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废少》 楔子 “这里是兔透社的查尔斯!现在是公元2030年,上京时间12月25日19时42分。今天也许是开创人类历史的一天!清桓大学最年轻的天才博士今天要在这里公布他最新的科研成果:量子脑!下面把画面转交给……” “这里是兴华社记者董雯。众所周知,自神经信号拦截与模拟技术研发成功,人类一直期待着虚拟现实世界成为‘第二现实’!因此清桓大学的罗教授,以其十九岁的年纪成功研发了量子脑系统,人类正式开启了……” “你好!加奈主持人!这里是jhk驻上京会社的三井!马上罗桑将会抵达这个会场!我们也能亲眼见证‘第二现实’成为真正的现实!一想到八十年前的动漫作品《灵剑天域》能够真的实现,心中就万分激动!很多霓虹的网友已经难耐心中的激动!可以看见某弹幕网上围观人士已经达到两百万之多,这可是近两成的霓虹人口啊!……” “啊!来了!他来了!摄影师!十一点方向!……” 在耀眼的闪光灯的照耀下,一辆加长版红旗在红地毯前停了下来,记者们涌向这头如同潮水一般,一些警员奔向摇摇欲坠的人墙,努力维持着秩序。 侍者打开车门,扶住了门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从长轿车上走了下来,他戴着方镜片的眼镜,眉若柳锋,面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 与那些小鲜肉不同的是,这个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成熟的气息,高瘦的身躯配上一身黑色西装,让人觉得十分文雅,完全不像是十九岁的青年。 记者们朝着车的方向拥挤而来,他们把一支又一支的话筒伸出人墙,看上去就好像人墙上长满了荆棘。 “罗先生!我av的记者!请问您的量子脑研确实研究完成了吗?今天是来发布成品的吗?”年轻的记者言不择词,很明显问了一些愚蠢的问题,不过由于人太多,他瞬间淹没在人潮里,和声音一起。 “罗先生!对于第二现实您有怎样的看法?它会让人类文明更加繁荣么?或者,它会让人类退化么?请您说两句!” …… 面对记者的人潮攻势,罗文推了推眼镜,看着面前横七竖八的话筒,笑了起来: “很显然,第二现实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它就像一个容器,里面会酿出什么样的酒,我也是不知道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大家都很期待一睹第二现实的风采。”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各位的是,量子脑的研究并非只是为了第二现实,也不是为了让人类脱离肉体,我个人更倾向于把这项技术用于‘增强现实’。” 罗文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着数百镜头,他决定说出一件事: “众所周知,尤里恩全球人类进化理事会一直要求我的小组完成‘完全第二现实’的研究,他们一直想让人类脱离肉体的束缚,完全沉浸于量子脑的‘第二现实’。可是,这样的人类还能算作是人类么?!所以,我今天在这里明确声明,人类进化理事会的这种行为是完全有违伦理的!我和我的组员是完全不会同意的!”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讨论,更多的人表现出的是支持的态度,毕竟人一旦脱离肉体,只凭量子脑维持意识,那人就不能再算作人了,而是别的物种。 人群的声音渐渐从激烈的讨论变成一致的欢呼,大家都在喊着罗文的名字。 “罗文!”“罗文!”“罗文!”…… 罗文抬起双手,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不过我今天既然到此发布新的成果,自然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我现在可以透露给大家的是,量子脑的实现已经进入了‘无痛’阶段,也就是说无需手术就能实现量子脑!大家所要做的仅仅是将终端放在太阳穴处,然后启动它等待写入即可!” 罗文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黑色方块,轻轻一掰便成了大小相同的两块,他将两块黑色方块置于两处太阳穴上,方块上的指示灯便亮了起来,发出海蓝色的光芒。 人群中一双双火热的目光看着罗文的一举一动。 “人脑本就是一台超级量子计算机,而我们仅仅开发了其中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将另外百分之九十完全利用起来!如今,只要轻轻按下这个按钮,便可完成大脑量子化。”罗文指了指蓝色的电源键说道。 …… 距离会场三千米外的一栋摩天高楼上,一位女子身着白色旗袍,房间里灯光昏暗,她一手拿着卷烟,耳朵里塞着的耳麦将会场里一位男子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 在她的另一只手上,稳稳地扶着一把两米长的狙击步枪,冰冷的消音枪管透着寒光,卫星通信的信号灯闪烁不停。 女子将目光挪进狙击镜,把十字准星死死地锁在男子的胸口。 她开口道:“这么优秀的男人,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耳麦中传出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回应:“夜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这次交易的老板说了,他的尸体有用,所以不能给你玩了。” “嘁!”旗袍女子的脸上满是不屑。她拿出打火机,想点燃嘴上的那根含了半天的卷烟。 镜中的男人竟也同时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随即传来的是他的声音: “如今,只要轻轻按下这个按钮……” 她犹豫了一下,睁大了瞳孔看着黑色的盒子,最后还是把打火机放在了窗台上,稳稳地扶住了狙击步枪,将目标死死锁住。 男子的手离电源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触碰! “夜叉!