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藏》 第一章 半颗心脏的少年 暴雨,如注的暴雨。 山脚下,跪着两道身影。 一名老道,一名少年。 雷声轰隆,两道身影在暴雨中沉浮。 就在两人身前不到三丈,矗立着一道高达九丈九的玄青色石碑,上书“三阳”二字。 这里,正是修行圣地三阳宗。 山道上,三阳宗的弟子衣不沾雨,躲在密雨之后,小声地议论着: “这都跪了半个月了吧?心智之坚,难以想象。” “可惜啊,资质太差,没有通过入宗试炼,便不能入我三阳宗,这是规矩,别说跪上半月,就是半年也不行!” 暴雨更急,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摇摇欲坠,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求上仙法外开恩!”老道伏倒在地,声音在发颤。 老道的身侧,名为余念的少年紧紧抿着嘴,面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很消瘦,在这暴雨之中,如同无根之萍,随时都将倾没。 但是他的眼瞳,非常沉定,充满了执意,他也伏倒在地,嘶哑道:“求上仙法外开恩。” 没有人回应他们。 时间流逝,雨过天晴,神阳炙烤在余念的身上,他的肌肤泛着驼红,快要裂开了。 一旁的余道人已经极度衰弱,随时随地都要倒下。 “老头子,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跪了。”余念有些焦急,声音咔着血,但眼中的执意更浓。 余道人盯着面前的三阳宗,高声道:“若无法修炼三阳宗三阳神术,此子,活不过二十岁!” 声音传入三阳宗内,依旧没有回应。又是数日的时间过去,余念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月。 他要坚持不住了,余道人数日前便脱力晕倒,被三阳宗的弟子救起,此刻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看着余念这里,眼中露出焦急。 余念嘴唇干枯,皮肤皲裂,气血衰败,但眼瞳里的执意,却如同一道火焰,依旧熊熊燃烧着。 “哎……也罢……” 一声叹息自三阳宗内响起,落入余念耳中的一瞬,一名裹在白袍内的中年修士立在了余念的面前。 余道人大喜,奔了过来:“多谢上仙开恩!” 中年修士抬手止住了余道人的行礼,目光落在余念的身上:“没有通过我宗十年一次的入门试炼,便不能入门,这是三阳开宗以来的规矩,不能坏。” 余道人和余念眼瞳齐齐一暗,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你活不过二十岁?”中年修士皱着眉头看着余念。 余念没有说话,余道人苦涩一笑,拉开了余念胸前的衣衫。 余念的胸口有一道十字形的伤痕,像是两条扭曲的爬虫,交叠在余念的胸前。 “少了半颗心脏。”余道人解释道。 中年修士瞳孔一缩,微眯着眼睛,凝视着余念胸口的伤痕,同时右手食指点在余念的眉心。 余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绵柔却连绵不绝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游动,很快裹在了自己脆弱的心脏上。 沉默良久,中年修士叹了口气,道:“百年前我派二祖仙逝,其随身之物朱玉碧碟下落不明。此物虽然平凡,但却是我派的象征,若你能将此物寻回,老夫做主,收你入我三阳门下。” 一句话,点亮了希望。 …… 三年后,方寸山南部,荒土坟丘。 这里遍地坟冢,有纸钱在天地间幽怨,更有生灵的恸哭声在回绵。 “梆梆!” 一处土堆前,传来了梆梆梆的敲击声,土堆的下面,每隔三息便有一铲黑砂被铲起,落在一侧,堆成了半丈高的土堆。 一名老道瘫在地上,衣衫有些褴褛,嘴角咬着一根干草,看着天空道:“动作快点儿,要落雨了。” “梆!” 一把黑色的铲子重重地落在老道身前,将老道身前原本疏松的土拍得厚实无比。 余念从深坑里冒出,苦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老头,咱们真能唬住刘家?” 余道人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沓泛黄的符纸,取出一张小心地安放进了余念挖出的坑里:“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能差了?” 余念撇撇嘴,不置可否。 师徒俩已经在这里忙碌了数日,在地里埋下了数十道符纸。 余念今年十六岁,生下来就只有半颗心脏,身子孱弱,难以存活,被父母抛弃。 十六年前,在漫天飘着红雪的一天,余道人在一株苦樵树下将余念捡回。 余道人没有什么本事,靠着自己的双手在死人身上刨口吃的。 他是个盗墓贼。 按理说余念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在那些修行大家、圣地仙朝之中,也是决计活不过十岁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余道人硬是生生在死人堆里给余念刨到了一些灵丹妙药得以续命。 四年前,余道人带着余念拜访了浮陀寺的尘戒老和尚,得知余念想要活下去,必须要修行三阳宗的绝上术法三阳术,化去体内因只有半颗心脏而淤积的阴死之气,方可真正地接续前路,重见生机。 大喜之中的余念于三年前参加了三阳宗的入宗试炼,铩羽而归。 余念心有不甘,在三阳宗外长跪一个月,终于换来了一个机会。 只要能够找到三阳宗的象征朱玉碧碟,他便能入三阳宗。 苦苦找寻了三年,终于有了朱玉碧蝶的消息,一切,就在今晚。 夕阳渐沉,天地一片紫红,有乌云涌来。 是夜,天地如墨,漏着滂沱大雨。 山道的尽头,十六个壮汉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破雨而出。 棺材很重,压得壮汉们额头青筋爆起,他们的脚步沉重却有序,沿着流满泥水的山道而来。 棺材之前,是一名浑身缟素的中年男子,他的脸上覆满了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手里托着一只黑色的碗,每隔三息便在碗里一抓,抓出一把纸钱散落漫天。 紧紧跟在棺材之后的,是白衣裹身的一众家眷,他们的痛苦声撕心裂肺,沿着密雨扩散。 这是在送葬。 队伍走到了山道的尽头,钻进了山林之中,沿着唯一的一条道向着山林深处而去。 而这条道的两侧,是一个个的坟冢,像是一只只怨魂的眼,在凝视着众生。 第二章 天降神棺 呜…… 大雨更急,而在密雨之后,似有野鬼在哀吼,穿过雨帘,让人头皮发麻。 队伍走到了尽头,这里,由十三株巨大的黑色神木拱卫的中央,有一个新挖好的坟墓。 坟墓的四周,立着四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他们唯一的标志,就是胸前绣着一个葬字。 这四人,是葬士,葬士是专门为人下葬的职业。 捧着碗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声音沙哑道:“家父在此,可得安宁?” 为首的一名葬士冷冷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道:“我袁家四兄弟在这荒土坟丘葬下过多少亡灵,刘家主可曾见过哪家生了尸变,不得安生?咱家给你父亲选的这处宝地,周围可葬着不可知的存在,足以护佑你父!” 