一场时疫没了性命,小冯氏自那以后就一直带着儿子住在了娘家。” 苏云芷不想直接对付冯家,因为她很敬重冯老将军,也就是冯太后的亲爹。 冯老将军驻守边疆这些年,可谓是劳苦功高。他为了边疆的稳定,连自己的长子都填了进去。正是因为有了将士们的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老百姓的安居乐业。苏云芷很佩服他们。所以,哪怕冯太后和宫倾之间是没法和平共处的,苏云芷都没想过要对冯家军动手。她可以没有良心,但还有底线。 不过,苏云芷现在看这个小冯氏相当不顺眼。 小冯氏因为早早就守了寡,所以对于唯一的儿子王智非常溺爱。王智身为冯老将军的外孙,身为冯太后的侄儿,在京城里当然是可以横着走的。他这人又好色又贪赌,是个五毒俱全的肮脏东西。 去年,有位读书人因为一些小事不小心得罪了王智,王智直接命人把此人的腿打断了,还不准大夫给他医治。这位读书人成了瘸子,因残疾而不能参加科举,前途自然是被毁了。而且,这位读书人原本已经订了一门亲事,结果他未婚妻一家除去他的未婚妻竟然全部是贪生怕死之徒,见他得罪了王智,不仅断了亲,还把他的未婚妻送去了王智府里,成为了王智的小妾。读书人一份状纸告了王智。 哪怕冯府的其他人还算忠良,小冯氏却是个难缠的。她仗着冯府的势给王智收拾了很多烂摊子。 “这位读书人名叫宋思,如今还在牢房里关着。”索尼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他的未婚妻虽已成为了王智的小妾,却是被逼的。她进了王智府里后,在小冯氏手里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她不敢轻易寻死。因王智还贪恋她的美色,王智就放了话,她若是敢寻死,立马就把牢里的宋思弄死。” “可怜一对苦命鸳鸯,我素来喜欢做好事,就成全他们这一对吧。”苏云芷微笑着说。 她对着索尼招了招手,索尼附耳过来时,苏云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 小冯氏最近有一堆烦心事,首当其冲就是她的儿子王智还没有娶妻。虽说府里的妾侍已经一大堆了,但王智没有娶妻,小冯氏就没有嫡孙抱,她心里可急了。只是上赶着送上来的人家吧,小冯氏瞧不上,觉得那等家世养出来的女儿一个个都配不上她的儿子,而她看上的人家吧,却又不愿意结亲。 小冯氏愤怒了。她要递牌子进宫见她姐姐去,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谁还敢挑剔她的儿子? 小冯氏平日里就很喜欢折腾王智的妾侍,哪个妾侍近来最得宠,她就最愿意折腾哪个。最近被小冯氏叫到自己身边来伺候的就是原本属于宋思的未婚妻夏氏,小冯氏总是对着她非打即骂。待小冯氏穿戴整齐正要入宫时,站在小冯氏身边捧茶的夏氏一哆嗦,茶水溅了出来,把小冯氏的衣服弄脏了。 “要死了要死了,你这个下贱种子真是要死了!去外头跪着!等我从宫里回来,看我不弄死你这个小蹄子!”小冯氏顺手在夏氏的腰上拧了一把,夏氏疼得脸都变形了。小冯氏又踹她去门口跪着。 小冯氏只好临时换了一套衣服,这才急匆匆地赶往皇宫。 跪在地上的夏氏见小冯氏把那件衣服穿走了,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院子里还站着几个丫鬟,有着她们的监督,夏氏肯定不敢自己站起来。不过,她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就高喊一句:“早晚都是个死,我不如就此死了吧,也算落个一了百了了。”这话说着,她竟是打算直接咬舌自尽了。 夏氏口中溢出了鲜血。她倒在了地上。 丫鬟们都被吓住了。其中一个上前小心地探了夏氏的鼻息,道:“夏姨娘已经去了!她既然得罪了主子,只怕主子不愿见她这副死模样。不如找个粗婆子来,拿张席子将她裹了,丢去乱坟岗吧。” 华阳宫里,苏云芷正瞧着可乐泡茶。毕竟是位称职的一等大宫女,可乐泡茶的样子很好看呢。 苏云芷的心情非常好,问:“夏氏和宋思那里可安排好了?” 索尼低声说:“都安排好了,新的户籍和路引都弄好了,散碎的银子也给他们换好了。只要他们按照主子您的吩咐躲得远远的,这一世平平安安不成问题。宋思对夏氏颇为怜惜,应会善待她的。” “我只是不想妄造杀孽。毕竟,我是个好人啊。”苏云芷叹了一口气,非常无耻地说。 索尼低着头,没有再接话。好人怎么会想出那样的点子呢?好人怎么会在全盘算计后片叶不沾身呢?索尼忽然有些感激淑妃娘娘了,好在她大人有大量不和惠普计较,不然惠普就该死无全尸了吧? 可乐泡好了茶,苏云芷颇有闲情逸致地说:“我其实是个俗人,根本不会品茶,只知道这茶香还是不香,什么雪水啊溪水啊泉水啊,我却是喝不出来的了。不过,想来可乐泡的茶一定是好茶了。” “娘娘谬赞,奴婢这才哪跟哪儿啊。”可乐笑着说,“若说茶艺,贵太妃若认天下第二,就没人敢认天下第一了。奴婢当初在静安宫伺候的时候,有幸见过贵太妃泡茶时的写意风流,一见难忘。” 几人云淡风轻地聊着高雅的话题,慈宁宫里却已经大乱了。 太后的面子,冯家的面子,皇上的面子,都因为苏云芷的毒计,被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第二十九章 冯太后召见诰命夫人时,乾庆帝常打着请安的幌子去慈宁宫转悠。 看着那些诰命夫人纷纷离座对着自己行大礼,乾庆帝心中充满了恶意。他常常想着,呵,太后派系中的总是不够听话,可是在面对他这个皇帝的时候,她们还不是要恭敬地行礼跪拜么?乾庆帝不觉得自己是去膈应人的,他之所以刷存在感,是想要让那些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总之,明明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没什么大用,但为着心理上的快感,乾庆帝还是会常常这么做。 小冯氏入宫后,被宫女们安排在了侧殿。她虽是太后的亲妹妹,身上却没有诰命,如果她和众位诰命夫人一起接受太后的召见,那么她还要向那些诰命夫人们行礼。心高气傲的小冯氏如何能忍? 小冯氏就坐在侧殿中等着。宫女们点了香,上了茶,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乾庆帝来慈宁宫时,听说小冯氏也来了,于是他没有去慈宁宫的正殿,直接脚步一转去了侧殿。如他这种长期在太后手里受着无形压迫的人,当他在折辱太后的亲人时,会从中获得心理上的快感。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比如说,乾庆帝一定会让小冯氏对他行大礼,还是那种六肃三跪九叩的大礼。 比如说,乾庆帝在小冯氏行完礼后,一定不会叫起,他会让小冯氏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 “娘娘,您为何能够肯定事情会顺着咱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呢?”索尼恭敬地请教着。 苏云芷觉得自己手指甲上的颜色淡了,便将手递给了雪碧,漫不经心地说:“小雪碧,快帮我把指甲都重新涂一下吧,就用上次调的那个颜色,我实在是喜欢得很。对了,指甲的长度也该修修。” 吩咐完了雪碧,苏云芷才抬头对着索尼微微一笑,道:“乾庆帝此人……虽说他身边那几位被高宗点为辅政大臣的都是能臣干吏,但问题也出在这里,他们实在太能干了。能干的臣子会喜欢怎样的皇帝呢?他们喜欢毫无主见的事事都要仰赖大臣的皇帝。所以他们对乾庆帝的教导自然不够用心。” “您的意思是,皇上他是……”是个蠢货?索尼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全啊! 苏云芷的眼中沁出了真实的笑意:“你猜错了,咱们这位皇帝也不蠢。他聪明着呢,若是高宗可以再活几年,好好教一教他帝王心术,说不得他就会成为个厉害的让大臣们头疼的皇帝了。只可惜,高宗活得太短了,乾庆帝三岁登基,大臣们多少还敬重他,两宫太后却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乾庆帝心里其实畏惧着两位太后,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会去模仿两宫太后的手段,想要超越她们。” “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苏云芷很不走心地叹了口气,“聪明的小孩,没有被好好引导,他学到手的就只有小聪明了。所以他最拿得出手的是内宅的手段啊,比如说在请安的时候为难一下自己讨厌的人。” 乾庆帝在各种虚伪的恭维中长大,性格有一点扭曲,只会些小手段,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厉害。 小冯氏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动作蹲着。这原本是她折腾自己儿子妾侍们的手段,却没想到现在被皇上用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外衣本来还算宽松,但因为她现在半蹲不蹲的动作,衣服就紧绷在身上了。 衣服的某一处缝得一点都不紧,只虚虚地用线搭着,宽松时还不觉得,一紧绷,那一处就迅速崩裂开来。小冯氏的腰际出现了条很大的裂缝。她是寡居,外面的衣服很素淡;但她又极爱打扮,因此内里的衣服很鲜亮。外衣一裂开,里面的衣服就显出来了,那抹桃红色就像是一团粉色的抢眼的火。 即使里面的衣服并没有坏,但在这个时代,露出内衣的颜色就已经算是一种勾引了。 乾庆帝正好心烦气躁。侧殿中点的香是催/情香。他待了一会儿,已经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了。 其实吧,什么催/情香啊、春/药啊的效果并不如很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不可抗拒,小说中都是夸大的,所以乾庆帝还能保持理智。当他看到小冯氏的衣服开裂时,他顿时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阴谋! “乾庆帝此人极为多疑,而他对太后又拥有着很深的偏见。当他意识到自己竟中了催/情香,又见小冯氏在勾引他,他会怎么想呢?他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太后的阴谋。太后想要陷他于不义之中。毕竟,从礼法上来说,小冯氏是他的姨母,如果乾庆帝和她有点什么了,他将名声尽毁。”苏云芷说。 慈宁宫中,乾庆帝果然非常愤怒,他认为太后是想要拿捏住他的把柄,是想要就此控制住他。 苏云芷不紧不慢地说:“那么,乾庆帝会怎么做?他自然要先发制人。比如说,他会立刻愤怒地斥责小冯氏,然后命人把小冯氏抓起来。他不会给小冯氏开口的机会。因为,在他看来,小冯氏肯定已经和太后串联好了,只要她能开口,就一定会把脏水泼到他身上,比如说,她也许会在高喊中故意说出,她的衣服是被皇上撕坏的。当然了,这些都是乾庆帝的脑补,可是他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 事实上,小冯氏自己还处在懵逼状态中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为什么才开裂的。 但是,正如苏云芷说的那样,乾庆帝不敢冒任何风险。距离侧殿不远的正殿中,太后正在召见诰命夫人。如果小冯氏喊出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乾庆帝可以把宫人杀了,却没法杀掉众位夫人。然后,他和小冯氏之间的桃色传闻就会借着这些夫人们的嘴迅速传遍整个京城。那他的脸就彻底丢光了! 乾庆帝气得浑身发抖,太后这一计真是太毒了!他已经气得控制不住想要杀人了! 小冯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被人堵着嘴巴拉了出去。 “为了解救自己,乾庆帝一定会让人把小冯氏打死。在他看来,只有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苏云芷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她现在正谈论着的根本就不是生死问题,而只是在轻飘飘地说着天气不错。 “太后的亲妹妹被当场行刑,慈宁宫的宫人能不去告诉太后?太后能不震怒?她能不出来质问皇帝,顺便想要把妹妹救下来?等到太后出现的时候,乾庆帝就会意识到,他到底还是冲动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他就不会后悔。于是,他会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小冯氏头上。”苏云芷继续说。 乾庆帝确实是这么做的。 面对着太后的质问,乾庆帝不屑地说:“母后,这位宫女太过胆大妄为,竟然在侧殿中点了催/情香,还脱了衣服,试图诱惑于朕。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故意在言语中把小冯氏说成是一位宫女,是因为他自作聪明地觉得,这样更能表明自己的无辜。他可是连小冯氏的身份都没有认出来呢! 苏云芷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她对人性的把握实在是太到位了,因此很自信地说:“慈宁宫中的闹剧要上演很久呢。此事已经没有办法善了了。吩咐下去,让宫外的人开始散播流言吧,就说是某位诰命夫人在太后宫中与皇上情投意合看对了眼,只怕皇上马上要做出强抢人/妻之事了呢。” 而这才是苏云芷最终的目的。 苏云芷发现自己已经有一点点被这个时代同化了。在穿越前,哪怕她特别厌恶如小冯氏和她儿子王智这样胡作非为的人渣,她最多是想办法把他们送进监狱,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她用小冯氏做了道具,排演了一出好大的戏,把太后和皇上都算计了进去。 呵呵,太后宫里出现了这种事情,那些诰命夫人们但凡还要点脸,都不会再频繁进宫了呢。 至于这流言伤了太后的面子?抱歉,她苏云芷不在乎呢。 至于这流言其实也伤了乾庆帝的面子?抱歉,她苏云芷同样不在乎呢。 乾庆帝直接把这件事情算到了冯太后头上,而冯太后……当她想要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根本找不到多少线索了。小冯氏已经死了,太后对小冯氏府中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于冯家人对于小冯氏府中的事情都知之甚少,毕竟,小冯氏为了在亲人们面前给自己儿子王智塑造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少年形象,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欺上瞒下呢。苏云芷把自己出手的痕迹抹平了,又暗中拉了谢家做挡箭牌。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接下来就是冯家和谢家狗咬狗一嘴毛了吧。”苏云芷一箭三雕。 ———————— “此茶的第二泡口感最佳,娘娘请用。”可乐将茶递到了苏云芷面前。 慈宁宫中的喧嚣暂时还传不到华阳宫中。苏云芷乐得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呐,难道不是么?她纯洁正如一朵白莲,只有迎风低头时的那一抹娇羞,哪有算计人时的狠辣。 苏云芷喝了茶,伸了个懒腰,道:“把宫人的册子拿过来,本宫还想再替换一些人。” 索尼领命,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一叠册子。 在苏云芷代管宫务的这些天中,她明面上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非常任性地把宫倾之前安排好的人手一个个替换了。大家觉得她是在和宫倾作对,但其实,她只是完成了宫倾未完成的事情而已。 嘛,全天下都以为我们在作对,这种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这完全戳中了苏云芷心中那个中二的点。 第三十章 宫里顿时陷入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中,人人佩弦自急、屏气敛息。 主导了这一切的苏云芷却看似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不过是随大流地吩咐华阳宫的宫人们谨言慎行,低调地没有去乾庆帝面前邀宠,如其他宫妃一样装成了鹌鹑,除此就再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了。 除了守夜的可乐,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够窥伺到一丝属于苏云芷的真实情绪了。 苏云芷晚上睡不着,就让可乐点了灯。她笑着对可乐说:“要不要来床上陪我一起睡?” 可乐恭谨地说:“若是您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奴婢就在床边守着您吧。” 苏云芷不再勉强可乐。 苏云芷睡不着,是因为小冯氏的死。她不是圣母,所以知道小冯氏罪有应得;她也不是伪善,所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在用计谋直接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后,苏云芷心中依然产生了一种恐慌。 她怕自己会忘记,她是在那个生而平等的时代中长大的。 她怕自己会忽略,除了法律,其实她并没有审判一个人的权利。 她怕自己会被这个时代继续同化。现在,她害死的还是罪人,但如果她做这些事做得太顺手了,如果有一天是无辜者挡了她的路,那么她会不会用自己手里的刀指向那些仅仅是和她立场不同的人? 苏云芷怕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她怕自己迟早有一天变得面目可憎,不再像是自己了。 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苏云芷抱着自己的胳膊,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明明她得意于自己的计谋,明明她满意事情的进展,可是到了晚上,她的心里却依然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难过。是她太矫情吗?这样的心情不能被可乐所理解,不能被苏贵太妃所理解,不能被这个时代中的任何一个人所理解。大概,唯有和她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宫倾能够理解她吧? “这不是童话故事,所以我不能用爱和正义来感化他人。但至少我应该守着自己的底线。”苏云芷对自己说,“除非我能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否则我就只能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以血还血。” 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 夜晚时那点茫然就如草上的晨露,太阳一晒,立刻散了一干二净。白天的苏云芷依然巧笑倩兮。索尼不会知道,在她面前展露出狠辣决绝一面的苏云芷,其实她内心住着一位温柔善良的小姑娘。 这一刻的苏云芷比任何时候都期盼着宫倾的回归。 也许她不会在宫倾面前泄露自己的脆弱,但只要能见到宫倾就好了呢,毕竟那代表着她的过去。 龙觉寺在前朝时就是皇寺,前朝曾有一位皇帝,当皇帝当得不痛快了,就抛下皇位在龙觉寺里出了家。如今前朝皇族早已经飞灰湮灭,龙觉寺却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又继续成为云朝的皇寺。 因着寺里要招待从宫中来的贵人,整个寺不再接待其他香客。 宫倾向来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即使她现在都已经穿越了,她依然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神佛之上。不过,她也不是那种过分狂傲自大的人,即使她不信佛,对于宗教还是保持了一种单纯的尊敬。 在这个时代,老百姓们畏惧皇权,他们也畏惧神佛,因此对于政客来说,宗教也是一种资源。 皇后娘娘很清楚宗教的力量。 宫倾在寺中漫步,看似是在欣赏这座千年古刹,但其实她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征服它、利用它。 哪怕是在现代,一些可恶的邪教还是能够用荒谬的教义哄得教徒们去寻死、去杀人,更何况是在这个大家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用科学知识来解释刮风下雨、月食地震等现象的时代呢?如果宫倾打算在将来的某一日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那么,为了不引起民众的反弹,她最好能够借助到宗教的力量。 一个小僧弥正在扫地,不知道是听到了宫倾的脚步声,还是他已经用眼睛的余光见着了身着明黄色凤袍的贵人,小僧弥都没有抬头,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呈掌状举在胸前。 “阿弥陀佛。”小僧弥低眉敛目地说。 宫倾并没有因为他不曾跪拜行礼就生怒,反而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态度温和地回了一礼。 路过小僧弥后,宫倾继续朝前走去,走过一片建筑群。再往前有一方小池塘,池塘中养着莲花。 宫倾走到水边,忽然朝身后说道:“你已经跟了本宫一路了,出来吧。” 年代久远的寺庙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苍天大树。宫倾的话说完以后,又等了一会儿,一棵树后面才钻出一个小个子的尼姑。她虽然头上戴着尼姑帽,但青丝从帽子边缘露出了几分,可见还没剃度。 “我……我住那边的庵里,是偷、偷偷溜过来的。”小尼姑扭着自己的手指说。 和尚和尼姑当然不能住在一起。龙觉寺中也有尼姑庵,但尼姑庵在山上且不对外开放。小尼姑长年茹素,许是营养没跟上,就显得很瘦。她有一张美丽的脸,一双手却非常粗糙,估计做惯了重活。 宫倾微微笑了一下:“见到姑娘,本宫倒是能够想象得出莲妃当年的风华绝代了。” 小尼姑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莲妃是高宗的妃子。高宗其人,用这个时代人的眼光来看,算是一位好皇帝,只可惜子嗣不丰。要不然他去世以后,皇位也不会落在乾庆帝身上。乾庆帝拥有一个绝对的优势,因为他是高宗唯一的儿子。不过,其实高宗还有一个女儿。在他去世的时候,那个女儿才刚刚出生。生育她的正是莲妃。 也许是因为莲妃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她生产时,高宗病重,于是她大出血而亡;她生产后,高宗去世,于是她的女儿,被以给云朝祈福的名义送到了尼姑庵,堂堂一国公主被迫过上了清苦的生活。 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宫倾很清楚,某些人之所以留了她一条命,没有让她在出生时就跟着她大出血的母亲一起去了,这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她们对莲妃的恨使得她们还想继续折腾她。 小姑娘很可怜。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才十五岁。 小尼姑见宫倾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就用一种害怕中带着憧憬的眼神看着她。 “给云朝祈福啊,这个帽子太大了,大得没有人敢把你请回宫去了。”宫倾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说着最残忍的话,“本宫也没有这个胆子。毕竟,你若是回了宫,那么哪里有了水灾,哪里有了旱情,这就都是你的错了,也是本宫的错。若不是你没有诚心清修,老天爷又怎么会怒而降灾呢?” 小尼姑茫然受惊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她赶紧装作害怕地低下头,宫倾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宫倾款款走到了小尼姑面前,很不尊重地拿下了她头上的帽子。小尼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宫倾又把簪子取了。一头枯黄的长发就此散了下来。宫倾用手里的木簪子挑起了小尼姑的下巴。 “啧啧,长得倒是不错呢。”宫倾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可惜,又仿佛带着一种幸灾乐祸,“莲妃当初是得罪了谢太后吧?她已经死了,欠下的债就需要你慢慢还了。你猜,谢太后会如何对付你呢?让本宫好好想一想,你都已经十五岁了,若不在佛前孤老,那么就该订一门亲事了。和亲,如何呢?” 小尼姑能够感觉到木簪子上较为尖锐的地方正抵着自己的下巴。她被迫抬起了头。 这个动作的侮辱意味太重了。 小尼姑终于觉得不能忍,一挥手,啪的一声,直接把宫倾的胳膊打了。 宫倾的手一松,木簪子落在了地上。她还没说什么,她的宫女立刻上前把小尼姑制住。 小尼姑撕掉了怯懦的伪装,用狼崽子一样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宫倾。她已经开始后悔今天的举动了,她不该因为听说了谢太后和皇后不和就贸然行事的!她应该继续隐忍,蛰伏下来才能确保安全。 宫倾的眼中却露出了几分真诚,道:“这样子的你可是比刚刚漂亮多了呢。” 她亲自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簪子,然后示意宫女们松开小尼姑。苹果领会了宫倾的意思,动作飞快地把小尼姑的头发重新拢在一起。苹果用手指帮小尼姑理了一个简单的少女发型,用簪子固定。 宫倾知道小尼姑不是一个笨人。笨人如何能探知她的行踪,并悄无声息地跟上来呢? “本宫只帮你做一件事情。除此以外,本宫再送你一句话。”宫倾淡淡地说。 古刹之中,佛音缥缈,然而真正能够救赎己身的却唯有宫倾说的这句话。 “你既然能够活下来,自然也能活下去。”宫倾说。 所以,活下去吧。 当晚,尼姑庵大火,伤者无,死者一。一位在日后会大放异彩的公主,她自出生时就没有公主的封号,也没有公主的待遇,更是在这场火中失去了公主的身份,但是,属于她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一章 永远不要小看了流言的传播速度,尤其是那种带着一点点桃色的又带着一点点新奇的可以让传播者的心理上产生某种满足感的流言。当乾庆帝和某位(流言中说的就是某位,没有具体点出是谁)年纪比他大很多的诰命夫人的一二事以隐秘而快速的方式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时,时间并没过去多久。 乾庆帝真的要气疯了!他明明是无辜的! 最郁闷的地方在于,乾庆帝明明是无辜的,但是他却不可能颁布一道圣旨贴在城墙上,上书“朕是无辜的,朕没有看上什么诰命夫人,朕没有强取豪夺”等字样。他真这么做了,就成此地无银了。 皇帝的郁闷总要找一个什么渠道发泄出去。于是,小冯氏的儿子王智首当其冲。 有那种善于投机的言官——并不是每个言官都刚正不可奉公执法的——在皇帝的暗示下,参了王智好大一笔!王智身上没有官职,说白了,这位言官要参的其实是冯老将军、冯太后和其他冯家人。 经查,王智身上那些欺男霸女、贿赂官员、陷害忠良等罪名统统成立,鉴于他以前嚣张时曾弄死过人,也鉴于乾庆帝确实看他不顺眼,于是他肯定是被严判了。只是,弄死一个王智还不足以让乾庆帝心情舒畅,于是他借着王智这件事给还在西北驻守的冯老将军送去了一道斥责他管家不严的圣旨。 苏云芷听到这个消息时,实在没能忍住自己“卧槽”的心情,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武将和文官是不一样的,驻守边疆的武将和在京城中勾心斗角的武将又是不一样的。对于冯老将军这种军人来说,他在西北的地位,完全是自己真刀实枪浴血奋战拼出来的。当地百姓和将领对冯老将军的敬畏也全是发自内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道轻飘飘的斥责他治家不严的圣旨能有什么用? 冯老将军不是陈阁老。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苏云芷一直命人在暗中找陈阁老麻烦,陈阁老受家人拖累,因治家不严被皇帝罚了俸禄。他名誉受损,现在大家都不看好他成为来年春闱的主考官。这一切都因他是文官啊! 只有文人才会格外注重清名。常在生死中来来去去的武将才不会理会这些。 申斥的圣旨发出去,不会对冯老将军造成任何影响,反而会让当地的将领义愤填膺。他们会想,我们的大将军鞠躬尽瘁为国为民,结果皇帝小儿还要见缝插针地找大将军的麻烦?真是让人心寒啊! 所以说,乾庆帝脑子是有一点的,只是没有被人好好教导过,于是变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苏云芷无意于给乾庆帝救场。她巴不得别人认为他越昏庸越好。不过,她最想要看到的局面还没有形成。于是,她让可乐拎着小厨房炖好的汤,换了身漂亮的衣服,带着可乐雪碧去了乾庆帝那里。 皇上的心情就是后宫氛围的指向标。乾庆帝心里不爽,于是小妃嫔们都歇了争宠的心思,都怕火会不受控制地烧到自己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淑妃娘娘竟然还冒着被呵斥的风险给皇帝送汤来了。 大太监常有福身为无根之人都忍不住感动了一把。 果然,其他的娘娘们都是为了争宠,只有淑妃娘娘是真的在关心皇上的。常有福如此想到。 苏云芷一贯装得太好了,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她。 当乾庆帝看到苏云芷时,有一瞬间的尴尬。他深陷流言的苦恼,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所以他想要独自静静。不过,既然苏云芷来了,乾庆帝也不好把她赶出去,只是他的态度还有些冷淡。 换做是别的妃嫔,见到这一幕时,肯定吓得诚惶诚恐了,苏云芷却一点都不在意,坦坦荡荡地走到了乾庆帝面前,摸了摸放在桌上的茶杯的杯壁,道:“常有福,你是如何伺候的?这茶都冷了。” 常有福立刻跪地认罪:“是奴才疏忽了。”他是乾庆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在整个宫里,乾庆帝最信任的人绝对是常有福。因为这一点,所有人都想要巴结常有福。淑妃大概是第一个敢这么直接呵斥他的人了。但是,常有福却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就记恨上淑妃苏云芷,他反而由此更敬重淑妃了。 很多人都想要讨好常有福,但是他们都用错了方法。 常有福是看着乾庆帝长大的,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现在这样高大。说句僭越的话,他不光把乾庆帝当成了是自己的主子,他还把乾庆帝当成了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整颗心都是为着乾庆帝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苏云芷让常有福见着了她对乾庆帝的真心,常有福自然会高看她一眼。 论起讨好人这件事情来,苏云芷若认天下第二,就无人敢称天下第一了。她的情商向来很高。 苏云芷亲自给乾庆帝重新泡了一杯热茶,道:“皇上,您都好久没有来过臣妾的华阳宫了,瞧您这眉头皱的。怒伤肝,忧伤脾,恐伤肾,悲伤肺。为了天下百姓,皇上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而且,太后娘娘的宫中出了那样的乱子,只怕她会心中郁结。她病了,您要侍奉床前,就更不能生病了啊!” “太后病了?”乾庆帝立刻就抓住了苏云芷言语中的关键词。 苏云芷故作哀愁地说:“难道不是吗?若是臣妾家里有个那样不争气的外甥,把家里的好名声都给败了,臣妾也是会被气病的啊!真是苦了太后了呢,她常年在宫里,又如何能管到家里的事呢?至于慈宁宫中发生的乱子,臣妾不敢随意打探,只知道是出了乱子,太后肯定也为此忧心忡忡了吧?” 乾庆帝眼睛一亮:“确实,爱妃说的是。” 苏云芷露出一个略显娇羞的笑容。 宫外流言肆虐,诰命夫人们确实是不敢轻易进宫了,但这件事情的源头还没有被解决啊!如果她是乾庆帝,在处置了王智以后,就会直接控制住太后,用自己的人把她给软禁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暗地里是软禁,明面上却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王智的头上。 太后不再见客的理由就是她被王智气病了。皇上甚至可以故意做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动不动就去慈宁宫里侍疾,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经过宫倾的大清理,太后已经没法轻易把消息传出宫外了。没有了太后的里应外合,她那派系的人明知道她病得蹊跷,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敢轻易质问皇帝啊! 如果苏云芷是乾庆帝,她会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把冯太后拍死,让她彻底失去战斗力。 偏偏乾庆帝只知道去冯老爷子那里抖机灵,不敢直接对上太后。他就像是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在从小到大的过程中,吃了太多来自于太后的大大小小的亏,于是就觉得太后是永远都不可战胜的了。 点醒了乾庆帝后,苏云芷陪着乾庆帝吃了些小点心,就功成身退地回华阳宫去了。 一直到宫倾回宫时,苏云芷都很忙。冯太后被软禁了,别的派系自然可以在朝堂上对着她这派系出手了,打压的打压,拉拢的拉拢。苏云芷同样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带着苏家偷偷占了不少便宜。 当然,考虑到在西北屹立不倒的冯老爷子,大家的吃相不能太难看,至少手还不能伸到军中去。 冯老将军本质上还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他当然会有私心,但是这点私心不足以让他反了。冯太后如今只是被“养病”,她还可以吃好、穿好,太后的地位也还在,所以冯老将军不会因为她这点事情杀到京城来。但如果,他们把冯太后弄死了,或者直接对西北军动手了,那就是在逼冯老将军反。 大家都是很有分寸的人嘛! 宫倾和谢太后回宫的时候,因着谢太后的身份,后宫中所有的宫妃都需要去宫门口迎着,欢迎仪式弄得非常盛大。原本乾庆帝也该去的,只是他以政务繁忙为借口推了。如今按下去一个冯太后,乾庆帝自然膨胀起来了,过度的自卑以后就是过度的骄傲,他或许已经没有把谢太后放在眼里了吧。 宫倾扶着太后走下车。淑妃、贤妃、德妃便领着众多小妃嫔跪安行礼。 即使苏云芷不喜欢对别人下跪,但是她在这种场合的礼仪依然很好,叫人抓不住把柄。当她恭恭敬敬行礼的时候,宫倾眯眼看去,就看见了苏云芷眼下的一片淡淡的青灰。宫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莫非是没有休息好么?宫倾忍不住想到。 按说宫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是难不倒苏云芷的,而且宫倾在宫外也不乏消息的来源,她很清楚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知道苏云芷做得非常漂亮。既然如此,为什么苏云芷还是没有睡好呢? 宫倾从苏云芷身上收回视线。 当众位妃嫔起身时,皇后娘娘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仿佛谁也没有被她看在眼里。 看样子要把索尼召回来好好问一问了呢。皇后娘娘如此想着。 第三十二章 在索尼那里自然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等索尼把自认为重要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后,她收了声,却注意到皇后娘娘还保持着一副倾听的模样,仿佛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索尼在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下,有点明白了,主子想要详细信息。 于是,索尼又把一些她认为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和一些她还不确定正在待查的事情说了一遍。比如说后宫的林美人疑似有孕啊,比如说德妃去了贤妃的宫里送了一捧莲子似有“联合结盟”之意啊等。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汇报完毕,宫倾却还是一副示意索尼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到了这时,索尼终于有些茫然了,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啊!作为一个被宫倾一手调/教出来的且很有职业素养的人,索尼可以用自己身为大宫女的尊严发誓,她绝对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难道一切都很正常?”宫倾见索尼不说话了,问道。 索尼仔细想了想,却只能摇摇头,说:“并没有什么疏漏了。”淑妃娘娘那么厉害,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就把她想要对付的人全部算计了进去。宫里有这样的淑妃娘娘坐镇,还能出什么岔子呢? 宫倾不再说什么,屈起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 苹果立在宫倾的身后,对着索尼做出了“淑妃”的口型。索尼恍然大悟。可是,她已经把关于淑妃娘娘的事情都说完了啊。别人不知道,索尼还能不知道?宫里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中,件件都有淑妃的手笔。因此,在汇报这些事情时,索尼已经把淑妃的各种谋划说过一遍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不过,索尼也承认,在她们几个大宫女中,确实是苹果最能把握皇后娘娘的心思,因此苹果的提醒应该不会有错。于是,索尼定了定心,把淑妃的日常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说:“奴婢这里倒是还有一些关于淑妃娘娘的小事汇报。”她在过去的这些天中一直跟着苏云芷,苏云芷倒也没有防过她。 宫倾抬眼看向索尼。 索尼既然说了是小事,那就真是小事了。比如说,昨天小厨房里进了苏云芷比较爱吃的云片糕,但苏云芷竟然只吃了一片,剩下的都叫人分了。再比如说,苏云芷闲暇时绣了个怪模怪样的小荷包。 宫倾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苏云芷为何休息不好。总不可能是熬夜绣荷包去了吧? “罢了,苹果你去华阳宫中走一趟吧,就说本宫等着淑妃前来汇报宫务。”宫倾使用了自己身为皇后的权利。既然她已经回宫了,那么之前代管过宫务的苏云芷确实需要来她面前做一些工作交割。 虽然宫倾的这种行为颇为坦荡,落在那些从始至终都觉得她和苏云芷敌对的人眼里,却觉得她要找苏云芷麻烦了。在皇后离宫的这段时间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苏云芷竟胡乱安插了好些人。 苏云芷姗姗来迟。 宫倾给了苹果一个代表询问的但又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眼神。 苹果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雪碧那里什么话都没有探听出来。 在苹果看来,雪碧其实是一个不那么合格的大宫女,因为她在亲近人面前总藏不住心事。这不是说雪碧会主动泄露苏云芷的事情,雪碧的忠心当然是可以保证的,但如果有一个像苹果这样的擅长分析脸部表情的人去询问雪碧一些事情,即使雪碧闭口不言,苹果也能根据她的表情变化猜出几分来。 宫倾非常清楚苹果的能力,既然苹果没能从雪碧那里问出什么,那么雪碧对苏云芷睡眠质量不好这一事是真的毫不知情了。由此可见,苏云芷绝对遇到了一件大事。只有大事才会被她瞒得如此深。 宫倾了解苏云芷。 别看苏云芷平时总是一副很娇气的模样,但如果她受了伤,伤口越重,她就会藏得越深。苏云芷仿佛有一种强迫症,她只愿意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无所不能,从不允许自己在人前露出丝毫的脆弱。 双方的宫女都被遣了下去。房间里只有苏云芷和宫倾两个人。 宫倾忽然说:“你用小冯氏来对付冯太后,你以为这件事情做得很漂亮么?” “咦,你是在嫉妒我的聪明卓绝吗?”苏云芷挑了眉。 宫倾没有理会苏云芷的话,继续往下说:“你用夏氏来对付小冯氏,然后帮助夏氏假死脱身,顺便还把夏氏心心念念的宋思从牢里捞了出来。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对?简直是在胡闹!你知道这会担上多大的风险吗?在这个世上,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你嫌自己露出的马脚不够多吗?” 在夏氏和宋思这两人的处理上,苏云芷承认自己的手段还有些粗糙。 虽然苏云芷已经尽量掩盖了自己出手的痕迹,让冯家把目光投向了谢家,但就如宫倾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百完美的骗局。如果冯家人的眼再尖利一点,他们迟早能发现里面的问题。 宫倾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是你,不如直接给宋思和夏氏一个痛快。宋思在牢里也是受苦,夏氏在小冯氏手里也是受苦,他们得罪权贵无家可归,让他们死得清白些,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怜悯了。” 苏云芷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此时,她的眼睛瞪大了。 宫倾没有给苏云芷反驳的机会,继续说:“只有死人才能够保持沉默。你凭什么认为你救了夏氏和宋思,他们就不会背叛你?一时没有背叛不代表一世没有背叛。只要砝码够,他们就会出卖你。”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太可悲了。”苏云芷嗤笑了一声。 宫倾依然没有理会苏云芷,自顾自地往下说:“莫非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意识到其中的不对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命人去把你放走的这对小情侣找回来了,说不定宋思和夏氏正在承受着严刑逼供。你给了夏氏新生,但你在夏氏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比不上宋思,如果有人用宋思来威胁夏氏呢?你说,她会不会把你供出来?你想好要如何承受来自冯家的怒火了吗?” 尽管苏云芷没有直接和夏氏接触过,但只要夏氏说出了那个和她接头的人,事情也会变得复杂。 “这些都是你的假设,我不会因为一个假设就滥杀无辜。”苏云芷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了。 宫倾的语气中满是嘲弄:“你以为你还能代表正义?不,你所拥有的只是不必要的仁慈。”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嘲讽我?凭着你的高高在上吗?凭着你的冷血吗?”苏云芷愤怒极了。 “我在适应这个时代。适者生存,所以我注定会高你一等。”宫倾觉得自己做得很对,“这是第一次,我会出手帮你把尾巴扫干净的。夏氏和宋思已经没有背叛你的机会了。下一次,你自己做。” 宫倾的意思是,她已经派人去把夏氏和宋思弄死了吗? 苏云芷想要在宫倾的脸上看到欺骗的痕迹,然而宫倾的表情无懈可击。她确实是这么做了。 苏云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种极度悲哀的情绪束缚着,她不明白宫倾为何变成了这样。她怎么可以如此坦然地去流无辜者的血?她怎么可以让她失望?因为这种愤怒,苏云芷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等苏云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茶杯空了。杯中的茶水全部泼在了宫倾的脸上。 宫倾沉默了。 苏云芷攥着茶杯的手还因为生气而发抖。如果宫倾是个路人甲,她冷血也好,恶毒也好,苏云芷一点都不在乎。可是,这是宫倾啊!这是……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宫倾。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有那么一瞬间,苏云芷觉得自己非常疲惫。她希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忽然,宫倾笑了起来。 她的脸上沾着茶叶,样子相当狼狈,然而她笑了起来。 “你的心永远都不够狠。”宫倾淡定地拿出手帕,不慌不忙地擦着自己的脸,“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呢?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变成一个屠夫。这个时代影响不了你。恰恰相反,你在影响这个时代。” 苏云芷愣在了那里。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大怒而后大喜,苏云芷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宫倾面前流眼泪,其实她不想变得这么狼狈的,可是宫倾真是太犯规了。苏云芷用袖子遮着脸问:“所以……骗我很好玩咯?” 呵呵,宫倾在骗她!她根本没有派人去杀夏氏和宋思。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她。哪怕宫倾说的那种可能性真的存在,但在夏氏和宋思没有真做出背叛她们的行为之前,她们不会对无辜者出手。 “你……你是个混蛋!”苏云芷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能说出口的却只剩下这么一句了。 宫混蛋脸上的茶水已经擦干了,只是她的衣服上还湿着。 皇后娘娘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去换衣服,而是对淑妃娘娘说:“去睡一觉吧。” “都已经这个点了,我该回华阳宫了,总不能在你这里过夜。”苏云芷说话时还带着鼻音。 如果皇后把淑妃留在了昭阳殿里过夜,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确实不成样子。那若是叫电脑或者饮料中的一位穿上苏云芷的宫装、戴上面纱回了华阳宫,却把真正的苏云芷留下来,这方案可行么? 这似乎又太冒险了。 宫倾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苏云芷面前。苏云芷还用宽大的袖子遮着脸。 宫倾态度强硬地把苏云芷的手按下了。然后,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苏云芷的眼睛上。 手心里被染上了湿意。 这是第一次,宫倾如此想到。 苏云芷睁着眼睛,然而因为宫倾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 “来人,快去请太医来,就请淑妃惯用的那位。”宫倾微微扬声朝外间喊到,“索尼,你安排一个人去把此事告知皇上,就说淑妃在本宫殿中晕倒了。待淑妃身体好些,本宫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第三十三章 淑妃娘娘又晕倒了。 咦,为何要说这个“又”字? 总之,在皇后娘娘回宫的第一天,淑妃娘娘晕倒在昭阳殿了。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乾庆帝起初听说淑妃晕倒时,心中有些担心。毕竟,这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比较在乎的一个人。只是,当他想要移驾昭阳殿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常有福,问:“今日可是十五?” 常有福道:“确实是十五。” 乾庆帝松了一口气,说:“那便没事了……淑妃许是担心朕今晚会夜宿昭阳殿,才会不小心晕过去的。既然如此,朕也不过去看她了。常有福,你去朕的私库中寻些上好的药材,送去华阳宫吧。” 按照祖制,皇上每逢初一十五都需要歇在皇后处。 乾庆帝有一种迷之自信。在他看来,苏云芷肯定是在装晕,是想要以此来对付皇后吧!乾庆帝很享受女人的醋意,会让他觉得她们果然很在乎他。反正她们都很有分寸地不会闹到他面前来。 不过,乾庆帝到底还有些不放心,人虽不过去,心意还是要的,便又吩咐常有福说:“这样吧,你找个小太监去昭阳殿守着。等太医给淑妃开了药,就让小太监把方子抄一份,拿过来给朕看看。” 惯常给苏云芷看病的太医姓宋。宋太医五十来岁上下,医术高超然而为人低调。在这宫里,谁都知道宋太医是绝对不能被收买的。也因为此,当年的高宗就很信任他,现在的乾庆帝还是很信任他。 当初,在苏云芷需要装病时,苏贵太妃把宋太医请来了。 那一瞬间,苏云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姑姑,你就是一个大写的帅啊! 这时候最讲究男女有别,女人们都被女则女戒束缚着,身体是不能轻易被人看去的。于是,给宫妃们看病时,男太医们不能直接上手,他们看诊时需要有医女在一旁作为辅助。宋太医身边的医女只有一位,名宋小玉,年纪不很大,但一身医术已然不弱了。她是宋太医的徒弟,也是宋太医的孙女。 苏云芷不是很清楚宋家的事情,只知道宋家如今只有宋太医和宋小玉相依为命。 宋小玉最喜欢给淑妃看诊了。淑妃这里总有很多好吃的小点心。而且淑妃很大方,每次当宋小玉结束看诊离开时,淑妃都会让她带走一盒子她爱吃的小点心。甜食控和甜食控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得知淑妃晕倒后,宋小玉担心地问:“娘娘怎么就晕在了昭阳殿里?莫不是皇后……” 可乐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说:“莫要多说,总之还请宋太医与宋医女跟着奴婢走一趟吧。” 宋小玉越发担心。她很清楚淑妃的身体状况,知道她轻易不会生病。如果可乐是自华阳宫而来的,宋小玉根本不会多想。偏偏可乐是从昭阳殿里来的,于是,宋小玉心里就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 万一皇后娘娘嫉妒淑妃花容月貌,用狠辣的手段教训了淑妃,那该怎么办啊? 宋小玉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爷爷!咱们走快一点吧!”宋小玉抢过宋太医手里的医箱,背在了自己身上。 宋太医不慌不忙地说:“老咯,走不快!”活到了他这个年纪,见过了宫里那么多黑暗,他要是看不出可乐脸上的焦急是装的,他就白活了!不过,他也以为淑妃装晕的目的是想要给皇后挖坑。 走进昭阳宫时,宋太医很镇定。 走进正殿时,宋太医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正要走进正殿的内间时,宋太医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原以为淑妃是“晕”在昭阳宫偏殿里的,没想到淑妃娘娘竟然会这么无耻,直接晕在了皇后娘娘的床上!皇后现在一定相当愤怒吧。宋太医脸上那正直的表情都快要绷不住了,他决定要低调点。 领着孙女进了屋子,宋太医低眉敛目,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贵人请安。 “起吧。”淑妃娘娘懒懒地说,“小玉,来坐这儿。这蜜饯尤为好吃,是新出的方子呢!” 宋太医差一点就顺着下跪的动作直接扑倒在了地上!为什么说话的人会是淑妃,您不是“晕”了么?他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看去,淑妃坐在床上,皇后娘娘也在,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这道题太难了,宋太医很茫然。 宋小玉想要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凑到淑妃面前去,可是见皇后坐在那里,她就下意识地想要保持形象。皇后娘娘真美啊,竟然不比淑妃娘娘差什么。小玉原还以为皇后会害了淑妃呢!现在想想,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这么美丽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害人呢?皇后一定和淑妃一样善良! 宫倾懒得和苏云芷说话,直接看向宋太医,道:“太医您医术高超,在太医院又资历颇深,那本宫就把淑妃娘娘交给你了。淑妃陪着本宫整理宫务时,好端端就晕了过去,本宫都被她吓住了呢。” 苏云芷坐在一边无辜地吃着蜜饯。 宋太医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解题的线索一样,恭敬地说:“皇后娘娘放心,老臣自当尽力而为。不过,娘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淑妃娘娘的弱症是自娘胎里带的,看着来势汹汹,但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娘娘的贵体已经较从前好很多了。待老臣再给淑妃开几味固本培元的药……” 宫倾点了点头,似是在肯定宋太医的诊断。她一字一句地说:“太医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只是如今淑妃妹妹还晕着,若是叫人即刻把她抬回华阳宫,倘若在路上吹了风就不好了……你说呢?” 苏云芷并没有理会宫倾和宋太医间的你来我往,对着宋小玉招手说:“快过来呀!别傻站着!” 忽略了苏云芷招呼宋小玉时那欢快的音调,宋太医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皇后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依老臣看,既然淑妃娘娘已经晕了过去,那在原地安养就很有必要了,少则一两日,多则……” 宋太医故意把这话说得慢了些,是在给宫倾开口的机会。 宫倾顺势接了话:“一日便可。”还不知道苏云芷的睡相好不好呢,她才不给自己挖个深坑。 宋太医继续说:“若是让医女在老臣的指点下为淑妃针灸一番,想来娘娘会恢复得快些。” 宫倾满意极了,道:“宋太医果然宅心仁厚妙手回春,赏。” 宋太医谢赏。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宋太医望着皇后的脸色,听着皇后的吩咐,问着皇后的意思,摸着皇后的心思,给淑妃诊了病,写了医案,开了方子。然后,宋太医默默地坐一边等着宋小玉和淑妃吃完蜜饯。 啊,不对,无比正直从来都没有被人收买过的宋太医是在等着宋小玉给淑妃娘娘针灸啊! 待宋太医离开,宫倾让人把药方抄录了一份,然后让勤政殿的小太监拿去给乾庆帝复命。乾庆帝仔细看了看方子,明白苏云芷只是旧疾复发,虽然一时晕过去了,却并不严重,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淑妃娘娘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被留在了皇后的宫里。 天很快就黑了。虽说宫里不缺照明的工具,但不管是油灯,还是夜明珠,照明的效果都不如电灯好。因此,这时候的人们总是习惯早睡。苏云芷前段时间的睡眠质量不太好,更是早早就有了睡意。 淑妃倚在床上,打了个哈欠,问:“我把你的床睡了,你去偏殿睡?” “这是我的屋,也是我的床,你把我赶去偏殿?”宫倾看着苏云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白眼狼。偏殿中确实有床,但那是给乾庆帝睡觉用的。自大婚以来,乾庆帝在昭阳殿中留宿的日子也有不少了。人人都觉得帝后之间虽说不上恩爱,但关系还算和谐。可其实乾庆帝一直都是睡在偏殿中的。 “那你的睡相可要好一点,不然就别怪我半夜把你踢到床底下去。”苏云芷皱了皱鼻子,说。 傲娇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很欠揍,他们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明明是宫倾的床,苏云芷却还敢嫌弃宫倾的睡相。 不过,宫倾太了解苏云芷了。苏云芷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那我们就一起睡吧么么哒!” 说句题外话,宫倾念书的时候,她的理科学得很好,毕竟她很擅长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苹果用一块纱布盖在了夜明珠上,然后就领着伺候的宫女们下去了。夜明珠的光原本就偏向柔和,被纱布一盖,屋子里就更暗了。虽然还依稀能看见一些东西,但这点亮光不会打扰到他们睡觉。 苏云芷在穿越前就知道,宫倾睡觉时喜欢留盏壁灯,没想到她这个习惯还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苏云芷下意识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被子上有一种冷梅香。当宫倾脱了衣服,朝床边走来时,苏云芷觉得这股冷梅香在愈演愈烈。苏云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昏暗的光亮营造出了一种暧昧的气氛。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了。 宫倾上床了。 这不是席梦思,因此苏云芷察觉不到床微微下陷的动静,但她觉得自己鼻尖的冷梅香更浓烈了。 苏云芷清楚地认识到,宫倾正躺在她的身边。 冷梅香无处不在。 “呵,你不会是真的不舒服了吧?着凉了?呼吸声很重啊。”宫倾忽然说。 苏云芷立刻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儿捂上了,气恼地说:“哪、哪有!我、我睡了。我身体好得很。从现在开始,谁、谁都不许说话了啊!真的不许再说话了!谁要是先说话,谁就是大笨蛋。” “行吧,听你的。”宫倾微微笑了起来,“晚安啊,小结巴。” 苏云芷猛然把被子掀开,一屁股坐了起来:“谁是小结巴啊!你别乱给我取外号!” 宫倾跟着坐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苏云芷面前晃了晃,做出了一个“不”的动作。等着苏云芷反应过来后,宫倾才淡定地说:“那应该叫你大笨蛋么?你刚刚自己说的,谁说话谁就是笨蛋。” 苏云芷恼羞成怒地抓过宫倾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她迅速丢开宫倾的手,重新钻进被窝里,再次用被子把自己盖住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她曾做过千百次一样,也好像是她的大脑反应速度没有快过身体。苏云芷故意背对着宫倾,模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真的要睡了!” 宫倾愣了两秒钟。 苏云芷那一口咬得很有分寸,宫倾一点都没觉得疼。但是那种触感仿佛一直留在了她的手指上。 昏暗中,宫倾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吧。 不是小结巴。 不是大笨蛋。 只是一只喜欢炸毛的野猫而已。 把野猫豢养成家猫需要做些什么呢?加菲说,爱我,饲养我,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第三十四章 苏云芷睡得很熟,宫倾却有些睡不着。 苏云芷从小就爱粘着妈妈,母女俩一直到苏云芷上初中了才分开睡。宫倾却是在三岁时就已经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世人对宫倾多有误解,其实她的清冷不是因为她太过骄傲,而是源于她的独立。 夜凉如水。 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宫倾觉得非常不习惯。 一,二,三…… 睡不着的宫倾下意识数着苏云芷的呼吸次数。其实苏云芷的呼吸很轻,但是黑暗很刻意地把一切声音都放大了。宫倾觉得自己的心中泛起一阵痒意,就好像苏云芷的每一声呼吸都落在了她的胸口。 四,五,六…… 幼儿园。活动课。 苏云芷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好端端地竟然摔了一大跤,小腿上蹭掉了一块皮。 啧,那一定很疼。宫倾心里想。 苏云芷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和同学们开开心心地玩闹。 啧,竟然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了啊。真没意思。宫倾心里想。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 小学三年级。午间休息。 “苏云芷,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不是第一名耶!” “我知道了,第一是宫倾吧?”苏云芷不耐烦地说,“等着我期末超回来就是了。”她正在看一本漫画书。老师们对于课外书管得很严格,苏云芷都是偷偷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看漫画书重要呢! “不是啊,第一名也不是宫倾,是王啸啦!” 苏云芷猛然抬起了头:“什么?是谁?”她把手里的漫画书一丢,起身朝老师办公室跑去。 不多时,苏云芷回来了,洋洋得意地说:“第一名是宫倾啦,她的自然科学被少算了四分!我就说嘛,王啸的分数怎么可能是最高的!”如果是讨厌鬼宫倾考了第一名,那她苏云芷就勉强认了吧。 四百二十一,四百二十二,四百二十三…… 初中一年级。秋季运动会。 宫倾刚刚结束了三千米跑的预决赛。她周末时报了一个散打班,因为一直保持体能锻炼,所以体力很好。别的选手们跑完步以后都脸色发白,只有宫倾还能淡定地走来走去,放松自己的腿部肌肉。 “快来人啊,苏云芷和三班的女生打架了!” 苏云芷是谁?那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学生!五班的学生听说这事,一窝蜂似的赶去打架的地方给苏云芷助威。宫倾裹上了校服外套,也迅速朝苏云芷那里跑去。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苏云芷会吃亏。 苏云芷确实没有吃亏。 “打架”这种说法当然是夸张了的,其实苏云芷只是在单方面找茬而已。 五班的学生们赶到时,苏云芷已经取得了压制性的胜利。 漂亮如瓷器娃娃一般的苏云芷正在放狠话。 “别以为我会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就放过你,这是你自找的!”苏云芷说,“刚刚那场三千米比赛,跑第二圈时,你是不是想要对我们班的学生下黑脚?要不是我们班的学生反应快,那摔倒在跑道上的人就是她了!我已经录下了全程,你最好当面向我们班的同学道歉!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五班的某位没有名字的同学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了现场,继续一边走路一边放松肌肉。 六百九十三,六百九十四,六百九十五…… 高中二年级。校庆晚会。 “哇,这是宫倾吗?超级漂亮啊!” “那是当然的了,宫倾是主持人嘛!这礼服真好看!” “我有内部消息!因为我们学校是市重点,这回又是百年校庆,所以电视台会过来采风。他们肯定不会错过四位主持人的开场白……啊啊啊,说不定我们可以在本地的晚间新闻里看到宫倾呢!” “还有一位女主持人是高一的学妹吧?真可惜,要不是苏云芷感冒了,她肯定有机会的。” 苏云芷皱着眉头看着被同学团团围住的宫倾。 宫倾穿着裙子,化了妆,小腿裸/露在空气中。 夏秋交接的季节,傍晚还是有些凉的。 苏云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态度很差地丢给宫倾,不耐烦地说:“穿上!上台时再脱了。” 待苏云芷离开后,有个同学小心翼翼地说:“也没见苏云芷平时对宫倾有多友好啊……” “她肯定是看到宫倾穿得这么漂亮,嫉妒了呗!反正我不信她是好心的。” “别这么说,苏云芷性格很好的……” “那你言下之意就是说宫倾性格不好咯?你是不是喜欢苏云芷?你们男生都喜欢苏云芷!” 宫倾始终保持着沉默。她觉得身边太吵了,就戴上了耳机,顺便还把苏云芷的衣服搭在了腿上。 九百,九百零一,九百零二…… 上了大学后,苏云芷这种社交达人第一时间开通了微博。 “遇到毒苹果时,想到的总是你。” “如果你讨厌我,我一点也不介意,我活着不是为了取悦你。” “一片叶的不安,来自风,可风只是无意间路过。” “有一种等待,过尽千帆皆不是,是寂寞为上。” 苏云芷有很多追求者,他们总在她的微博底下对号入座。但也许,她那些或矫情或疼痛的文字始终都和这些追求者无关吧?苏云芷只是想要安静地装个逼,拿着她的微博代入自己的人全部是傻逼。 对,全部是傻逼。 一千一百五十八,一千一百五十九,一千一百六十…… 然后……然后,大家一转眼就长大了。 “嘛,不好意思,好好管管你的追求者吧,这是第几个了?又来我面前献殷勤了呢!” “抱歉,这已经是我从你手里抢走的第四个case了。所以,我现在很忙,拒绝闲聊。” 一千三百……咦,刚刚数到哪里了来着?不过是一晃神,就数迷糊了。算了,从头数起吧。 一,二,三…… 幼儿园。六一儿童节。 “不,我不要演白雪公主!”苏云芷娇气地说。 全班投票选出来的女主角要罢演。班主任急得脑袋都大了:“老师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因为妈妈说,好姑娘是不能随便和男孩子玩亲亲的!”苏云芷理直气壮地说。 这还不简单么!机智的老师决定让宫倾来反串王子,两个小姑娘亲亲肯定没事啊! 苏云芷皱着眉头犹豫了好半天,比起她不喜欢的宫倾,果然还是流着鼻涕的钱胖胖更讨厌吧? 于是,女主角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四、五、六…… 还是幼儿园,还是六一儿童节。 王子身上别着用硬纸板剪成的剑,冷冷地说:“白雪公主不是被王子吻醒的。” 改写剧本的老师觉得心好累。 “王子吻了公主,公主吐出毒苹果”,这情节多容易实现啊? “王子的仆人抬着水晶棺材,路上太颠簸了,公主吐出了毒苹果”,这情节相对而言就不容易实现了。幼儿园孩子们的力气都很有限,出于安全考虑,老师们肯定不会让四个不大的孩子来抬公主。 七,八,九…… 依然是幼儿园,依然是六一儿童节。 搞定了娇气的女主角,又搞定了较真的王子,老师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表演舞台剧时,还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苏云芷提前睁开了眼睛。 明明是王子吻醒公主的剧情,公主却反过来咬了王子一口。 …… 苏云芷的呼吸很轻,宫倾数着数着,两个人的呼吸声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当苏云芷醒来时,宫倾已经不在床上了。 苏云芷抱着枕头发了一会儿呆。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啊!苏云芷都有些舍不得起床了呢。趁着宫倾不在,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苏云芷毫不客气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打了两个滚,打了好多个滚! 洗漱时,苏云芷依然没有看到宫倾,便问:“皇后呢?” “娘娘您忘了?虽说冯太后病着,但谢太后昨日回宫了。今个早上,皇后自然要带着众位妃嫔去给她请安。不过,娘娘您病着,不能把病气过给太后,就不用去了。”可乐笑着说,“娘娘今日气色真好,但是昨日才传过太医,奴婢少不得要在娘娘脸上抹些粉,把好气色掩了。娘娘,您觉得呢?” 苏云芷对这种事情不在意,说:“你看着办吧。” 梳妆好,苏云芷又在昭阳殿里用了些饭。因着她病了,小厨房准备的就是病号饭。不知道是不是睡眠质量太好的缘故,苏云芷就连吃病号饭都吃得津津有味,要知道她平时可不喜欢吃得这么清淡! 真是舍不得宫倾的床啊,苏云芷在心里说。 宫倾归来时,苏云芷已经离开了。这在宫倾的预料之中,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宫倾注意到索尼的表情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 “娘娘,淑妃从昭阳殿中顺走了一样东西。”索尼说。 “她拿走什么了?”宫倾问。 “她拿走了您的枕头。”索尼小声地说,“若不是床太大了,您的被子对于淑妃来说又违制了,奴婢猜她肯定想要整一个端走。”她至今还记得苏云芷发现自己只能带走一个枕头时的可惜表情。 宫倾:“……” 第三十五章 过了中秋,过了重阳,过了腊八,很快就要迎来除夕了。 宫里有人怀孕,有人得宠,除此以外好像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皇后和淑妃地位稳固,虽然她们两人间总是动不动就斗个你死我活的,叫其他人看足了热闹,但她们从来都没有对其他人下过手。 确切地说,皇后很贤惠大气,而淑妃呢,她又瞧不上一般的对手,于是在面对其他妃嫔时,她们两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时间久了,大家琢磨出她们的意思来了,又因皇后有权,淑妃有宠,于是她们私底下耍手段时就刻意避开了她们二人,叫宫倾和苏云芷过上了一段还算清静的日子。 其实,宫里现在耍手段争宠的人也少了。 这么多个女人抢一个男人,“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因着皇后立身很正,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样,后宫中的风气就得到了大大的改善。皇后不妒,于是她可以像管理公司一样地管理后宫,有功的晋升,有错的禁足。小错禁三日,大一点的错禁一月,极其严重的错误就禁一辈子吧。 对,仅仅是禁足而已,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打板子,动不动就赏毒酒一丈红。 这么一来,如果妃嫔甲想要对付妃嫔乙,即使甲先成功地陷害了乙,但因为乙只是禁足而已,哪怕乙是终身禁足,可是她既然没有死,那么她总能找到翻盘的机会,于是甲从此就需要活在惶恐不安中了,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被乙报复成功了。既然如此,甲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情呢? 皇后足够公正,底下的人不用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获宠,大家又何必去勾心斗角呢? 再说了,后宫里要争的不仅仅是个男人,更重要的是子嗣。因为皇后不妒,于是谁有孕了,她都把她们平平安安地供起来,只等着她们安安分分地生下孩子。除了几个月前的郑贵人流了胎,其余有孕的都怀得好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努力“嫖”皇帝才是正道啊,还有什么时间互相陷害啊! 在这样一派祥和的情况下,后宫里悄悄兴起了很多兴趣班,啊不,是雅会。 比如说,德妃擅琴,她就牵头弄了一个琴社,宫里擅琴的姑娘们都参加了。她们三五不时地聚一聚,弄些精致的小点心,焚香煮茗弹琴,好不悠闲自在,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喜悦都融在琴音之中了。 没了勾心斗角,自然就需要有一些闲情雅致来打发时间。 除了琴社,自然还有诗社,还有画社,还有棋社。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还有一些姑娘,原本只是小官家的庶女,嫡母对她们的教养不尽心,空有美貌,然而腹中空空,她们琴棋书画都不擅长,只擅长一些如鼓上舞这样用来邀宠的奇巧淫技……那她们该怎么办呢?她们都去淑妃组织的天香社了。 天香一词,也许在现代社会因为被用烂了,于是就不觉得如何了,甚至还有点土呢,但是国色天香啊,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很美的词语。淑妃把漂亮姑娘们聚在一起,华阳宫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苏云芷一直以来的好人缘在这一刻再次发挥了作用。虽说她受宠,其他女子应该嫉妒她才对,但是她不侍寝啊,皇帝越宠她,不就越是便宜了那些常来华阳宫走动的小妃嫔了吗?大家都能喝汤呢! 这里面,当然也有一些是真正被苏云芷的人格魅力所征服的小姑娘。在日常的相处中,这些小姑娘们是真的喜欢上淑妃娘娘了呢!为什么她们以前会觉得淑妃嚣张呢?她分明是真性情嘛!为什么她们以前会觉得淑妃不讨喜呢?这么善良幽默又单纯的淑妃娘娘,值得后宫中的所有人来精心呵护啊! 索尼心好累,淑妃娘娘那笼络人心的手段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总之,宫里的氛围越来越轻松了。后宫如此和谐,按说乾庆帝对此应该很满意才对。 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常有福,你觉得呢?”乾庆帝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私底下询问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常有福觉得后宫从未这么好过呢!他原本是高宗身边的太监,即使现在一颗忠心全部向着乾庆帝,但常有福对于高宗的尊敬也从未改变过。他心中不止一次地感慨,高宗挑儿媳妇的眼光真好啊! 自宫皇后入宫后,太后被压下去了,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少了,皇帝的日子越来越顺畅了! 不过,既然乾庆帝这么问了,常有福就努力想了想,才略带着一点迟疑地说:“奴才愚钝,没觉出哪里不对。不过,奴才仔细想了想,宫里如今又有三位贵人有孕了,那皇后那里是不是也该……” 这要放在寻常人家,嫡妻未曾有孕,庶长子、庶长女却都冒了出来,紧接着小妾又接二连三地怀孕了,岳家能带着全族的兄弟打上门来!即便是在皇家,这也已经有点过分了。只不过乾庆帝因着太后们的压制,娶妻太晚,但皇帝又不能没有子嗣,于是他勉强能给自己的这种不妥的行为找个借口。 当然,这也是因为宫家家主对于宫倾这个侄女不怎么看重,否则宫家还是能给乾庆帝脸色看的。 乾庆帝噎住了。他虽然看重常有福,但常有福的年纪日渐大了,早已经不干守夜这种累活了。于是乾庆帝和宫皇后一直没有成功圆房这件事情,就连常有福都不知道。没有圆房,哪里来的孩子啊! 对于乾庆帝来说,一开始他是出于政治考虑,不想让皇后给他生孩子的。随着他对皇后的了解,最关键的是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乾庆帝其实有些心动了。但是,随着他对皇后的进一步了解,乾庆帝那一点点心动又全都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皇后太守规矩了,总是让乾庆帝想到他的亲爹! 哪怕高宗去世时,乾庆帝还不记事,但架不住常有福会把高宗当年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啊!于是,乾庆帝心中的高宗形象一直非常清晰。在乾庆帝看来,他老爹就是一个严守规矩的冷漠之人。 如今,乾庆帝心中的高宗形象已经慢慢和宫倾靠拢了。 乾庆帝如何还能毫无负担地去和皇后恩爱呢?他一看见皇后就想要给她上香啊! 这么丢人的事情能和别人说么?当然不能啊!哪怕是在常有福面前都不能说!于是,乾庆帝把这个问题含糊带过了,说:“和皇后没关系……朕的意思是,宫里的这些美人们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常有福摇了摇头。 乾庆帝自己也琢磨不出什么,只好把这个问题按下了。 直到有一天,乾庆帝点了一个小美人侍寝。小美人全程走神。乾庆帝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在想什么?” “啊,淑妃娘娘昨个出了个题。说是,有一人才高八斗,某天他写了一个字,却人人都说他写了个错字……这是为何呢?妾想了许久,答案也想了几个,淑妃娘娘却一直说妾想错了。”小美人说。 乾庆帝沉默地看着小美人。 小美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啊,她是在侍寝啊!她的任务是要让皇帝高兴啊!于是,她立刻下床跪在了地上,脆生生地说:“皇上,妾方才走神了,是妾的不是。妾自请禁足一月,还请皇上开恩。” 趁着禁足的时候多看些书,下次淑妃娘娘再出这种问题时,说不定她能第一个回答出来了呢! 书山有路勤为径!就是这么有追求哒! 乾庆帝从小看着太后们的脸色长大,他能不知道小美人面上请罪其实心里很高兴?乾庆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哪里都不对啊!宫里这么和谐真的好么?小妃嫔们怎么都去巴结他的淑妃娘娘了? ———————— 宫皇后放下手里的账册,对苹果说:“去请太医……” “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苹果大吃一惊,非常自责,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娘娘身体不舒服了。 宫倾淡定地说:“请宋太医。” 苹果立刻放下心来。宋太医在昭阳殿中来了又走后,宫倾就带着苹果找乾庆帝去了。 乾庆帝看着苹果手里的一大捧账册,觉得颇为奇怪,问:“皇后这是何意?” 宫倾拿着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两声,道:“不瞒皇上,宫务不重,臣妾平时都能应付。只是,除了宫务以外,宫外的皇庄等还有不少账册需要整理。近来天凉,臣妾偶感风寒,看着这些账册便有些有心无力了……皇上,想来淑妃、贤妃、德妃三位妹妹都是能为的,便让她们帮帮臣妾,如何?” 乾庆帝想到昨夜的小美人,至今还觉得心塞。他倒不至于生苏云芷的气,但还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于是,他觉得确实有必要给淑妃找点事情做,就说:“可!叫淑妃总领,让德妃、贤妃协助。” 宫倾满意极了。 宫倾不想立刻就和皇帝对上,所以她看似没什么主见,大大小小的决议都先问过乾庆帝的意思,但其实,乾庆帝每次都会顺着她的想法去做啊。主动权从来都在宫倾的手上,而不是在皇帝手上。 第三十六章 苏云芷的休闲生活就这样终结在了皇后娘娘的阴谋之下。 “你都已经有四台电脑了!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让我来做?”苏云芷对着账本欲哭无泪。身为宠妃的终极奥义难道不是每天吃吃喝喝玩玩就好了吗?为何她要处理宫务,而且还是帮宫倾处理宫务? 宫倾淡定地回答说:“因为我看你不爽啊。” 很好,这很宫倾。 淑妃娘娘默默地对着皇后比了一个中指。 “这些账册都不急,近来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筹备年宴。”宫倾不急不缓地说,“年宴又分为国宴和家宴。家宴不过是宫内的主子们在一起聚聚,这件事情只要交给德妃和贤妃就可以了。至于你,跟着我一起筹备国宴吧。”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了辞旧迎新展望未来,年宴当然会举办得非常隆重。 其中,国宴比家宴更为重要,因为这是乾庆帝宴请群臣的重要场合,帝后都要出席的。 在宫倾入宫前,国宴都是由太后一手操持的,就连皇上举杯祝酒的资格都被太后夺了,由她们暂代皇上祝酒,仿佛她们才是绝对的主角,而乾庆帝本身不过是一件看似贵重其实却没什么用的器皿。 也就是说,这次的国宴将是第一次真正以乾庆帝为主角的国宴。就像是单纯的小学生们总是特别期待有一天能正式戴上红领巾,这位年轻的皇帝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一天中尽情表现自己了。 当宫倾听着乾庆帝想要把年宴办得非常隆重的那些话,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也许是因为童年、少年时期被压制得太厉害了,乾庆帝现在非常看重那些形式化的东西。 大概他觉得这些形式化的东西会让他看起来更具有权威?只是过分的形式化虽然确实能给他带来一些安慰,但如果他想要获得真正的话语权,却不能让自己沉迷在这些形式中。他或许已经迷失了。 听了宫倾的安排后,苏云芷转了转眼珠子,心里似乎有了什么坏主意。 “如果你想要去年宴上凑热闹,那就跟着我好好干吧。”宫倾说。她一点都不介意苏云芷偷偷想些什么,也许是想要给她惹麻烦,也许是想要继续躲懒,反正宫倾不会让那些想法有实现的机会的。 苏云芷哼唧了一声:“这还用得着求你?只要我去找了小皇帝,他肯定会答应带我去的。” “哦,他或许会答应你,但我会让他改口说不答应的。”宫倾平静地说,“你可以试试。” 像国宴这种正式场合,一般都是皇上带着皇后出席的,妃子并没有资格出席。但是,前头的那几位皇帝已经把规矩坏了,就拿高宗来说吧,在高宗执政的后期,现在的冯太后当时的冯皇后,现在的谢太后当时的谢贵妃,都会跟着他一起出席。因此,如果乾庆帝同时带上皇后和淑妃,这也没什么。 苏云芷对于国宴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但她一想到如果自己参加了国宴,那么她的家人就能看到她了。于是,她并不想错过这个盛宴。至少,她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家人,她在宫里真的过得很好啊。 于是,苏云芷就这样苦兮兮地被皇后征用了劳力,她的天香社原本是三天举行一次活动的,但因为她实在太忙了,于是推到了五天一次,又推到了九天一次,最后干脆推到了年后再展开新活动…… 总之,天香社很久都没有聚会了呢。苏云芷也已经很久没有宴请群芳了呢! 好在忙碌的日子是有限的,很快就到了举办国宴的那日。 对于宫外之人来说,国宴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有些人身份不低,比如说宫二,他是宫家嫡子,又是皇后兄长,但还未有举人功名,自然就没有官位,同时也没有爵位,于是他没有资格参加年宴。 先不提宫二为此发愤图强,希望自己在转过年来的春闱中能有好的表现,当苏二为着国宴之事在宫二面前炫耀时,宫二忍不住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也没有入宫的资格!” 苏二嘿嘿一笑,说:“我爹能见着我妹妹,我大哥也能见着我妹妹!” “他们又不是你!”宫二给了苏二一个鄙夷的眼神。 苏二想了想,说:“我平时还可以让我娘子递牌子进宫!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我娘子看过了我妹妹,就相当于是我自己看过了我妹妹。我能知道她在宫里的境况,她也能知道家人对她的关心。” 宫二:…… 身为单身狗,真是好气哦! 在这一刻,宫二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只是,他的母亲早早去了,伯母对他只有面子情,肯定不会细心替他张罗,那他该怎么去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呢?若是伯母替他安排的妻子面善心恶,他自己也就罢了,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但那样他肯定不敢让妻子进宫了啊! 宫二陷入了一种焦虑之中。 待到开宴时,皇后和淑妃分坐乾庆帝左右。虽是一左一右,但她们的位置还有次序高低的不同,淑妃的座位比皇后略低一点。这种场合追求的就是一个装字,苏云芷正襟危坐,瞧着很是那么回事。 很快,苏云芷就觉得无聊了。她面上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但其实早就开始走神了。 如果现在能够上网就好了。苏云芷这么想着。最好还能连上她穿越前的那个现代时空的网,就是苏妈妈和宫妈妈现在所在的时空。最好苏云芷身上还有一部手机。那么,她就可以拍照发微博了呢! 嘛,要是妈妈知道我在古代嫁人了,肯定会特别惊恐。所以,我一定要把照片上的乾庆帝p掉,变成我和宫倾的合照。反正我们经常在两位妈妈面前演戏,妈妈们都以为我们的关系会特别亲密。 ——苏云芷越想越美。 如果她想象中的事情都可以成立,那她就可以在微博上说:跪安吧,你们这群凡人。 这样是不是很有趣呢? 宫倾端起酒杯,佯装无意地朝苏云芷看去。从苏云芷那得体的笑容中,她愣是看出了一点傻气。 宫倾忍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脸,看似是要挡住自己喝酒的动作,其实是要挡住她抽搐的嘴角。宫倾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苏云芷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竟然肆无忌惮地开始发呆了。 在宫倾注意苏云芷的时候,殿中还有两个人在认真打量着苏云芷。 苏父和苏大哥的官位不高,按说是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但是,凭着乾庆帝对苏云芷的看重,他不可能让苏父和苏大哥跪坐在外面的冷风中。于是,他们也被人引到了内殿中,而且位置还算靠前。 周围人纷纷称赞苏父养了个好女儿,面对着这种明面上的恭维暗地里的讽刺,苏父不动声色。 苏大哥同样顾不上和身边人多说什么,只眼巴巴地看着坐在乾庆帝身边的苏云芷。自大妹妹入宫后,苏大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苏母和苏家嫂子们还能定期进后宫瞧瞧,但男人们除非一刀切了成了太监,否则是进不了后宫的。苏大哥心里难得起了一丝惆怅,一如宫门深似海啊,妹妹瞧着都…… 咦…… 这完全没有清减吧?也许宫中的米确实是比苏家的米养人?妹妹竟然比入宫前还白胖了一些! 苏大哥心里那些惆怅难过的情绪顿时都被压了下去。他回头正要和苏父说话,却见苏父又看向了乾庆帝。那目光怎么说呢?一点都不像是臣子看向皇帝的目光,反而像是岳父在打量女婿时的目光。 为何苏大哥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他陪着自己媳妇归宁时,他的岳父就是这么打量他的啊! 苏大哥都有些佩服自己的父亲了。在这样的场合,苏大哥身为年轻人,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是他的父亲却能够用打量女婿的还带着那么一点挑剔和不满的眼神观察皇帝。他亲爹为何会这么牛?! 苏父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因为他们身后都站着伺候的宫人,于是苏父并没有说什么。 等到宴席散了,在回家的马车上,苏父忍不住对着苏大哥感慨说:“昔日说宫家明珠,原以为是过誉了,而今看来,皇后果然龙章凤姿、气质自然,不仅面冠如玉、风度翩翩,还胸有锦绣、腹有华章,果真当得明珠二字!不,她哪里是宫家明珠,明珠岂能与皎月争辉?分明是宫家的玉树芝兰!” 这些话虽说有些过誉了——苏大哥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不要脸地夸奖一个人——但话中的用词确实可以被岳父用来称赞女婿呢。如果,他称赞的真是乾庆帝的话。苏父此时说的明明是皇后娘娘啊! 皇后娘娘! 女的! 身为女子的皇后娘娘! 苏大哥沉默了一会儿。 苏父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苏大哥掀起帘子,吩咐车夫道:“慢些赶车,老爷喝醉了。” 第三十七章 春节过后,春闱的主考官人选就该定下了。 原本陈阁老和曹阁老的资历差不多,两人担任主考官的机会是对半开的。可是,谁叫陈阁老流年不利,总是被自己族人、亲戚拖后腿,虽说他本人颇为正直可靠,但如今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并不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担任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呢?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呢! 苏云芷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陈阁老!” 说真的,惠普一直没有弄明白苏云芷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不曾真正参与到苏云芷的全盘计划中的人,其实他们都不清楚苏云芷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可是,苏云芷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雪碧对着苏云芷有着谜一般的信任,于是就拿着结果反推了一下,既然主子娘娘最终是要推陈阁老上位的,而现在却一直在扯陈阁老后腿,雪碧便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莫非是……欲扬先抑?” 苏云芷在雪碧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真聪明!” 雪碧顿时也觉得自己的五官中长得最好看的就是她的鼻子了,一看就是聪明人的鼻子! “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苏云芷笑得意味深长,“我使的分明是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陈、曹二位阁老的资历差不多,但其实曹阁老背后的势力更大。世家不想让寒门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因此趁着寒门还没有彻底崛起之前,世家将会疯狂地打压他们。于是,拥有世家为助力的曹阁老其实非常难以对付。如果,苏云芷从一开始就直接对上了曹阁老,那么她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呢? 很简单,她将会正面遭受攻击。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利的。因为陈阁老的势力要弱上好几分。 苏云芷让人对着曹阁老放狠话,那么曹阁老那一方也可以加倍地对着陈阁老放狠话;苏云芷抹黑曹阁老,那么曹阁老那一方就可以如法炮制地抹黑陈阁老;苏云芷砍断曹阁老的一部分势力,那么曹阁老那一方同样可以收割陈阁老这一派的势力……他们会斗得两败俱伤,而陈阁老大约会输得更惨。 然而,苏云芷其实做了些什么呢?她一直在给陈阁老制造麻烦,造成了一种始终有人在对付陈阁老的假象,她在用这种手段迷惑、欺骗曹阁老那一方,使得他们放松戒备,以为陈阁老不足为虑了。 在这个过程中,因着曹一方对陈的轻视,陈就能保全所有的实力了。 现在,大家都觉得陈阁老的名声不如曹阁老好,他们都觉得曹阁老必定要成为主考官了。那么苏云芷的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之计就取得成功了。接下去,她将会突然进行快攻,从而达到取胜目的。 所谓快攻,就是要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第一时间让己方的攻击呈现出星火燎原之势。 年味还浓着,冬寒也未散,乾庆帝开笔后没几天,一则惊人的消息在京城中传播开来了。曹阁老当年还是一个考生时,他竟然有过舞弊之举!在那时,他的家仆给当时的某两位考官送过千两白银! 这流言刚曝出来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它是真的,但是后续的各种流言迅速跟上了。 先说曹阁老科举那年之前的两年,曹父竟然抬了一位商女过门做妾。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曹父那时已经有子有女,且曹家当时的日子并不艰难,为何曹父却还要自甘堕落纳商女为妾?答案很简单啊,曹家定是看中了那家商户的钱,而那家商户想要借助曹家的势,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那么,问题又来了。曹家为何急需要钱呢?是不是打算在曹阁老参加科举时用来贿赂考官的呢? 再说曹阁老拿到状元进入朝堂之后,随着他不断地往上爬,流言中收过他贿赂的那两位考官的运气却越来越背了,其中一位考官因为某谋逆案的牵连已经满门抄斩,还有一位考官丁忧后再无起复。 于是,问题来了。为何这两位考官会这么倒霉呢?是不是曹阁老心虚之下想要灭口呢? …… 总之,关于曹阁老当年贿赂考官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丝毫证据的,但流言一直在朝着对曹阁老不利的方向进化。流言中出现的那些“证据”其实根本不能算是证据,却让曹阁老染了一身的腥臊。 “这一招叫无中生有?”雪碧恭恭敬敬地请教道。 苏云芷摇了摇头:“不,这一招是移花接木。”她命人散播的那些流言中,基础流言是真的,最重要的流言是假的。但因为有了那些真实的基础流言,于是所有的流言都仿佛增加了一部分可信度。 人言可畏,偷梁换柱的流言也能杀人。 当曹阁老一方想要采取行动时,其实已经迟了。如果他们不处理流言,那么大家当他是默认,因此无话可说;如果他们处理了流言的传播者,大家会当他们是心虚,想要掩盖真相。总之,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其实都已经落了下乘了。而且,属于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苏云芷的新一轮行动又展开了。 陈阁老被迅速洗白了。虽然整个过程很短,但其实洗白也是循序渐进的。 苏云芷之前就很有分寸,所以陈阁老身上的黑点都不是什么致命的黑点。无论是族人纵奴行凶,还是他侄子狎妓斗殴,纵然可以说他管束族人不利,但严格计较起来,这些事情都和他本人无关啊! 意气书生可议天下之事。苏云芷一直命人引导着京城的流言走向。 “族人纵奴行凶这件事情还真怪不到陈阁老头上。你们还不知道吧,陈阁老原是家中庶子,父亲去世后,嫡母直接将他扫地出门,族人连一句话都没有帮他说过。陈阁老是靠着舅家的接济才能继续求学的,那时他舅家境遇也不好,为了给他筹谋进京赶考的盘缠,舅母竟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当了。” “待到陈阁老功成名就时,当年弃他于不顾的族人竟然觍着脸找上门来了!他们一面想要攀附陈阁老,一面又继续瞧不起他的庶子身份。陈阁老屡屡去信劝导族人,谁知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你说的这些事情,又有谁人不知?要我说,在落难时给了陈阁老一饭一衣一瓦一片的舅家才算是他真正的亲人呢!陈家算得了什么?偏偏若是陈阁老不认父族之人,便有人要说他不孝不义了。” “比起……这位,陈阁老可算是清正廉明啊!”说话的书生用手指沾着茶水写了个“曹”字。 …… “陈阁老刚正不阿,少不得就是碍了一些人的路,才一直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啊!” “当初进京状告陈阁老族人纵奴行凶的那人,此人身上并未什么问题,但他的父亲死于几年前,怎么那时不进京,偏偏就在秋闱春闱之际进京告状了呢?学生不才,只觉得这里颇有蹊跷之处啊!” “陈阁老少年凄苦,自然更懂我们诸多学生的不易。若他是主考官,定没有科场舞弊之事了。” “我刚刚得知了一件令人愤怒至极之事。京中有不少乞儿,去年有人给了这些乞儿一些银钱,叫他们在京中散播那些对陈阁老多有污蔑的话……唉,乞儿无知,不过求个温饱,竟都被人利用了。” …… 曹阁老也是聪明人,事情在短短的几天中演变成了这样,他当机立断,除官帽,去官服,自请入牢,以示清白。他直言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圣上定能还他一个公道,并让设计中伤他的人受到惩罚。 他这一招其实相当漂亮,说不得还能像“负荆请罪”那样成为千古佳话。 但还是那句话,他拥有的时间不多了呢。 “他不知我这已有连环计,我再送他一招釜底抽薪。”苏云芷在棋盘上落了最后一个子,然后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吃点心。嘛,像她这么会过日子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下午茶都是必不可少的呢。 书生其实是一群特别容易被舆论左右的人。他们有着很多不成熟的想法,但他们关心天下之事;他们其实还很年轻,于是他们总是无所畏惧;他们从书本上学到了很多道理,所以他们心怀正义。 也许他们在不久前还很讨厌陈阁老,但是在曹阁老的事情爆出来以后,他们更加厌恶曹阁老。 比起科场舞弊这种直接威胁到了书生们切身利益的事情,陈阁老的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曹阁老自请入牢了,但是官官相护,肯定什么都调查不出来,那么他们难道要在曹阁老手里进行一场说不定一点都不公平的科举吗?这绝对不行啊!于是,在一些人的引导下,书生们去皇宫前静坐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善了了。 曹阁老无辜吗?他当然是无辜的!所以,总不能真把他推出去平息书生们的愤怒吧?更何况他的身后有着颇多的势力牵扯。于是,在早朝时,有不少官员站出来为他说话,希望皇上不受小人蒙蔽。 乾庆帝的脸却越来越黑。 这位年轻的于政事上总是受到各方牵制的皇帝,想起了淑妃娘娘在几天之前和他闲聊时说起的,太宗年间的旧事。当年也是科场舞弊,也是书生们静坐,最后太宗下了罪己诏,才把事情圆过去了。 这种事情摊到皇帝头上,皇帝都要下罪己诏;结果曹阁老却能引得这么多人为他求情? 让朕不要受小人蒙蔽?到底谁是小人! 这一刻的乾庆帝终于对曹阁老起了深深的忌惮。 陈阁老一派始终保持着安静。陈阁老甚至还有空在早朝时走神。啊,他忍了那么久,这一次终于可以和他的父族彻底撕扯开了。他的袖子里正藏着一本自请出族的请罪折子,这一招名为以退为进。 华阳宫中,百媚生娇的淑妃娘娘笑靥如花:“正如我说的那样,我会让宫倾得到她想要的,而现在我的诺言实现了。不,我给的,其实比她想要的,还要多。我做的,其实比她期待的,还要好。” 第三十八章 书生静坐的第二天,春闱主考官的人选终于定下来了,正是陈阁老。 苏云芷坐在昭阳殿里,吃完了点心嗑瓜子,磕完了瓜子喝鲜果汁,喝完了鲜果汁,苏云芷瞪了宫倾一眼,气呼呼地带着可乐和雪碧回华阳宫了。宫倾放下手中的纸笔,问苹果:“她这是怎么了?” 苹果摇了摇头,说:“奴婢也不知道呢。” 苹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淑妃娘娘这场气真是生得莫名其妙啊!不是苹果想要偏向自家主子,但作为一个围观了整个过程的人,苹果是真的有点想不明白呢。淑妃娘娘吃吃喝喝喝喝吃吃,昭阳殿中准备的都是淑妃娘娘爱吃的,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她竟然忽然生气了?这不是莫名其妙又是什么呢? 宫倾回头望去,就只能看到苏云芷的背影了。她摇摇头,重新拿起了纸笔。 猫儿嘛,谁知道怎么踩着她的尾巴了? 淑妃娘娘怒气冲冲地从昭阳殿回华阳宫,这一幕隔三差五就要出现一次,都快成为宫中一景了。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淑妃娘娘就这么喜欢和皇后娘娘作对呢?哪怕淑妃很受乾庆帝的宠爱,但乾庆帝对于皇后的看重也不是假的,因此乾庆帝最多在小打小闹方面偏向淑妃,但不会故意苛责皇后。 在这样的情况下,淑妃对上皇后时,有时候赢了,更多时候还是吃亏的,她为何就不学乖呢? 想来想去,大家只能认为淑妃娘娘野心勃勃想要干掉皇后自己上位了! 苏云芷踩着薄雪回到了华阳宫中。因她受宠,哪怕她刚从外面回来,宫里也时刻点着炭盆,室内非常暖和。苏云芷解了斗篷,解了外衣,又换了一双在室内穿的便鞋,发呆似的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忽然,苏云芷停下了脚步,看向雪碧,问:“我厉害么?” “那是当然的了,娘娘!”虽说苏云芷问得没头没脑,但雪碧还是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苏云芷给了雪碧一个赞赏的眼神,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可乐隐约有些猜中苏云芷的心思了,便试探性地说:“娘娘自然是顶顶厉害的,只是奴婢口拙,虽说心里对着娘娘十分佩服,但在大部分时间里,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敬仰。” 苏云芷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爱在心头口难开?” 可乐摸着了苏云芷的脉,顿时放下心来,笑道:“正是如此呢。就拿陈阁老这一事来说吧,说来不怕娘娘笑话,奴婢私底下还琢磨过,若没有娘娘,奴婢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么?当然是不能的。” 苏云芷的眼神有些飘忽:“其实……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 雪碧赶紧说:“有的有的!” 可乐也笑着说:“想来对着娘娘的手段拍案叫绝的,除了奴婢,还大有人在呢。只是,一来他们面皮薄,不好直接当着娘娘的面大为赞扬。二来世间的言词到底有限,又如何能道尽我们的敬佩?” “你们的意思是,她……嗯……太佩服我了,所以自惭形秽了?都不好意思夸我了?” 可乐装作没听懂苏云芷话中的指代,说:“依奴婢来,正是如此呢。” 苏云芷忍不住像个女神经一样大笑了三声,然后又迅速恢复成了女神模样,拍了拍可乐的肩膀,说:“凭着我对她的了解,你说的这种情况肯定是不会成立的。不过,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苏云芷走到小书桌前,挥毫泼墨,非常大气地在纸上写下了“宫倾”二字。 然后,苏云芷对着雪碧招了招手,把宣纸贴在了雪碧的额头上,说:“好了,你开始夸我吧。” 雪碧:…… 可乐:…… 苏云芷过足了瘾,才把写着宫倾名字的宣纸夹进了一册话本中。虽说她觉得可乐说的那种情况不可能成立,但她认为自己终于明白宫倾的险恶用心了:“她不就是故意装得这么淡定的吗?她肯定是想要看到我沉不住气的样子,想让我主动去她面前求表扬。但我是这样的人吗?我还偏偏就忍了!” 嘛,在没有通知宫倾的情况下,反正苏云芷单方面觉得自己又赢了一次。 曹阁老身上被泼了那么多脏水以后,其实对于宫家的影响还挺大的。首先,曹阁老确实算得上是宫家一手扶持的,如果他就这么倒了,宫家就需要重新扶持一人;其次,曹阁老曾拜宫家的一位大儒为师,如果曹阁老的名声不好了,那么会连累得这位大儒名声不好,世家最重声名,此事绝不能忍。 因此,曹阁老最终肯定会没事的。啊,没事归没事了,但无形的损失却是非常多的。 宫倾对此并不在意。她在宫家住了几年,眼中见到了很多东西,耳中也听到了很多东西,除了对宫二这个哥哥还有些责任之外,对整个宫家毫无感情。宫家是好,还是不好,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 女人在这个时代的生活颇为不易,因此很多贵女嫁人后,心里总是会想着娘家,因为只有娘家好了,她们在夫家的地位才会稳固。但宫倾和这些贵女不一样,首先宫家对她就一直没有什么温情,其次她靠着自己的手段也能活得很好。总得来说,宫家带给宫倾的助力根本比不上宫家带给她的麻烦。 若是可以,宫倾希望宫二能够自立门户,像陈阁老那样选择出族。 但是,出族容易,出族且一点都不背上骂名,这就难了。就拿陈阁老来说吧,这一次要不是苏云芷打了组合拳,让舆论彻底站在了陈阁老一边,他依然摆脱不了像蚂蟥一样附在他身上吸血的父族。 宫倾只好把自己的这些心思暂且放在了一边,来日方长嘛。 春闱设在二三月,苏二和宫二都是考生。陈阁老成为主考官后,乾庆帝的一些政策也开始发生变化了。苏云芷的挑拨是引子,太后们的多年专政是根本原因,陈阁老对寒门的偏向是部分原因,乾庆帝急于打压重臣并且迫切想要掌权是主要原因,在这一次的会试录取名单中,出现了很多寒门子弟。 尽管科考力求公平公正,但在这个世上哪有真正的公平公正?乾庆帝摆明是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了。他未必看好寒门,只是世家子背后多有牵扯,不如寒门子清白,科考的最终结果只能偏向寒门。 苏二和宫二虽然是世家子,但他们学识扎实,因此也榜上有名。 殿试后,不知乾庆帝是忽然想要给皇后一个面子了,还是为了平衡寒门和世家间的势力,在最终阅卷时,把排名第四的宫二提了一名,点为了探花。至于苏二,虽说也考上了进士,但排名略靠后。 苏云芷眼珠子一转,对着乾庆帝说,想要去看状元游街。 除了秋猎祭祖,乾庆帝几乎就没有离过宫。他其实不过才十八岁,放在现代社会还是个高中生,听了淑妃的提议后,竟也生出了一些向往。于是,皇上当机立断,决定要微服私访、与民同乐一回。 苏云芷想得很美,她跑去宫外看了宫倾哥哥的踏马游街,回来就可以对着宫倾描述细节了,宫倾还不得用星星眼来看着她?别看宫倾平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其实她对于被自己纳入保护圈的人是很友好的。穿越这些年,宫家就只有一个宫二对着宫倾全心全意,所以宫倾一定已经接纳他了。 然而,事情总是不受苏云芷的控制。等到出宫的那天,苏云芷换了一身宫外贵妇中流行的女装,看着同样换了便服的乾庆帝,指着乾庆帝身边的那个小白脸,问:“皇……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乾庆帝一直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下意识缩了下脑袋,说:“那个……没想到朕的皇后以男装示人,竟也如此飒爽,哈哈哈哈。”就是更容易让他想起自己老爹高宗了,难怪脖子里一直凉凉的。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宫倾的男装其实并不是很成功。但是,时人以雌雄莫辩的男儿为美,身着男装的宫倾自然就是美男子了。于是,原本是“老爷带着夫人”的出行方案就变成了“老爷带着弟弟又带着夫人”的方案。苏云芷觉得非常心塞。在宫倾不知道的情况下,苏云芷觉得自己又输了一次。 宫外都已经打点好,侍卫们早早在状元楼中订好了包厢。状元游街时,大队伍会路过状元楼。 苏二虽成为了进士,能参加琼林宴,却没有资格踏马游街。状元楼的包厢太贵了,就连大厅中的座位都涨价了,苏二身为把耳朵,私房钱特别有限,就只好站在街道上围观。苏云芷眼尖,在一群老百姓中发现了自己的二哥。她对着乾庆帝撒撒娇,站在街上翘首以待的苏二就被侍卫请到了包厢中。 苏二知道乾庆帝的身份,却不知道乾庆帝身边那位瞧着有几分像小娘子的公子的身份。 在皇上面前,苏二当然非常拘谨,大部分时间都装成了鹌鹑样儿,不敢细看,不敢多听。 ———————— 如果苏二有微博,如果他不认识乾庆帝,也不是苏云芷的哥哥,那么他当天的微博很有可能是这么写的:“今天状元楼中的那位戴着青竹白玉冠的土豪哥们,在你去更衣的那点时间里,你的女朋友和你身边的那位小白脸好友背着你手牵手了。