就是现在!动手!”低沉的男声顿时响起! 旗袍女子没有犹豫:“目标锁定完成,卫星校准完成,射击!” 扳机被轻轻扣下,虽然加装了消音器,枪口还是发出了一声尖啸,大口径子弹带着火光笔直地飞了出去! …… 罗文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在身后逼近,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按在了电源键上! 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胸口传了出去。 他低头一看,那是一片血红,紧接着,天旋地转…… 章一 李家三少 他翻了个身。 “噗通”一声,天旋地转。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手术室里扎眼的七朵大灯泡,而是柔和的光线、木制的家具、堆满古书的书架…… 以及……一屋子药材? 这里不会是人类进化理事会的地盘把?把自己随便关在这种堆满药材的老屋子里真的好么? 正准备起身,胸口瞬间传来穿刺般的剧痛,想必是子弹穿透的位置。幸运的是,子弹竟然没有击中心脏,自己居然活了下来。不过,仔细想想,疼痛的位置似乎跟之前记忆里的位置不太一样,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有些头痛,视线也变得“拖拉”起来,甚至出现了不少重影,如同一组拉开错位的扑克牌。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躺在微凉的木地板上,盯着灰色的砖木房梁,冒着一背的冷汗。 双手还是勉强能够抬起来的,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袍,这袖子的宽松程度都可以登台唱戏了。可别说,还真有点死人寿衣的样子,却又不太相像。 人类进化理事会在搞什么鬼?难道他们穷疯了,随便找了个老屋子把自己关起来了?不对,这应该是躲避搜捕的一种手段!没错!越危险的地方也就是越安全的地方!所以,现在外面一定有很多警察在找自己吧?一定还有机会逃出去的。 不过这帮老混蛋在哪给自己取的子弹?在哪做的手术?这么差的条件就不怕人质感染死亡么?也太不严谨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不出来周围的环境有怎样的异样,但就是很不对劲,至少味道不是很对,和药材无关。 他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极力避免拉扯到胸口的创伤,扶着墙壁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并向周围扫了一眼。 这里没有研究大脑用的精密仪器,也没有icu重症加护设备,就连一个电子产品都没有看见,清一色的复古装饰。 为了避免自己和外界取得联系,理事会做的也真够绝的。 至于“量子脑”,一定被他们拿走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想笑,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已经启动了“量子脑”的写入程序。那个黑盒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废品了。毕竟为了保护隐私,这种定制的玩意儿可不允许重复使用。 不过,“量子脑”的原型机就这么一台,被用掉之后再生产新的原型机还真是个麻烦事情,不过这不是现在需要担心的。 那么,问题来了,量子脑系统怎么没有在大脑中启动呢? 思索良久,没有答案。 他不再想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轻轻推了推房门,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房门居然在“吱呀”声中被推开了!理事会的人也太不小心了吧!居然不带锁门的? “哎呀!”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把他着实吓了一跳,很显然这女孩自己也吓得不轻。 “卧草!”他小声咒骂,捂着胸口冷汗直冒,怕不是这么快就被理事会的人给发现了吧?自己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少爷!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快回屋躺着!要是被太太看见了定是少不了一顿骂!”少女自顾自地说着,操着一口苏北方言。 怎么?这个女孩子穿的这么古怪?复古装扮?居然还不认识我?不过样子挺好看,身材也不错。嗯?难道不是理事会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计就计演下去好了! 他扶着门框,一脸虚弱说道:“别,别把我按在床上了,我要出去……出去透透风!对!透透风!屋里太闷了!” “不行!太太吩咐过!少爷您伤没好之前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喔!”古装少女说着,就抄起他的胳膊往门里拖。 身体虚弱,他根本拽不过一个弱女子,只好老老实实被拖进门,一脸绝望:“别……别啊!我出来还没几分钟呢……” …… 两周之后,他终于跑了出来,站在古色古香的南城门口,手里拿着一本蓝皮子史书,盯着城墙上的告示,一个人发呆。 如今,他不在上京,也不在二零九零年,他不叫罗文,也不是什么清桓大学的天才博士。 他,穿越了。 花了将近三四天的时间,他才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虽然他人还在华夏,但人早已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罗文,年代也早已不是那个年代。 如今的朝代名叫“晟”,距离二零九零年大概早了近千年多的时间。 翻了翻史书,本以为和课本里的出入不会太大,但还是大了去了,这里的华夏自隋朝以后历史面貌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唐、没有五代十国,更没有宋、元、明、清。