葬士指了指坟墓之后的不远处,那里被有一道淡淡的雾气锁着,里面葬着大恐怖,即便是袁家四兄弟,也不敢踏入。 “哪里,你们四兄弟,我当然是信得过的!”刘文志点了点头,在漫天纸钱与哀嚎之中,巨大的黑色棺材稳稳地躺进了坟墓之中。 刘文志跪在了棺材前:“爹!在下面好好生活,这是你最喜欢的灵碟,我给你带来了!” 刘文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盘子,放在了棺头。 “合棺!”葬士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凄凉,漫天大雨如柱而下。 四名葬士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涌出了四条灵线,将黑棺缠绕。 坟墓四周围的黑土开始翻涌,层层覆盖在黑棺之上。 刘文志松了口气,身后家眷们的哭喊声更大,撕心裂肺。 坟墓之上,一圈封盖阵法正在凝聚。 突然,有一道青色的电芒划过,半空之中,一片青色的叶子蓦然悬空。 这枚叶子,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翠绿,极为晶莹,其上脉络更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摇动之间,其上仿佛有星辰在诞生,有世界在浮沉。 “这是……”四名藏士瞳孔骤缩,一腔热血骤然冰冷,失声道,“一片仙青叶!?” 青色的叶子在空中轻轻地震动,一圈怪力陡然降临,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四名葬士横推开去,刚刚封上的坟墓,隐隐有了要被掀开的迹象。 “该死!”袁家四兄弟目露骇然,脸色遽然惨白。 青叶悬于半空,轻轻摇曳之下,忽地滴出了半滴金色的液滴。 这半滴金液,如同仙珠,玲珑剔透,闪烁着七彩的光华,似乎刚刚从仙境坠落凡尘。 这滴金液落在半空中的一瞬,整片虚无,立刻泛起层层的涟漪,正在酝酿着大恐怖,似乎下一刻就要塌陷。 “半滴未名水!?”袁家兄弟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一颤,惶恐间退却之意涌上心头,双腿兀自弹起琵琶。 “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我父的安眠之地!”刘文志见到四人退缩,立刻咆哮,“报酬再加三倍!” 刘文志双目如同饿狼一般盯着半空中的青叶。 听到刘文志的咆哮,袁家四兄弟对视一眼,露出了一抹疯狂,咬破指尖,呼吸间于身前各自画出一道扭曲的血符。 “装神弄鬼!” 四人爆喝,手中的血符正欲飞出御敌。 铛! 一声穿云裂石的铃铛声响起。 十三株黑色的神木,齐齐晃动,似遇见了,飒飒鼓动。 “不!”袁家四兄弟发出凄厉的惨叫,眼中的惊恐浓郁到极致,双手一颤,血符直接崩溃,四人忽地癫狂间立刻不顾一切地逃离,几个呼吸便不见了人影。 “你们回来!”刘文志大叫,而同时,他的身后,众人早就大叫着四散逃命而去。 “若闻熄魂铃,三念可还生!三念可还生啊!刘家主,神藏来了!再不逃,只能死!” “神藏!?”听到神藏二字,刘文志眼瞳骤缩,旋即惨然一笑,“敢惊扰我父亡魂,就算是神藏,也得付出代价!” 铛! 第二声铃响,刘文志身子一僵,心跳在这一刻漏掉半拍,他惨叫一声,眼前仿若有地狱在开阖。 气势瞬间坍塌,刘文志仓皇而逃,暴雨如瀑而下。 半空中,那片青叶轻轻地浮动着。 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两道身影。 暴雨在他们面前飘摇。 他们立在了刘父的棺材之前。 余道人右手捏着一张老旧的符纸,指尖一捻,符纸瞬间燃烧,四周立刻有数十道火光涌动,一圈涟漪自半空泛起,青叶消失了。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 “呼!”收起幻术,两人都松了口气,擦了擦冷汗,想要骗过那袁家四兄弟,可不容易。若不是这神藏的名头太响,若是对方刚才真的出手,那现在余念两人只能是两具尸体。 “这……就是朱玉碧碟?”余念的声音有些颤抖。 “慢着!这荒土坟丘可不简单,尸毒极重,小心着了道。”余道人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葫芦。 葫芦里面装的是沐云酒,是以三月三瑞春初雨,施以乱云法,弥漫成云气,游荡天地七七四十九天,凝结成酒,用来抵御尸毒有着绝佳的效果。 两人各自喝了口酒,面色微微醺红,余念捡起了朱玉碧碟,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忽然,大地震动起来,此地深处浓郁的雾气在瞬间扩散了过来。 迷蒙的雾气弹指间锁住了一切,余念有些忐忑,他发现自己的身侧,浓雾弥散之时,余道人不见了! “老头!” “师傅!” “余道人!” “老不死的!” 没有人回应,这片雾气好诡异,让余念迷失在其中! 大地震动,有鬼哭狼嚎在天地回环,有闪电撕裂苍穹,世界被泼上了一层墨。 还不待余念反应,一道男子凄厉的惨叫声立刻轰鸣而起。 “为什么?为什么!?” “神死了,魔灭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天地摇动,漆黑的天幕之上,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只巨大的青铜古棺陡然现世,其穿过细密的雨帘,宛如陨星坠地,包裹在炽盛的烈焰之中,蒸腾漫天碎雨,轰隆一声巨响,青铜古棺重重地砸落在了荒土坟丘之内。 大地摇动,宛如灭世。 沉寂无尽年的荒土坟丘,在这一刻,被青铜古棺撕开了枯寂亿万载的静谧,沉睡亿万年的,缓缓睁开了苍缈的眼眸! 第三章 藏神古札 神藏,这个世界最为臭名昭著的盗墓组织。 大帝坟冢,真仙藏棺,仙朝遗脉,神国葬地,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无法无天。 这个组织有多少人,成员又各自是什么身份,没有人知道,因为见过神藏成员真容的,全都死了。 一片仙青叶! 半滴未名水! 若闻熄魂铃! 三念可还生! 这四句话,亘古流传,前两句,讲的是太藏组织的两件极上道兵,仙青叶,未名水。 而后两句……每次太藏行事,必定是以仙青叶镇压虚空,未名水洗涤寰宇,然后息魂铃出,覆灭一切神魂。 从来没有生灵能够听到第三声熄魂铃音,听到的,全部化作了亡魂。 …… 全身剧痛,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余念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碎石,缓缓站了起来。 天是青色的,穹顶之下,透着淡淡的墨,有细雨在乱飞。 入目是一片疮痍,高低大小不一的碎石横乱躺在地上,整片大地像是被人犁过。 余念深舒口气,眼神渐渐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他和余道人以凡人之躯进出过各色的坟冢,目睹过无数的鬼神之事,眼前的景象,还吓不住他。 余念在地上翻找出了一把黑铲,这把黑铲,名为夕阳,长三尺,通体墨黑,自小就是余念挖坟掘墓的好帮手。 提着夕阳铲,怀里的朱玉碧碟还在,余念心思更沉定,至于余道人,这老头子狡猾得厉害,这么多年遇到过无数的凶险都被他逢凶化吉,余念坚信就算是自己死了,他也会活得好好的。 余念清楚地记得在大爆炸发生之前,有一道硕大的神芒坠入了荒土坟丘深处,那应该就是这次大爆炸的原因。 提着夕阳铲,余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罗盘,这是用来指明方向的。 