哦,他们还吵架了,不过,我觉得他们更像是在打情骂俏。总之,哥们如果你看到我的微博了,请你注意下自己帽子的颜色吧。请叫我为正义的路人甲。” 然而,苏二就是苏云芷的哥哥。 于是,苏二的内心是崩溃的。 第三十九章 其实苏云芷和宫倾之间的举止没有有什么不对,或者说,除了苏二没有人为此觉得奇怪。 哪怕乾庆帝去更衣了,屋子里也一直都有伺候的人存在。这些人的眼睛没有被遮住,他们的耳朵也没有被堵上。并且,这些人都是乾庆帝身边惯用的。他们不是饮料、电脑那样的娘娘心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苏云芷和宫倾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 咦,你要吃水果?正好我也是哎,抢先一步拿走了你看好的水果,真是对不起呢! ——就这样,宫倾和苏云芷各有一只手搭在了水果上,苏云芷很有技巧地从宫倾手里抢了水果并保持着这个动作,给了宫倾一个挑衅的眼神。苏二正想趁着乾庆帝离开松口气,眼睛的余光就看到这一幕了。他的心脏差一点从口中跳了出来。老天爷啊,妹妹竟然敢背着皇帝偷偷摸那个小白脸的手! 然后就是苏云芷和宫倾之间那种毫无营养的对话啦。落在几位伺候的随从耳中,因为他们很清楚身着男装的人是他们的皇后娘娘,于是自然觉得这无非就是女人间的口角而已。可是,同样的话落在了苏二的耳中就不一样了啊!他平时关起房门以后,就是这么和妻子鲁氏斗嘴的啊,简直一模一样! 苏二怀着忐忑而震惊的心情朝那几位侍从看去,却见他们神色不动,好像根本就没发现淑妃在和一个小白脸调笑一样。很好,看样子妹妹已经把半个皇宫都掌握了,这些侍从八成就是她收拢的人。 然而,这种事情难道能永远瞒得住吗?妹妹打算日后如何收场?莫非要谋朝篡位吗? 苏二冷汗淋漓。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好,还热乎着,脑袋还在身体上连着。 晕晕乎乎地回到家,苏二默默地“飘”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鲁氏见他一副腿脚发软的模样,就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说:“把背挺直了!你怎么这般失魂落魄,莫非是被谁欺负了?” 苏二被拍得醒神了,赶紧握住鲁氏的手,说:“娘子,咱们和离吧!”趁着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赶紧把媳妇赶回她娘家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哪怕苏家满门抄斩,也不会牵连到鲁氏头上了。 和离?鲁氏看着苏二眼中的挣扎,根本不清楚苏二心里的惊涛骇浪,于是就冷笑了一声。 这位擅长舞枪耍棒的苏二夫人表示她最近的手很痒。 ……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了。”顶着一枚乌青眼圈的苏二对自家老爹说。 苏父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一直很爱惜这把胡子,甚至在身上偷偷藏了一把特质的小梳子,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会梳梳胡子。当他想要做一些决定时,他习惯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大家都觉得家主大人一定在静坐冥想,但其实他不过是在打理自己的胡子。很多关键性的决策都是这么做出来的。 苏父倒是一下子就联想到宫皇后身上了,毕竟苏二说那位白面公子长得有几分像小娘子。宫二身为皇后的弟弟,他得了探花,皇帝就带着皇后出宫围观一下宫二游街时的盛况,这里的逻辑很对嘛! “你莫要担心。你妹妹她……还是有分寸的。”苏父有些心虚地说。 苏二完全不敢相信,自家老爹竟然打算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老爹的脑袋上不应该冒出一个睿智的光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吗?为何变得如此不靠谱呢? 苏父觉得某个秘密已经隐瞒不下去了,便说:“你妹妹她……你可记得你晴堂姐和你怡堂姐?” 苏二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父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未从你妹妹口中得到准话,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苏二的晴、怡两位堂姐啊,其实和苏二的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只是还没有出五服。苏二七岁左右,苏父带着苏大、苏二两个儿子回老家祭祖,就遇上老家那边的人要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沉塘。 苏父肯定不能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问明原因后,苏父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当然,他先问过了两位姑娘的意思:“你们既是情投意合,我这个主意只怕叫你们为难。” 晴姑娘对着苏父磕了头,道:“堂叔救了我和怡儿一命,我们都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若因我们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害了同族的姐妹的名声,我们真是万死莫辞了。我和怡儿就随堂叔安排吧。” 晴姑娘很清楚,除非“病逝”了,她和怡儿是不能不嫁人的。就算她们受得住庙里的清苦,想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人们也要问,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就去做姑子了,莫不是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 比起带着怡儿去死,晴姑娘更想要两人一起好好活下来。于是,苏父一手安排了她们的婚事。 那时有一户人家姓蒋,蒋家大房无嗣,二房独子需要兼祧两房,因此他必须要为大房、二房各娶一个妻子。苏父就把晴、怡两位姑娘说给了这家,正好一人做了大房的媳妇,一人做了二房的媳妇。 姑娘们出嫁后,晴姑娘过门一年便替大房生了一个儿子,怡姑娘先生了女儿,但三年后也为二房生了一个儿子。她们二人极其贤惠,既有了嫡子,就积极为夫君纳妾,于是蒋家这一辈竟有了好些子嗣。除此以外,两位姑娘做了妯娌后,竟是从未吵过嘴,也没有为着家产闹过矛盾,依然亲如姐妹。 这蒋家不是别家,蒋家大房的老爷就是工部的一个侍郎。每逢见着苏父时,他都忍不住大赞苏家家风清明,族中教养出来的女孩儿都是顶好的,蒋家娶了两个好儿媳,才没有让家里闹得乌烟瘴气。 苏父每次都笑而不语。他私底下还命夫人关注过两位侄女儿的婚后生活,知道她们自从生了嫡子后,就一门心思把夫君推去了妾侍那里,而她们的那位夫君时常以家有贤妻为荣,日子都过得不错。 蒋家也不是没有人知道真相,这家的老太太就是知道真相的。苏家隐晦地提醒了她。 可是,老太太乐得如此。原本兼祧的两房间是肯定会存在摩擦的,弄不了家里真是永无宁日,如今两位孙媳妇之间有点什么,既不会坏了她家的血脉,又不会乱了她家的家风,且她们很贤惠,老太太有了嫡曾孙以后,又多了好些庶出的曾孙,家和兴旺难道不是好事吗?老太太对此其实非常满意。 说白了,这也是各取所需。 苏二原本已经不怎么记得这件事情了,此刻听苏父说起,他才重新想起。 “那……那一位是?”苏二问。 苏父不免有些得意,道:“自然是那位宫家明珠了。你大妹妹的眼光如此之高,除了皇后娘娘,她哪里还看得上旁人?国宴时,我和你哥哥都已经见过这位皇后娘娘了,我们都觉得她堪为良配。” 苏二再次晕乎乎地“飘”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鲁氏刚刚练完了剑,把手里的长剑一放,立刻有丫鬟凑上来给她擦汗。 苏二大惊失色,赶紧跑上前,夺过丫鬟手里的帕子,把丫鬟们挤开,说:“娘子,以后擦汗这种事情还是让为夫来做吧。小丫鬟们都笨手笨脚的,哪有我伺候得好?咱们院子里还是别留丫鬟了。” 鲁氏不明白苏二又在发什么疯,却乐意接受苏二的殷勤,道:“你莫不是还要给我捶腿?” “捶!”苏二斩钉截铁地说,“那你要对我保证,永远都不会看上这些俏丽小丫鬟们!” ……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了。”苏二的两只眼睛上都蒙上了一圈乌青。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说你那两位堂姐……但这到底还是少数,并不是人人都这样的,你如何能去怀疑自己的妻子呢?我觉得你这拳挨得实在不冤。向你媳妇认错了没?”苏母强忍着笑意说。 苏二觉得不能让自己母亲继续被蒙在鼓里了,赶紧说:“娘,可不光是两位堂姐,还有妹妹……您不知道,今个儿我去状元楼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他绘声绘色地把那些事儿说给了苏母听。 苏母却不信这些,道:“你们啊,一个个想得太多了。你妹妹和皇后走得近了些,也许只是她们的脾气性情相近,才会相处得不错。”她自己还事事仰赖自己的陪嫁嬷嬷呢,难道她们之间也有点什么?女人和女人就是私底下搂搂抱抱了,也不过是姐妹情深,像晴、怡两位姑娘那样的到底还是少。 苏二很相信苏父的判断,但苏母却对自己丈夫的判断保持怀疑。 当年,春游时的惊鸿一瞥,苏父对着当时还云英未嫁的苏母一见钟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美事,但苏父不能直接冲进内院对着姑娘家献殷勤啊!于是,苏父就开始有技巧地攻略苏母的弟弟了。 可喜可贺,最终大家差点以为苏父有断袖之癖! 由此可见,苏二身上的一些特质确实是从父母身上遗传的。苏母不认为自己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于是这个锅只能甩给苏父了。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苏父是个正直无私公正严明的好家主。 苏家的这场地震并没有波及到宫内,苏云芷还一点都不知道,苏二因为她的事情,在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了。她的天香社恢复聚会了,宴席摆在花园里,就着明媚春/光,大家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苏母就是在这个时候递牌子进宫的。 第四十章 命妇进宫,自然要先去拜见皇后。如果是德妃、贤妃的家人,或许宫倾让她们在昭阳殿外磕个头就好了,不给下马威,也不会对她们有多亲热。但既然是淑妃的家人,宫倾特意抽空见了一下苏母。 苏母不是第一次被皇后接见。但是,在这之前,苏母一直觉得自己女儿太嚣张了——亲娘都表示真是看不下去了——只怕皇后会看自己女儿不顺眼,因此苏母在皇后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皇后拿捏住把柄,给自己女儿惹了麻烦。即使皇后态度不错,苏母依然担心皇后的好脾气下包藏祸心。 不过,苏母刚刚得知皇后和自家女儿疑似相处得不错,哪怕她一点都不相信家里那些男人们的判断,但在面对宫倾时,苏母却可以变得坦然一些了。于是,她试探性地说:“娘娘这儿的茶不错。” 这是一句绝对不会出错的赞扬,也是一句恰到好处的恭维。 宫倾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言语中还是显出了几分笑意,道:“这是今年的春茶,刚进上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物儿,难得的就是这份新意。本宫独爱它的淡香。恭人若是喜欢,不如包一些走。” 苏母闻言,一颗心就定了。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说:“娘娘美意,臣妇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忽然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苏母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作为一个小世家的主母,她虽然说不上长袖善舞,但确实很会聊天,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到了她的嘴里立刻变得妙趣横生。苏母把宫倾逗笑了两回后,终于说到了苏云芷。 “说来不怕娘娘笑话,淑妃她的性子啊……真真是被臣妇宠坏了。她虽是没有什么坏心的,但有一点总是和常人不大一样。”苏母很努力在皇后面前给自家女儿刷好感度,“娘娘许是不知道,淑妃她越是喜欢一样东西,面上就越是别扭。如果她气恼地说最讨厌某样东西了,那八成就是看上了。” 苏云芷一朝入宫,苏母作为亲娘,说起自己的女儿时也得用“淑妃”来指代了。 “竟是如此么?”宫倾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苏母笑道:“不是臣妇这个做母亲的胡说,淑妃的性子确实有些单纯。当年她入宫时,臣妇一直悬着心……好在如今有娘娘看顾,想来她在宫中是无忧的。”自家闺女应该不会作死朝皇帝甩脸子,只要没有得罪皇帝,在宫中又得到了皇后娘娘的看顾,那么自家闺女的小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惬意。 如果惠普知道了苏母心里的想法,肯定会恶狠狠地翻一个白眼。 是啊,淑妃娘娘从未对着皇帝甩脸子,因为她的臭脸都甩到皇后娘娘这里来了! 苏母又进一步对着宫倾分析了苏云芷的闷骚。 别怪苏母对皇后如此热心,男人们大都不会真正明白女人的心思,纵容有些内宅中妻妾斗得不可开交,但总也有些内宅中,妻妾们间的关系会非常亲密。那些斗得不可开交的,说白了是因为女人们对男人还存在感情,当然也有利益的牵扯;那些妻妾联手的,是因为她们已经把利益分配好了,男人对她们而言不过是用来顶门面的,她们都对男人没什么感情,只管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就行了。 说得粗俗些,用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如果把内宅比作妓院,女人看似身不由己,男人看似是一家之主并掌握了主动权,那他就是嫖客吗?不,到底谁是嫖客,到底谁是妓子,真的还不一定呢! 哪个时代都有那种没有了爱情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哪个时代也都有那种只要有了事业就能活得非常漂亮的女人。事实上,后一种女人是占了绝大多数的。只不过,在这个朝代,男人不容女子出头,因此她们不得不困守在后院中。然而,想让她们一生围着一个男人寻死觅活、殚精竭虑?怎么可能!她们只是被三从四德、男权社会限制住了,被限制的是*,限制不住的是思想,是信念,是灵魂。 如果她们生活在现代,那她们完全可以获得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在那些妻妾和睦的内宅中,并不是说妻子和小妾之间的关系就不单纯了,是因为妻子要的仅仅只是正室的地位,而小妾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容身之所。说白了,她们不过是把男人当成了是一种工具。 这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的无奈之举。 平心而论,她们并不是在盲目地在仇视男人,而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在物化女人。既然男人们不愿意给予她们尊重,也不愿意听一听她们的诉求,于是她们最终琢磨出了这种有利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白了,她们是在反抗。 所以,她们相对而言过得很好。 但是,这种反抗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是无力的。真正的反抗需要付出流血的代价。 苏母心中已经有了平权思想的萌芽,所以,虽然她能够理解内宅中妻妾相争的现象,但心里又隐隐替这些女人们不值。如今看到自家女儿和皇后友好相处,苏母反而有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她们都是聪明人,要的肯定不是男人的宠爱恩赐,她们各有图谋,只要分配好利益,自然能和谐共处。 “就好比说臣妇这里有一枚橘子和一把核桃,淑妃一直夸橘子小巧玲珑、分外可爱,又说橘子颜色鲜亮、芳香扑鼻,待她说到核桃时,却嫌弃核桃有硬壳,吃起来非常费劲。可臣妇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想要吃核桃的。”苏母笑语盈盈地说,“否则她管核桃吃起来费劲不费劲呢?她再如何把橘子夸得天花乱坠,说的也无非是橘子的颜色、形状和香气,却从未提过橘子的味道,可见是不爱吃的。” 苏母觑着宫倾的脸色,问:“皇后娘娘您是聪明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宫倾原本就了解苏云芷,如今被苏母勾起了话头,忍不住说:“她平时在谁面前都有笑模样,惟独在本宫面前爱耍小性,如今看来,莫非是惟独把本宫当亲近人了?”她这话中仿佛带着某种炫耀。 “正是如此啊,娘娘!”苏母放心地笑了起来。 宫倾面上始终只有淡淡的笑意,想知道这笑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真心,那必须要看她的眼睛。 此时,她的笑容直达眼底。 宫倾忍不住想,如果她把苏云芷此世母亲说的这些话全部录下来日后回放,苏云芷该跳脚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苏母该去见苏云芷了。宫倾特意让苹果送了她一回。 苏云芷琢磨着母亲快到了,便让天香社的各位散了。 母女俩见面,苏母瞅着苏云芷身边无人,抓紧一切机会教育自己的女儿,道:“娘方才先去皇后那里磕了头,我瞧着皇后果真是个胸有丘壑的。她对你还赞不绝口呢,可见你们平日里处得不错。” “她对我赞不绝口?”苏云芷的猫尾巴忍不住甩了起来。 苏母最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当然知道应该如何顺毛,点着头说:“娘还能骗你么?我虽只见过皇后几面,却也知道她面冷心热,口中不会说什么花团锦簇的话,什么事情都直接做了出来。她这样的人其实容易最吃亏呢。总之,当你和皇后相处时,莫要听她说了什么,而是要去看她做了什么。” 苏云芷的嘴角翘了翘,嘴里却还是在说着抱怨的话:“她总是惹我生气呢……” “该!就你这脾气性情,正需要有个人好好管着你。”苏母完全没有站在自己女儿这一边,“皇后绝不会故意惹你生气,无非是你又做了什么不着调的事,皇后只不过没有让你继续不着调下去。” “我哪有……”苏云芷觉得自己太冤枉了。 苏母打断了苏云芷的抱怨——其实她都是把苏云芷的抱怨当成是撒娇来听的——转而说起了自己进宫的目的,道:“说正事呢,算算年纪你妹妹也该……娘虽然舍不得,但最近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向我打听了,让我不胜其烦。你自小主意大,娘就想问问你,你妹妹这边……你有什么想法没?” 苏云芷摇了摇头,说:“我哪里能认识什么青年才俊……不过,家有妾侍的不要,不思进取的不要,愚忠愚孝的不要,内宅太复杂的也不要……妹妹还小呢,哪怕再挑两年,都不妨碍什么的。” 苏母有些头疼地说:“上次刘夫人在宴席上见着了你妹妹,还说对你妹妹一见如故。我想着她家的嫡长子虽然洁身自好,可那身体太弱了些,不像是是个长寿的,就赶紧拿别的话题糊弄过去了。” “妹妹和谁都能一见如故,又不独刘夫人一个。”苏云芷说。苏小妹其实是个绝佳的外交人才,点亮了不管见到谁都会让人觉得一见如故的技能。如果生在现代,她从商可搞销售,从政能搞外交,但在这个时代,她这个技能似乎只是让众位命妇们喜欢,然后一个个抢着想要把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苏母心塞塞地说:“就是太多了……如今盯着咱家的眼睛又多,若是咱们多拒几次,指不定会传出怎样的话来!好听些的无非就是说我和你爹舍不得女儿,难听的却一定要说是我们眼光太高了。” 瞧瞧,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但如果女方拒绝的次数太多,这便又成女方的不是了。 苏云芷想了想,说:“叫父亲列个单子出来,他们看好了哪些年轻人,只管都写在上面。然后,我就让皇后用各种名目把这些人家中的当家主母叫进宫来,暗中仔细考察一番。娘,你觉得如何?” 虽说苏父在苏母面前偶尔不太着调,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可靠。苏云芷让他去列单子,他肯定会把那种互有意向的人家列出来。到时候如果苏云芷觉得那家的内宅也安稳,两家就可以试探着议亲了。 “岂不是太麻烦皇后了?”苏母道。 “麻烦什么!我前头刚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总要还我一次的。”苏云芷哼哼了两声。 苏母忍不住说:“有来有往,两人的交情才能长久。你啊,也对皇后娘娘尽心些。” 第四十一章 苏云芷的妹妹叫苏云芳。 苏家打算慢慢为苏云芳寻一门亲事,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尤其是那种人为的意外。 昌华大长公主设的赏花宴,请帖已经送到了苏母和苏云芳的手上,她们自然不能不去。昌华大长公主是乾庆帝的姑姑,早些年嫁入了世家谢家,和驸马情投意合,一时间也传为佳话。只可惜,后来驸马因病早早去了,昌华大长公主就搬出谢府,独自住进了自己的公主府。她自守寡后就没有再嫁。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消息。 据说,昌华大长公主的驸马并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偷腥被公主逮住了,公主命人把他活活打死的。而且,公主守寡后虽然没有再嫁,却是从来不缺面首的。她未给驸马生下过一子半女,如今身边却有一位义子。据说,这位义子其实就是公主的亲生儿子,孩子的生父估计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面首。 昌华大长公主设赏花宴的目的名义上是赏花,但其实寓意明显,她要给那位义子寻一位妻子了。 也许现代的婚姻法已经开始保障私生子的权益了,但在这个时代,背负着这种身份的孩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丑闻,是一种耻辱。除了那种想不折手段攀上公主府的人,谁舍得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丑闻呢?但是,大家又不能直接得罪公主,于是,大家都怀着不怎么愉快的心情赴宴去了。 赏花宴不仅邀请了适龄的姑娘,也邀请了适龄的男儿们。不过,女人的宴席摆在了内院,公主会亲自出席。而男子的宴席则直接摆在了前院。估计公主还想要借机把她的义子引进世家子的圈子中? 宫二也受到了邀请。他原本是不打算出席的,他觉得来公主府参加宴会有些掉价。女人们不得不给大长公主面子,男人们虽说也敬畏权势,但他们难道要给个义子面子?但是,昌华大长公主这回拿出了好几幅画前朝某位大家的真迹,说是供众位公子们一同赏析。她这算是出了血本了。宫二犹豫再三,觉得面子丢了还能捡回来,但是错过了这次名画赏析,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他还是来了。 整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此处不再赘叙。 总之,宫二觉得自己还好是来了。嘿嘿嘿,他有媳妇了。 大家都以为宫二还不知道水里的姑娘到底是谁,就下意识跳下去救人了。但其实,宫二很清楚那是谁啊,他分明听到了岸边的小丫鬟喊着苏九小姐(苏小妹在苏家排行第九),又认出了岸边那位想要往水里扑的夫人是苏二母亲,那水里的不就是苏二的妹妹?!宫二不再多想,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宫二和苏九上岸后,苏九立刻被苏母用斗篷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了。 宫二见苏九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忍不住小声地安慰她说:“别怕。” 苏九对着宫二微不可见地一点头。 苏云芷在宫里得到消息时,气得浑身发抖,直接想要把自己手里的茶杯砸了。到底是谁敢算计她的妹妹?这一次她妹妹好歹是被宫二救了,宫二人品不错,苏云芷相信宫倾,所以苏小妹还不至于陷入绝境中。否则,她若是被一个流氓混蛋扶不上墙的烂泥救了,难道就要被迫嫁给那样一个混蛋吗? 当然,她可以强硬地让自己的妹妹不嫁,但是凭什么别人的算计让她妹妹来受这些苦? “不管是谁设了这个局,我都不会放过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要赶紧把整个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苏云芷咬了咬嘴唇,说。复仇什么的都可以暂且放放,妹妹是最重要的。 宫外的消息能传到宫里,说明这消息在宫外一定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苏云芷现在不知道家里人都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他们不想苏小妹嫁人,那么她就把事情往那个方向推动,谁说被男人碰了抱了,就一定要嫁给这个人的?而如果他们是满意宫二的,不得不借着这次的事情阴差阳错地把宫二和苏小妹的事情定下来,那她就去和宫倾商量,总之也要把整件事情办好。 未来的生活是属于苏云芳的,苏云芷不敢贸然替她做这个决定。 然而,在苏云芷等消息的这点时间里,流言又进一步升级了。不管苏小妹落水这件事情一开始是谁算计的,那些人又想得到什么,见宫二救了苏小妹以后,某些人估计觉得将错就错也能达到目的。都知道皇后和淑妃之间不睦,宫二和苏二之间又总是不对付,让这两家结亲,那分明就是结仇了啊!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肯定不想结亲的,于是他们就拼命让事情向着两家结亲的方向发展。 他们觉得自己这是在恶心人! 事实上呢? 苏九娘已经和在苏二哥的帮助下和宫二通了几回信了。看着小妹妹又快成了宫家的人,苏二的心情真是无比复杂。于是,他忍不住把宫二约出来,两人再次打了一架。苏二手黑,全对着宫二的那张脸招呼了;宫二肯定也要反抗啊,他心黑,直接对着苏二身上痛的地方招呼。两人打了个酣畅淋漓。 等到宫二带着乌青眼圈出现在人前时,某些人在心里偷笑,宫家和苏家的事真是没法善了了。 苏云芷得到了家里的消息,在心里把各种事情盘算了一遍后,就又迅速冒出了一个好点子。 虽说这件事一开始是由别人推动的,但如果不找机会从中捞一笔,简直就不是苏云芷的风格!聪明的人总是能够利用一切资源,哪怕是一件无法变更的坏事,她也可以从中找到能够获利的那一面。 于是擅长操纵人心的淑妃娘娘又开始操控京中的流言了,说什么宫家势大,论家世苏家嫡女肯定是配不上宫家嫡子的,又说什么宫二作为今科探花郎,宫家早已经有意为他寻一位贵女联姻,还说什么宫皇后早看淑妃不顺眼了,因此皇后的哥哥肯定不会娶淑妃的妹妹为妻……消息传到了最后,不少人信誓旦旦地说,宫二要把苏家的那位小娘子纳为妾室,他们把苏九娘日后的生活渲染得非常可悲。 然后,苏云芷用生姜抹了眼角,一路哭哭啼啼地从华阳宫走到了勤政殿。 苏云芷跪在勤政殿外面,什么话都不说,只哭得非常委屈。她总是能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宫二和苏九娘的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她什么都不说,乾庆帝就知道她在委屈什么了。而她不说,乾庆帝还能向着她希望的方向脑补,觉得她虽然如此委屈,依然不愿意说什么让他为难。 他身为皇帝,又有什么能为难他呢? 乾庆帝大笔一挥,下了赐婚的旨意,把苏九娘赐给宫二做嫡妻。 整件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了。 不过,苏云芷的算计还没有完,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宫倾来配合了。 “小妹马上就是皇后的嫂子了。只是我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始终不够融洽……罢了,大不了我以后都让她几步,只求她能够对我妹妹好一些。”苏云芷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尤其是我母亲和我妹妹马上就要进宫谢恩了,若是她此时给她们下马威,那该如何是好呢?少不得需要我去打点一下。” 可乐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为何自家主子的戏这么多?每次去找皇后前还都非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先? 敢不敢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面对求上门来的苏云芷,宫倾微微一笑,说:“想要让我顺着你的心意去做?可以啊,你还欠我一首歌,记得吗?欠了这么久,利息都有不少了。不过,我不收你利息。你还了歌,我就听你的。” ……欠的歌? 苏云芷一脸迷茫地看着宫倾。 宫倾却也不提醒她,悠闲自在地等着苏云芷自己想起来。 那是她们高中毕业的暑假,班里人在一家ktv里聚会,刚刚结束了高考后的他们都有些疯。不知道是谁起得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苏云芷响应得最厉害。她人缘好,一招呼,大部分人都同意要玩了。 玩了几轮,苏云芷成了那个被挑中的人。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大冒险。 咳咳,苏云芷的运气不太好啊。她的冒险内容是对宫倾唱一首歌。 唱歌其实无所谓,但是歌曲内容却已经被指定了,是班上同学无聊时自己填词玩的一首非常破廉耻的歌,全班学生都会唱,搞笑效果非常好。总结一下歌词的内容,那就是对一个人表示自己疯狂的迷恋之情,什么你是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人生的四分之三,什么你是我的神是我唯一的主宰…… 如果让苏云芷对着另外一个随便什么人唱这首歌,她都一定会唱的,并且还能弄出极好的搞笑效果来,总之她又不是什么玩不起的人;但是,让苏云芷对着宫倾唱这首歌,对着宫倾唱那些肉麻到根本没法忍的歌词,苏云芷是真的张不开口啊!于是,她直接选择认输了,然后被灌了一整瓶的啤酒。 “想起来了没有?”宫倾的话中带着某种恶趣味。 苏云芷默默竖起了一根中指。 第四十二章 人的记忆其实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 很多以为自己能记上一辈子的开心事儿,也许真能记上一辈子,但大部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忘记了。真正让人记忆犹新的往往是幼年时哭得歇斯底里却还是吃不到的那颗糖,童年时盼得望眼欲穿但却没有兑现的承诺,青春期时痛得彻夜难眠却依然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因为遗憾,所以一直记得。 对于宫倾来说,曾经有一个让苏云芷对着她跪下唱征服的大好机会摆在了眼前,然而却被苏云芷装疯卖傻逃过去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宫倾承认,其实她一直就此事觉得非常遗憾呢。 苏云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忘记歌词了。” “没关系。我记得。”宫倾微微笑着。 苏云芷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忘记调子了。” “没关系。只要歌词是对的,你用两只老虎的调子唱出来也是可以的。”宫倾继续微微笑着。 苏云芷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这回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宫倾觉得各种铺垫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故作大方地说:“来抓阄吧。一张纸上写着唱歌,另两张纸是空白的。三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你抓到的是唱歌,那你就唱;如果你运气特别好抓到了空白的纸张,那我就只能安慰自己是我没福气听不到你唱歌了,你觉得呢?还是说,你连这个都不敢赌了?” 早知道苏云芷不会那么容易就唱歌的,这一切都在宫倾的计划内。 “谁不敢赌?抓阄就抓阄!”苏云芷哼了一声。 苹果身为宫倾的特助,都不用宫倾特别吩咐什么,立刻下去准备抓阄用的工具了。苏云芷面无表情地等着。很快,苹果端着一个像是瓷碗的东西回来了,碗里放着三团大小、性状都高度相似的纸。 宫倾对着苏云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云芷眼珠子一转,动作迅速地把手伸进了瓷碗里,一下子就把三个纸团全部取出来了。她洋洋得意地说:“你肯定是在三个纸团里面都写了要唱歌这件事,什么空白纸团啊,一定是迷惑我的。” 苏云芷自以为抓住了宫倾的把柄。呵呵,既然宫倾作弊了,那她就有理由不唱歌了。 “你可以把纸团全部打开看看。”宫倾不以为意地说。 苏云芷以为宫倾是故意装得如此淡定的,她一定是想用这种态度迷惑她!于是,苏云芷越发肯定三个纸团有问题了。很多事情都很适合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苏云芷终于拿捏住了宫倾的把柄,那她会弄个抓阄的环节让宫倾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受她控制吗?怎么可能!她苏云芷才没有这么好心呢! 同样的,在面对苏云芷的时候,宫倾哪里会这么好心呢? 于是,苏云芷越发得意地笑了起来。她把其中一个纸团打开了。 ……空白。 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写。 苏云芷赶紧又把另外两个纸团打开,一个是空白的,一个上面写了“唱歌”二字。也就是说,纸团完全没有出问题呢!宫倾竟然真的没有作弊!作为一手准备了的道具的人,苹果委屈得都要哭啦。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然而,苏云芷只尴尬了一秒钟,就机智地把三张纸重新揉成了团儿,然后她瞅准了其中一个就要抓起来。宫倾握住了苏云芷的手,把她的动作拦下了,不容拒绝地说:“这是你自己揉的纸团,你肯定知道哪个上面有字,哪两个没有。为了公平起见,这三张纸作废了,让苹果重新去准备道具吧。” · “好吧……”苏云芷垂头丧气地把纸团丢回了瓷碗了,心想宫倾真是太欠揍了。 苹果很快又端了三团新的纸过来。宫倾又对着苏云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苏云芷盯着纸团看了很久,然后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起取出了三个纸团。她盯着宫倾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她从始至终都很淡定的外表去寻找她眼眸深处那些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真实情绪。 然而,宫倾是那么容易被她看透的吗?皇后娘娘微笑着说:“游戏规则是只能抓一个纸团。”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在互相冲撞。 苏云芷在赌。她觉得宫倾设的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苏云芷把三个纸团全部拍在了桌子上,说:“刚刚那次是你故意迷惑我的。你知道我不信任你,肯定要检查纸团有没有出问题,为了应付我,你当然要拿出毫无问题的纸团来。事实上,你我都把刚刚那一次当成了排演,这才是正式的抓阄。也就是说,你是在这一次中作弊了!” “你可以检查,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我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如果这次我依然没有作弊,那么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了。”宫倾微笑着说,“所以,如果你误会我了,那你就选择唱歌吧。” 苏云芷紧紧地盯着宫倾的眼睛。但是宫倾的真实情绪藏得完美无缺,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故意误导苏云芷的。主动权掌握在宫倾的手上,所以其实她比苏云芷要坦然得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以她们为圆心,以两米为半径,来画一个圆,这个圆圈中仿佛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不幸正站在这片真空中的可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紧张地连手心里都冒汗了。 其实可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 这又不是什么堵上了尊严和生命的决斗,不就是唱一首歌么,淑妃娘娘输掉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还有啊,为何主子们要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啊!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真的不懂不懂啊!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你们到底在玩什么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想把自己的眼睛闭上啊! 真的,我只想默默闭上自己的眼睛。 这一刻的可乐很想丢掉自己身为大宫女的矜持,然后用咆哮体来表达自己难以言喻的心情。 苏云芷的脑子在高速地运转。如果宫倾没有作弊,那么她老老实实抓阄的话,那她就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用唱歌了。但如果宫倾作弊了呢?如果三张纸上都写着要唱歌,而她还选择抓阄的话,那就是百分百要唱歌了。同样的,如果她选择检查纸团,但是宫倾没有作弊,那她不就是在自我作死么? 苏云芷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宫倾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 两个人都是下棋的高手,这“棋”不是黑白子,而是人心。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苏云芷的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她整个人都已经兴奋起来了。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 聪明的人总是容易想太多,因此当两个聪明的人相遇时,她们简直能够制造一场灾难。 苏云芷一直都没有放弃盯着宫倾的眼睛。 现在的情况可能是,宫倾没有作弊,宫倾没有作弊但故意引导着苏云芷误以为她作弊了,宫倾没有作弊但故意引导着让苏云芷产生一种她在故意引导着苏云芷误以为她作弊了的想法……这里面的逻辑问题完全可以无限地延伸下去。同样的,如果宫倾作弊了,这里面的逻辑依然可以无限延伸下去。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拼智商的时候了,现在要拼的是心理素质。 不,两人的心理素质也同样优秀,因此其实她们是在展开一场只有两人参加的赌博。 有那么一瞬间,苏云芷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如果她现在濒临死亡,当她必须要回忆过去时,谁在她的生命中占了更多的比重呢?毫无疑问,除了苏妈妈,就只有宫倾了。哪怕宫倾在苏云芷心里是个不讨喜的大冰山、大混蛋,但苏云芷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宫倾,那么她的生命一定会变得很无趣。 是啊,多有趣啊。 她可以利用自己的伪装轻易地获得所有人的喜欢,除了宫倾。 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坚持努力地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除了宫倾。 作为一个中二少女,她看不起那些轻易被她俘获的白痴,她也不想去关注那些被她甩在身后的笨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宫倾会被她看在眼里了吧。她注视着她,然后深深记住了她。 苏云芷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唇舌很漂亮。这个动作简直在诱人犯罪。 “你作弊了。”苏云芷笑得风情万种,“你希望我把这个问题复杂化。但其实你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你用第一次来试探我并且搅乱我的心思,然后在第二次中作弊。其实聪明人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会以为你不犯这个错误。于是,你利用我的思维漏洞,再次选择作弊了。” 宫倾没有说什么。她把三张纸团全部拿到了自己这一边。 宫倾打开第一张,放在了苏云芷面前,上面写着“唱歌”二字。 苏云芷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宫倾打开第二张,放到了苏云芷的面前,这是一张空白的纸。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必须要唱歌了。”宫倾微笑着。她微笑的表情似乎一直未变。 第四十三章 作为正常人,可乐和苹果其实根本不知道两位娘娘在玩什么。 但是,苹果注定会知道更多的真相。 事实上,宫倾这个局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宫倾让苹果去准备抓阄用的工具,过程中并没有给她使眼色,也没有额外地吩咐她什么,是因为宫倾真的没有动手脚吗?不是的,是因为宫倾早有吩咐了。 虽说苹果不太明白为何皇后娘娘会那么吩咐她,但她依然照做了。 于是,苹果第一次呈上来的是没有被动过手脚的道具。在淑妃观察纸团时,苹果的心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期待,那一刻的她很紧张。她想知道淑妃接下来的举动果真都在自家主子的预料之中吗? 事实证明,皇后娘娘是对的。 紧接着,苹果按照宫倾的事先吩咐,第二次呈上来的依然是没有被动过手脚的道具。如果苏云芷这次又选择检查道具了,那么苹果会呈上第三份已经准备好的道具,而那个道具是真的动了手脚了。 也就是说,宫倾已经算准了苏云芷会怀疑她两次,然后挖好了陷阱,等着苏云芷主动往下跳。 虽说事情最终的发展和宫倾初始的算计比起来有一点点偏差,但这小小的意外显然无伤大雅,淑妃还是掉进皇后的陷阱中了,并且她主动跳下去了还不够,又听话地扒拉了一些土把自己给埋上了。 苹果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复杂。 首先,她崇拜着自己的主子,这种崇拜已经融入了她的日常,再一次见证了主子的不可思议后,她细想一番又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其次,她还忍不住想要同情淑妃了,其实淑妃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淑妃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哪次不把宫内宫外折腾得人仰马翻?但淑妃还是在皇后这里栽了。 但如果只有这种或崇拜或同情的情绪,苹果的心情就不会这么难以描述了。 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凑到了一起,玩点什么高雅的不好呢?偏偏要玩这么幼稚无聊的小游戏?而且为什么一个个还很投入?抓阄什么的有必要吗?皇后占着主动权,只要坚持让淑妃唱小曲,那不就没事了?非要折腾出一个抓阄来,然后在这里头设个小陷阱?再说淑妃娘娘,她不想唱曲儿,那也可以先抓阄,如果抓到空白的就皆大欢喜,如果抓到要唱曲了,她再来检查抓阄的道具不是也很好吗? 皇后娘娘如果不想那么多,淑妃娘娘的小曲儿估计都已经唱完了。 同理,淑妃娘娘如果不想那么多,那她明明有两次机会很有可能抓到的空白纸团! 不知为何,苹果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同理,如果有一天两位娘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一定是因为她们太聪明了! 说不定主子们什么都知道,但她们就是要这么玩……苹果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宫倾甩了一下袖子,然后双手划了一个半圆,合拢放在腹部,带着某种了然地问:“输不起?” 怎么可能输不起!苏云芷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非常无辜的笑容:“我是真的不记得歌词了。”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把歌词写下来给你,你就把记着歌词的纸收藏了,从此当做是我崇拜你的证据?如果我把歌词念给你听,那么你就可以安慰自己,是我先对着你念过一遍,总之也是我比较崇拜你。”宫倾一眼就看透了苏云芷的算计,“如果我不给你歌词,那你就不用唱了,是不是?” 苏云芷咬死了一点,说:“反正我就是不记得歌词了。” 宫倾对着苹果伸出了手。 苹果赶紧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刊印版的《雅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宫倾的手上。《雅集》是前朝非常有名的一本诗歌集,里面收集了数十位诗词大家的作品,算得上是历朝文学作品中的巅峰之作。 宫倾把《雅集》翻到了第一页,然后将书本摊平了推到苏云芷面前,说:“这个较为含蓄。” 第一首词名为《新妇》,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全诗有三百六十多句,将近一千八百个字。这首诗是围绕着一位少女写的,用了第一人称,先写少女待字闺中的懵懂,再写她初闻亲事的忐忑,又写惊鸿一瞥的倾心,再写怀/春待嫁的期待……最后一直写到了她嫁为新妇之后和丈夫相敬如宾的生活。 当然,如果这首诗真的这么简单,哪怕它的语言再流畅、用词再美、描写再生动,它都不会在云朝读书人中备受推崇。毕竟,诗里面竟然写了少女怀/春,那些恨不得在女子身上加几道锁的卫道士有几个能看它顺眼?他们肯定会对此进行批判。所以这其实是一首比喻诗,用夫妻关系来比拟君臣。 写下《新妇》这首诗的作者,他其实是在描写自己作为一名应试举子时的心情,在面对关系到自己前途的科举考试时,他的不安与期待就和女孩子出嫁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新妇》的后段详细描述了女子对丈夫的恋慕,其实要表达的就是对当时君王的推崇。简而言之,作者其实就是在拍马屁啊! 不要以为古人含蓄,就不好意思拍马屁了。事实上,文人拍起马屁来,肉麻就像是不要钱一样。 苏云芷立刻给了宫倾一个无比凶狠的眼神。虽说比起她们高中时的那首恶搞歌,《新妇》的用词美了很多,但究其内容不还是在表达对宫倾的崇拜吗?苏云芷的眼睛都瞪圆了,瞧着更像是猫儿了。 “你可以开始了。需要清场吗?”作为胜利者,宫倾表现得足够大气。 其实宫倾一开始想听的就是这首《新妇》,她知道苏云芷不会轻易唱歌,如果一开始就拿出了《新妇》,苏云芷肯定会拒绝演唱。但有了高中时的破廉耻歌曲打底,《新妇》就容易接受了。宫倾故意先提出了一个苏云芷绝对不会答应的要求,然后通过抓阄等行为慢慢降低了苏云芷的抗拒程度。 这一招在商业谈判中经常出现。 “唱这个对吧?”苏云芷忽然眼珠子一转,似乎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要同意,否则我宁可不要你的帮忙了。这个要求就是,一旦我开始唱歌了,那么你没有喊停的权利。” 宫倾微微颔首。 在宫倾看来,苏云芷已经逃无可逃了。哪怕她故意走调,故意把整首歌唱得非常难听,但为了听到苏云芷亲口把那些过分肉麻的崇拜词唱出来,宫倾忍了!宫倾相信自己肯定能够面不改色听完的。 不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么?这已经是她们之间常有的相处模式了! 《新妇》有好几种调子,民间给它谱过曲,宫廷也给它谱过曲。书生们聚会时,一旦兴致来了,就会想要击缶唱歌,其中比较有才的又会临时给它谱个曲。苏云芷一开口就把大家惊艳了,她用的调子不是她自己创造的,而是她尚未入宫时穿着男装扮成小童子跟着哥哥们参加文人集会时听到过的。 原来苏云芷没有搞怪……宫倾的心里刚刚冒出了这个念头,苏云芷就站了起来。 宫倾看着苏云芷。 皇后娘娘忽然觉得某种危险的气息正在靠近。 这是古代,苏云芷应该不会在下一秒就掏出一把/枪来。宫倾紧紧地盯着苏云芷。 确实没有枪,然而却有红唇和如丝的媚眼。 苏云芷对着宫倾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一边唱着歌,一边走到宫倾身边,然后俯下身用手指轻轻地从宫倾脸上划过。这是一个非常暧昧的动作,因为苏云芷的指尖微微有些凉意,宫倾下意识往椅子后靠了一下。苏云芷却将这个动作理解成了抗拒,于是她挑起嘴唇,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味。 啊,我苏云芷又有什么玩不起的,真正玩不起的人是你吧? 苏云芷在心里如此想到。她的好胜心就一直没有被压下去过。 既然你想玩,那我就好、好、地陪你玩一玩。 苏云芷再次兴奋了起来。 曾经有过一些人把苏云芷称之为单身公害,苏云芷却把这个当成了赞美,谁叫她就是这么有魅力呢?苏云芷好像总是能无师自通某些妖孽手段,只不过,她从未把这些手段在宫倾身上施展过而已。 苏云芷俯下身,嘴唇凑近了宫倾的耳朵。 宫倾看不到苏云芷的脸,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云芷想要做什么呢?她口中的歌声渐渐轻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轻轻打在宫倾的脖子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无比暧昧。苏云芷口中呼出的热气就像是一片片羽毛轻柔地骚扰着宫倾修长的脖子。 这种感觉太……太难以形容了。 宫倾面不改色,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下意识握成了拳头。 从来没有人能靠她这么近,这确实很危险。 第一段唱完时,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地说:“记住,你没有喊停的权利哦。”这句话说完,她立刻就开始了第二段。她更靠近宫倾了,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宫倾的脖子,像只撒娇的小猫。 宫倾觉得有些痒,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于是,苏云芷的声音更轻了。她似乎瞄上了宫倾的耳垂。唱到少女在春游日对着未来丈夫一见钟情的情节时,唱词是羞涩中又带着一点甜蜜的,苏云芷却愈发大胆了,喃喃的声音仿佛是在说情话。 第二段唱完,苏云芷舔了一下宫倾的耳垂:“我在如你所愿,那么你……有没有很开心呢?” 宫倾心里一颤,只觉得一团火从耳垂那里燃起。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仿佛没有。 苏云芷在心里仰天大笑,自认为是直女的她第一次觉得勾引女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不不不,自认为自己笔直笔直的苏云芷赶紧在心中反驳,应该说是“不择手段让宫倾吃瘪”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怎样? 你以为我勾引你,我会尴尬么?不不不,为了看到你的糗态,我一定会好、好、勾、引下去的! 第四十四章 苏云芷用自己那种独特的慵懒声线将那些少女心事在歌声中娓娓道来。她是一个很会唱歌的人,念书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自己的多才多艺。她的歌声就像是带着一个小勾子一样在挑弄人心。 宫倾似乎很用心地欣赏着苏云芷的歌声。不管苏云芷做了什么,她的表情都像是在看新闻联播。 唱歌与听歌什么的,这一切确实是像新闻联播一样不能更正直了呢。 然而,她的嘴唇仿佛已经贴近了她的皮肤,灼热的气息中,她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 苏云芷的手搭在宫倾的肩膀上,只要宫倾把视线微微低垂,就能看到苏云芷那染成红色的指甲。 手指修长,皮肤白皙,确实是一双漂亮的手,像是艺术品。 正如苏云芷这个人,都适合被人妥善收藏。 然而,别人看了苏云芷的美丽,只有宫倾看到了她的危险和她的嚣张。偷心的妖就是用这样一双手挖走了很多人的心吧?指甲上染着的不是甲油,不是花汁,分明就是那些在爱情中失败者的鲜血。 苏云芷是女神。女神的脚底下尸横遍野。 宫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苏云芷仿佛玩够了宫倾的脖子和耳垂,她直起身子,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了宫倾的嘴唇上。然后,她用另一只手像是在弹着钢琴一样地从宫倾的肩膀上跳跃着往下,先是肩膀,然后是锁骨,再继续往下,当她就要隔着衣服触碰到那饱满的浑圆时,宫倾终于有了动作,她用手把苏云芷的双手抓住了。 苏云芷抽了一下,宫倾抓得太紧,她没有抽出来。 这算是失态了么?还是说不敢再让我继续玩下去了?苏云芷的眼神中立刻就透出了一种挑衅。 宫倾太了解苏云芷了,只要她往后退了小半步,苏云芷就仿佛自己好像已经赢了一样。 “呵。”见不惯苏云芷的得志猖狂,宫倾轻笑了一声。她终于在这场游戏中找到了节奏,继续抓着苏云芷的手,用小拇指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用一种颇为无奈的声音说:“乖,好好唱歌。” 这一刻,因为见到淑妃勾引皇后娘娘而不得不保持着一脸懵逼的苹果瞬间淡定了。 这才是正常剧情嘛! 不管淑妃娘娘使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坏招,皇后娘娘都必须能够压制住她,这样才对嘛! 苹果满意地想到。 当然,此时此情此景分明还有什么更不对的地方,都被苹果强制性地忽略了。 苏云芷一边继续唱歌,一边咬牙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两个人的力气其实并没有差太多,但是苏云芷还要费心神在唱歌上,于是有点使不上劲,因此她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宫倾淡定地看着这一幕,保持着一脸“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呢”的表情,欣赏着苏云芷无用的挣扎。 胜负好像在眨眼间就逆转了。 就这样认输?怎么可能?!苏云芷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微笑,就着手被宫倾抓着的姿势,直接扭腰从椅子后面绕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宫倾的大腿上,因为两只手都被宫倾抓住,她没法主动抱着宫倾,为了保持稳定,就直接拿自己的上半身贴上了宫倾的上半身,恨不得每寸身体都贴在她的身上。 宫倾……宫倾还是很淡定。 老实说,作为一个女人,苏云芷的体重是属于正常偏轻的。 但作为一只猫……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猫真沉。 一首歌唱完,不知道自己的腿有没有麻掉。宫倾有点心疼自己。 歌声还在继续。苏云芷有一点点忘词了,于是唱到某一段她记得不是很清楚的地方,她就靠在宫倾的身上,把脸埋在宫倾的脖子里,然后用“哼哼”的声音糊弄过去。这一幕绝对会让卫道士吐血! 皇后娘娘有些分神,她想着,或许应该要给工匠加工资呢。 为何要加工资?因为在这个没有螺丝的年代,手工艺人做的东西竟然如此靠谱。虽说淑妃喵一直在伸爪子折腾,但皇后娘娘坐着的那张承受了两人重量的椅子还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忽然,苏云芷的歌声停了下来。 “怎么不继续了?”宫倾的注意力立刻又回来了。 “你松开我的手。”苏云芷气鼓鼓地说。 宫倾盯着苏云芷看了几秒钟,很有风度地把她的双手松开了。被束缚了好久的苏云芷终于得到了解放。下一秒,她做了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竟然直接捧着宫倾的脸,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下去! 呵呵,这场胜利终究是属于我的!苏喵喵在心里狂笑着。 可乐和苹果倒吸一口凉气,可乐闭上了眼睛,苹果低下了头。 温暖的嘴唇。 不可思议的柔软。 唇舌的深入。 苏云芷挑衅似的用舌尖碰触着宫倾的上颚。 宫倾任由她为所欲为,不拒绝,不迎合。 苏云芷越发任意妄为。 眼看着苏云芷越来越过分了,宫倾眯起了眼睛。她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一点都不想看到苏云芷洋洋得意的样子,于是她直接在下一秒夺取了主动权。宫倾突如其来的主动就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苏云芷觉得身体整一个被束缚住了。她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但这一声惊叫却直接被堵了回去。 两人身上不同种类的熏香迅速纠缠在了起来。也许,这淡淡的香气比起它们的主人要更加真实。 宫倾无视了苏云芷的挣扎,抓着她的手引导着她勾住自己的脖子。她在进攻,她在大肆地破坏。 这个吻由苏云芷开始,却由宫倾结束。她毫不客气地在苏云芷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再苏云芷回咬前,宫倾把苏云芷推开,让她站稳在地上,然后自己也迅速起身退开好几步。她让自己和苏云芷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微笑着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你现在满意了么。” 苏云芷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宫倾咬得那一口,当时有一点痛,但因为没有破皮也没有出血,于是那点痛很快就过去了。她发出了“啧”的一声嘲笑,说:“这么狂野的你,倒是让我不习惯了。不过你难道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呵,在亲吻时把别人弄得不舒服了……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行为。” 宫倾挑眉。 “嘛,虽说还有两段诗没有唱玩,不过既然是你用不礼貌的行为破坏了我的表演,所以我只能遗憾地说,表演到此结束了。你要负全责哦!”苏云芷非常得意地说。剩下的两段诗刚好表达了新妇对她的丈夫最直白爱意和崇拜,换句话说,也就是作者对皇帝拍马屁时的高/潮部分(这段统统划掉)。 如果说这首诗里面,哪些段落是苏云芷最不愿唱的,自然就是这一部分了! 呵呵,但是现在我把这一段完美避过了!于是我又赢了一次! 苏云芷强行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可乐,我今天写的那个东西呢,拿出来。”苏云芷对自己的大宫女说。 可乐赶紧把自己的眼睛睁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递给苏云芷。 苏云芷把这张纸拍在了宫倾的身上,说:“我已经做到了你要我做的,现在轮到你去做我要你做的了。喏,这些都是我给你设计的台词,只要你照着台词演下来,皇帝那边就能完美糊弄过去了。” 苏云芷一直是把乾庆帝当成了日常boss的,有事没事去刷一刷,能掉落很多装备呢!现在轮到宫倾去过日常副本了,唯恐宫倾第一次刷boss不知道某些特殊技巧,于是苏云芷就给出了详细的攻略。 瞧她多贴心啊! 宫倾拿起纸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苏云芷的计划,说:“我替宫二谢谢你。” “用得着你谢么?反正以后也是我妹夫了,那自然就算是我家的人。”苏喵喵傲娇地说。 眼看着皇后和淑妃又开始抬杠了,可乐和苹果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什么刚刚才发生过那么……那么让人找不到合适词语来描述的事情,这两人却像是选择性失忆一样又开始平静地谈论起正事来了?难道她们不生气吗?难道她们不尴尬吗?难道不会“你走,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吗? 如果必须要拥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才能成为人上人……可乐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她只是个宫女。 对着宫倾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后,苏云芷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昭阳殿。可乐觉得苏云芷肯定是生气了。这样才对嘛,都被皇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怎么可能不生气呢?自家主子刚刚原来是在忍啊! 哎,气大伤身啊,可乐生怕苏云芷气坏了。 宫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宫二和苏九娘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女人肯定是比男人要吃亏的,女人直接坏了名声,男人却不过是添了一段可以说笑的风流趣事。就算淑妃先下手为强,让皇上下了赐婚的旨意,但正是因为这样,指不定淑妃在皇后哪里受了多大的羞辱呢!于是,在很多人看来,苏云芷气呼呼地离开昭阳殿是应该的。可怜的淑妃啊,为了自己的妹妹,她就算生气了也还要继续忍着呢。 可乐却知道,自家娘娘会生气,分明是因为被皇后强吻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在可乐的担忧中,苏云芷面无表情地回到华阳宫,面无表情地走进卧室,面无表情地挥退了其他伺候的人。她身边只留下了一个可乐,就连雪碧都离开了。可乐在心里组织着言语想要安慰苏云芷。 却不想,苏云芷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乐吓了一跳,娘娘不会是气疯了吧? 苏云芷笑得停不下来,她高兴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遍,然后抱着从昭阳殿里顺来的枕头,一脸兴味地说:“哈哈,你刚刚看清楚宫倾脸上的表情了没有?她竟然敢咬我?她不是冰山么?她不是高岭之花么?她咬我了,你知道吗?!早说过要让她那副冰山样子撑不下去的!” 可乐……可乐的心好累。 第四十五章 “你说……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宫倾忽然问。 苹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后娘娘口中的“她”是指淑妃娘娘。不怪苹果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即使昭阳殿和华阳宫之间私底下的关系一直非常亲密,但苹果对于淑妃娘娘刚刚离开时那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还记忆犹新。在苹果看来,淑妃娘娘明明是生着闷气呢,结果皇后娘娘却说她在得意? 把淑妃娘娘那时的表情又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苹果还是没有觉察出淑妃娘娘哪里得意了。 宫倾叹了一口气,说:“她确实是在得意。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 苹果不是可乐。可乐如今已经能够勉强跟上苏云芷的节奏了,毕竟苏云芷私底下一直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中二傲娇少女的脑回路总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可乐时常揣摩苏云芷的心意,如今总能把握住三四分了。更何况,可乐的认知底线早已经在苏云芷一次又一次的放飞自我中无限降低了。 但是,在苹果几人的眼中,宫倾一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这样可靠的人忽然开始放飞自我了,苹果其实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啊!她已经完全不懂宫倾在想什么了,简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平时,苹果和宫倾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工作来展开的。宫倾并没有和苹果诉说心事的习惯。 因此,此时的苹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宫倾也没指望苹果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她的处事风格注定了她不会调/教出像可乐雪碧那样会卖萌的大宫女。宫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头绪,就拿起苏云芷交给她的纸看了起来。 苏云芷都手把手教宫倾推boss了,她难道真的是好心么?其实她八成是想要看戏吧! 宫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之前没有细看,只看了开头一个大概,知道苏云芷是在帮宫二谋福利,如今仔细看了苏云芷标注的各种“重点”后,宫倾气得都要笑出来了。看样子,苏云芷那娃还是没有受够教训啊!瞧瞧苏云芷都写了些什么!她分明是在教宫倾如何去对着乾庆帝撒娇啊!宫倾能做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的。 宫倾都能够想象得出来,这纸上的内容,苏云芷肯定早在她的小脑袋瓜子里排演过一遍了!也就是说,苏云芷肯定早已经意淫过宫倾嗲嗲地卖萌,宫倾甜甜地撒娇,宫倾软软地祈求等等场面了! 呵呵。 好生气哦,但还是要微笑呢。 就在苹果以为宫倾会把那张纸撕掉时,宫倾却把纸折好了递给她。 苹果手上拿着纸,眼中依然带着茫然,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把这个还给淑妃娘娘吗?为了彰显昭阳殿的威仪,难道要把这张纸甩到淑妃娘娘脸上?那淑妃娘娘岂不是要气炸了?她还能活着回来? 宫倾觉得自己的手下真是越来越呆了,肯定是被苏云芷那个小蠢货给影响的! “把这个收起来。”宫倾说。 苹果还是有些茫然,她今天的大脑都快成一团浆糊了。不过,她照着宫倾说的做了,拿着纸张走到了宫倾的梳妆台前面,不知道手触碰到了哪个机关,梳妆盒上弹出一个暗盒,然后把纸放了进去。 宫倾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刚刚和苏云芷胡闹了一阵,衣服都有些乱了。总有一天她要把那张纸还给苏云芷呢!想看我撒娇,不如你先撒一个啊,不对,你先撒一百个啊!宫倾如此想到。 皇后做事自有主张,当然不能和宠妃一个样儿。她找了个理由命人去请了乾庆帝过来。 乾庆帝对于皇后还是有些敬重的,与此同时他现在还有了那么一点心虚。当淑妃对着他哭得梨花带雨时,他男人的好胜心一上来,就给宫二和苏九娘赐婚了,想要成全一段佳话。结果,等到皇后命人来请他过去时,他忽然意识到,宫二是皇后的哥哥啊,他给皇后哥哥赐婚了,却没有和皇后商量? 当然,乾庆帝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皇后因此事对他不满,他会对皇后更不满。 宫倾请皇上过来的理由是吃饭,传话的人说了些昭阳殿摆了桌盛宴请皇上赏光等话。于是,等到乾庆帝如约而来时,宫倾就真的命底下的人摆了一桌的菜,神态自然地陪着皇帝吃了一顿无声的饭。 乾庆帝越吃越紧张。他原本就觉得宫倾在气度上有几分像他死去的爹,如今又担心皇后会因为宫二的事情闹脾气,因此心里总想着宫倾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一顿饭吃得特别没滋没味。如果皇后真发作了就好了,他想,那他可以立马发作一通回去,然后三五个月不理会皇后,她就知不能得罪他了。 觉得自己给的心理压迫差不多了,宫倾才擦了擦嘴,命人把桌上的碗盘撤了下去,又上了果盘。 宫倾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说:“皇上,本宫已经知道您为我娘家的哥哥赐婚了……” “怎么,淑妃的妹妹难道还配不上你哥哥吗?”皇上终于寻到了机会,立刻板起脸来教训道。 宫倾一愣,道:“这话是从何说起的?既然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可见他们之间确实是有缘分的,本宫如何会觉得淑妃的妹妹配不上本宫的哥哥呢?只瞧着淑妃的模样,可见她妹妹也生得极好呢。” 皇上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皇后没意见啊。 皇上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了,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现在看来竟然都是无用功? 宫倾继续说:“本宫虽然并无什么意见……只是我哥哥毕竟是宫家的嫡子,又是新科的探花郎,而淑妃的妹妹有什么呢?论家世,苏家自然是比不过我们宫家的。论样貌人品,我哥哥能当得一句年轻有为,淑妃的妹妹呢?若是有人在其中挑唆了几句,难免会有人觉得皇上这道圣旨下得荒唐啊!” 皇上刚刚松掉的那口气又聚了起来:“你!你还敢说你没有意见?!”呵呵,皇后果然质疑了他的决定。皇后凭什么以为她能质疑他的决定?她哪里来的底气?什么宫家,在皇家面前算得了什么! 宫倾无视了乾庆帝的怒火,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本宫已经说过了,本宫从未对皇上下的圣旨有过意见。只是难保其他人不会多想。忠言逆耳,本宫刚刚说的这些话,确实都是在为皇上着想啊!” “说没意见的也是你,说有意见的也是你,朕看你真是……” “皇上!”宫倾微微抬高了声音,把乾庆帝的说话声压了过去,然后她继续说,“想要破除其他人的杂念也很简单,只要再给我哥哥一份赏赐就行了。如此,别人也知道皇上对他确实是看重的。” 乾庆帝又不傻,听见宫倾这么说,仿佛已经知道她想要什么了,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不善。 皇后的娘家人其实是可以封承恩侯的,虽说这个爵位是个没有封地的爵位,但爵位本身已经很高了。宫家势大,乾庆帝实在不想再给他们加道筹码,于是他一直有意识地拖着这个爵位没有赏下去。 乾庆帝这么做也是有借口的。受封承恩侯的一般是皇后的亲爹,但宫皇后父亲在她幼时就已经离世了,那么爵位自然不能给一个死人。现在宫家还有两个封爵的人选,一个是宫倾的伯父,一个是宫倾的哥哥。宫倾的伯父是宫家家主,自然有这个资格;宫倾的哥哥是宫倾唯一的亲人,如果宫倾的父亲在他离世前就已经成了承恩侯,那么现在继承承恩侯之位的自然就是宫二了。这两个人应该选谁?选谁似乎都有些道理呢!那就索性先一个都不选,还是让礼部的人慢慢商量出一个新的章程来吧! 乾庆帝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小聪明一直拖着赐爵的事情。 在乾庆帝看来,宫倾现在分明是要给宫二讨赏了!不就是想要让宫二成为承恩侯么?偏偏她还故意说了一大堆,还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清名……乾庆帝心中的怒火已经彻底被挑起来了。 宫倾知道乾庆帝都脑补了一些什么,而这也是她的目的。只有先让乾庆帝以为她会提一个让他非常为难的要求,那么当她真正的要求提出来时,乾庆帝两相对比下,发现宫倾真正的要求很好实现,他自然就会同意了。这一招还是宫倾刚刚用过的,她不就是靠着这一手让苏云芷唱《新妇》的么? 宫倾微笑着说:“本宫的意思是……不如皇上给我哥哥赐下探花府?如此,世人就知道您还是重视他的了,并没有刻意针对他。而且,宫家是个大家族,如果我哥哥成婚后继续住在宫家,只怕淑妃的妹妹在应付人情往来时有些吃力。但若是我哥哥住进探花府就不一样了,苏氏是能当家做主的。” 乾庆帝气得都快要爆炸了,宫倾的话就像是一根针,又把他戳憋了。 谁说只有撒娇卖萌能把皇上当风筝溜的?拿着职场上的心理战术一样可以! 宫倾故意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做出一副略有疲态的样子,说:“莫不是本宫的想法叫皇上为难了?只是本宫实在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好了,我的事情说完了,你可以去找别人睡觉了。 第四十六章 承恩侯什么的,宫倾还真没有看在眼里。 如果这是一个有封地的爵位,那么宫倾肯定已经不择手段地把这个爵位为自己哥哥抢到手了,根本不会给乾庆帝任何一个耍小聪明的机会。有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封地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宫倾可以在暗中豢养私兵了。即使养私兵是违法的,但只要她是最后的胜利者,谁又敢来为她定罪呢? 而既然承恩侯没有封地,那么宫倾对它真是毫不感兴趣,看一眼都嫌多。宫二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何必给他弄个华而不实的爵位,无法增加多少政治资本不说,反而还要坏了他在清流中的名声。 如果说乾庆帝的目光还放在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之上,那么宫倾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寒门。 尽管乾庆帝和宫倾都插手了不久前刚刚过去的春闱,并且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可乾庆帝此时重视寒门不过是因为他手里的权利被世家限制了很多,因此他必须要扶持寒门打压世家。至于宫倾,她虽然对寒门也存着利用之心,但她更知道一点,世家总会被淘汰的,这个世界最终属于广大的人民。 额,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略显空泛的话,似乎好像有一点点搞笑的效果。 宫倾在穿越前并不是专业搞政治的,她真正擅长的其实是在商场上拼杀,对于政治则保持着需要随时了解但又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她的很多想法或许并不会百分百正确,但在她看来,用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是可行的,世家贵族这一阶级即使会一直存在,他们手里的权利也总有被分割掉的一天。 简而言之,宫倾并不看好世家,尤其是在这个寒门已经高调崛起的时代。 乾庆帝以及那些世家都太过沉迷于他们眼中的政治正确了,以至于忽略掉了很多底层的诉求。 但事实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总之,作为一个想要合理利用寒门势力的人,即使出身宫家的宫二已经打上世家的烙印,宫倾不会把宫二推到世家一派去。好在宫二争气,如果他在清流中名声好,某些事情操纵起来就方便多了。 所以,承恩侯的爵位是绝对不能要的。 而在宫二和苏九娘的这次突发事件上,宫倾其实很满意苏云芷的处理手法。无论是从政治联合的角度来说,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宫倾都非常乐于接受这门亲事。再说,考虑到宫二和苏九娘这两位当事人的心情,既然他们自己都对对方很满意,外人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宫倾是支持恋爱自由的。 当然,因为世人都以为她在不满,于是她就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宫倾趁机让乾庆帝给宫二赐了一座探花府。她的目的是要让大家从此把宫二和宫家区分开。只要宫二离开了宫家住进了探花府,那么即使他没有和宫家真正脱离关系,但是只要好好引导,时间长了人们自然会把他们当做两家人。只有这样,待到日后宫倾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才会更加游刃有余。 在这个事情上,宫倾算是欠了苏云芷一个人情吧。 欠了人情就要还? 还是算了吧,反正宫倾投喂了那么久,苏云芷已经不可能把她吃进肚子里的那些糖酥吐出来了。 整件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苏九娘安心在家备嫁,宫二兴奋地装修着探花府。 苏二被迫化身鹊桥,苦逼地给自家小妹和宫二传信。 其实苏二是不愿意传信的,他才舍不得把妹妹嫁给宫二呢,但是宫二这个大混蛋已经占据了各种天然的优势,连他找的借口都好用极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妹妹喜欢什么,也好就着她的喜好布置新的府邸,只有你妹妹喜欢了,她日后才能住得舒心,是不是?总之,你帮我把信传给你妹妹吧。” 虽然这话说得没错,但苏二真是好生气哦,他好想回家扑进媳妇怀里跟媳妇一起痛骂宫二啊。 再说苏九娘落水这件事情,虽说事情的最终结果并不差,苏九娘也算是阴差阳错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接受过宫倾爱的教育的宫二甚至还答应了苏九娘,会在婚后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出去玩。但是,结果是好的并不意味着苏云芷会愿意放过那些幕后之人。苏九娘无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无罪的。 只是,虽然苏云芷对宫内的掌控能力很强大,可这是因为她本人住在宫内,她多年的布置也在宫内。一旦涉及了宫外之事,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去布置点什么还行,但如果是需要调查一点什么,她就有些无力了。总之,忙了好几天,苏云芷依然不知道是谁陷害苏九娘落水的。她并未找到线索。 苏家人在宫外也一直都在跟进这件事情。 不过,苏云芷心里已经存在了一定的想法。苏九娘是在昌华大长公主的府中出事的。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在针对苏九娘以及苏九娘身后的苏家,也不是在针对苏云芷,那么幕后之人会不会是在针对昌华大长公主?而在京城里又有哪些人和昌华大长公主有仇?答案很明显,是谢家。 昌华大长公主的驸马是谢家人,起初也曾夫妻恩爱过,甚至大公主还为此舍了自己的公主府跟着驸马住进了谢家。直到驸马早逝,大长公主才搬回了公主府。这里面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却有流言说,大公主的驸马不是得急症死的,而是因为偷/情被公主抓到了以后,公主叫人把他打死的。 若这个流言是真的,那昌华大长公主和谢家之间的仇恨确实是没有办法解开了。要知道,昌华大长公主当初嫁的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她嫁的是谢家的嫡子,在那时候是被当成未来家主来培养的! 谢家如今可还有一个女人留在宫里做着太后呢!冯太后虽然倒了,谢太后却还蹦跶着,她心里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就算她现在还算老实,似乎并未有什么动作,但指不定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呢。 莫非要把谢太后拍死么?苏云芷心里冒出了一个凶残的想法。 可是,要拍死谢太后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偏偏谢太后那里最近一直保持着安静,就像是一只乌龟把头尾四肢全部藏进了硬壳里。苏云芷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被自己利用的地方了。 苏云芷趴在书桌上,桌面上摊开放着一本画册,她看着上面那一共十套的最新衣服款式,脑子里却把各种势力牵扯再次仔细想了一遍。天渐渐黑了下来,哪怕屋子里点着蜡烛,苏云芷依然觉得不够亮。她索性就把画册一合,交给可乐说:“告诉司衣局的人,上面的衣服每样都给我来一套好了。” 一个季节做十套衣服,这应该不算奢侈。作为一个买买买狂人,苏云芷如此想到。 “娘娘可是要歇息了?”可乐把画册放在了一边,问。 苏云芷伸了个懒腰。刚刚趴在桌子上时不觉得,现在站起来就立刻觉得有些困了。她睁着一双开始迷蒙的眼睛朝床铺走去,然后心满意足地让自己脸朝下扑在了床上。闻着被子上太阳的味道,苏云芷知道今天这被子一定是晒过了。苏喵喵满意地用脸蹭了蹭被子,然后眯着眼睛用手在床上摸索着。 摸了半天还是没有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苏云芷猛然把眼睛睁开了。 淑妃娘娘动作迅速地坐了起来,仿佛前一秒那个无比慵懒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她睁着眼睛在床上找了半天,把被子全部推到了一边,又努力地抖了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立刻调转身体挂在了床沿上,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努力地朝床底看去。床底下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可乐正在点灯,待她回头一看,就看见苏云芷那毫无形象的样子,她吓了一跳。 “娘娘,这是怎么了?”可乐问道。 苏云芷放弃了从床底找东西,她重新坐好,咬了咬嘴唇:“那个……我的抱枕不见了。床上已经到处找过了,都没有。床底下应该也没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命人把那个抱枕偷回去了?” 原本就是从皇后那里顺来的东西,皇后当时不介意,难道现在会刻意把它偷回去吗? 还有,“偷”这个字用在这里怎么就这么微妙呢? 可乐觉得自己再次笨口拙舌了。 雪碧端着一盆热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正好听见了苏云芷说的话,这傻孩子老老实实地说:“娘娘,枕头还在晾着!奴婢瞧着那枕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洗了,趁着这两天天气好,就赶紧拆洗了。” 苏云芷:…… 可乐默默低下了头。很好,现在已经可以初步判定了,雪碧一定是昭阳殿派来的拆台小能手。 第四十七章 苏云芷生无可恋地坐在床上。 可乐低眉敛目站在一边。雪碧茫然地傻在了原地。 如果皇后娘娘看到了这一幕,她肯定会在心里暗骂一句,三个小蠢货。 苏云芷两眼发直,不知道在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后,她忽然说:“看样子,是时候把那条密道清理出来了……否则去宫倾那里拿点东西都不方便。唉,可惜宫里眼线太多,清理密道却是个大工程。” 那条密道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苏云芷本人是主子,在宫里总有几双眼睛盯着,她要是有个两小时不见,估计后宫要被人翻一遍了。苹果和雪碧都是萌妹子,雪碧还特别怕鬼,苏云芷不好意思让她们两个先去过道中试着走一遭。 其实,身为恐怖片爱好者的苏云芷,她对于去密道中探险这种事情是比较跃跃欲试的。哪怕密道中可能存在着死人骨头,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都烂成骨头了,难道还怕它忽然诈尸吗? “如果你们两个中的谁假扮成我,而我去密道中……”苏云芷又开始出各种不靠谱的主意了。 雪碧把帕子浸在热水中又拧干,说:“这密道既然是从华阳宫通往昭阳殿的,那让皇后那边的几位姐姐来清理密道也是合适的。苹果姐姐和惠普姐姐的胆子都很大呢,我都忍不住要佩服她们了。” 苏云芷赶紧说:“不成不成……要是提前让宫倾知道了密道的事,她肯定会在出口处立个衣柜。到时候,我辛辛苦苦走到了她那里,结果用力一推……咦?怎么堵住了?这种事情就太搞笑了。” 可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此时终于觉出皇后娘娘的阴险来了。皇后娘娘之前哪里是在嘴对嘴地亲淑妃娘娘啊,分明是把淑妃娘娘的聪明才智都吸走了,就像是话本中的狐妖会吸书生的生气一样。 “娘娘……如果您还想要一个枕头,不如明天直接去昭阳殿拿吧。”可乐真诚地建议说。反正在昭阳殿的那些宫人眼中,淑妃娘娘连吃带拿的形象已经非常饱满了,多拿几个枕头也不叫什么事儿! 苏云芷就像是一只废喵一样地在朝后倒去躺在了床上,说:“那样多没意思啊。” 难道通过密道偷偷摸摸溜去昭阳殿中顺走一个不值钱的旧枕头就有意思了?可乐不是很懂苏云芷的想法,她真感觉自家主子最近越来越幼稚了,这种幼稚的症状就是被皇后娘娘亲过以后才出现的。 雪碧拿着帕子走到床前,对苏云芷说:“娘娘,擦擦脸吧。” 苏云芷平时很少会让雪碧她们服侍着洗脸。如果脸都不能自己洗了,那不就成废物了吗? 但是,这一次苏云芷久久没有接过雪碧手里的帕子。 雪碧忍不住朝苏云芷看去。苏云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通红一片。 宫倾的胸很软嘛…… 这年代的肚兜真是不好用…… 要是有比基尼就好了…… 真怀念比基尼…… 防晒油…… 涂防晒油…… 哼,宫倾的身材肯定没有我好!我有大长腿!我还有大长腿!胸上面输了,腿上全部赢了回来! 苏云芷信心满满地活血复活。她起身拿过雪碧手里已经冷却了的帕子,自己走到装着热水的脸盆旁边,然后乖乖地洗了脸,乖乖又洗了手。她心里似乎又有了什么坏主意,于是心情竟然显得很好。 可乐心中的妖精皇后娘娘正在和惠普商量事情。 惠普掌握着各类消息,对很多细节的把握都非常到位。她原本性格中有些毛躁,这是宫倾对她唯一存在着不满的地方,但经历了苏云芷那一次的事情后,惠普现在已经能够淡定地看待很多事情了。 惠普汇报完了一些重要的消息,说:“娘娘,东芝那边……八成是有孕了。” 宫倾愣了一会儿。她倒不是觉得东芝怀孕这件事情很难以接受——既然侍寝了自然就有可能会怀孕——而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最初的计划。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总之宫倾现在又有了全新的想法。 原本,宫倾是想要东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 当然,宫倾肯定不会去做那种杀母夺子的事情。她只是想要培养东芝的孩子而已。东芝背负着她全族的希望,如果她生了皇上的孩子,并且这孩子还得到了重视,对于她来说就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但是,宫倾现在改变主意了。 不过,既然是她把东芝带进宫来的,并且她知道东芝的目的,那么她会重视东芝的孩子,并且仍会给予那孩子一定的培养,不论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只是,宫倾不会像她最初打算得那样重视了。 这并不算违背誓约,因为宫倾的这些想法从来都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她从未主动对东芝承诺什么。她只答应过东芝一件事情,并且东芝也确实只求了那一件事情,那就是让她全族都能脱离贱籍。 于是,宫倾说:“既然有孕了,再让她担着个昭阳殿大宫女的身份就不适合了。你叫索尼在昭阳殿外给她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宫殿,距离勤政殿近一些,周围也没什么爱作妖的邻居,这就很好了。” 乾庆帝已经被宫倾养得很规矩了,那家伙现在来昭阳殿里已经不会满脑子想着要睡觉了。 惠普点头。 宫倾又说:“我看给她封一个美人的位分挺好。以后就不能再叫她东芝了,该用她原本的姓氏来称呼她为汪美人了。”这算是宫倾在照顾东芝了吧,美人的分位说不上高,但一个宫女初封就能成为美人,这已经让宫里很多人羡慕了。乾庆帝那边一直满意东芝的服侍,应该会同意宫倾这样的安排。 听了宫倾的安排后,惠普心里立刻有了一点点怅然若失。 苹果、惠普、索尼和东芝四人是一起长大,她们之间肯定存在着感情,但当东芝不再是东芝而是汪美人后,另外三人注定要和她渐行渐远了。不,确切地说,东芝现在就已经和她们不是一路的了。 仔细想一想,苹果她们三人和雪碧可乐之间的关系仿佛都已经要比和东芝的关系更亲密了。 惠普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她并没有离开。因为,她每次汇报完事情后,宫倾都会陷入思考中。然后,她会给惠普下几道命令,告诉惠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在那之后,惠普离开,宫倾就该歇息了。 宫倾并没有思考太久,道:“你传消息给宫二,叫他注意安全,然后在昌华大长公主的事上再深入调查一番。最好能把当年旧事翻出来。我不信大长公主会因为驸马偷/情就把他杀了。她爱他倒是真的,但是我见过那位大长公主,她应该是那种君既无情我便休的人,如果驸马选择偷/情,那她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和离才是对的,不会选择直接弄死驸马,却拖泥带水地没有舍弃谢氏遗孀这个身份。” 惠普点头表示知道了。 宫倾没有解释自己下这道命令的原因,这就是她和苏云芷之间又一个不同了。如果她是苏云芷,那么她现在肯定会对惠普说,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觉得昌华大长公主手上一定握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和谢驸马的死有关,说不定直接关系到了谢家的隐秘。谢家肯定没有那么干净。 苏云芷需要别人的赞扬,需要别人的肯定,需要大家把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 宫倾却更喜欢独行。很多人都以为宫倾是一个寂寞的人,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走过或热闹或寂静的校园,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吃西餐。但是,其实宫倾一直都在享受这份孤独。 宫倾挥手让惠普下去了。皇后娘娘其实很期待能从昌华大长公主那里拿到的东西。 宫倾有一种直觉。 她总觉得如果能够顺利拿到那个秘密,那么,说不定现在的势力格局又需要重新洗牌了。 宫倾并没有让人服侍,也是自己洗了脸,自己铺了床,然后就睡了。屋子里有朦胧的光芒。在这份安静之中,宫倾迷糊地想着,也许明天该让猫狗房送只猫过来了,一只生气时会瞪圆眼睛的小猫。 第二天,宫倾收到了来自华阳宫的礼物——一个洗得干干净净晒得香喷喷的枕头。 苏云芷还用缎带在枕头上打了个蝴蝶结。蝴蝶结的一端别着一张纸,上书四个字。 完璧归赵。 “呵。”宫倾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 苹果原本一直不知道这声嗤笑中的具体含义,直到枕头该拆洗时,她从中拆出了一张纸,只见上面用一种非常张扬的字体写着“淑妃美少女,华丽大长腿”十个大字,苹果忽然有那么一点点懂了。 大长腿后面其实还有四个字,已经写在纸上却又被涂掉了,苹果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不服来辩”四个字。呵呵,如果真的想要把这四个字涂掉,重新换张纸不就行了?分明是想要让人去辩一辩吧? 想着皇后娘娘就枕着这样的枕头睡了一些日子,苹果的心情无比复杂。 第四十八章 宫二和苏九之间因为有圣上赐婚,因此婚期有些赶。 苏九要嫁人的前几日,苏母不仅自己亲自陪着她,传授了她很多夫妻相处之道,还让两个儿媳妇也去给苏小妹上了几堂课。在苏母看来,她两个儿媳妇都是人精儿,苏小妹若能学到五分就很好了。 二嫂鲁氏很喜欢苏九,心里盼着小姑子嫁人以后能过得好,因此教得不遗余力。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这德言容功又是指什么?”鲁氏问。 苏九一直知道鲁氏把女则、女戒倒背如流,所以外人都挑不出她的错来,但苏九还知道鲁氏私底下完全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啊!其实,苏九很羡慕鲁氏。世间的女人活得像她这样自在的能有几个?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苏九答道。 鲁氏严肃着脸点了点头,说:“很是,因此我们在大义上不能出错。” “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苏九又道。 鲁氏继续点着头说:“在外人面前,你只要时刻保持微笑就可以了。一般我用呵呵来表示嘲讽,用呵来表示不屑,用这种最常见的礼节性微笑来表示无视。你试试看,有没有觉得效果特别好?” 苏九忍着笑说:“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 “对对对!”鲁氏一连说了三个对,“所以,你做些勤劳俭朴之事时必须要让别人看见!” “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苏九觉得二嫂真是太有才了。 “既然洗洗干净就算对得起大家了,那我这么漂亮,你二哥真是该乐疯了。”鲁氏翻了个白眼。 苏九真是好同情自己的二哥啊,又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 鲁氏欣慰地点点头:“既然不要求我们聪明绝顶,那我们只要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苏九说。 鲁氏同样很赞同这句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少说话。你二哥要是不听话,一般我都直接上手揍的。待你出嫁时,我给你一条鞭子压箱底,那个不需要你有多大力气,使些巧劲就能揍人了。” 苏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憋不住笑了,艰难地说:“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这话说得太对了!”鲁氏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你若是累着了自己,男人也只会把这当理所当然。所以我只在心情好时才会给你二哥做一两个荷包。至于四季的衣服,冬天的靴子夏天的鞋,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咱们身为女人,管家宴请赏花喝茶也是很忙的,不能被这些琐事困住了。” “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苏九说。 鲁氏抚掌大笑:“这话我也认同,只可惜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 因是圣上赐婚,那么身为皇后的宫倾也应该给新嫁娘赏一些东西。宫倾只按例赏了一些下去。 皇后给了什么赏赐,这份礼单是瞒不住的。大家都由此断定,皇后肯定对这位苏氏非常不满意。要知道这不光是位新嫁娘,还是宫倾的大嫂啊,不说给点奇珍异宝,按例添上三成也是可以的吧? 结果皇后竟是连面皮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在大家的认知中,皇后和淑妃之间的关系越发恶劣了。 不过,苏云芷坚信宫倾一定不会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她认为宫倾一定在礼盒中加塞了。 苏云芷这样的猜测也不算错,但也不能算是对的。皇后娘娘确实在礼盒中多放了一样东西,然而这样东西不是苏云芷想象中的奇珍异宝,仅仅是一封信而已。这封信是宫倾手写的,字数也不多。 苏九看完信以后,面色变得非常复杂。 然后,苏九把信递给了苏母。苏母看完信以后,面色变得无比复杂。 然后,苏母把信递给了苏父。苏父看完信以后,面上露出了十足的欣慰。 然后,苏父把信递给了两个儿子。苏二看完信以后哈哈大笑:“哈哈哈皇后娘娘太英明了!” 宫倾在信里写了什么呢?她只是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没有多给赏赐。因为,她私库中的珍奇异宝差不多都已搬到淑妃的私库中去了,所以宫倾对苏九说:“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开口问你姐姐要吧。”与此同时,宫倾又说:“你既然要嫁给宫二了,他的就是你的,他的私库以后归你管了。” 比起来自于皇后的赏赐,苏九当然更想要拿捏住宫二的私库啦,皇后娘娘真是太懂人心了! 一想到宫二以后必须要求着自己的妹妹给零花钱用,苏二只觉得大仇已报。 苏九出嫁后,小夫妻第二日要入宫谢恩。探花郎去向皇上谢恩。新嫁娘来向皇后谢恩。苏九和皇后两人先说了一些堂而皇之的话,然后苏九话锋一转,说起了宫二对宫皇后那连绵不绝的思念之情。 宫皇后想着宫二那表面上谦和有礼私底下和苏二有的一拼的样儿,只觉得苏九婚后的日子一定非常精彩,道:“你告诉他,其实本宫在宫里自是一切安好,只盼着他在宫外也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苏九笑着称是。她是一个亲和力很强的人,明明很聪明,但是她的气场很无害。 宫倾投桃报李,说:“若本宫对你说,你姐姐在宫里就是一霸,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她的时候,你大约是不信的。所以,你亲自去华阳宫里看看她吧,总是要亲眼见过才会放心。” 苏九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了。只有皇后有接见命妇的权利,淑妃是没有的。苏九去看了淑妃,只会传给外界一个信号,那就是不仅皇后不满意她的大嫂,苏九也不满意皇后小姑子。 总之,大家会觉得他们这一家过日子时必然是鸡飞狗跳的。 苏九正要起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很快,一只黄背白肚的猫儿从外面蹿了进来,它身材肥胖,然而身手矫捷,直接跳到了宫倾的腿上。宫倾在猫鼻子点了一下,道:“小七又调皮了。” 小七给了宫倾一个不屑的眼神。 宫倾对着苏九笑道:“瞧瞧,这小样儿是不是和你姐姐很像?” 确实是有些像的,所以苏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结果,在被宫人领着去华阳宫的路上,苏九路过了一片小花园,几个宫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一个个都在唤着:“七娘……咪咪……呜喵?” 见到有外命妇路过,宫人们立刻停下了动作,规矩地站到了一边。 “你们在找什么?”苏九忍不住问道。 其中一个宫人回答说:“我们在找皇后娘娘的猫。它刚刚还在这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那猫叫……叫七娘?”苏九又问。 “是的。”宫人答道。 到达华阳宫后,苏九看着自家的姐姐真正的苏七娘,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九的婚后生活很快就步入了正轨。 苏云芷被抽掉的智商终于一点点回来了。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变得很奇怪。为什么她总是会一天到晚地想着宫倾呢?其实,穿越前的苏云芷也总是想着宫倾,念书的时候想着要和她比成绩,工作以后想着要和她比业绩,也比各类比赛的名次,也比各人的人缘好坏……总之她什么都要和宫倾比一比。 可是,为何现在的她,要在心里和宫倾比谁的眼睛好看,谁的鼻子好看,谁的胸好看? 虽然苏云芷总是强行宣判自己的胜利,但是这没有用啊,哪怕上一秒她“公正”地宣判自己的眼睛赢了,下一秒她又忍不住想到了宫倾的头发。也不知道大家的头发都散下来,谁的摸上去更顺滑? “不行,我必须要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苏云芷对自己说。 于是,这一日向谢太后请了安以后,苏云芷表情凶狠地跟着宫倾去了昭阳殿。 “你要做什么?”宫倾问。 苏云芷觉得一时说不清,就拉着宫倾的袖子,把宫倾扯进了内室,然后她直接在屋里面把门栓住了,这意味着那些待在外面伺候的宫人如果不强行破门就是进不来的了。屋子里只有宫倾和苏云芷。 苏云芷拉着宫倾走到了床边,把宫倾推到了床上。 “等等,这光天化日……”宫倾说。 “行了行了,我知道现在是白天,所以我会把床帏放下来的。”苏云芷态度强硬地说。 宫倾有心想看看苏云芷到底要做什么。 苏云芷动作飞快地放下床帏,床帏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宫倾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够看清楚床上的一切。苏云芷非常主动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她的头发就像是瀑布一样地放了下来。 “你……”宫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云芷扑到了宫倾身上,说:“快,你也把头发散下来,我非要知道我们俩谁的发质更好。” …… …… “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宫倾问。 “当然了!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来战!”苏云芷斗志昂扬地说。 “……”宫倾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四十九章 大概是因为苏云芷太蠢,宫倾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放弃了挣扎。 苏云芷骑在宫倾的身上,把宫倾的头发弄散了。 宫倾睁着眼睛,看着床架子,似乎在想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苏云芷在她头上的动作很轻,因此她可以不把注意力放在头发上。总之,无论苏云芷做什么,似乎都影响不到宫倾的思考。 如果苹果看到了这一幕,她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 因为,宫倾和小猫七七的相处模式也是这样的。 比如说,七七很喜欢在宫倾的脚边打滚,毛茸茸的小身体时不时蹭过宫倾的脚背和小腿,如果宫倾闲着,那么她偶尔会大发慈悲地逗逗它,而如果宫倾在处理着宫务,那么她连眼神都不会给七七;而当七七顺着宫倾的大腿要往上爬时,宫倾依然会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总之她很少会去回应七七。 就像是此刻一样,宫倾一定是把苏云芷当成了七七,所以任由她胡作非为。 真正的七七正在内殿门口挠门,口中发出了一声声威胁似的叫声,然而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啦! 明明给七七准备食物的是昭阳殿里的一位小宫女,明明陪七七玩的一般都是苹果和索尼,但七七就是最喜欢宫倾啊。和七七比起来,苏云芷爱招惹宫倾反而有了理由,因为宫倾总是拿甜食投喂她。 “你的脑袋稍微扬一下可以吗?或者你侧躺着?”苏云芷问。 宫倾是直接平躺在床上的,因此她的头把她自己的头发压住了。苏云芷觉得这样非常不方便。 苏云芷的说话声让宫倾从自己的思维迷宫中走了出来。皇后躺在床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坐在她身上的淑妃仿佛有些居高临下。皇后娘娘眯起了眼睛。下一秒,她微微用力,淑妃就被她扯倒了。 “你干嘛!”苏云芷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宫倾侧过身,压住了苏云芷,对她说:“不干什么。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们谈谈吧。” “谈、谈什么?”苏云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乖巧极了。 宫倾知道苏云芷想要装傻了,就开门见山地说:“合作。” “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苏云芷的声音中又开始带上了她惯有的那种似笑非笑。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宫倾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我是说……比如,盟友?” 合作分成了很多种。有些是带着利用目的暂时性合作,比如说,宫倾就曾一度和乾庆帝合作,她因此获得了宫内的绝对控制权。在宫倾这里,没有人是不能合作的,只要她能从中获得利益,那么她都可以暂时付出一部分忠诚。她和苏云芷也合作过。或者说,皇后和淑妃其实都处在合作的过程中。 但这样的不够的。宫倾需要更深层次的合作。 皇后娘娘已经受够了无休止的试探。她的野心迫使她必须获得一位不会背叛的盟友。而在这个时代,又有谁能比苏云芷更得她的信任呢?如果两方结成了盟友,那么从此以后她们就要共同进退了。 “盟友?如果你能给予我绝对的信任,那么我才有可能成为你的盟友。”苏云芷说。 猫科生物或许永远都是如此欠揍。明明被压制住的人是苏云芷,但她在宫倾面前从来没有服软的时候。她甚至还想要得寸进尺占宫倾的便宜。“绝对”、“有可能”都不是什么能表现公平的词语。