在这里,隋朝之后的两百年间,是漫长而又混乱的“六国之乱”。 这场战乱维持了将近两百年!这是非常不合理且很不寻常的!但是,这也是他当前看到的“史实”。 如果放到千年之后,这段历史绝对是游戏厂商眼中的一大卖点。 “这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线……”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六国之乱的两百年间,各家文化在战乱中反思、摩擦,再次进入了有如春秋一般的繁荣时期,文人墨客们再次被供为上宾,并为统治者们出谋划策。 自秦代以后,统治者倡导的“独尊儒术”,不再是此地历史进程中的“主题曲”,百家争鸣,又为常态。 最后,在六国之乱的第二百三十个年头,也就是距今七十年前,六国之中的“晟”国站了出来,一统天下,大有当年秦王扫六合的威势。 现在,如果没有算错,应该是公元九百三十年左右,也是晟朝朝廷所说的“隆昌三年”。 至于他自己的情况,也多半了解了。 他叫李溱,字子健,十六岁,是扬州四大商贾之家——李家二房的三公子。他本应是个过得挺舒服的纨绔,无奈母亲甄氏原本是李家的一个丫鬟,被二房的大掌房李文寅强要了身子,怀了孕,这才生下了李溱。 这李文寅也是个十分要脸的人,一直不肯给甄氏一个名分,在他看来,若是给了甄氏名分,那外面对他“吃里扒外”的说法也就算是坐实了,他可不会干这等“蠢事”。 虽然在大家看来,二房在外多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太没面子的事情…… 不过,李溱的身份可就难办了。如果说他是“私生子”,就他老子和他娘的那点破事儿,大家都知道,怎么说也得算是个李家的后人。但如果说他是“李家三少”,只怕李文寅第一个出来反对,毕竟甄氏没名分,“少爷”这事儿也不能作数。 无奈,十分尴尬。 可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就算是李家的“私生子”,李溱的日子也应该过得算好一些的。可这事儿坏就坏在他在这二房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李银良,一个叫李银政。 大哥李银良是个早产儿,二房二太太所生,脑袋有点不正常,成天拿着弓箭吆五喝六、横冲直撞,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吓唬胆小怕事的李溱。二哥李银政,三太太所生,和他娘一样,那是一肚子坏水儿,在李溱还没出生之前,李银政天天戏耍他那智障哥哥,自从他吃了几次力气亏之后,李银政明白了一件事情:与其和这个智障明着干,不如利用之做自己的走狗。 李银政的“走狗计划”很成功,而晚出生的李溱,就成了这一人一走狗的第一个受害者。一开始,李银政和李银良对李溱的欺负,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要么掀掀被子,要么泼点脏水,胆小怕事的李溱也是敢怒不敢言。 以至于后来这两个哥哥越做越过分,直到三天前闯了大祸。 那本是非常寻常的一天…… 这天早上天刚亮,李银政就把李溱堵在了门口,他说要李溱帮忙见证他和李银良的胆量比试。 李溱不想去,不过没办法,躲不过去。 他本想着如果真的只是在一旁当个裁判,那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等他跟着李银政和大哥会和的时候,他后悔了。 比试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在李溱头上放一颗梨,只要李银良用他引以为傲的弓箭射中了那颗梨,就算他赢,反之李银政赢。 李溱说什么也不干,拔腿就跑,无奈拗不过两个哥哥,最终被死死地捆在了树上,头上放了一颗梨。 无脑的李银良热血无比地拉开了弓箭,最后果不其然地射歪了。 李溱中箭,最终在便宜郎中的粗糙医疗下,不治身亡。 然后便是他的穿越。 …… 弄清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无奈地接受了自己当下的身份——一个被父亲不管死活的私生子,李溱。 别人穿越都是有记忆、有能力、再不济有地位,而自己穿越过来什么都没有,甚至是被嫌弃的。 他对之前那个李溱,也没有任何概念,除了这副皮囊,别的一无所知。 转过身,看着城门外往来的车马,他笑着摇了摇头,向李府走去…… 章二 入赘 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当初李溱回到李府,众人的眼光多少还带着错愕,大家都说他是被大少爷和二少爷吓疯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再过问他这件事情,因为李文寅对李溱的态度很明确——“不管不问”,大家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李文寅看来,只要李银良和李银政这两个儿子没什么问题,那这样的日子就没毛病。而李溱的事情,他不仅不想过问,而且觉得很累赘。 “李溱不是没事么,能有什么事情?”李文寅有些不屑地自道。 想到这里,他翘了翘八字胡,在账本上写下了一笔,眯起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书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他皱起眉头,明显有些不满。还没等下人停下来说话,他便不满道:“琉璃啊琉璃,我都说你几次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别这么慌慌张张,走路能不能轻点?!” 名叫琉璃的女孩儿连忙低下头来,漂亮的小脸有些苍白,两个丸子发髻在头上轻轻颤抖着:“回老爷,那……那虞家三房的老爷听见小少爷回来后,又上门来说亲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在担心李文寅拿她出气。毕竟那虞文海已经来过李府不下十多次,搞得李文寅不胜其烦,却又不好当场发作。虽然虞文海只是个八品外官,但根本容不得得罪,毕竟在他手上多少是有点权力和人脉的。 不过就那么点权力,想跟他们扬州李家攀上关系,在他李文寅眼里,多少是有点“高攀”了,毕竟他们李家也还是有人在京做正五品官员的。 