但是现在,它失效了! 气氛忽然就诡谲起来,余念收起罗盘,高空中有修行者的破空声自远而近,又自近远去。 目光微闪,余念猜测修行者们前进的方向应该就是荒土坟丘的深处。 选定相反的方向,艰难地在破碎的坟丘内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余念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完整的坟冢。 它的坟包高约半丈,坟前有一块灰色的碑,碑上刻着三个古朴的文字。 很令余念吃惊的,这三个字他居然不认识。 自幼跟着余道人盗墓,进出过大大小小的坟墓不下百座,余念自问认识最近数万年以来所流传下来的数十种文字。但是眼前这三个字,余念非常陌生。 面前这座坟,是余念一路走来唯一一座没有被毁坏的坟冢,其内定有宝物! 余念目光闪烁了几下,身为一个盗墓贼,眼前这座坟就是个诱惑。 梆! 余念一铲子敲在了灰碑上,碑体上立刻落下一层被岁月腐蚀的碎尘。 没有封盖阵法涌起,余念显得更加平静。 他不是修行者,没有搬山倒海的能力,而往往有宝贝的墓***都是有仙家禁制的,余念手中的这把夕阳铲便是一件可以探查墓穴禁制的宝贝,若是太过危险,那么余念转身就走。 少了半颗心脏,被浮坨寺的老和尚断言,没有三阳术活不过二十岁的余念,比谁都在乎活命。 在怀里掏了掏,余念取出了一本老旧的羊皮书。 神藏是这个世界最为臭名昭著,却也是最为厉害的盗墓一脉。而在余道人的口中,余念也师承一极巅掘墓大派,太藏。 在余道人的口中,太藏是一个比神藏还要神秘的盗墓组织,只不过因为掘过的墓太多了,惊怒了仙人,降下了无上的雷罚,太藏就此湮灭在了岁月中。 有传闻说神藏不过就是得到了太藏留在世间的一角传承,而余念手中的这把夕阳铲,据余道人讲,就是太藏之物。 而此刻余念掏出来的这卷羊皮书,正是记载了太藏当年事迹的藏神古札! 古札封面,从右往左,自上至下写着四句话: 斩妖斩魔斩年轮, 落星落月落仙痕。 乱神乱圣乱三生, 盗天盗地盗轮回! 太藏之霸气,力透纸背! 这卷札记之内,记载了九十九种神秘莫测的墓穴,更有各种破墓手法,但绝大部分都需要有修为的修士方可施展。 翻开藏神古札,余念的目光落在了第九十九页之上,瞳孔骤然一缩! 果然,他刚才便觉得灰碑上的三个字有些眼熟,此刻和古札一对,余念心中顿时一惊! 面前这座墓穴,正是藏神笔记之内,排名第九十九的青水墓! 无尽岁月之前,方寸山南部有一条大河,名唤青水。 其绵延数千里,育三千支流,滋养了方圆数千里数万生灵。 有一年天降暴雨,数月不绝,青水河河水暴涨,夹岸生灵亡了九成九。 青水河怒而问天,为何如此残忍? 苍天降无上雷罚,青水河三千支流逆流成湖,孕育无尽年终得道果,怒而崩天,但最终还是亡于青天之下。 这等神灵之墓,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余念呼吸难耐,面上青红交叠,这等神墓,不是他一个凡人能进的。余念的身体在颤抖,他在控制自己的欲念。 哗啦啦。 此地深处忽然有锁链拖地的声音响起,如同金属在最为坚硬的玄铁之上摩擦,非常刺耳,但却在瞬间让余念清醒了过来。 青水墓,他碰不得。 提起夕阳铲,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座平淡无奇的墓穴,余念继续向前。 哗啦啦。 锁链声更响了。 大地传出轻微的震动。 余念目光的尽头,有一团黑气正在涌来,细雨打在余念的脸上,冷冰冰的。 哗啦啦。 一名赤裸着身上,肌肤呈现古铜色,肌肉条纹清晰可见的少年出现了前方。 少年身子向前倾着,全身青筋爆起,身上缠绕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黑色锁链,绵延到身后的黑气之中。 少年一步一步地向前,有条不紊却又极为吃力。 哗啦啦。 极有节律的锁链声清晰地落在余念的双耳,只见那少年身后的黑气之中,缓缓露出了一只方形的青铜之物。 粲粲粲…… 有小鬼的鬼笑声在耳中炸裂,还不带余念反应,那黑气之中,一只巨大的青铜棺材缓缓被那少年拉了出来! 而在青铜棺材的下面,正有无数的无面小鬼托起棺材! “百鬼抬棺!?”余念低呼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余念的话语,那默默拉棺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余念一眼。 嗡! 余念的脑袋立刻炸裂,如同轰雷骤响,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的不是瞳孔,而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身子一软,余念重重地摔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四章 鬼死之后是什么 砰砰砰! 消瘦的身子在黑暗中翻滚,腰间软肉被好几块尖锐的石头划伤,耳畔更有凄怨的小鬼幽咽声盘桓,直摔得余念头晕眼花。 “这里是……” 用夕阳铲撑起身子,余念眼前一片昏暗,他似乎摔进了一片未知的空间内,刚才那名拉棺人消失不见了。 脚下软软的,堆积着厚重的枯黄树叶,小鬼哭笑声时而响起,余念表情凝重,有寒风鼓荡着他的衣袖。 余念缓缓向前,踏着落叶的脚步声沙沙作响,这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面前出现了一块斜插地里的残碑,上面的碑文早就辨认不清,而就在余念立在它面前的一瞬,一点殷红忽地从碑体之中渗出,扩散开来,在瞬间将整个碑体浸染成黑红之色,旋即便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涌进余念的鼻腔。 “救救我……救救我……” 碑文上渗出的黑血在说话,在求救。 呼呼呼~! 阴风骤起,如同无数的刀枪剑戟斩向余念。 “哭碑血?!”余念猛地向后一步,脸色微微发白,在怀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三寸长的符纸,捏在两指之间,冷冷道,“你修行不易,既然已经初窥大道门路,就不要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桀桀桀……多鲜美的血肉啊……”碑血沿着碑体流下,一道极为古怪的声音传出。 余念死死地盯着碑血,捏着符纸的手有点颤抖。 吼! 那碑血骤然暴起,凝成了一只黑色的大手,掌心有一只圆滚滚的绿眼睛,直奔余念而来,血腥之意立刻覆盖了余念面前的天地。 “嗤!”余念低吼一声,手中符纸兀自燃烧,幽幽蓝焰涌起,向前一抛之下,黑手直接被点燃,挣扎扭曲之下之后,被烧掉了。 余念松了口气,这种符纸,名为碎玉,现在他只剩下七张,这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保命手段。 “这里莫非是荒土坟丘的深处,连哭碑血都出现了?”余念皱着眉头,哭碑血是葬在碑下的灵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之下,诞生的恶灵,有修为,若是沾上一滴哭碑血,轻则肌肤毁坏,重则性命不保。 轰隆隆! 地动又开始了,大地似乎要分裂了。 “昨日落下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连号称葬地的荒土坟丘都被搅得不得安宁?”余念提起夕阳铲,深觉此处不宜久留。 “一口棺材。”一道男音如同平地惊雷,轰在余念耳中。 “谁!?” 