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似乎把这个时代当成了游戏,除了对仅有的几个人付出真心,你把其他人都当成了npc。不,或者说,你一直是这样,在你眼里,只有能攻略的npc,和不能攻略npc。” 所以宫倾一直觉得苏云芷是没有心的。她游戏人间,轻易得到别人的真心,又轻易抛弃。 “你说错了……在我眼里,只有我想攻略的npc和我不想攻略的npc。主动权一直在我手里。”苏云芷笑了起来,“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能不能。你千万不能小看我的能力哟,否则我要生气啦!” 苏云芷是一个很会撒娇的人。她的撒娇总是能轻易地叫人软了心肠。 然而,此刻在苏云芷面前的人是宫倾。 宫倾紧紧地压制住苏云芷的身体:“宝贝儿,可是在我们之间,主动权分明在我的手上。” 苏云芷把眼睛瞪圆了。 宫倾空出一只手,把苏云芷的眼睛盖住,说:“我要认真了。我已经厌恶了和你之间的那些无聊的游戏,我想要认真地做一些事情了。我想要动手改造这个时代。我知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苏云芷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然而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 苏云芷不高兴地说:“你竟然把我们之间的交锋称之为无聊?呵,那你很有聊咯。” “难道不无聊么?”宫倾反问道。 苏云芷很想咬死宫倾。 “我只是看你不顺眼,当然你也一样。可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难解的深仇大恨。”宫倾说。 “只看不顺眼这一个理由就够了。”苏云芷炸着毛说。她挥开了宫倾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 宫倾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我们念书时虽然一直斗得厉害,但那算是公平竞争吧,至少我们从未给对方下过黑手。工作以后,就算你总是抢走我的追求者,不过我从未把他们看在眼里,你抢走了是你的本事。嗯,其实把你往好一点的方面想,这说明你很厉害。”宫倾言不由衷地赞了一句。 苏云芷阴阳怪气地说:“哦,那你坏了我好几个策划案,我也要称赞你一句真是厉害咯?!” “谢谢你的赞美。”宫倾顺势把这句不算称赞的称赞接了下来,“好了,我们和解了。现在进入下一个议题。如果我们结为盟友,那我们身后的势力将要共享。苏家那边,似乎你资历还浅了点?” 这和解得也太没有诚意了!难道不是应该跪下来抱着她苏云芷的大腿哭着认错才算和解的吗? “看样子,是时候找苏贵太妃好好聊一聊了。”宫倾若有所思地说。 “好啊!你是不是看上我姑姑了?”苏云芷仿佛捏住了宫倾的把柄。 宫倾已经快被苏云芷接二连三的插科打诨气笑了。她想要谈论正事,苏云芷就不能配合一点? 苏云芷不服气地瞪着宫倾。宫倾看了苏云芷一会儿,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如果你再不好好说话,那么我要采取非常手段了。你知道的,上次我咬了你一口,那么我还会咬你第二口、第三口。” 宫倾的头发早早被苏云芷弄散了,有几缕垂了下来,扫在了苏云芷的下巴上。 发型有时候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气质,苏云芷忽然觉得此时的宫倾看上去多了一丝柔和。 成为盟友也不是不可以,苏云芷心里如此想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苏云芷陷入了思考中。宫倾不打扰她,任由她慢慢考虑。 大约是五分钟以后,苏云芷把宫倾推开,从床上爬了起来。宫倾也顺势坐起来。 两个人终于能够平视了。 苏云芷认真地说:“你需要知道一点,苏家要的是稳妥。” 宫倾可以抛下整个宫家,只好护住一个宫二就可以了。 但是,苏云芷无法抛开整个苏家。她个人可以和宫倾合作,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求活着的时候能够轰轰烈烈地来一场。再说,她死了不还有宫倾陪着?可是,苏云芷不能拿整个苏家来冒险。 “想要取得胜利,就必须要有冒险的精神。或许我应该和苏家的家主好好谈一谈了。”宫倾说。 苏云芷想了想,说:“既然是你求着我要成为盟友的,那么你的底牌必须全部对我公开,以后有什么计划也要提前让我知道,不能再出现你和别人合作却隐瞒着我的情况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宫倾才知道,原来自己刚进宫时和乾庆帝有了一场合作,苏云芷心里竟然存着这么大的怨气? “还有什么要求?”宫倾问。 “如果你能每天对我来一句赞美就更好了。”苏云芷很不要脸地说,“对了,华阳宫和昭阳殿底下是有密道连通的,让你的人去清扫一下。以后,如果我半夜有什么想法了,我就能过来找你了。” “……”宫倾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苏云芷的伪装撑不住了,漂亮的脸上就只剩下了得意洋洋。哈哈,宫倾终于求到了她面前来! “你早该把我当做盟友的。”苏云芷得意地说,“你给予我忠诚,那么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或者说,我会竭尽全力给你弄到你想要的一切。记住,从现在开始,每天一句赞美,必不可少哦!” 苏云芷欢快地从床上跳了下去。她走到门口去开了门,一只肥猫滚了进来。 苏云芷和肥猫面面相觑。 宫倾唤了苹果进来给两人梳头。 看着皇后和淑妃披头散发的样子,大家都疑心她们两个打架了,只是又不敢议论主子的事情。 苹果却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脸红了。 第五十章 从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进入到盟友的状态需要多少时间?苹果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大概需要一场可以让头发散开、床铺凌乱、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运动的时间吧?时间不短,但时间真的也不长。 宫倾估计早已经在心里琢磨过结盟这件事情了,直接把一叠资料递给了苏云芷。 苏云芷打开一看,纸上写的竟然是英语! 宫倾解释了一下:“他们交上的那些资料,我刚一看完就全部烧掉了,这些都是我自己重新整理出来的。你先看看,看完和我说说你的想法。”英语比较保险,宫内只有宫倾和苏云芷能流利 虽然已经穿越了好几年,但苏云芷当年的英语学得非常好,再加上她工作后也是待在外企,身边常常会出现使用英语的环境,因此这些东西还没有还给老师。苏云芷立刻拿起资料认真地看了起来。 宫倾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苏云芷看完资料,没有说话,只是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宫倾很擅长获取并且整理各类信息,也许是不想给苏云芷带来什么误导吧,宫倾非常客观地把所有的事实都写了出来,却没有夹带主观分析。 “我觉得……”苏云芷抬起头朝宫倾看去。 七七弓起了背,蹭着宫倾的小腿。它的尾巴翘得笔直,似乎把宫倾当成了自己的大型玩具。 苏云芷噌得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她走到宫倾的脚边,蹲下/身和七七对视。七七歪着小脑袋打量了苏云芷一小会儿,很快又不感兴趣地把小脑袋转了回去。然后,它继续在宫倾的小腿上蹭来蹭去。 三角修罗场。 苏云芷哼了一声,伸出手捏住了七七脖子上的那块软肉,把它拎了起来。 七七在苏云芷手里挣扎。 苏云芷提着七七走到门边,用脚踢开了门,见苹果正守在门口,就把七七塞进了苹果的怀里。 七七作为一只猫,一只饲主为皇后的猫,在这个宫里一向是横着走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苏云芷敢对它如此不客气。脾气很大的它在苹果的怀中挣扎,小爪子乱挥。苏云芷的手背上被挠了一下。 苏云芷下意识地发出了“嘶”的声音。 宫倾立刻抬起头朝苏云芷看过来。 苏云芷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身后,忍不住替七七辩解道:“它没挠到我。我不和它一般见识。” 苹果恍然大悟,原来淑妃娘娘很喜欢小七吗?如果她不喜欢,那她现在就该趁机去皇后面前展露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然后对着皇后装一装可怜、诉一诉苦,指望着皇后娘娘能因美色晕了头,从此把七七小主打入冷宫。可是,淑妃并没有这么做。哪怕她被七七不小心伤了,她却下意识地替它开脱。 苏云芷转过身对着苹果做了一个口型:“带它走!”然后她迅速把门关上,蹭到了宫倾面前。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时代可没有狂犬疫苗。你自己注意一点。把手伸出来吧。” 苏云芷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身后,蹭了蹭自己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把伤口蹭掉一样。 宫倾沉默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把手从身后拿了出来,自己先瞧了一眼,一瞧就乐了。下一秒,她把手大大方方地递到了宫倾面前:“你看,只是有一点点红而已。小猫肯定是收着劲儿了,它才舍不得真的挠我一下呢!” “那是因为猫狗房的人已经给它修过指甲了。”宫倾面无表情地说。她握着苏云芷的手仔细地看了起来。苏云芷手背上出现了一道红痕,但没有破皮,这样应该不会感染。那就没有必要消毒了吧? 宫倾把苏云芷的手放下了。 “有没有觉得我的手真是好看?”苏云芷问。 “有啊。”宫倾平静地说。每天一句赞美,今天就算是赞美过了吧? 因为宫倾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平淡了,于是苏云芷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她倒了一点茶在自己的手背上,把被猫挠过的地方洗了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干。紧接着,苏云芷舔了舔自己的手背。 见宫倾又看着自己了,苏云芷俏皮地笑了一下:“消毒啊!口水消毒。” 粉粉的舌尖,就像是七七在喝水时露出的粉嫩舌尖一样。 宫倾默默地转开了视线,问:“那份资料看完了?” 资料是关于昌华大长公主的。苏云芷组织了一下言语,说:“我不是侦探,所以我没法把当初发生过的事情还原了。不过,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能把爱情当成游戏的女人,我太了解这些痴男怨女的心思了。毫无疑问,从昌华大长公主的表现来看,她对于谢驸马的有感情的。就算在谢驸马病逝后,大长公主再也不愿意当众提起这位驸马,表现得有些恨他。但我觉得这不是恨,而是一种怨。” “她爱他,但他还是死了;她爱他,但她又怨他;她爱他,她仇视着谢家……”宫倾喃喃地说。 “容我做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谢驸马肯定不是病死的,他是因为谢家的某件事情死的。于是,大长公主恨着谢家。”苏云芷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但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么大长公主的恨就会全部冲着谢家去了,对驸马自然没有怨气。她既然怨着他,那么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会是……” “会是什么?”宫倾问。 苏云芷停顿了几秒钟。 宫倾便非常淡定地加了一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苏云芷神情自然地往下说:“沉迷于爱情假象中的女人会因为什么事情怨恨自己深爱的人呢?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不被重视,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谢驸马或许本来不用死,但在谢家和公主之间,驸马选择了谢家。于是,他只能死了。大长公主怨驸马狠心,又恨谢家让驸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你的推测合情合理。”宫倾说。所以昌华大长公主才会做了那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 苏云芷却皱起了眉头,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说:“我记得这位谢驸马一开始是被谢家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吧?尚了公主后,他的继承人地位有所动摇,但最后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坐稳了位置。到底是什么事情能逼得他选择死亡呢?要知道,在他的身后可是有着公主和谢家这双重保障的。” 宫倾和苏云芷对视了一眼。 宫倾顺着苏云芷的话接着往下说:“虽说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件事情的后果一定非常严重,哪怕是谢家尚了公主,如果谢驸马不死,用公主的名头已经护不住他了。” “谋逆?通敌?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罪名能让一个世家彻底完蛋。”苏云芷说。 宫倾沉默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恍然大悟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苏家去调查这件事情?” 宫倾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我这边……调查最近发生的事情还行,收集资料也还行,但是如果是想要弄清楚那些陈年旧事,就需要苏家的帮助了。谢驸马之事绝对不是小事,百分之八/九十是涉及了国事的,那么最好能把他死亡时间前后三年的国家大事都列个表格出来。我知道苏家能做到。” 这项任务看似艰巨,但其实只要掉个档案就能有所收获了。而管理档案的一般都是小官小吏。 苏家在小官小吏中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苏云芷想了想,说:“你把我母亲约进宫来吧。苏家一项重视夫人外交。很多男人不方面出面的事情都会由女人出面搞定,因此苏家男人在选择妻子时会非常慎重,与此同时他们也会给予妻子足够的尊敬。总而言之,虽然苏家目前的决策者是我的父亲,但我母亲说的话同样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宫倾身为皇后,不方便直接和外臣苏父谈论合作的事情,那么她选择和苏母谈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宫倾低声说了一句。 “怪不得什么?”苏云芷问。 “怪不得你妹妹嫁给我哥哥后,我哥哥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变得更有用了。”宫倾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代表放松的笑容。无知的男人们还把女人们束缚在后院,却不知道,女人之间的联盟已经成立了。 “我会安排苏夫人在近日进宫的。”宫倾说。 苏云芷点了点头:“你再等等,待到今年秋猎……” 就在这时,苹果在外面敲了敲门。这是表明有重要事情发生了。苏云芷闭上嘴,坐回了椅子中喝茶。宫倾理了下衣服,朝门边走去。苹果小声地说:“刚刚有太医递了消息过来,朱常在不行了。” “朱常在?”宫里姓朱的常在就有好几个。 “就是大皇子的生母。”苹果尽心尽力地提醒皇后娘娘说,“她几个月前就病入膏肓了,虽有您怜惜,赐了不少好药下去,就是吊命的人参也给她备着了,只是……太医说,估摸着就这半日了。” 这位朱常在原是一个宫女,身份低微。当初乾庆帝对她还有几分喜爱,否则她也不能生下宫内的第一个皇子。只是,当乾庆帝想要给她加封的时候,正好在某件事情上惹得太后不高兴了,于是前朝后宫就都以朱常在身份太为卑贱为理由,竭力阻止皇上将她封嫔。于是,朱常在就一直都是个常在。 通过这件事情也能看得出来,乾庆帝当年实在是被压制得太厉害了。 第五十一章 宫倾一般不会出手针对宫里的女人。额,像太后这样的小boss当然除外。 作为一个皇后,虽然宫倾从来不做拉皮条的事情——在东芝这件事上她们算是双方各取所需——但她足够贤惠。伺候了皇上,赏;怀有了身孕,赏;平安生下了孩子,赏;安静且不闹事,那也赏。 起初皇后表现得这般仁慈时,虽说大部分人都慢慢对着她放下了戒心,觉得在这样的主母手里讨生活算得上是她们的幸运,但朱常在却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她身上当初剩下皇长子时的意气风发早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磨掉了。她艰难地护着自己的儿子,不相信这个宫里还有人会真的盼着他们母子好。 只是,皇后一直都是那个皇后,仁慈的面貌一直都没有变过,朱常在的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 哪怕皇后命太医给朱常在用了好药,还托宫人给朱常在带了一句话,大意是让她照顾好自己,如此才能照顾好皇长子。但是,朱常在却知道,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六岁就进了宫,前后吃了多少的苦头,终于成了皇上的女人后,没跟着过多少好日子,又在后宫争斗中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 朱常在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变,但现在的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于是,当宫倾秉着人道主义来见朱常在时,她拖着病体,一定要下床给皇后磕头,因为她想要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宫倾。皇长子如今还不到四岁,性子被朱常在养得有点弱,瞧着像只胆怯的小兽。 宫倾命苹果把朱常在扶起来。 朱常在面露祈求地看着宫倾:“皇后娘娘,您大慈大悲就当是可怜可怜贱妾这垂死之人吧……” “你莫要多想,好好养病。只有你好了,你亲自看着皇长子一点点长大,这样才会放心。”宫倾虽说觉得朱常在可怜,但她依然拒绝了,“别人再如何用心,难道还能比你这个做母亲的更细心?” 朱常在的眼中沁出了泪水,神色凄惶地说:“贱妾这身体是真的不中用了……长命,快过来给皇后娘娘磕头!来,听话,好好给皇后娘娘磕个头。”皇长子还没名字,“长命”是朱常在取得小名。 宫倾对着苹果使了个眼色,苹果叹了一口气,瞪了抱着皇长子的那位嬷嬷一眼,于是嬷嬷立刻不敢动了。虽说庶子确实应该给嫡母磕头,这在礼法上没有错,但宫倾真的不愿意把这个麻烦接下来。 朱常在的眼中写满了绝望。她的脸色已经渐渐转成了青灰。她确实撑不了太久了。 宫倾沉默着看着她。苹果带着两个宫人上前,想要把朱常在扶到床上去。 朱常在咬了咬牙,再次对着宫倾磕了头,带着某种决然地说:“贱妾……贱妾这里有个消息,也许皇后娘娘会感兴趣。此事干系重大,贱妾原本想把它带到坟墓中去……还请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朱常在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轻重缓急。再说,她马上就要死了,作为一个放心不下儿子的母亲,她犯不着在最后的关头摆皇后一道。所以,既然她说那个消息非常重要,就一定非常重要。 宫倾却一点都不急,缓缓地说:“你先回床上躺着。本宫还有时间,可以听你慢慢说。” 朱常在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两位宫人把她扶到了床上。伺候的人一个接一个下去了,嬷嬷抱着皇长子也下去了。见自己必须要离开母亲了,皇长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可就算是哭,他也哭得很小声。 好好一个孩子,不过四岁,可是他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宫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苹果去了门口守着。 朱常在把那个消息当做了一样筹码,她说出真相,宫倾替她照顾孩子。当然,朱常在知道,主动权在宫倾的手里,如果皇后觉得她说的那个东西并没有多少价值,那么皇后依然会拒绝照顾皇长子。 朱常在已经别无选择了。于是,她忍着心中的害怕,慢慢把无意间得知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 宫倾穿着宫装,袖口很大,她的手一直放在袖子里。 随着朱常在越说越多,宫倾那双藏在暗处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 朱常在说完了,眼中带着无限的渴求。 宫倾想着皇长子那副可怜的模样,身为高贵的他活得却还没有她养的那只猫儿自在。 在朱常在的乞求中,宫倾低眉敛目,不想再看她脸上的表情,淡淡地说:“既如此,本宫……” 咣当一声,屋子的门被撞开了。朱常在和宫倾都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淑妃娘娘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笑得分外张扬:“哟,关起门来聊什么呢?可否让本宫也好好地听一听?”像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姿态万千的美人站在了门口,仿佛整个屋子都一下子亮堂了好几分。 苹果站在淑妃身后,一脸绝望地对着宫倾做着口型:“奴婢真的已经尽力了,拦不住啊。” 苏云芷步履轻盈地朝病床走来,眼中带着某种不怀好意地笑:“让本宫猜一猜,常在莫非是想要把皇长子托付给皇后娘娘么?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帮你看个孩子?常在莫不是太任性了?” 在这个宫里,没有人愿意惹苏云芷,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淑妃娘娘是个难缠的人。 朱常在原本就是怀着赌博的心想要把儿子托付给皇后的,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结果忽然又冒出了一个淑妃,她绝望得都要哭出来了。淑妃什么都有了!她活得那样逍遥自在!她到底还要做什么? 苏云芷观察着朱常在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哼一声,又看向宫倾。 从某种角度来说,宫倾一直都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虽然她把皇长子视为了麻烦,但在朱常在给出了筹码后,宫倾已经愿意答应她的要求了。当然,宫倾肯定不可能像一位母亲那样去爱皇长子,但至少她能成为一名老师,让皇长子在生活上无忧,在学业上有成,这是她唯一能为皇长子做的。而朱常在想要的无非也是这个。 朱常在没有看出宫倾的态度已经松动了,但苏云芷是谁,她难道还看不出宫倾的情绪变化? 蠢货!苏云芷咬着嘴唇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既然宫倾想要在未来成就一些事情,那她为何还要把皇长子这个麻烦揽上身?养个孩子能像养个猫猫狗狗一样吗?就算是猫猫狗狗好了,养得时间长了,也是容易付出真感情的。尤其是,宫倾看似冷冷冰冰,其实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如果有个人能坚持对她有一分好,她就愿意还给那人两分好。 皇长子确实是个无辜的孩子,但他既然拥有了皇子的身份,就已经天然地站在了宫倾的对立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宫倾难道还愿意去把他养在自己身边? 苏云芷从宫倾的身上收回了视线。她又重新用一种故意显出恶意的目光看着朱常在。 不对,宫倾是个有大局观的人。苏云芷如此想到。所以,宫倾不可能因为可怜朱常在这种理由就帮她养儿子。也就是说,一定是朱常在付出了什么,这样东西又恰好是宫倾需要的,于是她们做了利益交换。既然如此,也就是皇长子是必须要养的了?宫倾重诺,一旦她应下了,就一定会实现诺言。 该死的!既然已经是个冰块了,就不能从外到内都一冷到底么?! 苏云芷觉得宫倾真是太不争气了。 不能让宫倾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被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伤了心……苏云芷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讽刺笑容:“常在,本宫已经说了,皇后娘娘很忙呢。可乐,你去,把皇长子抱回本宫的华阳宫去!” “不,淑妃娘……”朱常在挣扎着爬起来。她本来就重病在身,差点一口气没有提起来。 苏云芷弯下身,把朱常在按回了床上,故意用某种嘲讽的语气小声地说:“常在不妨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小长命已经是长子了,若被皇后教养长大,又占了半个‘嫡’字,莫非常在野心勃勃,即使现在身体不行了,也想在九泉之下等着有人将你追封成太后么?你这想法确实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有了你的野心之后,小长命能不能真的长命了。宫里要弄死一个人多容易啊。” 不等朱常在说什么,苏云芷就直起了身子:“本宫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平日里只知道吃吃喝喝,养个孩子怕是也和本宫一样只知道吃吃喝喝的。不过能吃是福,就是不知道常在要不要这福气了。” 朱常在硬是被苏云芷吓出了一身冷汗。苏云芷道破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心思。 作为一位母亲,她想要让孩子平安,为此还故意把儿子教成了一副懦弱的模样;但在这个宫里生活久了,即使是最心平气和的人也染上了几分野心。在儿子平安的同时,她也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 然而,苏云芷明明白白告诉了朱常在,平安和野心不可兼得。 朱常在朝皇后看去。淑妃当着她的面如此胡闹,皇后似乎并没有什么表示。 朱常在低下了头,做出了选择,道:“贱妾谢过淑妃娘娘。长命是个好孩子,平、平安是福。” 第五十二章 一旦苏云芷想要做什么事情,她的效率是很快的。 等到苏云芷回到华阳宫时,皇长子已经被先一步抱了过来。守在华阳宫的雪碧对于这种情况虽然有点懵,但还是尽职地把所有东西都准备了起来。只是,雪碧不知道该把皇长子的住处安排在哪里。 苏云芷不是什么很有爱心的人,她接了皇长子过来,只是想帮宫倾解决一个麻烦而已,并不是真的看上了皇长子这个人。因此,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安排在后殿吧,别离我太近。” 雪碧领命。只是,当她转身去安排时,苏云芷却又叫住了她。 “算了,既然我都已经把孩子接了过来,那就是我的责任了,丢着不管似乎要败人品。这样吧,把孩子安排在偏殿。”苏云芷想了想说,“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除了奶嬷嬷,其余的全部给我打发走,换上我们自己的人。就是那个奶嬷嬷,你们也给我盯紧了,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弄走。” 之所以留个奶嬷嬷,是因为怕小鬼头骤然换了陌生的环境后会闹腾。 雪碧平时有点儿呆萌,但办事的能力还不错,很快就把偏殿布置得适合小孩子入住了。苏云芷独自坐了好久,静静思考着未来的安排。孩子肯定是要养的,但到底该怎么养,只能她苏云芷说了算。 最好的走向是把孩子养成一个“闲王”,这辈子他只管吃吃喝喝,那么苏云芷就保他富贵平安。 养孩子是需要耐心的,尤其是一个原本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孩子……苏云芷觉得自己这一次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宫倾不对着她三叩九拜好好感谢一番,那她简直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我真是太伟大了。”苏云芷喃喃自语。为了把宫倾拉出了坑,结果她自己掉坑了。 “可乐,你跟我去偏殿看看孩子吧。给我端着点,态度不能太友好。”淑妃娘娘再一次颇为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对着镜子打量妆容,见自己还是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她就起身朝偏殿走去。 四岁的孩子,就算再早熟,他心里又懂什么呢?苏云芷决定要给他一个机会。 小长命忽然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最关键的是他娘亲也不在,眼中立刻含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然而,他却不敢哭,于是只能紧紧地搂着奶嬷嬷的脖子。 苏云芷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奶嬷嬷战战兢兢地抱着皇长子行礼。 苏云芷受全了礼,然后对着小长命招了招手:“走到本宫身边来给本宫瞧瞧。” 小长命被奶嬷嬷放在了地上。就算心里害怕淑妃会忽然伤了孩子,但华阳宫是淑妃的主场,奶嬷嬷不敢违背她任何的命令。小长命有些不安,可是苏云芷脸上的表情太严肃了,于是他不敢不听话。 一步一步,小长命终于走到了淑妃面前。 苏云芷弯下了腰,直视着小孩子的眼睛,残酷地问:“你的娘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小长命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立刻全部涌了出来。他却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擦眼泪。 “你知道的,你的娘要死了。你要记住一点,她不是我害死的,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也不该有什么恩情。但是,你的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于是,你以后就是我华阳宫的人。”苏云芷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在你母亲死后,是我照顾你,我给了你饭吃,给了你念书的机会。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苏云芷这话是说给皇长子听的,也是说给奶嬷嬷听的,是说给所有伺候皇长子的人听的。 皇长子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苏云芷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手帕,见手帕上绣着祥云,又重新塞了回去,看向了可乐。可乐立刻机智地递上了自己的手帕。那块绣着祥云的棉布手帕已经用了很久,但喜新厌旧的淑妃依然很喜欢。 苏云芷一点都不温柔地帮小长命擦了眼泪,又说:“身为我华阳宫的人,我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背的。我喜欢乖孩子。所以,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保护,就要尊敬我,听我的话,并且永远不要挑战我的权威。记住,你可以表现得不聪明,但你不能真傻。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流眼泪了,我不喜欢。” 苏云芷粗鲁地把手帕塞进了小长命的手里,然后带着可乐扬长而去。 见苏云芷真的走了,奶嬷嬷立刻跪爬着冲到了皇长子面前,把他整一个揽在了怀里,带着哭腔地说:“小主子,以后不能再哭了,知道吗?快些忘了常在吧,你一定要努力地让淑妃娘娘喜欢你。” 拖着仿佛被掏空了的身体离开了偏殿,苏云芷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可乐又摸不着苏云芷的想法了,就算想要安慰,也无从下手。 不过,苏云芷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小孩子一般都很喜欢吃甜食吧?身为一个懂事的大人,我总不能和小孩子抢吃的。那以后我的份例是不是都要分出去给他一些?这不公平!让宫倾来负责养孩子需要的花费!你记得列个账单,一针一线都不要放过,然后每个月的月初都去昭阳殿里要债!” 可乐:…… 可是,昭阳殿内的甜食份额不是大都已经供给华阳宫了吗? 淑妃抱养了皇长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她们都知道淑妃娘娘的身体太弱了以至于不能生养,于是就猜测她是想要和皇后打擂台,才急功近利想要把皇长子抱过去增加己方筹码的。 乾庆帝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几年前对朱常在确实用了些感情,但朱常在的存在却又一直在提醒他当初的无能为力。他厌恶那段受制于人的憋屈岁月,连带着也消磨了他对朱常在的感情,于是乾庆帝慢慢就忽略了朱常在,连带着忽略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见苏云芷抱养了皇长子,他只觉得配不上。 是的,配不上。 乾庆帝觉得这个懦弱的仿佛带着某种污点的孩子配不上他将之放在心尖上的淑妃。 淑妃娘娘在心底呵呵一声,面上却善解人意地说:“……莫非皇上也觉得臣妾抱养了小长命是别有目的的?臣妾不过是瞧着他可怜罢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上的孩子,被养得一团小家子气莫不是坏了皇上的威名?臣妾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只叫他学了一分皇上的气度,就是臣妾的功德了。” 想着小长命那副怯弱的模样,乾庆帝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淑妃娘娘又说:“胆子小些却也有胆子小些的好处。老实说,臣妾这人的胆子就小得很,若是真养了一个机灵胆大的,日后若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还要逼得臣妾大义灭亲!臣妾这辈子有了皇上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争了。若皇上日后能羽化登仙,只求赐臣妾一杯美酒,把臣妾也带走吧!” 苏云芷这番话其实是在暗示乾庆帝死了以后的事,她这样说当然是非常冒犯的。如果乾庆帝现在上了年纪,只怕她立刻就要被打入冷宫了。偏偏乾庆帝非常年轻,年轻的他觉得死亡距离自己非常遥远,因此就把苏云芷这话当成了情话。一个漂亮的女人愿意为自己殉情,这极大满足了他的自尊心。 只要把乾庆帝哄好了,那么皇长子入住华阳宫这件事情就算是定了下来。 一日后,朱常在带着万般的不舍,永远离开了人世。苏云芷虽然说过让小长命不要再哭了的话,但知道他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这件事情哭了好几个晚上时,她也没有什么表示,只装作不知道。 宫里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孩子出生,养活的就有三位公主,两位皇子。也就是说,乾庆帝如今已有了五位公主和三位皇子。其中,东芝的孩子还没生。当然,她现在不叫东芝了,而叫汪美人。宫倾从来不做夺人子嗣的事情,因此除了大皇子死了生母养在苏云芷身边,其余的孩子都跟着自己母亲过。 苏云芷直接将大皇子放养了。她对他没什么感情,因此不会假惺惺地去他面前嘘寒问暖。她只是从不在衣食上短缺了他,见他四岁该开蒙了,还特意找了位识字的宫女带着他。当然,如果有谁胆敢冒犯了皇长子的威严,那么她也会狠狠地惩罚那个人。于是,小长命的日子其实比以前好过了很多。 快到秋猎的时候,宫倾托苏家办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谢驸马死亡前六年后两年中发生的事情都被记了下来,然后送到了宫倾面前。宫倾花时间将这份庞大的资料看完,心中似乎慢慢找到了答案。 第五十三章 “比平时少吃了小半碗饭?快请太医去!这种事情和本宫说有什么用!”苏云芷揉了揉太阳穴。 小长命的奶嬷嬷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为着这点事情就劳动太医,会不会……” 苏云芷冷冷地瞧着奶嬷嬷:“本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照顾大皇子的,可是既然入了华阳宫,你若再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就别留在他身边伺候了。他是你的主子,你应凡事为他着想,若他有个好歹,你赔得起么?可乐,你派人去请太医,记得对症,把有儿科圣手之称的那位请来。” 奶嬷嬷吓得屏住了呼吸。她永远摸不清楚淑妃娘娘的态度,于是这些日子越发胆小了。 苏云芷却没有放她走,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本宫虽不会给他更多,但他该得到的东西,本宫会给他弄到手。还有,以后不要叫本宫再听到‘皇长子’这种称呼,你们从此一律改称大皇子吧。” 奶嬷嬷小心翼翼地说了“是”,然后倒退着离开了。 可乐已经吩咐了人去请太医,此刻从外间走进来,又附在苏云芷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苏云芷继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宫倾那边传了消息来,叫我过去一叙?可是,我真是头疼得厉害。” 苏云芷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感冒的症状。这两日降了温度,她应该是着凉了。 可乐主动帮苏云芷按着太阳穴,问:“主子,奴婢去把宋太医请来?” “别别别,我睡一觉就好了,真的。”苏云芷赶紧说。她因着要装病,所以时不时就会召唤宋太医一次,但等到她真的生病时,她反而就要躲着太医走了。她也不是讳疾忌医,只是不喜欢喝中药。 苏云芷和大皇子的情况不一样。大皇子身体不舒服了,苏云芷可以态度强硬地把太医请来;苏云芷生病了,却没有人敢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去请太医。可乐咬了咬嘴唇,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主子,那不如您现在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您昨日才见过皇后,想来这一天的功夫还生不出什么大事来。就是您没有立刻过去,皇后娘娘哪里也不会怪罪您的。”可乐劝着苏云芷朝内室走去。 苏云芷眯着眼睛说:“怪罪?呵呵,我不怪她就好了。”宫倾好大的胆子! 淑妃娘娘是真觉得不舒服,于是听了可乐的劝。可乐服侍着苏云芷躺好,又帮她掖了掖被角,留着雪碧在床边照看着,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内室。她走到外间,对着一个面目普通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说:“淑妃娘娘去不得了。娘娘身体有恙,却强忍着不愿意召了太医来看病,这可如何是好?” 小太监心中疑惑,贵人的事情难道还要他来拿主意? 不过,小太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机灵地说:“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如何能多嘴呢?这事儿自然要叫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是个慈悲人,若是知道淑妃娘娘病了,定是会好好照看的。” 可乐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塞给小太监一个装着银珠子的荷包,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 小太监连连说不敢。 事情传到宫倾的耳朵里时,宫倾正想着谢驸马和谢家的事情。她原本是打算把苏云芷请来一起商量的,结果没想到苏云芷竟然生病了。好在传话的人说了,淑妃娘娘只是有点头晕,情况并不严重。 宫倾估摸着苏云芷应该是着凉了,喃喃了一声:“笨蛋还会感冒?”说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是小感冒,宫倾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匆匆赶去华阳宫里。苏云芷来她这里,还能说是拜佛抄经来的,她去华阳宫算是个什么事情?说到底,她们有了一定的地位,但还没有足够的自由。于是,宫倾吩咐苹果,说:“去开私库,把药材挑挑拣拣,选些好的送到淑妃那里去。再把宋太医请过去。” 苹果办事稳妥,宫倾向来很放心她。 宫倾的面前还摆着一堆的资料。这种东西不管放在哪儿都不安全,她用英文摘抄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其余的全部丢进火盆里烧了。这烧出来的灰也是有说法的,昭阳殿对外都说,这是皇后娘娘每天虔诚抄经以后烧成的灰,为的就是给两位太后祈福。两位太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她的孝心。 总之,宫倾在宫内宫外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 烧完了资料,宫倾再次坐回了椅子中。 如果宫倾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谢家的事情还真不能算是一个小事。 昌华大长公主婚后的第一年,西北异族中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名为白如特,竟然把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似的各草原民族团结在了一起,然后对着云朝发动了战争。云朝这边错失先机,这场仗一开始打得很艰难。只不过那时的云朝到底国力强盛,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又反过来压着异族打。 后来事情明了,云朝这边竟然得知了一个消息,那白如特其实不是草原各族中的人,他真实的身份应该是古拉国一位将军的庶子。“古拉”二字是云朝这边的音译,其实这个国家的名字在当地的语言中有着“无上荣耀、永恒明珠”的含义。古拉国派出了白如特,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于是,在云朝的将军把草原异族打怕了后,他们乘胜追击,直接翻过大江,打上古拉国去了。 古拉国迅速战败求和。 当时,云朝皇帝派出了一个使者团去负责古拉国求和事宜,其中的主事者就是谢家人。这场谈判的结果让宫倾非常无语,但是在这个时代那些迂腐之极的书生看来却极大地彰显了云朝的大国风范。风范个p,分明就是个冤大头!大傻逼!宫倾甚至都要爆粗口了,没见过战胜国最后竟然还要割地的! 没错,云朝这边割地了。 云朝自诩礼仪之邦,就把将士们在战争中打下来的古拉国土地都还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们还让出了云朝西北的极北处一块面积很大的荒地。虽说那里从无人烟,但这种地留着也是留着啊,谁知道几百年后地底下是不是有石油煤矿天然气?凭什么为了些金银美女就给让出去了?这难道不丢人吗? 使者团回来时,主事者竟然还因为办事得力受到了封赏。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似乎还没有什么问题。虽说使者团确实脑抽了,但既然皇帝没罚他们,那他们就有功无罪。然而,这个谢家人却在半个月后死了,据说是在出使时染上了疫病,回到家时才发作。 又过了几日,谢驸马就死了。 宫倾把谢驸马死亡前后几年的事情都仔细捋了一遍,觉得谢驸马的死一定和使者团当时做的一些事情有关。难道是使者团通敌叛国了?他们身为云朝人,收了古拉国的贿赂,然后故意在谈判时让古拉国得好处?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那么只要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就可以直接将谢家满门流放! 按照苏云芷当初在男女之事上的推测,宫倾慢慢把自己的逻辑理顺了。 使团通敌,昌华大长公主无意间发现真相,谢驸马心系谢家一定会为谢家求情,大长公主与谢驸马夫妻情深陷入了犹豫中。割让土地这种事情,或许在大长公主看来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当时云朝的舆论都是偏向于褒奖的。于是,大长公主没有第一时间进宫告发。谢驸马为求保险就以死谢罪,临死前让公主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为难谢家。公主从此怨了谢驸马狠心,又觉得是谢家逼死了她的驸马。 从古人惯有的逻辑出发,宫倾这样的猜测全部合情合理。 要是能拿到谢家人通敌的那份证据就好了,宫倾如此想到。然而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事人都已经死了,估计证据也已经全部被销毁了。唯一算得上是人证的就是昌华大长公主,但是有着谢驸马的以死相逼,她当年既然选择了沉默,现在估计也不会轻易说出真相。这个事情要怎么办才好呢? 宫倾一直在思考着这些问题。天渐渐黑了下来。 苹果进屋子点灯。 宫倾开口问道:“淑妃那里如何了?” 苹果立刻说:“宋太医去看过了,也开了方子,药定然都已经煮上了。只是淑妃娘娘她……” 宫倾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饭,就说:“我知道了,她不肯吃药吧?你先去给我弄些简单的吃食来,清汤下碗面条就可以了,多放一些青叶菜,别的都不用多做。然后,你们想办法弄个火把。” 昭阳殿中有一条密道是可以直通华阳宫的。夜色深沉,正好适合做些什么事情。 第五十四章 面条是宫倾自己要吃的。她平时口味清淡,用苏云芷的话来说,就是一年到头都在吃病号饭。 宫倾是个实用主义者。虽说探病时一般都要带上点吃的,但是华阳宫里什么没有,小厨房的炉子上肯定二十四小时都温着苏云芷爱吃的东西。她还能饿到了?但苏云芷不吃药,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正吃着饭,底下有人来报,皇上今晚歇在某贵人那里了。宫倾就在侍寝名单上盖了印。 既然皇帝今晚根本就没有打算来昭阳殿里转悠,也没有打算去苏云芷那里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理,那宫倾就彻底放下心来了。在这后宫之中,对于宫倾来说,最碍事的人非乾庆帝莫属。 等到天彻底黑了,宫倾才带着索尼进了密道。苹果是要留在昭阳殿内镇守的。密道已经清理过几回,是宫倾派人慢慢弄的。不过,这却是宫倾第一次进入密道。老实说,走在密道中的感觉并不好。 宫倾身上穿着一套二等宫女的衣服。这样一来,如果她在华阳宫中被人瞧见了,也能糊弄过去。 当然,一般来说,华阳宫这边有可乐接应,宫倾的到来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快走到入口时,宫倾示意索尼把火把熄灭。然后,她屈起手指轻轻叩击一块砖头。很快,出口处的门就被打开了。可乐小声而激动地说:“皇后娘娘,您终于来了。这个事情是奴婢自作主张……” 宫倾点头示意,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可乐是宫倾自己的侍女,那么宫倾其实并不喜欢下属的自作主张;但可乐是苏云芷的侍女,宫倾却又能够理解她了,像苏云芷那样任性的人,如果再没有一个人能管着她,她还不得上天啊? 可乐觑着皇后脸上的神色,见娘娘并没有生气,于是她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踩着夜色,无声而迅速地从听雨轩走到了华阳宫的正殿。进入内室后,可乐才彻底放心了。其实,华阳宫一直留着几个探子没有彻底清除,可乐只把正殿管得密不透风,其他地方按照苏云芷的意思,故意松了两三分。平时她们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生出了几分惊险。 雪碧坐在大床的脚踏子上,见可乐领了人进来,因为室内灯火昏暗,雪碧瞧得也不甚清楚,便小声地说:“可是药又熬好了?只怕这回还是得倒了。娘娘刚刚睡下了,不如让她继续睡一会儿吧。” 之前小厨房那边送了两回的药,苏云芷都是一口没喝,就让人倒了的。 可乐对着雪碧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宫倾行了个礼。索尼留在屋子的门口处,并没有朝里走。宫倾走到床边时,雪碧才认出她来,心中吓了好大一跳,不过并没有发出声音,也赶紧低头行礼了。 宫倾动作很轻地掀起帘子。借着屋子里那一点点光,其实宫倾也瞧不准苏云芷的脸色。 不过,苏云芷确实睡得很熟。 宫倾看来一会儿,见苏云芷的姿势始终没什么变化,才把帘子放下了。 苏云芷傍晚时一直觉得头疼,她现在能睡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然如此,宫倾同样觉得没有必要把苏云芷弄醒,还是让她一觉睡到自然醒比较好。当然,小厨房里的中药依然需要继续熬着。 在床边站了几分钟,宫倾对屋子里的三位侍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了。对了,明天早上要早一些叫我,不要误了请安。等等,雪碧还是留在这里。另外两个去休息。夜间时,你们自己换下班。”考虑到苏云芷半夜醒来时,可能需要吃药喝水,宫倾到底还是留了一个人在屋子里。 因为来时已经洗漱过了,宫倾就自己脱了鞋袜,动作很轻地钻进了被窝。 宫倾并没有直接躺下来,而是选择半坐半躺地待在苏云芷身边。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等那一点点凉气都散尽了,才把手放在了苏云芷的额头上。感觉了一会儿后,宫倾很肯定苏云芷没有发烧。 在这个医疗设施非常差劲的时代,如果苏云芷发烧了,那确实有些麻烦。但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感冒了的话,那么即使她不愿意吃药,那也没事,只要多喝水,多睡眠,多晒太阳,应该会好得很快。 宫倾在苏云芷身边躺了下来。 这应该是她们两个人第二次同床。 但上一次,因为是宫倾主动留了苏云芷在昭阳殿中休息的,于是当时特意准备了两床被子。两人虽然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其实并没有接触得太多。这一次却是宫倾很突然地赶过来的,华阳宫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作为一个平时从来都不用侍寝的人,苏云芷床上就只有她自己平时常盖的那床被子。 宫倾不想把苏云芷弄醒,于是只虚虚地用被子的边缘在自己身上搭了一下。 然而,苏云芷是个不老实的。越是感冒了,她越是盖不住被子。这就算了,大不了宫倾隔几分钟就帮她重新盖一下。问题是,苏云芷已经习惯了抱着枕头睡。枕头换作了真人,她就抱着宫倾睡了。 宫倾不想和一个病秧子闹别扭,任由苏云芷像一只章鱼那样用手脚把自己困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苏云芷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改善的缘故,两人身体接触时,宫倾竟然不觉得讨厌。正确地说,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感觉还不错。不知为何,在这个不算特殊的夜晚,宫倾忽然又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吻。当时的宫倾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就是苏云芷想到的又一个捉弄她的方法吗? 于是,宫倾理所当然地反捉弄回去了! 然而,在这一刻,宫倾忽然觉得记忆中的吻似乎生出了几丝暧昧。 在苏云芷的束缚中,宫倾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然后面对着苏云芷,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苏云芷睡着了的样子。因为感冒的缘故,苏云芷的嘴唇很干,有些蜕皮。微微泛白的嘴唇让宫倾看着别扭极了。 鬼使神差地,宫倾将脑袋凑了过去。当鼻尖碰着鼻尖时,宫倾却又迅速地把脑袋缩了回来。 于是,她们的嘴唇并没有相碰。 宫倾觉得前一秒的自己真是脑抽了:“什么吻了一下就能把对方的感冒吸走,这难道不是恋爱中的傻子们才愿意相信的话吗?再说我凭什么把苏云芷的感冒吸走?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自己吃药?” 想了想,宫倾又觉得半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也是脑抽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苏云芷只是得了小感冒,某人任性得不愿意吃药,那就应该让某人好好得难受几天!为什么自己还要抽时间用密道赶过来呢? “笨蛋。”黑暗中,宫倾小声地说。不知道她说得到底是自己,还是苏云芷。 这一晚,宫倾睡得很熟。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苏云芷的呼吸声?第二天,索尼提前把她叫醒的时候,宫倾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她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趁着天还没亮,就从密道中走回去了。 可乐眼睁睁看着皇后走了,心里很无语。她冒着让淑妃娘娘生气的风险,把淑妃不吃药的事情告诉了皇后,就是想要让皇后哄着淑妃吃药啊!或者,皇后威武霸气,强硬地把药给淑妃灌下去也行。 结果呢?皇后娘娘确实亲自来了,来了又走了,药还是没有喝。 可乐看着睡得无知无觉的苏云芷,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皇后娘娘还会不会再过来? 苏云芷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刚刚醒来时,因为鼻尖有那种熟悉的冷梅香,苏云芷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华阳宫,还是在昭阳殿。等雪碧打起帘子时,苏云芷看着室内熟悉的一切,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怅然若失。那种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就是绕在心头散不去,无端叫人难受了。 雪碧声音清脆地说:“主子,许是担心您的身体,昨个儿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宫倾来了?”苏云芷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 雪碧点了点头:“是啊……不过,今早上天没亮,皇后娘娘就回去了。” “她在我这里过了夜?”苏云芷又问。 雪碧再次点了点头:“是呢!皇后娘娘一定很担心您,所以就陪了您一整夜。” 一时间,华阳宫里升起了太阳,苏云芷那一点点怅然若失的情绪就像是晨间的雾气,被太阳一晒立刻蒸发消失不见了。苏云芷哼了一声,说:“起那么早……估计她脸上的黑眼圈要盖不住了吧?” 可乐小声地问:“娘娘可还觉得头疼?” 苏云芷确实还有几分难受,但头已经不那么疼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苏云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坚定地说:“把药熬上吧,我吃过了早饭,歇一会儿就吃药。” 可乐和雪碧都松了一口气。既然淑妃娘娘愿意吃药了,那身体很快就会好了呢。 “宫倾那里一定出现了什么难题,她离不开我啊。我吃药也是给她面子,早点好了,就能早点去帮她了。”苏云芷有些得意地说,“真是的,她的能力是比较厉害,不过少了我依然是不行的呢!” 第五十五章 感冒这种小病,就算吃了药,似乎也得拖拖拉拉难受几天才会好。 宫倾自那天晚上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到过华阳宫。不过,华阳宫里依然很热闹。因为,苏云芷在这后宫中的人缘实在是太好了。从天亮到天黑,来她这里探病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就算苏云芷无心待客,那些来探病的人却都纷纷表示,她们只要自己随意地坐一坐就好,不敢打扰淑妃娘娘养病。 因为看望苏云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像德妃、贤妃这种明摆着与她不和的人都命人送了些药材过来。当然,她们之所以这么做,仅仅只是随了大流而已,倒不是出于真心盼着苏云芷好起来。 可乐看着苏云芷的私库发愁,这么多的药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全用完啊?而且,有些药材明摆着是经不住放的,哪怕保存得再如何小心,它们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失去药性。这不是浪费么? 作为苏云芷身边的老人,可乐远比一般人要了解苏云芷。 苏云芷看上去是一个很奢侈的人,她喜欢漂亮的衣服,也喜欢闪亮的珠宝。但是,其实她在很多方面都不喜欢浪费。比如说,苏云芷每次开饭前,就会提前把自己的份例赏下去一些,因为她不想剩太多的粮食。可乐相信,在面对药材的态度上,苏云芷应该也会像面对粮食一样不希望会浪费太多。 于是,可乐把那些经不住放的药材统计了出来,列在一张单子上。然后她把单子交给了苏云芷。 苏云芷瞧着单子也有些头疼。药材都是别人来看望她时送的心意,她当然不能直接还回去。可是华阳宫里确实消耗不了这么多的药材啊!如果放着不管,苏云芷就忍不住想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那句诗,然后这个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心地一直善良的姑娘,她的心里就被各种歉疚塞满了。 “这样吧,你把这些药材全部拿去送给宋太医。”苏云芷对可乐说。 “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好?”可乐小声地问。 那些送了药材过来的贵人们,得知自己送的东西被苏云芷转送给一个太医了,她们心里能高兴? 苏云芷想着自己这几天喝的中药,口里就忍不住泛起了恶心。她赶紧喝了一口蜜水,把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说:“你就对宋太医这么说,这些药材是我送给他做研究用的,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把中药弄成小药丸子,若有人生病了,直接用水把药丸子送下去就好了,不用再喝那种苦汁子了。” 面对着苏云芷的异想天开,可乐再一次小声地提醒她说:“药丸子也是有的,不过一般都是在养身的补药中混入蜜汁,把它弄成丸子。如果是治病的药,丸子的药力不够,所以必须要现煮现熬。” “补药都有丸子了,治病的药如何又不能了?”再也不想喝药的苏云芷任性地说,“总之,你把药材给宋太医送去吧。哪一些药材分别是谁送的,你全部列成一个单子,然后放出话去,如果宋太医真的研究出什么来了,就按照单子感谢这些娘娘们为中药的进步事业做出的贡献。如此就完美了!” 可乐真是佩服自家娘娘的小聪明,关键时刻永远都是这么可靠呢! 苏云芷又说:“对了!咱们再给这个研究套上一个高大上的名头,就说,宋太医是为了驻守边疆的战士们才想要进行这项研究的。毕竟,战场上的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熬药,药丸子能直接救命。” 可乐……可乐已经无话可说了,总觉得自家娘娘头上顶着一个无耻的光环。 “不,这个不是借口。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向很有必要的研究,不是吗?”苏云芷在原地绕了两圈,“总之,你把这些话都转述给宋太医听吧。将士们是最需要这些。”不想喝药的她也跟着沾光。 苏云芷的灵机一动也算是为了那些最底层的士兵们谋了福利了,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等到感冒的症状彻底消失时,苏云芷掰着手指数了数,她都已经有六天没有见到宫倾了。如果宫倾偷偷来陪她睡觉的那一天不算,那也有五天了呀!苏云芷床上的那一点点冷梅香早就消失不见了。 “主子,皇后娘娘那里许是忙着呢……您瞧瞧,每日的甜点还是按时送了过来的。”雪碧说。 知道苏云芷爱吃甜的,皇后和皇帝时常会往华阳宫赐甜点。不过,显然还是昭阳殿的厨子更得苏云芷的喜欢。以前勤政殿送来的点心,苏云芷也是很爱吃的。只是,自从昭阳殿里开始送点心后,苏云芷发现还是宫倾那里的点心更好吃些,而她的胃口也就那么大,于是勤政殿的点心就被她送人了。 苏云芷是一个有些矛盾的人。如果宫倾两天没来关心她了,那么她一定是会生气的,但如果宫倾四五天没来关心她了,她又会反过来担心宫倾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不然,为什么宫倾一直都没来呢? 于是,当苏云芷病气尽消、一身清爽时,她迫不及待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漂亮衣服就去了昭阳殿。漂亮而又活泼的淑妃几天没来了,偷偷地说一句,其实昭阳殿里的一些小宫人们都觉得不习惯。 大肥猫正趴在昭阳殿的大门口晒太阳,用一个无比*的姿势阻拦着别人的进入。 苏云芷冷笑一声,抬脚从肥猫身上跨过去了。 肥猫“嗷”了一声,爪子瞬间勾上了苏云芷的裙摆。于是,好好的一条裙子又拉丝了。 可乐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如此喜欢和肥猫对上!明明大殿前面的空地那么大,一只猫再肥还能把整个大门堵住吗?只要稍微绕下路,猫就挠不到淑妃娘娘的裙子了。然而,淑妃偏偏就要送上门去! 淑妃却还想要和一只猫讲道理,她蹲下/身,幸灾乐祸地对猫说:“又坏了我一条裙子哦。很好,你今天的小鱼干没有啦,明天的也没有啦。你知道么?在这个宫里呀,我才是最讨人喜欢的宝宝。” 宝宝什么的,这是苏云芷穿越前,网上曾经非常流行的一种自称,她这么说也算是在打趣了。 肥猫给了苏云芷一个蔑视的眼神。 苏云芷却觉得自己赢了,回了个王者蔑视的眼神,然后脚步欢快地飞进了昭阳殿。一般这个时间点,宫倾都在正殿里处理各类事情,于是苏云芷直接朝正殿飘去。她笑着说:“喂喂!我来了哎!” 某个喂喂抬起了头,只觉得随着苏云芷的走近,仿佛屋子外面的阳光都被带了进来。 “今天很漂亮。”宫倾微笑着说。 苏云芷愣了一下。 于是,宫倾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说:“我说……你今天很漂亮。” 苏云芷却吓了好大一跳。宫倾竟然夸了她哎!而且夸她的语气还如此正常,是真的在夸她哎!淑妃娘娘忍不住围着宫倾坐的椅子转了两圈:“快说,你是何方妖孽?竟然敢附在了宫倾的身体上!” 宫倾觉得苏云芷真是美不过一秒,脸上还是笑着,淡定地说:“不是你要求的吗?” “我要求的?” “对啊,一天一句赞美,我们成为盟友的条件之一。”宫倾一本正经地说。 苏云芷的眼睛又瞪大了:“可是……可是……” 淑妃娘娘确实提出过这个要求,皇后娘娘也确实很有信誉地照做了。可是,宫倾每一次赞美苏云芷时,都想着要钻空子,实在没有空子可钻了,她也只会用那种如同机器人一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出一句赞美。话语中确实是包含了赞美的词语,可是配着宫倾那种语调,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啊! 此时的这一句“今天很漂亮”却说得太有诚意了,苏云芷一时间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宫倾的嘴角始终微微翘着,笑着说:“我们有五天没见了,而我欠你六句赞美。那么我索性一次性还清了吧。今天的你很漂亮,昨天的你很漂亮,前天的你很漂亮,大前天的你同样很漂亮……” “等等,这就四句啦?太敷衍了吧?”上一秒还受宠若惊的苏云芷又开始得寸进尺了,“而且前两天我一直都在生病,既没有好好打理自己,又精神颓废的,你怎么还会觉得我漂亮呢?骗鬼呢!” “美人生病了也是美人。我不仅知道过去的你很漂亮,还知道未来的你会继续美丽。”宫倾说。 苏云芷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额,好吧,根本没有不好意思,分明是心花怒放啊! 淑妃娘娘依然眼巴巴地看着皇后,想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宫倾微微歪了一下头,全神贯注地看着苏云芷,脸上露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在组织言语。 苏云芷耐心地等着,不知道宫倾接下来还会说出多少让人觉得羞耻的大实话来呢? 宫倾张了嘴。 苏云芷的眼神中仿佛带着星星,期盼着宫倾马上往下说。 宫倾没有卖关子,果然就开口往下说了:“好了,六句赞美说完了,等明天吧。” 苏云芷:…… 好气,挠你哦! 第五十六章 苏云芷坐在椅子里,手托着腮撑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宫倾。 当一个人处在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时,她一定是最有魅力的。苏云芷看着看着,忍不住呆了。 宫倾是个能做大事的人,直接忽略了苏云芷火辣辣的视线,只管忙着自己的工作。等到手头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了以后,宫倾才抬头看向苏云芷,语气还算柔和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的呢?” 苏云芷保持着托腮的动作,一句话没说,仿佛她的灵魂已经飞走了。 宫倾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云芷这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急急忙忙地说:“好、好啊,都有什么吃的?”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正扑棱扑棱地跳。真是的,宫倾忽然变得这么温柔做什么?皱眉的宫倾就变得自然很多啦! 宫倾对着苹果示意了一下。不多时,就有人送上了八盘小点心。 虽有八盘,但这点心摆放得颇有西餐的精髓。盘子很大,盘子中的点心很少,每样点心的造型都很精致可爱,但是一盘点心估计也就够苏云芷吃两口吧。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特意为苏云芷准备的。 饮料是奶茶,按照苏云芷的口味煮的,奶味比茶味重。奶茶中没有珍珠,只有时令的水果。 宫倾对点心不感兴趣,只端着一碗奶茶慢慢喝着。不过,她自己这一碗就是茶味比奶味重的了。她喝了两口,把奶茶放在小茶几上,就见苏云芷用签子挑了一块点心放进了自己口中。也许是因为点心的味道很好吧,苏云芷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宫倾终于明白了一点,其实苏云芷这个人很好养活的。 “干嘛?看我做什么?你也想吃了?”苏云芷故意用签子挑了一块点心,递到宫倾面前。因为知道宫倾的口味偏淡,对于甜食完全无感,所以苏云芷相信,宫倾一定会摇头拒绝的。她只是想逗她。 然而,宫倾微微低下头,用嘴唇一叼,就把签子上的点心叼走了。 苏云芷看着空荡荡的签子,一时没跟上这个剧情。 宫倾慢慢地把点心咽了下去,微笑着说:“味道确实不错,怪不得你这么爱吃。” 苏云芷这才反应过来,宫倾竟然接受了她的投喂!啊啊啊,你怎么就真的吃了?!苏云芷在心里咆哮着。她紧紧盯着宫倾红润的嘴唇,内心却在滴血。这点心一共才两块啊,你赶紧给我还回来啊! “看我做什么?谢谢你的分享。”宫倾故意学着苏云芷说话的调调,说。 嘤,宫倾都已经说谢谢了,再说确实是自己手贱要喂宫倾吃……苏云芷努力地把那一丝不舍压了下去,端着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说:“不、不客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分你两……” 话还没有说完,苏云芷就知道要坏事了!她以前经常对着宫倾说这样的话,都已经说习惯了,但宫倾每一次都是拒绝的,于是她总能把甜食独享了。然而,今天的宫倾抽风了啊!万一她答应了呢? 苏云芷紧张地看着宫倾。 宫倾故意做出了一副开心的样子。 苏云芷心里一沉。如果她把自己刚刚说出去的那些话收回了,会不会被宫倾嘲笑? 宫倾缓缓地说:“谢谢你……” 苏云芷陷入了挣扎之中。到底是被宫倾嘲笑更惨一点,还是把甜食分出去更惨一点? “不过,我还不饿。只能谢绝你的好意啦。”在大喘气之后,宫倾笑着说。 苏云芷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还要嘴硬,故意做出了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诚心诚意要和你分享的……”昭阳殿中的点心越来越好吃了,只是分量也越来越少了。 宫倾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一只小猫。她一会儿张牙舞爪地假装自己是只威风凌凌的老虎,一会儿就原形毕露因为一些点心袒露了小肚子还打起了呼噜。她一会儿炸毛了,一会儿……一会儿又炸毛了。 因为宫倾的“识趣”,苏云芷主动散发了善意,问:“最近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比较难办。”宫倾说。 苏云芷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用闪亮亮的眼神看着宫倾,说:“说吧,什么事?” 苏喵喵身后的尾巴甩呀甩呀,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要好好表现一番了。 宫倾就把自己关于谢驸马死亡原因的猜测告诉了苏云芷。苏云芷咬了下嘴唇,说:“你的推测确实很有道理……只是,因为谢家有个人收了古拉国的贿赂,他故意在谈判时偏向了古拉国,然后谢驸马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自杀了,只求大长公主能放过谢家?我怎么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啊?” “你的直觉很准。”宫倾说。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苏云芷嘟了一下嘴。 “确实是在夸你啊。”宫倾淡定地应下了苏云芷的话,“你知道我那时为何打算养了大皇子?” “结果你还不是没养……现在他在我那里住着呢,真是便宜你了。”苏云芷有些嫌弃地说,“好在这孩子挺乖的呐,比我想象中还要懂事一点点吧。嗯,而且口味和我很像,都特别喜欢吃甜食。” 有时候,当苏云芷用很嫌弃的语气聊起一样事物时,她并不是真的讨厌那样东西。 关于这一点,苏母就曾经卖力地给宫倾科普过。苏云芷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呀。 而且,宫倾确实也凭着自己的观察力,发现了苏云芷身上的这一特点。打个比方,苏云芷和肥猫七七永远都没有和平共处的时候,然而要说起这个宫里谁是最维护七七的人,一定非苏云芷莫属了。 所以,苏云芷不是真的讨厌大皇子,宫倾相信大皇子一定能在苏云芷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 没有理会苏云芷的抱怨,宫倾自顾自地往下说:“朱常在想要用一个秘密换我一个承诺。” 苏云芷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有什么秘密那么重要,能换到你保护她儿子平安长大的承诺?要知道,秘密说出来就不值钱了,而在这个宫里把一个孩子好好带大,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这个秘密关乎到高宗的死亡真相呢?”宫倾淡淡地瞄了苏云芷一眼。 “什么?!”苏云芷差一点把自己手边的奶茶弄翻了。她不明白宫倾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高宗就是上一任皇帝,也是乾庆帝已死去了十几年的老爹。和乾庆帝这种当得比较失败的皇帝不一样,高宗其实是一个较为铁血冷静的皇帝。虽然碍于时代的局限性,用苏云芷的眼光来看,高宗的各种功绩其实也是槽点满满,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好皇帝了。 高宗是病死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死得那么早,也就没有后来幼主登基太后专政的那些事情了。 苏云芷诧异地问:“难道他是被人害死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谁能在宫里害死一位皇帝? “朱常在说,高宗当时确实是生病了,但病不至死。有人在他的死亡过程中做了推手。”宫倾忍不住再一次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知道的东西也非常有限,是从她进宫后认的干娘那里听来的。” 那位干娘自然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朱常在此人胆子颇大,竟然还保留了一样东西作为证据。 “证据呢?”苏云芷问。 “我已经拿到手了,等会儿就给你看。只不过,那个证据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证据,完全不能直接证明高宗的死亡存在问题。朱常在说,这个事情应该是和谢太后有关的。”宫倾叹了一口气说。 高宗是一点点病死的,他不是得急症死的。这意味着,如果真的有人要弄死他,只会选择慢性的□□。而高宗身边当时围着那么多的太医,包括现在为苏云芷欺上瞒下的宋太医,他们的医术都是顶好的,而且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同时被某个人收买了。那么,难道这些太医在当时就没察觉到不对吗? 然而,朱常在是没有胆子欺骗宫倾的。因为,她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命来赌。 总之,宫倾觉得这个事情有些棘手。 “谢家疑似在高宗之死中掺了一脚,此事我们先不提。回到之前的那件事情上。”苏云芷说。 宫倾点了点头,示意苏云芷继续往下说。 苏云芷是一个很喜欢异想天开的人。有时候,异想天开不意味着不着调,恰恰证明了她的敏锐。 “谢家人出使时,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块地割让出去了……你觉得他是被古拉国的人贿赂了。但其实,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比如说,谢家人这么做了,仅仅是他们想要这么做。毕竟在这个时代,那块地上没有什么人烟,又没有什么出产,就是一块不毛之地,古拉国要这块地做什么?”苏云芷说。 “你怀疑不是古拉国要了那块地,而是谢家人要了那块地?那谢家人为何要它?”宫倾问。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我怀疑/敢说那块地上有矿藏!” 第五十七章 在任何时代,金属矿、能源矿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苏云芷忍不住再一次咬了下嘴唇,说:“如果谢家真的那么大胆,我敢说,这个事情绝对是谢家内部的一小撮人做出来的。谢家的大部分人都被蒙在鼓里。也就是说,谢家内部绝对出现问题了。” “我会命底下的人跟进这件事情的。你等会帮我列个时间轴。”宫倾说。 苏云芷觉得这事有些棘手:“时间轴得从五十年前开始列吧?最少要往前倒五十年。谢家能有这种变化,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别的不说,高宗都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谢驸马也死了那么久了。” “我知道这个事情工作量很大,但我已经找不到其他人能一起商量了,只能请你帮我。”宫倾认真地说。她有一双眸色很深的眼睛,似乎比一般人都要黑一些。这样的眼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苏云芷下意识地避开了宫倾的视线,用一种不耐烦地声音说:“好啦好啦,帮你就是了!” 这个事情是有些复杂的,因为很多谢家人都未必知道自己家的事情,所以苏云芷和宫倾就有些无从下手。再说高宗之死吧,如果谢家真的在其中插了一手,那么为何这二十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苏云芷有一种感觉,仿佛操控了这些事情的人是一个疯子,做事全凭喜好,少有什么顾忌。 “谢谢你。”宫倾真诚地说。 苏云芷越来越觉得宫倾不对劲了,今天的宫倾和以往的宫倾有着非常鲜明的区别,以至于淑妃娘娘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就好比说这一声谢谢,以前的宫倾是绝对不会轻易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啊。 于是,苏云芷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如果你身体不舒服了,要多休息呐。” 宫倾很少能从苏云芷口中听到这种直白的表示关心的话,一般苏云芷只会恶声恶气地表示关心。她笑了笑说:“我很好,谢谢你啦。对了,你怎么忽然会这么问?难道我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么?” 谢谢你啦…… 谢你啦…… 你啦…… 啦…… 宫倾几乎没有在苏云芷面前用这么活泼的语气说过话,一个语气助词“啦”让苏云芷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苏云芷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宫倾身边,摸了摸宫倾的额头,说:“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苏云芷的手很温暖。宫倾是一个不喜欢和别人有着太多身体接触的人,但是此时的她没有躲避。 “嗯,应该是没有发烧呢……那就是这几天太累了?事情是做不完的,要及时行乐啊!”苏云芷打算给宫倾这个工作狂好好地灌输一些“苏氏理论”。苏云芷的人生信条就是一定要学会及时行乐! 宫倾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确实是觉得有些累了,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你帮我吧?所以,就当是为了我,你以后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轻易就生病了,不能轻易就罢工了。好不好?” 苏云芷再一次转移了视线,拿起碗灌了一大口奶茶,才低着头说:“合着在你这里,我、我连病休的资格都没有了?你、你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哼,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里能不生病呢……” 眼看着苏云芷越说越不像样了,宫倾赶紧打断了她:“你明明知道,我其实是在关心你。” 苏小喵迅速炸了毛,十分心虚地说:“要、要你关心了吗?刚刚说到哪里了?矿、矿藏是吧?如果那块土地上真的有矿藏,你希望是什么矿?”她又灌了一口奶茶,结果因为灌得有些猛,呛住了。 宫倾默默地看着苏云芷卖蠢,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是铁矿就好了。” 铁矿,意味着钱,意味着军械,意味着一支军队!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为何苏云芷和宫倾都知道乾庆帝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但她们在某些时候依然不得不迎合他?为何冯太后和谢太后当初都把乾庆帝当成了摆设,却没有直接弄死他呢?因为乾庆帝手里有兵权,不仅仅是宫里的几千禁卫军,还有步兵统领衙门和近郊的两个大营。 为何乾庆帝早就看冯太后不顺眼了,却对着她一忍再忍?因为冯老将军的手里也握着兵权。 宫倾野心勃勃。然而,一场注定要流血的变革是不可能脱离兵权存在的。书生造反,不仅是十年不成,就是百年都不一定能成。宫倾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与她的军队。她可以想办法拉拢收买现有的武官将领,这个事情确实在她的计划中,然而她同样需要一队私兵作为底牌。不用多,几千人就够了。 “我们不得离宫……那就派个人去那边看看吧。”苏云芷说。 就算那块地上真的有矿藏,只怕谢家还没有来得及开发。谢驸马当初既然是为家族从容赴死的,说明他当时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他完全不用以死谢罪——他一定会设法把这个事情彻底掩埋,然后才能放心地选择死亡。但是,苏云芷和宫倾已经不敢肯定现在那块地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了。 宫倾确实想要派个人过去看看,说:“这个人选有点难办,既要能主事,又要确保他的忠心。” 苏云芷想了想,说:“我二哥吧!他虽然考上了进士,却一直没有授官。我父亲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外放的,因此一直在等空缺。总之,这边给他安排一个出远门游学的借口,那边就安排他过去看一看。其实最好的人选是我二嫂,如果那边真有合适的矿藏,那么我二嫂能直接把你的私兵组起来。” 苏家和苏云芷是休戚相关的,又有家族的利益作为联合纽带,又有亲情在其中维系,更何况苏家和宫倾也达成了合作协议,所以苏二是非常适合的人选。苏二出门游学,自然能把妻子带着一起走。 宫倾知道苏云芷的二嫂。鲁氏陪着苏母进过宫,所以宫倾是见过她的。 想着那位一举一动都仿佛用这个时代的贵女尺子量过的鲁氏,宫倾有些诧异地问:“你二嫂?”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二嫂把你都瞒过了吧?说句实话,如果我二嫂不放水,我二哥能被她揍得下不了床。当然,单兵作战能力不算什么,她在兵法上确实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毕竟是家学渊源嘛。对了对了,我妹妹嫁给你哥哥的时候,我二嫂送给她一条软鞭,是让我妹妹一振妻纲用的。” “……很好。”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这样洒脱自在的女子。 宫倾仔细想了想,发现苏二和鲁氏确实是很适合的人选,只是这个事情却不能单独让这对小夫妻去办。毕竟,这里面有很多危险。所以,他们需要一队能保护他们的人,可以是家丁,可以是护卫。 苏家肯定有强壮的家丁,但宫倾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她看着苏云芷,说:“我觉得你哥哥挺适合的,如果苏家同意,就麻烦你二哥、二嫂走这一趟吧。与此同时,我会让鸦九保护他们的。” “鸦九?” “还记得皇帝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吗?”宫倾问。 苏云芷哼了一声:“一把火死在尼姑庵里的那个?我那时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小公主在尼姑庵里待了十几年,一直都是好好的,偏偏等你去了一趟龙觉寺,尼姑庵失火了……你做了什么?” 宫倾竟然又瞒了她这么久!很好,这果然是正常的宫倾!不正常什么的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没做什么,只是送了几句话给她。”宫倾实话实说。 苏云芷却以为宫倾是在故意隐瞒,再次哼了一声:“罢了,你不想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呢!” “真的只是送了几句话给她。”宫倾似乎变得特别有耐心,“你以为鸦九……还是叫她鸦九吧,这是她后来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你以为鸦九是个简单的人?难道她在尼姑庵里活了下来仅仅是因为她命大?不是的,是因为有人在保护她。高宗只有两个孩子,临死前为了给儿子铺路,他殚精竭虑做了多少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儿那里岂能什么安排都没有?鸦九是有人保护的,只是人不多。” 鸦九的保护者是一支由受过特殊训练的女子组成的二十人小队。这是高宗给自己女儿留下的保命用的底牌。这些人非常忠诚,只听命于高宗,高宗去世后,她们就一直奉命保护着鸦九,直到现在。 “那么,那位小公主……好吧,鸦九,她现在在哪里?”苏云芷问。 “哦,大概是在南方的某座山上当女土匪吧。我立刻写信把她召回来。”宫倾说。 第五十八章 苏云芷转了转眼珠子。哦,只要宫倾写一封信,在外头正逍遥的公主殿下就立刻能够赶回来啊? 不知为何,苏云芷忽然就觉得有些不高兴了,故意用那种显得有些欠揍的语气说:“你让她回来她就能回来啊?你以为你谁呀?如果我是鸦九,既然我都能占山为王了,又何必回来听你的调遣?” “因为她有野心。”宫倾一针见血地说。 鸦九在尼姑庵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有人保护,但她那时活在满是恶意的环境中,身边都是限制监视她的人。可是,在遇到宫倾之前,她为何不选择假死逃生呢?反正那二十个人完全能够保护好她了,不是吗?她们不会让鸦九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一定能带着换了身份的鸦九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是,鸦九从来都没有选择要逃走。她潜意识里就放不下自己公主的身份。 即使生活在尼姑庵中的她并不像是一位公主,但有人能够证明她的身份,说不定她哪一天就能恢复属于公主的荣耀了呢?而如果她假死逃走了,固然是有了自由,可是公主的身份却要彻底消失了。 鸦九试探过宫倾,她以为宫倾是那个能帮助她恢复身份的人,然而宫倾拒绝了。 一位自己立不起来的公主,就算回了宫,宫廷对于她来说,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尼姑庵吗? 于是,宫倾给鸦九指了另一条路。 不破不立,鸦九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与其做一位也许永远都得不到名分的迟早会被牺牲掉的公主,她还不如去山野间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女土匪,大口地吃肉,大口地喝酒,过自己的痛快日子。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信任她,但是我知道她有野心,所以我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信任她。”宫倾再一次解释说。苏云芷善于发现人性的弱点,而宫倾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她的信任来自于她的评估。 苏云芷低头一看,自己碗里的奶茶竟然已经喝光了。不开心。 宫倾想了想,又说:“嗯……鸦九没有你漂亮。” 苏云芷的脑袋抬了起来。 “个子没有你高,身材没有你好,皮肤也没有你白。”宫倾嘴角带笑地说。 苏云芷哼哼了一声。 “……似乎也没有你可爱呢!”宫倾总结说。 “什么叫‘似乎’?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苏云芷得意洋洋地说。然后,她就用发现新大陆的眼神紧紧盯着宫倾,说:“我发现今天的你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哎!害我还以为你是生病了呢。” 宫倾被苏云芷那种热切的眼神盯得有一点点不自在,低下头端起了还没喝几口的奶茶,说:“那你觉得平时的我是怎样的?今天的我又是怎样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不过是……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宫倾赶紧喝了一口奶茶。 “平时的你比较严肃吧,冷冰冰的,反正就是一块大冰块咯。”苏云芷毫无顾忌地说。她在宫倾面前一直很习惯蹭鼻子上脸的,只要宫倾对她的态度稍微好一点,她就能迅速地逼近宫倾新的底线。 “那么你的意思是,今天的我比较……”宫倾微笑着说。她想说的是“温柔”一词。 苏云芷已经嘴快地先说出来了:“今天的你比较抽吧!” 宫倾:…… 苏云芷笑嘻嘻地问:“你不会是真的抽了吧?” 宫倾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确实是抽了,这都被你发现了?”呵呵,她可不就是抽了么?她还想着要努力对苏云芷好一点,结果瞧瞧苏云芷这副样子吧,她就不应该对这种猫系girl太好了。 宫倾一秒钟切换回了平时的状态,冷笑着问:“继续之前的话题,正事还没有讨论完。” 苏云芷迅速收起了自己到处乱抓的爪子,乖巧地问:“先给我再上一碗奶茶,可以吗?” 皇后娘娘觉得淑妃娘娘真是没救了。 秋天是一个适合狩猎的好季节。乾庆帝的行程早在年初时就定好了,秉着与民同乐的原则,他今年会带着后妃与官员去皇家的围场狩猎。平静了很久的后宫一时间竟然又因为随驾的名额闹了起来。 宫倾对此的处理手段非常简单粗暴,谁闹事,谁关禁闭,直接取消随驾的资格。 在秋猎正式到来之前,苏家把苏二打发出门了。苏二“外出游学”时不仅带上了妻子鲁氏,还带上了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结果等苏二和妹妹口中的那位土匪碰面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输了。这女土匪是从哪里弄了上百人过来的?难道现在京城外的地方治安如此不好,落草为寇的人如此之多吗? 鸦九在外头浪了一圈,早把自己在尼姑庵中学到的谨小慎微丢了个一干二净,她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苏二那一看就知道没二两肉的属于文人的孱弱身体,冷笑着说:“呵呵,不要耽误了我办事。” 苏二能忍?绝对不能忍啊!他正要上前一步,鲁氏把他扯到了自己身后。 鲁氏站在苏二前面,眼睛盯着鸦九,对站在一旁的家丁说:“把我的鞭子拿过来。”在短短几天中人生观被打碎重组了一遍的家丁立刻恭恭敬地把鞭子献上了。鲁氏一把拿过鞭子,仍然盯着鸦九。 两派人一起做事,势必要选出一个头头来。鸦九想当头头,也得问问鲁氏答不答应。 鲁氏的目光太锐利,鸦九慢慢收起了自己身上的吊儿郎当。 知道鲁氏不好对付,鸦九对着藏在鲁氏身后的苏二微微抬了一下下巴,意味深长地说:“我没有看错吧?你一个男人竟然躲到了妻子身后?!难道你妻子能做得了你的主?难道你就这一点本事?” 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苏二会上当吗? 他当然不会啊! 作为自己妻子的迷弟——这个词还是从苏云芷那里学来的——苏二为鲁氏的一切感到骄傲,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妻子!你没有!你这是在嫉妒我!呵呵!”语气中尽显已婚人士对单身狗的蔑视。 鸦九:…… 她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鸦九又看向鲁氏,说:“我见你是一个人才,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丈夫?” “他有多好,我自然不必告诉你。虽说现在是我保护他,但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一人就足以对付你了。如果我现在面对是我对付不了的千军万马,他明知不可为,也会把我护在身后。”鲁氏微笑着。 鸦九:…… 这一局是在下输了。 大概是因为经历特殊,鸦九的性格比较复杂,她看似是个爽快人,其实性格中却有非常偏激的一面。而且,她只相信人性本恶。见苏二和鲁氏夫妻感情好,她就非要玩笑似的在其中插一脚。观察了几天后,她发现鲁氏是个很冷静的人,还是苏二那里比较好下手,于是她就开始对着鲁氏献殷勤了。 苏二没想到自己带着妻子出门办个正事竟然还给自己弄出了一个情敌来,只好每天可怜兮兮地去妻子那里求亲亲求抱抱求顺毛求摸肚肚了呢。鲁氏安慰他了以后,他全身就散发出恋爱的酸腐味道。 鸦九:…… 鲁氏就此过上了每天淡定围观苏二和鸦九两人犯蠢的悠闲生活。 秋猎很快就到了,苏云芷和宫倾都是要伴驾的,就连向来不受宠的德妃、贤妃也需伴驾。宫倾在今年刚生过孩子的后妃中扒拉扒拉,把宫务暂时托付给了几位有孩子的宫妃。除去两位几年前出生的公主,其余的皇子皇女们年纪还小,哪怕他们的生母再想要争宠,也不能带着他们去围场上吹风啊。 苏云芷是第一次上围场,她原本就是一个活泼爱玩的人,心中对于秋猎之行充满了期待。至于宫倾,她虽也觉得出去走走能放松了下心情,不过她最期待的还是能在秋猎中与苏家的家主正式对话。 平日里,宫倾身为皇后不能轻易见到外臣;在秋猎时,她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很多。 从皇宫走到围场,需要走上十余日。苏云芷第一天坐在马车上时还觉得非常兴奋,第二天仍有点兴奋,第三天就完全兴奋不起来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枯燥了。她甚至都不能去找宫倾打发时间。 宫外不比宫里。在宫里,苏云芷进了昭阳殿,外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殿中做了些什么。但在宫外,先不说苏云芷根本找不到理由往宫倾的车架上跑,马车本身也不隔音,她们的对话会被其他人听见。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对可乐说:“什么时候皇后娘娘去皇上的车上伴驾了,你和我说一声。” 可乐恭敬地应下了。 于是,当皇上召见皇后的时候,淑妃娘娘总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不待到皇后离开她就不走。哪怕乾庆帝觉得苏云芷太过胡闹,有时候故意板起了脸,苏云芷依然能把他哄笑了,然后继续赖在皇上的车子上,不给皇上、皇后单独相处的机会。马车外的侍卫们全都对淑妃娘娘的受宠程度叹为观止。 乾庆帝很高兴,皇后在乎他,淑妃如此爱他。 第五十九章 苏云芷穿越后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成功获得了很多技能。比如说,她穿越前连衣服都没有缝过,穿越后却能捏着针线绣花了。这种贵女必学的技能,其实宫倾也不得不学了一点点。不过,单从绣艺这方面来说,苏云芷可超出宫倾很多呢。苏云芷能绣百花齐放,宫倾就只会绣一点简单的祥云纹路。 可惜的是,苏云芷穿越后没怎么接触过马匹。到了围场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会骑马! 与此相反,宫倾是会骑马的。她在现代时就已经拥有不错的骑术了。因为宫妈妈的一位朋友就经营着一个马场,宫倾念初高中时,宫妈妈每个月都会带着她去马场上放松心情。穿越后,宫倾不愿意在宫家多待,一度住到了庄子中。那里也养着马,宫倾的骑术就没有丢下,甚至还和宫二赛过马呢! 宫倾对苏云芷发动了王之蔑视。 当皇后穿着一身漂亮的骑装带着侍卫骑马冲出去时,淑妃只能坐在遮阳伞底下,吃吃水果,吹吹围场上的风,和侍女们聊聊天,看似悠闲自在,谁能知道她心里的郁闷呢?就连乾庆帝都能背上弓箭去打猎,虽说他猎来的东西不一定是他自己猎来的,说不定是侍卫们想方设法伪造的,但他尽兴了。 在围场上,不会骑马就是硬伤。 苏云芷被迫看了一天的风景。当她知道宫倾开出的第一箭就有了收获,射中了一只小兔子之后,她当天晚上啃着兔腿,果断地吩咐可乐,说:“叫底下的人给我准备一匹温顺的小马,要最最最温顺的那种。”不就是骑马么?苏云芷打算现学!像她这种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人难道会学不会骑马? 温顺的小马自然是有的。那马不光温顺,还长得非常好看,总之十分符合苏云芷的审美。 这样的小马很适合新手来骑。苏云芷在马上待了小半天,就信心十足地想要策马奔跑了。在一旁服侍着的小太监,他同时也是个马倌,伺候了淑妃小半天,知道这位娘娘并没有传闻中那样跋扈,是个能够听劝的,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这马儿慢走的时候,您能坐稳了,但当它疾驰时……” 这话说了一半,顾忌着苏云芷的面子没有继续往下说,苏云芷却已经懂了。 “可是,如果本宫不跑起来,岂不是永远都学不会真正的骑术?”苏云芷郁闷地说。秋猎一共就只进行一个月的样子,其中来回的路上就已花去二十多天了,真正能狩猎的日子还不到十天。而现在她已经浪费两天了!总不能她学个骑马都要先学上个七/八天吧,那样就只剩下最后的一天让她浪了。 如果马倌知道苏云芷的想法,只会觉得苏云芷想得太多了。七/八天就想学会骑马?呵呵。 苏云芷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那么,本宫可以骑着马去围场上转转吗?”她学骑马是有一个专门的区域的,这片区域特意被高篱笆圈起来了。她骑着马,马慢慢地走,都只能在这个圈子里活动。 马倌赶紧说:“娘娘的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因此十分温顺。若去了围场,遇到什么不长眼的野物,万一吓着了娘娘的马,也扰了娘娘的雅兴。”他这话是往客气了说,一旦惊马,后果不堪设想。 苏云芷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马上跳了下来,说:“罢了,本宫乏了,今日就练到这里吧。你千万记得给这匹马加点好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儿伺候得好,也赏!” 小马倌麻利谢恩。到底是谁说淑妃娘娘性情乖张的?真真是没有比淑妃娘娘更好伺候的主儿了! 苏云芷神色怏怏地带着可乐雪碧朝自己住的帐篷走去。因为要学骑马,苏云芷特意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她自觉这么穿非常好看,可惜不能去围场上一展英姿了。她当年怎么就没想过要学骑马呢? 因为心有懊恼,苏云芷就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等到听到众人的惊呼,她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宫倾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迎风而来,转瞬间就跑到了苏云芷的面前。皇后神采奕奕地在距离苏云芷几米远处勒了马,却没有从马上跳下来,而是维持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姿势,对苏云芷伸出了手。 苏云芷立刻收起了眼中的艳羡,端着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架势,狐疑地问:“你想干嘛?” 紧挨着苏云芷站着的就只有雪碧可乐两人,虽说周围还有侍卫列队站着,但他们距离苏云芷还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们听不清楚淑妃和皇后之间的对话。于是,苏云芷也就懒得对着宫倾用尊称了。 她才不是羡慕嫉妒恨呢!她才不是!骑马什么的,要流汗,要吹风,真是太破坏形象了! 宫倾的手并没有收回去,依然伸在那里,对苏云芷说:“上来吧,我带你去吹风。” 不知为何,苏云芷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早以前的都已经被她塞进了记忆垃圾桶中的一幕。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在她青春期的时候,那些受到荷尔蒙影响的男生都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转。其中有一个所谓的富二代,当时也就十五六岁吧,总之都还没有拿到驾照,此人估计是偶像剧看多了,竟然把家里的一辆跑车开了出来,然后把车停在苏云芷家的楼下,给苏云芷打了一个电话。 “下来吧,我带你去兜风。”富二代说。苏云芷分明在他的额头上看到了“傻逼”二字。 秉着“珍爱生命,远离傻逼”的原则,苏云芷淡定地挂了电话,然后上网搜到了当地违反交规举报热线,把电话打了出去。二十分钟,跑车被拖走了,戏多的富二代也被他家里人揪着耳朵拎走了。 …… 宫倾给自己设计了一个非常帅气的出场,然而身为女主角的苏云芷并没有顺着她往下演。皇后娘娘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带着她惯有的高贵冷艳,沉默地看着淑妃趴在可乐肩膀上笑成了一只*。 苏云芷是真的笑得停不下来了。 哈哈,宫倾刚刚说的那些话和那只傻逼富二代当年说过的话太像了! 宫倾沉默着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没有弄明白苏云芷的笑点到底在哪里。雪碧茫然地看着自家的主子。可乐对着皇后娘娘露出了一个略显讨好的表情,她是无辜的,她真的不知道为何淑妃娘娘忽然就抱着她开始大笑了啊! 远处站着的那排侍卫们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淑妃莫不是已经胆子大到敢当面嘲笑皇后了吧? 宫倾沉默着等了一会儿,见苏云芷那阵来得很突兀的笑似乎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她只能皱着眉头装作不耐烦地问:“笑什么呢?我时间很宝贵的。你到底还想不想骑马?不想就算了,我先走了。” 苏云芷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赶紧胡乱地在可乐的肩膀上蹭了两下,说:“要的要的!” “要就快点上来!”宫倾依然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苏云芷快步走到了大马面前。这马是成年马,苏云芷刚刚练习用的却是小马,两者的体型根本没有可比性。即使它已经被宫倾驯服了,对着苏云芷也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但苏云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上马。她只好对着宫倾露出了求救的眼神,软软地说:“你拉我一下下嘛!人家上不去啦!” 宫倾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皱着眉头说:“好好说话!” 苏云芷双手合十地放在嘴唇上,露出了像小狗狗一般的温润眼神,说:“拉我一下啦!” 宫倾这才对着苏云芷伸出手。苏云芷迅速地握住了。也许是因为宫倾刚刚才策马扬奔过,运动过后体温会有些高,所以苏云芷觉得宫倾的手热热的。她踩着马镫借了下力,眨眼间就已骑在了马上。 围观了全程的可乐虽然一颗红心向着苏云芷,却依然免不了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苏云芷真是在没事找事。如果皇后一开始对着她伸手时,她就抓住了,那她接下来根本不用对着皇后撒娇祈求啦!非要等到皇后把好意收回去了,淑妃才有所行动,这不是把自己的软肋把柄亲自递到了皇后手上吗? 然而,苏云芷全然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坐在宫倾的怀里,宫倾在她身后能护着她。 “耶!快跑起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吹风了!”苏云芷在马上兴奋地说。 宫倾勾起嘴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她和马配合默契,因此只夹了下腿,马儿就跑了起来。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是绿的,风是暖的。 第六十章 “你见过我父亲了吧……我的意思是指,咳咳。”苏云芷不小心咬到了嘴唇。 作为穿越人士,苏云芷即使对于苏家已经很有感情了,甚至隐隐觉得此时的她就是她的前世,但在知道真相的宫倾面前,苏云芷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地敢叫苏父为父亲,尤其是苏云芷曾经的生活中一直都缺乏着一个父亲的角色。怎么说呢?苏云芷有时候会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她偷来的一样。 如果可以穿越回现代,苏云芷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穿越回去。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时空中的一位过客。哪怕她对于苏家人的维护都是真实的。穿越什么的,就像是命运之神对她的恶作剧。 “别想太多。你要知道,如果我们没有穿越,我们现在的这两具身体早就已经死了。”宫倾说。 “但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偷一样。”苏云芷呐呐地说,声音全部散在了风里。 “也许,这真的就是我们的前世呢?别告诉我,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情。”宫倾又说。 宫倾确实已经见过苏父了,他们两人有过一段时间并不长但话题却比较深入的对话。也许是因为双方都有心交好,他们相谈甚欢。令宫倾觉得非常意外的是,苏父竟然郑重地把苏云芷托付给了她。 在当时,宫倾心中惊疑不定,但面上却十分淡定地应下了,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其他的方面。”她大概知道苏父误会了什么,不过她任由误会加深了。 此刻苏云芷问起,宫倾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道:“你父亲是一个很有眼光且很有远见的人。” 