且不说那,再说两百多年的战争打下来,男丁有多么精贵他又不是不清楚。 或许那虞文海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太攀得上李家这条高枝,便退而求其次,想把自己的两个小女儿一同嫁给李溱这个李家的“私生子”,也算是和李家“意思一下”。 不过听到“小少爷”一词,李文寅有些不喜,提高了嗓音质问道:“什么小少爷?我有认这个儿子吗?” 想到这,他刚要发作,他摔笔的手悬在空中不动了,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清了清嗓门,一脸正色问道:“话说李溱这小子最近怎么样了?” “回老爷,小少……咳,他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门里,好像在看一些奇怪的书籍。而且……” “而且什么?”他转过身质问。 “老爷,我说了您别生气。总之大家觉得自打他回来之后就不太正常,整日披头散发、穿着寝衣,只顾着看书……”琉璃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李文寅又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不碍事不碍事,你赶紧找人把李溱打点打点。顺便告诉虞大人,这门婚事我答应了,但前提是让李溱入赘,离开李家!只要他答应这条件,我还会给她女儿一间铺子当彩礼!就这么定了!” 啊?”琉璃诧异地抬起头来,脑子转不过弯,可她见主子神色不对,又连忙低下头去:“哦哦好!我这就去办!” …… 虞文海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放声大笑,完全没有一点大晟朝官员的样子,反倒是有点乡野匹夫赌博赢了千万两白银的味道。 他笑得如此失常是有缘由的,因为虞家与李家的这门婚事,虞家不仅和李家结上了亲,还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位男子,在这样一个战争频繁、男丁稀缺的年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差点没把虞家三房的这位老爷砸晕过去。 这门婚事在李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定了下来。 消息传的很快,仅一个时辰的时间就传遍的整个李府,内容不外乎是“李溱入赘,李文寅甩掉一个大累赘……”之类种种。二房上上下下除了甄氏,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这种笑容不是对喜事的开心,而是对这茶余饭后的谈资的调笑。 不过调笑的内容似乎没让李文寅的脸色有多好看,因为在这样一个男丁稀缺的时代,李家和虞家结亲还让出一个男丁去女方家里入赘,这是简直不能想象的事情。 而且,李家之外的人也非常好奇,这个名叫“李溱”的年轻人究竟是有多么无能,居然能在这种年代“入赘”?如果李文寅不是李家二房的掌房,大家很可能会明着嘲笑他的愚蠢。 在西北角的小房间里,一身睡衣的李溱望了一眼门外,对这种莫名的吵杂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低下头去翻看和“六国之乱”有关的书籍…… 两百多年的战争,让杀人的艺术有了长足的发展,一批如“标尺狙弓”、“火药锤”、“单兵折叠盾”等等之类的新型冷兵器接二连三地出现,有的国家甚至已经提出了后世才有的战术,其中最有名的不外乎邵国提出的“伍队散兵论”,这分明就是后世的“小队机动”战术。 但是和战争相关的后勤补给、医疗体系以及战时政策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很落后。战争造成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很多本可以救回的伤员只能在后世看似简单的感染中无奈死亡。 长时间的战争与战时政策也一手造就了很多独有的文化现象,其中最令李溱感兴趣的不外乎“敬士节”、“开刃会”、“鼓舞诗会”等一批与战争息息相关的节日文化。一比四的男女比例让很多女性不得不单身,在这里,一夫多妻成为了必然现象,大晟皇朝甚至出明文规定,每户男丁至少有两室正妻一室妾室,否则要遭牢狱之灾。 “这简直就是宅男的天堂啊……”李溱喃喃,这才明白了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的女子为何那么多且着装看似暴露的原因,而男子却少了不少。 点了点头,又翻一页,他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就连以往古代较为避讳的女同问题,在这里也变得多见起来,至少相爱的女子们已经不必躲在闺房里互诉爱意,她们已经可以携手走在大街上,虽然有时候还是会遭一些不解。 看书正入神,“嘎吱”一声,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三个李家女侍走了进来,她们容貌秀美,一脸淡妆,拥有典型江南女性的风姿,味道却又各不相同。 她们乌黑的秀发被高高盘起,分别梳着不同的花式。紧致的衣裙截止大腿,将女子细软的腰肢与丰腴的胯体展现无余,一条名为“禁裙”布带垂落在两腿之间,内里的样式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胸脯一抹半露。 在以往,这种服饰根本会被视为“丧失礼数”,但在这里,这很显然是“男丁稀缺”的产物。 她们嬉笑着开始帮他打扫洗漱,有的开始解开他的衣扣帮他换上新衣,有的为他梳着发型按上发冠。 李溱一脸懵逼,他不记得他有要李家为他安排女侍,惊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没什么事情不要打扰我的吗?” 一个女侍恭敬地走了过来,只见她那美丽的瓜子小脸上柳叶眉细而弯长,樱桃小嘴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边上一颗美痣令人印像深刻。 她一福身,本就惹眼的胸脯更加让人无法挪开双眼,笑着细声道:“回少爷,我是莲儿,那两位姐姐分别是铃儿、杏儿,照老爷的吩咐,您马上将要入赘虞家,我们是您的随婚女侍。” 