残碑之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棺材,浮在半空中,棺材两侧长着三双血色的翅膀,扇动着,频率很快。 其内站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公鸡,头顶的冠倒是白色的,一双豆眼盯着余念:“本座的名讳,你还没有资格知道。不过本座观你骨骼惊奇,不如来本座胯下,做个吹箫童子,本座佑你成仙。” 公鸡高昂着脑袋,十分自信。 “梆!” 余念一铲子甩过去,直接将黑鸡连带黑棺一起扇飞:“滚开!” “喂!余念,老友相见,你就是这么招呼我的!?”黑鸡大叫,带着一串鸡毛,余念根本就不搭理它,径直向前。 “古冶墓一别,六年有余,你离死又近了一步,可喜可贺。”黑棺的血翅使劲地扑扇着,驮着黑鸡雄纠纠气昂昂地飞在余念的身边,“喂!不要板着个脸嘛!当年若不是本座,你可活不了这么久,你应该感谢本座,别的本座就不要了,把你的精血送本座两滴就好了!” “梆!” 余念又给了它一铲子,黑鸡毛乱飞。 “本座说你啊,怎么就这么执着于活着呢,着相了!!死了多好!像本座一样当个自由自在的鬼不好吗!多少可爱的女鬼在等着你啊!”黑鸡又追了上来,豆大的眼珠子在余念的身上来回地扫动,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我警告你,离我远点。”余念厌恶道。 大约六年前,余念和余道人在一处坟冢之中遇到了这只黑鸡,从此便被这只黑鸡给盯上了,它拼了命地想要喝余念一口血。它不是活物,而是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少年的鬼鸡,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是它诡异的能力连余道人都奈何不了它。 在黑鸡的叽叽喳喳之中,余念又在黑暗中前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平安,但氛围,却是愈发诡谲起来。 余念立在了一片黑色的密林之前。 黑木通体乌黑,但却带着曦曦点点青光,像是萤火虫在乱舞,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萤火虫般的安详,而是……森然! 这些跃动的青点,每一点,都带着一丝阴邪的气息,余念的面前,仿佛有一座地狱,无数的妖魔在沉浮。 余念手里多出了两张符纸,他的肩侧,黑鸡立在飞舞的棺材里,瑟瑟发抖。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余念扫了黑鸡一眼道。 “你……你不懂……”黑鸡的声音在颤抖,它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点,全身都在战栗,“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你知道鬼死了之后是什么吗?” 鬼死之后是什么? 青点涌动,似乎要向着黑鸡扑过来。 “余……余念,保护好我的精血,咱们……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黑鸡惨叫连连,身下的黑棺三双血翅狂扇,直接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消失不见。 它被面前的青点吓得屁股尿流。 “鬼死之后是什么?”余念目光微闪,看着面前的青点,瞳孔骤然一缩,倒吸一口凉气,“鬼死之后,是聻!” 人死之后就会成为鬼,而鬼死之后,就成为聻。 鬼成为人不叫死,而叫轮回。 阴阳两境之外,还有一座名为黎的第三境,那里,便是聻的天下。 如同人怕鬼,鬼也怕聻。黑鸡认出了面前的聻,所以吓得屁股尿流。 “黎境向来无法接近阳间,此地怎会有如此多的聻?”余念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沉默片刻,余念提着夕阳铲,缓步踏入了密林之中。 轰隆隆。 大地又开始间歇性的摇动,高空中有各色的虹划破长空。 有高阶修行者赶到了,正向着荒土坟丘深处而去。 余念在密林中穿行,众多的聻轻轻柔柔地绕在他的身边,余念听余道人谈起过,活着的生灵是看不见聻的模样的,只能看见一个个青色的光点。 眼前这些聻,对余念没有敌意,甚至于看见余念,还显得有些欢快,纷纷贴了上来。 非常出乎意料的,余念极为顺利地穿过了充满了聻的密林,在众多聻的拱卫之下,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被小河环绕着的小村庄,其内炊烟袅袅升起。 有生气,终于走出荒土坟丘了? 第五章 姓孟的婆婆 河面宽约三丈,水面如镜,波澜不惊,淡淡的水汽萦绕在其上,河对面是被包裹在烟水气息之中的村庄。 此刻已经是深夜,天上有几颗淡星,众多的聻们簇拥着余念,使得余念像是被裹在了萤火虫的海洋之中。 余念立在河边,忽然就开始下起雨来,天空之上分明没有乌云,但这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落在余念的身上,像是钉子一般,刺得肌肤生疼;落在河面上,泛起圈圈的涟漪。 “这雨……” 这条小河的目之所及,没有桥,三丈宽的河面,余念还越不过去,他捡起了一块石头,抛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落在余念耳中,他判断面前这条小河水,至少得有七八丈深。 小雨乱飞,聻们忽然变得有些暴躁起来,仿佛这雨落在了它们的身上,敲打着它们的筋骨一般。 聻们凝成了一只青色的蝴蝶,衔着余念的肩衣,想带着余念往往下游去。 “什么意思?”余念没有动弹,而是摊开手,掌心接住了一滴雨水。 晶莹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然后,竟然开始扭动! 这雨,是活的! 见拉不动余念,聻凝成的青蝶飞入了身后的密林之中,片刻后衔着一片青叶飞到了河边,然后将青叶扔进了河里。 这片青叶,就这么在余念的注视之下,缓缓沉入了河水之中。 “弱水!?” 余念低呼一声,此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天上落下来的雨是活的,面前的河水居然是传说中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弱水。 青蝶拉着余念的肩膀,示意余念跟着它溯流而下。 余念点点头,一手提着夕阳铲,一手握着灵符,此地诡异,不得不谨慎。 河水蜿蜒,完全将村庄围在了其中,沿着河道走了数里,转过了一个弯之后,漫天的雨陡然变得大了起来,撞得余念的脸泛红,青蝶更加躁动,忽的从余念的肩头飞出,落在了河岸边一株紫色的花上。 这株紫葵花,三寸高,极为娇弱,花瓣惨然,在这细雨之中,显得摇摇欲坠,它快要死掉了。 青蝶绕着紫葵花旋转,很焦急。 余念从怀里掏出了朱玉碧碟,这个碟子,是三阳宗的宝物,拥有着汇聚灵力的能力,面前这株紫葵花,就是缺少灵力的滋养,所以快要死掉了。 将朱玉碧碟斜斜地放入河水之中,它立刻就成为了一个漩涡,吞噬河水,整个河面在这一刻陡然下降。 一盏茶的工夫,余念收手,将朱玉碧碟竖起,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其内滴出,落在了紫葵花上。 灌入了千百倍的河水,最后只炼出了这一滴灵水。 虽然少,但对于紫葵花来说,无异于救命之物,它再次焕发出生机来。 花得救了,青蝶欢快起来,催促着余念快往下。 