苏云芷撇了撇嘴,在心里偷偷地说:嘛,某人惜字如金的装逼模式又开启啦。 趁着苏云芷不注意,宫倾忽然让马儿加快了速度,苏云芷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努力往后靠着,直接送进了宫倾的怀里。宫倾还故意逗着她,说:“怎么,我们无所不能一往直前的小云芷害怕了?” 害怕个鬼!苏云芷在心里反驳道,但是当她开口说话时,她就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尖叫声。 要不是怕苏云芷会灌上一肚子的凉风对身体不好,宫倾都不想让马儿停下来了。 “我的侍卫们都在前面。我带你一起去围观他们打猎吧。”宫倾说。 在现代时,宫倾还是射击俱乐部的常客,穿越后,她也多少练了一些弓箭之术,因此宫倾是能够亲自下场打猎的,她昨天就猎到了兔子,带回去给苏云芷加餐了。只是,今天苏云芷正坐在宫倾的马上,宫倾想着苏云芷之前既然连骑马都没有学过,只怕拉弓射箭什么的肯定也不行,未免戳到苏云芷的伤心事,让这只难得乖顺的猫儿炸了毛,宫倾就打算收手,只打算带苏云芷一起围观其他人打猎。 苏云芷根本没有察觉到宫倾难得的温柔,只叫道:“好好,我们快去!” 掌握了骑在马上的节奏后,苏云芷越来越放松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她们之间完全不留一丝的缝隙。出于对宫倾的信任,当苏云芷靠在宫倾的怀里时,她竟然还敢坐在马上开小差。 看到一只黄色的小动物在草丛间跑过,苏云芷觉得那是自己发现的猎物,就想要让宫倾带着她追上去。因为马上有风,当苏云芷对着前面说话时,宫倾其实听不太清楚。苏云芷只能转过头来说话。 苏云芷的嘴唇从宫倾的下巴上擦过。 苏云芷想要说的话忽然又咽了回去。 几秒钟后,宫倾主动问:“你刚刚想要对我说什么?” “就、就是那个……那边有个小动物,我、我们追上去!”苏云芷结结巴巴地说。 “哪边?”宫倾淡定地问。 “那边!”苏云芷用手一指。然而,她指的方向上什么都没有。小动物们是很机警的,而且它们的跑动速度往往很快,苏云芷发了下愣,晚说了那么几秒钟,那只黄色的小动物早就跑得没有影了。 对于围场上的人来说,当他们见到皇后和淑妃共骑时,第一反应都是想要揉眼睛。然而当苏云芷的尖叫声时不时地传来,大家慢慢也就变得淡定了。呵呵,皇后娘娘名义上是在带着淑妃上围场上玩儿,仿佛存着几分的好心,但其实她就是想要吓唬淑妃让淑妃颜面尽失吧?女人可怕的嫉妒心啊…… 总之,有了宫倾的帮助,到了围场上的第二天,苏云芷终于玩得尽兴了。 不过,乐极生悲。 苏云芷果然还是受了风,当天晚上就有了着凉的迹象,不得不待在帐篷中休养。 皇帝这两天玩得太高兴了,他竟然还猎到了一头雄鹿——苏云芷觉得这一定是底下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在他们的努力下,皇上才能猎到一头鹿——皇帝当晚喝了鹿血和酒,都没有顾上疑似生病的苏云芷,直接拉着某位小贵人进了帐篷。于是,自然也没有发生什么皇帝为淑妃出头斥责皇后的事情。 于是,当宫倾再次骑马外出时,大家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某种了然。皇后成功赢了淑妃一次嘛。 宫倾的准头不好不坏,每天都能猎到几只小型的动物,比如说兔子,比如说狐狸。猎物拿回营地后,就有专门负责处理它们的人把它们带走了,肉变成了食物,皮毛被硝制好放进了宫倾的私库中。 苏云芷在宫倾的帮助下,也算是终于心满意足了一次,她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就老老实实地和那匹温顺的小马待在一起,再也不想着去围场上驰骋了。她带着可乐、雪碧在练马场上也玩得非常开心。 秋猎快结束的时候,宫里快马加鞭地送了一道消息过来。 汪贵人早产了,好在母子均安。汪贵人就是东芝。她生下的这位皇子排行第四,如果能顺利活过满月,那就是云朝的四皇子。对于东芝来说,有了这个孩子,她进宫的目的就已实现了百分之八十。 “怎么好端端就早产了?”苏云芷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可疑。 “据说是在花园里散步时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当时就跌倒了,好在有贴身的侍女反应迅速地帮她垫了一下。”宫倾说。因为此时的消息传递具有延时性,其实汪贵人早产这事都已经发生有十天了。 “意外?人为?” “因为没找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再加上母子均安,这个事情自然就被当成是意外来处理了。” 苏云芷冷笑了一声:“亏我以为后宫之中已经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了,不想我们才离开一会儿,各路牛鬼蛇神就都冒了出来。也是,宫里的人谁能没有野心?有了野心,自然就有了阴谋。” 宫倾没说什么。 风平浪静永远都只是一时的,平静的水面下始终藏着汹涌的暗流。 “好在我离宫时,把大皇子托付给我姑姑了。凭着她的手段,护个孩子是妥妥的。”苏云芷不用担心大皇子那里会出事,“对了,宫里那个刚刚出生的四皇子……你是不是对他已有什么安排了?” 宫倾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利用他。他如何,全凭汪贵人自己的手段了。” 苏云芷敏锐地察觉到,宫倾对东芝这位原先的大宫女淡了很多。难道是东芝做了什么对不起宫倾的事情?转念一想,苏云芷又觉得这不可能。如果东芝真背叛了宫倾,宫倾是不会给自己留后患的。 宫倾不再关注东芝了,也许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合作结束了。非合作者,非利益相关者,又非敌对者,这样的人在宫倾的眼里统统都是路人甲而已。苏云芷猜测,宫倾大概是不会对路人甲上心的吧。 苏云芷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 宫倾察觉到苏云芷的情绪不太对,便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云芷摇了摇头。 宫倾继续看着苏云芷。她虽然没说什么话,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很关心苏云芷一样。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颇为自恋地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刚刚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我们的人生是一场电影的话,那么我必须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我才不会当什么路人甲、路人乙呢。” 宫倾无语极了。很好,这很苏云芷。 “今天的赞美呢?你还没有夸我啊!”苏云芷捧着脸凑到了宫倾面前。 宫倾想了想,说:“唔……如果你是女主角的话,这部电影一定非常精彩。”而且还会是一部恐怖片,女主角负责美艳动人,男主角负责生死大逃亡,最终的结局一定是男主人被大卸八块,呵呵。 嘛,弄死了男主角后,女配增加戏份,续集是双女主,电影就更精彩了,不是么? 第六十一章 哪怕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爹了,苏云芷依然觉得乾庆帝没有做好当爹的准备。 得知汪贵人艰险万分地产下一子,乾庆帝心里虽说也有些高兴,但还没有他前几天猎到那头鹿时那样高兴。乾庆帝只抽空对着伺候的人吩咐了一声“好好好,赏赏赏”,都没有细问几句,就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对着苏云芷描述他那天猎鹿时的英姿了。明明他都已经说过三遍了,如今正在说第四遍。 苏云芷演技超群,眼神中写满崇拜,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而且,她接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 就是因为苏云芷有这种本事,乾庆帝才喜欢对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吹牛。不过,男人对自己的孩子不负责,这绝对是苏云芷的雷点。因此,自有人报了汪贵人的情况后,苏云芷立刻就没什么兴致了。 乾庆帝却误以为苏云芷在为她自己伤神。 毕竟,宫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然而苏云芷至今都不能侍寝,她何时才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呢?乾庆帝在此时难得(只对着苏云芷一人)起了一些男人的责任心,道:“你若是喜欢,不若把汪贵人生的这个孩子也带去华阳宫里养着。四皇子还未满月,日后肯定只会认你一人做母亲的。” 苏云芷赶紧摇头,说:“臣妾谢过皇上恩典,只是……臣妾已经有小长命了,也就够了。” 乾庆帝却说:“汪贵人以前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吧,你莫非是不想要和皇后对上,才不想要她的孩子?你却只管放心,皇后那边朕早已经有了安排。这孩子,就算是皇后想要,朕都不会给她的。” 苏云芷心中一跳。莫非乾庆帝又开始怀疑宫倾了?宫倾那边最近露出什么马脚了吗? 她故意皱着眉头说:“臣妾什么时候怕过皇后了?皇后再如何有本事,臣妾有皇上您护着,她能把我怎么样?臣妾原本是不打算要四皇子的,但如果四皇子是皇后想要的,臣妾还真想插一脚了。” 乾庆帝一听她这赌气话,忍不住笑了,屈起手指,在苏云芷的鼻子上划了两下,很有闲情逸致地逗了逗苏云芷,才说:“皇后那边未说什么。朕不过是想起汪贵人当初说过的话了。她说,若是她能有幸生下一男半女,也算是对得住皇后的恩情了。”这话是汪贵人还没有怀孕时在某夜侍寝时说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汪贵人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在暗示,她的孩子要交给皇后养的。 苏云芷眨了眨眼睛,略低了一下头,遮去了眼中的一道凶光。汪贵人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她是真的有心要报答宫倾,还是说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苏云芷向来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但她也知道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如果她不想自己在某日狠狠地摔一个跟头,那么她就不能把人想得太好。 在乾庆帝面前,苏云芷不能放任自己想得太多,立刻将手握成拳头,轻轻地在乾庆帝的肩膀上捶了一下,撒娇着说:“皇上可真是的,汪贵人说的话,皇上就记得这么牢。莫不是她伺候得很好?” 乾庆帝最爱苏云芷这种娇气的模样了。 苏云芷继续试探,问:“照汪贵人那话中的意思,莫不是四皇子真要养在皇后面前了?只是臣妾就不懂了,皇后的身子比着臣妾要争气得多,难道皇后已经算到自己日后都不能生了,这才早早地把目光放到了四皇子身上?她还能有那份神机妙算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自己说了一个笑话。 乾庆帝心里一动。他不打算有一个带着宫家血脉的孩子,所以他至今没有和皇后圆房。在这种事情上,只要男人不主动提,但凡要点脸面的女人就不能开口问,否则那就是在求/欢,是荡/妇行径。因此皇后从未向皇帝求过原因,只默默地为皇帝排忧艰难,努力打理后宫,以求皇帝能看到她的好。 谁家的夫妻还能一辈子不圆房吗? 说不定皇后就一直在默默等着。 而皇后还年轻,身体也健康,只要她有侍寝的机会,那么她迟早会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如此,汪贵人当初说的话倒像是个笑话了。皇后自己生的孩子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比着汪贵人生的孩子不知道高贵多少。难道皇后现在就愿意养个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占了嫡子的尊位? 乾庆帝自以为把其中的逻辑关系理顺了,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他肯定是不愿意给皇后孩子的,亲子养子都不给,但他又不打算现在就和宫倾身后的宫家对上,再说皇后本人一直都很善解人意,皇上暂时也不想给皇后没脸。既然皇后没有打过四皇子的主意,那皇帝决定日后可以对皇后更好一点。 “你是真的不愿意抱养四皇子?”乾庆帝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 苏云芷揣摩着乾庆帝的心意,飞快地摇摇头,却又故意咬着嘴唇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若是皇后不出手,那臣妾也就不出手了;可若是皇后娘娘有心……那臣妾还是想要和她争一争的嘛!” 乾庆帝明白淑妃最不愿意在皇后面前认输,只好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云芷扯着乾庆帝的袖口,继续撒娇道:“皇上!若真到了那地步,您可是一定要帮我的呀!” “好好好!朕一定站在你这边。”乾庆帝为难地揉着太阳穴,仿佛受不了苏云芷的娇气了。 这一刻的乾庆帝其实是在算计苏云芷。他做着两手的准备。如果皇后和宫家不对四皇子出手,那四皇子就养在汪贵人身边;如果皇后和宫家露出了野心,那么有淑妃冒出来捣乱,乾庆帝正好可以借着宠爱淑妃的名义,在皇后淑妃之争中拉偏架。四皇子给了淑妃,宫家的仇恨也就落在了淑妃身上。 这就是乾庆帝的“爱”。面对着他最爱的淑妃,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她送出去当挡箭牌。 如果苏云芷真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果她沉迷在帝王之爱中,那她就真是太可怜了。 然而,苏云芷并不是。 所以,这一刻的苏云芷也在算计着乾庆帝。她不动声色地就消除了乾庆帝对宫倾的怀疑。而且苏云芷从乾庆帝的话语中也试探出了,其实乾庆帝根本就没有抓住过宫倾的马脚。宫倾还是很安全的。 当苏云芷离开乾庆帝的帐篷时,他赏了两块不错的皮子给她,那都是他“亲手”猎到的。 回到自己的帐篷后,苏云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乾庆帝赏给她的两块皮子,仔细地看了起来。其中一张是狐狸皮,整张看上去十分完整,大概只有让箭从狐狸的眼睛中射进去,才既能杀死狐狸,又不至于把一块好好的皮毛弄得七零八落的。乾庆帝能有这样的好箭术吗?他自然是没有的啊。 高估了自己实力的人,他日后一定会跌得很惨的。 苏云芷把皮丢回盛放它们的盒子里,道:“雪碧,你女红好,把这两块皮做成小孩子的衣物吧,或是斗篷上的毛边,或是鞋子上的装饰,都行。总之,把两块皮毛都用掉,莫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大皇子知道娘娘对他这般好,一定会很高兴的。”雪碧笑道。 “谁说是给他的了?我让你准备的分明是四皇子的满月礼,如果他能顺利活到那一日的话。”苏云芷淡淡地说。她这话中满是恶意。不过,她并不打算对着一个小孩子出手。苏云芷的意思仅仅是,如果汪贵人真的是一个戏很多的人,那么有了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母亲,四皇子的小命自然危险了。 在这个宫里,能有几个人会是傻子呢?有了手段之后还要安分守己,这样才能把孩子带大啊。 秋猎很快就告一段落,到了该回宫的时候。 回程的路上照样是很无聊的呢。苏云芷坐在马车上,每天都和雪碧、可乐打扑克。哦,穿越这么多年以后,苏云芷终于把扑克造出来了,j、q、k什么的就用甲乙丙来代替了。没办法,也不知道宫倾每天都躲在她自己的马车里做什么,再也不见她去乾庆帝的马车上晃悠,那苏云芷也懒得去晃荡了。 但乾庆帝身边是永远不会缺人献殷勤的,没了皇后和淑妃挡在前面,其他的人就可以去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即使是身份尊贵如德妃、贤妃,她们二人不也都去乾庆帝的车上晃悠了两三回么? 听着乾庆帝的马车上传来的欢声笑语,打牌打得有些无聊的苏云芷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宫倾躲在她自己的马车上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嘛?! 第六十二章 宫倾在做什么呢? 宫倾在画设计图纸,是关于衣服的。画完后,她看了看却又觉得不满意,于是把纸揉成一团全部丢了。宫倾叹了口气。她对于时尚的把握向来很到位,可是轮到自己设计衣服时,总差了几分味道。 苹果默默地整理着一地的废纸。 在苹果这位特助看来,其实宫倾本应该很忙的。宫里汪贵人早产那件事情需要调查吧?苏二和鸦九正在调查的矿藏之事需要继续跟进吧?朝堂中还需要一点点地秘密插/进己方人手吧?再不济皇上那边也需要继续哄着啊!乾庆帝的耳根子其实不够硬,为了减少麻烦,宫倾就需要时常找他谈谈话。 然而,宫倾难得任性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了,一心一意地给淑妃设计衣服。 别问苹果是如何知道衣服是给淑妃的。其实宫倾自己根本就没有主动地提过这件事情。然而,苹果跟着宫倾也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对于宫倾的衣着品味一直把握得非常到位。看了几张草图,苹果就知道皇后绝对不是在给自己设计衣服。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皇后如此费心费力地去讨好呢? 不,或者也不能用“讨好”这个词语。 但是苹果一时间竟也想不到什么更确切的词语了。 宫倾设计的那几件衣服都是带着毛边的。苹果猜测,皇后娘娘许是想要将她在这次秋猎中收获到的皮毛用上。除了是皇后亲手猎到的这一点以外,那些皮毛其实算不上珍贵,毛色杂乱,形状也小。 据苹果所知,皇上已经赏了好几块上好的皮子给淑妃娘娘,就凭着淑妃娘娘平日里对各种奇珍异宝的喜欢,她难道还看得上皇后手里的这几块吗?不过,说不定就能看上呢?毕竟淑妃娘娘那人…… 宫倾觉得长时间低着头有点累,就放下笔,用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转了转脖子。 看到苹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宫倾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 苹果笑着回答说:“奴婢刚刚想到……” 刚刚开了口,苹果就意识到,她们此刻坐在马车上,说话的声音是可以被外面的侍卫们听到的,于是故意用一种小人得志的语气说:“淑妃娘娘有一方特别宝贝的手帕,都不知道用了多久,至今都舍不得丢。那帕子还不是什么好料子做的,不过是一块棉布而已呢。”她努力地对着宫倾眨着眼睛。 皇后身边的人也都是老戏骨,苹果的语气和她的眼神完全是在表达相反的两个意思。 别人听见了苹果的话,会以为她是在讽刺淑妃上不得台面,拿着一块棉布当宝贝;宫倾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苹果真正的意思,似笑非笑地说:“棉布啊……哦,本宫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那帕子原本就是宫倾的。很多日子以前,苏云芷随手把宫倾的帕子揣着走了。 宫倾不擅女红,一个是因为她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另一个也是因为她不想在这上面多费时间,于是她只会一些最简单的针法,并且她也只会绣一两样最简单的纹路。苏云芷顺走的那块帕子就非常难得是宫倾自己绣的。因为宫倾的技术不好,于是帕子只简单锁了边,然后寥寥地绣上了几笔祥云。 “很宝贝么?”宫倾勾起了唇角。 苹果努力地点头。淑妃娘娘只喜欢华衣美服,怎知她对一方简陋的帕子也会情有独钟。 宫倾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张一推,说:“罢了,本宫既然没有这个天赋,那就不强求了。”她最近或许是被苏云芷那个笨蛋传染了傻瓜病毒,做事时竟然也少了很多分寸。她怎么就想到要自己亲手做一件衣服送给苏云芷呢?凭着她的技术,这衣服不得做到猴年马月去?而且还要被苏云芷笑死! 太温柔不是她的风格,太包容也不像她的性格。 宫倾只要一直是宫倾,苏云芷的眼光就会一直追逐着她。宫倾只要让自己永远都占据了苏云芷的注意力,那么苏云芷的心里就不会有其他的人。在这之后,她只要等着苏云芷主动的靠近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宫倾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改变自己。 拨开云雾见青天。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宫倾一直摇摆不定。然而,在这一刻,宫倾终于想明白了。 回到宫中,宫倾迅速收回了宫权。还在坐月子的汪贵人非要来给旧主磕头,宫倾没有见她,甚至也没有特意命人给她带话。苹果等剩下的三台电脑就知道,汪贵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优待。不管汪贵人是无心犯蠢,还是有心算计,她和昭阳殿的联系已彻底断掉了。宫倾不会再给汪贵人第二次机会。 只要有皇后坐镇,后宫就掀不起风浪;只要有淑妃坐镇,乾庆帝那里就掀不起风浪。于是,宫倾渐渐把自己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投向了朝堂。她从穿越时就开始有意识培养、资助的人已经慢慢走上权力的舞台了。当然,这些新人的官职都不高,可是宫倾要的也不是他们的现在,她要是他们的未来。 想想看吧,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如果这些人一直稳稳走到了最后,即使他们中有几个在那时失去了忠诚,但只要有六七成人还是忠于宫倾的,那么宫倾手中的势力就非常可观了。而忠诚是怎么来的呢?不考虑各人本身的品性,忠诚是用利益来交换的。只要宫倾足够强势,忠诚始终存在。 宫倾一直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啊。 年末时,宫倾引导着乾庆帝加设了恩科。也就是说,本该三年后才会再举行一次的春闱,明年将会加设一次。乾庆帝也已经尝到了用新科进士来分薄老臣权力的甜头,因此他很期待这一次的恩科。 春闱过后,苏二和鸦九那边终于把消息传到了京城中。那块在多年前被割给了古拉国的地,其实并没有真正属于古拉国,于是,现在那块地算得上是一块无主之地。这块地上有一座未开发的铁矿。 宫倾真是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铁矿!竟然是铁矿! 铁矿意味着铸币,意味着军械,意味着一支私兵! 不过,宫倾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块地本身也有着不小的麻烦。第一,宫倾不知道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当年是不是发现过这座铁矿,现在的谢家人又知不知道这座铁矿;第二,这块地距离西北兵的驻地太近了。西北军如今整支军队都握在了冯老爷子的手上,宫倾暂时还不想和冯将军对上。 宫倾要开发那座铁矿,但是她又不能让冯老爷子注意到那块地上的动静。 “既然云朝这边都以为那块地已经割让给古拉国了……吩咐下去,让鸦九带着她的人先去古拉国晃一圈,然后伪装成古拉国那边的难民,在本国生活不下去了,才跑到这边来讨生活。让她的人明面上开垦荒地,总之就像是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地在那块地上生活下来。暗地里则见机行事。”宫倾说。 只要“古拉国的难民”不越界,冯老将军就不会对安分守己的平民动手。 “至于苏二夫妻……”宫倾想了想说,“我记得我的嫁妆中有一座庄园,就在京郊附近,占地面积极大,庄园的范围内甚至还有一座荒山,只是土地却极其贫瘠,农作物总是长得不好。派人去查查看,这荒山中是不是能藏进去几十上百人。如果可以……算了,先派人查探,其余的到时候再说。” 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宫倾有着足够的耐心。 然而,事情不会永远进行得那样顺利,很快有件事情就打乱了宫倾的步伐。 自第一回参加了秋猎并过足了瘾头后,乾庆帝就一直在等着第二次的秋猎。云朝的皇帝不会每一年都举行秋猎,因为他们怕自己在史书上背负一个“劳民伤财”的罪名。但是,乾庆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在第二年又把秋猎列在了行程计划中,也许他觉得第三年、第四年歇了秋猎,这样也可以? 因着乾庆帝这两年的强势——这里面自然也有宫倾的功劳,她一直把自己完美地藏在了乾庆帝背后,其实乾庆帝手里的新兴势力中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宫倾的,剩下的一半则是坚定的保皇派——他想要去秋猎,这种事情又并非真正的天怒人怨,因此除了一两个御史劝了两句,大家都随乾庆帝去了。 偏偏秋猎中就出了事。 这一次秋猎中,苏云芷伴驾,宫倾留宫。得到苏云芷第一时间传回来的消息时,宫倾差一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该死的,我还没打算弄死他,他竟然差一点就把自己作死了!从现在开始,封宫!” 第六十三章 当后宫朝堂没有一个人打算在这时就弄死皇帝时,乾庆帝却要把他自己作死了。 宫倾的心情非常暴躁,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却越发冷静。她所有的关于未来的计划都有可能被推翻了,然而她却来不及多想,因为眼前就有了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宫倾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封宫!把台元嘉叫进宫来,让他各派一支小队重点盯着慈宁宫和慈安宫,就连一只蚊子都不许进出!” 台元嘉是禁军首领。他不是宫倾的人。 乾庆帝把台元嘉当成了自己人。但在宫倾看来,台元嘉应该是一个坚定的保皇派。 保皇派是什么意思呢?乾庆帝对此的理解是,台元嘉会永远忠于他;宫倾对此的理解却是,台元嘉会永远忠于云朝皇室,忠于皇位上正坐着的那个人。在宫倾的野心还被掩藏得非常好的现在,她和保皇派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她非常欣赏台元嘉这个人,并且她愿意对着台元嘉交付自己的信任。 毕竟,比起各有算计的其他人,如台元嘉这样的保皇派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忠君爱国了呢! “传令守中卫,在皇上平安归来前,全城戒严!把城门都守好了!” “传令兵部……算了,不要惊动兵部的几位大人。” “内阁中,除去随驾的两位大人,在京留守的那几位,全部请进宫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传令司礼局,将几位戍边武将的家眷都请进宫来,只说本宫要办一场赏菊宴。” …… 当皇上不在京中坐镇时,皇后是拥有一些权柄的,乾庆帝离宫前把私章给了宫倾。而且,宫倾下的这几道命令并没有过分逾越,就拿守中卫来说吧,他们的主要职责原本就是要确保京中秩序井然。 如果乾庆帝死了,宫倾不介意露出尖爪,但如果他死不了,宫倾不想把自己变成他的眼中钉。 平心而论,此时的宫倾是不希望乾庆帝死的。他死了,反而打乱了宫倾的全盘计划。 “苹果,你亲自去苏贵太妃那里走一趟,把云芷传回来的消息转述给她。”宫倾又说,“我需要向她借一些人手,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不用多话,把名单带回来就可以了。” 苹果走后,宫倾又在原地转了两圈。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索尼和惠普都生怕自己会打扰到宫倾的思考。 “去看看,台元嘉进宫么?如果来了,立刻把他叫来昭阳殿!”宫倾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苏云芷。 如果用战场来做个比喻,宫倾此刻处在大后方,只要她反应迅速调度得当,那么她这里的危险就大大降低了。可苏云芷不一样,苏云芷此刻正处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她是那个真正直面了危险的人。 苏云芷沉默地站在乾庆帝的床边。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皇帝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随驾的太医全部被叫到了这个帐篷里,有人唯唯诺诺,有人紧皱眉头,有人满头大汗,有人脸色苍白,总之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苏云芷用冷漠至极的眼光从这些太医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医术最好也最得苏云芷信任的宋太医偏偏因为“年老体迈”而留在了京中。 “你们到现在竟然还不能给本宫一个确切的说法?皇上到底几时能醒?”苏云芷问。 太医们面面相觑,其中资历最深的那个不得已站了出来,直接迎上了苏云芷的怒火。 不过,还不等太医说什么,就见常有福掀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面色凝重地附在苏云芷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话。大家都知道,大太监常有福是乾庆帝最信任的人,淑妃苏云芷则是乾庆帝最宠爱的人,此时皇上最信任和最宠爱的人选择联手,于是皇上的身边就被他们二人牢牢地把持住了。 常有福是全无私心的,他选择和淑妃联手,是因为他觉得淑妃也是全无私心的。 在乾庆帝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现在,常有福身为一个阉人,说话的分量到底有些不够,因此必须要有一个高位的人站出来主事。苏云芷几年如一日的伪装迷惑了常有福,于是他不得不向她求助。 “皇上不过才五天没有露面,他们一个个就都想反了么?”苏云芷冷笑数声。 太医们又迅速地跪了一地。即使苏云芷骂的根本不是他们。 苏云芷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乾庆帝额头。他的额头非常烫,可见他正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对常有福说:“劳你在这里看着了。本宫出去见一见那些想要闹事的家伙们。” 常有福抹了一下眼角,道:“皇上一定会没事的,娘娘也要保重身体。” 如果这是在现代,凭着现代的医疗技术,苏云芷可以肯定,乾庆帝是能够活下来的;但这不是在现代啊,即使苏云芷一心盼着乾庆帝能够赶紧清醒过来,她却很清楚,其实乾庆帝已经凶多吉少了。 做人果然不能过分自大。 乾庆帝此时的下场全是他自找的。 因为拍须溜马的人太多,乾庆帝就以为自己的狩猎技术相当不错。而且,他确实猎到了雄鹿,猎到了大雁,猎到了数不清的大小动物。然而,他却不知道,这其实都是他所带的那些侍卫们的功劳。 乾庆帝在围场上玩得很尽兴,这一日,他只带着一支包括他自己在内才十人的小队就冲出去了。 结果,十人去,三人回。 被侍卫们拼死护送回来的乾庆帝身受重伤,他的两条腿上全部是被野兽撕咬的痕迹。 苏云芷走出帐篷时,周森就在帐篷外面守着。周森是台元嘉的副手,也是非常得乾庆帝信任的一个人,此次台元嘉留在了京中,周森就贴身保护乾庆帝。也就是说,乾庆帝受伤,周森是有责任的。 如果不是苏云芷一力护住了周森,周森早就该以死谢罪了。 不过,这个事情还真的不能全怪周森。周森确实想要贴身保护乾庆帝,乾庆帝却嫌弃他为人刻板无趣,不许他离自己太近。于是,当乾庆帝带着小队冲出去时,周森和其余的侍卫只能远远地跟着。 乾庆帝作死作到底,故意选择了一条险峻的路,离开了围场安全区。周森就把人跟丢了。 苏云芷在周森身边站了两秒钟,似乎在评估什么,最后道:“跟上来。” 营地中有一块空地,如今这个空地上坐满了人。苏云芷做事时向来少有顾忌,她拿捏住了常有福和周森两人,就相当于是拿捏住了乾庆帝身边的武装势力。于是,她直接让侍卫们把随驾的大臣们全部赶到了这片空地上,每位大臣都能领到毛毯、食物等生活必需品,但是苏云芷禁止他们随意走动。 大臣们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皇上当时被护送回来时那鲜血淋漓的样子被一些人看在了眼里,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皇上那里出了事,非常时期需要非常对待,他们也不能被老实关上这么久。 不过,现在距离出事那日又过去了五天,皇上久久未露面,大臣们心里显然都有了新的想法。 常有福已经压不住他们了。 走到空地附近,各种吵闹声就灌了苏云芷满耳朵,让这几天极度缺乏睡眠的苏云芷头疼不已。她抬眼望去,见其中有几位大臣正疯狂地叫嚣:“我们要见皇上!不能让皇上落于阉人和奸妃之手!” 苏云芷眯着眼睛,盯着那个叫得最凶的人,问:“那是谁?” “御史庄波。”周森说。 “哦……就是他啊!本宫听说过他,据说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死不足惜。”苏云芷露出了一丝讽刺性十足的笑容。庄波,不是宫倾的人,不是苏家的人,不是好人,罪不至死,但此时必须要死了。 周森安静地站在苏云芷身边,没有说话。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柄剑。 “杀了吧。”苏云芷说。 周森一箭射死了庄波。 庄波的死使得大家一下子安静了。鲜血让那些叫嚣的人迅速冷静了下来。 苏云芷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空地的前方,将自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淑妃娘娘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扫视着空地上的人,说:“你们想要见到皇上?你们有什么脸去见皇上?你们中有人把一群饿狼放进了围场中,使皇上受到了惊吓,本宫还没有找你们问罪呢!本宫是个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去查明谁是罪魁祸首,只能把你们所有人都看管起来了。” 乾庆帝遇到的事情应该只是一个意外,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苏云芷往这些人身上泼脏水。 只有先泼了脏水,苏云芷才能继续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才能继续限制住这些人的行动。如果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限制他们,他们就能迅速地把“皇上疑似伤重久未露面”的消息悄悄传回京城中去,那样一来,京中一定会乱了。苏云芷要为宫倾争取时间,皇上昏迷了五天,她已经给宫倾争取了五天。 有了五天的优势,如果宫倾还不能控制住局面,那就不是宫倾了啊。 若有人弹劾淑妃做事荒唐,淑妃也只有一句话,她只是一个为皇上忧心不已的“无知”女子啊。 第六十四章 “在禁卫军首领和暗部之人到来之前,若有人胆敢继续闹事,杀无赦。”苏云芷冷冷地说。她相信禁卫军首领台元嘉会马上赶过来。苏云芷不是相信台元嘉,是相信宫倾。宫倾一定会把他派过来。 周森沉默地站在苏云芷身边,他现在必须要保护好淑妃娘娘。 只有淑妃能够牵制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 苏云芷一扬手,立刻有两位侍卫站出来,把已经死亡的御史庄波拖了下去。尸体被带走了,然而鲜血还留在了泥地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苏云芷勾起了红色如血的唇,却无人敢直视她的美艳。 苏云芷知道这些人心中的想法。他们此时因为惧怕死亡而选择沉默。可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地顺服于她。也许,他们已经想好要如何弹劾她了。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想方设法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大臣们看来,折损了他们颜面的女子必须是妖妃! 而纵观历史,被冠上“妖妃”之名的女子似乎都少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苏云芷一点都不怕。 如果乾庆帝能够转危为安,当他醒来时,只会感动于苏云芷在他昏迷时为他做的一切。如他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人,需要有人把他当成全世界那样来崇拜,这个人就是苏云芷。他在苏云芷这里得到的满足感比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都要多。他舍不得她,就算要罚她,也不过是禁足。苏云芷不怕禁足。 如果乾庆帝就这样领了盒饭,宫倾将会成为一个实权者,那么苏云芷更无所畏惧了。唐玄宗还有可能在马嵬驿赐死杨玉环,乾庆帝对苏云芷的真心也需掂量,但宫倾却是真正能够保护苏云芷的人。 苏云芷很清楚这一点。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所以,淑妃娘娘宁愿自己背负一个跋扈张扬的妖妃之名,也要让皇后娘娘在外人面前永远端庄无辜。苏云芷唱了白脸,做尽一切宫倾不方便做的事情,那么与之相对的,宫倾就会拥有一个好名声。宫倾是要做大事的,好名声会让她一步一步走得更加顺利,她将会在众望所归中成为最后的大赢家。 “呵。”用视线逼着大臣们一个个低下了头,淑妃发出了一声嘲讽。都说文人风骨,真正的文人确实有着傲人的风骨,但真正的文人太少了。苏云芷转身走回帐篷。周森一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苏云芷走得很稳,如果那些大臣们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背影,一定能感觉到她一身的气势。 然而,只有苏云芷知道,她其实特别想要吐。 庄波是她亲自下令弄死的且死在她面前的第一人。 直面了死亡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 走到帐篷门口,苏云芷正要掀起帘子,周森就停下了脚步。他会守在外面不进去。 苏云芷的帘子才掀到一半,见状直接放下了手。她想要和周森说两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在台元嘉来了之后,你就能甘心赴死了?你想得美!死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啊,本宫敬你忠君爱国,莫要让本宫觉得你竟然是一个懦夫。”苏云芷用甜美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 死有什么好怕的,活着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苏云芷这才掀起帘子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空气不流通,味道不是很好闻。而且,帐篷里的温度也有些高。 按照苏云芷的意思,其实现在应该好好通一通风的。正常人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待久了,身体都会觉得难受,更何况乾庆帝还危在旦夕?只是,关门闭窗是太医们的意思,于是苏云芷就不说话了。 在乾庆帝和自己的小命间,苏云芷毫无疑问选择了自己的小命。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下任何一道和乾庆帝的身体有关的命令。只要她下令了,如果乾庆帝就这样死去,最后的脏水都会泼到她的头上。 人总是自私的。 即使乾庆帝对苏云芷不错。 在苏云芷的计划中,迟早有一天,她和宫倾都会站到乾庆帝的对立面去。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乾庆帝一定会疯狂地叫嚣着要弄死苏云芷。他们注定是要做敌人的,所以也许乾庆帝就此长眠也不错。 “至少,这一刻的我还没有背叛你。”苏云芷的心里泛起一丝的怅然若失。 苏云芷一直都瞧不上乾庆帝,他愚蠢而不自知,他不负责任,他急功近利,他过分自大又过分自卑,他对自己缺乏正确的认识……他在苏云芷眼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是,他们相处了这么久,苏云芷知道乾庆帝的身不由己,知道他的寂寞和他心底的恐惧。说白了,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如果可以,苏云芷其实并不想直面乾庆帝的死亡。 她可以想象宫倾君临天下的模样,但她一直拒绝想象乾庆帝死亡的模样。 她为此觉得愧疚。 残忍和心软在苏云芷身上一直并存着。她知道这显得很伪善,但她心底的情绪都足够真实。 不过,谁也没料到乾庆帝竟然会因为他自己的作死而这么快就直面了死亡的威胁。 “至少,不是我亲手弄死你的。”苏云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太医们围在一起小声地商量着对策。乾庆帝的额头上搭着一块布巾,应该是降温用的。常有福就一直细心地帮他换着布巾。苏云芷没有凑上去,她挺直背站在帐篷里,内心和身体都觉得无比疲惫。 大皇子已经五六岁了,按说应该要接触更多的人了,所以这一次秋猎,苏云芷把他带在了身边。 傍晚时,苏云芷抽空去看了下大皇子。她心里一阵烦躁,当然这种烦躁情绪并不是针对大皇子本身的,只是,如果她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么说什么都不会把大皇子带到围场上来。孩子的心里说不定现在有多害怕呢!而且,她甚至都无法抽时间照顾他,只能把可乐和雪碧都留在了他的身边。 大皇子现在就住在苏云芷的帐篷里,离着皇上的帐篷不算远。 苏云芷还未走近时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当她提着裙角小步跑过去时,却见到有人在打板子。 被打板子的是个太监。可乐一脸凝重地监督着,所有伺候大皇子的都被迫跪在一边看着。雪碧抱着大皇子,她捂住了大皇子的耳朵,而大皇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因此也看不到什么血腥的场面。 见苏云芷回来了,可乐赶紧对着苏云芷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走到苏云芷身边,小声地对她说了要惩罚下人的原因。苏云芷揉了揉太阳穴,却给了可乐一个赞赏的眼神,疲惫地说:“你做得很对。” 果然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苏云芷拖着自己越发疲惫的身体走到了大皇子身边,对雪碧说:“把大皇子给我吧。” 雪碧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从未抱过大皇子,一次都没有,但是她现在却主动提出要抱大皇子。 “你捂着他的耳朵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捂着了,他还是能听到哀嚎声。长命,到我怀里来。”苏云芷又说。前半句话,她还是对着雪碧说的;后半句话,就是对着大皇子说的了。她的语气很坚定。 大皇子其实有些害怕苏云芷,毕竟真实的她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她。 于是,大皇子只是咬了下嘴唇,没有犹豫太久,就扑进了苏云芷的怀里。 五六岁的孩子挺沉的。好在苏云芷只是把他抱进了帐篷里,再多走一些路,她就抱不动了。 苏云芷把大皇子放在了椅子上。 然后,她搬了另一张椅子在大皇子的对面坐下。 帐篷里只有苏云芷和大皇子两个人。 门口有雪碧和可乐守着。 太监的哀嚎声还清晰可闻。 “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挨打吗?”苏云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模样。 大皇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想当皇帝吗?”苏云芷紧接着就问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大皇子这会犹豫地更久了。然后,他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理由。”苏云芷问。 “我……我……我不想当皇帝,可如果我不,他们说,我会死的,娘娘也会死的。”大皇子口中的娘娘是指苏云芷。苏云芷虽养了他,却从来没有让他叫过自己母妃,他就只能学其他人一样叫着。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那么你想当皇帝吗?”苏云芷又问。平淡的语气完美掩饰了她的情绪。 大皇子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想。” 苏云芷紧紧地盯着大皇子。 大皇子瑟缩了一下。他果然还是有点怕苏云芷。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就连一些大臣都承受不住苏云芷探究的视线。 很快,大皇子想起了苏云芷曾经说过的话,要勇敢,要坚强,于是慢慢又把自己的背挺直了。 苏云芷平静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她笑得很漂亮,但她的笑容是冷的。 但此时,她笑得很漂亮,她的笑容中确实带着一点暖意。 苏云芷伸出手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说:“好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第六十五章 随着皇上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苏云芷必须要考虑更多的东西了。首先,她需要弄到一份圣旨。 这份圣旨必须是一份能够确定新君人选的圣旨。乾庆帝目前已经养活的一共有六个儿子,其中大皇子养在苏云芷的膝下,四皇子的母亲汪贵人是宫倾曾经的侍女,苏云芷也就对这两位皇子稍微熟一点。如果乾庆帝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皇位就没有这些皇子们什么事了,因为宫倾已经盯上了皇位。 但现在,宫倾的时间还没有到。 宫倾完全没有准备好。所以,如果乾庆帝就这样死了,登基的必定是他六个儿子中的一个。 大皇子已经被苏云芷排除在新君的考虑范围之外了,那么苏云芷手里还有五个人选。乾庆帝不喜欢高位的妃子——苏云芷是个例外,但苏云芷在他面前也从未表现出自己的高高在上——他喜欢那种能在他面前把姿态摆得很低的女子,所以后宫里给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大都出生不好。五位皇子中,五皇子、六皇子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的生母是一位小官之女,剩下三位皇子的生母就都是宫女出身了。 生孩子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就是一道坎。医疗条件不好,产妇的年龄又往往不大,因此她们真的是用生命在生孩子。五皇子、六皇子的生母就是因为难产去世的,又因为他们是一对长相颇为相似的双胞胎,已经天然失去了继承权,于是乾庆帝“好心”地让德妃、贤妃各养了双胞胎中的一个。 乾庆帝不喜两位太后的娘家已经很久了,但他不敢公然得罪他们;乾庆帝也不喜欢德妃和贤妃,但他碍于她们的家世又不能直接折辱她们。在他看来,让她们各养着一个孩子就是对她们的安抚了。 那时的乾庆帝一定没有算到今日,他这个决定却为此时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德妃身后有冯家,有冯老将军。 贤妃身后有谢家,那是一个一流世家。 所以,苏云芷不敢赌。 如果皇帝重伤难愈的消息传回了京城中,万一冯家、谢家先一步有了什么行动,双胞胎也不是没可能坐上皇位。比如说,弄死另一个就行了,或者在另一个脸上弄个疤,那他们也就独一无二了啊。 不过,她都已经给宫倾争取五天了,宫倾那边应该一切顺利吧? 除去五皇子、六皇子不提,苏云芷只能从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里面选择新君的人选了。在苏云芷看来,选择他们中的随便哪一个都无所谓。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没有雄厚的娘家势力,根本就不足为惧。而且三位皇子的年纪都不大,全都是奶娃娃而已,暂时也看不出谁心思深沉,谁又性情直白。 再说,新君注定了是苏云芷和宫倾立起来的傀儡。对于一个傀儡,苏云芷不想太过关注了。 关注意味着要费心,费心意味着要产生感情。苏云芷明白自己的性格弱点。如果乾庆帝真的要死了,等新君确立以后,苏云芷甚至不想再插手任何与新君相关的事情。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软弱。 不过,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宫倾扛着。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这些事情都能慢慢来,当务之急是我该怎么拿到这份圣旨?” 为了能够彻底掌握主动权,为了能够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苏云芷必须要想办法拿到圣旨。 如果宫倾也在这里,那么她们完全可以一起伪造圣旨。宫倾身边有擅长模仿笔迹的人。苏云芷能顺利拿到龙印。而且,如果宫倾也在这里,苏云芷手里能够调度的人手就更多了,做事会方便很多。 可现在,苏云芷看似厉害,将那些大臣说关就关、说杀就杀,其实不过是因为周森和常有福此时都站在她这一边而已。而想要一直获得他们的支持,苏云芷就不能做出任何对乾庆帝不利的事情来。 “宫倾那边做了些什么样的布置呢?”苏云芷在心里问自己。 宫倾会把禁卫军派到围场,宫倾会用守中卫把整个京城控制起来,宫倾会传令给近郊大营……不对!苏云芷猛然站了起来,宫倾不会在此时就传消息给近郊大营,那太冒险了,即使里面有她的人。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到办法了。 乾庆帝昏迷的第六天,苏云芷用自己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常有福,说:“这话原是不该从本宫口中说出来的,只是皇上一直不醒,本宫心里也没了着落……德妃、贤妃膝下各有一名皇子啊。” 常有福初听这话,心里立刻对苏云芷升起了极大的不满。淑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料定皇上必死无疑了吗?她已经在畅想自己当上太妃后的生活了吗?所以,她害怕德妃、贤妃要对付她了。 然而,常有福毕竟是常有福,他是乾庆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娘娘的意思是……”常有福已经察觉到了苏云芷话中的深意。 苏云芷冷笑一声,道:“下令给近郊大营,让他们赶来护驾吧。本宫已经不信某些人了。” 常有福是看着乾庆帝长大的,如果苏云芷有七分不信任冯、谢太后的娘家,那么常有福最少也该有十四分不信任他们。在常有福看来,乾庆帝早年受到的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冯太后和谢太后。他和乾庆帝一样,都在心里把两位太后妖魔化了。因此只要苏云芷稍稍挑拨,他立刻就会觉得草木皆兵。 苏云芷最擅长蛊惑人心,她三言两语就让常有福吓住了。 常有福恨不得现在能把所有的侍卫都叫来,全部围在乾庆帝身边,生怕有人会害了他。 “话也说回来,皇上此次遭遇的意外就真的是意外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难道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谁知道当时他身边的那些个侍卫是如何挑唆的?!”苏云芷抹着眼泪,语气中却透着愤怒。 常有福心里又是一跳,他对此事也已经早有怀疑了。苏云芷的话不过是肯定了他的怀疑。 “只是……”常有福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了。 在这种特殊时期,常有福确实想要从大营中调遣一些人手过来,然而他是没有这个权限的。近郊两个大营向来直接听命于皇上,其他任何人若想对大营动手,就都是一种逾越。不,或者说已经不是逾越了,那是对皇权的威胁,是要诛九族的!哪怕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常有福依然担不起这个责任。 “本宫来下这道命令吧。”苏云芷大义凛然地说,“待皇上清醒了,本宫就自请去跪太庙。” “娘娘……” “你不用多劝了。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我……本宫真的很怕……”苏云芷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的时候就像是一位无助的小女人,然而她的眼神却始终在告诉常有福,她一定要保护皇上! 给近郊大营传信,只传口信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传盖了玉玺和皇上私印的密信,还要有虎符。 常有福知道乾庆帝把玉玺、私印和虎符放在了哪里。 密信是苏云芷亲自写的。她写信时,让常有福在门口帮她把风。 常有福心中担忧着乾庆帝的身体,又担忧着他的处境。他看不到苏云芷脸上的表情。 苏云芷摸了摸玉玺,心中微微一笑,到手了。 ———————— 宫倾在昭阳殿中踱步。算算时间,台元嘉和他的人应该已经赶到围场了。他是一个坚定的保皇派,他会以保护皇上为第一要务。因此只要苏云芷老老实实待在乾庆帝身边,她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然而,宫倾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台元嘉的身上。所以,台元嘉的人手中混入了她的人。 “混入”这个词用在此处并不是很确切,那个叫洛正奇的人一开始就是听命于宫倾的。这步棋宫倾在六年前就已经埋下了,那时的她还没有入宫。洛正奇以“清白之身”通过选拔加入禁卫军。因他为人沉稳可靠,宫倾又让他按兵不动,就慢慢取得了台元嘉的信任,如今已是台元嘉的副手之一了。 宫倾此前一直未曾动过洛正奇这步棋,她留着他是要在关键时刻翻盘用的,比如说逼宫时。 然而,现在却已经等不到那种时候了,宫倾此次就给洛正奇下了一道命令,此行务必一切都要以淑妃为重,就算把他自己暴露了(这意味着皇后的野心也暴露了),也要把淑妃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如果乾庆帝不死,洛正奇又暴露了,那么我只能带着你亡命天涯了,云芷。”宫倾在心里说。 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 然而,对于宫倾来说,苏云芷不是“小节”,苏云芷才是“大事”。 第六十六章 台元嘉到了后,立刻接手了围场上的事。苏云芷顺势万事不管了,避嫌避得十分彻底。她每天不是守在乾庆帝的床边,就是在佛前祈福,睡眠的时间都很少,整个人看像是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谁也不能怀疑淑妃娘娘对皇上的心意,那样一个娇美的人儿因着皇上的昏迷而日渐憔悴。 台元嘉此行带了不少秘药。这些秘药自然没有话本小说中那种能生白肉活死人的秘药来得神奇,但是几百年的老参和灵芝,总能发挥一些作用吧?更何况,那秘药中还有苏云芷都不知道的好东西。 乾庆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但命是吊住了。 台元嘉立刻开始着手回京之事。皇上不能被留在围场中,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而且,比起一心想要把乾庆帝救活的常有福,台元嘉的政治敏锐度更高。哪怕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乾庆帝就这么死了,他心里绝对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但如果皇上真的撑不住要死了呢?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哪怕是昏迷不醒的皇上,那也是皇上。 哪怕是马上就要死掉的皇上,那也是皇上。 皇上还是应该要回京坐镇。 换句话说,乾庆帝死在京城里,接下来的形势都会比他就这样死在围场上好。 所以,台元嘉必须要抓紧时间把乾庆帝带到京城去!好在淑妃娘娘当机立断,已经给近郊大营传了信,只要那边带着士兵赶过来,那么不管接下来发生些什么事,至少京城是不可能大乱起来的了。 在这一刻,台元嘉心里确实是有些佩服苏云芷的。这样一个后宫女人竟然真的镇住了局势。 回京的队伍很快就准备妥当了,苏云芷守在了乾庆帝的车架上,后面跟着此次伴驾的大臣们。一路上的气氛都十分沉重。苏云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被她当成肚兜穿在了身上。 世间估计只有一个苏云芷能穿得起这样奢侈的肚兜了。 苏云芷用细细的空管,小心地把太医们熬好的药,一点点喂到乾庆帝的口中。这药大部分还是顺着乾庆帝的嘴角流了下来,苏云芷就不厌其烦地擦去。全世界在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一个乾庆帝。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最高明的伪装。 其实,苏云芷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宫倾。她一直在猜测宫倾做了些什么,以此来推断自己又该做些什么。这次的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她们又被迫相隔两地,两人之间无法商量,可是她们依然要合作。她们必须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猎手,凭着自己对对方的了解,进行一场完美的狩猎。 这是一种难以被其他人模仿的默契。 车架走了两天,最得皇上信任也最得淑妃信任的宋太医终于赶到了。他其实是和台元嘉同时由京城出发的,宫倾作为一个心忧皇帝的好皇后,知道皇上出事了以后,自然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把最好的御医派过来。然而,台元嘉是习武之人,可以日夜兼程地赶路,宋太医要是也这么折腾,估计早就累死在半道上了。而且,台元嘉可以骑马。宋太医却只能坐马车。太医其实已经竭尽全力在赶路了。 宋太医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立刻被请到了皇上的车架上。他刚撩了袍子要行礼,苏云芷就十分焦急地说:“你终于来了!快快,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太医你不必多礼!本宫就把皇上交给你了!” 宋太医顺势直起了身体,快步走到乾庆帝面前,在苏云芷和常有福的注视中,给皇上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常有福心中一沉,若是连宋太医都没有办法,皇上岂不是要…… “皇上洪福齐天,老臣勉力而为。”宋太医说着,打开了医箱。 勉力而为的言下之意就是“能不能救回来全看天意了”。常有福根本听不得这话,若不是现在皇上的安危还系在宋太医的身上,他甚至想要喷宋太医一脸,斥责他是在胡说八道,命令他务必要把皇上救回来。比起常有福的失态,苏云芷心里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表面上还侧过脸擦了擦眼泪。 苏云芷下意识地又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她这个动作做得很自然。 处在伤心之中的人当然会忍不住想要捧心,更何况淑妃娘娘原本就有弱症。然而,苏云芷只是在摸她最大的砝码而已。一张已经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这应该就是宫倾此时最需要的一样东西了吧? 有了这道圣旨,皇上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自从宋太医来了以后,也是日夜守在乾庆帝面前照顾。苏云芷虽和他时有接触,但当着常有福的面,两个人之间说的话一直非常正常。哪怕苏云芷很想知道宋太医真正的诊断结果,她也必须忍着。 一天后,大皇子哭闹不止,疑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因太医们都在乾庆帝的车架上,所以可乐只能求到苏云芷面前,只求个太医去给大皇子瞧瞧。苏云芷叹了口气,点了一名资历最浅的太医跟着她。 宋太医慢悠悠地说:“老臣这里有个民间流传的偏方……虽说民间医理粗糙,老臣当初对这个方子也是将信将疑的,但如今情况特殊,什么方法都该试一试。方子中的药引需得是亲子的指尖血。” 狗急都会跳墙,到了这种时候,不靠谱的偏方也被用在了皇帝身上。 于是,宋太医就跟着苏云芷去取指尖血了。本该“哭闹不止”的大皇子正无比乖巧地倚在雪碧的怀里,老老实实地把手指递给了宋太医,让他取血。苏云芷摸了摸大皇子的头,问:“皇上那……” “老臣有办法让皇上醒来。”宋太医说。 苏云芷立刻就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说:“可是要付出什么代价?” “醒来后,皇上的寿命就只剩下一天了。”宋太医无比淡定地说。 血已经取好了。所谓指尖血不过是宋太医的一个借口而已,虽说做戏做全套,还是把大皇子的手指戳破了一点点,但他并没有取用多少血。只要给大皇子涂上药膏,这一点点小伤口很快会愈合的。 苏云芷有些歉意地摸了摸大皇子的脸:“好孩子。” 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了啊,那当然要被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了。苏云芷并不打算让乾庆帝现在就清醒过来,于是“奸妃”和“逆臣”又低头商量了一两句。宋太医表示,他可以看着苏云芷的眼色行事。 苏云芷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膜拜了一下苏贵太妃。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把宋太医笼络住的! 车架到了京城后,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部分人只以为是皇上狩猎归来了。某些消息灵通者固然知道了些什么,但就算心有想法,却已错失先机。直到皇上被抬进勤政殿后半日有余,乾庆帝重伤昏迷的消息才慢慢传了开来。苏云芷并没有回去华阳宫,皇上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守着。 勤政殿全面戒严。后宫的妃子一律不能前往探望。 但妃子是妃子,皇后是皇后。皇后要进勤政殿,虽说费了点功夫,她依然还是走了进来。 宫倾一眼就看到了趴在龙床边的苏云芷。其实在内殿中守着的人有很多,偏偏唯一能入得了宫倾眼睛的人就是苏云芷。演戏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都骗过了,所以苏云芷这些天可劲地折腾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她无比憔悴的模样,皇后强抑着要把淑妃带回昭阳殿的冲动,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龙床走来。 皇后找了常有福问话,找了太医问话,又找了淑妃问话,充分表演了自己的关心后,她又开始追责。然而,此次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全然是因为乾庆帝的作死,于是宫倾当然找不到什么罪魁祸首。 这样一通下来,时间又过去了好些。 乾庆帝如今躺的房间旁边还有个小房间,算是一个小茶室。平日里,当值的宫女就守在这个小茶室里,一旦皇上有什么吩咐了,她们会迅速出现。如今,淑妃和皇后都表示要亲自守着乾庆帝。于是这个小茶室就被两位娘娘征用了。淑妃娘娘再如何关心皇上,她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吧? 休息时,苏云芷关上了茶室的门,脸上哀痛的表情散了,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却散不了。 外间还有宫人们伺候着,苏云芷和宫倾就算要说话,也要符合她们一贯的人设。不过,在这种特殊时期,皇帝还躺着啊,她们自然就不能吵架了。于是,两个人相顾无言,仿佛都不屑和对方交流。 沉默的同时,苏云芷开始脱衣服。 宫倾被她这豪迈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当着宫倾的面,苏云芷脱了外套,脱了中衣,很快就只剩下一件肚兜在身上了。 宫倾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苏云芷二话不说又把肚兜脱了。她圆润的肩膀和胸前的雪里红梅完全暴露在了宫倾的视线中。 苏云芷完全不知此时的自己是在诱人犯罪。 淑妃娘娘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空白圣旨塞进了皇后娘娘的手里。 第六十七章 每个朝代都会有每个朝代特制的圣旨。 为了维护皇室的统治,圣旨所用的料子是受到官方严格控制的。云朝的圣旨用的就是一种特殊的织锦。并且,这种织锦上还带着现任皇帝的个人印记。也就是说,换一位皇帝,圣旨的用料也会随之发生细小的变化。因此,如果有人想要伪造圣旨,玉玺之印相对更容易伪造,圣旨本身却非常难得。 毕竟,若有能人在手,其实有个萝卜就能实现玉玺之印了。但总而言之,这二者都很难弄到。 苏云芷把圣旨两端的卷轴拆了,将中间那块布稍微改造了一下,圣旨就成为了一个肚兜。淑妃娘娘的女红原本就极其好,都不需要借助可乐雪碧的帮助,她就把圣旨轻轻松松地围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而,对于没有追上她脑洞的人,比如说宫倾来说,这明黄色的肚兜固然是在用色上逾越了,却并没有别的什么问题。而且,在宫倾眼中,用色逾越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她只觉得委屈了苏云芷。毕竟,现在的苏云芷就算再喜欢明黄色,也只能在肚兜上动动手脚,外袍什么的是绝对不敢逾越的。 如果有一天,苏云芷想用什么锦缎做衣服就用上什么锦缎,那样才算没有委屈了她啊! 宫倾忍不住如此想到。她不错眼地盯着苏云芷,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肚兜上。如果宫倾此时理智还在,如果她低头细看,那她一定能看出这肚兜的用料有多么不可思议!然而她已经顾不上肚兜了。 苏云芷低头捡起了中衣。她随意地把中衣搭在了肩膀上,甚至还没有把带子系上,就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宫倾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于是,她立刻抬头看向了宫倾。 宫倾的脸上确实写满了不可思议。 苏云芷强抑着心中的得意,弯下腰,凑近了宫倾的耳朵,小声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很好。”身材很好。 宫倾觉得苏云芷是在明知故问。她想要逗一逗她,然而在这种时刻,她却只能实话实说。美色当前,如果宫倾没有成为昏君,那么只能证明美色不够档次。而现在,无论苏云芷说什么,宫倾都是愿意顺着她的。美人在骨不在皮。现代社会中的一些明星或者比苏云芷更美,但世间只有一个苏云芷。 苏云芷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咬了下嘴唇,又问:“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淑妃娘娘的中衣还没有彻底穿好,只虚虚地披着,因为要和宫倾说话,她整个身体前倾。于是,从她宽松的领口看过去,宫倾能将美景尽收眼底。宫倾喃喃地说:“很棒,很不错,很不可思议。” 对于这样的赞美,苏云芷其实依然不够满意。她觉得这实在太轻描淡写了。她千辛万苦弄到了空白的圣旨,是为了让宫倾大吃一惊的!然而,她还记得自己此时待的地方是勤政殿,而不是宫倾的大本营昭阳殿。她知道宫倾不可能做出什么夸张的表示。苏云芷直起了身体,低着头继续穿起了衣服。 宫倾不明白苏云芷为何在刚才忽然就脱起了衣服,但既然已经脱了,何必要这么快就穿上? 早在进小茶室时,苏云芷已经把门栓好了。宫倾把明黄色的肚兜随手往自己的袖子里一塞,立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直接攥着苏云芷的胳膊,带着她走到了小榻前。宫倾把苏云芷按在了小榻子上。 苏云芷无辜地眨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说:“嗯,我确实是有点困了。那我先睡?” 宫倾没有说话,拉着苏云芷中衣上的带子轻轻一扯,刚刚系好的蝴蝶结就又散开了。苏云芷觉得宫倾真是太无聊了,压低了声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别乱动了,让我赶紧把衣服穿好。” “别急……我会帮你穿上的。”但不是现在。 理智燃烧殆尽后,宫倾说话时,却仿佛变得更加理智了。她脸上的表情都淡定得恰到好处。 苏云芷喜欢颜色鲜亮的甲油。和苏云芷不同,宫倾一直是不喜欢染指甲的。考虑到现在乾庆帝还昏迷着,那么皇后更应该素面朝天才对了。于是,宫倾的指甲纯澈如玉,带着一点点预示健康的粉。她修长的手指从苏云芷的锁骨那里划过。苏云芷觉得痒,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宫倾的手指继续往下。 苏云芷眼尖,看到了被宫倾胡乱塞进袖子的圣旨。宫倾没有塞好,露出了圣旨的一角,苏云芷用手一抽,就把圣旨抽了出来。她把圣旨摊到宫倾面前,说:“你疯了!这东西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宫倾有些不解。她的指尖还抵在苏云芷的锁骨偏下一点点的地方。 苏云芷把圣旨对折再对折,叠得四四方方了以后,才重新递给宫倾,故意做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哼,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我啊!虽说这是我辛辛苦苦弄到的,不过我留着这个东西也没有用。你带回去吧,上面要写点什么也都随你了。我已经够累的了,接下来的事情别再指望我了。” 宫倾失去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慢慢回来了。 闹了半天,宫倾根本不知道苏云芷要的是什么。苏云芷也根本不知道宫倾在做什么。 淑妃娘娘一扭身就爬上了小榻,把皇后娘娘晾在了原地。 苏云芷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她现在困得要死,实在没有力气再和宫倾说些什么了,见圣旨已经给了宫倾,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就把中衣随意地一搭,又扯过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淑妃娘娘已经随时准备好要迎接睡眠了。 “你……”皇后娘娘完全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 淑妃娘娘给了皇后娘娘一个“你真烦”的眼神,然后把被子往上拉,将自己的脸都盖住。她用这个行动表明了自己要睡觉的决心。别管宫倾到底想要做什么了,此刻的苏云芷就真的只想睡觉而已。 在过去的这一些日子里,苏云芷的睡眠时间非常少。而在有限的休息时间里,她的睡眠质量还很差。她不敢让自己睡熟了,因为形势每分每秒都在变,她很害怕自己熟睡一觉醒来后,世界都变了。 然而,现在不一样。 即使乾庆帝还是没有清醒,即使局势还是很严峻,即使苏云芷身在勤政殿,即使外面守着的大都是勤政殿内的宫人,然而只要宫倾也在这个屋子里,那么苏云芷就终于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了。 即使未来还是有各样的不确定,即使马上就有一场硬仗要打,即使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即使她们准备得再如何完全也不敢肯定绝对能取得成功,但宫倾就在这里,于是苏云芷终于可以休息了。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撩完就睡的淑妃娘娘,心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很快,苏云芷就睡着了。宫倾在小榻前坐下。她把苏云芷叠好的肚兜打开,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是一份空白的圣旨,不光用料是正确的,就连玉玺之印都已经盖好了。这确实是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 宫倾把圣旨藏在了自己的怀里。在这个宫里,应该没有人敢搜皇后的身。 在空气中暴露了这么久,圣旨上原本属于苏云芷的体温已经散了。不过,宫倾依然觉得自己胸口热热的。她动作很轻地把苏云芷身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把脸埋在被子里睡,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呢。 苏云芷睡得那样熟。她眼底的青灰证明了她的疲惫。即使现在睡着了,她的眉头还是紧皱着。 宫倾伸出手,用指尖慢慢地把苏云芷眉间的痕迹抚平了。 苏云芷很明显是瘦了一些。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即使她足够强大,即使她足够勇敢,即使她无所不能,但宫倾依然觉得很抱歉。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他现在就死了,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呢。”宫倾在心里说,“一个奶娃娃总比一个成年人好对付。一位太后总比一位皇后有权柄。以后,你就可以真的横行无忌了。” 熟睡的苏云芷听不到宫倾的誓言。 宫倾帮苏云芷整理了下刘海,把一根根的头发都细心地别到了她的耳后。也许是因为苏云芷真的很困,也许是宫倾的动作太温柔,总之,哪怕宫倾的小动作很多,苏云芷一点被闹醒的迹象都没有。 宫倾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苏云芷很久。 然后,宫倾弯下了身。 一个微微带着一点凉意的吻落在了苏云芷的额头。 ———————— 我的好姑娘,愿你有个好梦。 希望每一天都能世界和平,希望每个月都有鹊桥相会,希望每个季节都是日暖花开,希望每一年都算是岁月静好,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美好一点再美好一点,希望所有的人能够善良一点再善良一点。 希望我们都活在一个童话故事里,于是那一点点玫瑰开放的声音,就不会吵醒了我的好姑娘。 第六十八章 苏云芷睡醒的时候,宫倾正坐在椅子里看书。 淑妃娘娘恍惚了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皇宫之中了。她好好地睡了一觉,但疲惫感却没有减少多少。苏云芷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爬了起来。被子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滑到了腰间。 苏云芷正要低头穿衣服,却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系好了。 苏云芷记得很清楚,明明她在睡之前,就只是把衣服随便一搭而已,她那时真是累得连重新把衣服穿好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现在衣服却是已经穿好的?苏云芷愣了一会儿,狐疑地看了宫倾一眼。 在这个屋子里,活人就只有苏云芷和宫倾两位。 衣服不是苏云芷自己穿的,那自然就是宫倾帮她穿的了!只是,冰山一样的宫倾能有这么好心? “别指望我会感谢你。”苏云芷嘟囔了一句。 “嗯?”宫倾听到了苏云芷的说话声,却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好发出了一声疑问。 苏云芷摇了摇头,问:“有什么吃的没有?最好是汤汤水水一点的,我肚子很饿,但又感觉吃不下去什么,先喝一点垫垫肚子吧。”说完了这话后,她又觉得有些泄气,这里又不是宫倾的昭阳殿。 在昭阳殿里,那真是苏云芷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在勤政殿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苏云芷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宫倾把手中的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到了屋子的一角。角落里生着炉子,炉子上放在一个汤锅。宫倾用一块布垫着手,掀开了盖子,一种属于食物的味道立刻就散了出来。汤不过是简单的排骨汤,但用料讲究且熬得方法得当,味道就很香。汤里面的荤油都已经被弄掉了,汤里还放着一块块的老藕。 苏云芷更饿了。 宫倾盛了一碗汤,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对苏云芷说:“你现在这种情况,吃甜的估计会觉得腻,所以还是先喝点咸的吧。这汤味道很清淡的,你先喝一小碗,然后再吃点莲藕,估计胃口就开了。” 苏云芷赶紧穿上了鞋子,连外头都没有穿,快步走到了桌子前坐下。 宫倾便又拿起了书,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要分给苏云芷。 苏云芷喝了一碗汤,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她就自己又跑去舀了一碗,最后更是搬了椅子对着炉子坐着,很快就把一锅汤全部喝完了。不过,这锅本来就不大,是那种非常小巧玲珑的小汤锅而已。 “你在看什么呢?什么书让你看得如此全神贯注?”吃饱喝足的苏喵喵主动露出了柔软的肚子。 想要哄一只猫开心,就必须要让她睡得好、吃得好,如果能想办法再给她弄到一点点阳光和一个毛线团儿,那就更好了。猫咪其实很容易就满足了呢,尽管她在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不可接近的样子。 宫倾想了想,把手里的书推给了苏云芷。 苏云芷见她正用食指指着“死”这个字,就知道她是在问乾庆帝的死期。 “这取决于你。”苏云芷没有说得太细。 宫倾略一想就明白了,也许苏云芷已经和宋太医达成了什么默契。其他的太医们肯定已经拿着乾庆帝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办法了,医术最好的宋太医或许还有一点点办法,然而他能做的也很有限。 宫倾的心立刻就定了。外间躺着的那个男人是真的要死了,虽说她们还从未动手。 宫倾的手指慢慢下移,她之前就用这根手指摸过苏云芷的锁骨,而现在她这根手指仿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乾庆帝的生死。食指掠过了“死”这个字,往下走了几行后,落在了“乱”这个字上。 苏云芷又懂了。宫倾大概是想要浑水摸鱼了。她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于是局势越乱,对于她们来说就越有利。她们完全可以坐在一个比其他人都要高的地方,然后坐看那些人互相斗得死去活来。 既然乾庆帝的死以及成为了一个定局,那么她们就该想办法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如果他的死能为朝纲稳定做出贡献,那么皇室那些已经葬入皇陵的老祖宗们也可以原谅他的作死了吧? 淑妃和皇后相视一笑。 随着乾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进一步扩散,宫里宫外的气氛都变得无比凝重。苏云芷依然只守在勤政殿里。宫倾身为皇后,却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正如她已经料到的那样,宫里的众位主子们也开始闹腾了,“意外”又变得层出不穷了,尤其是那几位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们,他们的日子一点都不平静。 大皇子被苏云芷命人送到了苏贵太妃那里去,只要他乖巧地待在静安宫,那么外面的风浪再大,也不会把他的衣角打湿了。可是,其余的皇子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成了大人争宠用的工具。 明明几位皇子的年龄都不大,然而他们每天都被大人们带着,在勤政殿外面直挺挺地跪着,这当然就是为了祈福。而且,宋太医随口胡诌的偏方竟然也流了出去,于是皇子们就被抢着“放血”了。 苏云芷都忍不住想要同情这些孩子了,并且她觉得他们的母妃可真傻啊!如果皇上真的不行了,她们此刻带着孩子来讨好皇上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赶紧去讨好一直都没能生下嫡子来的皇后娘娘啊! 事实上,已经有人想要从皇后那里寻找突破口了。此人就是汪贵人。 然而,宫倾并没有给汪贵人机会。此时的她拒绝接见任何一位皇子。 皇上从围场上回到宫里的第三天,三皇子身上出了疹子,疑似天花,于是他所住的宫殿整一个都被封锁起来了。也是在同一天,二皇子、四皇子都差一点落了水。一切都像是意外,却又像是人为。 宫倾借着这个机会,命禁卫首领台元嘉全面接手皇宫,她自己则退守昭阳殿,闭宫为皇上祈福。 没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时,宫倾甚至把手里的宫务都分了出去,当然她不可能把宫务让给其他的妃嫔,于是就交给了台元嘉和常有福,毕竟他们是真心真意为皇帝考虑的。而宫倾自己推了一切事情后,她却也没有去乾庆帝面前讨好卖乖,她直接就闭宫祈福了! 一时间,皇后的名声变得极好。 因为此时情况特殊,再加上台元嘉也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人,于是都没有人觉得是皇后无能。如果她把持住宫务不放,拒绝接受台元嘉对皇宫的接管,那才说明她根本没有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里呢! 而且,皇子们接连出事,这看似是宫内之事,在这种情况下,也肯定和朝堂有了联系。 是不是有人已经盼着乾庆帝死了,他们好以此来控制新皇登基呢? 一般情况下,后宫都不得干政。所以宫倾把主动权给了台元嘉。而台元嘉必须分出精力来调查这些事情,把某些人趁乱伸出来的手一个个砍断。抓了一批人,杀了一批人,又杀鸡儆猴吓住了一批人。台元嘉不得不再一次佩服淑妃娘娘的果敢,近郊大营进京保驾使得台元嘉拥有了不少的底气。 台元嘉和常有福变得越发忙碌,皇上身边能主事的人就剩下一个苏云芷了。 到了这时,苏云芷才对宋太医使了眼色,乾庆帝可以“醒”了。 虽说常有福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过来看看乾庆帝,但只要他没有一直守在乾庆帝身边,就给了苏云芷可操控的空间。在很多人看来,淑妃娘娘是绝对没有私心的,她没有孩子,没有显赫的家世,在后宫中也没什么盟友,有的仅仅是乾庆帝的宠爱而已。所以,她肯定是一心盼着皇上能够好起来的! “拖得太久,皇上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等他醒过来,活不过两个时辰了。”宋太医说。 苏云芷点了点头,从乾庆帝的枕头下面把圣旨拿了出来。这就是苏云芷弄到的空白圣旨,在宫倾手里转了一圈后,又重新落到了苏云芷的手上。苏云芷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把在心里已经想过无数遍的草稿一个字一个字搬到了圣旨上。她用的就是自己的笔迹,并没有选择模仿乾庆帝的笔迹。 圣旨写好,笔迹未干,苏云芷放下笔,说:“让他醒吧。” 一刻钟后,有一个小太监冲出了勤政殿。他是奉了淑妃之命去请人的。皇上终于醒了,他要赶紧把台大人和常公公请来!至于要不要把内阁的众位大臣请来,这就是台大人他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第六十九章 乾庆帝昏迷得太久了,他的情况比宋太医预估得还要更糟糕一点。他的眼睛模糊不能视物,而且脑子也不是很清楚,苏云芷就趴在了床边,装出了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激动地叫着“皇上”二字。 当常有福不顾形象从外面跑进来时,苏云芷还在一刻不停地喊着。 常有福顾不上淑妃,跪爬着到了乾庆帝床边。他确实是个忠心的奴才,苏云芷的激动全靠演技,他的激动却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太重视乾庆帝了,他甚至不敢去触碰乾庆帝,而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口中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剩下了“呜呜”的哽咽声。 乾庆帝从喉咙中挤出了“啊”这个音,他什么都看不清楚,无处不在的疼痛甚至不能让他肯定自己是否活着,然而他听出了常有福的声音。他想要抓住常有福的手,就像是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苏云芷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对于她来说,此刻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却也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果乾庆帝在此时对着常有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她就不得不让常有福“殉主而去”了。 淑妃娘娘觉得自己真是太伪善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刻,她依然想要做一个好人。 常有福知道乾庆帝有话要对自己说,他已经完全失了奴才的本分,顾不得淑妃就在一旁看着,连忙由全跪的姿势换成了半蹲的姿势,然而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乾庆帝手里,耳朵凑近了乾庆帝的嘴边。 乾庆帝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攥着常有福。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每发出一个音都很痛苦。 “要、要早、早……”乾庆帝耗尽了力气才挤出了几个字。 苏云芷面色哀戚,整个人却已经紧绷了,乾庆帝到底有什么打算,是想早点立储,还是想要早点做什么?到了这种最关键的时候,乾庆帝唯一信任的人果然就只有一个常有福而已。他根本就没有把心神分给苏云芷。而如果他对常有福说的和苏云芷写好的圣旨有冲突,那常有福的命就留不得了啊。 “好好好,要枣泥山药糕,奴才亲自做的,皇上您要尽快好起来啊!”常有福哭着说。 苏云芷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枣泥和山药,这都不能算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对于幼时的乾庆帝来说,常有福为他做的枣泥山药糕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后来,他就当上皇帝了,太后们在政事上一直限制着他,在吃喝玩乐上却始终纵容着他。他是皇帝,他坐拥天下,于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上常有福亲自做的糕点了。 得到了常有福的保证后,乾庆帝仿佛终于没有什么遗憾了,他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了。 常有福连忙把乾庆帝已经开始往下滑的手又重新抬起来,将自己的老脸贴在乾庆帝的手上:“皇上!皇上!皇上!”他这三声,一声喊得比一声响,到了最后一声时,声音尖利得就如同杜鹃啼血。 苏云芷紧紧地盯着乾庆帝的眼睛,那双不甘心闭上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台元嘉匆匆赶来时,常有福恨不得哭晕过去,他嗓音嘶哑,已经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而淑妃娘娘正呆呆地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如果她真是一朵花儿,那么她已经枯萎了。台元嘉的心里沉了沉。 乾庆十七年,帝崩。 勤政殿内的一切都很乱。台元嘉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是疼的,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像常有福一样干脆崩溃地哭晕过去算了,然而他不是常有福,所以他不能晕。皇上死了,太子还没有立,接下来的局势可想而知有多么乱!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有野心,那些权势不小的世家们个个都想要伸手。 就台元嘉本人而言,只要坐上皇位的是乾庆帝六个儿子中的一位,那么无论新皇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事情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确定新皇的过程将是云朝各方权势洗牌的过程。 哪怕乾庆帝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句口谕也是好的啊!那他们就知道该支持谁了! 台元嘉忽然把视线投向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仿佛已经傻掉了一样。她脸上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她不哭也不闹。然而这样的淑妃娘娘反而更加让人心疼了。台元嘉作为禁军首领,之前见过淑妃好几次,每一次她都光彩照人如同初升的旭日。然而,此时的淑妃娘娘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娘娘,皇上可留下了什么口谕?”台元嘉不忍打扰淑妃,却又把全部的希望压在了淑妃身上。 苏云芷慢慢转过头,她似乎反应了很久,才明白台元嘉说的是什么。她的眼睛看向了台元嘉,然而她的眼神却从他的身上掠过去,看向了虚空中的一个点。又过了好久,她忽然崩溃似的痛哭起来。 台元嘉依稀能听到淑妃娘娘的哭声里泄出了一两句类似于“你竟这样狠心”的话。 台元嘉心中一跳,莫非皇上打算让淑妃殉……了?面对淑妃娘娘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儿,台元嘉忽然就生出了几分不忍心。他的心里甚至冒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可以为淑妃保密。 对,只要他们都不说,谁又能知道皇上下过让淑妃陪葬的口谕呢? 如果淑妃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女人,台元嘉不会为她的死感到可惜;但淑妃不光有了美貌,她还聪明,她还果敢,自乾庆帝昏迷后,她为了保护皇上做的那些事都被台元嘉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台元嘉对着淑妃有了一种不自知的动心。他却以为这种情绪应该归结为“欣赏”。 苏云芷不知道台元嘉都脑补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的一举一动就绝对不能出错,所以她要哭,因为她扮演的淑妃娘娘在这种时刻是必须要嚎啕大哭的。等到终于哭够了,苏云芷的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她擦了擦眼泪,慢慢地站了起来,将一身的脆弱换作了一身的傲骨。 “本宫奉皇上口谕拟了一道圣旨。台大人,劳您去将众位内阁大臣都请进来吧,本宫要当着众人的面宣旨。”苏云芷站在那里,仿佛要被圣旨上的内容压垮了,然而她始终咬着牙,不愿意叫人看出她的难堪。她停顿了几秒钟,又说:“再把几位老王爷并宗人令一同请来,不要落下了任何一位。” 后宫接见外臣的地方在延春阁。苏云芷坐了上位。 内阁大臣和老王爷们很快就来齐了。对于淑妃娘娘即将要宣布的圣旨,大家心中都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京师已经戒严。皇上薨了,最重要的不是哭丧,也不是各寺庙敲钟三万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新君。凭着皇上对淑妃娘娘一贯的纵容,莫非他在临终时把新君的选择权交给了淑妃吗? 一些大臣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就算淑妃娘娘手里有一道圣旨又如何呢,皇上昏迷了那么久,谁知最后的时刻到底有没有真清醒过,他们完全可以说这道圣旨是淑妃伪造的!要知道,淑妃在众位大臣那里的口碑可一直都不太好。 所以说,想要谋划点什么人还可以继续谋划,想要把水搅乱的人还可以继续把水搅乱,不满意圣旨中新君人选的人自然也可以继续不满意。淑妃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有了圣旨也压不住将乱的局势! 苏云芷整个人显得无比疲惫。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以为淑妃一定在圣旨中捞到了好处,只有台元嘉看出了淑妃的不对。如果乾庆帝临死前给淑妃铺好了路,那么淑妃此刻就算为皇上的死心痛不已,但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处境。 可现在,淑妃分明已经要摇摇欲坠了。她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对了,淑妃不久前还哭诉过皇上对她太过狠心。台元嘉忍不住替淑妃担忧了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淑妃缓缓地从袖子里抽出了圣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道圣旨上。上面写的东西将关系到接下来的局势该如何变化。淑妃娘娘一字一句地把圣旨上的字念了出来。随着她宣读圣旨的声音,所有人的算计都成了空,因为乾庆帝竟是下了一道最出人意料的圣旨,也是最适合的圣旨。 台元嘉和其他人一样跪地高喊吾皇万岁,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淑妃娘娘的痛苦。 明明皇上那么宠爱淑妃娘娘,然而他为了朝纲稳定,却大力抬举了淑妃娘娘的“仇敌”——宫皇后。不,很快就会是宫太后了。宫太后一旦掌握了权柄,曾经和她作对的淑妃自然就没有了好下场。 这道圣旨还是乾庆帝口谕而淑妃亲拟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淑妃太过残忍了。 没有人怀疑淑妃娘娘在圣旨中动了手脚。因为这份圣旨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没有人怀疑她和宫皇后联手做了这一切,因为她们之间的敌对关系是不可调和的,也因为宫皇后已经自请闭宫祈福了。 苏云芷把圣旨合拢,无力地递给了台元嘉。然后,她起身离去,起身的一瞬间甚至有些踉跄。 台元嘉把圣旨递给了首辅大臣。这圣旨是要拿下去存档的。 在圣旨中,皇上竟是将皇后之子封为了太子。宫皇后没有亲生子,但既然圣旨是这么写的,那么她完全可以把一位庶子认作亲子。而只要她认了一个儿子,新君自然就确立了。嫡子继位名正言顺。 因为这道圣旨,禁军、守中军、近郊两大营等保皇军都能理直气壮地站到宫皇后这一边。 想要闹腾的人因为“皇后之子”四个字已经闹腾不起来了。因为,不管他们费尽心力把哪位皇子推上皇位,他们都不可能从中得到过多好处了。此时的宫皇后,日后的宫太后,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想要在新君人选上动手脚的各方势力,其实都是想要立一个亲近己方势力的傀儡;而现在“皇后之子”四字意味着新皇已经成了皇后的天然傀儡。当然,皇后名声极好,她一定会好好辅佐新君的。 第七十章 淑妃娘娘并没有回华阳宫,她重新回到了勤政殿。 在皇后娘娘的地位真正稳固之前,淑妃娘娘还要继续演下去。 云朝大行皇帝的停灵处不在勤政殿。所以,此刻的勤政殿非常安静。苏云芷慢慢地穿行在其间,过路的宫人见到了她,尽管诧异她为何还会回到这里,不过宫人们大都会迅速把脑袋低下行礼问安。 在这个宫里,一位宫人想要活得尽可能长久,就一定不能多看、多问、多做、多想。 苏云芷走到了乾庆帝最后躺的那张大床前。此刻,床上已经没有了人。苏云芷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选择靠着床沿滑坐在了地上。她慢慢地屈起膝盖,然后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显得有那么几分可怜。 乾庆帝崩了,大部分人最想要关心的问题都是新皇的人选,就连死去的乾庆帝都已经无法牵扯人们的多少心神了,更何况是失去了靠山后明摆着要倒霉了的淑妃娘娘呢?没有人在乎她的,没有人。 苏云芷小声地哭了起来。她的脸埋在膝盖之间。于是人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哭声。 “淑妃娘娘,这里马上就要封殿了,您看?”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苏云芷身边响起。说话的人是一个小太监。他应该是那种地位不高不低的三等太监。苏云芷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了这太监一眼。 小太监耐心地等着淑妃娘娘起身离去。然而苏云芷却忽然崩溃似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封殿?本宫允许你这么做了吗?!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一个个都抖起来,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苏云芷的眼中迸出了骇人的光芒,“好啊,你们都打算去她面前讨巧卖乖了,是不是?” 向来举止优雅的淑妃娘娘何曾有过这样癫狂的时候?她果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啊。就是皇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她都没有迁怒过伺候的宫人,然而她现在却在为难一个言行上并没有出错的小太监。 她在害怕。 所以,她在虚张声势。 “呵,你们去啊!去她面前卖好啊!只是,本宫的丑话先说在前头,若你们以为踩了本宫的脸面就能讨好皇后了,那你们就太天真了!本宫再如何,也是皇上亲封的淑妃娘娘,又岂是你们这些小人能够作践的?!”苏云芷慢慢地站了起来,“本宫今日就一直在这待着了,看你们谁敢封这个殿!” 奉了台元嘉之命前来看顾淑妃娘娘的周森站在殿门口没有进来。这样的淑妃娘娘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然而,他却是可以理解淑妃的,毕竟她深爱着的皇上死了,而且皇上临死前还背叛了她的爱情。 但凡皇上心里真的存着一点点淑妃的位置,他也该给淑妃安排好一条退路啊! 小太监吓得惊慌失色,老天爷知道他真是冤枉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为难淑妃娘娘,但既然淑妃娘娘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认错。他得罪不起一个淑妃,即使她要失势了。 周森对着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用跪爬的姿势慢慢退出了宫殿。不过,周森却没有就此走到殿内去。即使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也不能和一位宫妃同处一室。因此,周森就在大殿的门口守着。 殿内没了外人,淑妃娘娘刚刚的尖牙利嘴便又消失了。她趴在床边,小声地啜泣。 周森沉默地站着。 过了好久,常有福被他的两个小徒弟扶着,也踉踉跄跄地走来了。皇上驾崩时,常有福直接都崩溃了,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而现在,他醒了,也挣扎着回到了勤政殿内。他和苏云芷一人占据了床的一边,就着乾庆帝最后躺的地方,似乎都沉浸在哀伤之中。灵堂里人太多,这里反而更适合哀悼。 苏云芷小声地哭。常有福安静地流着眼泪。 过了好久,苏云芷叹了一口气,说:“本宫要自请去皇陵给皇上守灵。” “娘娘!这万万不可啊!”常有福愣了下,擦了一把眼泪,赶紧劝道。皇陵中的生活非常凄苦,即使他感动于淑妃对皇上的真心,但凭着皇上对淑妃的喜爱,他肯定舍不得让淑妃娘娘去受这个苦。 苏云芷长叹了一口气,说:“还未叫你知道,之前皇上刚醒没多久,本宫就奉他的口谕写了一道圣旨,已将皇后之子封为了太子。如今皇上不在了……本宫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皇陵陪着皇上,清清白白安安静静地过下辈子。再说,他舍得抛下本宫,本宫却真是舍不得离开他的。” 常有福彻底愣住了。这些事情确实是他还不知道的。 不过,常有福并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乾庆帝平时就表现得在很多事情上很倚重皇后,而皇子们的生母身份普遍不高,如果不给皇后足够的权利,若太子生母仗着血缘关系对太子指手画脚,只怕日后又会生出祸事来。即使乾庆帝平时一直防范着皇后身后的宫家,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那么宫家的存在又反而是宫皇后的一个优势了。母族势大,小太子(马上就是皇上了)的地位才会稳固。 这是乾庆帝在仓促之下能做出的最好的安排。 然而,这个安排中也是存着隐患的。宫皇后现在看似极好,她的名声也比冯谢两位太后年轻时要好很多,即使是最严苛最守规矩的御史,他们也寻不出皇后的错处来。然而,谁又能保证皇后会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呢?如果她或者她身后的宫家生出了野心,那么谁知道新皇又是不是下一个乾庆帝呢? 常有福是陪着乾庆帝从那段艰难的日子中走出来的人,他很难不让自己多想。 苏云芷还在小声地说话。她的情绪显得很混乱,因此她说的话也是乱糟糟的。哪怕常有福没有回应她,她也能继续说下去。她翻来覆去地说着要去为皇上守灵,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染上了血和眼泪。 常有福就着跪在床边的姿势往前蹭了一步,语重心长地说:“娘娘!万万不能啊!皇上对您的心意,奴才瞧在了眼里,又记在了心里,他虽倚重皇后,但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啊!娘娘,如今皇上不在了,把太子和江山托付给了皇后,难道您不帮他看顾着吗?若是皇后立刻就容不得您了,那……” 如果新皇刚刚登基,宫倾马上对着苏云芷发难了,那就证明宫倾之前的贤良淑德都是装出来的,那么保皇派们就必须要想办法限制宫倾手里的权利了。但如果宫倾能够善待苏云芷,那保皇派们就能暂时信任皇后,并暂时和她结为同盟。就现在的局势来说,自然还是保皇派和宫皇后结为同盟更好。 苏云芷的存在,就是一块试金石,一块能够证明乾庆帝没有选错人的试金石。 所以,淑妃娘娘绝对不能去皇陵给皇上守灵。她要继续生活在后宫之中。只有她继续和皇后针锋相对,从某种角度来说,新皇才会更加安全。皇后有遗旨,有天然的地位优势,但淑妃身后可以有一部分的保皇派。淑妃是枚很好用的棋子,因为如果这颗棋子用废了,保皇派可以毫不犹豫地丢掉她。 简单地说,保皇派可以扶持淑妃来限制皇后,正如当初的高宗选择用谢太后来遏制冯太后一样。但与之不同的是,谢太后手里握着足以匹配她身份的权柄,于是她这颗棋子就慢慢地脱离了控制。而淑妃什么都没有,她在限制宫皇后成为下一个冯太后的同时,她本人却绝对成为不了下一个谢太后。 这是常有福能想到的事情,也是台元嘉等坚定的保皇派所能想到的事情。 常有福哭着说:“娘娘!您放心吧,皇上身边有老奴陪着呢。老奴陪了皇上二十年,已到了这两鬓斑白的年纪,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跟着皇上去了……娘娘,您万事看开些,还是让老奴去守灵吧!” 常有福想要把苏云芷留在宫里,至于他本人,他是心甘情愿要去守灵的。正如淑妃说的那样,不能让皇上身边没一个知心人陪着。常有福照顾了乾庆帝一辈子,他哪里舍得让乾庆帝孤孤单单的呢。 至此,苏云芷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她把常有福远远地打发走了。 常有福太过忠心,为了乾庆帝,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苏云芷不想弄死常有福,但他如果留在了宫里,那么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某些事情的不对劲。现在,常有福自请去了皇陵,这是最好的安排。 苏云芷做了她能做到的所有事情,接下来要看宫倾的了。 第七十一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然而,宫倾一点都不急。 在苏云芷伪造了圣旨后,无论谁坐上了皇位,宫倾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六位皇子全部都是奶娃娃,除了大皇子已经开始接受启蒙教育,其余的几个甚至还没有开始识字。于是,在宫倾眼里,这些孩子并没有任何区别。哦,区别还是有的,因着苏云芷的关系,宫倾对于大皇子自然要高看一眼。 所以,宫倾可以无比坦然地把众位老王爷、宗人令和内阁大臣请进宫来,大家一起就新皇的人选进行友好的商讨。她无法像苏云芷那样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无害模样,但她却用另外的方式表现出了自己无害。她仿佛很守规矩。