在大晟,女子一旦成为“随婚女侍”,以后是有可能成为新郎官的妾室的。在这样一个年代,能有一个男子为夫,对很多女子来说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所以女侍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但她们心中又存留着几分害怕,因为事情来得太快,李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并不了解,所以话语中还保持着一种距离感。 “你说什么?入赘?李文寅的决定?”李溱觉着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讨喜,以至于这李文寅打发得如此之快。 不过对他来说,在哪活着都一样,远离了繁忙的现代生活、没有了复杂的研究设备,他来到古代只能是体验人生的,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本书看、有一身暖和的衣服、一床舒服的棉被,其他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体验过那种人生巅峰的感觉之后,再体验一次别样的平静也没什么不好。 李溱笑着摇了摇头。入赘?无所谓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明天要看什么样的书,要是能去一趟这里的书铺那就更好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转过身来指着书架道:“对了,帮我把这些书都打包起来吧。” 莲儿有些茫然:“少爷,打……打包是什么意思?” “装箱带走的意思。”李溱放下了书,对着铜镜松了松领口笑道。 看着镜子里俊朗的面容、修长的乌发以及稍显单薄的高挑身形,李溱顿这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先前那副罗姓皮囊,他现在是李溱,一个新的自己。 等待他的是怎样新的生活,他不知道。 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只能慢慢去接受、去习惯。 他突然有些期待两位新娘的样子。 章三 游戏 婚礼是在虞家办的,还算热闹。 洞房夜里,李溱睡的不是柔软的大床,而是冰凉的灰色地砖。两个小新娘连盖头都没掀开,就把李溱赶了下去,姐姐虞雯雯更是二话不说在李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让红床还没坐稳的李溱跌了个脸着地,留下一句“不许睡床!”之后,姐妹两个手合手地进入了梦乡。 这俩小姐妹有可能是蕾丝关系,李溱这么觉得。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上辈子阅女无数,有意无意之间也伤了不少女孩的心,倒是不想再染指这两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小女孩。虽然现在的他也不过才十六岁。 日子得过且过,只要双方相安无事就好……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李溱一直在房里读着书、写着诗词。 房门外,虞家人对这个李家送上门的男人渐渐回过神来,从当初的喜出望外,到现在的百般嫌弃,毕竟在这样一个男丁稀缺的年代,成了入赘女婿,可见其在家族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低下。跟着李溱一起来的几个随婚女侍也开始担心自己今后的日子是否好过。 三掌房虞文海却不以为意,他一直认为与李家的这门婚事是个十分划算的买卖,李家不仅真让李溱入了赘,还派人送来了西市一间铺子的账册和掌柜方印,算是“顺利交接”,本着官商殊途的原则,虞文海还是将这些东西令人转交给了李溱,他不通商道,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交给李溱这个商贾子弟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再说他已经是虞家的人,没有什么太多好担心的。 至于李文寅是真的因为面子的问题把李溱这盆水“泼出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赶走他,这不是虞文海要考虑的问题。 就“李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言,虞文海暂时还拿捏不定,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他并没有发现李溱身上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毛病,至少精神还算正常。虽然这小子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也不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交流。除此之外,一切倒也算安稳。如此看来,若李溱真是个正常人,那李家还真算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现在虞家的人当中,对李溱有负面看法的人很多,无非就是大房和二房的那些人,不过让虞文海真正担心的还是虞家的老太爷——虞顺安,别看老爷子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白须过颈,可身子骨依旧硬朗,经常陪着晚辈们踏春游玩、参加各种佳节诗会。对于家里的事情,老爷子一般过问不多,可一旦被他提起来的事情,基本上都会被他一两句话说得一清二楚,几乎一锤定音。可见老爷子看问题的眼观光不是一般的老辣。 如果这李溱被老爷子盯上,那可就不是一般的让人头疼了……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间里,李溱唤来了莲儿帮自己换了身衣服,顺便让她帮忙看了看胸口的箭伤,怕是好得差不多了,小丫头红着脸咬着牙点点头,帮他整理好衣衫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兴许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胴体,她的紧张让李溱觉着有些好笑。 