又是数里,余念几乎绕着村庄走了半圈,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石桥,横亘在河面之中。 桥上有一把翠绿色的伞。 伞下是一双白嫩晶莹的小脚丫。 伞后站着一个黑袍老婆婆,老婆婆的面前架着一口锅,氤氲水汽从锅里蒸腾起来,里面似乎正煮着美食。 伞下的小脚丫前伸出了一根青色的鱼竿,几乎透明的鱼线垂入桥下的河水里,漫天细雨斜来,夜空之下,一副诡谲而又恬淡的画面。 余念立在了桥头。 青蝶停在了他的肩头。 桥上的老婆婆右手握着一个大大的沾满了铜锈的汤勺,正在锅里翻动着,余念看见老婆婆的黑袍子前,绣着一个古朴的孟字。 咕噜咕噜。 锅里的水开得很欢快,余念缓步踏上了桥面,目光落在锅里的一瞬,瞳孔不由得一缩! 锅里面正有七颗惨白的骷髅头在沉浮,老婆婆缓缓抬起了头,余念这才看见老婆婆双目的所在是两个漆黑的洞。 她没有眼珠子。 “敢把青蝶从血林里带出来,你的胆子还真大。” 伞下,一道萝莉音响起。 伞落下,出现在余念眼中的,是一个穿着血色肚兜的小姑娘,头上是冲天髻,目不斜视,稳稳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鱼竿,正在期待着收获。 “怎么说?”余念捡起了一旁的伞,为小姑娘撑起来。 小姑娘转过头来,白了余念一眼:“小道士,这里不是你这个活人该来的地方……咦?” 惊疑一声,小姑娘站了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余念,皱起琼鼻,贴着余念从余念的脸颊一路嗅到双脚。 “好浓的阴死气息……你应该是一个死人才对啊?”小姑娘歪着脑袋,侧过身子,看着煮骷髅汤的老婆婆道,“婆婆,这小道士好生古怪。” 孟婆婆搅了搅骷髅汤,然后盛起一勺冒着黑气的汤,递到了余念的面前。 “谢谢婆婆。”余念抿了抿嘴,左手撑着勺柄,一口喝下了呵呵汤。 “啪啪啪……”小姑娘鼓掌,看着余念的目光清澈了不少,“问都不问一句就敢喝下去,你这小道士胆色可嘉,呀!” 正说着,小姑娘惊呼一声,光顾着和余念说话了,她忘记了自己的钓竿,此时钓竿正在摇动,猎物上钩了。 而且猎物似乎还不小,小姑娘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钓竿不愿意松开。 “我来帮你!” 余念握住了钓竿,有了他的帮助,小姑娘轻松了不少,终于,河面裂开,吊线的尽头,带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鬼。 “诶!好小!”钓线横甩,小鬼被抛进了孟婆婆的祸里,很快就化成了汤水。 余念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姑娘钓的不是鱼,而是鬼! 钓了半天就钓起来一只小鬼,小姑娘很不满意,嘴巴撅起,看着面前的雨越看越是生气,嘴里轻呵一声,右手抬起拇指和中指一碰,打了一个响指。 就像是打火石,一道火光一闪而过,自小姑娘指尖摩擦而起,然后遽然扩散开来。 整个世界乱飞的雨被点燃,连绵烧雨的火沿着雨帘倒灌苍穹,世界成为了火海。 苍天之上,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点缀着淡星的夜空扭曲了几下之后,直接崩溃! 这夜,也是活的! 第六章 一碗烟火人间 火海焚天,穹宇之上的夜空一声惨叫,如同碎碗,裂成了无数的碎片,剥落,青天显露。 漫天的碎雨瞬息之间便被焚烧殆尽,朵朵火莲盛开在虚无之中。 “南莲妖火!?” 余念惊呼一声,自小姑娘指尖燃烧而起的火,竟然是鬼火榜之上,排名第九的恐怖妖火! “哟!有点眼力劲!”小姑娘拍拍手,收起了钓竿扛在肩上,歪着脑袋看着余念肩上的青蝶道,“你们黎境是出问题了吗?怎么一天天地往这里跑?” “你刚才说我胆子大?”余念皱着眉头,刚才他喝下了孟婆婆的一碗汤,原本以为会有什么反应,但是这碗汤下肚,却是波澜不惊,如同喝水。 “呵呵。”小姑娘冷笑,端起孟婆婆的锅,道,“婆婆,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没什么小鬼。” 孟婆婆点了点头,小姑娘端着锅,老婆婆提着铜勺,缓缓下了石桥。 “看看你的影子。”小姑娘头也不回,向着余念摆了摆手。 “影子?” 余念身子不动,目光看向了侧面,此时他的影子正被天光映照在桥墩上。 黑色的影子,与自己一般无二,但是没有左手。 左肩处,有一只三寸长的黑影正在不断地餐食着余念的影子! “影子被吃完之刻,就是你身死之时!”小姑娘的声音飘来,“入村,还有活命的可能!” 余念脑子里嗡地一下,这只黑影,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食影虫,专门吞噬生灵的影子过活,生灵的影子在被吃完的那一刻,也就是这尊生灵的死期。 此时余念的左肩已经被吃掉了,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瞪了肩上的青蝶一眼,立刻踏过了石桥。 从小就缺了半颗心脏,余念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前行了十余丈,便是村口,一块半丈高的青碑立在村口,上书“在人间”三个字。 余念脚步慢了下来,面前是一排篱笆,从门口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茅草屋,其内冒着红光。 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像是有人在敲击金属。 余念向前几步,完全踏入了村子,景随步换,仿佛置换了一个天地,天青了,云淡了,有鸟叫虫鸣钻入耳朵,有花香酒香钻入鼻腔。 余念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食影虫还在大口进食。 这种虫子,依附在影子上,余念根本就拿它没有办法,用夕阳铲铲了几次,根本就碰不到它。 叮叮当当声愈发清晰,原来面前这座茅草屋,是一个剑庐,有人正在铸剑。 一名赤裸着上身,肌肤泛着古铜色,面上有一道斜斜的伤疤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大铁锤,正在敲打着剑胎,身前的铁水映得其面色彤红。 男子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三把剑。 “大叔?”余念上前一步,但是男子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剑,敲打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余念。 剑胎已经初具剑形,男子敲打得极为用力,极为专心。火花四溅,铁水落在余念的影子上,余念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惨叫。 那是食影虫的惨叫。 余念大喜,向前数步,立在了男子面前,也将自己的影子完全暴露在了铁水之下。 男子依然看不见余念的样子,兀自敲打着剑胎,火花飞溅而出,落在余念的身上,也落在影子上。 终于,食影虫挣扎了几下之后,死在了这溅出的铁水之下。 余念的影子,恢复了原貌。 “多谢大叔!”余念松了口气,见到这位打铁的大叔依旧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悻悻地退了出来。 “好铁。”此时,大叔忽然开了口,余念转身,见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夕阳铲之上。 “给我。”大叔停下了动作,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为你,铸剑。” 大叔两个字一个断句。 余念摇了摇头:“大叔,这铲子用着挺好的,而且我也不会使剑。” 听到余念这么说,男子顿时就没有了兴趣,再次专心于自己手里的剑胎,无视余念。 “奇怪的大叔。”出了剑庐,继续往里,转过一个弯之后,画面里出现了一张大大的旌旗在半空中飘摇。 旌旗上写了“好酒”两个字,下方是一间小店,酒香浓郁,飘荡在空气里。 余念深吸了口气,走进了店里。 店不大,只有两张桌子,共四只凳子。 柜台前,有一名白发老翁斜靠着身后的柱子,微眯着眼睛,双手揣进袖子里,放在胸前,正闭着眼睛养神,其面前的烛火轻轻地摇曳着。 “老板,二两酒,半斤牛肉。”余念坐了下来。 老板缓缓睁开了眼睛,瞥了余念一眼,然后端了一壶酒放在了余念桌上。 “只有酒。” 老头放下了酒,又回到了原位,动作神态也与余念进来之前一般无二,仿佛没有动弹过。 为自己满上一杯,余念抿了一口酒,眼前一亮,这酒,非常不错! 余念捧着酒杯,眼神随意地扫着,这间小店看起来很是普通,但是为什么只卖酒? “老板,咱们村子怎么没有什么人烟的样子?” 没有人回答余念。 “老板,你这么做生意能养活自己吗?” 老板似乎睡着了。 “老板,你的酒不错。”余念话音落下,老头终于睁开了眼睛,对于余念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很受用。 “老板。这是酒钱。”余念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灵石,正欲出门,嗖的一声,一根筷子飞来,刺在了余念的影子上。 一声惨叫,余念这才看见筷子上钉住了一只六足的甲虫,正是食影虫! 原来刚才食影虫并没有死! “这是酒钱。” 老板挥了挥手,捡起筷子一口将食影虫吞下,嚼得吱吱作响,嘴角更是渗出绿色的汁液。 余念连连感谢,这才出了店,虽然在这里灭掉了食影虫,但是整个村子,给余念一股浓郁的阴森恐怖之感,仿佛这里……全是死人一般! 心脏狂跳,余念狂奔出村,然而,桥不见了,送余念进村的那座石桥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三丈宽的弱水潺潺流淌,将整个村子围住。 余念出不去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席卷余念的身心,他再次冲进了村子,村口剑庐内大叔依旧不知疲倦地打着剑胎。 目光落在余念手里的夕阳铲上,大叔开口道:“好铁,给我,为你,铸剑!” 这是在重复? 余念骇然,又进了小店。刚刚坐下,老板便奉上了一壶酒。 “只有酒。” 没有喝完,余念直接起身,一根筷子破空而来,钉住余念的影子,老板走了过来,张口,空空如也的筷子放入口中,麻木地嚼着空气:“这是酒钱。” 嗡! 余念脑子里一阵嗡鸣,这个村子,似乎完全就是被人为设计好的! 打铁的大叔和小店的老板都非常机械地重复着。 余念有点蒙,出了小店,来到了一片广场,这里似乎是村子的中央,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中央,拱卫着一口井。 余念来到井口,发现井水只低于井口半寸,几乎溢满。 而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只青玉碗。 淡淡烟水气息自碗里荡漾,其内,盛着一个缩小版的村子! 屋舍俨然,街巷纵横,剑庐、小店等等尽在其中,甚至就连余念自己,也在这碗中的村子里! 一个碗,装着一个人间。 一碗烟火人间。 第七章 千岁寒 碗只有余念一掌大小,但整个村子呈在其内,却是栩栩如生。 正中央的古井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单手提着铲子的小道士正微低着头望着井里,不是余念是谁! 这个村子在碗里? 可是这个碗里的井水之中,也有一个碗,此碗之中,依旧有村! 余念猛地抬起头,天上的云淡淡的,有微风乱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什么鬼地方!”余念不由自主地发颤,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地方。 井中的青玉碗极为精美,有鱼龙状的浮纹雕刻其上。 余念双手捧住青玉碗,想要把它从井水里捧出来。 但无论余念如何用力,青玉碗一动不动。 小小的一个碗,却如同一座山,重万钧,余念根本撼之不动。但这无比沉重的碗却又漂浮在水面之上,画面极为诡谲。 “这个碗,应该是这个村子的关键,也是我出去的关键。” 整座村子被弱水环绕,余念被困住了。 余念掏出朱玉碧碟,准备以朱玉碧碟强大的吸纳能力将井水吸掉,然而半个时辰过去,朱玉碧碟星辰般的旋涡已经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井水,水面却没有下降哪怕一丝一毫。 叹了口气,余念无奈地取出朱玉碧碟,碟内已经凝聚出了三滴灵水。这里,有机械的打铁匠和酒家,整个村子,不见什么生气。 打铁匠和那酒家似乎是某种特殊的灵,没有灵智,但却与活人无异。 “这里真的没有活人?” 收起灵碟,余念继续向着村子深处而去,他要出去,他还想活命。 整个村子数里方圆,屋舍高低不齐,除了之前余念遇见的酒家,便是各色的民居,但是全无生气,空空如也。 没有人生活?但是整个村子却格外得整洁,一尘不染。 穿过一条宽宽的街道之后,余念停在了一个棺材铺前。 铺内有刨木的声音传出,余念走了进去,一名黑衣女子坐在一根直径半丈的巨大黑木之上,正在雕雕刻刻。 女人看起来极为年轻,极为美丽,年纪最多双十年华,但一双手却布满了老茧,仿佛经由这双手刻出了无数的棺椁。 “万年紫木?!”余念低呼一声,自幼跟着余道人盗墓,余念自问对于棺材有些见识,这万年紫木,乃是绝上的棺材材料,做出来的棺材,可保尸身万年不腐,价值连城,这等神物,向来只有那些修家方可使用,而且即便是使用,也绝不可能奢侈地用这么大的一株,雕刻成完全的棺材,做一个薄薄的椁套在棺材的外面已经是极限了。 而面前这个女子,居然用这么大的万年紫木制作棺材,余念简直前所未见,能够躺在这个棺材内的生灵,不知道又会是何方神圣。 和打铁匠、酒家一样,这女人也如同行尸走肉,眼中只有自己面前的棺材,对于余念这里,完全视若无睹。 这是余念遇上的第三个人,女子一言不发。 “你把我带到这村子,现在我该怎么办?”余念看了看一直停在自己肩头的青蝶,自从踏入村子以来,它便不再动弹了。 此刻听到余念的话,青蝶的翅膀忽闪了几下,飞出了棺材铺,余念追了上去。 手里握着刻刀一直专注于面前万年紫木的女子忽然抬起头,看着余念的背影,眉间轻轻蹙起,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正在回想着什么,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青蝶速度不紧不慢,确保余念可以跟上它,片刻之后,余念来到了一处药园前。 高大的门前有两根青铜柱,右边这根青铜柱之上刻着“种三千界的念头”,左边青铜柱上刻着“等一个人的烟火。” 种三千界的念头,等一个人的烟火。 头顶还有一个横批,千岁寒。 这座药园,就唤作千岁寒。 “这个名字我喜欢。”余念收起目光,跟着青蝶踏入了药园子。 药园子很大,有十来个药田,药田内长着各色的灵草灵花,而每一株之前,都插着一个小木牌。 余念的目光落在了脚下的一株三叶青草之前,它的木牌上写着两个字,青帝。 “青帝?!”