循着祖训,循着礼法,循着世间法,她一句不曾说错,一步不曾走错。 这样的主母是世人最欣赏的主母。 此时的女人社会地位很低,无论是做女儿时,还是做媳妇时,她们都有一堆的规矩需要守着。然而一旦她们熬死了自己的丈夫,只要她们本身不是那种扶不起来的人,她们的腰杆仿佛一下子就能挺直了,从一个“顺从者”变成了一个“掌权者”。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还是乡野小民,皆如此。 太平公主欲效法则天大帝,武则天成功了,她却失败了。这是为何?因为局势发生变化了,因为她们要面对的对手的能力不一样,因为太平公主的政治手段比不上武则天,也因为武则天是李氏皇族的“媳妇”,太平公主则是李氏皇族的“女儿”,男人们能容忍“主母当家”,却容不了女儿出头。 所以,“哀家”这个自称其实是相当美妙的呢。 宫倾正襟危坐着。因为要守孝,她头上的簪子换做了素雅的白玉簪,上面垂着一个很小的坠子,坠子轻轻巧巧的,只要有一阵微风拂过,它都能立刻活泼地动个不停。然而,此时那坠子纹丝不动。 这足以证明宫倾的定力。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了一样。 自古选立太子时,最终结果无非就是立嫡,立长,立贤,立爱。此时虽是在选立新皇,但考虑到眼下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其实也和选太子时差不多。所以,可供参考的条件无非也就是这么几个。 嫡,没有。乾庆帝的遗旨是选立了嫡子,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嫡子。 贤,几个奶娃娃,都还没有到能见到外臣的年纪,谁知道他们哪个更贤! 爱,也没有,乾庆帝在世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儿子更偏爱一点,而宫倾此时不能拿她自己的喜好来说事,毕竟她要表现出自己毫无私心的一面。而且,事实上,她对于几位皇子还真没有什么偏爱。 于是,算来算去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个“长”字了。 事实上,如果让宫倾来推举皇子的话,她为了证明自己毫无私心,确实就只能拿大皇子来说事。否则的话,无论她提起了谁,都会被有心人看做她已经和那几位皇子的生母或养母达成某种协议了。 此时的宫倾依然要小心行事,因为她手里握着的权柄还太少了。 于是宫倾淡淡地说:“本宫的意思是,不如就过继大皇子到本宫膝下吧,他年岁长些,毕竟懂事些,日后能早日当得重任,且能照顾好后面的几位弟弟。众位大人以为呢?”因为乾庆帝此时还没有正式下葬,谥号、庙号等也都还没有确立,于是宫倾此时的自称依然是“本宫”,而不是“哀家”。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几位皇子的条件差不多,选了大皇子,好歹因为他是“大”皇子,这也有利于朝纲稳固。不然,如果选了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日后就该有意见了,凭什么大家条件差不多,他能当皇帝,其他的人却不可以呢?到时若有小人在其中挑唆,很容易就出现兄弟阋墙之事啊! 只是,大皇子如今是养在淑妃娘娘膝下的,考虑到皇后和淑妃之间的关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顿时就有些摸不准皇后的意思了,她这句话是真代表了她心中的想法呢,还是只在面上说说而已的? 听话要听音。他们得弄清楚皇后真实的意图,才好慢慢把这个话题圆下去。 几位老王爷小声地交头接耳,一人说了什么,其余几人频频称是。宫倾微微侧了头,非常礼貌地分出了一点点注意力给他们,似乎在等着他们中的某个人站起来回话。而她的心里却在默默地倒数。 十、九、八、七…… 一位老王爷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其余人渐渐停止了讨论。 四、三、二、一…… 老王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延春阁的大门就被敲推开了。 台元嘉从外面走进来,只匆匆行了礼,就告诉了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在大行皇帝的灵前,淑妃娘娘刚刚领着大皇子磕了头,大皇子对着大行皇帝的棺木发了誓,已说了“愿为贤王”四个字。 “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老王爷们当着皇后的面都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 大皇子这点年纪能懂什么?他说出了这样的誓言,必然是淑妃挑唆的!而淑妃为何要这么做?她无非就是怕皇后会把她的养子夺走,让她彻底失去靠山,若是皇后心狠一点,说不定会直接弄死她这个养了大皇子两年的人。她害怕了,于是就引着大皇子发了这样的誓,绝了皇后过继大皇子的可能。 一位皇子在大行皇帝棺木前发的誓,一个儿子在他父亲的灵堂中发的誓,是绝无可能违背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大臣们和宗亲们还坚持让皇后过继大皇子为嫡子,还坚持让大皇子遵照遗旨登基为帝,那就是陷大皇子于不义不孝之中。试问,一个不义不孝之人又如何能够配得上天子之位呢? 大皇子这辈子就只能是个“贤王”了啊! 延春阁中的众位大人对于淑妃的观感本来就不太好,此时更是直接跌到了谷底。他们恼怒于淑妃的自私和短视,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了把大皇子控制在自己身边,她都不顾整个朝堂的安稳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妖妃! 台元嘉低着头,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愿意相信淑妃真是个如此短视的人,于是他就觉得淑妃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宫里有传闻说,淑妃一点都不喜欢大皇子。但他明明看见了淑妃眼底藏着的温柔。 宫倾若有所思地看了台元嘉一眼。 台元嘉带来的消息让延春阁陷入了一场混乱中,原本他们很快就能确定新皇人选的,现在却不得不从长计议了。宫倾缓缓起身,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三皇子不久前疑似染上天花,若是他能熬过这劫,那倒是个有福的了。当然,终究还是要看众位大人的意思。” 说完,宫倾就走出了延春阁。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皇后娘娘还记得自己入宫后的第二日,她从昭阳殿走到勤政殿伴驾,远远看到了延春阁的房檐。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能走到这里来的。而现在,她就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将属于她。 哦不,这里的一切都将属于她和她。 宫倾脸上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但是很快地,那一点笑意就从她的眼眸中消失了。她回过头看向跟在她身后走出延春阁的台元嘉,说:“如此多事之秋,宫内之事就劳烦大人继续费心了。” 台元嘉低头应喏。皇子那边要重点看顾,如今可真是经不起折腾了。 宫倾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淑妃那里……想来她对本宫多有误会,本宫为此甚是头疼。” 台元嘉觉得皇后肯定不在乎淑妃是如何看她的,她在意的应该是众位大臣的想法。只是,台元嘉心里是一直盼着淑妃好的,见皇后这么问了,他就难得僭越地说了一句:“若是娘娘能与淑妃好好说道说道,想来淑妃一定能够理解娘娘的菩萨心肠。”他这话名义上是在夸宫倾,其实却是一句提醒。 宫倾淡淡地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眼眸深处却慢慢凝结了冰霜。 台元嘉低着头,所以看不清楚宫倾脸上的表情,只听见皇后娘娘用一种仿佛是带着笑意的柔和声音说:“你说得不错,本宫确实该找淑妃好好说说了。我与她本就是姐妹,自然是要相亲相爱的。” 正妻说自己和小妾是姐妹,这是正妻对小妾的一种抬举。 台元嘉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淑妃那里暂时就是安全的吧? 宫倾说完这一句话就不再停留。呵呵,她该找人见人爱的苏云芷相、亲、相、爱去了啊。 第七十二章 大皇子紧紧地攥着苏云芷的衣角。灵堂中有很多人,然而他都不认识。他熟悉的乳母不在身边,可乐和雪碧也不在身边,所以,尽管他很努力地让自己挺胸抬头了,苏云芷依然能察觉到他的害怕。 苏云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皇子就像是一只小绵羊,真不像是她苏云芷养出来的孩子。他本性如此,所以苏云芷再如何去教他张扬,纵他嚣张,给他诸多的底气,他依然成为不了第二个苏云芷。 苏云芷摸了摸大皇子的头。 罢了,反正有她护着他。 若他真的能当一世的“闲”王,一辈子平安顺遂、健康富贵,那也是他的福气。 苏云芷扫了一眼那些正低着头为乾庆帝哭灵的人,决定不待在这里受罪了。趁着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她捏了捏大皇子的手心。当大皇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向她看来时,她对着大皇子扮了一个鬼脸。 大皇子没有笑。他这个年纪,已经知道在什么场合该保持什么样的表情了,即使躺在棺木中的乾庆帝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父皇”,所以他必须要哭。于是,见到了苏云芷的鬼脸后,他内心是想要笑的却又必须努力控制,脸上就呈现出了一个又显迷茫又觉得惊悚的表情。 苏云芷又捏了一下大皇子的手心,然后非常娴熟地“晕”了过去。 大皇子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到位,就像是被吓住了一样。 好吧,自从到了华阳宫以后,大皇子的勇气没有增加多少,演技却增加了。 恰好在这时走进灵堂的宫倾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哪怕她看不到前因后果,但她可以肯定,苏云芷是装晕的,大皇子是在假哭。即使大皇子哭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也只能证明他哭戏好。 皇后娘娘琢磨着,大皇子不能再让苏云芷独自带下去了,该有个人把正直沉稳的品性/交给他了。 淑妃晕了,皇后来了,事情便由皇后接手了。大皇子有些好奇地看了宫倾几眼。他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凭着直觉他能发现苏云芷的恶声恶气下藏着的别扭关心,自然就清楚皇后对他没有恶意。 于是,大皇子不声不响不闹不叫地任由皇后的人把淑妃抬走了,而他自己也紧跟在后面。 宫倾把大皇子招到自己身边,用手帕帮他擦了下脸上的泪痕,说:“乖孩子,辛苦你了。”凭着她对苏云芷的了解,苏云芷私底下就是个宝宝,估计她胡闹起来,身为真宝宝的大皇子还得让着她。 大皇子不明白皇后为何说了这样的话,只乖巧地摇了摇头,说:“不辛苦。” “晕”过去的淑妃被抬进了昭阳殿。她“晕”过去了,自然没法对皇后的决议进行反驳了。苏云芷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华阳宫了,所以华阳宫肯定很冷清,那么去昭阳殿里住上几天也是好的。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呢!于是,苏云芷放弃了“及时转醒”的想法,继续晕着。 出于对皇后娘娘的尊敬,再说皇后之前都已经主动选择闭宫了,所以台元嘉的人只在昭阳殿外守了一列,根本就没有往昭阳殿内渗透。也就是说,在这种时候,昭阳殿依然处在宫倾的掌握之中。进了殿门,宫倾瞥了躺在软榻上的苏云芷一眼,淡淡地说:“行了,起来吧。再演就没有意思了啊。” 抬着软榻的人都是宫倾的心腹,现场唯一觉得有些蒙圈的大概只有大皇子了。 皇后娘娘不喜欢孩子,大约是她穿越前见多了熊孩子吧,不过大皇子给她的感觉不错,她就摸了摸大皇子的头,把他往迎出来的索尼那里推了推,说:“乖孩子,让本宫的人带你下去休息会吧。” 苏云芷喜欢称呼大皇子为“好孩子”,而宫倾喜欢称呼他为“乖孩子”。这大概就是她们两个对孩子不同的要求吧。苏云芷喜欢真性情的孩子,而宫倾喜欢懂事的在某些时候学会压抑本性的孩子。 大皇子想要保护淑妃,但他又觉得皇后不是坏人,于是在皇后的注视中,他犹豫着点了下头。 宫倾越发觉得这孩子真是讨喜。她喜欢能明辨善恶的孩子。 索尼把大皇子带去了偏殿休息。宫倾却始终没有等到苏云芷主动跳下软榻。她撩起帘子一看,就见苏云芷竟然已经睡着了。估计是太累了吧,于是在被抬来抬去的过程中,苏云芷不小心睡了过去。 宫倾无力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把她抬去内殿吧。” 这一刻,仿佛是遇见了冬日暖阳,宫倾眼眸深处的冰霜又一点点化作了难得的温柔。可惜苏云芷总是错过这一幕。面对心怡的猎物,宫倾选择用最优雅的方式来狩猎。而她的优雅源自于她的高傲。 软榻被抬进了内殿,伺候的人等着皇后进一步的吩咐。 宫倾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她走到软榻边,轻轻地推了推苏云芷。 苏云芷睡得很熟。 宫倾看着苏云芷仍红肿着的眼睛,愣愣地呆了几秒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宫倾脱了自己的鞋子,只穿着袜子站在了地上。这鞋子稍微有一点跟,宫倾和苏云芷在穿越前都是那种能把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得风生水起的女人,然而当她们想要做一点什么事情时,穿着有跟的鞋到底有些不安全。 宫倾弯下腰,一只手放在了苏云芷的脖子下,一只手放在了苏云芷的腿窝处,然后她微微用力,就把苏云芷抱了起来。这一方面是因为苏云芷真的很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宫倾好歹练过一些体术。 穿越前,宫倾就练过跆拳道等;穿越后,她虽算不上弓马娴熟,但绝不会手无缚鸡之力。 宫倾抱着苏云芷起身时,尽管她已经尽量把动作放轻了,但那种微微失重的感觉还是让苏云芷皱起了眉头。她感觉到了宫倾的体温,就下意识地宫倾的胸口蹭了一下,口中喃喃地念到:“宫倾?” “是我。”宫倾小声地说。 半睡半醒的苏云芷放心了。她直接用手搭上宫倾的脖子,让自己被宫倾抱得更稳当一点。宫倾就用这个公主抱的姿势,把苏云芷抱到了床边。宫倾把苏云芷放在了床上,苏云芷却还搂着她的脖子。 “呵,也就这个时候能有点乖样子。”宫倾小声地说。 苏云芷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她醒来时,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哪里。不过,当她翻了一个身时,就见到大皇子正趴在床沿上。见苏云芷有了动静,大皇子高兴地说:“娘娘,你醒啦?” 苏云芷打着哈欠坐了起来,问:“宫倾呢?额,我的意思是,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忙了。娘娘,皇后让我告诉您,小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雪片糕、白松糕、芙蓉糕、灯芯糕……好多糕,还有甜汤儿。”大皇子和苏云芷一样爱吃甜食,说着说着忍不住吸了一下口水。 苏云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本来就有些饿了,结果被大皇子念得更饿了。 大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苏云芷,问:“娘娘,您想吃吗?” “想啊!”苏云芷说。她决定赶紧起床,赶紧洗漱,赶紧吃好吃的! “哦!”大皇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动作飞快地从床沿上跳了下去。 “你慢些!要是摔着了,我可不管你!”苏云芷又用上了她那标志性的嫌弃语气。 大皇子一边往外跑,一边转过头来,说:“娘娘,皇后说了,只要您说您想吃了,那些糕点就都让我带回去。”他现在晚上还住在苏贵太妃那里,就在刚刚,苏贵太妃已经派人过来要接他回去了。 “嘿,我平时少你一口吃的了吗?瞧你那馋样儿!”苏云芷依然很嫌弃。 大皇子傻傻地笑了一下。 苏云芷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问:“等等!你都带回去了,那我吃什么?” 大皇子停下脚步,怯怯地看了苏云芷一眼,说:“皇后说,她就是馋您的。”宫倾故意让大皇子对着苏云芷把各种糕点名字念了一遍,只要苏云芷表现出她想吃了,大皇子就能把所有糕点带回去。 苏云芷的眼中露出了凶光。 大皇子举起小爪子,一脸坚决地说:“娘娘,我偷偷给你留一块白松糕,不叫皇后知道。” “我还真是谢谢您嘞!”苏云芷觉得宫倾真是太坏了!趁着她睡觉的这点时间,她竟然把软润萌萌的大皇子都给带坏了!这哪里还是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绵羊啊,小羊儿分明已经开始长狼爪子了啊! 呵呵,绝对不能再给宫倾靠近大皇子的机会了!苏云芷愤愤不平地想到。 大皇子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屋子里没有别人了,又说:“那我把娘娘带回去?”如果淑妃愿意着他一起回去,那他就不要糕点了。不过,皇后刚刚和他打了赌,他是没法把娘娘带回去的。 “不回!”苏云芷果然一脸坚决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要咬死宫倾! 第七十三章 宫倾如今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 忙是因为她的身份,身为皇后,她必须要站出来主事。即使在很多时候,她都只要站在那里看着就好了,一些具体的事情自然有底下的人去做,但她依然要站在那里。这就是她身为皇后的职责吧。 不忙则是因为宫倾在此时并不打算插手任何具体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乾庆帝死得太早,宫倾其实完全没有准备好。她果然立刻就突兀地站出来揽权,这绝对是在作死。她还没有那样大的底气啊! 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宫倾和保皇派的利益在大方向上依然是一致的。保皇派要确保小皇帝尽可能坐稳皇位,而宫倾要确保自己手中的势力继续良性发展。正如当初她可以把自己完美地藏在乾庆帝身后,现在她依然可以把自己完美地藏在小皇帝的身后。皇位上换了一个人坐,对于她来说没有区别。 哦,区别还是有的。一个小奶娃娃显然比乾庆帝更好糊弄了。 所以,新皇的人选是谁,宫倾不插手;目前还落在台元嘉手里的宫权,宫倾不收回;甚至乾庆帝的身后事,宫倾都交给了礼部和司礼局的人一同操持。她只是在该哭灵的时候哭灵,撑着场面而已。 于是,宫倾总有足够的时间来想一想此刻估计正在她床上打滚的苏云芷。她知道吃不上甜食的苏云芷会有多郁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于不够乖巧的孩子,皇后娘娘就是忍不住要“欺负”她啊。 当宫倾回到昭阳殿时,大皇子已经被苏贵太妃的人接走了。苏云芷什么甜点没有吃着,不过宫倾也不会饿着她,早就让人为她准备好了白米粥和时令的菜蔬。这些食物都是按照宫倾的口味准备的。 苏云芷的肚子是填饱了,然而心理上完全没有得到满足。她就窝在椅子里,拉着苹果玩五子棋。 对,是五子棋。 “好了,你输了!快,我要吃芝麻糖!大宫女的份例中是有糖的!”苏云芷兴致勃勃地说。 苹果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何要限制淑妃娘娘吃糖,不过既然皇后是这样吩咐的,苹果自然不敢暗中偷渡甜食给淑妃。于是,她双手合十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说:“淑妃娘娘,之前说好了三局两胜,奴婢赢了两盘,是您说了要改为五局三胜。那奴婢也想耍赖一次,改为七局五胜,好不好?” 苏云芷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嘛!我想吃芝麻糖嘛!”作为一个成年人,哪怕她很喜欢吃甜食,但她也不至于馋到了这份上。她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而已。宫倾不是不让她吃甜食吗?她非要从昭阳殿里把甜食翻出来。等到宫倾回来时,她就当着宫倾的面把糖吃了,宫倾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呢! 苏云芷就是如此幼稚地在心里较着劲。但凡在这种小事上赢了一两次,她都能得意很久。 眼看着苹果就要招架不住了,宫倾才故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声。苏云芷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做出了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看着宫倾说:“哟,皇后回来了啊!” 苹果起身对着宫倾行礼。宫倾轻轻点了下头,苹果就飞快地退了下去。 宫倾走到之前苹果坐过的位置坐下,就着苏云芷和苹果下到了一半的棋,说:“在下五子棋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下过了,一局定胜负吧。如果你赢了,小厨房中还有碗甜汤,如果我赢了……” “怎么可能是你赢呢?来来来,我决定让你输得连内裤都没有!”苏云芷习惯性放狠话地说。 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就是喜欢苏云芷这主动躺平的样子,说:“哦?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那好吧,如果我赢了,你就要脱一件衣服。看看到最后是你的衣服脱得多,还是我的衣服脱得多。” 五子棋的门槛很低,低得让大皇子来下,只要告诉了他五个子连成了一排就算赢,这位才刚刚接受启蒙的小朋友都能像模像样地下一会儿。然后,想要赢了五子棋其实也不容易,尤其是当两个都精于算计和布局的人一起玩时,她们往往能把你来我往地把半个棋盘都铺满了,结果双方依然在僵持。 “我赢了。”苏云芷给了宫倾一个高高在上的眼神。 宫倾动作优雅地把把黑白子从棋盘上一个个取回,说:“那你是要甜汤,还是要……” “要甜汤!”苏云芷只觉得通体舒畅。宫倾那么可恶,结果她还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赢了? 宫倾“嗯”了一声,立刻吩咐宫人给苏云芷上了甜汤。甜汤的名字虽然叫甜汤,其实甜度不是很高。苏云芷喝了一口后,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了。宫倾已经整理好了棋子,问:“还要继续玩么?” “继续继续!”苏云芷觉得自己就该乘胜追击。 “你先。”宫倾很有风度地说。 两个人便又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 一碗甜汤喝完,苏云芷脱了三件衣服。她不甘心地说:“你别太得意!咱们再来!” 宫倾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她又不是苏云芷。其实,能连赢苏云芷三盘,这里面也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再继续玩下去,宫倾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赢。再说,下一盘棋需要不少时间,如今已是秋天,夜间还是有点凉的,若让苏云芷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再继续玩下去,宫倾还要担心苏云芷会着凉。 若现在是夏天,游戏倒是可以继续呢。宫倾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她脸上依然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即使都赢了苏云芷三回,净胜两回,她脸上也没什么得意的表情。苏云芷却觉得宫倾这样子越发可气。在她们的学生时代,宫倾也永远都是这一副样子,苏云芷就觉得她像是在瞧不起自己。 “不玩了,该休息了。”宫倾说。 “你说不玩就不玩了?是不是怕接下来会输给我?”苏云芷问。 宫倾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邪气的笑容,说:“怎么?莫非你衣服还没有脱够吗?让我数一数你还有几件衣服能脱的,就算把肚兜也算上……”她用视线把苏云芷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 苏云芷冷笑一声:“也许马上就轮到你脱衣服了!” 宫倾轻轻摇了下头,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明明现在是我的赢面更大,你却还想继续玩下去,那么我只能把你的行为理解成……你很主动地想要在我面前把衣服脱光了,所以你是在勾引我吗?” “我?勾引你?”苏云芷觉得宫倾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宫倾垂下了眼眸,遮去了眼中的一道暗光,说:“招蜂惹蝶是你的天性。你不就一直最擅长用这种方式来达成目的么?所以,那些被你吸引了的人还真是可怜呢。他们的心动就是被狩猎的开始。” “我把你这句话收下作为夸奖了。”苏云芷并不否认宫倾说的一切。 宫倾轻飘飘地说:“你似乎很得意?可惜,我对你并不感兴趣呢。所以,如果你想用在我面前脱衣服的方式来达成某种目的,那你的算计一定要落空了。”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她已经开始狩猎了。 乾庆帝死了,小皇子还未长成,这段难得的闲暇时光最适合用来狩猎了。 苏云芷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微笑着说:“喝醉了酒之后,大家都会强调自己没有喝醉;爱上了一个爱不起的人时,大家都会努力说服自己没有爱上。那么,你现在是处于哪种情况呢?” 宫倾淡定地保持微笑。凭着她对苏云芷的了解,这一刻的苏云芷仅仅是习惯性地开启了斗嘴模式而已。她口中说的话不一定是她心里想的,她不过是抓住了一切机会想要把宫倾说得哑口无言而已。 宫倾起身走到了苏云芷面前。她们一人站着,一人慵懒地坐着。 宫倾用手挑起了苏云芷的下巴,说:“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若我真是喝多了酒(言下之意是,若我真如你说的那样爱上了你),那么趁着你此时衣着不整的样子,我是不是要占上一点便宜?呵,难为你演了这么久,我总该让你尝到点甜头。”她弯下腰,一个吻就落在了苏云芷的唇角。 “我才知道你竟然如此纯情。如果我真是在勾引你,那么像这样纯情的接吻方式可不行。”苏云芷顺势勾住宫倾的脖子,舌尖钻进了宫倾的口中搅了一圈又退出来,得意地说,“这才是接吻啊。” 宫倾占到了便宜,却立刻起身,冷笑着问:“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拿下台元嘉的?”她心里知道不是。她当然知道苏云芷根本不会这么做。但人人都是演技派,宫倾故意表现出误解了苏云芷的样子。 宫倾的后退,是为了逼苏云芷前进。 宫倾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在猎物掉进陷阱之前,她也能玩出百般的花样。 果然,苏云芷没有否认,而是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故作了然地说:“所以,你是在吃醋吗?” 第74章 “我吃醋了如何,没有吃醋又如何?”宫倾淡淡地笑着。 苏云芷觉得宫倾问了一个特别好笑的问题,她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如果你吃醋了,那我接下来就要陪你好好地玩一玩了。如果你没有吃醋,那我……就想办法让你吃醋好了。” “我拭目以待。”宫倾把苏云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捡起来盖在了苏云芷的身上。 宫倾叫了热水,很快就有一排训练得当的宫人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待她完成洗漱后,苏云芷还窝在椅子里。宫倾重新走到了苏云芷面前,弯下腰,凑近了苏云芷的耳朵,说:“我在床上等你哦。” 说完这话,宫倾就头也不回地朝床边走去了。淡淡的冷梅香却还留在苏云芷的身边。 苏云芷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她的嘴唇原本是淡淡的粉色,因为她自己这一口咬得有些重,虽说不至于到出血的程度,但她的嘴唇还是一下子变成了艳红色。苏云芷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危险的光芒。 苏云芷身上的宫装有好几层,之前下棋时脱掉了三件,虽说没有春光乍泄,但这样子已经有些不得体了。然而,苏云芷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穿着比基尼时都能坦然接受别人的视线,更何况现在并没有裸/露。她从椅子里站起来,宫倾不久前才帮她搭好的衣物就这么滑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苏云芷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站在原地,对着端着热水的宫人们,说:“过来伺候我梳洗吧。”在这种生活小事上,她一般不喜欢被人伺候;不过今天的她却忽然不想自己动手了。 宫人们都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见淑妃忽然改了生活习惯,她们也不会多说一句。 于是,苏云芷就像是一个乖巧漂亮的陶瓷娃娃一样,闭着眼睛,由着宫人帮她洗了脸。小宫女的动作很轻,她帮苏云芷洗好了脸,就把帕子放在了一边,然后取出了洗牙用的香粉。她把香粉递到了苏云芷的唇边,这需要苏云芷张开嘴唇,她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于是宫女柔声唤到:“娘娘。” 苏云芷猛然睁开了眼睛,她用自己那双无比漂亮的眼睛盯着小宫女,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温柔。 宫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她小声而羞涩地问:“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芷伸出手在宫女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本宫忽然觉得你甚是可爱呢。” 两片红云迅速飞上了宫女的脸蛋,有那么一瞬间,宫女觉得自己甚至都找不到她自己的呼吸了。淑妃娘娘的笑容太过漂亮,而她的语气又太过宠溺。宫女磕磕绊绊地说:“奴、奴婢名唤秋月。” “秋月呀,是个好名字。果然每个可爱的姑娘都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呢。”苏云芷低笑了一声。 于是,在这一刻,名为秋月的这位宫女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有了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名字。明明这名字再普通不过了,满宫的宫女中,就算找不出十个叫秋月的,也能找出七个来!然而,被淑妃夸过的秋月却只有自己一个呢,宫女忍不住如此想到。她的脸变得更红了,下意识地就把脑袋低了下来。 苏云芷越发满意地笑了起来。她很满意这一切。所以,她的功力始终未减,只要她愿意,男人或者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总会轻而易举地爱上她,为她奉上一切,然后被她利用,被她抛弃。 这才是正确的剧情。 至于宫倾,不管宫倾有了什么样的计划,只要她苏云芷出了手,都会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苏云芷慢慢勾起了一个坏坏的笑容,然后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其实还算是个有原则的人吧,于是有意识地收敛了一些,这才拍了拍秋月的肩膀,温柔地说:“怎么?被我逗得害羞了?” 秋月连忙摇头。她脸上的热度渐渐消失了。真是奇怪,她刚刚到底在脸红一些什么啊? 苏云芷挥退了伺候的人,自己舒舒服服地泡了脚,然后她套上了袜子,把洗脚水留在原地,都没有顾得上穿鞋,就一路小跑到了床前。宫倾正靠在床头看书。婴儿手臂般粗的蜡烛把室内照得很亮。 苏云芷把宫倾手里的书抽走了。 宫倾手上一空,抬起头,仿佛很无奈一般的,看了苏云芷一眼。 苏云芷潇洒地把这本由前朝某位皇帝写成的御下心得丢在了地上,正好丢在了她刚刚扯下来的裙子旁边。她就着宫倾坐在床边的姿势,把宫倾往床的里面推了推,说:“你好像一直没有学乖啊!” “哦?那你有何赐教?”宫倾不慌不忙地问。她似乎并没有把苏云芷的嚣张放在心上。 “你啊,没有我的允许,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喜欢别人呢?”苏云芷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呢?那些围在你身边转悠的男人们,我只要勾一勾小拇指,他们就主动地围上来了。所以你看看,他们都不是真心喜欢你的。再或者他们确实喜欢你,但终究他们更喜欢的人还是我呀。” 宫倾有过很多异性的追求者,苏云芷就如一只花蝴蝶,把这些追求者都勾走了。 “那些男人,他们只是想要征服你,那不是喜欢,也不是爱。”苏云芷的语气仿佛是在可怜宫倾一样,“而你,又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你的脸是冷的,你的心也是冷的。所以,你不懂爱。” 宫倾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已经不能继续忍受苏云芷的冒犯了。 苏云芷放开了宫倾。宫倾迅速地坐直了。苏云芷走到烛台前,吹灭了蜡烛。床前的这一小片地方立刻暗了下来。但其他地方的蜡烛却还没有熄灭,因此屋子里还是能看得清楚东西的。苏云芷重新走回了床边。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宫倾的脸。这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至少在苏云芷的眼中是这样的。 “你的妈妈一直很照顾我,看在她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永远不要触碰爱情。”苏云芷说。她口中的“妈妈”就是指宫妈妈,就是指宫倾在现代的妈妈。苏云芷其实一直都非常喜欢宫妈妈呢。 宫倾脸上那清浅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难道现在的生活不好吗?男人都是一群被下半身操控的蠢货。在他们喜新厌旧之前,他们的海誓山盟才是真的;在他们忘恩负义之前,他们的真心实意才是存在的。”苏云芷爬上了床,她柔软的双臂慢慢揽住了宫倾的肩膀,“你爱上他,就给了他伤害你的理由。所以,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这世间其实有着好男人,比如苏云芷在此世的父亲和她两位兄长其实都很不错。即使他们接受的是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教育,然而他们心里依然对女人保持着尊重。所以,其实苏云芷很欣赏他们。 可惜,世间还有更多的蠢货。而她总是能轻易看透他们卑劣的内心。 中二期的苏云芷总是想,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又多么肮脏的世界啊。 她的游戏人间简直是在替天行道。 她要踩着那些蠢货们的白骨坐上王座。 哦,对了,其实苏云芷一直未过中二期,只不过是由显性中二变成了隐性中二而已。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完成呢。宫倾,如果你现在真要执迷不悟爱上一个男人的话,那么……”苏云芷整个人都已经缠上了宫倾的身体,嘴唇也贴上了宫倾的耳朵,“那么,杀了你哟!” 苏云芷喜欢用最温柔的声音来放狠话。脸上的笑容越是甜蜜,她的狠话就越是认真。 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忍不住问:“杀了我?” “是啊,乾庆帝死了,他的暗卫现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既然都能够伪造圣旨了,又如何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底牌呢?”苏云芷故作忧伤地说,“我其实舍不得弄死任何人。不过,如果你不学乖的话,与其最后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骗心骗身,还不如我带着你清清白白地下了地狱。” “所以,我这是喜欢上谁了?”宫倾问。 苏云芷将宫倾的这句疑问理解成了反问,理解成了是宫倾最后的抵抗。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宫倾还不愿意说实话吗?苏云芷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 “嘛,我曾经玩弄过你诸多的追求者,但你永远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好像我的行为完全没有对你造成过困扰。这一次却不一样呢,其实我还没有做什么,你却警告我不许对台元嘉下手。”苏云芷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你太急切了。如果你刚刚没有试探我,也许我暂时还发现不了这一点。” 宫倾沉默了。 “我们来打个赌吧。我们可以同时出手,如果台元嘉最终爱上的人是我,那么你就输了。当然,如果他真的爱上了我,那么我一定会弄死他的。然后,输掉了这一局的你从此以后都不能再对任何男人动心了。”苏云芷张扬地说,“那样的蠢货,你能找到一个,我就能弄死一个。你愿不愿意赌?”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当苏云芷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宫倾压在了身下。 苏云芷看不清宫倾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她清清浅浅如果冷梅香一样的声音。 “听上去你好像是在吃醋呢,小云芷。” 作者有话要说:  正直的台元嘉: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75章 紧靠着大床的那个烛台上的烛火已经被苏云芷吹灭了,只有稍远一些地方的蜡烛还继续烧着。即便床帏没有拉上,但床本身的阴影笼罩了下来,于是苏云芷和宫倾看着对方时,都有种朦胧的感觉。 若隐若现,半遮半掩。 宫倾觉得这样的气氛刚刚好。她压在苏云芷的身上,用身体压着苏云芷的身体,用腿固定着苏云芷的腿。她学过一点擒拿格斗术。当宫妈妈给宫倾报班时,她想让宫倾学了这些用以自保。宫妈妈一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宫倾用自己学来的技巧,把一个女人压在了自己的床上,让她挣脱不得。 苏云芷干脆放弃了抵抗。她潜意识里从来都不觉得宫倾能够真正伤害到她。 宫倾的声音中仿佛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表明了她此时心情很好。然而,苏云芷特别擅长脑补,尤其是在面对宫倾的时候,苏云芷总是能脑补出无数的大戏。于是,她觉得宫倾是在讽刺她。 苏云芷不想让宫倾太过得意。 宫倾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苏云芷的额头,然后她重复了自己刚刚的那句问话,说:“你还没有回答我,所以你是真的在吃醋吗?就像是小七一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只为了维护自己的领地?” 小七就是宫倾养的那只猫。当着宫倾的面,苏云芷一直表现出她很讨厌那只猫的样子,但其实她的袖子里曾长期藏着用油皮纸包好的小鱼干。当宫倾为了控制小七的体重而限制了它的饮食时,苏云芷就想要用鱼干把小七骗回华阳宫去。苏云芷特别擅长钻宫倾的空子,而宫倾也喜欢纵容她就是了。 苏云芷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她这样子有点像是甩着尾巴的小七。 甩尾巴往往意味着小七不耐烦了。 宫倾又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苏云芷的鼻尖。苏云芷觉得有些痒,就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宫倾仿佛越发高兴了,又问:“难道我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好吧,你不说也没有关系。看样子,只能由我来替你回答了。你啊,确实是吃醋了,于是才会用刚刚那种咄咄逼人的方式来对待我。对不对?” “我没有。”苏云芷平静地说,她试图用自己的平静来把宫倾衬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宫倾没有理会苏云芷的冷淡。先是额头,再是鼻尖,现在该轮到嘴唇了。宫倾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苏云芷的唇角。这其实并不太像是一个吻,但这个动作却远比一个真正的吻还要来得暧昧。 “难道我说错了?”宫倾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苏云芷,“只有吃醋了,才会迫不及待地宣誓主权。也只有吃醋的人,才会说出刚刚的那些话来。你让我不要打台元嘉的主意,这难道不是意味着……”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喜欢你呢!”苏云芷忍无可忍地吼出了这一句。 “……意味着你对台元嘉有意思吧?”宫倾微笑着问道。 以上这两句话是她们在同一时间说出口的。苏云芷那话没过脑子,宫倾这话经过了深思熟虑。 等到她们各自把一句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宫倾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真是少有像这样活泼的时候。 宫倾空出一只手来,扶着苏云芷的下巴,把苏云芷的脸摆正了,让她能够看着自己。苏云芷的身体挣脱不开,脑袋却用力往一边甩,她才不想看着宫呢。宫倾笑着问:“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着我,所以我才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台元嘉。你误以为我要对台元嘉出手,于是吃了我的醋,才对我放了那么多的狠话。但其实你吃的竟然是台元嘉的醋吗?那你只管放心吧,我对他并没有任何的特殊想法。” 苏云芷恨不得能够时光倒流,让她有机会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 宫倾笑着说:“我的小云芷,你只管放心吧。比起台元嘉,我还是对你更感兴趣啊。” 苏云芷把下巴往下一压,咬上了宫倾的手指。小云芷,小云芷,她允许宫倾这么叫了吗! 宫倾被她这个出入意料的反应弄得有些愣神,不过,她很快就笑得更加畅快了。 苏云芷怎么可以这样可爱呢? 她确实是一只猫,猫将自己视为了上帝。所以,无人怪罪她的傲慢,也无人舍得惩罚她的冒犯。 苏云芷咬得有一点点重,但又没有重到让宫倾手指流血的程度。苏云芷到底不敢真的把宫倾的手指咬出血来,或者说她不是不敢,而是她觉得那没有意思。她又不是真的想要伤害宫倾。于是,苏云芷吐出了宫倾的手指,把脑袋转到一边,说:“可惜我对你不感兴趣呢!我不玩了,我要睡觉了。” “玩?你以为我们是在玩?”宫倾在苏云芷的小袄上擦了擦手指上的口水。这种小袄是没有扣子的,只用几根带子固定。宫倾轻轻一抽,带子就松开了。然后,宫倾把小袄揉成一团儿丢到了地上。 苏云芷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越来越被动了。好像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在输给宫倾。早知道她刚刚就应该要沉住气的!然而,时光已经不可能倒流,于是她也不能回到几分钟前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苏云芷瞪大眼睛,凶狠地说:“你别太过分了!”她用行动在诠释“虚张声势”这成语的意思。 “怎么就过分了?我终于发现了你的心意,于是想要就此送给你春/宵一场,这怎么能说是我太过分了呢。”宫倾的指尖在苏云芷的锁骨处抚摸着,“我以为,在此时此刻,你应该要感激我的啊。” 宫倾的额头再一次碰了碰苏云芷的额头,她的鼻尖再一次蹭了蹭苏云芷的鼻尖,然后她的嘴唇再一次凑近了苏云芷的嘴唇。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停留了几秒钟,这其实是在给苏云芷最后的拒绝机会。 宫倾拥有足够的耐心。她确实是在“逼迫”苏云芷,与此同时,她又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苏云芷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于是,宫倾就当自己得到了许可。她用舌尖撬开了苏云芷微阖的牙关。这是一个很用力的吻,但是一点都不粗俗。她的手抚摸着苏云芷的脖子,使得苏云芷下意识地仰起头,更方便宫倾攻城掠地。 “你松开我。”苏云芷嘟囔着说。 宫倾稍微放开了一些。 苏云芷的两只手都自由了,就立刻搂住了宫倾的脖子,然后她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到了这个地步,苏云芷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输人不能输阵,既然宫倾要玩,那她就陪她好好地玩一玩! 既然宫倾那么自恋,觉得她苏云芷是看上了她,那么她就此展开猎心游戏又如何?反正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来自宫倾的亲吻,甚至还觉得有些享受,那么这一次的狩猎一定是一场最有趣的狩猎了。 苏云芷越发用力地搂着宫倾修长的脖子,狠狠地吻着她。她的攻势比宫倾的攻势更为猛烈。 这或许是一个很唯美的吻,然而它又很暴力。 这或许是一个很野蛮的吻,然而它又很符合苏云芷的美学。 唇分的时候,苏云芷因为呼吸不畅而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这样的声音真是让人着迷。宫倾的心脏疯狂跳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部消失了。她根本控制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本能。 宫倾的手沿着肚兜往下。苏云芷抖了一下。 “别……有些痒,别这样了,好不好?”苏云芷撒娇着说,她又主动亲了亲宫倾的唇角。 于是宫倾知道苏云芷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她用撒娇掩饰了她的慌张。对于苏云芷来说,亲吻和爱抚是两码事。她把亲吻当成了是自己对付宫倾时用的武器,却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去把身体打开。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要把苏云芷逼到怎样的份上,苏云芷才能明白一切呢? “吻得很舒服,是不是?”宫倾把自己眼中的温柔又如数压了下去,“做得不错。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喜欢我了。而我,虽然我还没有喜欢上你,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的视线不会看向别人。” 说得好像苏云芷此时在对着她施展美人计,在勾引她一样! 两具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只是一个亲吻就让苏云芷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然而她又觉得很紧张。曾有人觉得她放浪,她也一贯表现得自己像是阅尽千帆一样,但这不妨碍她给自己设了一条线,在这条线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在这条线内,她却又保守得仿佛不是她自己一样。 苏云芷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越真诚,她就越虚伪。她越快乐,她就越空虚。她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苏云芷忽然觉得鼻尖一酸,竟然留下了眼泪。宫倾再了解苏云芷,然而此时就连苏云芷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要哭,宫倾就更不明白了。她吻去了苏云芷的眼泪。 这是第二次。没有哭声,只有眼泪。这是苏云芷第二次在宫倾面前流下的真实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何不告白?上章读者【谌趣】的一个回复说得特别好:皇后没法儿表白,她真平铺直叙的表白了苏喵喵肯定会中二病发作并且傲娇。至于苏云芷小朋友,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宫同学。 鞠躬感谢大家的打赏,感谢【越演到终场戏越哭不出】的深水鱼雷,非常非常感谢! (其实我以前都在作者有话说里感谢打赏的,但我母上大人说,这有点像是在刺激大家打赏,而读者中还有很多学生党,能支持正版已是不易,她觉得我最好不要再给大家增加额外的负担了,于是自那时起,我就统一感谢、不再罗列id了。但其实我心里一直是非常感恩的。大过年的,收到大家的打赏很开心,不过姑娘们用这些钱买点零食吃什么的,我也一样很开心啊!谢谢大家!) 第76章 苏云芷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宫倾的怀里。 半睡半醒间,她的脑子里好像想不了太多的东西,于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抱着宫倾和抱着枕头,这是两种既然不同的感觉。对于苏云芷来说,自从读了初中,开始和妈妈分房睡以后,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经历了。黑暗退散,晨光降临,而她在另一个人的怀里醒来。 宫倾的身体很柔软。她的性格像是一座冰山,然而她的怀抱却如此温暖。 苏云芷没有想太多,只想继续睡觉。她一直都有赖床的习惯,这或许是她作为猫科动物的本能。想要睡,那就继续睡吧,需求得到满足时的苏云芷是最乖巧的。她一身尖利的刺都仿佛被收起来了。 苏云芷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一点。淡淡的冷梅香将她整个人包围了。 宫倾把苏云芷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天已经亮了,然而宫倾此时同样很困,因为她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苏云芷哭累了,就像只没心没肺的小兽一样睡着了。结果,宫倾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两个人继续睡着。手和手交缠着,腿和腿交缠着,彼此间密不可分。 就像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一双人。不,她们原本就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一对人。 不过,她们都没能继续睡上太久的时间。因为,她们还要去给乾庆帝哭灵。 估摸着时间不能再耽误了,苹果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这位办事能力相当不错的大宫女尽量忽略那些四散在地上的衣服,然后走到床边去唤主子们起床。苹果根本不敢抬头看,眼睛只盯着地面。 宫倾首先恢复了清醒。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苹果就如释重负地走到了一边去等着。从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看向床铺。不过,苹果可以控制自己的眼睛,她却没法把自己的耳朵闭上。 宫倾用指尖点了点苏云芷的鼻子,声音很轻地说:“起床了。” 苏云芷翻了个身,把自己的鼻子藏好了。 宫倾又摸了摸苏云芷的耳垂。 苏云芷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胳膊底下,把自己的耳朵藏好了。 宫倾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我们昨晚上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你很快就要赢了呢,因为我忽然发现你真的很可爱,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你一样。所以,我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喜欢你了,苏云芷。”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然而越认真,就越容易被苏云芷当成是玩笑话。 苏云芷放弃了抵抗,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她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眯着眼睛说:“好啊好啊,那你赶紧再重新认识我几次吧,争取对我的好感度马上变成百分之百。该死的,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已经不早了,苹果在心里说。 苏云芷的睡相不太好,睡着了以后的她是个非常霸道的人,喜欢在床上滚来滚去。因此,刚刚醒来时的她往往会衣衫凌乱。外头的光已经透进了室内,宫倾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立刻彻底清醒了。 “看样子我只能实话实说了,其实我……” “其实你已经很喜欢我了吧?好了,我知道了。你快点帮我把衣服穿上吧。”苏云芷有气无力地说。她依然把宫倾说的话当成是了玩笑话。她觉得自己若是把宫倾的话当真了,宫倾就该嘲笑她了。 苹果等着来自皇后的吩咐。她可以服侍淑妃穿衣。然而,皇后却一句话未说。 宫倾帮苏云芷把肚兜上的带子系好,然后朝床边看去,那里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人的干净衣服。宫倾就取了一件小袄,又给苏云芷穿上了。苏云芷始终闭着眼睛。她已经快要重新睡着了。 直到洗脸的时候,苏云芷才终于没了睡意。她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宫倾。 “想问什么?”宫倾淡定地问。她大约已经猜出来苏云芷要问什么了。 苏云芷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地说:“台元嘉……” “你叫大皇子在皇上灵柩前发誓那事,为何最后是台元嘉来延春阁汇报的?你的人呢?”宫倾轻飘飘地看了苏云芷一眼。因要守孝,苏云芷此时的装扮要比平时素雅很多,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 苏云芷翻了一个白眼,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台元嘉更好用啊。” “我也这么觉得。”宫倾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赶紧吃饭吧,这几天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苏云芷愣了一下,才明白宫倾话中的意思。苏云芷觉得台元嘉此人好用,所以把一些事情交付给了台元嘉,而宫倾也是这么觉得的,宫倾同样觉得台元嘉很好用,于是也把一些事情交给了台元嘉。 说白了,在她们心目中,台元嘉只是一个级别比较高的马仔而已。 哦,与此同时,苏云芷可能敬重台元嘉的为人,而宫倾可能欣赏他的能力。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苏云芷彻底地放下心来。 早饭是按照苏云芷的口味准备的。宫倾的那份和苏云芷的一模一样。 苏云芷心中还记着自己昨晚上在宫倾那里失去的脸面,然而在夜间失去的脸面当然要在夜间找回来,此刻是白天了,她不想再把事情闹出来,让周围伺候的宫人看了笑话。于是,苏云芷一边用着早饭,一边提起了一件正经事,问:“你有没有想好应该要挑谁?”她此时问的当然是新皇的人选了。 “是谁都无所谓。”宫倾说。 大皇子已经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其余皇子中,无论挑中哪个,对于宫倾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苏云芷皱了下眉头。 “不过,如果真可以由我来选择的话,我觉得小四不错。”宫倾又说。 苏云芷不太明白宫倾的想法,问:“就因为他的母亲当初在你跟前伺候过?”四皇子的母亲汪贵人就是当初的东芝。然而,苏云芷特别不喜欢东芝。在东芝的身上,苏云芷察觉到了她的野心勃勃。 “并不是。只是因为曾有太医对我说,恐四皇子日后子嗣有碍。”宫倾说。 汪贵人怀着四皇子时,在花园里跌了一跤,因此四皇子是早产的。四皇子出生后虽然一直平平安安,从来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然而他的身体却真的称不上有多健康。比如说,他不能吃甜食,只要稍微吃一点甜的,就会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比如说,他天生就比一般人畏寒,个子长得也有一点慢。 当然,在很多人看来,像四皇子这样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因为,皇家从来不会缺了他的补药。 宫倾此时要确立一个新皇当挡箭牌。如果这个新皇始终没有生出孩子来,那么在宫倾日后废除他的皇位时,也就容易很多了。否则,即使她废了一位皇帝,也会有顽固的保皇派要拥立皇帝的儿子。 “如果是四皇子登基,那我手上可以少染一点血。”宫倾淡淡地说。其实,就算是其他的皇子登基,哪怕他们的生育能力是正常的,但如果宫倾不允许他们生孩子,他们日后同样生不出孩子来。后宫之内的事情太乱,宫倾不用亲自动手,只要挑拨了这个,又教唆了那个,宫里就没有孩子能养大。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宫倾实在不想去做这些事情。她非常厌恶这些。 不过,如果真的需要宫倾动手时,她也可以让自己的心肠变得冷硬起来,她不会多加犹豫的。一切为了更大的利益,所以她可以不再是一个好人;一切为了更多的自由,所以她不会成为一个好人。 苏云芷想了想,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么这件事情我们就都不要插手了。多做多错,此时肯定有很多人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他们选出了谁,那么你就扶着谁的手,将他领到龙椅之上吧。” “嗯。所以,我们还是想一想用什么理由来拒绝迁宫吧?”宫倾已经吃饱了,就放下了筷子。 乾庆帝死了,等他葬入皇陵后,他的妻妾也需要有所安排了。一些女人可能要去出家,一些身份高些的女人则可以继续住在宫内。不过,她们得把自己此时住的宫殿让出来,住到更偏僻的宫殿去。 “你这里还不简单?你本应该要住到慈宁宫去的,不过,那里如今还住着太后呢,你就完全可以扯上孝顺长辈的大旗,只说不忍心让太后受迁宫之累,于是你就继续在昭阳殿内住着呗。”苏云芷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考虑问题,“至于我……立志要和你对着干,你都没有迁宫,谁敢叫我迁了?” 新皇还是个奶娃娃,他的后宫怎么也得在十年后才能建立吧?苏云芷不迁宫也没什么影响。 宫倾鼓着掌说:“很机智,那我们就这么做吧。” “喂!”苏云芷觉得宫倾的鼓掌是对她的一种讽刺。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值得表扬吗? “我是真心实意要表扬你的。”宫倾站了起来。她走到苏云芷身边,把苏云芷嘴边的一粒芝麻擦去了,说:“感谢你的机智,于是我以后还能走着密道去见你。想必我们的夜生活会非常精彩吧?” 苹果觉得自己就不该长耳朵的。她知道的果然还是太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好多人问起母上大人。 她不是百合控啦,但她知道宫倾和苏云芷,因为我平时会和她聊人设。她很包容,也很爱我。最近忙里偷闲在学一门小语种。我学新语言时最怵发音,她就每天陪着我纠正我的读音,于是变成了我俩一起学。 第77章 走出昭阳殿前,宫倾递了一包酥糖给苏云芷。 苏云芷没有接,还狐疑地看了宫倾一眼。她不明白宫倾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即使苏云芷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宫倾的那个人。但是,宫倾最近的行为举止都有些让苏云芷抓不住头绪。 宫倾只好主动拉过苏云芷的手,把酥糖塞进了苏云芷的手里。 “哭灵是个力气活,要是累了就吃一片。照顾好自己,嗯?”宫倾说话时,喜欢把尾音微微扬起来。这很有些三流狗血小说中霸道总裁的调调。当然,宫总裁是真正的霸道总裁,她只喜欢聪明人。 苏云芷低下了头,毫不客气地说:“切……不就是一包酥糖吗?还是说,你家的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难道里面加了千年的人参,还有万年的灵芝,所以只要我吃上一片就能够立刻恢复活力了?” “你想要千年的人参和万年的灵芝吗?真是让人苦恼呢,因为我暂时还拿不出来。”宫倾说。 苏云芷就觉得自己赢了,成功拿话堵住了宫倾的嘴,她把酥糖塞进了袖子里,正要转身离开。 宫倾忽然伸手攥住了苏云芷的胳膊,阻止了苏云芷的去路。然后,她的手顺着苏云芷的胳膊慢慢下滑,最终抓住了苏云芷的右手,变成了一个十指紧握的姿势,说:“但我家的糖确实有些特殊。” 苏云芷瞪大了眼睛看着宫倾。 宫倾上身微微前倾,靠近了苏云芷的脸,笑着说:“因为这里面有我的心意啊。怎么样,够不够让我的小云芷恢复活力了?”她一只手依然紧攥着苏云芷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苏云芷的脸。 为何宫倾忽然拿到了霸道总裁的剧本!苏云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钟。 两秒钟足够宫倾放开苏云芷,又走出去两步了。趁着淑妃娘娘愣神的功夫,皇后娘娘带着她的人施施然地走出了昭阳殿,把淑妃娘娘留在了自己身后。淑妃看着皇后的背影,只能气恼地跺了下脚。 哭灵时,苏云芷和宫倾都跪在前排。宫倾当然要跪在最前面。她们周围都是些老命妇。其实苏云芷根本找不到吃糖的时机。她要是在灵堂中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叫人发现了,事情就大发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淑妃娘娘身娇体弱,她若是哭上一阵去旁边的小茶室晕一阵,周围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时间已经是深秋,贵女们身体金贵,因此茶室中的热水是从来都没有断过的。 苏云芷坐在角落里。她闭着眼睛,仿佛还陷在自己的忧伤里。其余来茶室休息的命妇们都下意识避开了苏云芷所在的这小片地方。苏云芷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她忽然不想吃糖了,一点都不想吃了。 因为,已经很甜了。 哭灵结束后,苏云芷回到了华阳宫。自从跟着乾庆帝去秋猎,她就一直没机会回到自己的地盘。这次回来,华阳宫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好像有什么已经发生变化了。见到苏云芷归来,雪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一点点高兴给压制了下去。可乐走上前小声地汇报着琐事。 “你是说,已经有那种看碟子下菜的人对我们华阳宫不尊重了?”苏云芷挑眉问。 可乐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如今事情太多,奴婢不想多生事端,因此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吧。待到奴婢手头有了空闲,他们现在吃了多少进去,总要叫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的。” 这话说得颇有苏云芷的风范。宫里的人向来捧高踩低,他们觉得淑妃要不行了,于是日日的份例都有了不足。如今,炙手可热的是几位膝下养着皇子的妃子,估计往她们面前凑的投机者有很多吧。 苏云芷拍了拍可乐的肩膀,说:“别急。这个事情不需要我们动手。” 可乐有些不解地看着苏云芷。她不觉得自家主子能咽下这口气。哪怕苏云芷再好心,如果她不狠狠惩治这些对华阳宫不敬的人,他们是不会觉得她好心的,反而会觉得她在退让,会觉得她好欺负。 “急什么呢,反正等宫倾腾出手来以后,自然会有宫倾去料理他们的。”苏云芷觉得可乐还是太年轻,“我们出手,还得计较着分寸,轻了不甘心,重又重不得。毕竟我很快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太妃了啊。然而,宫倾马上会是宫里最粗的大腿了,她完全有能力让那些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可乐恍然大悟。 他们华阳宫的人去皇上那边求维护,还需要多加斟酌;然而如果他们是去皇后面前求维护的,皇后一定会无原则站在淑妃这边的。若皇后知道有人薄待了淑妃……啧,可乐忽然有些同情那些人了。 所以说,当个安分守己的宫人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去捧这个踩那个呢? 苏云芷又吩咐可乐说:“你去把台元嘉台大人请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可乐点点头,正要离去,苏云芷却又叫住了她:“还是先去静安宫中把大皇子请来吧,雪碧你去请。然后,可乐你再以大皇子的名义把台大人请来。今时不同往日,本宫还是稍微避下嫌比较好。” 台元嘉走进华阳宫的时候,苏云芷正带着大皇子在院子里玩。 苏云芷不在殿内招待台元嘉是为了避嫌,他们在院子里聊天,虽说别人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可以看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逾越之举。华阳宫内的小院子很漂亮,应季的花总是一丛一丛的开。苏云芷坐在花丛间,温柔地看着大皇子。人比花娇,她是一道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漂亮风景。 淑妃把坐在不远处的大皇子招呼到了跟前。台元嘉恭敬地向大皇子、淑妃行了礼。 苏云芷用帕子擦了擦大皇子鼻尖上的汗,开门见山地对台元嘉说:“本宫寻台大人过来,是想要知道各位大人们对于新皇的人选可作出决议了?若是台大人不觉得为难,还望能对本宫透露两分。” 台大人想着那些吵成了一团的内阁大臣和老王爷,摇了摇头说:“未曾。”如果已经商量出人选来了,那么他此时就不好对着淑妃透露什么了。但既然现在还没有商量出结果,他就可以说句真话。 苏云芷仿佛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大皇子,说:“这个事情……原不是本宫能管的,只是本宫如今养着大皇子,少不得为我们母子的未来多考虑考虑。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敢妄议政事,却知二皇子是个心思纯善、性情和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玩在一处时,因二皇子性情好,兄弟未曾斗过嘴。” 她这番话说得很直白。话中的意思仿佛是在抬举二皇子。 事实上,在大皇子发了“愿为贤王”这样的誓之后,二皇子就成了余下皇子中的“长”,他当上皇帝的可能性确实是比较大的。淑妃娘娘想要提前投资,提前对新皇示好,这种行为也能被人理解。 台元嘉却滴水不漏地说:“娘娘且宽心,几位皇子必定都是孝顺之人。” 苏云芷沉默地看了台元嘉好一会儿。台元嘉回以沉默。 淑妃娘娘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是本宫想岔了。台大人请回吧。” 台元嘉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待他走出去很远,大皇子咬着苏云芷的耳朵问:“娘娘,您想要让二弟当皇帝吗?”他对于底下的几个弟弟都没什么印象,毕竟他们很少玩到一块去。 苏云芷摇了摇头,说:“不,我想要你四弟当皇帝。” 大皇子愣住了。娘娘明明一直在夸二弟,从未提起过四弟,怎么又说想要让四弟当皇帝呢? 苏云芷在大皇子的鼻子上点了一下,说:“你若是能想明白了,你就能保护我了。” 台元嘉走出了很远很远,只要拐个弯,他就彻底看不到华阳宫了。他这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苏云芷和大皇子倚靠在一起,两个人相依相偎着,仿佛在互相取暖。台元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能够明白淑妃内心的慌张,然而在新皇的人选上,他却帮不了她。 大皇子要当贤王。 三皇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天花中活下来。 五皇子和六皇子又是一对已经失去了继承权的双胞胎。 那么新皇只能从二皇子和四皇子中选择了。二皇子在年龄上有些优势,然而宫内确实有流言说二皇子是一个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的人。台元嘉正在调查流言的来源,刚刚却从淑妃口中得到了证实。 有了乾庆帝这个被太后把持了朝堂的前车之鉴,一个性情过于软弱的人又如何能当上皇帝呢? 大皇子鼓起勇气在苏云芷的怀里蹭了一下,说:“娘娘,您告诉我,我就懂了。” 而他懂了,他就能保护娘娘了。 苏云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捏了捏大皇子的脸。 四皇子是宫倾最愿意看到的新皇人选,所以苏云芷一定要推动四皇子登基。若是在以前,苏云芷做了这些事情后,肯定忍不住要去宫倾面前炫耀了。然而现在,苏云芷只想静静地把这个事情做完。 嗯,不叫她知道。 第七十八章 苏云芷可以在外人面前伪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但在自己人面前就有些恶趣味了。陪着大皇子玩了一会儿,她就在大皇子的兴头上泼了他的冷水,故意板着一张脸,说:“你该回静安宫了。” 大皇子眨了眨眼睛,装作没有听到苏云芷说的话,低头玩起了自己的手指。他想留在这里呐! 苏云芷捏了捏大皇子的脸,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说:“总之,你该回去了。” 大皇子想起了皇后娘娘曾经对他说的那些话,淑妃娘娘其实和他是一样大的。所以,对待淑妃娘娘的时候,他必须要多一点包容。简单地说,他一定要让着她一点。大皇子想了想,说:“好吧。” 苏云芷完全不知道大皇子此时“复杂”的心理状态,故意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在大皇子紧张的小眼神中,说:“如果你想要留在华阳宫里,那也不是不可以……等会的甜食要让给我吃,嗯?” “好吧。”大皇子又说。这一声“好吧”可比上一声干脆多了!可见他确实是真心的。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目间温柔乍现,就如冬日的暖阳一般,也如初春的微风一样,总之是能够给人带去温暖的。她再次捏了捏大皇子的脸:“逗你的。今晚就留下来吧,甜食也还是你的。” 大皇子很坚持地说:“给娘娘吃!”昨天皇后娘娘没有给娘娘糖吃,娘娘一定是馋了的! 静安宫里的老太妃对他说,人不能过于放任自己的*,而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哪怕大皇子现在还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了,哪怕他很喜欢吃糖,他也不能表现出很爱吃的样子。 “行,那我们分着吃吧。”苏云芷并没有因为大皇子年纪小,就把他说的话当成了玩笑。 对着外人面面俱到,是因为苏云芷在拒绝他们的靠近;对着自己人斤斤计较,是因为苏云芷在试探他们。她其实真是个性格非常恶劣的人。她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于是就把自己伪装得无所不能。 如果我很喜欢一样东西,别人就可以用那样东西来攻击我,于是我就装作不喜欢的样子。 如果我善待一个人,他就可以用我的善意来伤害我,于是我选择在一开始对他恶声恶气。 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了,你就可以用我的喜欢来为所欲为,于是我要试探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别的都先不说,就拿大皇子来举例吧。苏云芷把他接到华阳宫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把他当成了是自己的一份责任,然而那时的她总是故意用冷漠刻板的态度来对待大皇子,她不想让大家察觉到她的善意。而现在,当她和大皇子的关系渐入佳境,她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试探大皇子。 即使,这是一个孩子。 即使,他的心思一直纯白如雪。 但苏云芷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糖和她,到底哪个重要?也许这样的试探根本没有意义。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卑劣。宫倾说得没有错,她就如此虚伪,连头发丝都在透着虚伪。 苏云芷是一个偷心的窃贼,她自己没有心,才喜欢去偷别人的心,把自己藏在热闹之中,仿佛她也可以变得温暖起来了。但其实偷来的心是有保质期的。所以,她仿佛拥有很多,又仿佛一无所有。 苏云芷把手递给了大皇子,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内殿。小孩子的手很温暖。 他们两个,一个是假孩子,一个是真孩子,苏云芷蹦蹦跳跳,大皇子就跟着蹦蹦跳跳。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因为大行皇帝还在停灵,所以整个后宫都很安静,整个京城都一样安静。 算算时间,苏云芷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在华阳宫里住着了。即使宫人们会趁着天气好的日子经常翻晒被子,可是苏云芷依然觉得被子上似乎缺了点什么。也许缺的会是一缕淡淡的冷梅香? 苏云芷睡不着,索性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卧室。 可乐和雪碧都被她打发去休息了,至于别的宫人,苏云芷向来不喜欢她们贴身伺候,所以整个内殿中空无一人。苏云芷没有穿鞋,就只穿着袜子走在地上。她在内殿中穿行,看上去像是一个幽灵。 苏云芷走到了偏殿。大皇子就睡在这里。 大皇子还是个孩子,他睡的地方必须要有人守着。偏殿的门口就守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大约是有些困了,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结果哈欠只打到一半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赶紧低下头,小声地对淑妃苏云芷行礼。苏云芷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她走了偏殿中。 殿内也有人守着,床前也有人守着。屋子里除了大皇子这个主子以外,还有六个人。 苏云芷对着他们摇摇头,在他们行礼前就免了他们的礼。她不在意这些细节。 淑妃娘娘踩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床前这一点地方是没有光亮的,因此苏云芷看不清楚床上的动静。不过,大皇子轻轻地打着小鼾。苏云芷就这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这是一个孩子。这是一个好孩子。也许她应该努力地多去信任他一点。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就是十全十美。 在大皇子的鼾声中,苏云芷忍不住想起了宫倾。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她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如果赌输了呢?她苏云芷难道就真的输不起了吗? 苏云芷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久。大皇子睡得无知无觉,而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直到苏云芷觉得有些冷了,她才站了起来。苏云芷小声地说:“你们要好好照顾他。”然后,她又慢慢地走出了偏殿。 深秋露寒。 苏云芷只是虚虚地披着一件外套,她没有穿鞋。月色是冷的,她的手是冷的,脚也是冷的。当她走在偏殿和正殿之间的长廊中时,夜风卷着落叶吹来,苏云芷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的那片落叶一样。 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苏云芷厌恶这种感觉。她开始狂奔。她后悔放可乐和雪碧去休息了。如果此时她们都陪在她的身边,那么她一定可以把自己此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她可以在她们面前露出放松的笑容。 都怪宫倾! 都怪宫倾! 是宫倾把她变得这么奇怪的!如果宫倾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就永远是那个虚伪而高傲的苏云芷。她把人心当做棋子,她把笑容当成武器,哪怕她一无所有又如何呢?至少她看着是快乐的。 苏云芷在狂奔。 内殿的门口,有一个人守在那里。 宫倾脱了她身上裹着的披风,交到了苹果的手里,然后对着苏云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来找你了。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有约。之前告诉过你的,我会走着密道过来见你。” 苏云芷带着一身的凉气扑进了宫倾的怀里。 宫倾诧异于苏云芷的主动,不过她很快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冷?” 苏云芷没有说话。 宫倾用一只手搂着苏云芷,另一只手则朝苹果伸了过去。苹果赶紧把自己手里的披风重新递到了宫倾的手上。披风有些重,苹果又走上前帮了下忙,宫倾就用一件披风把自己和苏云芷裹在了一起。 那些冰冷的月色,那些凄凉的秋风,那些残缺的落叶,一瞬间仿佛都远离了苏云芷。 世界那么大,大到我们都不过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 世界又那么小,小到这个披风之内,小到我们的怀抱之间,就仿佛是整个世界了。 宫倾拍了拍苏云芷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一样。苏云芷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啊。她童年时的幸福缺失使得她不愿意长大。她其实不够坚强,但她总是要努力做出一副无比坚强的样子来。就像是她教育大皇子时曾说的那样:要勇敢,即使不勇敢也要装出勇敢的样子,没有人能够辨别真伪的。 “我们进去吧。门口的风太大了。”宫倾陪着苏云芷站了一会儿后,小声地问。 苏云芷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有什么动作。如果时间就此停留,苏云芷大概是愿意的吧。她愿意让自己在宫倾的怀里释放一瞬间的软弱。宫倾于是又轻轻地拍了拍苏云芷的后背。 苏云芷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暖过来。 嗯,宫倾的手也是暖的。 第七十九章 乾庆十七年,宫倾扶四皇子登基,并将在第二年初改元康和。 新皇人选是内阁和宗亲们一起商量出来的,也算是众望所归。其余的皇子们则都被封为了王爷。大皇子受封贤亲王。于是,云朝就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位年龄都还不大但是却已经高高在上的王爷们。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康和小皇子登基后,年号并没有立刻改动,此时仍称乾庆年间。甚至朝中的各项政策也没有发生变化,一切都循着乾庆帝时的旧例。 坐在皇位上的康和帝不过是一个吉祥物而已。他懵懵懂懂的眼中看不到日后的血雨腥风。 宫皇后,哦不,此刻应该称之为宫太后了,是主张循着旧例行事的重要人物之一。而这十分符合保皇派们的利益。事实上,这也非常符合宫倾本人的利益。当乾庆帝还在世时,宫倾把自己的大部分人脉势力都藏在乾庆帝的势力之中,因此只要乾庆帝的势力得到发展,宫倾的势力也就得到了发展。 现在乾庆帝不在了,宫倾继续推行他当初定下的政策,是因为那些政策原本就是在她的推动下被确立起来的。她和苏云芷总是能轻易地影响到乾庆帝,她们双管齐下往往就能控制一些事态的发展。与此同时,还有苏家在朝堂上借力打力,宫倾早年培养起来的人手也渐渐被安排到了合适的位置上。 乾庆帝其实一直都是一张非常好用的牌。他活着时,宫倾就让自己完美地躲在了他的身后;现在他死了,宫倾依然可以把他搬出来当挡箭牌。她让旧的政策继续落实下去,别人就以为她全无私心。 可事实上,宫倾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发展她自己。 野心都被藏在了循规蹈矩和贤良淑德之下。 守规矩仿佛成了宫倾最好的保护色。统治者们为了更好的统治,给底下的人制定了一条又一条的规矩;卫道士们为了更好的卫道,给女人们制定了一条又一条的规矩。宫倾就活在了这些条条框框之中,她看似被规矩束缚者,然而她才是幕后的统治者。她的一举一动之下都藏着对卫道士们的蔑视。 时间继续漫不经心地走着。 而宫倾始终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死了一个皇帝,立了一个皇帝,日子依然要完美地过下去。 “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宫倾对苏云芷如此说道,“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明明你才应该是那个言行举止都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可现在,我们的人设好像颠倒了一下。这就是你对我的偏爱么?” 苏云芷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做个完美无缺的人是很累的!我还是更喜欢恣意妄为。” 穿越前的苏云芷比较“虚伪”,然而人人都爱她;穿越前的宫倾一直很冷漠,于是有人觉得她太过高傲,不好接近。而现在,苏云芷在朝臣的眼中成了个跋扈的“小”人,宫倾反而成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误来的“圣”人。随着她们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们慢慢在别人眼中活成了对方当初的样子。 曾经的宫倾会觉得苏云芷“太假了”,但等到宫倾也成了一朵“白莲花”后,她就知道白莲花并不是这么好当的。在接下去的三五年中,她都必须要保持这个形象。虚伪,有时候是为了保护自己。 曾经的苏云芷会觉得宫倾“太傲了”,但等到苏云芷也学了宫倾那种“你看得惯我就看,看不惯我就滚”的行事方针后,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太适合她了。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轻松过。 曾经的宫倾对着苏云芷其实有一种自以为是的恨铁不成钢。她觉得做人何必要像苏云芷那样累? 曾经的苏云芷对着宫倾同样有一种不自知的恨铁不成钢。要知道高傲的人是很容易拉仇恨值的! 那时的她们以前从未想过,之所以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那都是源于在意。 那时的她们肯定无法想象,会有这么一天,苏云芷毫无形象地靠在了宫倾的怀中。苏云芷磨蹭着换了一个姿势。她此刻正躺在宫倾的床上,把脑袋搁在宫倾的大腿上。她在用这种躺着的姿势看书。 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自从那一夜后,苏云芷在她面前就越来越放得开自己了。 在一只猫的心里,她才是上帝,她不能被任何人驯养,人们只能等着被她来驯养。只有她自己想要的东西,才值得她花力气去追求。面对别人主动奉上的一切,她总是不以为意。哦,这听上去似乎颇为恶劣,而事实上,大部分的猫科动物们都是这样残忍的一种生物。所以,如果想要驯养一只猫,就需要设下层层的陷阱,诱使她的心中生出渴望。当她主动向你靠近的时候,那么你就成功了一半。 宫倾担心苏云芷会把她的眼睛看坏了,就说:“你悠着点,现在可没有配眼镜的地方。” “我以前就喜欢躺在床上看书,也没把眼睛看坏啊!”苏云芷不以为意地说。 “你不近视?我明明见你戴过隐形眼镜。”宫倾略有些诧异地说。她一直以为苏云芷穿越前有一点轻度的近视。正好苏云芷平时也喜欢眯起眼睛来看人,这是不戴眼镜的近视患者们会养成的习惯。 “那是美瞳!中二期的时候喜欢戴美瞳,后来就没戴过了。”苏云芷说。她那时特别痴迷哥特文化,还曾经幻想过自己会是一位吸血鬼。小说中为了爱情而放弃永生的吸血鬼们在她看来都太蠢了。 “哦。”宫倾随口应了一声。 苏云芷又把手里的话本翻过了一页。宫倾捏了一块糯米做的小点心递到了苏云芷的嘴边。 苏云芷动作自然地把小点心叼走了。她咬了两口以后觉得不太对,说:“这个是芝麻馅的。我想吃豆沙馅的。你看点心中间的那个小圆点,黑色的就是芝麻馅,棕色的是豆沙馅,不要再拿错了。” “我觉得芝麻馅更好吃。”宫倾说。 纵容着一只猫,却也喜欢欺负那只猫,宫倾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有着不少恶趣味的人。 苏云芷气鼓鼓地咬着口中的芝麻馅糯米糕,决定不再理宫倾了。 嗯,接下去的两分钟都不要理。 在经历了那个有秋风冷月也有披风拥抱的夜晚之后,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又发生了一些十分明显的变化。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就她们现在的关系说出什么明确的话语来。她们一直不曾挑破什么。 两个人都太聪明,哪怕苏云芷一开始掉了坑,但宫倾无法糊弄她一辈子。 宫倾的计谋百出只能给予苏云芷一个推力,真正能做出决定的人依然是苏云芷。 宫倾原本以为她还要等上更多的时间。 不过,苏云芷的反应速度有点过快了。 很显然,宫倾对于苏云芷的重要性,比宫倾自以为的还要多。 她们其实对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然而她们似乎在玩一个“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两个人都太骄傲了,于是这仿佛就成了她们最后的倔强。这听上去似乎有一点微妙,又有一点奇葩,正常人应该都办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然而,她们两个人似乎都很享受现在的这种状态。对,她们正在享受。 苏云芷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对一段关系负责。 没关系,宫倾可以等。 宫倾太了解苏云芷了。苏云芷的犹豫并不是因为她只是想要玩玩而已,恰恰相反,其实是因为苏云芷已经开始认真了。当一个习惯了玩世不恭的人突然想要认真时,她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要认真。 所以,宫倾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一切以“在一起”为最终目的而出现的暧昧,这种行为的真实的名字叫做“撒狗粮”。 “豆沙馅都吃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芝麻馅的。你不要的话,那就我吃了。”宫倾捏起一块小点心,先在苏云芷的眼睛上方逗了逗,然后就把点心放到了自己的口中。她咬在了点心的二分之一处。 这种点心很小,很适合被一口一个吃掉。 宫倾咬着二分之一的点心,另二分之一的点心其实就只有一点点了,只在她的两唇中间露出了很少的一段白色。苏云芷把手里的书一丢,动作麻利地爬了起来。她用两只手捧着宫倾的脸,主动凑上去把剩下的二分之一的点心给咬走了,气鼓鼓地说:“谁说我不要的了?哼,芝麻馅也很好吃啊。” “好甜啊。”宫倾说。然后,她忍不住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一般吧,我觉得还是豆沙馅的更甜一点。”苏云芷朝放点心的盘子看去,明明还剩了半盘的! “我是说你。”宫倾说。 第八十章 苏云芷看着宫倾手边的一堆册子,问:“怎么,最近事情很多?” “还行吧,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宫倾说。现在的权力在名义上属于皇帝,实际上政务却由内阁和宫倾一同处理。宫倾表现得非常无害,在大事上只“遵循旧例”,只在小事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些小事都太过繁琐,然而宫倾却不能弃之不管。因为,如果她不在这些小事上表现出自己的能力,那么她就会慢慢失去话语权。哪怕太后能够垂帘听政,但能不能有话语权却是要靠能力争取的。 苏云芷随手拿起几本册子翻了翻,见上面确实没有写着什么大事,就把册子丢了回去。 宫倾又把那些册子拿了回来,然后用毛笔蘸了墨汁,在册子上面画了个圈。她用毛笔的另一端在苏云芷的脸上画了个圈圈,说:“你要是闲得无聊了,我把宫务都交给你管?最近有人不老实了。” “不管!好不容易过上了能睡懒觉的日子,我不给自己找罪受。”苏云芷不假思索地说。 宫倾心里清楚,如果她们此时遇到了一个大/麻烦,需要苏云芷做些什么的话,苏云芷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出来的。因为苏云芷是一个很喜欢挑战的人。与此同时,她却在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上没有什么耐心。在学生时代,苏云芷就是这样的了,写作业时只写难的部分,简单的就直接抄袭别人的答案。 “其实苹果她们的能力都不错,你不愿意管,她们也能管好了。”宫倾微笑着说,“不过,她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成为不了最终决策者。也就是说,当她们处理完了事情后,还要来我面前汇报。” 可是,宫倾的手里已经有很多的事情了。即使那都是些小事,但琐事也能耗去她不少的心神。 “算了算了,那你以后还是让她们来找我吧。”苏云芷又拣了一块豆沙馅的糯米糕塞进了口中。她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话本,重新躺了下去,继续把脑袋搁在了宫倾的大腿上。她把话本摊开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然后就着躺着的那个姿势,从一种迷一般的角度,看着宫倾的脸。 真正的美人经得起各种角度的检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宫倾的颜值都很稳定。 “那朝堂上的事情呢?你就不管了?”宫倾又问。 “你别得寸进尺啊!”苏云芷嘴里还咬着糕点,因此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我已经帮你接管了一些宫务,这就是在帮你减轻负担了。结果你还想要把朝堂上的事情丢给我?虽说我知道自己很有本事,但你难道真的舍得让我日夜操劳?不如这样,真等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你再找我吧。” “日夜操劳?没有吧?” “喂!你好污啊!” “我怎么了?” “你别装傻!你敢说刚刚真的没有什么污的念头吗?” …… 中午温度正好时,苏云芷命人在院子里摆了张躺椅。椅子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垫子,苏云芷躺在上面,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昏昏欲睡。她很喜欢晒太阳。其实她也挺好养活的。只要能满足她的甜食爱好,那么她基本上不挑食;只要能给她一点阳光,那么她就可以迅速地把心情调整到最佳。 自从小皇帝正式登基后,皇宫中就解除了禁令,台元嘉便带着他的人退出了内宫。 苏云芷趁机把华阳宫中的宫人们都仔仔细细地清了一遍,原本当乐子似的养着的奸细们全部被她踢了出去,补上来的都是自己人。现在的华阳宫和昭阳殿一样,也是铁板一块了。所以,不管是苏云芷白天通过密道来昭阳殿,还是宫倾晚上通过密道去华阳宫,她们都不会轻易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苏云芷此时是躺在昭阳殿的后院小花园中晒着太阳。 索尼找到后院来找苏云芷回禀宫务时,苏云芷眯着眼睛,仿佛都要睡着了。索尼一时进不得退不得,只好给了可乐一个求助的眼神。可乐先用笑容安抚了索尼,才小声地说:“娘娘,索尼来了。” 苏云芷立刻睁开了眼睛,说:“过来吧。你也搬条椅子来,坐我旁边慢慢说。” 宫倾和苏云芷的处事风格是截然相反的。宫倾是一个条理分明的人,并且她不喜欢属下们在回禀事情时加入太多的主观想法。苏云芷则是一个喜欢把细节“模糊”掉的人,并且她喜欢大幅度放权。当索尼说完一件事情时,宫倾会告诉她“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而苏云芷会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索尼还不太适应。不,应该说她完全就没法适应。 “不错,你就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处理吧。”当索尼又汇报完了一件事后,苏云芷还是这么一句。 在整个汇报过程中,苏云芷基本上就在重复着“什么事”、“你怎么看”、“行,你看着办”三句话。索尼当然不会怀疑苏云芷的能力,然而她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淑太妃不会是困了想睡觉吧? 早知道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汇报工作的。看着苏云芷渐渐眯起来的眼睛,索尼如此想到。 苏云芷的呼吸声都渐渐变轻了。她的脸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白皙。此时若有一人正看着她,那么这个人肯定舍不得眨眼睛。因为,人们会产生一种错觉,就是眨眼间的动作都或许会惊扰了她。 索尼说着说着,声音就自发地变小了。 苏云芷只能睁开眼睛,又朝索尼看了一眼,说:“怎么了?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啊,那个……汪太贵人似乎有意收买皇上身边的人。”索尼赶紧说。汪太贵人就是小皇帝的生母。不过,小皇帝已经被宫倾过继成为嫡子了,于是汪太贵人和小皇帝之间的母子名分就不存在了。 也是因为小皇帝已经被过继了,所以汪太贵人就没有了受封太后的资格。 “那你怎么看?”苏云芷还是这句话。 索尼想了想,说:“这个事情不能由我们昭阳殿来出面处理,不如我们帮一帮汪太贵人,好让她直接把把柄递到朝臣面前去……”如果是昭阳殿的人站出来把汪太贵人按下去,哪怕这个事情确实是汪太贵人不对,谁叫她都敢把手伸到皇上面前去了,然而因为其中的最大利益获得者是宫倾,于是一定会有人怀疑是宫倾在推动整件事情的发展,以为宫倾故意用这种方式彻底消除皇帝生母的影响力。 苏云芷这一次没有说“行,你看着办”这句话,她笑着说:“我们确实要帮一帮她,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是真的要帮助她。你把她出手的痕迹都消了,就让她顺利在皇帝面前种下一枚钉子吧。” 汪太贵人在小皇帝面前有了她自己的人,她就能影响到小皇帝了,这对于宫倾而言是不利的。 不过,索尼如今已经很信任苏云芷,再加上苏云芷有时虽然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但她确实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于是索尼还是把苏云芷的吩咐记了下来,打算按照她说的做。 苏云芷心情好,就愿意多说几句,道:“她既然主动跳了出来,我岂有不用的道理?皇帝如今年岁小,日后少不了会有些不懂事的时候。当他犯了错,如果不是太后教导不当,那该是谁的错呢?” 索尼立刻就明白了。 宫太后对着小皇帝尽心尽力,自然不能让底下的人把小皇帝带坏了。可是,宫倾又不会让小皇帝这个皇位坐得太稳,那么小皇帝势必要犯一些致命的错误。如果太后是全无私心的,那小皇帝又是在哪里学坏的呢?小皇帝本身是不会做错的啊,那么又是谁在皇帝身边安插了奸佞小人把他带坏了呢? 汪太贵人在此时站了出来,那么日后这个锅当然是要由她来背的。 可以是因为她眼界太窄,也可以是因为她过于宠溺皇帝,再或者是她想要获得皇帝的好感于是总顺着皇帝……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汪太贵人的安插的太监纵容着皇帝荒废了学业、熬坏了身体。 “如果皇上真的受了挑唆从此对太后不满,那就更有意思了。他既然主动做了坏人,太后自然就是个好人了。”苏云芷笑着说,“我真是巴不得他快点长大和我们对上呢。作死的人会死得更快。” 小皇帝如果不作死,她们就不好意思弄死他了啊。 然而,随着她们的势力在接下去的几年中迅速发展壮大,她们迟早有一天要和小皇帝对上的。 所以,他还是作死比较好。 第八十一章 苏云芷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华阳宫。芬达汇报说,贤太妃在午后时派人送了一盒点心过来。芬达是苏云芷新近提拔起来的大宫女,她和苹果有点像,内内外外都能一把抓。当苏云芷不在华阳宫里却又需要伪装得她像在华阳宫时,苏云芷就把华阳宫中的一切都交给了芬达。芬达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 其实,可乐的办事能力也不错,但为何苏云芷不把可乐留在华阳宫?因为苏云芷觉得比起可乐,宫倾更欣赏芬达。指不定宫倾瞧多了芬达,哪天就把芬达要走帮忙了。因此,芬达还是继续留守吧。 即便是贤太妃亲来,芬达都可以用“淑太妃旧疾复发,恐无法见客”的理由拦着贤太妃,不让她见到苏云芷,更何况贤太妃仅仅是差了一个侍女过来。这送点心的小侍女自然是见不到华阳宫主的。 有大宫女芬达出面把小侍女打发了,这已经算是给贤太妃面子了。 因为不觉得送个点心是多么要紧的事情,芬达也就没有派人走着密道去通知苏云芷。一直等到苏云芷回来了,芬达才对她提起。苏云芷觉得芬达处理得很好,道:“如今不管她们有何打算,都是他们求着我,绝对不是我求着她们。因此,晾一晾她们也是应该的。人啊,越心急,就越容易出错。” 可乐帮苏云芷脱了斗篷。 天气越来越冷,在屋里时不需穿得多厚,不过早晚出门时就需要裹严实点了。苏云芷的斗篷内衬上绣着百鸟朝凤,这斗篷明摆着是宫倾才能用的。哦不,如今是太后的宫倾也不能用这么鲜亮的料子了。不过,她们努力爬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可不是为了委屈自己的,因此苏云芷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苏云芷对着芬达抬了抬下巴,说:“去把那点心拿来吧。” 芬达早已经准备好了,听见苏云芷这么说,很快就招来了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的。据说他五六岁时就没有了父母,被伯父婶娘卖进了宫里,总之也是个可怜人。 小太监把点心盒子的盖子打开,然后举在头顶让苏云芷过目。 苏云芷伸出手,用手指碾碎了一块点心,没见点心中藏着纸条什么的。芬达立刻上前了一步,把剩下的点心都按照苏云芷的方法碾了一遍,果然每一块点心中都没有纸条。苏云芷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饶有兴致地说:“看样子她们还不够急。” 点心是最普通的点心,是这个季节常吃的,里面并没有加什么特别的料。不过,装着点心的盒子倒是做工精湛,上面刻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苏云芷盯着盒子看了一下。 “把点心拿下去,喂小东西吃了吧。”苏云芷说。 苏云芷养着几只鸟儿,都是八哥、鹦鹉等会学舌一类的鸟儿。她口中的“小东西”就是指这些鸟。苏云芷本身不是一个特别喜欢鸟的人,不过鸟被底下的人养得很好,而且它们还被驯得很聪明。 闲得无聊时,苏云芷喜欢逗逗鸟儿。 听它们说说话,苏云芷就会觉得宫里仿佛都热闹起来了。 小太监便又端着点心下去了。苏云芷打了哈欠,对芬达说:“行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这几日天气渐冷,你们去库中翻一翻,把去年的皮毛找出来,你和可乐雪碧都自己拣着喜欢的做衣服穿吧。” 芬达笑着称谢。可乐和雪碧也是。 苏云芷已经在宫倾那里用过晚饭,于是小厨房中送来的饭菜都叫底下的人分了。 临睡前,苏云芷打算泡个热水澡。她琢磨着今年冬天是不是能以去别院养身的名义住到温泉别院里去。她喜欢泡温泉。不过,意识到自己一直要到明年才出孝期,苏云芷只好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她把自己的肩膀沉到了水面以下。热气氤氲中,她默默地在心里想着贤太妃送点心的用意。 点心中并没有被动手脚,倒是那装点心的盒子有点意思。莲叶荷花,莲音同“联”,有联合的意思。有莲叶有荷花,自然就会有莲子,莲子音同“怜子”,这又是算准了苏云芷对大皇子一片真心? 因为贤太妃没有把这些话都说在明面上,所以如果苏云芷真急匆匆地凑了上去,贤太妃日后又完全可以反咬一口。她可以死咬说自己并没有和苏云芷联合的打算,一切都不过是苏云芷的脑补而已。 啊,宫里的人似乎都喜欢装无辜呢。 “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跳出来对上宫倾的次数太多了,于是就把我当成了笨蛋?以为我随便受点撺掇就会急哄哄地跳出来当出头鸟?以为我惧怕了宫倾的权势,所以急需要合作者?”苏云芷冷笑了一声,“如果我真是个笨蛋的话,那么非常不好意思呢,我可看不懂什么荷叶莲花和莲子的隐喻啊。” 可乐烫好了一块帕子,趁着热气还没有散开而温度已经可以被人体接受时敷在了苏云芷的脸上。 苏云芷觉得很舒服。 只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说吃甜食,比如说晒太阳,再比如说泡澡,苏云芷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此时的她就没有在心里说出什么更加刻薄的话来,反而能够站在贤太妃的身后替她想一想。 乾庆帝还活着时,德妃和贤妃就非常不得宠。乾庆帝从未给过她们温情,而她们是因为家族进宫的,见帝皇态度冷淡,于是她们也就在明面上都歇了争宠的心思。不过,既然都已经入了宫,岂有不争的道理?宫倾入宫前,她们不仅一直防着对方,还一直对宫里最得帝宠的苏云芷没有什么好脸色。宫倾入宫后,因为苏云芷和宫倾对上了,德妃和贤妃乐得在一边看戏,她们之间就渐渐有了些交情。 如果乾庆帝还能再活上二十年,说不定她们日后会在暗中谋划皇后之位,甚至是太后之位。但乾庆帝死得太快了,快到让德妃贤妃身后的冯家、谢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位娘娘就都成为太妃了。 事实上,这两位娘娘都还没有来得及和宫倾对上。 贤太妃,谢家。 谢家参与了高宗之死。他们肯定是有野心的,只是在高宗死后,宫里依然有个冯太后在牵制谢太后,宫外还有寒门在牵制世家。于是他们并没有得着多少便宜。这与他们表现出来的野心不符合啊。 如今乾庆帝都死了,谢家难道希望贤太妃在宫里闹出一点什么来吗? “谢家真正的主事者不知道谁,眼界格局仿佛都太小了一点。”苏云芷自言自语道,“这就有意思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天然优势,明明没有多少本事,却还是能够让整个谢家都听他的调令呢?” 如果苏云芷和宫倾是谢家人,既然她们当初找到了矿藏(此矿藏如今为宫倾所有),后来又毒死了皇帝,那么早就能谋权篡位了。为何谢家却还是一步步失去了对朝堂的控制呢?除非矿藏之事,毒死皇帝之事,这些事情都只有小部分人知道,而那小部分人就如苏云芷说的那样,眼界格局太低了。 “看样子得把视线对准谢家的后院了。这像是女人才能办得出来的事。”苏云芷若有所思地说。 苏云芷自己是女人,她并非瞧不起女人,只是碍于时代的局限性,此时的女人中,能拥有大局观的确实是少数。考虑到她们不能频繁出内院,她们做事时还远不如男人方便。这是她们天然的劣势。 把谢家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一遍,苏云芷越发觉得操控了这些暗中之事的人绝对是个女人。 敷在苏云芷脸上的帕子渐渐散了热气,可乐于是又给她新换了一块。苏云芷闭着眼睛,从谢家之事慢慢想开了去。此时的女人少有作为,是因为她们缺乏机会。那么,如果她给了她们这个机会呢? 想让女人们进学堂,想让女人们出来做官,这很难。但这又并非永远都不能实现。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一步到位的。她们若想要一次性就取得成功,那更需要徐徐谋之。 此时的苏云芷能做的无非就是把各家的主母都联合到一起,她应该先把这部分在家中已经握住了一些权力的女人联合起来。