他推开房门,径直朝着虞府门外走去。 是时候上街逛一逛了。 对面的阁楼上,两双水灵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就好像看着一只刚出笼的老虎,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这便是虞雯雯和虞露露这对小姐妹了。姐姐虞雯雯长得高挑一些,一身典型的大晟女子的裙装打扮,较为红艳。秀美的瓜子小脸上透着些许英气,丹红眼影从眼角飞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妹妹虞露露相比之下却显得娴静些,着一身淡青色的开领长裙,里面纯白色的紧身内衬直到颈部,算是十分保守的样式,鹅蛋小脸圆嫩可爱,眼睛水灵、嫩唇娇惹。两只小手托着下巴,摇晃的小脑袋上,小仙女一样的圆形发髻左摇右摆,透露着一点顽皮。 可以说虞文海的这两个小女儿姿色都是上佳的。 “你说,那天我把他踹下床,是不是有些过头了?”虞雯雯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虞露露回过头来,看着姐姐,似有苦恼的样子:“确是有些过了。不过我看这呆子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说,他会不会强要了我们,或者休了我们……”姐姐愁眉不展地看着院门处,那是李溱最后消失的地方,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变成蚊吟渐渐不闻。 妹妹停下了摇晃的脑袋,静静地看向远处的天空,显得一脸镇定,这种镇定背后多半是一种无奈:“就算他强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年岁里,女人就是这种命。而且父亲多半会站在他那边,我们也可能生下这个男人的孩子,只是换作了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罢了,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嫁。若是他休了我们,那只会更麻烦……” 虞雯雯有些担心地抱住了妹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开半合的红唇安静地吐不出一个字来。这门婚事来得太快,她们确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她们也不会任由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近自己的世界,那个只属于她俩的小世界。 “但愿就像这样,一辈子相安无事吧,一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得的。” “妹妹你看要不这样,改日找个由头去和他交谈一二,看看这人人品如何?”姐姐拿着梳子挽着妹妹的一束秀发轻轻梳着。 “就依姐姐的意思办。”虞露露点了点头道。 …… 楼下,刚跨出门的李溱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擦了擦鼻子,觉着多半是前些日子睡凉地砖惹了风寒。莲儿连忙推开房门跟了出来,只顾着紧张的她差点忘了自己作为女侍的职责。 李溱挥了挥手,说了句“不碍事”便自顾自地向西市走去。他不信“打喷嚏是有人在背后说坏话”这种邪。虽然最近虞家对他的风评确实是不怎么样,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就是了。只是没有看见两个小新娘的容貌让他一直觉得有些可惜,难得自己有些期待。可既然人家小姐妹是一对小鸳鸯,自己也不好过去棒打、把人家拆散。 想到这里,李溱不由失笑。 他回头看了一眼莲儿问道:“铃儿和杏儿呢?” “她们被安排去服侍两位夫人了,以后怕是要喊您一声姑爷了,只有我被安排来服侍少爷您,要我把她们叫来么?”莲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不必了,这样安排挺好,让她们照顾好两位夫人。”李溱笑道。 “知道了。” 莲儿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低着小脸,偶尔抬起眼睛偷偷地瞄着他,她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不符合他的年龄的味道,那是一种成熟男性的随和以及一种类似有恃无恐的随意,简单来说就是“自信”,她不知道这个入赘的男人哪里来的自信,却又不像是在演戏,给人一种很安全、很可信的感觉。 虽然以前在李府听过李溱的名字,但真正的接触不过是十多日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看不透他。莲儿越发觉得好奇,她奇怪为什么主子完全不受“入赘”一事的影响。 他是在掩饰什么?掩饰自己的软弱么?她有些担心。 回想起李溱在小房间里写的那些诗词,莲儿顿时打消了“李溱软弱”的看法。虽然书读不多,但她知道,那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是一般气魄的人能够写出来的。 虽然只有一句,但已是豪情尽现。 小丫头自顾自地笑了,快步跟上前面高瘦的身影。 没走多久,只见他在一处店面前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面的人们围着一桌又一桌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兵士,有步兵、弓兵、枪兵、骑兵以及战车、塔楼等等模型。沙盘被分成一格一格的小块,只见其地形高低起伏如同真实的战场。一些人手执长棍,将己方颜色的兵士从一格推向另一格,在抵达某些特定的格子时,一旁穿黑袍的人会喊出一些术语…… 再看围在沙盘边的人,这其中不仅有稚嫩年轻人,还有不少中年人,甚至有一半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怎么了少爷?”