余念瞳孔骤缩,猛地摇了摇脑袋,青帝这两个字,在修真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一尊恐怖的妖修,其一身修为震古烁今,横推天下三千载。 方寸山西南三十三万里,有一塑世神渊,其上有一张山水画,传闻之中,那就是青帝的坟冢,余道人已经觊觎很久了,但囿于自身的实力,才不敢踏入。 这个木牌之上,写着青帝二字是什么意思? 这株三叶青草,是青帝种下的?还是说这是碰巧有这么个名字罢了? 三叶青草之后,是一朵紫色的花,花盛开得极艳,但花瓣边缘已经有了些许的泛黄之意。 这朵紫花之前,写着陨神轮三个字。 “陨神轮!?”余念再次惊呼出声,陨神轮,神蔺古地余氏一族掌握的禁器,威震苍穹的七神器之一,名字唤作轮,但是传闻之中,这件神器似乎是一朵花。 余念抿着嘴,脸色微微发白,眼前的场景,怎么如此诡异。 “陨神轮”的不远处,是一个空空的黑黝黝的小坑,显然里面曾经种植过什么,这件东西因为早已成熟的缘故,已经被挖走了。 而这个坑的面前,木牌还在,其上刻着仙青木三个字。 仙青木,亘古流传的世界树,传闻之中,此树孕育诸天,开阖宇宙苍穹,乃是当界的巅顶生灵之一。 余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这座名为千岁寒的药园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种三千界的念头,等一个人的烟火。这是刻在药园子门口的两句话,看起来便透着孤独和寂寞。 种三千界的念头,什么意思? 余念目光横扫,落在了一个个的木牌之上。 “神阳真火……流海翼……封神禁……太初启明……道无常……三阳术……” 这些木牌上的内容,有天地灵火,有极上法器,有神秘禁制,有恐怖道体,有极颠丹药,有无上术法,每一个落在余念的眼中,都足以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这些不会都是这里种出来的吧?”余念颤抖道。 第八章 这年秋,我种下一个仙帝 “这些……这些不会都是这里种出来的吧?” 余念难以抑制自己声音的颤抖,脑海里关于这个药园子的恐怖猜测一闪而过,旋即余念便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挥出了脑海,这些修真界的财侣法地们,怎么可能是这千岁寒种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这座药园子岂不是比传说中的仙界还要恐怖? 这个村子,有默默打铁的打铁匠,有卖酒的酒家,还有用万年紫木刻着棺材的女子,现在,余念的面前又是一座神秘莫测的药园子。 穿过面前的药田,余念在青蝶的带领之下,向着药园子内唯一的一间小屋走去。 一圈篱笆,围着一座茅草屋,地上长满了斑驳的杂草,屋门半掩,还未近前,一股老旧的腐烂气息便向着余念涌来。 推开院门,走进院子,正中央,是一株枯死的老树,其上没有一片叶子,更没有枝干,唯一的一根主干破败不堪。 这是一株苦樵树。 余念对于苦樵树有着莫名的好感,因为当年余道人就在那漫天飘着红雪的时候,在一株苦樵树下捡到了快要被冻死的余念。 苦樵树前,有一个齐腰高的小石包,包的正中央,插着一把剑。 “石中剑!” 余念走到剑前,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也不能将这把剑从石头里面拔出来。 剑柄是木制的,这把剑在这里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但这木制的剑柄,除了有些岁月雕琢的痕迹,变得有些老旧之外,没有其他的损坏。 这把剑,不凡。 “梆!梆梆!” 余念又用夕阳铲狠狠地敲了几下,石中剑无动于衷。 这把剑绝对是个宝贝,宝贝就在面前,却无法撼动,这是余念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青蝶见到余念被宝贝迷了心窍,便立刻在余念眼前绕圈圈,示意余念跟着它进入到屋子里。 几根蛛网随意地落在门前,余念跟着青蝶进到了屋子里,入目的一瞬,见惯了大场面的余念也是不由得双腿弹了弹琵琶。 整个屋子并不大,一桌,一椅,一床。 而在那床上,正趺坐着一名灰衣老者,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面上沟壑纵横,一头灰发随意地散落在身后,蛛网覆盖在他的身上,仿佛他已经是无尽年没有动弹过了。 余念完全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人,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道:“前辈?前辈?!” 没有回应。 青蝶飞到了布满尘埃的桌上,上面放着一个青玉碗。 这个碗,和村子里井水中的碗,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外面的那个碗装着一个人间,而此处这个碗,中间盛着半碗黑土,黑土之中,插着一把黑剑,这把黑剑,露出黑土的部分不过一寸长短,剑身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随时都将要崩裂开来。 仿佛……这把剑就是被种在这里。 这是一个养剑碗! 青蝶激动地绕着黑剑旋转,这模样,和之前在那弱水河畔遇上那柱紫葵花时如出一辙! “你让我救它?”余念皱着眉头,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把本应该破碎的剑,此刻被种在了碗里,静静等待着它再次恢复的那一天。 听到余念这么讲,青蝶顿时欢快起来。 余念终于懂了,这只青蝶,一路领着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救这把剑。 可是自己能有什么能力可以救它? 朱玉碧碟? 余念从怀里掏出了朱玉碧碟,看了一眼趺坐在床上的老者,对方亘古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 朱玉碧碟内,现在有三滴灵水,是凝结村子里的井水而出的灵水,灵韵异常,紫里透着一丝红意。 青蝶开始猛地扇动翅膀,余念已经倒了一滴灵水入碗,没有丝毫的反应。 青蝶咬住了余念的手。 “这个灵水不行?”余念皱眉,旋即苦涩道,“那我没办法了。” 青蝶向前飞起来,向着老者飞去。 “不要!”余念大骇,一名可以盘坐在岁月里的老者,估计一口气就能把他吹死,此刻绝对不能惊醒他! 必须要阻止青蝶。 可是余念还是慢了一步,青蝶落在了老者的左肩。 一圈涟漪散开,老者的身体,层层崩溃,露出了一具骸骨。 这名老者,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一具凡蜕。 老者的身体消失了,但是老者的衣衫还在。 青蝶将老者的衣衫衔了起来,扔到了余念怀里。 余念将之打开,衣衫里包裹着一块木牌,和外面药田里各灵药前的木牌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块木牌之上还没有写字。 衣衫之内,画着一幅图。 画面是一个人捧着碗,将碗种进了地里,同时划破指尖,滴了一滴精血入地。 看到这里,余念就全都都明白了。 这是得把这碗剑种到外面的药田里啊,可是滴一滴血?! 从小只有半颗心脏,体内淤积了大量的阴死之气,余念无比珍惜自己的血。 余念犹豫了。 似乎是见到了余念的犹豫,青蝶又衔着衣衫铺展在了桌上。 第一幅画之后,又出现了第二幅画。 