主母当能主中馈,她们掌控着内院,而很多时候内院是能够影响外院的。 “嘛,宫倾控着朝堂,那我就从内院下手吧。是时候让那些习惯于轻视女人的男人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了。”苏云芷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美貌可不是女人的武器,我们惯用的武器明明是智慧。” 苏云芷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第八十二章 宫倾来的时候,苏云芷正靠在床上打络子。 没有电力照明的日子总有很多的不方便,苏云芷以前还会借着烛火熬夜看话本,不过宫倾觉得她这种行为对眼睛的伤害太大,说了她很多次。现在的苏云芷已经不会在晚上做些太过费眼的活动了。 打络子就刚刚好。 苏云芷修长的手指在花绳间穿梭。因为她打的是一种已经非常熟悉的祥云结,所以她完全能够做到盲打,眼睛不用盯着自己的手,就可以把络子打得非常漂亮了。她把这当成了是打发时间的玩意。 宫倾走到床边脱了衣服,苏云芷主动往床的里面靠了靠。她随手把打到一半的络子放在了床架子上,说:“今天贤妃那边送了盒点心过来。我琢磨着这不是她的主意,估计是谢家有了什么想法。” “不用理会他们。”宫倾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他们也就只懂得钻营这些小道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理,还要你说!”苏云芷撇了撇嘴。小皇子在苏云芷这里太没有存在感了,于是她总有种“自己还是淑妃,宫倾还是皇后”的感觉,于是说到贤太妃时也下意识叫了她“贤妃”。 “是是是,就算他们想要和你玩玩,他们都还不够格。”宫倾上了床。她直接把床帏放了下来。于是守在一边伺候的可乐和雪碧就赶紧把大床旁边的烛火都吹灭了,只留下了角落中的那几支蜡烛。 苏云芷的眼睛还没有习惯突至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宫倾的气息在快速靠近。 苏云芷就着靠床头坐着的姿势迅速下滑,等到宫倾躺好时,苏云芷已经钻进了被窝里,然后用被子把自己整一个捂上了。她把被子一直拉到了鼻子底下,然后两只手都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的边缘,说:“我想把天香社做大。只拉着宫里的这些太妃们玩已经没意思了,我想要召集更多的小伙伴。” “你想把外命妇们都拉进来?”宫倾问。她现在睡的地方是苏云芷刚刚半躺过的地方,因此这里已经被苏云芷用她的体温烘得很暖和了。于是宫倾在密道中行走时沾染的那一点凉意就彻底消散了。 苏云芷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说:“……是啊,大家在一起定期地聚一聚,然后聊聊天气和美食,聊聊不同年龄层的女人都如何保养,再聊聊女人如何更好地爱自己,想来会有很多人对此感兴趣的吧?美容果然是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情啊!”至于聊的时候如何夹带私货,那是苏云芷的本事了。 宫倾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以太后的名义设一个女学,如何?这个女学名义上是在培养贵女,教习的课程无非就是琴棋书画和规矩礼仪,但其实我们真正要教给她们的是自尊自爱和自立自强。”苏云芷一聊到这个话题,整个人就都兴奋起来了,“天香社把外命妇聚到了一起,她们是当家主母;女学把待嫁的小姑娘聚到了一起,她们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如果我们能够影响这两代人,她们会把这种影响力继续扩散下去。” 很多东西都是自上而下传递的,当上层女性的地位高了,下层女性的地位也会跟着提高。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时的社会生产力太低,哪怕底层的女性地位同样不会高过男人,但如果寡妇不再嫁就要饿死,她是改嫁还是不改嫁?如果小姑娘裹了小脚就没法帮家里干活,那这小脚是裹还是不裹?如果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就没法出门干活,那些活谁干? 什么三从四德啦,什么女则女戒啦,这都是吃饱了撑的上层人士折腾出来的玩意儿! 可当一样东西在上流社会成为流行后,它就会慢慢影响到普通的老百姓们。于是,民间的寡妇也不能再嫁了,饿死就饿死吧,饿死了还有一座贞节牌坊。于是,但凡家里过得去的人家,小姑娘都要被裹脚了,不裹的女人就会受到歧视。于是,女人的地位就会越来越低,她们渐渐活成了一个符号。 符号是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女人渐渐成为了一种虚指。 人人都知道女性存在着,但她没有任何特征,也没有任何需求,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个性,她也不再鲜活了,她是为了匹配男性的叙述而存在的,是男性/*或行动的投射。女性成了完全的客体。 所以,苏云芷想要改变女人地位太低的现状,也要先从上流社会入手。她得把这些多少接受了一些教育的上层女性的想法掰正了,接下来的很多工作才能顺利展开。这些女人其实是很有能量的,但如果她们甘愿被男人制定的这些不公平规则束缚住,那她们的力量反过来又会成为残害女性的存在。 如果女则女戒是一座监狱,无数的女人被关在这里面,可偏偏负责看守大家的牢头也是女人。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很难啊。”宫倾说。 “都很难啊。你想要做的事情难道就不难了吗?”苏云芷笑眯眯地说,“我们要做的事情是相辅相成的,你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女性的地位就必须要提高;女性的地位提高了,你做事时就少了很多阻力。既然我们都穿越了,不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真是对不住自己在现代时接受到的那些教育。” 她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们之间的合作一直都非常完美。 宫倾想了想,说:“循序渐进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算她们穿越前的年纪,别看她们现在都已经是太后太妃了,其实她们还不到二十岁。哪怕她们想在四十岁前实现理想,那也还有二十年! “我不急,我急什么呢?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苏云芷特别坦然地说。 宫倾躺在黑暗中,她看不到苏云芷脸上的表情,却能够想象得出苏云芷那无比骄傲的小模样。宫倾翻了个身,让自己和苏云芷面对面。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呢,但宫倾顿时有了种很安心的感觉。 野心,宫倾自然是有的。 在穿越后,当宫倾发现自己注定要当一位皇后时,她就有了成为这个王朝最高统治者的野心。但不可否认的是,除了私心,宫倾心中还有大义。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好的领导人,然后带着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她要努力在这个时代生活得很好,与此同时,她也要给这个时代带来一些美好改变。 只是,有时候宫倾会担心自己在日后渐渐失去本心。她原本就是一个内心刚硬手段强硬的人,所以来到这个时代后,她其实比苏云芷适应得更好。她已经可以坦然地让自己的手染上政敌的鲜血了。 不过,有苏云芷在,宫倾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迷失了。 苏云芷有时也很残忍,不过她的残忍在很多时候只是她的虚张声势而已。 其实,苏云芷的心里一直都住着一位柔软的小姑娘啊。 所以,宫倾要更强大一点,要更坚定一点。她要成为苏云芷最强大的后盾。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于荆棘。她的小云芷啊,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困了困了,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苏云芷嘟囔着说。宫倾现在需要参加早朝。而就算是没有早朝的日子,宫倾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不过,苏云芷最近是越发惫懒了,她能一觉睡到中午。 “我都还没有觉得困……”宫倾忍不住说。 “反正我困了,你不许再说话了啊。”苏云芷翻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宫倾。黑暗之中,她却睁开了眼睛。其实,苏云芷并没有觉得困。但宫倾用那么热烈的视线盯着她,哪怕黑暗中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苏云芷还是觉得特别不自在,于是她只好拿“困了”当借口,这样就可以无比坦然地装睡了。 宫倾在被子里动了动。 苏云芷立刻就炸毛了:“你、你不许靠过来了!我怕痒!” “……明明每一次都是你往我这里蹭,早上醒来时,都是你主动搂着我的腰。”宫倾说。 “我不信!”苏云芷理直气壮地说。 有那么一瞬间,宫倾特别想要把第二天的早朝取消,这样她就能陪着苏云芷一觉睡到中午了。等到苏云芷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宫倾就要让苏云芷好好地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苏云芷主动抱着她在睡! 不过,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早朝是必须要去的,昏君是不能当的,苏云芷……也就只能纵着了。 第八十三章 国孝未过,于是苏云芷的天香社计划和女学计划都只能先放在心里。【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宫倾一直在和朝臣们周旋。除此以外,她还把小皇帝照顾得很好。天冷嘱咐加衣,生病亲自尝药,有什么好的东西也都送到皇帝面前让他先进行挑选。即使小皇帝什么都不懂,她却未曾轻看他。 啊,至少宫倾在言行上确实没有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她仿佛真的非常尊敬小皇帝。 但如果把已经被封为贤王的大皇子和小皇帝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宫倾到底对谁更好一点,就一目了然了。大皇子是养在苏云芷膝下的皇子,至少从现在来看,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宫倾就很照顾他。 天气冷了要加衣服?宫倾会细心嘱咐小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把皇帝照顾好了,却会亲自管着贤王的四季衣裳。小孩子喜欢跑跑跳跳,有时候他们跑动时觉得热了,脱了衣服却又觉得凉了,宫倾特意就此问过几位有经验的奶娘,然后命人准备好几块吸汗效果特别好的棉布,垫在了大皇子的后背上。 孩子生病了怎么办?小皇子一旦生病,宫倾就会把他身边伺候的人换掉一批,理由都是现成的,谁叫他们没有照顾好皇帝呢?但如果贤王生病了,宫倾却会仔细问清楚原因,如果伺候的人没有玩忽职守,那么她会斥责他们,同时又给贤王为他们求情的机会,于是贤王就能慢慢培养自己的心腹了。 其他类似的事情也是一样被处理的。 宫倾在培养贤王,首先就要让他在下人眼中成为一个可靠的主子。 至于生病之后的照料,宫倾会亲自为小皇子尝药,这已经足以体现她的一片慈心了。但如果是贤王生病了,那么宫倾会在夜间爬起来三四回。她会匆匆从主殿走到偏殿,只为了看看贤王病情如何。 哦,还有住处的问题。 小皇帝现在真是太小了,如果他有贤王那样大,那么他都可以自己独居一殿了,而在小皇子这个年纪,其实如果宫倾要带着他住在昭阳殿,这也是可以的。可是,宫倾并没有这么做。自小皇帝登基之后,她就立刻命人把勤政殿收拾出来了。空旷的殿,陌生的宫人,小皇帝每天晚上都要哭闹一回。 宫倾是这么对小皇帝说的:“您是皇上,自然要住在勤政殿里,否则就没了体统。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勤政殿,如果您不能习惯这一切,哀家和众位大臣在日后又如何敢把万里江山交付给您呢?” 待这事情传到保皇派的耳中,他们都觉得宫太后颇有智慧。先皇曾有些软弱,那是因为他在幼年时被太后限制得太过厉害,如今的太后却舍得放权,想来小皇帝会成为一个有所担任的帝王。而如果宫倾真把小皇帝留在了自己的昭阳殿中,只怕这些人就要以为她想要增加自己对小皇帝的影响力了。 再说贤王,他明明都已经到了可以自己住的年纪了,如今却还赖在华阳宫里呢! 宫倾和苏云芷其实都不太会教育孩子。对于她们来说,这是她们第一次参与一个孩子的成长。苏云芷想要教给贤王“明哲保身,适者生存”,她宁可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个自私的人,只希望他以后能不受伤害。宫倾却想要教给贤王“责任、勇气以及正直”,有些品格是在任何境遇下都不能失去的。 贤王的性格有些软,所以他大概永远都学不会苏云芷教给他的“自私”。他的性格还有些弱,所以大概永远都没法成为宫倾期望中那种真正能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过,他是个一直在努力的好孩子。 临近春节的时候,外出游历的苏二终于带着媳妇回来了。 其实,苏二和鲁氏早就回来了。 西北铁藏之事已经全面由鸦九接手,她带着她的人起初伪装成了古拉国那边的难民,在那块土地上展开了新生活。他们明面上一直在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其实他们真正负责的是铁矿的开采等各项事宜。鸦九起初带过去的那些人手到底不是很够,于是在这两年中又陆陆续续接受了不少“难民”。 不过,鸦九并不敢在当地练兵,因为那里距离冯老将军的西北军驻地太近了。 练兵的事情是由鲁氏负责的。 根据灯下黑的原则,鲁氏选择的练兵场地就在京郊。宫倾的嫁妆中有一个占地面积大但出产并不丰盛的庄园,庄园的范围内甚至有座荒山。鲁氏就选择在这里练兵。她手里的兵不多,目前只有两百人左右。其中五十人在明面上活动,伪装成了庄园中的农夫。另一百五十人的驻地设在了荒山之中。 如果京城中有点什么动静,这两百人能比近郊的两座大营中的兵先赶到皇宫,更何况这是一支完全听命于宫倾的私人武装力量。他们是宫倾手里的一道底牌,能帮助宫倾在最关键的时刻稳定局面。 所以苏二夫妻在这一两年中其实一直都住在庄园里,不过明面上他们还是继续在外游历。演戏要演到位,苏府中的人每一季都能收到他们夫妻从全国各处寄来的信,有时候甚至还会捎上一些特产。 直到鲁氏怀孕了,他们才终于决定要回家。 等苏云芷知道这个消息时,鲁氏的肚子都已经有六个月了。 “前几个月的时候,我的肚子不显,虽有了些孕期的症状。不过我一直觉得待在外头更自在些,就不愿意回来。”鲁氏笑眯眯地说,“只是,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我琢磨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大得有点不对劲,疑心自己是怀了双胎。这可把你哥哥吓坏了,于是我们就收拾行李,匆匆往家里赶了。” 这时候的医疗技术不发达,若真怀了双胎,生产时就危险了,她回到家中才能得到更好的照料。 “可真是双胎?”苏云芷问。 鲁氏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刚到家时就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并不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太壮实了。而且,自鲁氏怀孕后,她就胃口大开,也确实把自己吃胖了几十斤。 “那你一定要多运动运动。孩子太大,生产时就艰难了。”苏云芷赶紧说。 “母亲也是这样嘱咐我的。这不,我刚刚歇过了劲,她就打发我进宫来看你了。”鲁氏仍是一脸的笑模样。在一些人家,做婆婆的只盼着孙子好,恨不得把孕妇像猪一样养起来,哪管孕妇到时候方不方便生产啊。而在苏家,苏母如今就特别担心鲁氏到时候会难产,于是现在什么都不敢让她多吃。 苏二又怕自己的媳妇饿到,又不敢让媳妇继续胡吃海塞下去,急得掉了一把又一把的头发。 苏云芷想着自己前世在网上看到过的孕妇瑜伽,也许正适合现在的鲁氏去做。可惜的是,苏云芷本人从未有过结婚生子的打算,因此就没有深入了解过,于是现在并没有什么经验能够传给鲁氏的。 苏云芷想了想,说:“嫂子,你让我二哥每天都扶着你多走走路吧。” “你就放心吧。我啊,能照顾好自己的。生孩子其实是件容易的事,多少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一点都不担心。”鲁氏说。她自小身体就好,太医也说她胎位很正,所以她现在的心态非常好。 苏云芷笑了一下。 鲁氏意识到苏云芷的笑容有些勉强,开着玩笑说:“怎么?我把你吓住了?” 苏云芷确实有些不自在。鲁氏这个真正的孕妇还没心没肺的,苏云芷身为局外人却有一点被吓住了。她尊重“母亲”这个角色,但如果事情临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她一点都不想生孩子啊!她觉得这太可怕了啊!顺产也可怕,剖腹产也可怕。总之,苏云芷这个黄花大闺女觉得她自己有生产恐惧症。 不过,苏云芷的人生中本来就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因此她完全可以继续“矫情”下去。 鲁氏哪里知道她真把苏云芷吓住了呢?见她的玩笑话没有把气氛调节好,苏云芷的脸色还是有点差,就颇为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莫非在宫里有了什么难处?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 苏云芷想了想,她确实有点事情要询问鲁氏。不过,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 苏云芷犹豫了一下,先让雪碧可乐带着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然后,她主动朝着鲁氏靠近了一些。 见苏云芷的态度如此严肃,鲁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苏云芷附在鲁氏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鲁氏惊呆了。鲁氏沉默了。 苏云芷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里,把脑袋转向了一边,总之没敢继续盯着鲁氏看。 鲁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这个……这个……”即便她不是一般女子,有些话也说不出口啊!她的脸已经涨红了,答案就堵在她的喉咙口,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这话就是没法说出口啊。 苏云芷心里清楚,她这个问题确实问得有些奇葩。 “这个……疼不疼得看你们之间的……确实是有些疼,不过还可以忍受吧。”鲁氏艰难地说。 第八十四章 苏云芷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其实鲁氏的答案也在苏云芷的意料之中,只是她还存着微弱的希望想要听到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答案。结果,鲁氏的回答却打破了她的幻想,那种事情果然还是疼的吧? 鲁氏干巴巴地说:“这就是一个……过程。你熬过去就好了。” “熬?”苏云芷抓重点的能力显然非常与众不同。 鲁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摆了摆手,说:“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总之疼的时间并不长。”鲁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早知道今天会被小姑子拉着问这种问题,她就不应该进宫的啊!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会疼的,对不?”苏云芷叹了一口气。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很需要一张床。她必须要去床上抱着枕头滚一滚,才能好好整理一下此时这种仿佛是“在风中凌乱了”一样的心情。 “咳咳,其实有药的,涂上就不怎么疼了。”鲁氏又说。 苏云芷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鲁氏的安慰了。 鲁氏隐隐知道了苏云芷和当初的宫皇后如今的宫太后之间的关系,毕竟她的丈夫是个在亲近人面前根本存不住话的人,因此她从两年前就开始被迫听着苏二讲“自家大妹妹与皇后的二三事”了。如果苏云芷此时是羞涩的,那么鲁氏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此时的苏云芷分明是恐惧的,鲁氏便也觉得有些震惊。她强忍着心中的羞涩,语气坚定地说:“这个怎么说呢……真的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 在鲁氏看来,宫家的那位在这种事上肯定是个温柔的人,既然她温柔了,那么苏云芷一定会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初体验。女儿家本来就更容易理解女儿家。所以,鲁氏完全不明白苏云芷在担心什么。 苏云芷捂住了自己的脸,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可是,再小的伤口那也是伤口啊!” “难道你手指上割破了一点点,或者摔倒时擦破了一点皮,你也会觉得害怕吗?”鲁氏问。 “当然会害怕了!”苏云芷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是格外怕疼的一个人啊!” 此话说得如此正确,鲁氏竟无言以对。好吧,自家的小姑子确实一直非常娇气。 苏云芷起初还有些心虚,视线也不敢和鲁氏对上。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现代人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心理疾病,比如说重度洁癖,再比如说强迫症,那她苏云芷有破处恐惧症,这难道不可以吗? 鲁氏沉默地坐在一边。 苏云芷也沉默着。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好在鲁氏到底已经嫁过人了,并且都马上要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嫁过人的在这种事情上确实容易豪放一点。她想了又想,存着为苏云芷排忧解难的心思,说:“女人和女人之间,这恐怕和男女间不一样吧。男女间那是存着天生的差距,故而……而女人之间,要不你……” 鲁氏虽然和宫倾接触得不多,不过她多少了解自家的小姑子。如果宫家那一位没有把苏云芷宠上天,苏云芷能从了她?所以,在鲁氏看来,在某些不可描述的问题上,宫倾应该也会纵着苏云芷吧。 苏云芷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虽说我怕疼,但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摔了,手上的皮已经被擦破了,那么我其实是可以忍受的,我最害怕的只是那个摔倒受伤的过程而已。然而,如果伤口长在了别人身上,我眼看着那伤口流血了,我会……受不了。”她还有伤口恐惧症,这应该不能算她矫情吧? 其实,在高考的时候,苏妈妈原本是有过计划要让苏云芷报考医科大学的。但就因为苏云芷的这个伤口恐惧症,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成为医生,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他的专业。苏妈妈对此表示理解,并且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女儿矫情了,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小丑恐惧症、阶梯恐惧症等等。 鲁氏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天下之大确实无奇不有。鲁氏有一位族兄,据说只要有妙龄女子靠近,他就会脸色发白浑身僵硬,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是断袖。比起那位族兄的问题,苏云芷这种情况还算是不起眼的小问题。 苏云芷又叹了口气,说:“原本这问题还不算严重……只是先皇出事时,我在围场伴驾,当时有官员闹事,我直接命人射杀了一个,血流了一地……我那时忍住了,结果现在越发见不得鲜血了。” 鲁氏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场血雨腥风,只此时听得苏云芷说起一两句,她却能想象当时的险象环生。不过,即便是先皇之死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叫苏云芷如此为难过吧?这么一想,鲁氏又觉得好笑。 “如果你能把自己灌醉了……也许你就……”鲁氏继续给苏云芷出主意,说。 “把我自己灌醉了送宫倾床上去?她想得美!”苏云芷立刻炸毛了。 鲁氏再次惊呆了。鲁氏再次沉默了。 虽然鲁氏早猜到了苏云芷和宫倾之间有点什么,但她从未想过苏云芷能够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啊!这送到谁床上去的话是能够随便说出来的吗?拿鲁氏自己来打个比方,她和苏二之间的夫妻感情非常好,但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闺房之乐说给别人听啊!苏云芷这样的表现真是叫鲁氏大开眼界。鲁氏想着宫倾那冷冰冰的模样,觉得她在某些事情上是个老实人,那她一定会被自家小姑子吃得死死的吧? 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鲁氏的脸变得更红了。 苏云芷颇有些跃跃欲试地问:“难道就没有什么……春/药之类的吗?” “……”鲁氏觉得这个话题的尺度真是越来越大了。 “算了,反正这个事情还不急。”见鲁氏的脸都热得可以蒸鸡蛋了,苏云芷不好继续为难她。 鲁氏面红耳赤地离开了华阳宫。离宫前,她还要去宫倾那里请安,结果她平时一个如此爽利的人竟然都不敢直视宫倾的眼睛了。她瞧上去又羞臊又心虚。宫倾态度寻常地和她说了话,她却像蚊子哼哼似的回了几句。要不是坚信苏云芷的节操还能拯救下,宫倾估计都会以为是苏云芷把鲁氏怎么了。 让苹果把鲁氏送出宫后,宫倾独自想了好久,也猜不出苏云芷和鲁氏到底聊了些什么。 苹果送完了鲁氏,回来见宫倾时摇了摇头。鲁氏全程红着脸一言不发,于是苹果也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宫倾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算了,猜这些没意思。”反正,苏云芷已经跑不了。 见宫倾心情很好,苹果便也笑着转了话题:“主子,外头下雪了。奴婢送了苏二夫人出宫,从宫门口走回来时,忽然就下起雪来了。奴婢瞧着,这雪要是不停,估计明早起来,外头都要变白了。” “这是今冬的初雪啊。”宫倾拢了拢衣袖站了起来,“怪不得昨夜耳根发烫。” 听见宫倾这么说,苹果立刻想起了晨间发生的一件小事。 苹果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起床时,自家主子先起了,然而宫倾起床后却用手指捏着淑太妃的鼻子,闹得淑太妃睡得不安宁。最后,淑太妃被逼得没办法了,估计那时的淑太妃还没有彻底清醒,总之她肯定觉得特别困,就只能顺着宫倾的话说:“是啊是啊,都是因为我想着你,梦里都想着你,你的耳根才会发烫的。”这句话说完,宫倾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苏云芷的脸,让苏云芷继续睡下去了。 如果宫倾不是苹果的主子,苹果真的很想说一句,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而又无聊的人。 “皇上那儿的炭都已经备足了?他年岁还小,估计比先皇更畏寒一些,那就比着往年的炭例再往上加个三成吧。”宫倾淡淡地说。皇上那里的份例多了,别的地方的份例势必就要少了。这少也不会从宫倾这里少,不会从苏云芷那里少,可是总有一些人要倒霉的。他们倒霉了就会对皇上心生怨气。 宫倾总是不遗余力地给小皇帝挖坑。小点的坑真的很小,也许只是会让小皇帝走着走着就在脚上磨出个水泡,大的坑则有可能让小皇帝在未来的某一日摔得头破血流。宫倾不会可怜他的。如果她现在可怜了他,那么当宫倾在某一日无力保护自己也无力保护苏云芷的时候,又有谁会来可怜她们呢? 苹果想了想,问:“往年主子一直觉得蜜炭用着很好,于是今年底下的人又送上来不少。我觉得这蜜炭,咱们昭阳殿只用留个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都送去华阳宫。您觉得如何?”蜜炭是一种在炭的塑形过程中加入了蜂蜜的碳,它被捏出了各种样式精美的造型。不过,这种炭的产量非常少。 苹果想着自家主子如今都睡在华阳宫,而这炭又是只有宫倾能用的,才会有此提议。 “你看着办吧。”宫倾起身去处理政务。 太后果然要比皇后更有权柄,于是底下的人才会如此巴结。 权是个好东西。 人性的弱点也是个好东西。 因为它们都能为宫倾所用。 第八十五章 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过得并不太好。 原本就在国孝期间,这年再热闹也冲不淡孝期的清冷,更何况在年尾时,西北那边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异族结盟大举犯境,因他们早有算计,西北竟连失了两城。虽然后来云朝组织了有效的反击,但战争并没有结束。恰恰相反,这是战争的开始。过年时,京城中风平浪静,西北却硝烟滚滚。 边境的血雨腥风仿佛影响不到京城中的一切。那些卷着黄沙的大风吹不去京城中的歌舞升平。 好不容易爆出一件大事,文官们要集体高/潮了。 参! 他们撸起袖子,一个个上蹿下跳得厉害,使劲地参,用力地参,没条件参也要创造条件参!一手掌着西北军的冯老将军首当其冲,因着西北连失两城,文官们都觉得冯老将军玩忽职守,因此参他的折子就像雪花似的落在了皇上的案头。而这些折子最终又被送到内阁,由宫倾和众位阁老一起批改。 天气已经很冷了。 这时候没有温室效应,京城所在的位置又偏向北方,因此室外的温度非常低。一盆热水被泼在地上,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结冰。不过,延春阁中设了地暖,四周的炭盆也摆得很足,所以室温不低。 不仅室温不低,某位衣服裹得多的阁老甚至已经热得出汗了。 不过,这位阁老却低着头,没有顾上擦汗。 延春阁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你们呢?都是怎么想的?”宫倾把折子拍在桌子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在座的十几个人。这里不仅坐着阁老,还坐着六部的尚书,还有好几位侯爷。因为有人身兼数职,因此一共就只有十几个人。 云朝官场冗肿,很多部门完全可以合并。而冗员问题确实是宫倾一直想要解决的问题。 看着手边一堆的参西北武官的折子,宫倾真想把那些没有脑子的人全裁了。虽然文官的战火几乎都集中在了冯老将军的身上,但其余的武官也没能幸免于难,同样有零星的战火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哈,那边正打着仗呢,这边文官拼命拖武官的后腿? 这帮人到底是没有脑子,还是想要卖国? 宫倾怒极反笑。 自宫倾参与政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尖爪。众人才忽然意识到,这位太后其实和先皇很不一样,即使她之前都在推行先皇在世时定下的政策,但其实她的存在并不完全同等于先皇。如果此时是先皇当政,那么那些参了西北武官的折子就合了他的心意,因为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着西北军下手了啊!说白了,此时的很多京官都是投机主义者,他们要努力去迎合上位者的心意。 至于西北的战事怎么办?这帮人心中又会有另一番计较。在他们看来,云朝乃是上国,区区异族小民哪能真把云朝怎么样呢?只要战火没有向着京城蔓延,哪怕死去很多人,他们心里都无动于衷。 参武官,扣军饷,却还理直气壮地认为武官必须要打胜仗,否则武官就该被下了天牢。 这就是某些自命清高的文官们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陈阁老率先站了出来。他其实是宫倾这一派的人,勉强算是宫倾的自己人。早在当初某年春闱选主考官时,宫倾和就陈阁老搭上了线。当时的陈阁老并没有想到乾庆帝会死得这么早,因此他和宫倾之间颇有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意思,并没有真正结盟。等到乾庆帝去了,太后临朝听政了,陈阁老才试探着向宫倾这一方偏了过来。而宫倾接了陈阁老递过来的橄榄枝。她向来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在很多人看来,陈阁老是个孤臣。尽管他和寒门的联系较为紧密,但也只是在私下往来中稍稍紧密些而已。陈阁老在朝堂中铺陈的势力网并不大。因此,很多宫倾不方便说的话,陈阁老却可以说。 陈阁老当然是顺着宫倾的意思说了些“大局为重”的话。宫倾的脸色缓和了。 宫倾又扫视了一圈延春阁内的其他人。 在座的尽管大部分都是文官,但既然他们都已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他们就不可能是笨人。和那些上蹿下跳的文官不同,在座的各位其实都是有一些大局观的。但就算知道了西北防线的重要性,某些人为着自己的利益,还是让底下的人抓紧机会纷纷跳出来对西北势力动手了。趁乱才能够摸鱼啊。 只是,他们以为宫倾会是下一个乾庆帝,偏偏宫倾分明一直都是宫倾啊。 宫倾身后还有一个宫家,并且因为她此时的利益和保皇派们一致,因此保皇派们站她这边。即使她真正的势力都藏在水面之下,但如果她想要认真地对待一件事情时,一部分人根本顶不住她带来的压力。人们仿佛直到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太后一贯表现得那样无害,是因为他们未曾触犯她的逆鳞。 小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太后就慢慢展现出了她的手腕。 “杨西礼,斩!”宫倾淡淡地说。这人是西北地方官,异族入侵时,他带走了当地的武装力量,直接弃城而逃了,至当地的百姓于不顾。但凡他当时稍稍坚持一下,不说让他出来主持大局,只要当地的武装力量还在,他们和全城的百姓一起进行抵抗,等来救援后,西北两城都不会落入异族手里。 宫倾又说出了一连串名字,都是这一次真正失职的那些人。然后,她话锋一转,说:“至于冯老将军,此次确实有他失察的地方,那就罚俸两年吧。”这其实是一个轻飘飘的处罚。如果冯老将军接下去打了胜仗,那么朝廷肯定还要再赏他,这诸多的金银珠宝一赐,被罚掉的俸禄更不算是什么了。 宫倾在这边帮冯老将军顶着压力,然而这场仗却并不好打。 西北异族有着诸多的分支,他们轻易不会结盟,但当他们选择结盟的时候,他们一定要从云朝啃走一块肥肉。这一次估计是云朝这边出了通敌之人,加之异族确实来势汹汹,总之这仗特别不好打。 宫里的年宴都取消了。 不知道是谁在小皇帝的耳边嚼了舌根,小皇帝忽然想要看烟火。宫倾沉默地看了小皇帝半天,把小皇帝看得都想要哭了,才淡淡地说:“去奉先殿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奉先殿是皇宫里的小太庙,里面供奉着祖先们牌位。 这个事情就算被传出去,宫倾也不担心有人说她苛责孩子,她反而会因为严厉而被大臣们交口称赞。在大臣们的眼中,一个孩子既然当上了皇帝,那么他就不能再算是个孩子了,如果宫倾在此时真的答应了小皇帝想要看烟火的要求,那大臣们肯定要参皇帝骄奢淫逸,往严重了说就有亡国之兆了。 所以,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即使他只是一个孩子。 不过,宫倾不可能真的让小皇帝跪坏了身体。因此,她打一开始就命伺候的人把热水、热汤都准备好了,太医们也被叫到勤政殿待命了。小皇帝跪在了哪里,那里的炭是足的,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并且,事实上宫倾并没有真的让小皇帝跪上太长的时间。她做事从来都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既没有年宴,各宫的主子就守在自己宫里各过各的年。不过,谁都不敢把年过得太热闹了。 苏云芷经由密道走到了昭阳殿。 西北的局势不好,朝堂中的气氛不对,这些事情苏云芷都知道。不过苏云芷再厉害,也不能隔着千里之远指挥着西北的兵将们打胜仗。于是,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宫倾吃了一顿还算轻松的年夜饭。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只让宫倾休息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天总不会在这点时间里塌下来。 “今晚要陪着我守岁吗?”宫倾问。 “陪你吧……把苹果她们几个都叫过来,我们可以通宵打扑克。”苏云芷说。她对于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哪怕她很爱睡懒觉,不过这也一点都不耽误她熬夜,想当初她总是通宵看话本呢。 结果,某个说着要陪宫倾守岁的人很快就睡得昏天暗地了。 宫倾正说着话,她说着自己的在朝堂上的安排,想让苏云芷帮她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哪里想得不够周到。结果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苏云芷的应答声,一抬头就看见苏云芷睡着了。苏云芷把自己蜷缩在一张椅子里面,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了一只小猫的样子,就用这种一点都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宫倾下意识朝自己的脚边看去。小七正趴在她的鞋子上,那睡觉的姿势和苏云芷一模一样。 第八十六章 考虑到苏云芷睡着的姿势太有难度了,宫倾不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把她抱去床上,于是宫倾一时间竟有些犯难了。不过,就算她不想把苏云芷吵醒,苏云芷也不可能维持着这种姿势睡太久吧? 惠普轻手轻脚地从外殿走了进来。 电脑们都是跟在宫倾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如果惠普现在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打扰宫倾。宫倾立刻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对着惠普做了一个让她不要说话的动作。 宫倾站了起来,走到了远离苏云芷的角落里。猫猫没有了她的鞋子,立刻醒了过来。 小七趴在毯子上伸了个懒腰。它见宫倾走远了,歪着小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跳到了苏云芷此刻正窝着的那张椅子上。猫咪们有一种在任何狭小的地方把自己挤进去的神奇能力,它把自己挤进了苏云芷的两腿之间,然后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一只爪子搭在苏云芷的脚踝上,就这样睡着了。 两只萌物,你仿佛抱着我,我仿佛搂着你,两只猫就这样一起睡着了。 宫倾好容易才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她压低了声音问惠普,道:“你那边是有什么消息了?”惠普是宫倾身边专业负责消息收集整理的人。宫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来,会在惠普手里做基本过滤。 惠普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说:“宫家正在与谢家议亲。虽说他们碍于国孝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摆在明面上,不过两家似乎已经达成默契了。”宫家是一流的世家,谢家也是大世家,无论是宫家的姑娘嫁去了谢家,还是谢家的姑娘嫁来了宫家,这肯定不再是一场简单的亲事了,背后藏着很多的东西。 宫倾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世家已经在走向没落的时代了。宫倾作为历史的半个旁观者,她可以肯定,随着社会体制的不断进步,终有一天寒门会彻底取代世家,或者说这个世界终将属于广大人民。再或者说,就算现代社会体制中依然存在着阶级,但至少“一切权力都属于人民”这终将会代表着一种政治正确。 然而世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还沉浸在历史的辉煌中,他们继续对皇室不屑一顾,继续将寒门视为蝼蚁。 于是,当皇室变得强势时,他们一方面对皇室不屑,一方面却把女儿送进了宫里;当寒门开始崛起时,他们一方面瞧不起寒门,一方面却要利用寒门。在这种矛盾中,他们变得越来越利欲熏心了。 宫家是有野心的。谢家更是如此。 惠普刚刚说的这件事只是个铺垫而已,其实她手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她看着宫倾,有些忐忑地说:“主子,之前那些跳出来参了西北武将的人……”这些人中有部分是别有用心的投机者,有部分是无脑的跟风者,但这其中还有一些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奸”人。宫倾一直没有放松对宫外消息的控制,自从乾庆帝死了以后,她手里的消息网更完善了,因此竟然在这一次觉察到了宫家出手的痕迹。 宫家。 自宫倾穿越时,她就对这个家族全无好感。哪怕宫家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庞然大物,和宫家合作,她可以迅速得到很多她想要的东西。但宫倾是个有原则的人,她知道有些人是绝对不能与之合作的。 “下次宫夫人再递牌子进宫的时候,拒了。”宫倾沉默了一会儿说。 惠普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其他的吩咐,就打算先行离开。宫倾站在原地没有动。 虽然屋子里设了地暖,不过宫殿的房梁很高,内殿很空旷,除了苏云芷身边是暖和的,别的地方都似乎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冷。宫倾朝苏云芷看了一眼,却没有走到苏云芷面前,而是走到了窗户边,推开了一扇窗户。冷风卷着雪花从外面荡了进来。宫倾本来就不困,被风这一吹就变得更加清醒了。 宫家和谢家凑到了一起能算计什么呢?无非就是颠覆朝纲那些事。 “终于都忍不住了么?”宫倾自言自语道。权力如此迷人,所以明知道不小心踏错一步就会是万劫不复,依然有人如蝇逐臭、如蚁附膻。既然大家都忍不住想要出手了,那就比比谁的手段更高杆吧。 宫倾无惧任何挑战。 苏云芷一直都觉得宫倾是一个骄傲的人,事实上苏云芷的感觉是对的。 宫倾确实无比骄傲。 她的国是永恒的国,她在征服,在开疆拓土。她站在哪里,她的王座就在那里。她不是一位游吟诗人,然而她心中自有一首恢弘史诗。她从不去刻意追求传说,因为此时的她就是后人眼中的传说。 她为自己加冕为皇。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宫倾穿着不算厚实的衣服,迎着寒冷的北风,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 越冷,她的战意就越是嚣张。 苏云芷果然睡得有些难受,猫压在她的腿上,把她压醒了。虽然宫倾一直有意识控制着小七的体重,但小七还是越来越沉了。苏云芷的腿被小七压麻了,但见小七睡得很舒服,她又不忍心赶它走。 苏云芷打算让宫倾把小七抱走。嗯,还是让宫倾在小七面前做那个打扰了小主子睡觉的坏人吧! 苏云芷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在小七面前争宠时是要各凭手段的!不过,当她抬起头朝宫倾原先坐着的位置看去时,却并没有看到宫倾。她下意识地在整个内殿里搜寻起来。内殿有些大,但是宫倾喜欢过极简生活,因此内殿中的东西不多,视野非常开阔。她马上就重新锁定了宫倾此刻的位置。 看着宫倾站在窗边吹着冷风的背影,苏云芷忽然就呆住了。 寒风那样凛冽,然而站在冷风中的宫倾是那样张扬。 “你醒了?是因为我开着窗户,你被风吹醒了吗?”宫倾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问。 苏云芷摇了摇头。 宫倾很自觉地把窗户关了。 苏云芷这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说:“没有没有,我这边吹不到风的。是小七太重了啦,我的腿都麻了。”她对着小七的屁股拍了一下,小七发出了一阵表示舒服的呼噜声,却还赖在她身上。 “饿了没有?要不要叫人给你送一份宵夜?”宫倾又问。 “在你心目中,难道我除了吃吃睡睡就没有别的追求了吗?”苏云芷翘起了嘴巴。 宫倾微笑着。 苏云芷对着宫倾招了招手:“我的腿麻了,你快过来扶一下我。” 宫倾便朝苏云芷走了过来。当她扶着苏云芷起身时,苏云芷忽然整个人扑进了她的怀里。小七受不了似的跳到了地上,猫咪也是有尊严的,它才不要做夹心饼干呢,还是去它的猫碗中找猫粮吃吧。 “怎么了?”宫倾问。 苏云芷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紧紧地抱着宫倾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宫倾的胸腹之间。怎么办啊怎么办,苏云芷在心里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她真的好想就这样抱着宫倾,一辈子都不要放开啊。 宫倾轻轻拍着苏云芷的后背。 苏云芷用脸在宫倾的身上蹭了两下。 宫倾那强大到仿佛无所不能的样子就是苏云芷最爱的样子。当看着宫倾站在窗边时,苏云芷忍不住想起了穿越前曾见过的某一幕。在某个下午,宫倾穿着职业装带着她的项目组走进了会议室。这个进门的场景经常会在苏云芷的梦里出现。在那一次,宫倾从苏云芷手里抢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 按说,那时的苏云芷应该是要彻底恨上宫倾的。毕竟,她为了拿下那个项目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因为熬夜,苏云芷在一个月里轻了整整十斤。可她最终还是没能打败宫倾,到底还是让宫倾赢了啊。 可是,奇怪的是,苏云芷的心里分明是没有恨的。 即使苏云芷总是在叫嚣着“我最讨厌宫倾了”、“我一定要杀了她”、“呵呵,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但当她在面对宫倾的时候,她的情绪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恨”这个选项。恨,那是对宫倾的亵渎啊。 而此时的苏云芷是彻底把自己的情绪弄明白了。 是啊,她从未恨过她。她一直都在羡慕她啊。 ———————— 我仿佛能够想象她那样的生活,又由衷地羡慕,因为她现在过着我过去十几年都一直以为自己将来要过的生活,潇洒利落,杀人无形。人生原本就如一场战争,而曾经立志要成为女王的我就喜欢如她那样站在制高点俯视众生。不必等一个人来为她君临天下,她本身就是降世的神祇。——苏云芷 第八十七章 “困了就去床上躺着,以后别窝在椅子里睡了,会不舒服的。”宫倾对苏云芷说。 “好烦呐!你怎么和我妈似的!”苏云芷小声地嘀咕着。她的声音仿佛都含在她的嘴里。 “你说什么?”宫倾并没有听清楚苏云芷说的话。 苏云芷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说:“没说什么……我已经不困了,你今晚真的要熬通宵吗?”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除夕守岁是最重要的年俗。但她们身为现代人,其实已经不注重守岁之事了。 苏云芷抬起了头,用一种满怀了期待的眼神盯着宫倾。 宫倾故作沉吟了一会儿。 苏云芷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宫倾。 宫倾说:“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洗洗睡吧?”宫里守岁的人那么多,其实真的不差她们两个。 苏云芷欢呼了一声。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能睡了?早上起不来,白天睡不够,晚上又熬不住。你自己呢,有没有觉得?”宫倾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苏云芷的肚子,意味深长地说,“该不会是……” 苏云芷抱着自己的肚子,笑嘻嘻地说:“咦,这都被你发现了?人家现在很辛苦的啦!” 宫倾:“……” 所以说,正直的人是玩不过一只调皮小野猫的,毕竟小野猫比较没有下限。 宫倾做了一个对她而言比较崩人设的动作。她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随之抹掉的仿佛是她那已经被苏云芷一点点吃掉了的节操。然后,她微笑着说:“所以,你肚子里正怀着小八吗?” “小八?” “小七的弟弟妹妹不就是小八么?”宫倾仍是微笑着,“如果小七不是你给我生的,我平时为何要对它那么好呢?”苏云芷是修炼了千年的猫妖,她要是真可以怀上,生下来的肯定是一只小猫崽了。 苏云芷:“……” 这一局是在下输了,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这样的宫倾! “我要去泡个澡,你要不要一起来?”宫倾问。 苏云芷立刻像一只废猫似的躺回了椅子里,懒洋洋地挥挥爪子,说:“我来的时候洗过了,不打算再洗。你自己去玩吧。嗯,都已经这么晚了,头发就别洗了,不容易干。别泡得时间太长啊。” 宫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苏云芷眯起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小七走过来蹭了蹭宫倾的小腿,然后又跳到了苏云芷的身上。 等到宫倾离开后,苏云芷立刻从“不要打扰本喵休息”的状态切换成了“来呀,快活啊”的状态。她推了推小肥猫的屁股,把它赶到了地上,然后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对着外殿喊着说:“可乐可乐!” 可乐很快就来了。 “计划全部暂停。”苏云芷一脸严肃地说,“现在并不是一个实现计划的好时机。” “可是,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前期准备。”可乐有些犹豫。 苏云芷摇摇头,说:“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就去静安宫找我姑姑。其实她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只不过我之前存着一些私心……你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把那几艘大船都无偿地送给她。而如果她对此不感兴趣,那么我再找父亲谈谈。总之,这些事情都交付出去吧,我暂时不打算离开了。” 可乐见苏云芷心意已决,不好再劝,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云芷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每当她取得什么成绩时,她总喜欢去宫倾面前炫耀,总是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但如果她想要在一件事情上瞒住宫倾,她又可以一直不动声色地瞒下去。其实,早在几年前苏云芷就有出海的计划了。带着几艘大船,带着几百忠义之士,她可以就此踏上冒险之旅。 乾庆帝的死亡,对于苏云芷来说,完全可以是一段新的冒险的开始。 尤其是宫倾忽然的靠近,苏云芷不愿意多想,又忍不住多想。于是,她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就此出海好像也很不错。 在海上浪个三年五年,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后,苏云芷就能弄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苏云芷的逃避源于她的在乎。越是喜欢一样东西,她就越是要去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害怕失去。她认定的爱情是一辈子的事,少一年,少一个月,少一天,少一秒,那都不是一辈子。 这原是苏云芷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中的一句话,苏云芷偷偷把原本的台词化用了。 怎么办?苏云芷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她总是把问题看得太透彻。她总是太过了解人性的丑陋。 可是,她心灵深处的小花园里却开着琉璃般晶莹剔透的花儿呀。 这个世界越肮脏,那些花儿就越容易粉碎。 “在我的设想中,云朝还能安稳好几年。”苏云芷扶着可乐的肩膀,不知道是在说服可乐,还是在说服她自己,“宫倾的势力成长需要时间,苏家的各方部署也需要时间,没个三五年的前期准备,不可能立刻进入白热化的夺/权阶段。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先离开几年。在这几年中,就算我不在宫倾身边,她也不会出事,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我刚刚发现,事情似乎有些偏离我们的预测了。” 苏云芷在这些天中一直辗转难眠。 每当宫倾以为她睡着了就放心睡过去时,苏云芷都会慢慢地睁开眼睛,闻着淡淡的冷梅香,在黑暗中静静想上很久。她承认自己确实有些任性,甚至还有些自私。可是,她还是想要出去走走。 离开前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她甚至愿意给她更多。然而,她还是想要出去走走。 她们都还很年轻啊,再过三年五年,那也是年华最美的时候。 如果到了那时,谁也不曾后悔,谁也不曾放弃,那么她就能坦然地对宫倾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甚是想你。 春暖花开,甚是想你。 秋风乍起,甚是想你。 当然,这些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心性还都不是苏云芷想要出海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的船队已经准备好了。苏云芷的理智在告诉她,如果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海,只要她能在三五年后带回高产的海外作物,只要她能带回金鸡纳霜用以制造消炎药,那么当宫倾把她带回来的东西推广出去后,老百姓们能够吃饱了,他们能够活得更好了,宫倾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就会被神化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 如果宫倾表现出了她前无古人的明君之相,那么有识之士们又如何会态度强硬地拦着她登基? 是啊,这才是苏云芷要出海的真正原因。所以,她这些天又是在犹豫什么呢?苏云芷以为自己出海是要想要躲着宫倾,然而如果她真的无比坦荡又无比舍得,那么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 苏云芷其实是在给自己的留下找理由啊。 “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西北战事一起,大家都想要趁乱把手伸到军中去夺/权。”苏云芷盯着可乐的眼睛说,“所以,我不能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只要他们伸出了一只手,我就要剁掉那只手!” 即使苏云芷并没有听到惠普和宫倾之间的对话,但是当苏云芷一醒来就瞧见了宫倾倚窗而立的样子时,她便立刻猜出了很多的讯息。苏云芷态度郑重地问着可乐,说:“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娘娘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可乐不假思索地说。 可乐很清楚,自家主子看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其实她只想听到肯定的答案而已。可乐认真地回着话:“只是,船队的事情如果交由了苏家负责,日后肯定要分出一大块利益给他们的。”苏家固然是个不错的合作者,就连苏云芷现在都是苏家的一员,但一切关系到民生的事情都太过重要了。 “所以要尽力说服我的姑姑。我们只和她合作,而不是整个苏家。”苏云芷镇定地说。 苏贵太妃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她有眼光、有谋略、有野心。如果苏云芷给她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平台,也许她能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她待在宫里看了多年的戏,想来也无聊了吧。 “行了行了,我们俩就先说到这里。你赶紧出去吧。我估摸着宫倾马上就要回来了。”苏云芷再一次嘱咐可乐说,“总之,你明天一早就去静安宫找我的姑姑,把我绘制好的地图也给她送过去。” 那份世界地图是苏云芷刚穿越时就准备好了的。她不仅把地图画了出来,还偷偷把地图绣在了一块结实的布上。并且她还把自己未曾忘记的地理知识、航海知识一点点填充到了这份地图上面。 其实苏云芷念书的时候是工理科生,不过为了在全国大学生风采大赛中赢下宫倾——这场比赛中有知识问答环节,并且该环节在最终的分数判定中占了很大比重——她发狠似的给自己充了电。 那时学得太用心了,于是即使有些知识点模糊了,但努力回想总是能想起一部分的。 嘛,她可不一直都是第二名小姐的。苏云芷这个名字也常常写在宫倾的名字之前。 第八十八章 当宫倾带着一身水汽回来时,苏云芷正躺在竹榻上,把小七整个儿抱在了怀里。她抓着小七的尾巴,用尾巴挠着自己的下巴。小七软软地叫了一声。于是,苏云芷又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小七的脖子。 简而言之,小七的尾巴扫着苏云芷的下巴,而苏云芷又在帮小七挠下巴。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宫姓女子表示,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这么无聊的事情!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宫姓女子竟然还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嗯,其实她自己也挺无聊的。 苏云芷对着宫倾招了招手,说:“喏,你快过来把它抱走。它赖在我身上怎么都赶不走了!” 话音刚落,专注打苏云芷脸一百年的小七就从苏云芷的手里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来,然后动作敏捷地从竹榻上跳了下来,迅速跑到了宫倾的面前。它先是蹭了蹭宫倾的小腿,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 小七对着宫倾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子。 苏云芷气鼓鼓地盯着小七。 宫倾蹲下/身从地上抱起了小七,问:“你怎么不直接躺到床上去?竹榻子多凉啊!”其实榻子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皮毛,按说是不冷的。不过,竹榻子的质地坚硬,躺在上面自然不如躺在床上舒服。 “床在那一头呢。我要是先去了床上,就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你了。”苏云芷面露单纯地眨了眨眼睛,启动了开撩模式。她的手里有着数不清的套路,因此她的脚底下才会有着那么多“冤死”的尸骨。 苏云芷甚至还摆了一个造型。 对哒,其实苏云芷现在半躺在竹榻子上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简单随意,其实这姿势是“凹”出来的,包括她和小七的互动,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啊。只可惜,小七这个道具太大牌了,总是不够配合。 不过,宫倾到底是宫倾,她哪里会这么轻易被感动,反而说:“哦?为了第一时间见到我么?可是,我进来的时候,你明明和小七玩得很开心啊,我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小七先来迎接我。” 苏云芷:“……” 呵呵,这是第一个不按照苏喵喵的剧本往下演的人。 很好,如此不解风情的你已经成功引起了苏喵喵的注意。 宫倾只抱了小七一会儿,就抱着小七走到了门口,然后她把小七放在了地上。等到小七跑出房间时,宫倾立刻把门关上了。有时候很蠢萌的小七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关在外面了,不甘心地挠着门。 然而,屋子里的人都志同道合地把小七无视了。 因为刚刚才泡过澡,宫倾头上的饰品已经全部拆掉了,只用一根紫檀木的簪子作为固定。因此,当苏云芷拔掉那根簪子时,宫倾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全部散了下来。她的头发很顺,原本也是很直的,不过因为白天时头发一直都盘着,所以此时散下来时就显得有些弯曲。这为宫倾增添了一点点风韵。 苏云芷手里拿着那根紫檀木簪子把玩着。在学生时代,苏云芷就是那种能把笔转出花样来的人。后来她见电影中的杀手们徒手转着匕首的样子非常酷,于是还偷偷买了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练习过。 簪子的一端有些尖锐,苏云芷耍了个漂亮的花式后,用尖锐的那一端抵着宫倾的腰,故意做出了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说:“哦,可怜的科学官小姐,你已经被我控制了呢。现在,抱我去床上吧。” “科学官?”宫倾微微有些不解。 “不该问的一句都不要多问哦。我已经更改了发现号的前行方向,它的目的地不再是星际联邦。换言之,你已经是我的猎物了呀,而我将是你的新一任舰长。你只要服从我就行了,科学官小姐。” 宫倾明白了。苏云芷现在应该是在玩角色扮演,这似乎是《星际迷航》中的内容? 很好,苏喵喵如此演技超群,看样子她们以后能够关起门来玩很多有趣的游戏了。 宫倾现在拿到的角色是“科学官”,这意味着她要扮演一个“理性时刻都超越了感性”的人,这也算是她本色出演?宫倾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指尖已经察觉到一丝凉意了吧,小腿是不是也觉得凉了?” “你在对我进行心理暗示?然而我不相信你能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来。”苏云芷已经彻底演上瘾了,“科学官小姐,如果你愿意放弃抵抗,那么我将任命你为我的大副,一起去征服星级大海吧。”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外衣都脱了有会儿了,肯定觉得冷了。所以,赶紧睡吧。” 宫倾轻轻压了下苏云芷的手腕,“啪”的一声,紫檀簪子掉在了榻子上。然后,她一只手搂过苏云芷的脖子,一只手放在苏云芷的腿弯处,说:“虽然我一定会抱稳你,不过还是请你搂住我的脖子。” 苏云芷的手确实有些凉了。宫倾闻着苏云芷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说:“换香胰子了?” “是啊……”苏云芷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忽然,苏云芷在宫倾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咬我干嘛?”宫倾问。 “都是你!为什么不顺着我演下去?害得我都出戏了!”苏云芷气鼓鼓地说。 “因为,我这里有了一个更好的剧本啊。我可以来扮演你,而你就扮演小七,怎么样?然后我揉一揉你的下巴,你就主动在床上滚来滚去,对着我露出软软的肚子……哦,你还要学小七喵喵叫。” “宫!倾!”苏云芷已经开始磨牙了。 “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想得美!”苏云芷又在宫倾身上咬了一口。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宫倾已经走到床边了。她把苏云芷放在了床上。 苏云芷的手却早已经偷偷地摸上了宫倾的衣带子。她就着往床上躺的动作,把带子上的蝴蝶结抽开了,然后抓着宫倾袖子用力一扯。不过是眨眼之间,宫倾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个肚兜和一条小内裤。 这时代是没有内裤的。不过作为穿越而来的人,不做一条内裤穿在身上,她们实在是不习惯啊。 苏云芷把宫倾的衣服拿在手里甩了甩,洋洋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可当得上一句善解人衣?” “……你很得意么?”宫倾的声音中似乎透着某种笑意。她坦然地脱了鞋子上了床。 “喂,蜡烛还没有吹灭!” 宫倾淡定地说:“除夕的蜡烛是要一直燃烧到天亮的。”这个习俗在某些地方有,在某些地方却没有。不过,有一个习俗应该是在云朝各地通用的,那就是新婚之夜的蜡烛也是要一直燃烧到天亮的。 苏云芷动作迅速地用被子吧自己裹紧了:“先说好啊,我怕痒。我们各睡各的。” “只准你咬我,不准我咬回来?只准你脱我衣服,不准我脱回来?你觉得我会认着这个亏?”烛光中,宫倾那个挑眉的动作能被苏云芷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仿佛一下子多了些不容别人抗拒的特质。 苏云芷咬了下嘴唇,非常欠揍地说:“你技不如人,怪我咯?” 宫倾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并且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倔强,好像宫倾要逼良为娼似的。 宫倾叹了一口气。 咦,这个剧情的发展好像又不对了?苏云芷愣愣地看着宫倾忽然软了下来的样子。 “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都知道。所以,你有恃无恐。”宫倾的眼中含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温柔,“你故意惹恼我,挑/逗我,然后潇洒地转身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是因为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对你总是有很多的舍不得,舍不得欺负你,舍不得让你哭。所以,你就从无畏惧。” 苏云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苏云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宫倾却还在继续。 夜色如水,宫倾的声音就像是染上了一层月光。 朦朦胧胧的,近在耳边,又远在天际。 “你看,你就是一个如此恶劣的人。” “你仗着我对你的舍不得胡作非为,你是在恃爱行凶。” “其实,如果我真的想要对你做点什么,你根本逃不掉吧?” “如果,我真的打算要禁锢你、伤害你,那么你就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这张床。” “不过,你是对的。” “所以,你是安全的。” “你要的,我就能给。” “你不要的,它们就不存在。” “我确实舍不得。我总是舍不得。” “你一直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你赢了。” “你赢了呢,我的小云芷。” 第八十九章 苏云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头。【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然后,她一动都不动了。 宫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你还不睡?”苏云芷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好像把宫倾在刚刚说的那些发自内心的话都自动忽略了。属于她的时间被剪走了一段。此时她的表现承接的是宫倾刚刚把她抱到床上时的时间。 宫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估计她今晚是从苏云芷这里得不到什么正面的回应了。 很好,这很苏云芷。 宫倾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她慢慢褪去脚上的袜子,然后轻轻放下了床帏。床帏是随着季节换洗的,春夏时会用深色床帏,到了秋冬时就换作浅色的了。浅色会让屋子里看上去更暖和一些。不过当蜡烛没有被熄灭时,浅色床帏遮光的效果就不是很好。宫倾躺在床上,眼睛却还看着身旁的苏云芷。 苏云芷仿佛在玩木头人的游戏,不说话,没动作,被子遮住了她的脸,于是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宫倾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苏云芷。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总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错过了苏云芷忽然之间的某个动作。因为睁着眼睛的时间太长了,她的眼睛渐渐觉得干涩了。她的眼睛开始觉得疼了。 心理上的坚持终究敌不过生理上的不适。 宫倾闭上眼睛,结束了她自虐式的坚持。 一张床,两个人,她们平躺着,彼此间靠得这么近,然而又仿佛离得那么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宫倾差点以为苏云芷都已经睡着了。然而,苏云芷却忽然翻了个身,选择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宫倾。她的声音被包裹在被子里,传入宫倾的耳朵里时仿佛有一点点失真:“我啊,总是能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欢呢。可是,真实的我却是一个非常不讨喜的人。你、你是知道的吧?” “嗯?”宫倾说。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回应。然而,大概宫倾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声“嗯”中藏着多少的小心翼翼。 苏云芷应该也没指望宫倾会在此时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来,或者说她其实很感谢宫倾这个无比简单的回应。因为,她正在剖析她自己。她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你知道的,我很自私,又很霸道,总是喜欢生闷气,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时不时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啊,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我自己了呢。”苏云芷继续说,“你瞧瞧,我多坏啊。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孤独终老啊。你那么聪明,在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烛光通过床帏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我愿意。”宫倾说。 苏云芷也笑了,不过她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说完。 于是,她继续背对着宫倾,说:“可是,哪怕所有的誓言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全部是真实的,你总有一天会觉得累的呀。照顾人和被照顾人,我选择被照顾;爱和被爱,我选择被爱;我真是无可救药到了极点呢。这样的我,也许根本就不适合长期在一个地方停留吧。还不如就此让你保留所有关于我的美好的记忆,在你觉得疲累之前,在你说出‘再也受不了你了’这句话之前,我就先自觉地离开。” 宫倾没有直接对苏云芷说的话发表什么看法,她只是有些无奈地说:“你呀……你的眼光从来都只会为强大的事物停留。所以,如果哪一天我变得不再优秀了,那时就该是我担心你会离开了吧?” “哈哈哈哈……”苏云芷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有错,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恶劣到了极点的人。我不相信爱情呢,以前不信,现在依然不信。不过,我不会离开你,在你依然优秀的时候。” 苏云芷这只猫,不可叫她爱上,只可将她征服。她的爱情只会发生在她被征服之后。 “所以我们扯平了。”宫倾说。 “并没有扯平。这分明对你不公平。”苏云芷说。 宫倾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声“小傻瓜”。苏云芷说她不愿意相信爱情,难道宫倾就愿意相信了吗?她愿意相信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心而已。她不懂世人眼中的爱情是怎样的,但是她明白自己的心。 “你担心我会离开,我担心你会离开。我们两个多么可笑啊!”苏云芷的语气中存着一丝讽刺。 宫倾有心想要再好好解释一下。她很担心苏云芷下一句就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 然而,苏云芷的下一句话已经砸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不如我们就……互相伤害吧。”苏云芷说。 不如就互相伤害吧。 不如就……相爱吧。 苏云芷主动掀开被子,翻身坐在了宫倾的身上,在宫倾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咬住了宫倾的嘴唇。这并不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但这是最甜蜜的一个吻。然而,这同样是不含情/色的一个吻。 宫倾抚摸着苏云芷光滑的脊背。苏云芷却在亲吻的间隙抓住了宫倾四处作乱的手。 “等、等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谈!”苏云芷说。 宫倾沉默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语气坚定地说:“总之,先谈正事。” “谈完正事以后呢?”宫倾问。 苏云芷一脸纯良地说:“谈完正事以后当然就要睡觉啦!” 宫倾继续沉默地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亲了亲宫倾的鼻尖,一脸乖巧地喵了一声,说:“……你最好了喵,对不对?” “我不好。”宫倾说。 宫倾搂着苏云芷的腰一用力,两个人的上下位置就颠倒了一下。然后,她迅速堵上了苏云芷的嘴唇。她们的呼吸彻底纠缠在了一起,温润炽热的唇在相互较劲。而宫倾的占有欲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过了好一会儿,宫倾才松开苏云芷。然而,苏云芷却又主动搂住了她的脖子。 “还想要继续?想让我欺负你?”宫倾问。 苏云芷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停下来了?开始谈正事?”宫倾又问。 苏云芷咬着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宫倾已经彻底没有了脾气,低头咬了下苏云芷的耳垂,又抬头看着她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谈正事吧,好不好?”苏云芷主动仰起头在宫倾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宫倾不明白苏云芷为何对于亲吻如此乐此不疲,然而却又很坚决地在拒绝她们间的进一步亲密。她颇为无奈地问:“你简直是……你很看好我的自制力吗?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她换了个姿势,两个人面对面地抱着侧躺在了床上。然后,她对着苏云芷的屁股用力拍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云芷对着宫倾露出了一个稍显讨好的狗腿笑容。从她们俩认识的那一刻起,苏云芷就一直想要看到宫倾狼狈的样子。她在这件事情上有着无数的黑历史,于是也不怪宫倾此时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谈正事吧,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宫倾问。 “兵权。”苏云芷说。 西北那边在打仗,而这个仗似乎并不好打。为什么有那么多文官站出来弹劾武将?这里面真正的蠢货只有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则都是别有用心的。根据宫倾刚刚得到的消息来看,宫家甚至还在这里面插了一手。而这些人出手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手伸到军中去而已。 而在这一点上,其实宫倾不认为自己比宫家“正义”多少。事实上,宫倾也一直想要对军队出手。这一场还没有结束的战争,让很多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机会。她觉得自己也是属于“别有用心”的人。 “完全不一样啊。”苏云芷慢慢地说,“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可以牺牲掉国家的利益,牺牲掉百姓的利益,牺牲掉西北军的利益。然而在你这里,确保战争的胜利是永远都被摆在了第一位的。” “不管怎么说,我既然想要出手,就不能说是正义的了。”宫倾说。 “正义是要分立场的。站在我的立场上,你永远都是正义的。” 宫倾在苏云芷的屁股上揉了一把,却没有再说话。 苏云芷捶着宫倾的胸口,说:“喂,我妈都没打过我屁股,好不好!对了,如果你手里没人,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要推荐给你。如果你也满意他,那么他的事情甚至不用你出手,我已经有了条最合适的途径把他推出去。凭着他的手段和能力,完全可以凭着这场战争在西北军中站稳了脚。” “不会是台元嘉吧?”宫倾意味深长地问。 “不是他……我的天呐,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不然为什么忽然就提起了这个名字?” “我没有吃醋,你又不喜欢他。不过,他喜欢你。” “在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多了去,难道要将他们都发配到军中去?那你还喜欢我呢!” “……” “哦,还有我自己,我也一直很喜欢我自己嘛。哈哈,你快点来惩罚我呀,来呀!” 第九十章 苏云芷看好的那个人是周深。 周深原是禁军首领台元嘉的副手,当初乾庆帝进行第二次秋猎时,就是周深随驾保护的。结果乾庆帝在这次秋猎中出了事,尽管整件事情的发生都源于乾庆帝本人的作死,但是周深也跟着完蛋了。 好在当时乾庆帝没有在第一时间死掉,于是苏云芷还能以“让他戴罪立功”的借口,勉强保住了周深的性命。毕竟,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机了,如果没有周深这个负责皇帝安全的人压制住那些大臣,这些大臣们就都不好控制了。若是在那时提前让一些风言风语送到了京城之中,京城中势必会乱起来。 等到乾庆帝死后,新皇登基。人们都更关心他们眼前的和今后的利益。想要用先皇的死来做文章的人并不是很多。而真正大权在握的这些人呢,无论是宫倾,还是内阁大臣,他们都清楚乾庆帝死亡的真相,于是并没有人态度强硬地要求周深以死谢罪。周深被彻底忽视了。他也就继续活到了现在。 但是,活着,并不代表就能活得好好的。 周深的政治生涯算是彻底完蛋了。哪怕台元嘉很惜才,哪怕他将周深视为自己的好兄弟,可是他却不能继续让周深担任他的副手了。台元嘉甚至都不能继续把周深留在禁卫军中。因为,周深的身上已经染上了一个洗不掉的黑点。乾庆帝的死不是他的错,但乾庆帝伤了、死了,这也只能是他的错。 现在没人把眼光放在周深身上就罢了,一旦先皇的死亡被翻出来,周深依然要受到致命的打击。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周深在他家族中的处境并不好。他原本算是周家这一辈中一个比较有出息的人,因此本家分家都很看好他。如今见他身上背了这么大一个把柄,除了他的父母兄弟颇为怜惜他之外,家族中的其他人恨不得都要把他出族了!只有把周深除名,他才不会在未来某日连累整个周家。 可以说周深现在正处在他人生的最低谷中。 他的事业再也不可能有起色了。他在家族中还成为了一个天怒人怨的存在。 如果不是苏云芷,大概在乾庆帝昏迷时,周深就会被问罪了,他或许会被处死,或许会主动以死谢罪,不可能会活到现在。但是,他在那时没有死,于是现在的日子再如何艰难,他都要好好活着。 “本宫敬你忠君爱国,莫要让本宫觉得你竟然是一个懦夫。”这是苏云芷对周深说的话。 周深确实忠君,也确实爱国,他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正人君子。苏云芷的话激起了周深内心很多复杂的想法。是啊,他怎么甘心赴死呢?即使他不畏惧死亡,但为何要让自己死得如此没有价值?闲赋在家的日子中,周深每天都能够从别人的眼中看到同情、畏惧和不屑,但他依然坚持去练武场锻炼。 如果再给周深一个机会,他会竭尽全力抓住这个机会,并以此一飞冲天。 不过,大家都觉得周深已经成为了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了。他们都觉得他这个人已经完蛋了。 “如果是周深……甚至不需要我们给他铺路。只要给台元嘉一点小小的暗示,台元嘉就会主动给他一些方便了。毕竟,对于周深被迫闲赋在家这件事情,台元嘉是最为他觉得可惜的。”苏云芷说。 人总会有自己自己的私心。台元嘉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周深愿意去西北重新开始,不至于虚度光阴浪费才华,那么台元嘉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的。而有了台元嘉的照顾后,其实已经先一步和周深搭上了线的苏云芷就可以把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了。 人人都以为台元嘉是保皇派,那么周深自然也是保皇派。他们的背景都无比干净。 然而,其实周深已经是苏云芷的人了,而苏云芷是宫倾的。如果周深在军中真的有所发展,如果他在未来的某一日能成为大将军,他这个大将军是苏云芷的人,而苏云芷已经把忠诚都献给了宫倾。 最终的得利者是宫倾。 宫倾相信苏云芷既然敢把周深拎出来说事,那么周深那头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是,看着苏云芷一步步说着她的计划安排时,宫倾仍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能够肯定他从此以后都能追随你呢?” 一位正人君子是不容易被收买的。如果他们能够背弃心中的信念,他们就不是正人君子了。 在台元嘉和苏云芷之间,在保皇派和苏云芷之间,苏云芷如何能够肯定周深会永远选择她? 苏云芷眯起了眼睛,慢慢地舔了下自己的上嘴唇,笑着说:“你莫非是在怀疑我的本事?虽说你一直都比我更会调.教人,但我比你会诱惑人啊。士为知己死,我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光明呢。” 当苏云芷想要忽悠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从她的手底下逃脱。 知女莫若母,现代的那位苏妈妈曾经开着玩笑对苏云芷说:“你呀,最适合去搞传销了!” 周深心里确实存着家国大义,但什么是国,什么又是大义呢?苏云芷无意于扭曲他正直的品性,却可以改变他心目中关于“正义”的定义。更何况,站在某种角度来说,苏云芷还是周深的救命恩人。 苏云芷用指尖在宫倾的身上勾勒着暧昧的小圈圈。 她会弹钢琴,此刻她的手在宫倾的身上跳跃着旋转着,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暧昧的华章。 苏云芷的笑声又开始张扬起来了:“周深愿意把他的忠诚献给我,这对你而言竟然是如此难以理解的一件事情吗?那么,周深比你如何呢?他是有你聪明,还是有你坚韧?他是有你见识广博,还是有你深谋远虑?哪怕……哪怕是你,如今不也愿意把忠诚和灵魂都献给我了?更何况是其他的人?” 苏云芷的身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有时候这甚至和情爱无关,但这种吸引力无处不在。 宫倾无话可说。 当苏云芷的小尾巴翘上天去的时候,宫倾只能保持微笑了呢。 苏云芷的指尖不知疲倦地从宫倾的后背跳到她的腰间,又绕过平坦的小腹,然后很有节奏感地朝着宫倾的胸口划过去。宫倾叹了一口气,抓住了苏云芷的手,说:“你再这样,我大概要让你哭了。” 苏云芷吐了下舌头,喵了一声,说:“你不会的,对不对?” “我会的。”宫倾说。 苏云芷立刻清咳了一声,一秒钟的时间足够她变脸了。她从撒娇的状态切换到严肃的状态,然后无辜地说:“我们继续聊周深吧,如果他不死于战场……那么,他就是我们□□军中的第一把刀了。” 战场上的事情不好说。不过,苏云芷相信周深不会轻易送了命。 宫倾沉默地看了苏云芷一会儿,忽然松开苏云芷的手,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 苏云芷呆住了。宫倾这是生气了?苏云芷还以为自己不管做什么,宫倾都不会生气呢!毕竟她从很久以前就致力于挑动宫倾的各种情绪了,然而宫倾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无比淡定的模样。久而久之,苏云芷虽觉得不甘心,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宫倾此人真是好心性啊。结果,宫倾忽然就生气了? 难道自己真的过分了吗? 苏云芷咬了下嘴唇。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亲亲宫倾,抱抱宫倾,又摸摸宫倾啊!她完全忍不住嘛!她恨不得能把宫倾从头到脚都亲吻一遍。可是她又很怕疼,所以她有些恐惧两人之间进一步的发展。 似乎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苏云芷慢慢凑上去,将脸贴在了宫倾的后背上。 宫倾一动不动。然而在苏云芷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嘴角已经一点点翘了起来。 “我真是太坏了,对不对?”苏云芷小声地说,“你不愿意抱着我,那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宫倾并没有说话。 苏云芷是一个不太会道歉的人。她可以对着很多人轻易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反正没有一句是真的——但她却很难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越是真心觉得歉疚,这三个字就越难以从口中流利说出。 当两个人冷战的时候,好吧其实并没有冷战,但确实是宫倾忽然不说话了。在这种时候,苏云芷愿意主动地说出第一句话,这就是她在表达歉意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今日却愿意为你负了我自己。 苏云芷总觉得她自己很自私。事实上她确实自私。 然而,在面对宫倾时,她却开始选择退后了。 从“我没有错,就算我错了,也要死咬着我没有错”到“轻易接受自己错了,并因你而觉得内疚”,这样的改变需要多少时间?苏云芷曾以为这绝无可能,现在却忽然明白,你总会因为某个人妥协。 哪里有真正的赢家呢?爱你,就失去了赢的立场。 哪里有真正的输家呢?爱你,又怎么舍得让你输? 宫倾终于没能忍住,笑声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苏云芷松了一口气,哈着宫倾的痒痒,咬着牙说:“好啊!你竟敢骗我!我跟你说,你完蛋了!” “哈哈,挠痒痒吗?我要反击了!”宫倾知道苏云芷最怕痒了。 “不准不准!你不准动!”苏云芷惊叫了起来。 两个人在床上玩着最幼稚的游戏。 第九十一章 正月初一,苏家的老太妃收到了来自苏云芷的大礼。【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苏老太妃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即使除夕有守夜的习俗,她也并没有在这一日更改自己的作息。 在苏家这位睿智的女性看来,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看似很自在逍遥,能站在旁观的角度悠闲地看着宫中的四季变幻。然而,她还不是一样要在这个宫里关到死?也就无所谓日后的年景如何了。 所以,死了个皇帝,又死了个皇帝,或许日后还会再死掉一个皇帝,她都很淡定。 于是,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过了一年又一年,她还是很淡定。 无论如何,苏老太妃总不会亏着她自己就是了! 早睡早起有利于养身。苏老太妃比两位太皇太后稍小一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乾庆帝死得早,害得她又涨了辈分,老太妃什么的真是把她叫老了。不过,想着年轻如苏云芷也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太妃,这似乎又没有什么了。当可乐带着人走到静安宫时,苏云芷和宫倾两人大概都还在床上睡着吧。 “你家主子又上哪儿胡闹去了?就打发你来给我拜年?”苏清淡淡地笑着,语气中满是戏谑。 其实,苏云芷以往拜年时就从来都不曾勤快过,她此时不到是正常的。但苏清偏偏就在这时挑了理,无非是因为她知道了华阳宫和昭阳殿中的秘密,才想着要打趣而已。宫家的那位不也是还没有起么?想到宫倾这位小姑娘——太后在老太妃面前当然只是个小姑娘——苏清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了。 面对苏清的调侃,可乐并非当事人,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了。 可乐低眉敛目,将手里的东西上呈给了苏清,语气恭敬地说:“这是奴婢主子叫奴婢送来的。奴婢主子说了,若是您不喜欢,这礼还得原模原样地给她拿回去。但若是您很喜欢……这就是您的了。” 苏云芷这个吩咐真是太不客气了。 苏清的视线落在了礼物上。礼物一共有两份,一份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一份是一本装订成册的手稿。布是寻常的布,并非是什么稀有的料子;稿子是苏云芷的手稿,并非是什么珍贵的古籍。 但如果这礼物真的如此简单,苏云芷会小气到要把这份礼物收回去? “她倒是好大的口气……”苏清笑着骂了一句,语气中透着一点点宠溺。她这辈子无儿无女,这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始终都不曾后悔过。不过,苏云芷的出现确实让她在这宫里收获了些许温情。 苏清以为那份手稿是苏云芷亲手抄写的经书。经书不珍贵,但如果是苏云芷亲手抄的,这就显得珍贵了,毕竟这里面含着苏云芷的心意。此时信佛崇道的人都比较多,所以大家心里都很看重这些。 苏清倒是更好奇那块布是什么。到了她这个年纪、地位,此刻又是在静安宫里,苏清已经不需要像当初那样,在众位比她身份高的人面前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了。于是,她将布拿在手里并抖了开来。 这是一幅绣品。 苏云芷的绣艺很好,虽懒得动针线,但偶尔也会给苏清做个荷包什么的。 苏清盯着布上的针线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可乐。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都收了,只露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然后,她挥退了下人,独留下了可乐,问:“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似乎是一份地图了?” “是一份航海图。”可乐说。 苏清又沉默了,航海图意味着什么,她当然心中有数。苏清将布叠好放在了一边,然后心情复杂地拿起了苏云芷的手稿。这手稿一翻开,她就立刻看了进去。她仿佛不觉得累一样,又仿佛忘记了可乐还站在她面前等着去华阳宫回话。她一页一页地看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看完了半本,苏清才意犹未尽地把手稿合上,道:“我总觉得书中的世界无限宽广,如今才知自己还是坐井观天了。想当初,我曾看过一本书上写着境外之事,那时却理所当然地将那当成了是文人怪谈,就如那些海外仙林一般,都源于人们的想象而已。如今才知道,原来这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可乐恭敬地说:“奴婢的主子已经准备好了十二艘大船……” 如果苏清愿意接下她小侄女送给她的这份礼物,那么航海图是她的,手稿是她的,十二艘大船也是她的。如果苏清不愿意……哦,苏清又如何会不愿意?在这个宫里,活得最恣意的女人是苏云芷、宫倾和苏清,她们既有经纬之才,又哪里甘心在内宅之中荒废余生呢?苏清真是太满意这份礼物了! 不过,苏清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我那个侄女啊……虽说她是个聪明人,但其实她一点都不像我,反倒是宫家的那位与我脾性更相似一些。云芷是薄凉虚伪,但她的心里却是软的。我呀,是独善其身,但我的心肠却是硬的。”苏清不紧不慢地说,“宫家的那位,心肠只怕比我更硬。既如此,云芷真的舍得把这一切都拱手送给了我?” 心肠太硬的人,不可与她们谈情。 那样冷的心肠,苏云芷真的能让宫倾暖起来吗? “云芷现在赌上了她的全部,日后若是输了……只怕是……” 若苏云芷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苏清了解自己,于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了解宫倾。 自从宫倾入宫以后,其实她一直就在冷眼旁观着。宫倾想要篡位的野心并没有瞒过她去! 苏云芷和宫倾之间的点点滴滴,同样被苏清看在了眼里。苏清的想法很有意思。她觉得苏云芷和她一样,注定是要在这个宫里待上一辈子了。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但在她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所以,如果宫倾真的能让苏云芷快乐,那么苏清不介意她们两人好好玩一玩。反正,就算苏云芷真的陷了进去,还有她在看着宫倾,绝对不会给宫倾伤害苏云芷的机会。 苏清手里握着的底牌也不少。 如果宫倾真的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那么当这些底牌被一一拿出来的时候,宫倾一定会动心的。所以,就算宫倾在哪日忽然变心了,苏清也能凭着这个把柄让宫倾在苏云芷面前再老实装上半辈子! 而如果宫倾真的不可托付,半辈子的时间足够苏云芷看清她的为人了。 总而言之,苏云芷此时的表现在苏清看来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情热而已。聪明的少年人总容易在情这一字上失去应有的判断力。而苏云芷几乎是苏清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苏清总要帮她把路铺好的。 可乐似乎已经提前料到了苏清的担忧,或者说是苏云芷算准了苏清的心思。她十分沉稳地说:“奴婢的主子说了,若是宫太后在日后真对不住她了,她大约是弄不死宫太后的,那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我珍爱自己的生命,但更我想要得到你的忠诚。死亡是永恒的忠诚。 宫倾和苏云芷这两人,她们都太了解对方,她们虽然性格差异显著,但能力同样不差。 所以,如果真有两人不得不敌对的那天,苏云芷肯定没法在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的情况下把宫倾干掉。不过,她却可以选择和宫倾同归于尽。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妙呢?好在她们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苏清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那个侄女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礼物我先收了。不过,我需要和宫家那位太后好好谈一谈。”苏清最后说道。 当可乐从静安宫回到华阳宫,又通过密道走到昭阳殿时,苏云芷和宫倾依然没有起。大年初一这日不用上朝,不用办公,不用祭祖,不用接见命妇后妃,于是宫倾难得有了一个能够睡懒觉的日子。 宫倾已经有了生物钟,到点时其实醒了一下。不过她纵容着自己睡了回笼觉。她这一睡,就让苏云芷先醒了过来。宫倾确实不曾冤枉了苏云芷,苏云芷确实一直都在投怀送抱,她总是很主动地把自己的手脚都缠在了宫倾的身上。见宫倾还困着,苏云芷没舍得动,维持着抱着宫倾的姿势东想西想。 似乎是念高中的那会儿,苏云芷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很美的话。 每天早上醒来时,你和阳光都在,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即使那时的苏云芷已经开始怀疑一切,可是她却忍不住憧憬着这句话中描述出来的现世安稳。 苏云芷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触摸到这份美好了。 第九十二章 苏清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当她和宫倾聊了一些什么后,还没有出正月,苏老太妃就死了。 死一个高宗时期的妃子,这个事情几乎对宫里宫外没什么影响。又因为她死的这个时间点有些特殊,是在乾庆帝的孝期,又在正月里,又赶上了西北的局势不太好,于是她的葬礼也办得非常简单。 苏老太妃死了,活着的当然就是苏清了。 此时的女人大都被困在内院中,苏清在外行走时就只能女扮男装了。她年少时常穿着男装在族学中听课,此时又换上了男装,竟是让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无忧的时光。 冬天不是一个出海的好季节,苏清不可能立刻就扬帆远航。她正好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在苏云芷的计划中,出海之事原是由她自己领头的,因此船员、护卫等全部是苏云芷的人。苏清不会把这些人全部换掉,却需要把自己的人手一一补充进来。然后,她本人还要接受出海前的训练。 苏云芷的父亲作为苏家的家主,也是苏清的兄弟,就知道了一部分的真相。他知道苏清是假死的且正计划着要出海,至于苏云芷请求苏清一定要弄到的各类作物、药材等消息,苏父就一无所知了。 在内陆生活的人容易对大海产生一种天然的畏惧。这份畏惧源于未知,源于不可控制。 苏父与苏清见面时,就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担忧:“大海上险象万生,若是……” 苏清却一脸神采飞扬地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哪怕死在海上,我也绝无后悔。”也许是因为苏清在这些年中看得书比较多吧,她从来不会避讳生死。一个眼界开阔且性情坚韧的人是无惧死亡的。 苏清太满意苏云芷送给她的这份大礼了,仿佛她接下去的人生都充满了意义。 于是,苏清还了一份大礼给苏云芷。 苏清这些年经营出来的人手究竟有多少呢?她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在这些年中发现的秘密又有多少呢?纵然苏云芷是一个穿越人士,她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眼界肯定要比苏清开阔很多,可是她从来都不敢小瞧了苏清。每当苏云芷觉得姑姑带给她一个惊喜时,苏清很快就会给她更多的惊喜。 现在,这份人脉关系网就在苏云芷的手里。被苏清作为底牌的那些秘密也在苏云芷的手里。 “高宗果然是被害死的?而谢家的那位太皇太后竟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每次出宫去寺里上香,其实都是会情人去了?”苏云芷只觉得自己看了好大的一场戏,“哎呀,这真是有意思了啊。” 谢家肯定是存在着问题的。苏云芷甚至都猜出了谢家的问题出自内院。 只是,谢家毕竟是个大的世家,多少有些底气,于是苏云芷的人手总是插不进谢家的内院之中。而且谢家的一些事情,就连谢家自己人都不是很清楚,苏云芷这边的调查就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苏清直接给苏云芷解密了。 朝代总是不断地更迭着,云朝是太-祖推翻前朝而建的,前朝的国号为燕。云朝太-祖杀进都城后,燕朝的皇族几乎都被屠杀干净,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小皇子被几个忠心的太监护送着逃了出去。而一些想要反云复燕的人打着小皇子的旗号闹了好长一段时间,但都被太-祖的铁血手腕给镇压了。 十几年后,东躲西藏的燕朝小皇子也被抓了起来,并被直接当众处死。燕朝皇室血脉就此断绝。 但其实,小皇子是有血脉存世的。 谢家的一位老诰命就疑似是这位小皇子的后代。她是谢太皇太后的继母。当太皇太后还是个小姑娘时,这位老夫人非常疼她,哪怕后来老夫人自己也生了孩子,但她对太皇太后的疼爱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可是,如果她真的很疼爱太皇太后,又哪里会纵容着太皇太后进宫后还继续去寺里私会情郎? 这位老夫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她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就是想要对云朝皇室展开报复。谢太皇太后是她手里的棋子,整个谢家都是她手里的棋子。只可惜,她的手段到底还是差了一些呢。 这位老夫人如今还活着,她在四十多年前嫁入了谢家,如今是谢家的老祖宗。 都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但这位老夫人显然是来将谢家拖入深渊的。 这可是四十多年前就在展开的行动了,老夫人现在都要六七十岁了。她嫁入谢家之前,那些隐藏了身份的前朝余孽们估计就已经在计划着要成事了。而苏云芷穿越后的日子满打满算都没有十五年。 要不是苏清拿出了她的底牌,估计苏云芷还得磨上很久才能勉强知道真相。 “据说要和宫家联姻的就是这位老夫人的嫡亲孙子,平日里最是得她宠爱的那位?”苏云芷看向宫倾问,“宫家和谢家合作……他们的利益结合体却是前朝血脉……想来前朝的势力都还没有死心吧。” 这真是一个足以把宫家、谢家一起弄死的大把柄。 在这个时代,想要弄垮一个家族,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派兵将们把世家老宅围起来,然后让兵将冲进去大杀一通,男女老少都不要放过。在苏云芷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中,魏晋南北朝的惠贾皇后贾南风在对付卫家时就是如此粗暴的,她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命人直接去屠杀了卫家满门。 只要宫倾手里拿捏着了兵权,她自然也可以这么做。 所以,如果真到了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极端情况时,世家什么的其实并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这样的方法存在着很大的隐患。宫倾要真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弄掉两个世家,那么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两家在外地的族人,他们的门生,他们姻亲……宫倾能同时压住这么多的人吗? 所以,宫倾必须要有一个正义的名头。 与前朝余孽勾结、祸乱朝纲、毒害高宗……这些罪名加在一起,足够宫、谢两家满门抄斩的了。 “咱们先不动,等着宫、谢两家联姻之后,宫家也就跑不了了。”苏云芷开心地说,“对了,等开笔后,你赶紧把你哥哥打发出去,让他去外地当个小县令……总之,三年之内都不要让他回京了。” 宫倾微笑着说:“我早有此意。我打算让他去秀州,带上你妹妹一起。” 如果用她们穿越前的华国地图来做个类比,云朝的秀州就相当于是华国的两广之地。苏清既然要出海,那么云朝这边肯定需要有个人和她配合。宫二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而他的妻子,也就是苏云芷的妹妹,是一个天生的交际型人才。如果在秀州开放海关,想必苏家的小妹一定能大有作为吧。 苏云芷想了想,说:“挺好的。他们既能在那边成事,又能避开京中的漩涡。