这是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男子,在铸剑。 就是村口那个剑庐的画面! 第三幅画,是一名老者靠在一间剑庐里,表情微醺。 第四幅画,是一名女子在雕刻棺材! 这衣衫上的几幅图,就是村子里三个活人的画面! 第四幅画之后,写着五个字,九死一生经。 “九死一生经!?修真界亘古流传的绝颠术法!?”余念不淡定了,虽然他还未曾开始修行,但是修真界内亘古流传的四大古经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 这九死一生经,就是其中之一! 四大古经,皆是长生之术,若是能够修炼此术,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了?! 余念的血沸腾了起来,深深地看了青蝶一眼,转身向着老者的骸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捧着养剑碗,来到了药田,挖了一个坑,将养剑碗埋了进去。 然后,他一脸肉疼地咬破指尖,滴出了一滴鲜血融入了大地。 看了看刚才从衣衫里掉出来的木牌,余念又看了看此地的周围,一股恶俗趣味涌上心头,用夕阳铲在木牌之上刻了三个字,放在了养剑碗之前。 做完这些,余念便回了屋子,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传闻中的四大古经之一。 青蝶欢快地绕着养剑碗飞舞,它的下方,木牌之上,“余天帝”三个字熠熠闪光。 而同时,就在余念鲜血入地的一瞬,村口剑庐之内,一直打铁的男子动作猛地僵硬了几息;酒家之内,眯着眼睛的老者双瞳猛地睁开,迸发出一道炽盛的精光;棺材铺内,发出叮当一声巨响,女子刻得好好的棺材之上,出现了一道口子,毁掉了原本完美的花纹。 下一刻,打铁匠放下铁锤,取下了墙上的三把剑,买酒的老头五指一抓,柜台前飞出了一个酒葫芦,刻棺材的女子直接从万年紫木之上跳下,然后抗起了脚下的棺材。 三人向着药园而来。 第九章 九死一生经 九死一生经,震烁苍穹的四大古经之一,乃是这个世界的巅顶术法。 它,就这么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若不是这个碗中的人间太过匪夷所思,余念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余念坐在老旧的屋子里,他的身后,老者的凡蜕上是皑皑白骨。 半个时辰过去,余念将衣衫翻来覆去,其上的四幅画更看了无数遍,但无从下手,除了九死一生经五个字,不见经文的具体内容。 “村子里的三个人就是这经文的关键!”余念一拍脑门,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之处,而青蝶一直忽闪在他的身侧。 轰隆! 屋外一声巨响。 枯死的苦樵树前,石中剑下,赤裸着上身的打铁匠左手握着两把剑,右手举着一把剑狠狠地斩在了石中剑上,一声轰鸣响起。 “前辈!”余念讶然,想不通打铁匠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举动如此怪异。 不理余念,打铁匠举剑再砍,铮的一声,右手中的宝剑断为了三段,但是包裹着石头之上,也出现了几道裂纹。 毫不怜惜自己断裂的宝剑,打铁匠举起第二把剑,再次砍向了石胎。 轰隆隆!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且由远及近,千岁寒门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那刻棺材的黑衣女子扛着她未完成的棺材直接来了。 万年紫木每一寸都重达万钧,如此巨大的紫木,黑衣女像是扛着一座山,走进了千岁寒,立在了大打铁匠的身侧,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打铁匠砍石头,铮铮铮的金铁碰撞声响动在千岁寒的上空。 青蝶飞到了女子的耳侧,跃动了几下,像是在对着女子说着什么,女子眼前立时一亮,目光往药田里一扫,看见了被余念种在药田里的“余天帝”,眼角溢出了喜意,将肩上的棺材放下,走到了余念身前,微微昂着脑袋,轻轻拍了拍余念肩膀三下。 “你……很……很好……”女子艰难地张开了嘴巴,似乎很多年不曾讲过话了,舌头在嘴巴里打转。 余念知道这是对方在感谢自己将那柄剑种回了药田。 “喝酒。”正此时,一只暗红色的酒葫芦横在了余念的面前,卖酒的老酒家一脸慈祥地望着余念。 余念点了点头,接过葫芦,咕噜噜灌了一大口,一股暖流沿着喉腔直入小腹,在小腹处形成了一道旋涡。 余念呼出一口浊气,因为缺少半颗心脏,体内淤积了大量的阴死之气,这一口酒之下,余念感觉体内的阴死之气,似乎都散去了几分。 这是绝对的好酒,即便是那些大修行者也喝不上的好酒。 余念将葫芦还给了老酒家,酒虽好,但不是自己的,酒家请自己喝,这是感谢自己,一口,就够了。 轰! 药园子震动了起来,打铁匠第三把剑也碎掉了,但同时也斩开了石胎。 他在一片碎石之中捡起来一把漆黑的三尺之剑,递到了余念的手中:“送给你。” 自毁三把剑,为的,就是送给余念这把剑。 断掉的三把剑,是余念盗墓的这十余年里,见识过的宝物中,真正的宝物。 以断掉这三剑为代价才可取出的石中剑,又会是怎样的宝物? 余念连忙摆手,这把剑,他受不起。 打铁匠、黑衣女、酒家三人立刻上前一步,围住余念,平静地看着他。 这把剑,余念必须要。 三尺之剑通体乌黑,锈迹斑驳,看不出其原本的材质,余念单手握住,剑很轻,非常轻,只有一片羽毛的重量。 见到余念受了剑,打铁匠心满意足,转身告退。 刻棺材的漂亮女子眉眼弯弯,也转身离去。 酒家掸了掸衣袖,冲着青蝶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等等!” 余念叫住了他们,将刻着九死一生经的衣衫展示给他们。 打铁匠眼瞳睁大,眼中露出一抹疑惑,眉间轻轻皱起,在思索,在搜寻自己的记忆。 女子拉着衣衫的下摆,凑上前去,脸几乎要落到衣衫上,这件衣衫,有些熟悉,又无比陌生。 酒家打开葫芦,灌了一口酒。 果然,这九死一生经,和这三位有着莫大的联系! 余念心中一喜,领着三人,走进了屋子里。 一具凡蜕赫然趺坐在床上。 白皑的骨骼盘坐在岁月里。 打铁匠抬手一拍脑门,直接转身离去。 黑衣女琼鼻一皱,转身扛起万年紫木,消失在了千岁寒。 酒家一把抓住了余念的手腕,领着余念出了千岁寒。 …… 酒家居然要酿酒! 余念昂着头,面前是一座高达三丈的蒸笼,熊熊烈焰在使得锅里的水沸腾,水蒸气涌入蒸笼之中,米香溢满,在火力的催动之下,这些米融化,蒸腾,飞入了天空。 这种酿酒的方法,很像沐云酒。 只不过沐云酒是以三月三瑞春初雨为原料,而酒家的酒,是直接将米蒸发。 青蝶飞到了高空中,在漫天的米雾中高兴地翻舞。 酒家手里多出了一个紫色的葫芦,他轻拍一下,漫天飞米立刻凝作米雨,钻入了紫葫芦内。 酒香充斥人间。 酒家将紫葫芦给了余念。 “喝下去?”余念问道。 酒家摇头,指了指余念手里的衣衫。 余念沉默,片刻,眼前一亮,将衣衫铺在了地上,然后将紫葫芦内的米酒倒在了上面。 嗝~! 一声打嗝声凭空响起。 不是余念,也不是酒家,而是这件衣衫。 它喝了酒,十分满足。 伴随着这一声嗝,衣衫之上,四幅画开始扭动,画上的打铁匠、黑衣女、酒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经文,是属于九死一生经的真意。 “取九劫之念,封前岁之天,盖古今之冕,燃生死之弦……九死一生者,是以力争天下,穷毕生之愿,成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