就是现在的通信技术太不方便了,如果他们一离开就那么长的时间,还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家中的父母肯定不舍。” 但不舍归不舍,最终苏父苏母肯定还是会亲自把女儿女婿送走的。 “我想……妈妈了。”苏云芷揉了揉眼睛说。她想她在现代时的妈妈了,想必宫倾也是吧。 宫倾用嘴唇碰了碰苏云芷的眉间,并没有说话。哪怕理智如宫倾,其实在很多个夜晚中也会情不自禁地梦回现代。在梦里,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于是总是把古代的一切当成是大梦一场。结果,等到醒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回到现代才是真正的大梦一场啊。那一刻的心情真是无可言喻。 不过,好像自从和苏云芷一起睡以后,宫倾就已经很久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 她依然想念着妈妈,可是也要珍惜现在。 无论是哪一样生活,都已经成为了不可磨灭的真实。 一月,周森去了军中。 四月,苏清出海。 五月,西北战事再次告急。异族多为游牧民族,按说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无法支持他们打这么长时间的仗的,可事实上,他们的进攻从去年深秋一直进行到了今年的早夏,他们的物资是从哪里来的? 五月十三日,冯老将军战死沙场,西北军群龙无首。 五月十四日,西北两座城破。 五月二十一日,京城终于接到了西北的消息。哪怕这消息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但此时距离冯老将军战死已经过去了足足八日。这八日中,无人敢说西北的情况是变得稍好一点了,还是变得更差了。 宫倾提笔想要在纸上写字,然后纸上最终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墨点。 第九十三章 冯老将军的死绝对在宫倾的意料之外。 西北军中一直都存着一些问题。冯老将军这个人,忠心是有的,能力是有的,但是在上位者的眼中,他还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太“独”了。大概是因为他太有能力了,当他一步步爬上高位之后,西北军仿佛就成了冯家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冯老将军说自己是忠心的,皇帝有几个能信他? 宫倾却是愿意给予冯老将军一定信任的。这份信任不是因为冯老将军在西北奉献了一辈子,不是因为他的亲儿子都牺牲在战场上了,仅仅是因为造反的成本太大了。如果冯老将军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在西北当他的土皇帝,反正朝廷一时奈何不了他。但如果他真的造反了,朝廷并不真的畏惧他。 所以,宫倾喜欢聪明人。 因为,聪明人能看到办了蠢事后的代价,于是他们很少办蠢事。 西北军这边,宫倾打算徐徐谋之。对于宫倾来说,她现在最应该拿到手的是近郊两座大营中的兵权。在这以后,她才有足够的底气对西北军动手。但是,冯老将军死了,他的死亡发生得太突然了。 即便宫倾手边消息有限,但是她能够想象得出来,西北军的问题在冯老将军死后会被无限放大。 当冯老将军活着的时候,即使他很“独”,但正因为他的专-制,他能让忠心敬仰他的人信服,他能压制住那些心思诡异者的蠢蠢欲动。于是,西北一直都是太平的。可现在冯老将军死了啊,这些年因为他的“独”,西北虽有不少的年轻将领,可是他们的资历都不够,在这种时候完全挑不起大梁来! 西北军肯定要分裂,要动荡,几大派系之间要发生冲突。 如果这是在和平时期,那么也许云朝还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势力更迭,可现在却是在战争时期,并且还是在战况不利于云朝这边的战争时期!西北军在冯老将军死后的群龙无首的情况无疑是致命的! 而且,冯老将军的死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到了冯老将军这个年纪,即使他年轻时骁勇善战总是身先士卒,即使他还能当得上一句“将军虽老,尚善饭”,可是他已经不常抄刀上阵了。他更擅长的是在后方坐镇,并且指挥整个战局。在这样的情况下,冯老将军战死了?如果宫倾真的相信这是个意外,那她的脑子里装的就都是毛线团子了! 西北军中肯定出现了叛徒。并且,这个叛徒的地位还不低。 异族的持久战斗力证明他们在发起这场战争前肯定已谋划多年,否则他们的粮草储备根本没法跟上他们的消耗。那么,西北军中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已经被奸细叛徒们渗透了呢?这些人,或者说是这群人,在冯老将军死亡之后,他们肯定要站出来搅风搅雨的,那么西北军到底还能剩下几成战斗力? 如果西北的防线被破,那么战火将迅速蔓延到云朝的其他地方。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异族的手段一直很残忍,如果他们真的破开了西北防线,那么在他们这一路的烧杀掳掠中,不知道要死掉多少无辜的百姓!而这些百姓的死亡当然就要归责于上位者的无能! 宫倾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派一个人去西北,这个人的身份必须非常特殊,特殊到他的存在能够压制住所有的人。并且,这个人还必须很有手腕。只有这样,当他压制住众人后,才能迅速掌控整个局势。 此人不能是文官。哪怕是派了一位阁老去,那些武将们真的愿意买账吗? 此人不能是武将。如果非要派一个留京的武将过去,那么还不如现在就立刻从西北当地提拔一位武将上来。但还是那句话,无论提拔了谁,都一定会有人表示不满,而且如今这些人都忠奸难辨啊! 如果皇上的年纪在大一点,并且他真的心怀百姓,那么其实现在最适合御驾亲征了。 “御驾亲征”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象征。选择御驾亲征,并不是说真的让皇帝去指挥打仗了,只是要让皇帝成为一个定海神针而已。当然,如果皇帝的军事能力不错,他其实也可以参与到战争中去。 宫倾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写成,纸上只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墨点。 就像是宫倾此时的心情,真是无比狼藉。 宫倾放下了笔,朝坐在一边的小皇帝看去。 小皇帝原本在玩手指,见太后的眼神扫了过来,立刻把双手藏在自己的身后,努力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特别想要跑出去玩,他讨厌坐在屋子里听大人们说些难懂的话。他们还常常当着他的面争吵!太后甚至还把一个老头子骂哭过!如果能快点长大就好了,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尽情地玩了! 宫倾无视了小皇帝的眼神。这样大的小孩子懂什么呢?不过才懵懵懂懂开始晓事而已。 “去请台大人。”宫倾神色淡淡地吩咐宫人说。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他不喜欢太后,也不喜欢那位总是黑着脸的台大人。 台元嘉很快就来了。宫倾将密折递给了他。冯老将军的死亡是通过密折递上来的。不过,密折并没有比官方的消息快上多少,只怕在明天,最新的战况和冯老将军战死的消息就会震惊整个朝堂了。 台元嘉差一点没能托住手里的折子。 “皇上御驾亲征如何?”宫倾开门见山地问。如果小皇帝真的御驾亲征了,他如今不懂什么,到时候真正能够做主的人肯定就是随驾保护的台元嘉等人了。这就是宫倾此时把台元嘉找来商量的原因。 小皇帝听到太后说了“皇上”二字,立刻又抬起头看向了宫倾。 台元嘉想也不想地说:“皇上年岁尚幼,如何能够……”云朝刚刚死了一位皇帝,短时期内可不能再折腾了。小皇帝必须要被保护好。连冯老将军都中了招丢了性命,说明西北那边已变得不安全了。 宫倾沉默地看着台元嘉。 台元嘉刚刚因为冯老将军的死震惊了一回,又因为太后的提议震惊了一回,等到沉默下来后,他才有时间把整件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忽然明白太后要让皇帝御驾亲征的用意了。西北那边的局势确实不太好啊。可是,台元嘉又是有私心的,正因为那边的局势非常不好,于是皇帝就更不能去了。 如果皇帝不去,那么还有谁能去那里坐镇呢? 此人的身份必须非常高,最好还是皇室中人…… 台元嘉的脑子高速转动着,他必须要尽快想出一个可以替代的人选来。 “……那就只能由哀家去了。”宫倾看着台元嘉的眼中毫无温度。她并不是在针对台元嘉,她是在针对目前这个操蛋的局势而已。异族到底是如何坐大的?他们当初有所谋划时,云朝这边真的一无所知吗?还是说大家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又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反过来还给异族提供了不少方便? 台元嘉又差一点没能托住手里的折子。 宫倾的提议完全在台元嘉的意料之外,所以他才惊呆了。说句实话吧,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可以上战场。然而,比起那些游离于政治边缘的老王爷们,垂帘听政的太后确实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哀家希望台大人可以记住一点,民在,则国在。”宫倾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走到小皇帝身边,用自己冰凉的手摸了摸小皇帝的脸颊,说:“你要好好念书,要听众位太傅的话,这样才能够……” 宫倾的手真是太冷了,而小皇帝已经脾气渐长,因此他想也不想就把宫倾的手挥开了。 “啪”的一声,小皇子的手打在了宫倾的手背上。 宫倾无比诧异地站在那里。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了袖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宫倾才勉强笑了一下,说:“许是哀家的手太凉了,叫皇上觉得不舒服了。” 台元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皇帝确实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似乎太有主意了也不好,连太后劝他用心向学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明明太后是一番好心啊。 不过,台元嘉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想得太深。他更多的还是期待小皇上一步步成长起来吧。 宫倾走到台元嘉身边,抽走了他手里的密折,道:“哀家欲请两营提督进宫一叙,此事你悄悄地办吧。”两营提督就是近郊大营中的最高长官。从宫倾想要亲征开始,她就已经想好要一箭数雕了。 宫倾将密折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她唯一有可能搞不定的大概只有苏云芷了吧。 第九十四章 宫倾回到昭阳殿时,苏云芷正在晒太阳。【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这也是她处理宫务的时间。 远远望过去,苏云芷就像是一只在阳光下舒服得就快要睡着了的猫。就连站在她身边汇报宫务的索尼都仿佛不是在汇报宫务,而是在唱着什么调子舒缓的小曲一样。总之,这个场面显得无比休闲。 宫倾把生活规划成了工作,而苏云芷把工作享受成了生活。 看着这样子懒洋洋的苏云芷,宫倾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点点。然而,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袖子里的密折。她的手还是冷的啊。五月的阳光并没有让她感受到多少温暖。战争从来都如此残忍。 宫倾一步步朝苏云芷走了过去。她的动作很轻,她还摇头示意索尼不要行礼。 苏云芷忽然睁开了眼睛,视线直直地落在了宫倾的身上。“你今天回来得好早。”苏云芷说。 “我的脚步已经很轻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宫倾问。 苏云芷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因为索尼开始紧张了啊!因为看到你来了,于是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加快了一点。”虽然这样的变化并不算很明显,但依然让苏云芷听了出来。她敢肯定是宫倾来了呢! 索尼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如果苏云芷不说,其实就连索尼都没有发现她自己声音中的变化。 苏喵喵那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所以她很快就从躺椅中直起了身子,问:“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算算时间,西北那边的新一期战况已经被送上来了吧?难道是战争局势并不乐观吗?” “我脸上的沮丧难道很明显吗?”宫倾又问。 苏云芷摇了摇头:“我担心你。” 宫倾学着苏云芷的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今天忽然想要忙里偷个闲。” “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由着你自己一把抓啊……你应该给予别人更多的信任,虽然他们不如你想得周全,但他们也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懂?”苏云芷往椅子的一边挪了挪,“过来,一起躺一会儿。” 躺椅不大,两个人坐一起就显得有些挤了。于是,苏云芷很自觉地靠近了宫倾的怀里。 苏云芷继续说:“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不乏笨蛋的,他们总是轻易被糊弄,轻易被说服,轻易被利用,轻易被指挥……但他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真把自己蠢死的能有几个?对于这些人来说,能有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睿智的最高决策者,就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你不能逼着所有人都变聪明。” 在中二少女的眼中,“笨蛋”和“无聊”填充了这个世界中的大部分空白。 宫倾的性格中确实带了些完美主义的偏执,于是她做任何事情时都很有条理。她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不喜欢有什么东西超出她的掌控。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一个严苛的领导者。 宫倾想要伸出手摸一摸苏云芷的脸,然而想到自己的手还是凉的,于是她只是隔着衣服搂紧了苏云芷的腰。苏云芷回头看向索尼说:“哦,刚刚那些关于笨蛋的话并不是在说你,你还是很可爱的。” 索尼无辜地笑着。可爱什么的……夸我工作能力强就好了啊! 苏云芷继续微笑着看向索尼。 索尼手里拿着一叠汇报工作用的折子。她立刻举起折子挡住自己的脸。这下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云芷满意地收回了视线,所以她才说索尼不是笨蛋啊。温暖而柔和的阳光下,苏云芷凑到宫倾的面前,她先用嘴唇蹭了蹭宫倾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吮吸了起来。宫倾慢慢地抚摸着苏云芷的后背。 “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苏云芷问。 “何止是好了一点啊。”宫倾含糊不清地应着。 密折上仿佛涂了胶水,牢牢地粘在了袖子的暗袋里。宫倾不知道该怎么把它取出来。 宫倾享受着苏云芷的投怀送抱,她的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姑娘呀。其实宫倾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但总有一个人会让她轻易失掉所有的理智。西北那令人暴躁的战事,谢家宫家那令人暴躁的野心,前朝皇室那令人暴躁的谋划……啊,这个世界真是太令人暴躁了,它为何不能变得温柔点呢? 至少在这一刻,宫倾是想要放纵自己的。 延春阁中的空气里都仿佛带着冰渣子,而直到了这时,宫倾那失去的体温才一点点回来了。苏云芷在宫倾的胸口轻轻捶了一下,撒娇着说:“你过去一点!我挤死了!你往那边再躺过去一点点啦!” “想让我过去点?如果我不呢?”宫倾把苏云芷抱得更紧了。 苏云芷目光凶狠地看着宫倾,她的眼睛都要瞪圆了。 宫倾无辜地回望着苏云芷。 苏云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你台词错了啊。你这个表情就应该配上那种……怎么,想要让我过去一点?那就来求我啊!你应该是这种调调的。邪魅狷狂懂不懂?我怀念你踩着高跟鞋的样子了,红色的那一双,从国际大厦的顶楼瓷砖上踩过去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里了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一句时,那一点点朦胧暧昧的声音直接钻进了宫倾的耳朵里。 不过,这样小妖精模样的苏云芷并没有维持多长的时间,她偷袭了宫倾身上的痒痒肉——平时总有些高冷的宫倾其实比苏云芷更怕痒,真是不可思议啊——趁着宫倾松开她的一瞬间,她动作飞快地撑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然后,她拍了拍站在一边装透明人的索尼,说:“喏,你继续汇报宫务吧。” 索尼放下了用来遮挡视线的折子。 宫倾无奈地看着苏云芷。她真是拿苏云芷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好好休息吧。趁着现在阳光不错,你赶紧睡上半个时辰。到点了,我会叫你的。我敢保证,只要能在阳光下睡上一觉,当你醒来时,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苏云芷说。她又回头看下索尼,吩咐她说:“你叫他们再搬一条椅子来,不需要躺椅了,只用一般的椅子就好,然后给我准备一些小点心。” “你不睡?”宫倾问。 因为苏云芷站着,当宫倾逆光看去时,就需要眯起眼睛来。 于是,在宫倾的眼中,苏云芷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苏云芷笑着说:“我看着你就好了……一边晒着太阳吃点心,一边看着你,简直太享受了。” 阳光、甜食、宫倾,这是苏云芷最喜欢的三样东西。如果非要在其中去掉一样,那就去掉……去掉宫倾吧。因为阳光和甜食是苏云芷最喜欢的两样东西。宫倾不是苏云芷最喜欢的,她是她最爱的。 阳光真是太暖了。宫倾并不是一个容易脸红耳红的人,不过此刻的她却被晒得有一点点脸红。苏云芷很喜欢这样子的宫倾,就好像是一位高冷的神祗被她拉入了凡尘,从此就褪去了那一身的清辉。 “我呀……真是好喜欢阳光呢。”苏云芷喃喃地说。 宫倾就这样睡了半个时辰。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时光真的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睡醒后,宫倾还要回到延春阁去。她用温暖的指尖摸了摸苏云芷的眉眼,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她的手指很漂亮,而且比起喜欢做美甲的苏云芷,宫倾的指甲总是留不长,每一个指甲都被修剪过了,露出圆润的手指头。那饱满的指腹顺着苏云芷的眉角滑到了她的眼角,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苏云芷觉得宫倾眼中的自己真是美得惊人。 不是因为她太美,而是那样的眼神太过情深。 “照顾好自己,嗯?”宫倾说。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在这一刻如苏云芷所愿用了“邪魅狷狂”的剧本。 “好啦,你赶紧去吧!我等你一起回来吃晚饭,不许让我饿到啊!”这意思是不许让宫倾回来得太晚了。苏云芷依然学不会好好说话。不过,一旦接受了她别扭的设定,就会觉得她这样子也很可爱。 宫倾没有说什么,只是凑过去又在苏云芷的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宫倾把密折遗落在了躺椅上。这密折应该在半个时辰前被拿出来,其实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然而,如果九天之上真有神仙,他们就该原谅宫倾这半个时辰的软弱。是的,她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 苏云芷会看到密折的。 “我很快就回来了。照顾好自己,嗯?”这其实是两句一语双关的话呀。 第九十五章 延春阁中的温度或许确实冷了些。见太后娘娘明摆着心情不佳,延春阁中的众位大臣都秉着“有事忍着,无事早退”的原则迅速把一天的工作完成了。在宫倾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们一个个躬身告退。 如果此时宫倾的眼前有一面能清楚照出她表情的镜子,那么她就会知道,其实她此时这种似笑非笑的模样有多么像苏云芷。苏云芷或许真有猫的习性,但她露出这种表情时,往往就是狩猎的开始。 特意为小皇帝设的那个位置上空无一人。 台元嘉带着密令去请两位提督了,他这一去一回将要花掉不短的时间。没有了台元嘉的督促,而宫倾也无心和小皇帝玩什么心眼,于是皇帝就正大光明地哄着小太监带他出去玩了。话又说回来,那小太监身后若没有什么靠山,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只怕这小太监已经被小皇帝的生母给收买了吧。 一个只想着玩,一个只想着先顺着儿子的心意当个好人从而牢牢抓住儿子的心,于是用不着宫倾做坏人,他们就自寻死路去了。若说小孩的贪玩还情有可原,那么大人的野心和愚蠢就显得可笑了。 宫倾起身道:“回吧。” 因为众位大臣们的识趣,宫倾回到昭阳殿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早了一点点。昭阳殿中的一切和平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宫人们依然肃穆而立。所有的摆设也都归于原处。宫倾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然而她在大殿中央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苏云芷竟不在这里。苏云芷竟然不在昭阳殿中! 宫倾的眼睛开始充血。她不会哭,她没有生气,但那眼角却像是染上了一抹胭脂。 很漂亮,却又显得有那么几分残忍。 西方曾有一位文人说,爱情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径直朝痴狂的方向奔去。于是,越是理智的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就会变得越发痛苦。因为,爱情把她拽向这边,而理智却要把她拉向那边。还未上战场,她的心就已经爆发了一场战争,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 因为,无论是哪一方胜利了,她的心都将变得千疮百孔,看上去一片狼藉。 宫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常服。 有那么一瞬间,这红仿佛是鲜血凝固后而形成的脏污。昭阳殿一下子就空荡得令人觉得害怕。 无论苏云芷做了什么,宫倾都可以原谅她。因为,苏云芷不曾做错什么啊。像苏云芷那么需要安全感的人,既然宫倾想要自己离开,想要让苏云芷留在宫中,那么宫倾就必须要承受来自她的怒火。 苏云芷并不畏惧死亡,她害怕的只是被抛下而已。 苏云芷并不畏惧战争,她害怕的只是停在原地的等待而已。 宫倾都明白。 然而,宫倾却无法给予苏云芷什么承诺。 如果宫倾马上要面对是一个两大公司间的合作单子,如果她马上要面对是一个最好的晋升机会,宫倾都可以为了苏云芷而选择放弃。然而,她要面对是却是一场不能以她个人意志而停止的残酷的战争。因此,宫倾不得不选择独行。“家国天下”这四个字其实很沉重。世人皆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宫倾沉默地站在大殿的中央。无形的重担如有千钧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 宫倾有点想吐。她不知道这是心理上的难受导致了生理上的反应,还是因为她确实是着凉伤到了身体,总之她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哪怕她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其实她不过是个会难受的凡人而已。 “主子……”苹果有些担忧地喊了宫倾一声。 宫倾摆了摆手,说:“我去休息一会儿。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那就不必叫我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就去休息了?还没有吃饭吧?我匆匆赶回来是为了陪你吃饭的。”苏云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宫倾朝大殿门口望去,就见苏云芷提着裙子,穿着柔软的布鞋,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宫倾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什么不对? 苏云芷把密折递给了宫倾,笑着说:“喏,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原本下午时就想要把它送去延春阁了,不过后来我忙别的事情去了,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没耽误你用它吧?以后不要再丢三落四的啦。” 宫倾沉默地接过密折。所以,苏云芷到底有没有看过这个东西? 猫总是有很多的好奇心,宫倾不觉得在苏云芷捡到密折后会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所以,苏云芷此刻是在演戏吗?她不发火,不质疑,不反对,不提出别的意见……而是选择了在宫倾面前装傻演戏? 宫倾眼中的红丝并没有消退。她似乎有些明白苏云芷的意思了。 苏云芷是想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么? 宫倾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的心脏仿佛皱成了一团。 苏云芷的视线原本落在了宫倾手中的折子上,见宫倾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宫倾一眼。只这一眼,她注意到了宫倾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就立刻朝苹果喊道:“去请太医!她生病了。” 宫倾确实是生病了。她发烧了。在她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生病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既然你上午时就觉得冷了,怎么还能拖到现在才看太医?这种天气怎么会无缘无故觉得冷?肯定是你的身体在提出抗议啊!你竟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就不能对自己上心一点吗?” 苏云芷坐在床边,劈头盖脸地把宫倾说了一顿。 宫倾躺在床上,她的眼角更红了,这是一种病态的红。不过,这样子的她看上去格外魅惑。 苏云芷忽然站了起来。宫倾似乎一直在防着她离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苏云芷的手。 “你要去哪里?”宫倾问。 苏云芷低头看着宫倾。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苏云芷总是面对着一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宫倾时,她很想打破宫倾的冷静,看到她深藏的软弱。然而,在此刻当苏云芷真的看到了宫倾的软弱后,她却根本舍不得让宫倾难过了。 苏云芷任由宫倾抓着自己的左手,并且她还用右手覆盖了上去,语气很温和地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只是想要让他们把东西抱进来,然后再让他们在床前临时支一张桌子。我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这样的苏云芷让宫倾觉得很不喜欢。当苏云芷善解人意的时候,往往也是她虚情假意的时候。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地说:“看样子是我平时对你太坏了啊……现在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不习惯了?我真的哪里都不去。可乐,你让他们把东西抱进来吧,声音都轻一点,动作都快一点。” 床前的桌子很快就支了起来。明亮的蜡烛也点了起来。桌子上、地上堆满了各种档案、文卷。 “帮你把床帏放下吧?烛火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苏云芷问。 宫倾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我就想看着你。这些都是什么?”苏云芷似乎把哪个资料室搬空了。 苏云芷指着桌子上的文卷,说:“这些都是各地呈上来的每年的灾情汇报。”她又指着地上的那些文卷,说:“这些是各地上缴粮税的情况。我要查一查,在过去的十年中,哪里的粮税出现问题了。” 如果ab两地相距不远,结果a地在某年风调雨顺,b地却报遭遇旱灾,b地因此少缴了粮税,那么b地肯定是存在问题的;再或者,还是ab相距不远,结果a地报旱灾,b地却报水灾,这也有问题的! 异族是游牧民族,他们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无法长期作战。可现在,西北的仗打得快有一年了! 游牧族的粮草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的粮食储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们不是从古拉国那边弄到的粮食,那这粮食就只能是从云朝弄到的了。云朝的粮食又分官粮和商粮,苏云芷自己在查官粮,而她已经吩咐芬达带着苏清留给她的一部分人手去查商粮了。这是一个非常繁琐、浩大的工程。 乾庆帝在位的那十几年,也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的十几年,大家都在争,于是云朝官场出现了无数的漏洞。清白的官丢了性命,正直的官关了监狱,反而是那些擅长投机的小人一步步爬到了高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使这些漏洞在起初并不致命,但苏云芷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 “如果你选择亲征,那么至少我要为你确保后方的稳定。”苏云芷认真地说。她厌恶被抛下,她觉得等待的感觉是那么难以忍受。然而,即使她很娇气,即使她只想过着每天吃着甜食晒着太阳的悠闲生活,但她并不是只会吃吃睡睡逗逗猫的小女人。需要她站出来的时候,她可以立刻变得无坚不摧。 当初能够吸引宫倾的苏云芷正是这样的苏云芷啊。 她的魅力不在于她的风情万种,而在于她那藏在笑语盈盈之后的强大。 你战沙场,那么我稳朝堂。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背叛你。做你想做的吧,你的选择就是我的方向。”苏云芷说。 第九十六章 宫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发烧,宫倾的喉咙很痛,就连咽个口水都觉得难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紧紧地抓着苏云芷的一片衣服。这仿佛成为了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件事情上了。 我永远都不会松手的。宫倾心里如此想到。 苏云芷的心脏仿佛狠狠地缩了一下。宫倾攥着她衣服的举动并没有耽误她的工作,因为她衣服的带子原本就有些长。于是,她只是把被子扯了过来,将宫倾的手盖住了,然后低下头开始认真工作。 儿女情长如春日的暖阳,总让人情不自禁地沉迷于其中。 然而这个世界太复杂,不光有春日,也有严冬。为了守护暖阳,一些人不得不站出来抵挡寒风。苏云芷低头看着纸上的资料。可乐守在一边,当苏云芷的眼神落在哪个册子上时,她会迅速地把那个册子取过来,完全不需要苏云芷动手。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宫倾就这样沉默地看了苏云芷很长时间。 苏云芷在纸上记下了两个要点,然后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宫倾一眼。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太多了……”宫倾说。她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很多。 苏云芷明白宫倾的意思,这些资料确实是太多了。这意味着苏云芷的工作量很大。不过,苏云芷却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已经把很多工作都分派出去了,剩下的这些……真的少了很多了啊,就只能由我自己来做了。”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她来做,那么所有的资料加在一起估计能够把整个卧室堆满。 宫倾还想说什么,苏云芷整个身体往床上靠了靠,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宫倾的嘴唇,说:“少说一点话,嗯?你放心吧,我不会弄得太晚的,如果工作做不完,我肯定会把它们留到明天早上的。” 这些资料绝对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整理出来的。就算是为了宫倾,苏云芷也要学着劳逸结合啊。 苏云芷已经叫底下的人加班加点把高宗时期的粮税情况整理出来了。高宗是个比较严苛的皇帝,他算是个性情中人吧,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因此在他执掌朝政的时候,云朝的贪官污吏们几乎都被砍光了。也就是说,在高宗当皇帝的后期,那时的粮税情况是比较能够代表云朝的真实粮税情况的。 不过,从高宗时期到乾庆帝在位的时期再到现在,年平均气温似乎在下降,这意味着粮食肯定是要减产的。与此同时,各地的土地政策也有了一定的变化。哦,税收政策也是在不断变化的。自高宗去世以后,户部足足换了十三个尚书啊!这里面正常的职位交替只有两次,剩下的十一次中全部涉及了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于是,苏云芷不能粗暴地把高宗时期的数据直接拿来作为计算衡量的标准。 总之,这里面涉及到了一系列非常复杂的换算。 偏偏留给苏云芷的时间却不多了。宫倾已经命台元嘉去请了近郊两座大营的长官提督。等他们来了以后,一旦宫倾和他们谈妥,她就要立刻赶赴西北了。异族并不会因为苏云芷的忙碌而停止侵略。 老实说,苏云芷现在恨不得一天能工作四十八个小时。 于是,苏云芷对着宫倾笑了一下,很快又专注在她手头的资料之上了。 蜡烛一支支地烧着,把整间内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烛光中,苏云芷的身上仿佛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光环。她留给宫倾一个侧脸,长长的眼睫毛在她的脸上落下了一小片阴影。她的嘴唇有一点干燥。 也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异族已经获得了大批粮食,那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把异族打退吗?去查他们的粮食来源,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即便真的是云朝中这边有人把粮食倒卖给了异族,那么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去追究他们的责任,这难道不行吗?苏云芷此刻的忙碌难道不是无事于补吗? 若是这样的疑问叫苏云芷听到了,她大概只会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吧。有些人的脑子里装着脑子用于思考,有些人的脑子里就只能装点水和水草用来养养鱼了。当然,还有些人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苏云芷当然清楚,就算她现在真的查出了异族的粮食来源,也没法再把那些粮食拿回来了。但她做的不是无用功,只要她查到了那条倒卖的线,无论这批粮食分了批次走得是商粮,还是官粮,总之只要揪出了这条线,苏云芷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云朝这边和异族有勾结的那些人了。这才是她的目的! 苏云芷从来不做无用功。 如果没有人欺上瞒下,如果没有所谓的官商勾结、内外勾结,异族能从云朝弄到这么多的粮食?当然,异族的粮草也有可能是从古拉国来的,但凭着苏云芷对局势的掌握,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 冯老将军为何死得那样容易?因为西北军中都出现了奸细。而且这个奸细的地位还不低。 如果苏云芷不把这个奸细,或者说是这些奸细,如果她不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揪出来,谁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又会选择在背后动刀了?战争本身已经很残酷了,来自于后方的背叛更叫人难以忍受。 奸细什么的,还不是最可怕的。即使这些人藏在暗处放着冷箭,但他们的存在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如果挑起战争的人不是异族,如果异族也不过是某些人手里的刀子,那么这些人是谁,这些人又想要做什么?而这一点是苏云芷刚刚才想到的。当她捡起宫倾遗漏的密折时,当她意识到宫倾要亲征时,即便她很想对着宫倾闹一下,但是在她的心里,对于宫倾的担忧依然占了上风。 当苏云芷的脑子高速运转的时候,她豁然开朗了。 异族如何要屡屡扰边? 即便云朝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其实云朝还没有开始走向末路。如果异族是想要进攻云朝夺取政权,那么现在的云朝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庞然大物。他们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冒出这种野心的。 他们扰边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要抢粮食。 秋冬季,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是丰收的季节,但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却不是一个好季节。他们缺乏食物,于是他们要抢夺。如果他们能吃饱肚子,那么边境的冲突将会大幅度减少。既然如此,当云朝这边真的有人为他们提供粮食时,按说他们一年四季都能吃饱肚子了,为何他们还要发动战争呢? 是谁挑起了异族不合时宜的野心?这些人和为异族提供粮食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人? 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事有轻重缓急。如果宫倾要去秋猎,把苏云芷丢在宫里,苏云芷会闹;如果宫倾要微服私访,让苏云芷守在原地,苏云芷会闹。可现在,苏云芷不允许自己和宫倾闹。她必须要专注在她的工作上。 想想看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帮人,他们在过去的几年中想办法积累了大量的粮食,然后又用这些粮食来为异族提供方便并且还推动了西北战事的发生,那么如果苏云芷和宫倾不管这件事情,这个国家还能指望谁呢?在这一刻,除了苏云芷,朝中的文武百官们,谁还能拥有像她这样的危机意识?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的聪明人。 即便苏云芷瞧不起那些只会争名夺利的文官,瞧不起那些无能到需要宫倾亲征的武官,但她并没有瞧不起所有的古人。哪个时代都有聪明人,哪个时代都有蠢货。苏云芷在此时能够想到的问题,说不定过上一些日子后,很快就会有人想明白了。只是,现在能追上苏云芷思路的确实只有宫倾一个。 见多才能识广。苏云芷毕竟站在了时代巨人的肩膀之上。 夜很快就深了。宫倾到底生着病,即使她不想睡着,不愿意睡着,不过她还是睡过去了。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依然攥着苏云芷的衣角,而且她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看上去睡得并不是很舒服。 苏云芷觉得脖子疼,放下笔后,就挺直背捏了捏自己的脖子。 看着宫倾的睡颜,苏云芷忍不住想起了小长命偷偷对她说的那些话。小长命觉得现在的生活要比以前的生活好呢。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曾经过着小心翼翼的生活,现在却过着悠闲快乐的生活啊。 可是,哪有什么真的悠闲快乐呢。 有些人能一世长安、岁月静好,不过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为他们负重前行而已。 你为了黎民百姓,我却只为了你。你为了江山社稷,我依然只为了你。你的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而我只想好好地守护你。这么好这么好的宫倾,苏云芷又如何舍得让这个世界辜负她的努力? 第九十七章 第二日,西北的战况直接经由官方渠道送到了京城,一时间满朝震惊。在这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冯老将军会死,也从未想过异族能把云朝逼到这份上。然而,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在这时候发生了! 朝中不乏聪明人。此时再追着武将不放参他们失职的人已经少了,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云朝这边该怎么办?冯老将军一死,西北急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这是不能拖的。那这个人又该是谁? 哪怕宫倾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是她在早朝时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听着众人的提议。 宫倾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健康,但她用口脂掩了苍白的唇色,又刻意把眉毛画得重了一些,看上去就精神了很多。这个妆容是苏云芷为她化的,苏云芷最擅长的就是把健康的人化妆成生病的人,反之也擅长。宫倾坐在小皇帝的右侧,这个位置太过特殊,当她不说话时,就仿佛超脱于整个朝堂之上。 事情正如宫倾所料,因为冯老将军对年轻将领压制得太厉害,即使众位大臣们接二连三提出了接任的人选,可是这里面却并没有一个能够服众的。从别的军区调遣将军过去,他又无法号令冯家军。 能够主持大局的人,他既要有身份,又要有能力。 冯老将军手底下的那些年轻将领们,能力是有的,只是地位不够。 既然如此,那冯老将军的接任者只要有地位就够了。只要地位足够高,哪怕他并没有什么能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了。有了这样一个人镇场子,真正的打仗之事自然可以交给有能力的人。 于是,果然有人提到了御驾亲征。 当然,这个提议才刚冒出个头,立刻就被其他人压下去了。 这样的发展通通都在宫倾的意料之中。她的目光扫过了几位还没有下过场的大臣们,这些算是朝中的重臣了。一旦朝中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抢先撸起袖子下场辩论的往往都不是这些人。可能够主导事情发展的却偏偏是他们。这一只只都是老狐狸,只看他们的脸色,可看不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宫倾被吵得头疼。或者说,她的头本来就是疼的,于是她的注意力不免有些分散。 宫倾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晨起时喝下去的中药让她的舌根依然泛着苦涩。 等到宫倾回神时,就看见了几位大臣围攻一个小侍郎的场面。这个小侍郎姓朱。宫倾之前就注意过这个人了,他背后似乎没有什么正经的靠山,但也一步步爬到了侍郎的位置,可见是个有心计也有手段的。宫倾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在翻查往年的奏折存档时找到了一份被压了底的折子。 那折子就是朱侍郎写的,已经是几年前的旧折子了。那时乾庆帝还没有大婚,手里几乎没有什么权力;那时的朱侍郎应该还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大约还怀着少年人固有的天真。朱侍郎递交的那份折子是关于土地改革的。宫倾看过这份折子后,觉得朱侍郎很有想法,可惜这折子被埋没了多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那时一个手中没什么权的乾庆帝碰上了一个还算稚嫩的朱侍郎,就算那时的乾庆帝已经看到了土地改革的意义,他们君臣之间的合作也是不会成功的。因为这份土地改革明摆着是触犯了世家和权贵的利益。乾庆帝能护住他自己就勉强了,他难道还能护住一个朱侍郎吗? 一位良臣之所以成为良臣,光有赏识他的君王是不够的,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 宫倾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很快就弄明白了朱侍郎被围攻的原因。 朱侍郎似乎也提出了异族手中的粮草储备问题,他因此提议要彻查各地的粮库。然而,不少人都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此刻人人都关心着西北的战事,你一个小侍郎却提出了查账之事,看似说得头头是道,然而查账是想查就查的吗,你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繁琐吗,你其实是想要帮异族们转移视线吧? 文臣的嘴皮子都是很厉害的,无中生有就能给人喷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哀家也很好奇西北异族手里的粮草是从哪里来的。”宫倾出声阻止了这场闹剧,“不过众位大人却也说得有理,如今再追究这些已经于事无补,倒是……谁去接冯老将军的职,你们可议出什么来了?” 不等大家发话,宫倾又说:“……哀家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想的,无非觉得异族人少不足为虑。即便他们手里有一点点储备的粮草,能再把战争拖上一年两年,难道他们还能拖上三年四年?可是,你们莫要忘记,西北已有两城沦陷!如果继续任由异族猖狂,他们一路烧杀掳掠,一路就能从我们的百姓手中抢到粮草的补充!你们拖拖拖!再拖拖拖!拖到了最后,哀家看你们到底该如何收场!” 这番话掷地有声,对于宫倾来说太耗力气了。说完以后,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宫倾把朱侍郎提出的那个问题弱化了,并非是她不想赞同朱侍郎的观点,她只是不想叫幕后的人过早生出警惕而已。如果云朝的官场中真的存在着严重的问题,那么在场的这位京官重臣就不值得都信任了。若没有人在朝中一手遮天,地方上的小打小闹真的能一手引导着战局走向现在这种情况吗? 却有人对于宫倾说的话不屑一顾。 他们觉得宫倾说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认为这是女人的杞人忧天。只要异族没有真的打上京城,他们心中就会一直保持着“上国”的骄傲,觉得就算现在失了一城、失了两城,最终异族还是会被云朝打退的。在这些人看来,打仗仿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们根本看不到战场上的尸横遍野。 宫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朝中的人心思各异,即使到了现在,真正能够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依然没有几个。 哪里都有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从高宗去世到现在,也才不过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刚刚够一代人成长起来,然而高宗创下的清明朝堂早已经变得一团浑浊了。清官死,好官散,留下的就是拍须溜马、欺软怕硬、明哲保身、卑劣小人之流了。不是说现在没有好官,但现在的大环境确实很差。 下朝后,宫倾回到了昭阳殿。 苏云芷还在忙,索尼、苹果几个围着她在打算盘。 “炉子上热着粥,你先喝上一点吧。然后继续好好地睡上一觉。”苏云芷抬头看了宫倾一眼说。粥已经熬了很久,米被研磨得很细,是用小火一点一点慢慢熬出来的。粥上面熬出了一层厚厚的粥油。 “我已经好多了。”宫倾说。 “要是睡不着呢,就让雪碧给你铺个躺椅,就铺在我身边吧。我允许你坐一边欣赏我的美色,但不允许你再去做那种累心费神的事情了。你肯定也想要快点好起来吧?”苏云芷对着宫倾眨了一下眼睛。 宫倾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雪碧很快就把粥端上来了,还有一些配粥的小菜。按照宫倾的口味,每一样小菜都准备得不多,但在烹饪时都尽量保持着菜蔬自身的味道,看上去仿佛就是用清水煮了再在上面撒了一点点盐一样。 宫倾说:“再去拿两碟酱肉吧。哦,上次切的那种白肉不错,也准备一点。” “难得啊!生了病,竟连口味都改了?”苏云芷打趣说。 宫倾摇了摇头:“你果然是忙得忽略了时间……今日的早朝退得有些晚,你难得还没觉得饿?”此时的人往往一天中只吃两顿。苏云芷其实已经吃过早饭了,但她今天起得太早,因为作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那时根本就没有吃下去什么东西。而她又集中注意力忙了这么久,估计现在应该觉得饿了。 苏云芷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被你这么一说……”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宫倾摇了摇,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宠溺,说:“陪着我喝粥吧,不给你准备别的了。” “嗯……那还是你先吃吧,别等着我了。雪碧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苏云芷又说。 宫倾并没有客气,就先吃了起来。她同样是早上时吃过一些东西了,后来又灌了一肚子的中药,现在的胃口依然不是很好。因此,等着雪碧端着几碟苏云芷爱吃的小菜回来时,宫倾都已经吃好了。 宫倾示意雪碧把小菜放在桌上,然后换了一双筷子和勺子,用勺子刮了一勺温度正合适的白粥,递到了苏云芷的嘴边,说:“我喂你吧?省得你还要去洗手。我看你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苏云芷低头把粥含在了口中。 “你喂我?你一定会骗我吃掉很多蔬菜的。”苏云芷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嘟囔着说。 “你不愿意?”宫倾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嘛,得美人伺候一回,就是让我吃苦瓜都愿意。青菜豆腐还挺好吃的。”苏云芷眨了眨眼睛。 第九十八章 宫倾病了两天,病情就渐渐转好了。 苏云芷带着一帮人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她本人还要做消息汇总,即便保证了每天的睡眠时间,但她眼下的青灰很快就遮不住了。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倒是极好,整个人保持着一种无比亢奋的状态。 在学生时代,尽管苏云芷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不过比起宫倾在学习生活上的井井有条,她更愿意把学习任务推到最后去完成。比如说暑假作业吧,她往往都会悠闲整个假期,然后在最后的那几天把作业全部搞定。这或许就是猫科动物的捕猎方式?大部分时间懒懒散散,攻击只在一瞬间。 所以,对于这种短时期的高强度工作状态,苏云芷自己适应得非常好。 只是,宫倾有些不太习惯而已。 不过,宫倾忍了。 额,也不能说是忍了吧。 而是……怎么说呢,如果有另外一个人,他的学习生活习惯和苏云芷一模一样,那么宫倾一定看不过眼,会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缺乏条理了,会觉得无法和这种人共事。但现在是苏云芷本人选择了这种工作方式,宫倾除了会关心她的饮食、睡眠和休息时间外,只觉得苏云芷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 人类啊,从来都是一种偏心到无可救药的生物呢。 大概在宫倾的眼中,苏云芷不管怎么样都是可爱的吧?尤其是,苏云芷确实很可爱呀。 当宫倾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健康时,她就开始帮着苏云芷分担一部分工作了。当两个很有默契的人在一起办公,她们所产生的效果是一加一远大于二的。苏云芷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 后宫的事,朝堂的事,其实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只因为宫倾和苏云芷可以联手压制住一部分人的别有用心,于是她们表面上的生活中并没有总是出现那么多惊心动魄。然而,很快朝中所有的事情都会压在苏云芷一个人身上了,失去了宫倾的配合,苏云芷真的能够把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部压下去吗? “我可以实行恐怖高压统治。”苏云芷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不是宫倾,她没想过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皇帝。她向往的并不是什么君临天下。她真正想过的仅仅是一种能晒晒太阳抱抱猫并且还能时不时逗逗宫倾的生活而已。所以,她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我要让他们对我产生恐惧。这样一来,至少能确保他们在一定时间里是听话的。”苏云芷笑了笑说,“当然,时间长了,他们肯定是要反抗的。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嗯。”宫倾应了一声。 如果西北的战事真是云朝中的某些人在搞鬼,那么她们一朝一野互相配合,说不定很快就能破了这个局。当然,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事情真正的发展或许不能这么顺利,她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宫倾认真地说:“你却不能太嚣张了。前朝傅熙,最后可是死得很惨的。” 此处的前朝就是指云朝之前的那个朝代了。宫倾熟读历史,苏云芷自然也不差,因此都知道傅熙这个人。用后人的眼光来看,傅熙可以算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当时在位的皇帝是前朝惠明皇,他总得来说也能算是一位好皇帝。惠明皇利用傅熙为刀,剐去了官场上的诸多“腐肉”。得利的是皇上和百姓,却叫傅熙得罪了无数人。后来惠明皇为了稳定朝纲、平息众怒,直接把酷吏傅熙五马分尸了。 如果苏云芷想要推行高压恐怖统治,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就和“傅熙”做着同样的事情了。 “我哪有傅熙那样傻,只知道得罪人,不知道拉拢人?就算我是傅熙,你难道会是惠明皇吗?”苏云芷伸出手指,从自己的眉眼间划过。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被她做得就像是在勾引宫倾一样。 或许,苏云芷就是在勾引宫倾。 宫倾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担心你。” “你管好你自己吧。虽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但人心中的暗箭不至于直接弄死我,战场上的明刀落下来了却是真会叫你受伤的。”苏云芷的面色忽然就淡了。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宫倾将会遇到的事情。 “我又不会直接上战场。幕后人之所以要急着弄死冯老将军,是因为冯老将军一旦活着,这场仗打到了最后,云朝是稳赢的。”宫倾却比苏云芷要乐观很多,“他们弄死冯老将军是为了制造乱局,我亲征的目的是为了去稳定局势,其实真正指挥打仗的人并不是我。说白了,我只是一个精神领袖而已。” 所以,在宫倾看来,苏云芷的处境将比她危险很多。因为苏云芷要压制的并不是只有一方势力而已。她即将要得罪的也不只是小部分的人。到时候,宫里宫外该有多少人是一心盼着苏云芷死的啊? 分别在即,两个人却都在担忧对方。 苏云芷很厌恶“担忧”这种情绪。其实担忧有什么用呢?再如何担忧,该来的事情还不是要来?该发生的事情还不是要发生?在苏云芷看来,之所以会产生担忧,不过是证明了她们的无能为力而已。 “傻瓜……”苏云芷喃喃地说。 宫倾并没有听清楚苏云芷说了什么,于是微微歪了一下头,眼睛看着苏云芷,似乎在表示疑问。 苏云芷和宫倾之间隔着一张书桌。苏云芷把手头的各类文档分成两部分,已经整理出来的文档被她推到了右边,还未整理出来的文档被她推到了左边,这样桌子中间就空出一块地方来了。她用脚踢掉了鞋子,然后踩在椅子上,直接通过桌子爬到了宫倾的面前。她用一个很少女的姿势坐在桌子上。 苏云芷伸出手,攥着宫倾的衣领,把宫倾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她给了宫倾一个缠绵的吻。 “我是说,我们两个就像是傻瓜一样。两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在亲吻的间隙,苏云芷轻轻地说。她不给宫倾说话的机会,才说完话,嘴唇便又纠缠了上去。她的舌头很灵活,舌尖变得越发调皮了。 宫倾的性格使得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强势的。不过,她偶尔也会享受一下苏云芷的强势。 当一只猫对着你张牙舞爪时,她看似无比张扬,但其实她早已经把尖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肉垫之中了,她的嚣张完全伤不到你半分。在这样的时候,你的心如何还能不软得如同一汪清水一样? 苏云芷气喘吁吁地松开了宫倾。不过,她们并没有一下子就分开。 两人的额头互相抵着。呼吸依然纠缠在了一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苏云芷略有些撒娇地说,“你会是惠明皇吗?” “我是啊。”宫倾说。 苏云芷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料到宫倾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 不过,苏云芷并没有生气,她等着看宫倾接下来该如何把话圆回来。 “我可以是惠明皇。所以,我会立一个傅熙,废一个傅熙,再立一个傅熙,再废一个傅熙……我可以对不起无数的傅熙,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了。”宫倾凑过去吻了吻苏云芷的唇角。她似乎颇为迷恋如勾勾手指、蹭蹭鼻尖一类的亲昵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往往和□□无关,那只是对最亲密之人的疼惜。 如果宫倾是惠明皇,那么她手里可以有无数的傅熙。 如果这些傅熙统统倒下了,那么最后一个“傅熙”就会是宫倾自己。 五月二十六日,太后亲征。 临行前,太后将自己手中的权柄移交给了淑太妃。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仿佛终于意识到太后和淑太妃这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不对。哪怕太后真是一个品性正直的人,但她显然不是一个笨蛋,她总不会故意养虎为患吧?如果淑太妃真的是太后的“仇敌”,太后又为何选择在这种时候提拔她呢? 不过,无论太后和淑太妃之间有过什么协议,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淑太妃能够抓稳落在她手里的权柄吗?如她那样一个恣意跋扈的人,难道还真有什么脑子? 苏云芷无辜地笑着:“哀家或许真是没什么脑子,不过哀家手里有好些刀子啊。” 乾庆帝去世后,他培养出来的暗部就落在了苏云芷的手里。乾庆帝是个疑心很重并且没有什么安全感的人,所以他不顾祖宗立下的规矩,硬是把暗部扩充到了上百人。而等到苏清假死出宫的时候,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培养出来的人手也有很大一部分落在了苏云芷的手上。苏云芷当然不会说出苏清的存在,于是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乾庆帝的头上。于是,世人只知道乾庆帝给淑妃留足了人手。 苏云芷不顾朝臣反对,将暗部的人转到明处,并以此成立了一个全新的部门。她甚至都懒得想名字了,于是这个部门被称之为了“锦衣卫”。禁军首领台元嘉出于某种原因,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沉默。 第九十九章 台元嘉的沉默当然不可能是源于他那一点点不自知的心动。【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都说妺喜亡夏、妲己亡商、褒姒一笑亡西周,又说西施灭吴、飞燕惑君、玉环一舞败了盛唐,其实古时候的女人哪有这样大的本事呢?她们或许并不无辜,但执政的男人们确实是或自大或昏庸了。 苏云芷曾经迷惑了乾庆帝。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当然也可以去迷惑台元嘉。 但即使是乾庆帝好了,当苏云芷的存在和他的野心发生冲突时,他这一刻可以对着苏云芷恋恋不舍,下一刻就可以狠心地把苏云芷弃之如履。苏云芷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乾庆帝面前的她不是真实的她,她总是表现得那样骄纵,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心机,满心满眼就只能装得下去乾庆帝一个人而已。 苏云芷和乾庆帝之前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对等过。只不过乾庆帝一直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是他,但其实真正拥有主动权的人是苏云芷而已。说白了,是苏云芷掌握了乾庆帝的性格弱点,让乾庆帝感觉到了无害,乾庆帝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被她操控。这种“操控”不过是把乾庆帝的性格弱点放大了而已。 台元嘉这个人的性格却比乾庆帝坚毅很多。就算他同样存在着性格上的弱点,但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别人轻易摆弄的人。哪怕苏云芷能让台元嘉爱上她并爱得死去活来,台元嘉也不是第二个乾庆帝。 若苏云芷用对付乾庆帝的方法来对付台元嘉,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台元嘉挥着泪大义灭亲了。 所以,在面对台元嘉的时候,苏云芷从未想过要以色惑人,她用的向来是以理服人。 这世间的人在苏云芷的眼中只分为了两类,一类是自己人,一类是外人。而外人又在苏云芷的眼中被分为了两类,一类随时都在展现人性的丑陋,一类却从始至终坚守着某些原则。前者总是轻易被那些声色犬马迷惑了,想要利用他们时,苏云芷就如同爱情海上的女妖,慵懒地躺在礁石上,唱出了勾魂夺魄的歌曲;而在面对后者时,苏云芷却立刻成了高贵优雅的仙女,仿佛是公义与怜悯的化身。 所以,台元嘉选择在这种时候,当然是因为他必须要沉默了。 宫倾离京前曾留几位保皇派中的重臣好好商谈了一番。所以,台元嘉现在是知道一部分真相的。如果云朝中真有人在多年前就已经图谋不轨并且和异族勾结在了一起,那么苏云芷此时施行的高压统治就是很有必要的了。当京城中的气氛变得风声鹤唳时,不管是忠是奸,所有人的行为都被限制了。 所以,在台元嘉看来,淑太妃根本就不是在胡闹,根本就没有小人得志,根本就没有将江山社稷置于一场玩笑。恰恰相反,淑太妃分明是在牺牲自己的名声,在努力地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难道淑太妃不知道她的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了吗?她知道的。 可前朝的男人卖国,这后宫的女人只能站出来撑开了天地。 台元嘉只觉得这是一场荒唐!他是这个时代中正人君子,所以他觉得累得女人当家就是男人的无能。若仅仅是无能也就算了,偏偏暗中还藏着那么多的小人,为了一己之私做着无数叫人心寒的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台元嘉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在理智上,他都是偏向苏云芷的。 于是,台元嘉就成了苏云芷的“盟友”。 苏云芷不觉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傅熙,因为她这边站着的“台元嘉”不止一个。有多少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就有多少人知晓她的不易并发誓要护她周全。她的处境越不妙,某些人的忠诚度就越高。 六月,苏云芷下了帖子宴请众位外诰命,三品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家眷都收到了请帖。 苏云芷用的名义是“赏荷”,即便六月不是最好的赏荷时间,但收到帖子的众位夫人都入宫了。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苏云芷。 淑太妃明摆着是疯了,她做事向来少有什么顾忌。锦衣卫才成立没多久,就立刻展现出了它身为尖刀的一面。这才几日,京城中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官员被下了大牢了。当然,这些人之所以被抓,确实有他们被抓的原因,比如说如今乾庆帝逝世还未有一年,民间依然是禁酒乐的,有两位吏部的侍郎竟然聚在一起喝酒,当时他们身旁还有歌姬相陪,这不是明摆着将把柄送到了锦衣卫的手里么? 很多人都不怕什么聪明人,但是他们不愿意招惹一个疯子。 宴席摆在了御花园里,茶水是清寡的,点心和食物是素淡的。苏云芷地位颇高,她请的又都是相对于年轻一点的夫人,并没有把那几位超品的老封君请到宫里来,于是她就不用如何与众人寒暄了。 被赏的荷才冒出了一个尖角。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那一抹米分嫩之上。 可乐举着托盘走到苏云芷的面前,苏云芷用手从头上摸下一根簪子,丢进了托盘中。那簪子和托盘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苏云芷笑着说:“哀家这簪子瞧着不如何起眼,却是先皇当年赏给哀家的。哀家很是宝贝它。只是如今西北粮草吃紧,国库中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簪子唯有捐了。” 众位夫人立刻就明白了淑太妃的意思。 于是,当可乐领着一队宫女从众位夫人身旁走过时,众位夫人都把头上戴的、脖子里挂的、手上套的首饰撸下来放进了托盘中。雪碧往苏云芷的身后加了一个靠垫,苏云芷就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幕。 见大家都很配合,苏云芷的心情仿佛很好。 有几个夫人说话讨喜,苏云芷便偶尔给她们几个笑脸。 待到所有的夫人都献过爱心了,苏云芷又说:“如今宫中的用度都缩减了,只皇上年纪还小,未曾苦着他,其余各处都减了。若是今日招待不周,还请众位不要放在心上……”她这话又是在下暗示了。 要了大家的首饰还不够,苏云芷还要让她们从家里再拿出一些银子来。 不过,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于是众位夫人对着苏云芷一一表态,这个愿意响应宫中的号召缩减家中用度捐个五百两银子,那个也愿意为西北的战事出一份心力捐个三百两银子。 苏云芷笑着对雪碧说:“夫人们说了什么,你都记上。哀家明日便叫皇上下旨表彰。” 于是,夫人们更加积极了。花个三五百两银子就能换个好名声,这太值了! 可乐完成了任务,便领着宫女们先离开了,只留着雪碧在苏云芷面前伺候。她们的托盘中都装满了各样首饰,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奢华。当可乐不紧不慢地走回华阳宫时,留守的芬达立刻迎了上来。 芬达扫了一眼几个托盘,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说:“都是好东西啊。”因为新皇驾崩还未满一年,众诰命在打扮时就用了一些如白玉这样的素淡首饰,素淡是素淡了,可一个个却比金银更加值钱啊! “谁入宫的时候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戴出来?只怕她们脸上笑着,心里都在滴着血。”可乐说。 芬达笑着说:“若主子真打算拿这些东西换粮食,能换上不少呢!” 其实,苏云芷并没有打算把首饰真换了粮草。宫倾去西北时,确实没有把粮草筹齐,可是鸦九带着她的人一直生活在西北啊。鸦九的人装成了古拉国那边的难民,因此和古拉国内有一些买卖联系。又因为他们是伪装成难民开荒留在西北那块荒芜之地的,于是这些年中陆陆续续也攒出了一些粮食。 宫倾完全可以用这些粮食救急。 苏云芷此时让众位诰命捐首饰、捐钱的行为不过是在引蛇出洞而已。 “你眼力好,我们一起整理首饰吧。主子说了,这些都是用来赏人的。”可乐又说。这些首饰既然已经落在了苏云芷的手上,就算不用来换作粮食,也不可能再还回去了。而苏云芷本人不必贪这些个东西。于是,她早就打算要用它们来赏人了。人人都厌恶锦衣卫,她偏要用他们的东西养着锦衣卫。 芬达赶紧摆了摆手:“我马上要去天牢中走一趟。这都两天了,那边也该有些消息了。” 那两位因为喝了酒又招了歌姬的吏部侍郎确实是被下天牢了,但他们在天牢中过着怎样的生活,还不是锦衣卫的人说了算?原本就是大家演的一场戏,两位侍郎不过是把他们的办公室从吏部移到了天牢里,他们这两天都在加班加点清理着旧日的宗卷。天牢是个好地方,能很好地阻止消息的泄露。 锦衣卫们是淑太妃手里的走狗。嗯哒,他们都是萌萌的哈士奇呀。 第一百章 自宫倾出征以后,苏云芷并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表现。在众位与之共事的大臣看来,太后此人还算眼光独到、手段老辣,但淑太妃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她除了手里握着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呢? 就拿苏云芷叫众位诰命夫人入宫这一事来说吧,虽然她确实因此获得了不少物资,但其实这不过是惯有的套路而已。皇上的褒奖不轻不重,众位夫人明知苏云芷有私心,只是依然想要给自己求个好名声吧。说白了,众位夫人也不是什么傻子。不过是些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都你情我愿跳坑而已。 在很多人看来,苏云芷身上唯一叫人忌惮的就是锦衣卫的力量了。她本人不足为虑。 而这也是苏云芷想要达到的效果。 男人们好像总是特别容易轻视女人。在这一点上,别说是此时的男人了,就算是苏云芷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中的男人也一样。在他们看来,一个女人不懂政治并且也玩不转权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分,锦衣卫的存在就像是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 现在的苏云芷在一些人眼中,就像是一个不会开枪的小孩子握着一把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因为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射击技术,于是那些藏在暗中的人并不担心自己会成为苏云芷的枪下亡魂。与此同时也是因为苏云芷没有什么射击技术,于是她胡乱开枪的时候说不定会伤到一些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某些人要做的当然就是低调地蛰伏起来,他们选择在这种时候保持安静,不去吸引苏云芷的注意力。 他们安静了,苏云芷就满意了。 尽管这种安静只能保持一时,但苏云芷却给宫倾争取到了时间。 而且,苏云芷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的。 被很多人小看的苏云芷明面上不动声色、胡搅蛮缠,其实私底下的调查就没有停止过。她手里掌握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多了。她从来都不是只会挥爪子的家猫。她其实是最擅长玩弄猎物的狩猎者啊。 当苏云芷送走众位诰命回到华阳宫时,芬达已经从天牢中回来了。 苏云芷皱着眉头打量着芬达,从她头发上的饰物一直看到了她的衣袖,然后眼神拐了个弯,继续往下看到了芬达的绣鞋。芬达被看得心中起了种莫名的心慌,忍不住把绣鞋往自己的裙子里藏了藏。 苏云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雪碧跟在苏云芷的身后,见苏云芷只盯着芬达不说话,立刻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芬达。雪碧不会怀疑芬达的忠心,但既然主子意识到了某种不对,这说明芬达肯定是有问题的……莫不是被掉包了? 芬达磕磕绊绊地问:“主、主子……” 苏云芷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你的身上仿佛有血腥味。” 芬达松了一口气。天牢确实不是一个好去处。她之前在天牢中没有见到什么血腥的场面,但是她走过一条小道时,那小道上留着两条长长的血迹。据芬达猜测,估计是有人刚刚被审讯过,然后鲜血淋漓地从审讯室被拖到了牢房中。芬达倒是不觉得害怕,她在宫里待了这些年,死人已经见了不少。 苏云芷身边的这些侍女们,尽管她们在苏云芷面前还有着活泼的天性,但其实她们又哪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就是最单纯的雪碧,在面对外人的时候,都可以立刻硬起心肠,从来不会轻易施舍怜悯。 见到血痕,芬达只会苦恼,这痕迹只怕要把她的衣裙弄脏了。尽管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小心,不过鞋底上还是染上了些许血迹。芬达有些懊恼地想,她应该在面见苏云芷前先换衣服的。 苏云芷对血腥味十分敏感。她不喜欢这种味道。 不过,苏云芷阻了芬达要下去梳洗的行为,道:“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了?你先说吧。这点味道我还是能够容忍的。”她得慢慢让自己习惯起来。宫倾已经离开了,那么她更要让自己重新变得无所不能。 “确实是已经有些头绪了……”芬达小声地说。 既然云朝这边真的存在着一些人在多年以前就开始和异族勾结,那么不管他们把尾巴藏得多好,总还是要露出一些痕迹的。别的暂且不说,那些被送往异族的粮食是怎么收集的,又是怎么运送的?只要把有问题的地方官一一列出来,然后去揣摩他们身后的关系网,那么幕后黑手就浮出水面来了。 苏云芷接过了芬达手中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个姓氏。 这个姓直直戳进苏云芷的眼睛里。姓,是用墨汁写的;但这个姓本身却被人用朱笔圈了出来。墨色太深,红色太艳。这二者在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我早该想到的。” 苏云芷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了茶杯里。 杯子里原本装着一些水,此刻全部溅了出来,在深色的茶几上留下了颜色更深的痕迹。 苏云芷忽然想起了宫里的那些女人们,问:“贤太妃和德太妃如今都在忙些什么?” 自从乾庆帝死了以后,后宫就处在宫倾的掌控之中了。只要她断了内外相交,宫里的女人再聪明也成了笼中的雀鸟。朝堂上的人没有理由为这些女人发声,因为宫太后管理后宫,这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因此,宫里的众人都很安分。除了有些人尝试着试探过苏云芷以外,都没有别的什么动作了。 不过,确实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只要她们不妄图把手伸得太长,宫倾并不会故意磋磨她们。 “德太妃听闻了冯老将军的噩耗,如今已经闭宫守孝了。”雪碧赶紧回答说过。 “贤太妃呢?”苏云芷问。 “贤太妃每日都会去看望德太妃。”雪碧又说。 “她们倒是关系不错……先皇在世的后几年,她们就亲亲热热如姐妹一样了。待先皇走了以后,她们走得就更近了。”苏云芷放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弹动着,仿佛在用隐形的琴键弹奏着一首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协奏曲,“我真应该好好祝福她们的友谊啊。毕竟,在这个宫里,她们无论是样貌,还是才情,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了。这样的人要是在宫里孤寂终老,岂不是可惜了?岂不是辜负了造物主的偏爱?” 可惜,苏云芷却没有再继续祝福下去了。 如果德贤二人之间的这份友谊中掺杂着家恨国恨,她们还能继续保持友好么? 在这个宫里,没有人是无辜的。就算为了远走的宫倾,苏云芷也必须要做这个恶人。 “去请德太妃……罢了,她既然都闭宫了,还是请贤太妃过来吧。”苏云芷抬脚朝内殿走去,“她若来了,就叫她在外间等着。只说是哀家乏了,需要好好歇一觉。总之,叫她好、好、地坐在那里吧。” “是。”芬达低头应道。 苏云芷经过芬达身边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芬达连连点头。 雪碧跟着苏云芷进了内殿。苏云芷由雪碧帮着脱了一身厚重的礼服,卸了头发上的饰品,然后用温水洗了个脸,果真去床上躺着了。床上摆着很多枕头,苏云芷一躺下,就立刻被各种抱枕包围了。 “我好累啊。”苏云芷小声地说。 其实也没有那么累,但闻着属于宫倾的味道,苏云芷就忍不住想要撒个娇。明明她此时的低语喃呢根本传不到宫倾的耳朵里去,可是当苏云芷闭上眼睛的时候,却仿佛能想象得出宫倾微笑的样子。 “我啊,和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累。”苏云芷继续小声地说,“想你才累。”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雪碧轻手轻脚地退出内殿。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苏云芷一人。她睁开眼睛,眼中毫无睡意。她不觉得困,只是想要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干而已。淡淡的冷梅香叫她觉得无比安心。 苏云芷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所以,她总是想法设法地叫自己身边热闹起来。 然而,在宫倾离开了以后,苏云芷却慢慢地爱上了独处的感觉。 因为,独处时最适合思念。 “也许,我应该对她们好一点。你觉得呢?”苏云芷是在自语,却又仿佛在和宫倾对话,“大家同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其实她们都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人呢。我虽然没有过多怜香惜玉的情绪,但也不想对她们太残忍了。明明做错了事情需要被惩罚的都是主事的男人,她们不无辜,但她们身不由己啊。” “我果然还是太善良了。”苏云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一点点善良可否能保佑我的良人平安归来? 第一百零一章 贤太妃在华阳宫里坐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华阳宫的主人。明明是苏云芷把她请来的,如今苏云芷却又如此怠慢她,若在一两年前,贤太妃非要闹起来不可了。可现在,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说是被怠慢了,这话却也不是很对。 除了苏云芷避不见客,贤太妃一直享受着最高规格的招待。她坐的椅子,吃的点心,喝的茶水,受的服侍……都是极好的。许是怕她觉得无聊吧,宫人们还呈上了好几本据说是宫外正时兴的话本。 贤太妃慢慢地喝着茶。茶是上好的云雾春阳,一年只得那么几两,竟是都在苏云芷这里了。先皇还在世时,什么好的东西都往华阳宫里送。如今先皇不在了,依然是什么好的东西都进了华阳宫中。 年轻的太妃轻轻叹了一口气。 贤太妃在闺中的小名是仪仪,只是如今在她身边已经再也没有人叫她仪仪了。这宫里什么都是好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但这宫里也什么都是冷的。谢仪仪放下了茶杯,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出神。 “……竟像个傻子似的。”谢仪仪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早先刚入宫时,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但既然已经被家族送进来了,她的目标就是生下皇子当上皇后。所以,谢仪仪看不起苏云芷。在谢仪仪看来,苏云芷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在以色侍人而已。 谢仪仪同样看不上宫倾。她那时的心中是存着何等的自信啊! 可是,先皇死得太早了,早到让谢仪仪的各种手段都还没有施展开,头顶上的天就已经变了。因为先皇死得出人意料,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耐心等上十几二十年的谢仪仪才发现已经彻底失去了先机。 一场仗,还没有打,就已经输了。 贤妃迅速成为了贤太妃。然后,她在谢家人眼中也就没有用处了。一个贤妃可以笼络皇帝诞下皇子步步为营为谢家提供助力,一个被限制在后宫中无法传递消息的贤太妃就只能成为谢家的弃子了。 刚刚成为太妃的时候,谢仪仪心中颇为不甘,所以她试探着要和苏云芷联手。 想着自己那时做过的一些事,又看着这一壶云雾春阳,一直对自己的手段、心计都颇有信心的谢仪仪第一次觉得自己竟像个蠢货一样。再或者说,不是她谢仪仪太蠢,而是苏云芷这个人太狡诈了。 “原以为只有我才是无心的,却不想竟然是她更薄幸。”谢仪仪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自乾庆帝死了以后,谢仪仪就迅速看明白了所有的真相。乾庆帝一直以为宫里所有的女人中最爱他的人是苏云芷,其他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呢,但其实苏云芷分明是最对乾庆帝不屑一顾的那个人啊! 所以,谢仪仪输了。她输给了宫倾的计谋,也输给了苏云芷的巧笑倩兮。 茶水换了几壶。苏云芷依然没有出来。跟着谢仪仪而来的侍女早就被请下去了,谢仪仪并不知道她们被带去了哪里。于是,谢仪仪只能在华阳宫中的宫人的服侍下更衣。这些宫人对她非常恭敬,只是不愿意放她离去,也不愿意去帮她给苏云芷传话。谢仪仪始终不知道苏云芷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夜幕降临。 谢仪仪已经用过了华阳宫中的饭,苏云芷还是没出现。谢仪仪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闹上一闹。她虽然不想得罪了苏云芷这个人,但她并不怕苏云芷。只是现在争无可争,于是她的耐心长进了好些。 但再多的耐心也有用尽的时候。 蜡烛一支支被点燃了。殿中灯火通明。谢仪仪百无聊赖地转着空无一物的茶杯。杯子在桌子上转了两三圈,然后跌落在了地上。漂亮的杯子立刻成了碎片。谢仪仪用手挡着半张脸,打了一个哈欠。 “若是一只杯子不够你摔,你尽可以把一套都摔了。”苏云芷笑语盈盈地说。 谢仪仪若无其事地道:“手滑而已。” 苏云芷走到谢仪仪身边坐下。她没有梳妆打扮,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这样的她显得越发无害了。她眨了眨眼睛,故作乖巧地说:“此番寻你前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可喜欢云雾春阳的味道?” “怎么,若我说喜欢,你要赏我几两叫我带回去?”谢仪仪不紧不慢地问。她虽然用了“赏”这个字,但其实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恭敬。当然,她的语气中也没有什么桀骜,一切都像是种恰到好处的调侃。 苏云芷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道:“就是全给了你又何妨?不过,只怕你是没有喝茶的心情了。” 谢仪仪狐疑地看着苏云芷,脑子中的那根弦已经绷紧了。 苏云芷笑而不语。她招手把肃立在一旁的芬达唤到了面前,问:“可乐呢?叫她过来。” 在芬达去请可乐的这段时间里,苏云芷笑得越发动人了。谢仪仪很想知道苏云芷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苏云芷却颇有兴致地叫人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碎片,然后让人换了一整套新茶具。 苏云芷太沉得住气。谢仪仪逼着自己也沉住气。 于是,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一个不问,一个更不愿意说了。 苏云芷确实一点都不急。她甚至还心情很好地叫人在角落里摆了架古琴,然后叫一个擅乐的宫人坐那里拨弄琴弦。苏云芷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琴音,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谢仪仪脸上的表情。 可乐来得不快不慢。她行完了礼之后就在苏云芷身后站定了。 谢仪仪的视线落在了可乐的身上。苏云芷微微歪了下脑袋,脸上是一副再天真不过的表情,她甚至还十分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问:“可乐呀,你告诉贤太妃吧,德太妃已经在外头跪了多长时间了?” 谢仪仪猛然从座椅中站了起来。 可乐低着头,恭敬地说:“已经跪足了两个时辰了。” “你想要做什么?!”谢仪仪盯着苏云芷的眼睛,问。 苏云芷捂着嘴笑了起来,仿佛谢仪仪说了一个笑话一样,道:“哪里是我要做什么呢?明明是你要做什么呀?你为何不好好地问问你自己,是想要让冯婉儿继续在外头跪着,还是要把她送回去歇了?” 苏云芷是个很有恶趣味的人。 在谢仪仪坐在华阳宫里消磨时间的时候,早就有人去德太妃那边传了假消息,只说是贤太妃不知怎么就惹怒了淑太妃,如今正在华阳宫里受着折磨呢。而贤太妃的那几位侍女在胁迫之下不得不对德太妃撒谎说,淑太妃原是为了冯家的事情在生气,这火气合该冲着德太妃去,只是叫贤太妃挡下了。 于是,德太妃就在华阳宫外头跪着了。她是在为贤太妃求情。 “……她对你那样好。”苏云芷一字一句地说。她算准了贤太妃的心思,如果她真对谢仪仪开刀,说不定谢仪仪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可现在,受到了惩罚的人是冯婉儿,谢仪仪还能继续硬气? 谢仪仪和冯婉儿这几年走得近,她们之间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她们的关系,虽然并不和苏云芷宫倾的关系一样,但是在人的这一生中,有些人除了愿意为爱人牺牲,也愿意为知己牺牲。 德太妃可是为了贤太妃在外头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了。 谢仪仪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中,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交叉着搭在了膝盖上,这是一个防备性很强的动作。她盯着苏云芷的眼睛,问:“那么,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我问一个问题。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苏云芷伸出一根食指在谢仪仪眼前晃了晃。 “你说。”谢仪仪道。 苏云芷笑着说:“你也许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问了这个问题,你就必须要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如果你不知道,那么就去问你的姑姑。我想,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一定会知道的。” 谢仪仪的眼神黯了下来。 尽管苏云芷还什么都没问,但既然她能这么说,就说明她想要问的必然是谢家的秘辛了。苏云芷要这样的秘辛做什么?肯定是为了对付谢家!而谢仪仪身为谢家女,她绝对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家族。 “如果德姐姐和谢家同时掉进了水里,你打算捞哪一个?你肯定会选择谢家,然后再用自己的生命给德姐姐陪葬,是不是?”苏云芷仿佛看透了谢仪仪的心思。她摇了摇头说:“你可真是一个傻子呀!” 苏云芷站了起来,姿态优雅地走到了谢仪仪的面前。她的眼中仿佛含着某种悲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从殿中穿堂而过。这样的风刮在京城,也刮在西北。这样的风见过京城中的莺歌燕舞,也见过西北粗糙的砾石。夜色寂寥,苏云芷弯下-身温柔地对着谢仪仪说着残忍的话。同样的夜色中,宫倾提笔慢慢写下一封信。待到墨干,她将这封信折了起来,夹进了手边的一本册子里。 诸事皆安,愿卿无忧。山水千重,不及相思重。 第一百零二章 威胁的话要怎么说才显得有力? 作为一个贤太妃眼中的反派,苏云芷不打算让自己“死于话多”。要知道,在一些时候说得越多就越容易失去主动权。苏云芷只对着她说了一句话。那温柔的喃呢就像是情人的耳语,又如一阵春风。 “你以为,冯老将军是如何死掉的?” 苏云芷的手轻轻搭在了谢仪仪的肩膀上。她的长发上还带着淡淡的冷梅清香。 谢仪仪的身体有些僵硬了,而苏云芷对此觉得很满意。 世家和寒门有什么不同?世家是靠着底蕴撑起来的,而寒门往往是由一个人撑起来的。别管冯家在过去的那些年中如何叫人艳羡,也别管冯家一度能和谢家抗衡,可现在冯老将军死了,冯家新一辈又没有成长起来,那么冯家眼看着就要没落了。这和世家全然不同,如果谢家死了一位家主,哪怕他们因此而低调一时,但不会彻底沉寂。所以,冯老将军的死对于冯家来说,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苏云芷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呢?那是一句疑问,但落在谢仪仪的耳中,却成了一句肯定。 如果冯老将军的死和谢家脱不开关系,那么冯家和谢家之间的仇恨就是不共戴天的了!德太妃此刻正遭受的种种痛苦都是因为谢家。可现在,德太妃却还为着一个谢家人在外头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苏云芷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爱的玩具一样。 “所以我说……你真是一个傻子呀。”苏云芷的语气变得越发温柔了,“不过,显然你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你是决定继续让冯婉儿跪下去,还是说……你已经想好了,要认认真真回答我那个问题了?” 谢仪仪压下了心中的慌乱。眼前的一切越是脱离她的掌控,她就越是要冷静。既然苏云芷选择在这种时候和她谈判,这就说明她身上还是有什么叫苏云芷觊觎的。她可以慢慢地把主控权再拿回来。 然而,苏云芷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苏云芷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呀,该去休息了。你今晚就歇在华阳宫吧。看在我们共事了多年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句话。就算你愿意用死给冯婉儿赔罪,那么谢家呢?你是想要眼睁睁地看着谢家完蛋呢?还是说愿意为谢家拼得一线生机?我最近都不是很有耐心呢,希望你考虑的时间不会特别长。” 谢仪仪看着苏云芷的目光显得尤为不善。 苏云芷心里清楚谢仪仪是听不得她诋毁谢家的那些话,但她说的句句属实,算不上是什么诋毁。不过,苏云芷故意曲解了谢仪仪的意思,依然拿着跪在外头的德太妃来威胁谢仪仪。她转头吩咐可乐说:“你继续去外头盯着吧。若是德太妃不小心体力不支终于晕了过去,你就赶紧命人把她送回自己的宫殿去。哎,我原是不想要让她跪着的……所以,她若是跪死在了华阳宫,我也是相当为难的呢。” “你站住!”谢仪仪见苏云芷要走了,立刻喝了一句。 苏云芷的脚步却没有停。旁边走出来两个宫人,虽然没有对着谢仪仪不敬,却正好挡住了谢仪仪的去路。苏云芷很快走远了。没有蜡烛照亮的地方显得有些暗,苏云芷就如鬼魅融入了那抹暗色中。 谢仪仪推开了拦着她的人,还想要追上去。 芬达却语气恭谨地劝了一句:“太妃还想要如何呢?说句不得体的,若我们主子真的想要对太妃怎么样,只要把太妃拖去天牢叫您在锦衣卫手里过一遍,您还能一直硬气?您现在拥有的底气都是我们主子给的。而既然我们主子给太妃留了体面,太妃真该仔细想一想了。莫要辜负了我们主子的苦心。” 在这种特殊时期,宫里忽然病死了一个太妃,还真没有人会站出来把苏云芷怎么样。而如果苏云芷真的想要用特殊的手段来对付谢仪仪,那么她肯定会把种种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都抹消得一干二净。 谢仪仪的目光如果冰锥,直直地落在了芬达的脸上。 芬达仍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尽管她并没有多少恭谨的意思。 谢仪仪心中充斥着一股无名之火,但这份火气却没法冲着芬达发出来。因为她听明白了苏云芷的威胁。苏云芷叫谢仪仪好好想一想。她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如果冯老将军真是谢家人弄死的,那么谢仪仪和冯婉儿在未来某日因此而反目成仇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谢家人此举是在叛国啊! 战争时期,弄死了我军主将,这不是叛国,又是什么呢? 而叛国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 谢仪仪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眼前现在有两条路。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不论她选择了哪一条,谢家这一次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如果她选择跟着自己的家族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若能成功也就算了,成功了以后,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苏云芷呀,那时就连云朝都没有了,谢氏王朝将取而代之。但如果失败了呢?那么谢家必定要从此消失于历史之中了。这样的代价是谢家能够承受的吗?而如果谢仪仪选择对着苏云芷投诚,苏云芷也不可能真的保下谢家满门。说白了,谢家的叛国之罪还是要认的。苏云芷最多就是能放谢家的某一支一条生路而已。 既然已经踏错了最关键的一步,这世间又哪里还有什么万全之策呢? 谢仪仪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很想大声地质疑苏云芷,也许冯老将军的死亡根本和谢家没有关系!可是正如芬达说的那样,谢仪仪如今又还有什么底气呢?苏云芷难道会选择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 苏云芷就好像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棋者,而谢仪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芬达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恭谨的样子,道:“天色已晚,太妃可是想要歇息了?寝具都是新的,只是不知道太妃平时惯用什么香料,因此只熏了些静息香。若是太妃不喜欢这味道,奴婢马上命人换了。” “你们叫德太妃回去。”谢仪仪道。 “我们主子说了,待到德太妃晕过去,自然就能把她送回去了。太妃如今非要跪着,我们做奴婢的又哪里敢做了贵人的主?”芬达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太妃那边还好受些。” 苏云芷的侍女真是和她本人一样讨人厌! “叫她回去。”谢仪仪一字一句地说。 芬达眨了眨眼睛,道:“既然是太妃您的吩咐,那奴婢少不得要下去好好劝一劝了。” 殿中很安静。自芬达离去后,那些小宫人们都不敢往谢仪仪身边凑,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里。谢仪仪坐回了椅子里。家国二字,尽管人人都说以国为重,但其实某些世家向来是以家为重的。 谢家到底有多少胜算? 谢仪仪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宫外的消息了,因此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断。不考虑细节,只从大面上来说,如果谢家有着十成的胜算,那么既然冯老将军都已经死了,谢家人为何还没有全面接手西北军? 再往前考虑,如果谢家真的颇有胜算,乾庆帝死的时候,谢家为何没有在利益分配中占了大头?再往前想,当谢太后执掌大权时,那是多好的时机啊,可那时的谢家怎么都没能把整个云朝掀翻了? 谢仪仪的眼神落在了早先被人呈上来的话本上。她原先对话本不感兴趣,于是一本都没有翻过。其实她现在依然对这些话本不感兴趣,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减少心中的焦虑。于是,她下意识拿起了其中的一本。原以为是什么痴男怨女的故事,却不想这讲的竟是个女儿家扮了男装执掌家业的故事。 苏云芷回到了内殿中。她孩子气的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只穿着袜子跑到了桌子前。 桌子上压着一张纸,那是一封只写到了一半的信。 苏云芷拿起笔,却没法再接着写下去。她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桌子底下。被纸团砸到的肥猫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喵叫声。苏云芷叹了一口气,蹲下-身问猫儿,说:“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肥猫伸了个懒腰。 苏云芷伸出手指挠了挠肥猫的下巴,道:“你想对她说什么呢?” 那些撒娇的思念的诉苦的话全部被揉成一团,成了桌子底下的废纸。想说的话太多,然而心中的顾虑同样很多。于是,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话。诸事皆安,愿卿无忧。你无忧,我亦无忧。 第一百零三章 对于夜晚的苏云芷来说,时间太慢。 对于白天的苏云芷来说,时间却走得很快。 夜晚用于思念。白天却忙碌地叫人无暇顾及太多。苏云芷将目光对准了谢家。她其实可以不打谢仪仪这张牌,但是她希望能够在这件事情中取得最大的利益。因此,她才给予了谢仪仪一点点耐心。 这一点点耐心,是苏云芷对谢仪仪的怜悯。可在谢仪仪看来,苏云芷依然残忍地叫人恐惧。 “你问我要证据?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拿出证据来呢?”苏云芷再一次粉碎了谢仪仪的希望,“我对你真的没有什么坏心呢,否则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坐在我面前了。你以为,高宗当年又是怎么死的呢?” 谢仪仪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苏云芷。 苏云芷学着宫倾的样子无比端庄地笑了起来:“你们谢家呀……呵,眼界总是配不上野心。”或者也可以说是藏在幕后做决定的那个人还没法控制整个谢家,于是总是会错过一些所谓的最好的时机。 谢仪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做出那个决定了。因为,苏云芷的耐心很快就要告罄了。 “你想问什么?”谢仪仪听见自己这么说。她原本以为这话是很难说出口的,但等到她真的一口气说出来以后,她反而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很多时候人们恐惧的只是选择本身,因为选择往往意味着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博。可一旦真的做出了选择,他们又往往不会后悔。至少,谢仪仪就是不会后悔的。 苏云芷的眼睛笑弯了,她的眼中像是缀了漫天星辰。她语气温柔地说:“别担心,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你们谢家的那位老封君……你就说说她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喜好吧。你且说,我且听着。” 谢家的老封君是太皇太后的继母,是谢仪仪的祖母,是如今谢家中辈分最大的人。 谢仪仪设想过苏云芷想要知道什么。她想了很多,却没想到苏云芷最终说出口的问题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谢仪仪不敢认为苏云芷是在开玩笑。所以,老祖宗身上能有什么问题呢?她到底怎么了? 苏云芷示意谢仪仪可以开始了。 谢仪仪绞尽脑汁能想起来的无非是些内宅之事,比如说老祖宗最爱吃什么,最爱穿什么花色,最喜欢哪样首饰,最喜欢听小辈说什么样的话……谢家内部可不是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当谢仪仪还没有入宫的时候,她为了讨老祖宗的欢心,以便能提升自己在内宅的地位,对于老祖宗的喜好研究颇多。 谢仪仪不确定苏云芷想听的是不是这些。但她能够回答的确实只有这些而已。 苏云芷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仿佛听得很用心,但她整个人却又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她仿佛听得不细心,但当谢仪仪停下来的时候,她却又示意谢仪仪继续往下说。 谢仪仪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她已经开始重复自己的说辞了。 苏云芷安静地由着谢仪仪重复了三四遍。 “……若是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去问我的姑姑。”谢仪仪道。 苏云芷站了起来,起身朝外殿走去:“足够了。芬达,送贤太妃回去。” 谢仪仪的心静静平稳了下来。她还是摸不准苏云芷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苏云芷问的“秘辛”不是谢家真正的秘辛,不过是些老祖宗的喜好,她其实为此松了一口气。一个内宅妇人的喜好,这应该无法改变什么大局吧?但若是能够因此在谋逆之罪中保下谢家,她身为谢家女,也无愧于这个姓氏了…… “对了,”苏云芷忽然转过身来看向谢仪仪道,“真是抱歉啊,我在一件事情上骗了你呢。” 谢仪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苏云芷能骗她什么,是冯老将军的死,还是高宗的死,还是…… “冯婉儿确实来华阳宫里请罪了,不过我把她赶走抄经去了。虽说抄经也是累人的活儿,但总比长跪不起要好,是不是?我华阳宫的地贵得很,她若是跪破了膝盖,还脏了我的地呢。”苏云芷笑着说。 谢仪仪的心脏一紧一松,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朝着苏云芷的后背砸过去。 芬达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好几样东西,语气十分恭谨地说:“太妃娘娘,奴婢送您回宫吧。这是奴婢主子准备好的礼物。主子说,这两天叫太妃受惊了,这些礼物就当是给太妃赔罪的了。” 谢仪仪朝礼物看去。原以为会是茶叶,再不济也该是什么珍奇,却原来只是几出话本而已。谢仪仪在这两天中翻过其中的几本,每一本都和她记忆中的话本很不一样。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搭在了其中的一本上。她似乎是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然后轻声地说:“……她也算是有心了吧。我心服口服。” 逗弄了谢仪仪之后,苏云芷只觉得心情非常好。她不能亲自出宫,因此宫外的事情只能叫别人去办。她在心里把几个人选扒拉了一下,就吩咐底下的人把台元嘉请过来。台元嘉的办事能力不错,所以能者多劳嘛!而且锦衣卫算是苏云芷家养的,台元嘉管辖的禁卫军则算是她租借来的。虽然锦衣卫的名声不太好,不过她心疼自己家养的哈士奇,于是打算让租借来的黑背们去做那些拉仇恨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来说,苏云芷一直都是个相当护短的人。 同样的时间,给予宫倾的感受却是不一样的。对于白天的宫倾来说,时间走得很慢。然而,对于夜晚的宫倾来说,时间总是显得不太够用。夜色下藏了多少阴谋诡计,种种手段都见不得黎明晨光。 宫倾的存在对于西北军来说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在不明真相的普通士兵眼里,尊贵的皇太后亲临,于是他们就更有底气了。但对于将领们来说,宫倾的存在只是叫几派势力暂时保持了平衡而已。她不掌权,虽军务都要过她的眼,但她也不下令。 宫倾尽心尽责地扮演好了这个吉祥物的形象。她会鼓舞士兵,她会探望伤兵。她不畏惧前线的惊险,每每有士兵出征时,她都立在城墙上目送他们离去。而在如墨的夜色中,她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宫倾示意周森坐下。于是,周森脱去了身上的斗篷,恭敬地坐在了宫倾的下首。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当被安插到西北后,他变得更加寡言了。不过,他对于军中的一切倒是适应得非常好。 宫倾递给周森一张纸。这张纸上写着十几个名字,其中有三个被人用朱笔圈了出来。 周森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但对于西北军中的势力分布已经非常了解。这张纸上写着的这十几个人,其中官位最低的也和周森持平。不过,这份名单里并没有什么地位特别崇高的大将军。 “他们身上存着一些问题。”宫倾说。 周森点了一下头。他不问原因,既然太后说这些人是有问题的,那么他们自然就是有问题的了。 宫倾很满意周森的态度。她觉得苏云芷的眼光确实很好,因为周森可是苏云芷发掘的人才啊。宫倾也无意解释太多,又说:“这三个用朱笔圈起来的人……哀家希望他们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周森原本是禁卫军中的副首领,武艺自然超群。他的近战能力不错,而他的箭术同样非常优秀。宫倾已经得到消息,这三个人今晚轮休,于是相约了去城中的一家酒楼喝酒。周森可以将他们射杀。 这对于周森来说,应该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宫倾只要他杀人,其余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 “……你只管去做这件事,只要你安全撤离,这件事情就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宫倾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三人原本就是奸细,但宫倾却可以叫他们死得很无辜,并把他们的死推到奸细身上去。 周森又朝名单扫了一眼。当他把所有的人名记住后,他就把纸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起身对着宫倾行了个礼,披上斗篷就离开了。他来得那样安静,走得更是安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黑色的夜晚就如同一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怪兽。 宫倾起身走到周森坐过的地方,用两根手指挑起名单,然后把它凑近蜡烛,任由它慢慢烧掉了。火舌差一点要缠上宫倾的手指,宫倾却反应很快地把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的名单丢到了地上。它在落地的过程中彻底化成了灰。宫倾又从蜡烛旁捡起一根小木棍,挑了挑蜡烛的芯,让蜡烛燃得更旺一点。 “天很快就要亮了。”宫倾喃喃地说。 第一百零四章 八月。 此时用的是阴历纪年法,阳历纪年法还没有出现。所以,八月并不是一个最热的月份。然而京城中的人却觉得这年的夏天有些难熬。并非是因为天气太热,而是因为某种奇诡的氛围让人觉得焦躁。 淑太妃派兵围了谢府。 那可是谢府啊!谢家是一流的世家,虽然在世家中的地位并没有宫家那么超然,但这样的一个大世家,他们在京中的家宅就占去了整整两条街。而现在,这么大的一个谢府就被禁卫军团团围住了。 很多人都觉得淑太妃太过胡闹。问题是淑太妃胡闹就算了,禁卫军首领跟着胡闹做什么? 不是没有人想要斥责,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反抗,但是苏云芷对此的处理手法非常简单,想要死谏的,大殿上的柱子任你撞;想要静坐的,去天牢中静坐吧;想要用辞官威胁的,好走不送。京城的兵力都被握在了她的手里。她就好像有恃无恐一样。反正就算有人要反抗,也打不过她手里的那些兵。 谢府被围了两天。府中的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不得进。 芬达铺好了宣纸,研好了墨汁,苏云芷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定”字。 苏云芷忍了整整大半个月。早在七月,她就想要派兵围了谢府,为何还多等了二十几天?因为谢家人并不是都在京城中的,他们中很有几位外放为官去了。苏云芷不想给这些人逃跑的机会,因此才在暗中先下了命令。此时的信息交换非常不方便,算着那些人逃无可逃了,然后她才让人围了谢府。 主动权都在苏云芷这里。 苏云芷歪着头欣赏着自己的字。她实在用不惯大笔,这字确实少了一些章法。不过,这一字中尽显霸气,应该算是不错的字了吧?苏云芷笑着问芬达:“你见过宫倾的字,我这一字可有几分像她?” 芬达的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确实有几分像呢!”但分明是太后的字更稳些,也更大气些。 苏云芷摇了摇头:“都知道你们在哄我……”她的字更狂,也更为张扬。 不过,她们的字都一样极富个性。 当台元嘉按照苏云芷的吩咐直接带兵闯入谢府老封君的住处,并且从她屋中的某暗格处搜出一枚燕王私印时,台元嘉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枚燕王私印,指的并不是某个封号为“燕”的王爷的私印,此处的燕指代了前朝燕氏王朝。台元嘉还按照苏云芷的意思,直接把老封君院子里的人全部拿下了。 谢府的当家人见台元嘉辱及了家中的母亲,虽然被士兵们按在了地上,他依然大喊着:“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我母亲身上有着高宗赐下的超品诰命,岂是你这样的贼妇走狗能侮辱的?” 谢家人骂台元嘉是走狗,台元嘉无所谓。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就够了。 但谢家人骂苏云芷是贼妇,台元嘉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大步走到了谢家家主面前,直接用脚踩上了这位家主的肩膀,将燕王私印在这人眼前晃了晃,道:“到了这种时候,你却还要嘴硬?谢家竟然与前朝逆贼勾结在了一起,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证据已经收齐了,把所有的人全部带走!” 后一句话,是台元嘉对着他手底下的士兵们吩咐的。 谢家很快就成为了一座空府。所有的人都被下了天牢。 苏云芷只向谢仪仪询问了谢家老封君的习惯和喜好,她确实只问了这么一点东西。但通过谢仪仪的回答,她却迅速分析出了很多的东西。在谢府被围的时候,谢府之外那些妄图复兴前朝的势力就先一步被控制住了。只要从这些人口中审讯出什么,并且拿到了非常关键的私印,谢家的罪就定下了。 谋逆就算了,和前朝皇室遗孤勾结在了一切,还有谁敢为谢家说话?谢家的门生,谢家的姻亲,在这种时候极力撇清还来不及呢!与其为谢家求情,他们更怕自己会被苏云芷和台元嘉二人盯上。 不过,苏云芷遵守了她对谢仪仪的承诺。 虽然是所有的谢家人被下了天牢,在外人看来,只怕谢家必要满门抄斩了,但其实谢家人在天牢中的待遇是苏云芷说了算的。有些人被关在了死牢中,有些人却仅仅是在天牢中被限制了自由而已。 他们并没有被关在一处。 正如苏云芷所料,谢家的那位老封君把她身为前朝遗孤的身份瞒得很好。于是谢家的人就分作了三类。一类是知道真相的,他们和老封君一样,以光复前朝为己任。一类是不知道真相却被老封君挑起了野心的,这些人虽然存着谋逆之心,但他们也算是被前朝势力利用了吧。还有一类就是既不知道真相,也没有什么野心的,他们只是按照他们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一心一意在为家族服务而已。 前两种都罪无可赦。最后一种却没有完全断了生机。 苏云芷身为现代人,她本身并不喜欢“株连九族”这种处理方式。 不过,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都要在死牢中或天牢中待着了。抓了谢家人才是苏云芷计划中的第一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更多。越来越多的人被投入了监狱中。 苏云芷的高压恐怖统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可是,如台元嘉这样知道利害关系的人都选择站在了苏云芷这一边。所以,苏云芷尽管遭人恨,她依然站得稳稳的。她手中的权势并不是空中阁楼。如果宫倾能在来年春天归来,她就都是安全的。 既然朝中的不稳定因素都被拔除了,西北的局势很快就能稳定了吧? 春天万物生发,适合归家呢! 天牢中关了那么多人,锦衣卫一个一个审过去。事情的真相和苏云芷当初的猜测不差什么。谢家某些人在十几年前就和异族勾结上了。他们为异族大开方便之门,为的是在异族和云朝两败俱伤时,他们好获得渔翁之利,以此复兴燕朝。这样的想法可以说是极其天真的。一群不懂百姓疾苦,不懂兵将牺牲之苦,只知道官场潜规则的人,却一心想要开辟新的王朝。这不说是天真,又该说是什么呢? 苏云芷简直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就算是当着台元嘉的面,苏云芷都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鄙夷:“你瞧瞧,这都是先皇时期养出来的蛀虫们!不过,这一切都怪不到先皇的头上,他才亲了几年的政!两宫太后是蠢货么?不,他们都是聪明人。辅政大臣是蠢货吗?不,他们也是聪明人。结果一群聪明人就把朝堂治理成了这样!呵呵!” “你忠君爱国?!”苏云芷伸出手戳了戳台元嘉的胸口。 这是一个已经有些逾越的动作了。苏云芷的力道分明不大,台元嘉却被她戳得想要退后。苏云芷几乎是冷笑一样地说:“你若是爱国,你的眼中就应该看到整个天下!为着这一场谋划了十几年的谋逆之事,死了多少的百姓?死了多少的好官?死了多少的兵将?穿着这层官服的你真的对得住他们吗?” 台元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云芷的语气却又忽然软了起来:“抱歉,是哀家的错。” 台元嘉愣了一下。 苏云芷摆了摆手,说:“哀家心里苦,所以这团怒火就冲着你发出去了。其实哀家知道错不在你。你们都做得很好了。只是,如果哀家身为男儿,真的恨不得能长剑在手,斩尽天下一切的不平之事!” 因为是女人,所以一身的理想抱负都付诸了流水。 “瞧我,真是傻了,冲着你说这么多干嘛?好歹那些腐肉暗伤都已经剪除了。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更改,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苏云芷有些颓然地坐进了椅子里。她整个人都拢在一种巨大的悲伤之中。 台元嘉离开了。苏云芷立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她风风火火地吩咐手底下的人,说:“芬达,先皇的孝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你开始筹备天香社的活动吧,这一次我有意要在宫中‘真心实意’地招待各位诰命夫人。雪碧,你去请贤太妃过来。可乐,我这几天没顾上小皇帝,他那里如何?有没有人作妖?” 呵呵,苏云芷哪里有什么时间去感伤啊! 当台元嘉走出皇宫的时候,他的耳边似乎还响着苏云芷的质问,你若是爱国,你的眼中就应该看到整个天下!台元嘉已经隐隐看到了宫太后的野心,身为保皇派的他应该要出手阻止的,可是淑太妃的质问却又让他无法下定决心。他越了解宫苏两位女人,心中的天平就越是忍不住要向着她们倾斜。 “我真是疯了。”台元嘉苦笑着说。 第一百零五章 苏云芷和宫倾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那些儿女情长都化作了短短的一句,信中的大部分内容其实都是关于两地局势的,是她们用英语写成的暗语。不过,从京城到西北,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几日,再紧密的联系也敌不过两地之间的距离。因此,苏云芷和宫倾需要把自己的计划都提前告知给对方。 这意味着苏云芷所做的每一步决定,其实都关系到了宫倾那边的事情应该如何发展。她们必须要无比配合。所以,苏云芷看似很胡闹,就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台元嘉都觉得她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显得非常任意妄为,仿佛是心血来潮一样,但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是存着大局观的,她早就算好了一切。 苏云芷必须要把事态控制在一个小范围之内。这样,远在西北的宫倾才永远能够占据先机。 这一点非常重要。 所以,在禁卫军围了谢府的前十天,其实宫倾就已经收到了这方面的消息。虽然这些年都没有用过英语了,但两人并没有将它荒废。这样的一封信就算是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一般人都是看不懂的。 军营中不准留侍女伺候。但宫倾的情况非常特殊,她是皇太后,她本身就是女人,所以她身边还留下了一位苹果。索尼和惠普不在这里,因为她们身上还有其他的任务。而宫倾对苹果的定位一直都是特别助理,通过这些年的相处,她们已经配合得非常默契了。所以,苹果是一直跟在宫倾身边的。 苹果经常帮宫倾整理信件,勉强能看懂一点英文,但真的只是勉强而已。见宫倾的面色不太好,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苹果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难道京城中突发急变?难道有什么不好? 宫倾沉默了一会儿,问:“鸦九那边的第二批粮草已经走到哪里了?” 一场仗打了这么久,从先皇手里接过来的国库原本就十分空虚,根本拨不出银子来,如今举国都知道西北军缺粮。苏云芷在京城中号召众位诰命夫人们捐钱献粮,其实只是一个□□而已。苏云芷越是积极,某些人就越发肯定西北确实已经缺粮了。而没有粮草,士兵们饿着肚子又该如何打仗呢? 这一招很明显是在示弱。宫倾在用这种方式来降低西北军在某些人眼中的威胁感。 不过,宫倾早就在暗中筹齐了一批粮食,现在第二批粮食都已经在半道上了。这第二批粮食走得比第一批慢很多,因为在那支伪装成皮毛商人的队伍中,鸦九不仅仅带着粮食,还带着私制的军械! “……四日前,他们已经走到了盐漠城。算算时间,大约还要在路上走十一天。”苹果把昨天接到的消息念了出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若是赶上下雨……只怕他们还要在路上多耽搁一两日。” 宫倾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这边还需要十一天……而京城中十天后会发生大事……但京城的消息传到西北是需要时间的……若真是十一天后能接到第二批粮草,那应该不耽误什么。不过,最近的天气确实不太好。宫倾打开了脚边的一个抽屉,然后把苏云芷送来的信放了进去,那小抽屉都快塞满了。 见宫倾的面色已经不太好,苹果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宫倾摇了摇头,道:“先等着吧。”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当苏云芷下令围了谢府时,宫倾已经换上了一身非常适合骑射的衣服。她也许不会直接冲上战场,在最前方奋勇杀敌,但她绝对不允许那些繁复的太后礼服耽误了她的行动。 京城中,随着审讯的展开,苏云芷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 前朝的谋逆势力自称“光明门”。从云朝建国开始,历任皇帝就坚持不懈地在打压光明门。执政者对于这种谋逆之事是非常敏感的。但是这光明门却像是野草一样。这儿割了一茬,那儿又长了一茬。 因为云朝的朝纲还算稳固,光明门始终没有什么作为,也得不到什么发展。几十年前,当前朝那位的小皇子被弄死以后,光明门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朝廷一度认为他们已经被彻底打压下去了。 但,若是那位小皇子还留下了血脉呢? 谢家的那位老封君是前朝遗孤,她始终以复国为己任,于是在过去的四十多年中,她一直都在利用谢家。她以为自己生下的儿子、女儿拥有世间最高贵的血脉。她以为她的子女这一支总有一天能够登上皇位。但其实呢,她也不过是人利用了吧?苏云芷甚至怀疑那老封君是不是真正的前朝遗孤了。 因为,苏云芷的计划如此周密,光明门的高层却依然逃走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光明门的人刚刚听到一点点风声时,他们甚至没有去确认消息的真假就率先选择了跑路!所有的谋逆势力看似团结在那位老封君的周围,随时听候她的调遣,仿佛真的很尊敬她,然而当谢家被围的时候,这些一直追随着那位老封君的人怎么不留在京城中,怎么不想着如何把他们的主子救出来?这群忠心耿耿的人偏偏迅速逃离了京城!他们仿佛把谢家抛弃得非常彻底。 是光明门抛弃他们的主子了? 苏云芷立刻否认了这一点,也许光明门未必真把谢家老封君当成是他们的主子。被苏云芷抓到牢里去的人是谢家人,是为谢家做事的人,是光明门中的一些小喽啰,光明门中的高层始终不见踪影。 “宫倾……宫倾……宫倾那里有危险!”苏云芷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她的掌心。此刻再往西北递消息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在这一刻,苏云芷无比冷静,然而她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西北,苹果也学着宫倾的样子把裙装换成了裤装。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安然无事。 第三天,鸦九到了。她给宫倾传了消息。 第四天,云淡风轻。虽是如此,宫倾却忽然把周森叫到了面前。她用的理由很简单,周森原本就是京城中的人,到西北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来自京城的太后听闻了他的名声,忽然觉得有几分好奇。 第四天夜里,和衣而睡的宫倾忽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外间时,苹果和周森都已经醒了,正等在那里。宫倾的头发全部盘了起来,而她那看似普通的衣服下正藏着一面护心镜。她面无表情地对周森说:“等会儿若有什么事情,你先护着苹果。我的身手比她好了一点点。” 苹果听了这话,立刻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正要拒绝。宫倾却阻止了她:“莫要多说。其实并不会有事,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总之,你们记得保全自己。现在,跟着我出去会一会这些人吧。” 宫倾的营帐外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见宫倾自己走出来了,他就知道太后也许是已经猜到了他会有所行动。但那又如何呢?他带着他的人马围在这里,只要拿住了太后,就立刻可以杀进京城中去了。所以,他仍是轻松地笑了起来。四周的火把将他的笑容照得分外狰狞。 “吕宏茂!竟然是你!”周森喝了一声。 宫倾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吕宏茂原是个孤儿。西北多军户,而这些军户又多孤寡,因此□□的情况非常多见。吕宏茂的养父就是一位因伤退役的老兵。他成年后,顶了养父的名额进了军营。此后,他屡立战功。冯老将军瞧他少年英才,就将他认作了义子。不过,冯将军义子这个名头并不特别珍贵,因为冯老将军在自己的亲子战死沙场后,先后认下了好几位义子。在众多义子中,吕宏茂不上不下,并不如何显眼。 宫倾一直怀疑西北军的高层中还存在着奸细,或者也不能说是奸细,应该说是存有异心的人,只是她始终没有找出来这个人是谁。因为手头缺乏证据,她仿佛看着谁都觉得可疑,又仿佛觉得谁都可以是无辜的。即便京城中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到了宫倾的手上,可是从那些消息中她分辨不出什么来。 吕宏茂露出了一口白牙,道:“我?我如何了?不过忽然战事吃紧,我好心来保护皇太后罢了。” 宫倾十分坦然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她还没有明白眼前的局势一样。看着吕宏茂,她脑海中所有的珠子都被串连起来了。所以,她反而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道:“吕宏茂?这吕应该不是你的本姓。” 第一百零六章 宫倾这一句话听着似乎有些没头没尾。可是,周森明显注意到吕宏茂此人因这句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尽管这样的变化只存在于一瞬间,可是周森知道,吕宏茂肯定是在这一句话中感到了威胁。 周森其实并不知道宫倾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宫倾又算到了什么,而吕宏茂的身上又存着怎样的秘密,但是这不妨碍他偷偷改变了站位,以便能在吕宏茂有所行动的时候于第一时间护住宫倾。接连为宫倾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周森很清楚西北的局势到底有多混乱。所以,宫倾身为太后绝对不能出事。 乌云将天上的半轮明月遮掩了起来。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波声让此时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吕宏茂的身后站着乌压压的人。夜色中,这些人如同一个个失去了神智的牵线木偶。宫倾微微皱了眉头。她不知道吕宏茂带来了多少人马。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吕宏茂必定已经知道了京城中的事情,他大约是想要背水一战了。宫倾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缓。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就越是不能出错。 吕宏茂冷笑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说笑了。” “哀家有没有说笑,你心里清楚得很。”宫倾无视了周森的好意,反而避开他的保护,又往前走了一步,“冯老将军将你收为了义子,他一辈子活得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不想最后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见到吕宏茂出现,尽管宫倾手里毫无证据,但她已经可以把冯老将军的死按在他头上了。宫倾始终在等。她在等着那个关键的人物自己跳出来。她等得很有耐心。瞧吧,这不是真有人跳出来了么? 宫倾的眼中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袖子并不宽大,她两只手都直直地垂着。这应该算是个很放松的姿势?她以自身做了诱饵,若是不能钓上一条大鱼来,岂不是太亏了一点?所以宫倾真是太满意这样的发展了。 “太后说的是什么?小将不才,真是越发听不懂了。”吕宏茂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自从太后到了西北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她,所以很清楚太后根本来不及拉拢什么势力。就算太后身边现在跟着一个周森又如何,这周森来西北的时间太短,至今仍然是个小小的千总,而且他此刻还是形单影只的。 纵然周森武艺高强,他一个人还能敌得过几百上千的人马吗? 吕宏茂身后却跟着他的手下。他这次行动又特别突然,等其他人发现不对时,他已经能“挟太后以令诸侯”了。只是这太后的分量到底不够啊,若是那位小皇帝在这里,那才是一枚最好用的筹码。 吕宏茂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宫倾。 这位一身素服也遮不住她美丽容颜的女人在吕宏茂眼中如同死物。 吕宏茂侧身让开了一条路,道:“还请太后娘娘好好配合,乖乖跟着小将走吧。小将虽然是为了保护太后而来的,但到底刀剑无眼,要是伤到太后的贵体就不好了。”他这话分明就是一句威胁了。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间,苏云芷正焦躁地在天牢中踱步。 这是一间审讯专用的牢房。 被锦衣卫抓来的人都是没有人权的。哪怕苏云芷接受过现代文化的洗礼,但特殊的时间必须要用上特殊的手段。每一个进入了这间牢房的人都会被好好地“伺候”一番。所以,牢房的地面已经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血。每回血迹干了以后,就会有新的血迹撒上去。久而久之,这里的地面就成了深黑色。四周的墙壁上点着火把,某种动物油脂燃烧时发出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在了一起,让人闻着作呕。 苏云芷受不得血腥味。可是现在的她却已经顾不上捂着自己的鼻子了。当她的心神全部被另一件事情占据时,很多原本在意着的东西就都不值得在意了。不就是血腥味么,这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问出什么来了吗?”苏云芷问。 “还没有……也许他们确实是一无所知的。”一锦衣卫的成员低声回话。被他们抓到天牢中来的光明门人都是一些小喽啰,这些小喽啰估计接触不到什么高层,因此对于光明门的隐秘之事了解不多。 “再问!”苏云芷美艳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无比残忍。 如果谢家那位老封君只是光明门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那么光明门真正的少主会是谁?那人此时在西北吗?那人若是知道了京城中的剧变,他会不会选择狗急跳墙?那么,宫倾是不是直面了危险? “是我太天真了。”苏云芷紧握成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 苏云芷几乎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一点。如谢家老封君那样的存在竟然也是能叫光明门说弃就弃的!光明门的人隐忍低调了几十年,谁能想得到,谢家那位老封君也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某一环呢? 苏云芷掌心的伤口原本已经愈合,指甲却将这伤再次划开,鲜血顺着手掌一滴滴落下来,将她的裙子染得斑斑点点。可是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疼痛。再或者说,也许这样的疼痛反而叫她更加清醒。 距离谢家被围已经过去好些天,如果光明门真正效忠的人始终都在西北,那么京城中的消息肯定早已经传到了那人的耳中。那人一方面利用了谢家,一方面肯定早早就勾上了异族!他会做些什么? 京城到西北,是那样远,远得让苏云芷无能为力。 天牢之中是没有窗户的,只在高处开着一个小小的换气口。苏云芷抬头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这一夜变得如此漫长。谁也不知道,明日的太阳将会在什么时候升起。 苏云芷转身离开了天牢。那些惨叫声都已经无法叫她的心里再产生什么波动了。 待她走到牢房门口,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清新很多了。她闭了闭眼睛,仿佛要将眼中汹涌的情绪全部压下去。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可乐说:“你马上去苏家走一趟,将我二嫂叫进宫来。” 夏夜的风将营帐四周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站在宫倾身边的苹果竟察觉到了一股寒意。 吕宏茂的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其实还算得上是一位样貌颇好的年轻人,可惜他脸上此时的表情却一直在破坏他的好样貌。和沉稳站在那里的宫倾一比,他瞧上去就更像是一个奸贼小人了。 宫倾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吕宏茂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哀家再如何不济,也是云朝的太后,又岂会和光明门的人搅在一起?你不该姓吕,若是哀家猜得不错,你应该姓燕,是光明门是少主。” 周森因为宫倾的话大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今天这事已经没法善了了。 竟然是光明门! 周森原以为光明门早已经被屠尽了!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不等吕宏茂说什么,宫倾忽然扬了声音,对着吕宏茂身后的那些追随者们大喊,道:“此人乃是光明门的人,你们跟着他便是犯了要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哀家知道你们都为奸人蒙蔽,只要你们此刻弃暗投明,哀家不会追究你们的错处。若有人把逆贼吕宏茂拿下,哀家记你们首功,官提三等!” 吕宏茂放声大笑起来。他觉得这太后真是天真得可笑!为着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他一手发展出来的势力就会反叛他了吗?怎么可能!他抽出自己的佩刀,那刀锋上映着火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 在宫倾说话的时候,吕宏茂身后的那些人原本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当吕宏茂抽出了佩刀,那种嗡嗡嗡的说话声就立刻停止了。吕宏茂舔了下嘴唇,道:“看样子,太后娘娘您想要受点伤了。” 三声鸦啼。 宫倾微微勾了下嘴唇。 反派死于话多,比起说话,宫倾其实更喜欢行动。所以,她这一番废话都不是白说的。 她在拖延时间。 夜色之中,鸦鸣为号。 宫倾和吕宏茂之间大约有三四米的距离。宫倾站在台阶上。如果这是瓮中捉鳖,宫倾瞧上去就是那一只“鳖”。不过,宫倾迅速地扬起了手。她的手平举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支毒箭从她的袖子里射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了吕宏茂的喉咙。鲜血在火光中开出一朵花。 一身戎装的鸦九对着宫倾拱手笑道:“我来得可算及时?” “但还是我的箭更快,不是么?”宫倾迅速后撤回屋,把余下的事情都交给了鸦九和她带来的人。 苹果看了周森一眼,道:“多谢你了。”她只是在礼貌性道谢而已。 宫倾叫周森保护苹果,但其实周森也没帮上什么忙。 周森抹了把脸。对于他来说,这一个夜晚过得真是太刺激了,他自觉不是一个蠢人,却总是追不上事情的发展。他跟在太后身边就是来当吉祥物的?不过,太后那一支袖中箭到底是怎么射出来的? 第一百零七章 回到屋内的宫倾把袖中箭放在了桌子上。 与其说它是弓箭,不如说它是一架自制的弩,但它看上去要比寻常的弩轻巧很多。这样的弩没法用在战场上,因为它的射程非常有限。所以,宫倾虽然知道制法,却没想过要把这个东西推广开来。 自苏云芷从粮草入手调查过去十几年中云朝官场上出现的问题后,她的消息就一直在和宫倾共享着。如果宫倾和苏云芷一样,始终生活在京城里,如果她对于西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书面文字,那么她说不定也会忽略了其中的一丝不对。但这样的假设是不存在的,所以宫倾依然处处占据了先机。 得知苏云芷要对谢家动手的消息后,宫倾就知道西北这边的局势马上要跟着发生变化了。 哪怕宫倾并没有猜到谢家不过是光明门一枚棋子,她也没有猜到真正让光明门效忠的人一直都留在西北军中,但是她却知道西北高层里肯定有人存在异心,而且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操控着云朝和异族之间的战局。不过,当吕宏茂出现在宫倾面前时,她脑海中那些四散的线索就终于被串连起来了。 那非常袖珍的弩是宫倾私底下做的。除了弩,她身上还留着一把匕首防身。 说到袖珍弩的制法,宫倾之所以点亮了这方面的技能,其中的原因还和苏云芷有关。在她们念高中时,宫妈妈和苏妈妈已经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暑假时,两位妈妈约好了要带孩子们去乡下玩。那时的苏云芷正处在重度中二期。万一乡下有毒蛇怎么办?苏云芷决定要亲自动手给自己制造一样武器。 苏云芷做个弹弓都把她自己的手划破了!宫倾带着一脸“你真是太幼稚了,我不愿意和你玩”的嫌弃表情,在网上搜索了简易□□,然后当着苏云芷的面,花了一下午就做出了一把合格的弩。 宫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着苏云芷发动了嘲讽。 想着那些仿佛被记忆的阳光烘烤得带了一点点面包黄的过往,宫倾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修长的指尖从袖珍弩上划过。因为这弩之前一直被藏在她的袖子里,所以上面还带着一点的温暖。 不多时,苹果就领着鸦九走了进来。而周森则选择站在门边守着。 鸦九从小被暗卫们带大,她贵为公主却生活在尼姑庵那种地方,实在接受不到什么贵女教育,只倔强地跟着暗卫们学了些拳脚功夫。不过,她把这一点藏得很好。直到宫倾点醒了鸦九,她才毅然抛弃了一切,冲到南面去当了逍遥自在的山大王。再后来,这位与众不同的山大王又被宫倾“收编”了。 “还以为有多少人马呢!不过才两百人!”鸦九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她穿着裤装,这坐姿比男人还要豪迈。不过,豪迈和粗鲁是两码事。不拘小节和邋里邋遢也是两码事。 这样的鸦九简直英气逼人。 宫倾把指尖从□□上收回,缩回了袖子里,道:“你还是仔细些吧,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光明门抛弃了京城中苦心经营的一切,说明西北有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东西,这可不仅仅是个少主而已。” 要说光明门厉害吗?他们当然是厉害的!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们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啊!如果用谢家老封君嫁入谢家做继妻的时间点来算,光明门的人至少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要不是深谋远虑,他们怎么可能会算得这么准? 所以,他们在西北肯定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却非常重要的安排。 但如果说光明门有多厉害,那又不见得了。说白了,不过是因为做不到和云朝皇室正面对抗,他们才想出了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连环计谋。他们哪里是真的那么会算计呀?他们是不得不学会算计啊! 所以,一旦破了他们的局,他们就很容易被解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宏茂这少主都已经死了啊。 “你也说了,吕宏茂只带了两百人过来。这两百人原本是足够的了,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看,我一个不掌兵的太后还能怎么反抗呢?我身边甚至缺乏了有效的保护。”宫倾不紧不慢地说,“吕宏茂是光明门看重的少主,挟持太后这种既不危险又很长脸面的事情,自然是留给了少主,让他来完成。” 那么,剩下的人去做了什么? “你以为,吕宏茂在西北军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一共只有两百忠心手下么?”宫倾问道。 光明门这股谋逆势力选择了双管齐下。他们一方面想要控制了太后,一方面肯定已经和异族联系上了。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们凭着谢家在云朝官场中的地位,就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异族输送好处。他们当然不是白养着异族的。因为光明门自身的势力很弱小,所以他们肯定想要借异族势力为己用。 在光明门的计划中,他们将会靠着异族把云朝闹得天翻地覆,等到云朝气数已尽,就可以一脚踹开异族,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新主人了。至于和异族合作同等于与虎谋皮,他们已经看不到这一点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京城的失利使得他们狗急跳墙。横竖是个死,他们肯定会选择孤注一掷。 如果宫倾的猜测全部成立,异族很快就会发动进攻了。 “异族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忠于吕宏茂与此同时又在军中任职的人,谁知道他们手里的剑会在什么时候捅向自己人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忽然主动地对着异族大开城门呢?”宫倾说道。 鸦九一下子站了起来。 “看样子,你已经准备好了。”宫倾说。 “嗯。”鸦九应了一声,长长的鞭子甩出去,立刻就勾住了周森的脖子。 周森的身体紧绷了一下。要不是鸦九是宫倾看重的人,他很想把这个鞭子抢过来,然后丢火里烧掉。他沉默寡言的样子确实像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是有人权的啊!以前谁敢对着他开这种玩笑啊? “这个人借给我用一下。”鸦九指着周森对宫倾说。 “我毛遂自荐做了军师,你却不要。倒是看上周森了?”宫倾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鸦九嘿嘿一笑,讨好似的说:“有你相助,自然如有天助。可是,一旦被你家里的那位知道我把你往战场上带了……我日后可都讨不了好了。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她就是个十足的小人啊!” 鸦九手里是有一些兵的。不过,这些人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匪。他们原本只是想要跟着鸦九这个漂亮的山大王讨口饭吃而已,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兵”过。但不能因此就说他们没有战斗力了。而且宫倾手里有一座铁矿,于是就有了足够的私制军械,因此这帮“土匪”们粮草丰厚,装备也非常精良。 鸦九可是迫不及待要带着她的人立功去了!立了功,他们就能转匪为兵,从此就有编制了。 不过,鸦九对于西北战况的了解不如宫倾那么多。所以,鸦九需要一位辅助她的军师。原本宫倾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但一想到苏云芷那笑里藏刀的模样,鸦九还是选择了周森作为她的助力。 “你带着苹果去吧。我知道的,她也都知道。而且,她不会给你添乱的。”宫倾却摇头拒绝了鸦九的提议,“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周森去做。”周森是能够独自领兵的,给别人打下手就可惜了点。 鸦九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苹果:“这小姑娘真的不会哭鼻子?” 苹果忍不住瞪了鸦九一眼,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姑娘家一样。 “啧……行吧,那我就把这小姑娘带走了?替我向你家里那位问好啊。”鸦九抽回了缠在周森脖子里的鞭子,轻轻一甩,又缠上了苹果的手腕。苹果用一只手抽出把匕首,直接冲着鞭子砍了上去。 鸦九眼疾手快地把鞭子往回一扯,连带着苹果也往她怀里扑。然后,鸦九压下苹果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顺势将苹果拥进自己怀里。她轻佻地吹了个口哨,道:“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我真是好福气。” 苹果狠狠地踩了鸦九一脚,却是踩了个空。 周森还陷在震惊之中。他只觉得鸦九那些话怎么都听不懂! 太后的家里能有什么人呢?她娘家倒是还有一位兄长,但兄长能被称之为“家里那位”吗?太后娘娘的“家里那位”就只能是先皇啊!可是,先皇都已经在皇陵中躺了那么久,他总不能忽然诈尸了吧? 周森又忍不住抹了一把脸。很好,太后她出墙啦! 第一百零八章 作为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的男人,如果周森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后宫女子,当他知道太后红杏出墙这一事实时,忠于皇室的他就算不会在第一时间把一对奸-夫-淫-妇拿下,心里也会充满了唾弃。 但是,作为一个跟着宫倾办了不少事情的人,周森此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还好先皇已经驾崩了啊”。要是先皇还活着,那周森作为一个知道秘密的人,他肯定会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中去。若是任由太后继续红杏招摇,那他对不住皇上。可若是把太后的秘密捅出去,那他就是对不住太后了。 不过,既然先皇已经死了,周森就可以坦然地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周森分明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鸦九的话也许是无心的,也许是有意的,宫倾都坦然地应下了,这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宫倾也注意到了周森脸上的神色变化,见他自己想得明白,于是就不打算解释了。但就算是周森想不明白,其实宫倾也没有必要对他进行解释。总有一天,还会有其他人能够发现些许端倪,而只要宫倾能大权在握,谁还敢真的对她说些批判的话?她在公事上可以叫人无可指摘,而她的私事则让人无权指摘。 宫倾无视了鸦九和苹果之间你来我往,拿起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了,说:“天亮后,我会召集众位将领开会,一同商讨光明门之事。我估摸着异族很快就要上门挑衅了,因此届时会有战术安排。不过,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而我们后方却一直没有平静过,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些人身上。” 所以,明面上的安排归明面上的安排,宫倾私底下需要拿出几套备用方案来。 见太后开始说正事了,周森无视了鸦九和苹果间的打情骂俏,迈开长腿走到了桌子旁边。宫倾拿出来的地图并不是普通地图,而是在地形图的基础上又加上了兵力注解的军事地图。作为曾经的禁卫军中的副统领,周森有一副非常沉稳可靠的样貌,就算他心里还在刷着弹幕,但他看上去却很淡定。 鸦九在苹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在苹果炸毛之前就把苹果从自己怀中推了出去。趁着苹果努力站稳的功夫,鸦九迅速跳出去了两米远,一扭身就站到了宫倾的身边。她慢条斯理地卷着自己的软鞭,把鞭子挂在了自己的腰间,对着苹果抛了一个媚眼,说:“乖啊,我要忙正事了呢,你自己玩。” 苹果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人!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在西北的这些日子,宫倾确实没怎么拉拢西北军的中高层,但是她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的。除了鼓舞士气,她还费心收集了很多资料。她已经可以估算出异族大致的人数了。就算异族全民皆兵,但人少依然是他们最为致命的弱点。而且,有了苏云芷和宫倾的轮番出手后,异族的粮草已经断了。 对于云朝来说,接下来这一仗,不许败,只许胜! 当然,光有胜利是不够的,宫倾还要趁此将西北军中的势力好好清理一遍。 “按照吕宏茂的计划,他在虏走我以后,一定会先去和他的剩余势力汇合,之后才会举旗反叛。也就是说,光明门中剩下的人,要么和吕宏茂一样有任务在身,要么就在暗中待命。这就为我们争取了一到两天的时间。”宫倾指着地图上的一座城池,“如果我们安排得当,那么我们就稳稳占据先机了。” 周森认真地听着宫倾的分析。因宫倾已经把各方势力梳理过几遍,有了吕宏茂这个线头后,她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一些问题,现在都想明白了,因此可以顺着这根线头,直接对很多人进行信任分级。 先皇那样的人物……太后这样的人物……周森的心里不合时宜地开起了小差。他当初也是贴身保护过乾庆帝的,褪去“皇权天授”这个光环,周森觉得先皇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太后。周森真不是故意要埋汰先皇,只是如果太后是男儿、是皇上,而先皇是女人、是皇后,这对夫妻反而就比较般配了。 怨不得太后要出墙啊……男儿都能三妻四妾,如太后这样不寻常的女子,三夫四婿也没什么。周森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摇摇头,赶紧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地图之上。 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吕宏茂的人和鸦九的人闹出来的动静引得了一些人来查看。宫倾走出去露了一面,表明她并没有出事。而在太后险些被人挟持的情况发生后,也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质疑太后身边怎么多出一支疑似为私兵的队伍。对于那些掌权的人来说,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太后将会就吕宏茂一事如何问责! 宫倾只做出一副疲累的样子,很快就回了屋子。苹果留在外头把所有前来试探的人都打发走了。 蜡烛安静地燃烧着。 因为只点了两支小蜡烛,屋子里还是显得有些暗。 鸦九和周森还在低头研究着桌子上的地图,两人时不时会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宫倾再次加入到了他们中间,三个人一起认真地讨论了起来。这三人中,宫倾最擅布局,周森最擅领兵,而鸦九则最擅用人。他们不断推演战况,又不断拿出应对的方案,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获得了满意的结果。 “……这边,还有这边。那么,鸦九你带着人盯紧了这两处。”宫倾指着地图上的两个小点说。 鸦九几乎立刻明白了宫倾的意思:“我会陪他们好好玩一玩的。”官有官道,匪有匪道,既然她现在还是个山大王,她手底下的也尽都是些“土匪”,那么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用上些非常规的手段。 有人上门烧杀掳掠?那我们就反烧杀掳掠回去! “至于周森,你守在这里就可以了。”宫倾的手指顺着地图往下移动,然后落在了另一处。光明门的人已经是群疯狗,其实谁也不知道他们发起疯来会做什么事情,宫倾自然也算不到他们要走的每一步,但是她能够以不变应万变。宫倾给周森安排的位置可进可退,只要他沉得住气,都能随机应变。 周森对着宫倾一抱拳,便是应下了宫倾的安排。 苹果身为宫倾的特别助理,非常有眼力劲,见大家的讨论告一段落,立刻就上了三碗温度正合适的参汤。这参汤是用特殊的手法熬的,闻着有了一点点苦苦的药味,喝到嘴里却什么怪味都没有了。 宫倾接过一碗,低着头,分了几次,小口喝尽了。她得让自己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周森觉得这参汤是太后赏的,不可辜负了太后的好意,于是一口气喝完了。 只有鸦九,端着参汤先夸张地闻了好几回,才似笑非笑地看着苹果,说:“都说熬夜伤气血,这参汤是补气的,你倒是有心了。不过,听说人参吃多了容易上火,我要是因此起了燥热,该如何是好?” 那就跳河里去清热醒脑好了! 苹果在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道:“这参汤中用的是党参,药性平和,不会叫人轻易上火的。奴婢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从来都只见主子夸的,就连淑太妃都赞奴婢伺候得好。” 宫倾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是主动帮了苹果,道:“她说得不错。云芷多挑剔的人啊,对着苹果却从来都不缺笑模样。她一直觉得苹果是个十全的人儿。”宫倾说这话时,语气中还带着一点宠溺。 见宫倾想起苏云芷了,鸦九立刻低下头老实喝汤。欲求不满的女人是惹不起的! 入口的参汤格外苦涩,鸦九整个人僵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下去。很好,看样子这汤里被加了料。鸦九面色不改,坚决不让某些人看了笑话。如果苹果只是宫倾的人,鸦九还能欺负一下她。但如果苹果还是叫苏云芷都满意的……鸦九更要欺负她了。她转了转眼珠子,看着苹果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天色大亮之前,周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西北的风中总是搀着沙土,那风呼啸着卷过去,把周森身上的棱角一点点磨平了。西北的日子和京中的日子截然不同。失去了儿子的老人,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他们艰难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眼神中却没有麻木。他们还存着希望。有良知的人都舍不得剥夺他们的希望。 太后……太后很好,所以周森选择了压住先皇的棺材板。 第一百零九章 三月,虽然冬雪消融,但温度还是很低。 苏云芷站在城墙之上。可乐特意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但风吹在她的脸上,还是一点点带走了她的体温。苏云芷按捺着焦躁的情绪,低下头看了小皇帝一眼。他站着苏云芷身边,似乎有点不耐烦。 苏云芷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直以来,宫倾和苏云芷一直都很注意帮小皇帝树立权威,这当然是没有错的,但只要她们的手稍稍松一松,让某些事情失了一点点分寸,小皇帝自然而然就变得越发唯我独尊了。熊孩子都是纵出来的。他在迎接太后和大军时面露不耐,往小了说是对母亲的不敬,往大了说,就是对功臣不满了。 小皇帝不喜欢宫倾。 宫倾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苏云芷可劲地纵容着小皇帝。他已经“因病”免了好几次早朝了,并且还落下了不少的功课。小皇帝带着他的太监们每天都玩得很开心。因此,他心里非常抗拒宫倾的归来。 宫倾是严厉的。小孩子都讨厌这种过分严厉的人。 苏云芷纵容皇帝也纵容得坦坦荡荡。因为,她对于养在自己膝下的贤亲王也是一样纵容的。贤亲王早就到了该念书的年纪,按照云朝皇室子嗣的读书惯例,他每天都需要将当天的学习内容抄上两百遍。苏云芷直言孩子太小,写那么多字恐让他伤了手腕,因此只允许贤亲王意思意思地抄上二十遍。 这个事情传了出去后,大臣们都纷纷摇着头,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慈母多败儿”。 偏偏太后离宫了,偏偏小皇帝就吃淑太妃这一套,偏偏碍于淑太妃手里的锦衣卫,大臣们还不敢对着苏云芷直言说“你根本不会养孩子”,于是保皇派的那些大臣都迫切盼着宫倾回来。在他们看来,有了来自太后的管束,小皇帝才会重新一心向学。此时的很多人都信奉“棒棍底下出孝子”这一真理。 这些人显然都忽略了小皇帝的心情。 宫倾给予的严厉中是没有爱的。若是小皇帝一直被严厉对待也就算了,有过了苏云芷的放纵,当他再次不得不面对宫倾的严厉时,他会反抗得更加厉害,于是一直在辜负太后“好意”的他就会成为别人眼中扶不起来的阿斗。像先皇时期的两位太后那样刻意地限制皇上不过是个落人把柄的下策而已,而所谓的“捧杀”其实是个很容易就让人看穿的中策,只有让小皇帝自己努力地作死学坏才是上策啊。 人人都讨厌白莲花,可也要白莲花先被揭穿了真面目才行啊! 否则,那白莲就是无辜的,就是人人称颂的。 苹果递给苏云芷一个暖手的小炉子。苏云芷摇了摇,说:“就这么点风,哀家撑得住。” 大军很快就要进城了。 事实上,宫倾早在三天前就已经靠近京城了。只是,因为皇上就在京城中住着,所以将领归来的时候,不能直接进城,需要在城外的指定地点驻扎。若是他们直接进城,朝廷是可以用造反的名头把他们全部拿下的。只有等到上报朝廷并得到朝廷的许可后,将领才能带着少许亲兵从官道进入城中。 宫倾是太后,她身份贵重,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太后从西北回京,这一路上保护她的人自然不少。而且此次异族大败,云朝这边抓获了不少俘虏,这里面有一些重要人物需要被押送到京城接受审判,为了防止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跟随的士兵就更多了。于是,他们这一行人都不能直接进入京城。 除了对皇帝安全的考量,大军在城外驻扎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 西北打了胜仗,兵将进城时肯定要面对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凭着苏云芷对宫倾的重视,也是为了突显宫倾的身份,她早就想方设法拟定了迎接的规格,皇上要领着文武百官亲上城门迎接。这就显得非常隆重了。不过,宫倾是皇上的嫡母,皇上能够如此重视,可以归之为孝道,因此并不算出格。 于是,宫倾那边就需要一个休整的时间。大兵在城外驻扎时,正好能好好地歇一歇,把一路的风尘洗去,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换上锃亮的铠甲,换上崭新的红缨。如此,他们进城时也会威风些。 不过,京城这边也没有把太后一行人晾着不管。事实上,自从知道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的消息之后,天使就去营中传了旨,该赏的赏,该大赏的大赏,那几位小将领们的官位都往上提了一等半等。 苏云芷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宫倾,她甚至想过要弄一套太监的衣服抢了天使的任务。 可是,那么长的时间都忍过来了,难道还差这三两天的吗?京城内的气氛始终非常压抑,要是苏云芷不在京中坐镇,谁知道在这最后关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使得她们长久以来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呢? 于是,苏云芷忍住了。 她知道宫倾没有受伤,她知道西北的情况在一日日转好,她知道宫倾身边已经有了很好的保护,所以她忍得住。即使思念在她的心中如同野草般疯长,即使每个夜晚都如此漫长,她还是要忍得住。 京城的城墙建得很高,苏云芷站在城门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当一抹比皇上身上穿的龙袍颜色更深一点的黄色出现在苏云芷眼中时,她就知道宫倾的仪仗来了。她嘴唇抿紧,眼中就迸出了亮光。 礼官按照早就定好的流程高声念着贺词,然而苏云芷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抹黄色越来越近,宫倾也许正坐在仪仗中。仪仗前后各有两列亲兵,加起来共有上百人。这是为了太后的排场,若是寻常将军进京,能带上二十亲兵就不错了。即使亲兵们已经休整过,可是再干净的衣服也挡不住他们一身的肃杀之气。他们所走的每一步仿佛都带出了西北的风沙和战场的硝烟。 苏云芷看得很认真。也许是因为她看得太认真了,她的眼睛酸疼酸疼的。 苏云芷把脸微微抬起了一点,让眼泪不至于往下落。因为迎风而立,那点控制不住的泪水倒是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只是,她的眼睛仿佛变得更疼了一点。这风太大,这阳光太刺,这三月来得太慢。 在队伍的最前方还有骑着马的将军。 小皇帝忽然闹腾了起来。他先是小声地对着站在他身后的太监说了什么,那太监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劝了几句。可是,不知道是太监哪句话说错了,小皇帝推了他一把,大声地说:“朕要更衣!” 苏云芷低头朝小皇帝看去。 小皇帝理直气壮地吩咐着宫人:“朕要更衣!你们没有听见吗?!”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就站着几位朝中重臣。只有重臣才有站着城门之上的资格,其余的大臣们都留在了下面。苏云芷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赶紧带皇上去更衣,速度要快一点,太后马上就进城了。” 小皇帝心满意足了,却还是踹了之前那太监一脚。 苏云芷对皇帝说话时还微笑着,但是当她眯眼打量跟着皇帝的两位太监时,脸上的笑意却彻底消失了:“皇上年纪还小……”年纪小就没有自制力,再说皇上是不会错的,错的肯定就是伺候的人了。既然这是重要的场合,今天早晨就不该让皇上喝稀的,而且在上城门之前也该把一些问题先解决了。 听懂了淑太妃的言下之意,两位太监吓得面无土色。 苏云芷原也只是想做戏,没想真把这两个太监怎么样,又说:“罢了,你们赶紧伺候皇上去吧。” 皇上这更衣去了很长时间。太后的仪仗已经靠近大开的城门了,他却还没有回来。尽管是个人都会有三急,但皇上这也……太任性了。苏云芷却顾不上再往小皇帝身上泼脏水了,因为她已经看到宫倾了!宫倾并没有坐在仪仗中。那暗黄色的轿子是空的!宫倾穿上了轻甲,骑马走在了队伍的前头! 宫倾也远远就看到了苏云芷,因为苏云芷那一身礼服真是太好辨认了。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宫倾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尽管宫倾看不到苏云芷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苏云芷也应该在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宫倾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虽然这不是最好的时机,虽然此时的她们还不是那样的身份,但在某一个瞬间,宫倾真觉得苏云芷就好像是她的皇后,她在等她归来。这风太轻柔,这阳光太温和,这三月来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她们遥遥相望。 苏云芷的那一滴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庞落了下来。 这是第三次。 第一百一十章 在很多年以后,人们大概还会想起,那位天下至尊的女子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的样子。她神色冷淡,可她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百姓。人们忘不了这一切,于是在多年以后还津津乐道。 尽管宫倾和苏云芷两个人都已经看到了对方,尽管她们只用视线就仿佛已经能把万般情绪交换,可是隔着人群,她们却始终没有获得聊天的机会。宫倾骑马回宫,苏云芷则是坐了轿子跟在了后面。 回到宫中时,宫倾自然要进昭阳殿。而苏云芷的仪仗则停在了华阳宫。 苏云芷提着裙角狂奔。她飞快地进入密道,喘着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密道中奔跑。她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脚步声。苏云芷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黑暗中,她知道朝她跑来的人是宫倾。 一句话都不要说。 就算只说一个字,那都太耗费时间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拥抱。 宫倾身上的铠甲没有脱,苏云芷能感觉到金属特有的冰凉。然而,她的心是火热的。她近乎虔诚地抱着自己的爱人,胡乱亲吻着宫倾的下巴。宫倾把苏云芷轻轻一推,就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 两个人在黑暗之中接吻。她们吻得那样浓烈,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迎来世界末日一样。 苏云芷情不自禁地扬起了自己修长的脖子,好让宫倾的唇舌可以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移动,在她的身上点起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她喘着气说:“等、等会儿还有宫宴。我、我们没、没有多少时间了。” 宫倾埋头在苏云芷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她咬得很轻。但是咬一口又怎么够呢?她忍不住重重地吮吸起来。这一定会留下吻痕的。她恨不得能吻遍她的全身。她恨不得在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留下吻痕。 苏云芷扶着宫倾的胳膊,想要让宫倾直起腰来。 宫倾却直接跪下了。她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搂着苏云芷的腰。她仰脸看着苏云芷,就好像苏云芷是她的全世界。苏云芷低头看着宫倾。火把发出的那一点亮光就好像在宫倾的眼中洒下了无数星光。 “我回来了。”宫倾说。 苏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是那样美丽。她也选择跪了下来,用和她的姑娘一模一样的姿势。她们身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密道中,远离了地面,也仿佛远离了所有的人,她们就只有彼此了啊。 “你从未离开过。”苏云芷说。她亲吻宫倾的眼睛,亲吻宫倾的铠甲,亲吻属于她的宫倾。 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用于相处,因为宫里设了庆功宴。 宫太后是主角,她就直接穿着那一身铠甲参加了宴会。 苏云芷的位置摆在了高处,比皇上的位置稍微偏一点。她还没有正式把手里的权力移交给宫倾,所以当然是有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苏云芷换了一身衣服,深深浅浅的红衬得她如同三月的桃花。她很有兴致地转着空酒杯。当宫倾举杯邀众人共饮时,她却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周森在这里,那么他肯定能立刻明白宫倾穿着铠甲的用意。 她是以一个权谋者的身份站在这里的。 宫倾不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了。她已经开始一点点暴露自己的野心了。 可惜,也许是因为宫倾之前的伪装太过深入人心了,在场的很多人根本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有了淑太妃作为衬托,太后原本就十全十美的所作所为硬是被美化成了十全十二美。就拿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来说吧,哪怕先皇的孝期已经过去了,淑太妃身为寡妇,怎么还能穿得那样亮眼呢?和淑太妃的一身红相比,太后身上的一身轻甲根本算不得什么了,别提太后原本就是刚刚从西北归来的! 宫倾喝下了杯中的酒,唇角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回头朝苏云芷望去。紧紧盯着宫倾不放的苏云芷就这样被抓包了。两个人的视线仿佛隔着无数的星华月色稳稳对上了,苏云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一跳,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那个被她转着玩的杯子就这样骨碌碌地转到了桌子底下。杯子摔碎了。 这动静有些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苏云芷身上。 苏父和苏家大哥坐在群臣之中,远远瞧见苏云芷这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都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苏父摇完头,用眼睛余光看到自己的长子也在摇头,忍不住在儿子的大腿上拍了一下:“你摇什么头?你媳妇去娘家住两日,你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能比你妹妹好到哪里去?你还敢摇头?” 苏家大哥缩了下脖子,没敢反驳自己亲爹的话。 苏家人大都疼媳妇,祖传的! 宫倾正想为苏云芷打圆场,可乐恭敬地一屈膝,声音清脆地说:“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愿天佑吾朝,山河永固。”这话说得漂亮极了。宫倾再一次举杯,笑道:“极是,愿天佑吾朝,山河永固。” 于是,大家又一起举杯,齐声道:“愿天佑吾朝,山河永固。” 可乐松了一口气。自家主子神思不属,唯有她们做下人的努力顶上去了。如今朝中的人对着淑太妃已经大有意见,太后回宫后,自然就要开始清算了。哪怕可乐清楚苏云芷和宫倾之间的关系,也相信太后一定能够护得住淑太妃,可是能少惹一点麻烦就少一点不是?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啊! 苏云芷揉了揉自己的脸。 明明一口酒都没有喝,可是苏云芷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了。 “主子,不如咱们先离场吧。”可乐小声地说。 苏云芷摇了摇头:“换个酒杯,帮我把酒满上。” 宫中凡事都有定时,一场宫宴并没有持续太久。宴席散了后,苏父领着自己的长子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他们平日就低调,苏云芷掌权的时候,还有些小人想要来归附,如今太后回来了,墙头草们立刻走了个干净。于是,父子俩身边很清静,并没有什么人靠上来。他们俩可以安安心心地说一些话。 “回头叫你媳妇寻些上好的阿胶,全部送到宫里来。京中要是没有,就派人去地方上采购,总之这个过程一定要快。”苏父道。苏母早两年就开始放权了,如今苏家的内务都由苏家的长媳打理着。 苏父粗通药理,知道阿胶对于女人来说是极好的补品。 苏大哥一听这话,心中立刻起了担忧,问:“可是妹妹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你还是太年轻,这阿胶哪里是给你妹妹准备的?那是要让你妹妹拿去给太后用的。”苏父摇了摇头,“亲家公为何总是找我喝酒?还不是希望咱们家能对你媳妇好一点?我们现在也要讨好太后啊。” 苏父今日用身为长辈的眼光打量了太后一番,觉得她的脸色比从前黯淡了一点点。 太后从西北归来,此行艰辛,肯定耗损了不少精力,是该好好补补了。而就算她身体康泰不需要补,但苏家总归是把关心的姿态摆出来了,那么太后必然是要领情的。情分就是以心换心处出来的。 苏大哥心领神会。 苏父拍了拍长子的肩膀:“明日大朝时,肯定有人弹劾你妹妹。你到时莫要激动,先看看太后怎么说。等到太后把那些人怼下去了,我们只要附和说太后圣明就可以了。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回吴家的人对着你弟妹不恭敬,是你弟领的头,带着你弟妹的娘家兄弟去把吴家的男人拖出来训了一顿。” 夫妻俩互相为对方出气,这是他们增进感情的方式之一。娘家的父亲/兄弟虽然也要积极护短,可只要女婿/妹婿是个有良心的,就先不要抢女婿/妹婿的风头。苏父可是这时代中的情感专家啊! 苏大哥觉得自己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很多。 夜幕降临,当宫倾褪去一身铠甲回到昭阳殿时,不胜酒力先行退场的苏云芷已经洗好澡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了。宫倾大约是想要和苏云芷腻歪一阵,苏云芷却催着她快去洗澡:“一身都是酒气!” “你怎么不等我?原本还想着要两个人一起洗的。”宫倾笑眯眯地问。 苏云芷假装没听懂宫倾话中的调戏,说:“你赶紧洗!要是洗得慢了,我就先睡觉了。” 宫倾看着苏云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哪里又舍得离开呢。 苏云芷转了转眼珠子,伸出手指在宫倾的胸口蹭了几下,然后抓着宫倾的衣领,把宫倾往自己的方向又拽过来了一些,轻飘飘地说:“你……不会是腿软了吧?”她笑得就像是一只刚偷吃了鱼的猫。 “很遗憾,我没有腿软呢。不过,我会让你哪里都软的。”宫倾意味深长地说。 苏云芷娇笑着,面色就如春日的桃花。她喝了一些酒,虽然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但确实比平时还要更妖艳几分。她把宫倾的衣领抚平,手指往下戳了戳那一处的柔软,问:“难道比这里还要软?” 宫倾抓住苏云芷作乱的手指,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指尖。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苏云芷觉得痒,忍不住把手往回缩了一下。宫倾顺势放开了她。苏云芷哼唧两声,孩子气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她的眼神中仿佛带着钩子。宫倾在苏云芷头发上揉了一把,说:“乖乖等我回来,嗯?” “哼。”苏云芷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宫倾爱极了她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忍不住坐在床上朝苏云芷靠过去。苏云芷赶紧扯过枕头挡在两个人中间,她的脚还胡乱地踹着,欢快地说:“不行不行!臭死了!你别把酒味蹭到我身上来!” 宫倾抓住了苏云芷的脚踝。 苏云芷生怕真的踢到宫倾,因此不敢用力踹。 宫倾抚摸着苏云芷小腿上的肌肤,她的指尖从健康美好的*上划过,就像是在演绎一首节奏舒缓的浪漫钢琴曲。苏云芷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不断把自己的脚往回缩,又不断被宫倾抓回去。俩人闹了好一会儿,苏云芷终于忍不住很破坏气氛地说了一句:“你好变态哦……哈哈,你赶紧去洗澡啦!” “变态?还有更变态的……”宫倾一边说着,一边把苏云芷整个人拽进自己的怀里。 宫倾哈着苏云芷的痒。苏云芷笑得更加畅快了,整个人就如同一支被春雨打得乱颤的桃枝。 “饶命!哈哈,我不行了,我错了,饶命啊!哈哈,饶了我吧!”苏云芷胡乱叫着。她明明想要躲避宫倾的哈痒,但她整个人却还是拼命地往宫倾的怀里钻去。于是两个人就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宫倾享受着温香如玉的主动投怀。她搂紧了苏云芷,然后亲了亲苏云芷的发旋,笑着说:“好了,你身上现在也都是酒气了。所以,看样子你需要重新洗个澡了。”她用公主抱的姿势把苏云芷抱了起来。苏云芷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搂住了宫倾的肩膀。宫倾笑着说:“很乐意为你服务,我的小公主。” “赶紧放我下来!”白雪公主捶了捶“恶毒”王后的肩膀。 因为身后就是床,所以苏云芷很大胆地用力往下倒去。虽然宫倾能够抱得动苏云芷,但她又不是传说中的大力士,被苏云芷一扯,她立刻重心不稳,两个人又重新砸到了床上。宫倾反应极快地搂着苏云芷滚了两圈,免得自己把苏云芷压坏了。苏云芷抓住这个机会坐在了宫倾的身上:“你完蛋了!” “哦?我等着你来对付我。”宫倾笑得无比纯良。 终究是两个人一起去洗了澡。她们免了宫人的服侍。苏云芷已经洗过了,于是略冲一冲就泡在了温水中。宫倾却还要先打理一下自己。苏云芷趴在浴桶上,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宫倾的背影看。宫倾大大方方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然后回过头对着苏云芷笑了一下。她的身材自然是极好的。 苏云芷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她的心跳也仿佛失去了规律,快得叫她措手不及。她赶紧撩了一些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她却不知道,自己撩水时发出的动静对于宫倾来说,也是一种勾引啊。 很快,冲了澡漱了口的宫倾就长腿一跨挤进了浴桶中。 两个人原本面对面坐着,苏云芷想了想,主动凑到宫倾面前,于是她们就变成了并排坐着。苏云芷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在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浴桶中的温水就如同羊水一样,而她和宫倾就像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婴儿。她们会永远在一起,从过去直到现在,再到不可企及的未来。 这样的脑补让苏云芷觉得很有安全感。她无比放松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的肩膀贴着宫倾的肩膀,她的胳膊贴着宫倾的胳膊,她的长腿贴着宫倾的长腿。她还把脑袋搁在了宫倾的肩膀上。 宫倾觉得水温有些高了。当自己的心爱的姑娘赤-裸-裸地靠着自己时,她是那么渴慕她的身体。不,或者说她渴慕着她的一切,从身体直到灵魂。她恨不得能亲吻她的全身,她想要带着她一起快乐。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禽兽?可是,如果谁能忍住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做,那她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 …… 西北一行,让宫倾有了诸多的改变。且不说那些算计,也不说那些得失,只说来回路上的艰辛,她的掌心就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当她大力搓弄着苏云芷的身体时,苏云芷在温水中软成了一团水。 苏云芷的眼中也含着水光,润润的,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是我弄疼你了吗?”宫倾的声音中在压抑着什么。 苏云芷胡乱地摇着头。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能感知到宫倾手上的薄茧,有一点硬,却没有弄疼她。于是她忍不住想起了宫倾踏马而来的样子,那是一种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得上的风华。 那样的想象让苏云芷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了。 …… …… 宫倾立刻明白了苏云芷的意思。她们紧紧地贴着,双脚如同蛇尾缠在一起。谁的呼吸声变得如此浓重,是她的,还是她的,还是她们的?宫倾的眸色变得更深,眼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火山喷发。浴室里设有床榻,床榻被收拾得软软的。宫倾亲吻着苏云芷的嘴角,含糊地问:“我们去床上吧,嗯?” …… …… 夜很长。 三月春光不如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鸦九和周森都留在了西北。 鸦九是女人。如果她想走文官之路,一个女人要在这个时代获得为朝廷效力的资格,这是根本没可能实现的。但走武官之道就容易很多了。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容易,实现起来依然是很艰难的。 好在西北那边的民风比京城中开放很多,女人的地位也相对而言要高一些。在京城,贵女们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在西北,男人们牺牲了,如果女人不拿起菜刀杀敌,她们又能如何?守着三从四德能有饭吃?所以,寡妇们再嫁是寻常,姑娘们抛头露面也是寻常,大家只不过想要活下去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鸦九带着她的人冲到了战场上去,这虽有点不可思议,却不也算惊世骇俗。 上了战场,又有十分周密的计划,鸦九自然立了功!她带着一队人马直捣敌营,直接烧空了他们的粮草,而这一举动从某种意义上决定了战局的走向。这样的功劳是不是该赏?宫倾把吕宏茂一系连根拔起,西北军中立刻出现了一些空缺,她把鸦九安插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上,这一点都不过分。 底层的士兵们很快就接受了鸦九。有些接受不了的,被鸦九用鞭子抽了一顿也就接受了。 试问,哪个兵不想在战场上活下来呢?就算他们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谁不奢望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所以,他们都渴慕一位又强大又睿智的将领。这将领是男是女是丑是美难道真的那么重要? 鸦九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这些人。 至于那些中层、高层的将领们,他们中就算有人瞧不起鸦九,可鸦九并不是好对付的。首先,鸦九身后有太后撑腰,而太后的手里分明掌着实权!其次,鸦九手里有兵。确切地说,鸦九手里的大部分兵力都是匪兵。他们原本是匪,因这次为朝廷立功,才招安成兵。这些人都是在很久以前就跟着鸦九了的,除了鸦九,他们谁也不服。除了鸦九,谁也吃不下这股势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为了安这些人的心,大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鸦九的身份。若没有鸦九镇着,这些人肯定要闹起来。 哪怕鸦九并没打算捡起那个公主的身份,她如今也有了小将军的身份。 而她会继续往上爬。失去了冯老将军的西北军是一块正在被几方势力瓜分的大蛋糕,鸦九会甩出她的鞭子,从中勾到她想要的那块蛋糕。她喜欢西北,这里有着很辽远的天,也有着她期待的自由。 她是宫倾手里的刀,也是宫倾手里的盾。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年。 出海的苏清带着满船的货物回来了!接到她的信时,正是初夏的好时节,苏云芷带着天香社的成员们在京郊的运河中泛舟。天香社的名头在这些年中不知不觉就大了,诰命夫人们无不以加入天香社为荣,可惜天香社却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想要加入天香社,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淑太妃点了头。 地位、金钱、美貌、才情通通没有用。商贾女的身份够低了吧?淑太妃看她顺眼,她就成了天香社的一员。而那位写出了《为妇》诗十二首才名远播的廖氏女,淑太妃却笑她写的东西全部是垃圾。 苏云芷之所以这么任性,是因为她把天香社推广到宫外的目的就是为了促进平权主义的萌芽。作为女人,她有时不得不承认一句话,看不起女人的不光有很大一部分男人,还有女人自身。在这个女性维权如此不易的时代,拦在她们面前的不光是卫道士,还有很多已经将三从四德视为真理的女人。 苏云芷暂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改造所有人,因此她只能将一些“颇有想法”的女人先凑到一起。 苏云芷在循序渐进地“调-教”这些人。 起初,一些贵妇觉得天香社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当天香社的成员互相交流美白打扮的心得,并且那些女人确实在淑太妃的美容指导下变得越来越漂亮时,有一些贵妇心动了。当天香社的成员按照规章制度成立孤儿院,一起做了好事并上达天听,在民间在朝中都有了极好的名声时,又有一些贵妇心动了。当天香社的成员渐渐组成一张很大的关系网,开了铺子的赚足了钱,脾性相投的为子女定下良缘,消息灵通的帮家中男人升了官……她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于是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心动了。 苏云芷并没有带着这些人喊口号。她只是把一些生活理念在谈笑嬉耍中灌输给了她们。 要学会爱自己,于是你一直都是美的。 要学会爱别人,于是生活也是美的。 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存在,身为一家主母就应该要行驶主母的权利,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只有这样,她才能凭着自己成为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而不是凭着丈夫的宠爱,也不是凭着儿子的争气。 要有更高的追求,这追求可以分为很多,而首要的就是平等。 …… 一年前,苏云芷有心要弄的女子学堂也已经建起来了,学堂的名字是“小荷学堂”。这名字或许不够大气,但是苏云芷的心里充斥着野心。谢仪仪和冯婉儿两位太妃摇身一变成为了学堂之中的老师。 除了谢冯二位,学堂中当然还有别的老师。 因为“小荷学堂”四个字是太后亲笔所书,又有天香社中的诰命们大力支持,小荷学堂第一年就招收到了四十多名学生。这四十多名学生中,有三分之一的嫡女,她们的母亲大都是天香社的成员,正好她们的年龄也合适,于是就入了学堂。还有一些成员,她们并没有适龄的亲生女儿了,于是就把素来懂事的庶女们塞了进来。剩下的那些庶女们则是一些权贵之家塞到小荷学堂中用来试探深浅的了。 小荷学堂中教学生们琴棋书画,也教她们女红,似乎和很多家族中的女学并没有两样。 但其实这二者的差别可大了。 小荷学堂还教姑娘们自信自爱,教她们自尊自强。学了琴棋书画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充实自己。学了女红厨艺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古往今来,男人们一直在告诉女人,你们唯有靠着男人才有好日子过。而现在,小荷学堂却在告诉姑娘们,你们完全可以靠自己活得漂亮。 这样的教育同样不是口号式的教育,而是在生活中一点点展现出来的。 自信的女人是最美的。人们很快就意识到小荷学堂确实不同凡响,姑娘们不过才学了一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尽管很多人说不出她们的变化在哪里,但她们的眼睛确实更明亮了。 于是,等到小荷学堂第二年招生的时候,学生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苏云芷带着天香社的成员泛舟河上,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情。学生们多了,老师就不够用了。 可乐把苏清寄来的信递给了苏云芷,苏云芷只瞧了一眼信封,立刻把信倒扣着放下了。天香社的人都很有眼力劲,晓得淑太妃只怕是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纷纷借口要欣赏夏日初开的荷花,三三两两离开了座位,绕到了船尾上去。只有一位尚书夫人还坐在原位上,她本人姓陈,夫家姓朱。 苏云芷朝陈夫人看去。 朱尚书是宫倾的得力助手,不过五年就从侍郎爬到了尚书之位。苏云芷对陈夫人也很有好感。 陈夫人面上露出了难色。 苏云芷笑着说:“夫人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陈夫人犹豫了一下,说:“这事恐有些……” 苏云芷叫苹果退开了三步,然后把陈夫人招到了自己座前,问:“何事叫夫人如此为难?” 陈夫人咬了咬牙,附在苏云芷耳边把她知道的事情说了。她娘家有个小兄弟,是个不成器的,平日最爱宿柳眠花,家里人劝了好几回,也不见他改了多少。却说这小兄弟前两天在青楼中遇见了一个人。这陈家子虽不成器,却有几分眼力劲,瞧见那人腰间有一块看似朴实无华其实无比珍贵的玉佩,又瞧见那人白面无须的样子,便猜测他是宫中的太监。而这太监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个孩子身后。 苏云芷面露讶异:“皇上前两日确实出宫去了承恩侯汪家,莫不是……” 陈夫人面色凝重,并不敢接这话。 “皇上才多大呀!今日风和日丽,夫人不如也随她们赏荷去吧。”苏云芷捂嘴笑着,看似是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皇上还不到十岁,若是被人知道他去了青楼,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做,这事也不好听。 瞧吧,有些人想要作死,是根本拦不住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汪家的这个承恩侯爵位其实来得十分尴尬。(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一般能够被封为承恩侯的往往都是皇后的母族,也有宠妃的母族,如今皇上还小,其实能够被封为承恩侯的就只有宫家了,不过宫家并没有受封。宫家在几年前搅进了谢家的谋逆之事中,他们可是差点把流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姑娘娶进门成为了下一任的宗妇,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宫家不至于像谢家那样死了好些人,但如今的光景确实是不如从前了。不过倒了一个宫家,却又出现了一个小宫家。 这小宫家指的不是别家,正是宫太后的亲哥哥一家,他是当年的状元郎,是如今的宫知州。 宫倾有心要压下大宫家,于是并不会刻意抬举他们。而她又看好小宫家,用不着过分抬举宫二。宫二这些年一直外放为官,他是从一个小县令一步步爬上来的,宫倾对他的照顾只是没让人抢走他的功劳而已,但宫倾并没有过分关照他们,因此宫二和苏家小妹这对夫妻做到了如今这个程度,全然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对于承恩侯这样的爵位,不论是宫倾,还是宫二自己,其实从未将之看在过眼里。 他们不要的东西,却让某些人趋之若鹜呢。 东芝当初是为何进宫的?她的家族在多年前陷入了一个大案中,整个家族都被打落成了贱籍,于是他们培养了东芝,是想要效法世宗时的静妃一家,希望东芝能够进宫为皇上生下一个孩子,只要他们成为了皇子的母族,那么自然就能脱贱入良了。他们那时或许只是想着能恢复良籍就好了,可谁想到流着汪家血脉的小皇子竟然有朝一日成为了皇帝呢?他们的日子越不好过,野心就变得越发明显。 宫倾故意压了他们几年。 说一句似乎显得伪善的话,其实宫倾最开始确实想过要帮助汪家的,正如她在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想过要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可是,野心和平安,这二者是不能共存的。当小皇子成为皇帝时,他就成为了宫倾的敌人。汪太贵人既然亲自把儿子推到了皇位上,那么她也早就不是当初的东芝了。 宫倾极力维护着皇帝的权威,却从未想过要帮汪家恢复身份。 果不其然,汪家开始急了。他们的日子过得越苦,心思就越容易被挑唆。汪太贵人费尽心思笼络了皇上身边的人,钻营了几年,终于逮着空子成为了皇上心中的“好母亲”。然后,在这位好母亲的努力下,皇上终于想起来要抬举汪家了。这些人百般算计,却忽略了一点,其实皇帝是宫倾的儿子啊。 当初先皇的遗旨是如何说的?择皇后亲子继位! 此时的人们重礼法,反而就轻血缘了,皇上都已经是宫倾的儿子了,他的母族当然就是宫家,他想要抬举汪家算什么呢?太后在这些年中对皇上尽心尽力,不捧杀,也不忽视,皇上却偏偏长歪了。 汪家受封了承恩侯,在汪太贵人和皇上看来,这是皇上终于啪啪啪地打了太后的脸。 可其实,朝中的不少大臣都因此对皇上生出了一些失望之情。即使他们口上不说,心里也觉得皇上有些忘恩负义了。他当初是靠着太后才登上皇位的,如今却不顾礼法推崇汪家,这就是在胡闹啊! 皇上一直在辜负太后的苦心,辜负太傅的教导,辜负大臣们的期望,而汪家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再说汪家,他们有了爵位,却也只有爵位而已。他们身上的贱籍背负了几十年,在此期间族人们都没有接触过良好的教育,他们也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脉,除了一些拍须溜马的小人在奉承他们以外,但凡有些身份的,谁瞧得起他们呢?于是,他们只能紧紧地扒着皇上,然后极尽钻营之事。 宫里的汪太贵人大约还觉得有了承恩侯之后,他们就能宫内、宫外齐心协力去扳倒太后了。 宫倾不怕他们做得多,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因为,做得越多,错的就越多。 皇上之所以看重汪家,是因为他无论想要做什么,汪家都会很努力地满足他。他想要玩,汪家人就会想方设法让他好好玩。他想要见新奇的事物,汪家人就会费尽心思去搜罗。他想要见识下妓院,汪家人不就带他去妓院瞧热闹了么?太后没有做的捧杀之举,竟然是被汪家这些人用得炉火纯青了。 苏云芷心情愉悦地拆了信。苏清的信很短,她只是告诉苏云芷,苏云芷要的东西,她都弄到了。尽管苏云芷的心理素质已经越来越强大,可是看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她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回别苑!”苏云芷道。 才将将入夏,苏云芷就不耐在皇宫中待着了。天下人都以为皇宫是这世上最富贵的地方,但其实夏日的皇宫闷得如同蒸笼。宫倾宠着苏云芷,一到夏天就会带着苏云芷和众多心腹大臣住到避暑别院中来。冬日时,她们则可以去温泉山庄住着。总之,如今一年四季,他们在皇宫里住不了多少时间。 苏云芷如同一只花蝴蝶飞回来时,宫倾正坐在凉亭中处理政务。 苏云芷从后面捂住了宫倾的眼睛,然后就着这个动作趴在宫倾的背上,在宫倾脸上亲了一口。台元嘉沉默地低下了头。他已经尽量赶在淑太妃不在时过来汇报事情了,为何老天爷却仍是不放过他? “你今天回来得真早。”宫倾笑着说。 苏云芷嘿嘿一笑,起身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夺过扇子,一边帮宫倾打扇,一边说:“因为我有了一个好消息想迫不及待地和你分享啊!你这冰碗里放了什么水果?快喂我吃一口!嗯,要冰沙多一点的!” 宫倾用勺子舀了一点,递到苏云芷的嘴边。 “只有这么一点点啊?”苏云芷嘟起了嘴巴。 “给你吃一口就不错了!”宫倾记得苏云芷的小日子又快来了,不敢让她吃太多寒凉的东西。 苏云芷低头含着勺子。 “有什么好消息?”宫倾往旁边移了移,示意苏云芷挨着她坐下。 “我不坐。坐下了不好帮你打扇子。”苏云芷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我姑姑要回来了!之前我托她弄的种子,估计她都拿到手了!你说,这算不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以后饿肚子的人会越来越少了吧?” “当真?”宫倾的声音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苏清出海已经有五年多快六年的时间了,原本苏云芷算着她三年左右就该回来一次的,结果一直没有等到苏清的消息,苏云芷嘴上不说,心里却担心苏清出事了。先不说苏清是苏云芷非常看重的长辈,没有了苏清从海外带回来的良种,宫倾就少了一个砝码。而现在苏清终于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啊! “嗯,我刚接到了她的信。喏,你自己看。”苏云芷对着宫倾挺了挺胸。 宫倾从苏云芷的怀里摸出了那封信。她这个动作做得无比自然,这其中也没有什么情-色的意思。周围的人都像台元嘉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因此并不知道两位娘娘又无意识地撒了一把热乎乎的狗粮。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宫倾都有些兴奋了:“这……这真是太好了!” “新农作物的推广需要一点时间……你可以配合着朱尚书的土地制度改革一起推行新作物。如果顺利的话,到了明年冬天应该就能在一定范围内取得成效了。”苏云芷最喜欢看到宫倾高兴的样子。治理一个国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尤其对于像宫倾这样很有责任心的人而言,她所走的每一步中都背负着无数人的未来。苏云芷希望宫倾能够开心一点。所以,她希望老百姓的日子能够更好过一点。 要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才不会辜负了宫倾的努力。 “苏清真是云朝的大功臣!”初夏的阳光仿佛在宫倾的眼中落下了无数亮光,“当然,最大的功臣是你。”要不是苏云芷提供了详细的航海图,要不是她细心准备了那么久,苏清现在还是宫里的金丝雀。 “我可不是什么功臣!”苏云芷摇头笑着,“我分明是你的大宝贝啊!”她说这样的话时一点都不显得肉麻。宫倾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于是苏云芷笑得更加欢畅了,她的笑声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台元嘉隐隐听明白了两位娘娘的话。她们似乎找到了良种,而那良种只要推广开来,是能够让老百姓们全都吃饱饭的。让所有的老百姓吃饱饭啊!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皇帝真的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呢? 若这良种一事是真的,那么两位娘娘此举就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所以,我未曾做错什么。台元嘉对自己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踏上故国的土地后,苏清做的第一件事是叫人快马加鞭给苏家送了信,而苏家会把信中信交给苏云芷。她做的第二件事是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独自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 那些怀念云朝菜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苏清不是可怜兮兮总饿肚子,也不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她只是太怀念家乡的菜了! 吃到酒楼打烊的时候,苏清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出了一口气。在过去的五年中,哪怕她的船队无比强大,哪怕她带的侍卫随从很多,但她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危险。她损失了两艘船,失去了将近三百名手下,才终于能够回到当初起航的地方。这一路如此不易,她却未曾后悔。 如果没有出去走走,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大! 她生,她将是一切的见证者。 她死,她也会是真理的殉道者。 所以,苏清从不后悔自己出海的决议。即使有过遭遇了意外不得不漂泊海上靠发馊的淡水解渴的日子,即使有过被某些当地人追杀的日子,即使有过船员们疑似得到瘟疫一个个死亡的日子……艰难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有好几次她都怀疑自己没法再见到第二日的太阳了,但是她最终还是从无比艰难的境遇中走出来了。她咽下了苦楚,她洗劫了敌人,她埋葬了手下,最终她带着收获顺利归来了! 冒险是会让人上瘾的。 大海有着它特殊的魅力,让苏清越来越对之着迷。 在苏清的旅途中,她也曾遇到过很多追求者,那些喜欢在身上涂满香料的金发碧眼的贵族用咏叹调对她诉说着爱意,然而苏清却毫不留情地选择了告别。爱情这种东西对于苏清来说真是太浅薄了。 苏清一直觉得她和宫倾是一类人。只是,宫倾却遇到了一个苏云芷。 月老一定消耗掉无数的红线才成全了宫倾和苏云芷,其他人哪里还能有宫倾那样的好运气? 等到苏清终于见到苏云芷时,时间又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苏清带回来的新品种作物已经全部运到皇庄中去了,苏云芷亲自盯着这一块。从海外引进的农作物的种植和推广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失误的。 在这些年中,苏清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是她整个人看上去却更加精神了。 宫倾在避暑别苑招待了苏清,她还记得苏清当年的喜好,于是问苏清想要喝什么茶。苏清却因为这个问题愣住了。她喜欢茶,也喜欢书画。刚出海的时候,她带上了不少茶叶,也带了几本自己最喜欢的字画。只可惜,那些字画如今都已经沉入海底了。而她也已经有很多很多日子没有品过好茶了。 “……在那个岛上耽误了很久,那里有一种很矮的树,我也叫不上名字。我身边有粗通药理的人,他仔细尝了那种树的树叶,说树叶有清热解毒的作用,于是我就把大部分嫩叶都掐了,晒成茶叶,凑合着用。”苏清对宫倾说着自己的经历,“我们还找到了一种口感偏甜的植物,我就让人把那种植物捣成了汁,然后混着野草做了饼,说真的不太好吃,可是配上自己晒的茶叶,却能够开一个茶会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苏清还有开茶会的闲情逸致,她真的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强大的人。 所以,她带着她的人熬过来了。 苏清说着那些其实并不轻松的过去,可是她现在却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地说来,那语气就像是她当初尚在闺阁时和友人聊起衣服的花色一样,又好像她正指着某句风花雪月的诗说此处写得很有味道。 宫倾认真地听着。在这种时候,她只要怀着敬意地听着苏清的故事就好了。 苏清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罢,罢,今日尝尝你的好茶吧!若是喝了茶,你能让我再带一点走就更好了。天底下最好的茶叶都在宫里了,而宫里最好的茶叶一定都在你这里了。你可得大方一点。” “那是自然的。您是姑姑,我是小辈,岂有小辈不孝敬长辈的理?”宫倾淡淡地笑着,说。哪怕在苏云芷面前,宫倾似乎一直在笑,可是到了别人面前,她还是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对于宫倾这一声姑姑,苏清无比坦然地受了。她是苏云芷的姑姑,自然也是宫倾的姑姑了。 好茶叶呈上来了,好水也用好炭煮开了,好的瓷器摆在了苏清面前,苏清先用热水把茶具温了一遍,然后行云流水地泡起了茶。哪怕这些年没有像样的条件,她的动作却不显生疏,还是那么优雅。这样一个女人,她可以受得住金玉之冠,也可以受得住荆棘之冕,她的优雅是融入了骨血中的优雅。 苏清的茶艺已是登峰造极,欣赏她的泡茶之举是一种享受。热气仿佛柔和了她的眉目。 茶香四溢。苏清分出一杯给了宫倾。 宫倾举杯,道:“敬亡者。”敬苏清手底下牺牲的那些人,他们应该被历史铭记。 “敬亡者。”苏清亦举杯。 “敬苍生。”宫倾的手还是稳稳地举着。 “敬苍生。”苏清附和道。 宫倾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笑意:“若您不介意,我还想敬云芷,愿她得偿所愿、幸福安康。” “好,敬云芷。也愿你得偿所愿,天下归心。”苏清的唇角一点点勾起来了。 宫倾和苏清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宫倾不必特意敬苏清,因为苏清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其实苏清从不介意别人是如何看她的,她是为她自己而活。从过去到现在,她的心里一直都自成一片天地。 “日后有何打算?是继续出海,还是……”宫倾问。 “自然要继续出海,我吃过的亏当然要一点点讨回来。不过,我的船需要维修了,而且我的人也不够多了。”苏清闻着茶水的香气,恍惚间她似乎还是静安宫的主人,十分冷静地看着宫内的风起云涌。 宫倾立刻明白了苏清的野心。如苏清这样的人,当年能守着书画过得自得其乐,还真是高宗的幸运啊。若是那时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激起了苏清的野心,也许朝堂的格局早在那时就已经要变动了。 “您会得到您想要的。”宫倾郑重地许诺说。 “那么,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苏清很满意宫倾的态度,所以她同样郑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她是苏家人,如果有什么好处,按说她应该把大头给了苏家。可是,她现在却全然站在宫倾这一边。因为,她透过宫倾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这个未来关乎了江山社稷,关乎了万民万代。 送走了苏清,苏云芷却还没有回来,宫倾起身换了轻便的衣服,就带着几个人去了皇庄。避暑别苑距离皇庄不远,宫倾骑马的话,只要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她远远就看见苏云芷正站在田埂之上。 苏云芷穿着一身裤装,将裤腿都扎进了靴子里。她把头发梳成了两个大辫子,头发上毫无装饰。她手上还拿着本子和炭笔。宫倾见她蹲下-身观察地里刚刚冒了芽的庄稼,然后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宫倾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苏云芷累了,当她想要伸懒腰的时候,她才看到了宫倾。 “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苏云芷对着宫倾招了招手,问。 “因为我怀疑自己看到了一幅画,我害怕自己发出的声音会惊扰了画中的仙人。”宫倾认真地说。无论在何地,无论在何时,她的姑娘站在了哪里,那里就成为了一幅画,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苏云芷却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做什么仙人。”她们在人间猖狂难道不好吗? 宫倾伸出手,把苏云芷头发里粘上的一片叶子取了下来,说:“忽然很想对你说声抱歉。” “怎么了?你又把我的零食都塞给长命那臭小子了?还是小七尿我衣服上了?”苏云芷撒娇一样地戳了戳宫倾的胸口,“两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你还帮着他们欺负我,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宫倾抓住了苏云芷的手:“今天和苏清聊了很多……抱歉,是我固执地把你留在了我的身边。”原本苏云芷也应该去过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就算有辛苦、有磨难,那也不过是苏云芷王冠上的点缀。 苏云芷愣住了。 “但是,我已经说了抱歉。我的歉意不是那么好收的。”宫倾把苏云芷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所以,你已经被我永远地禁锢在身边了。”她从来都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在苏云芷的事上就更不会后悔。 “你想得美!”苏云芷立刻毫不示弱地说。 宫倾笑着亲吻苏云芷的头发。 “你没有道歉的资格,因为我留下不需要你的支持,也不需要你的反对。”苏喵喵傲娇地宣布。我留下是因为我想要留下。我想要留下是因为我知道你离不开我。你离不开我是因为……因为你爱我。 我允许你爱我。 正如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