莲儿走上前来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李溱对除了书之外的事物感兴趣。 李溱侧着头指着店内的沙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少爷不知道推衍盘么?”莲儿有些诧异:“这是以前六国非常有名的……” 小姑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李溱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在做什么,这分明是就是战棋游戏啊! 作为长期战争的产物,推衍盘已经从军队营帐走向了市井街巷,成为了十分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不仅年轻人喜欢,就连老人和中年人也十分热衷于这种游戏。 李溱没有犹豫,带着莲儿走了进去,一个白裙女子迎上前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入座参加一盘“推衍”,他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选择在大厅正中央的金框沙盘边先围观看看。 这里已经围满了人。 执红色兵士的白须老者身穿一身暗红色长袍,看似祥和的老脸上长长的眉毛让人看不清眼神的虚实,但总给人一种严肃之感。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端着茶壶,一个拎着鸟笼。 这想必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 老人抬起头来看了李溱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观察场上的形式。在这五乘五米的沙盘的另一边,是一个青袍中年人,手中正执着“虎符木棍”,有些狐疑地地将兵士推向前线,路径一处峡谷地形,似乎想要朝着对方的大营行军。 李溱看到这一幕,不由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他开口,裁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蓝方百夫,进三里,中红方弓士五百夫埋伏!蓝方覆没!”黑色衣袍的裁判一边宣布着,一边从桌下拿出五个弓箭兵士的模型展现给众人,兵士的底部用墨汁写着“七丙”的字样,对应的刚好是峡谷在沙盘上的坐标。 “这位小友,刚刚何故发笑?”老人抬起头来,笑道。 “峡谷前方二十里处就是您的大营,此时经过峡谷可以在四个回合之内抵达您的大营并取得胜利,可若是不经过峡谷,从山路行军,根据规则至少要十二个回合,到那时您的兵士早就可以过来支援了,您早就想到对方会由于劣势铤而走险,所以将大营故意安插在峡谷前方,看似不设防备。综上所述,您必定会在峡谷处设伏,我可有说错?” 李溱指着沙盘讲的头头是道,周围的人却都露出了惊诧的目光。让他非常不解的是,这种看似很简单的逻辑问题,并没有太多玄妙的东西在里面,大家却还表现得如此惊讶。可能对这些古代的平民百姓来说,用兵之道什么的,还是太难了点。 兴许是他自己战略游戏玩多了的缘故吧…… 本还对李溱笑声不满的中年男人顿时觉着有些羞愧,竟被一个年轻人看出了门道,他只好在桌上留下了五十几个铜板,便草草走人。就连一旁的莲儿也是愣愣地晃了神,根本没听清李溱说的什么,只觉得非常厉害! 老人心里先是惊诧了一下,转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位小友果然通达推衍之道!来来来,与老夫战上一战!无论输赢,老夫付钱!” 周围的人也起了兴致,一起附和道: “居然能看出老陈的门道!不简单啊!” “是啊,年轻人,来上一局!” “是啊!来一局呀!” …… 李溱却有些为难了,这可是他的第一次啊…… 章四 李溱李子健 “量子脑系统启动,安装开始。” 在触碰到沙盘边缘的那一刻,一个机械般的女声在李溱的耳边响起,随之进入视线的是一个浮在他眼里的对话框与进度条,这一切是其他人看不见的,都在他的脑内完成。 他愣住了。 “分析系统启动。”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蓝色网格覆盖住了视线中所有的事物,人、楼梯、窗户、桌子、茶杯、沙盘、沙盘上的兵士……都在视线当中被各自标注了独有的数据,如“长、宽、高”,“年龄”,“质量”等等。 他哑口无言,嘴巴半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量子脑系统竟然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启动了,这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虽然是自己研制的东西,但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系统现在才启动,而不是他醒来的那一刻,难道是因为穿越了的原因? 还有一个让他十分疑惑的问题,那就是:电子脑系统写入的难道是灵魂?而不是肉体中的大脑? 是这样的原因使得系统和他一起穿越了么?他已经不得而知。 出现这样的奇怪异常也不是他能理解的。 嘛,感觉自己给自己的灵魂写入了奇怪的东西…… “解除全局分析,聚焦沙盘,分析战场局势。”他没想那么多,在脑中发布了一连串指令之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是准备拿推衍盘来测试一下量子脑,只是要对不住老人家了。 “指令收到,脑内已知规则读取中……100%” “实时状态监控中……100%” 视线的左上角出现了两行信息提示,随后沙盘上所有的地势情态、行动限制、可能出现埋伏的地点……都被一一标注出来,沙盘的上方还一动不动地悬着大大的“3000比3000”的字样,下方是两个红蓝对立的“血条”一样的东西。这大概是双方兵力剩余对比吧。 李溱不由失笑,感觉这就是在玩电脑游戏了,而且还是回合制战略游戏。 “小友,怎么了?”老者跟裁判说完话,目光看向了他这里,方才意识到李溱的不对劲,于是问道。 “啊啊,没什么,只是在想该怎么玩。”他回过神来,笑道。 老人摆手笑了起来:“哈,也罢也罢,这样吧小友,我让你三个回合,免得大家说我老陈欺负新手。” 在这种对局当里,谁是新手还真不好说,毕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较量…… “这倒是不必了,老先生的好意我心领就好。”李溱有些敬意地拱了拱手,走到裁判身边说了下自己埋伏的兵力,于是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黑衣裁判听到李溱的布置有些诧异,不过也未多说什么,低下头写上了他的布置。 “好!不错!那这局你先!”老人点头道。 机械女音想起:“对手心理分析结果:此人脸侧、手指有残疾,有从军经历,面部表情舒缓,心跳缓慢,有大几率轻敌……” 听完一连串分析之后,李溱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虎符木棍”将自己的兵士推上前线…… …… 时间过得很快,局势并没有像众人预测的那样一边倒,而是诡异地倒向了红方的年轻人那边。 老人手中的兵力从最初的势均力敌,到之后的疲于应付,再到后来的消磨殆尽。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年轻人看似无意义的布置,到后来都变成了有“先见之明”,将老人的行动死死锁住,犹如一张巨大的渔网,时不时地还在网口里伸出几把利剑。 整个战场被红色的骑兵从靠近中部的草原逐渐撕开,孤军直入。蓝色一方被分割东西、疲于追逐、无法互援,只能眼看着己方兵力在敌方的分割包围下,再分割再包围,直到最后消失殆尽。 眼看着多出自己九百的兵力兵临城下,老人叹了口气。 “老朽认输。” 殿堂里所有人愣住了,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从未有过败局的老人竟然输在了这样一个年轻人手上。 “承让。”李溱颇有风度地拱手道。 一直在一旁围观的莲儿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少爷赢了,而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好像是赢了很厉害的人。她看着李溱的目光有些愣神。 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红……红方获胜!”裁判回过神来,大声宣布。 随后,大堂里爆出一阵混乱的嘈杂: “陈老居然输了!” “什么?陈老输了?” “不可能啊,陈老怎么会输?” “是啊,老陈对阵王正宗那个老家伙都没输过……” “对手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年轻人……” “走,去看看” “走走走……” …… 在二楼阁楼的一间雅间内,两名盛装女子分坐在一张较为矮小的沙盘两边。 南侧的女子一身素裙,宽束腰将纤细的腰肢紧紧束起,她脸上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容貌,之见面纱下纤薄的红唇轻轻开合。 在她对面的女子,侧躺在竹席上,身着一身艳阳橙色的开领短裙,金线刺绣的抹胸难掩丰腴,她的脸上胭脂不多,眉间一朵三点红莲,显得极为诱人,一双丹凤眼慵懒地睁着,盯着手里已经被咬掉一口的糕点。 两人都差不多十四五岁的年纪,从她们的衣装看来,不像是平凡人家的子女。 “晓晓,下面怎么回事,这么吵……”侧躺的女子微微皱眉,她不满意楼下的吵杂打扰了这里的清净。 “小公主,听说是陈老输了。” 素裙女子的面纱轻轻动了下,让人不易察觉。 “是什么人?能把这个老狐狸给赢了?”叫小公主的女子坐了起来,有些好奇地伸出脖子看着楼下的场景。 “好像是个李家的年轻人,听说是入赘的。”名叫晓晓的侍女笑着回道。 “什么?!入赘?这个年头还有入赘的?”小公主有些惊诧地睁大双眼,盯着晓晓,觉得有些不敢置信。想了片刻,便挥手道:“罢了罢了,没意思,陈老居然被一个入赘的打败了,真是愈发老不中用了。” 晓晓“噗嗤”一声笑了:“话说,陈老可是有赌约的,谁若是赢了他,便能拿走三千两呢!不知可还作数……” “噗……”带着面纱的女子竟也没有忍住,笑出声道:“应该,是作数的。”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有些好奇,这个入赘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哎哟,没想到姐姐居然会对男人感兴趣?”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到素裙女子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凑近了小脸一脸坏笑。 “萱儿你又拿姐姐打趣了。”素裙女子有些不满地将脸撇到一边,作生气状:“人家只是好奇,这男人能把陈老打败,算是有点本事,怎么会入了赘。” “姐姐别生气嘛,其实萱儿也好奇得紧。都说我大晟朝能带兵打仗的男儿个个都是好汉。入赘确是有些折煞男子气概了。不过我觉得这里有点故事,不然好端端的怎会入赘呢?” 素衣女子听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 …… 李溱被前来围观的人群团团围住,尽是一些喜欢玩推衍的大老爷们,这让他有些郁闷。探出头去,倒也是瞥见两位美女从楼梯上走下,无奈人太多,他也无心前去搭讪。 陈老走上前去,几位家丁拨开挡路的人群来到李溱面前,老人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里。 李溱见状连忙推辞:“老先生使不得,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游戏而已。” “游戏……是何物?……哎!先不管那么多,小友先莫要推辞,当初老夫在这君衍堂立下悬赏,谁要是赢了老夫,便能得白银三千两,如今,这悬赏该是兑现的。小友就莫要推辞啦!”说着老先生便再次把银票塞进他手中。 他感受到周围人盯着银票的火热目光,要知道这在大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一、二两银子。 “那就多谢老先生了。”李溱拱手道。 见不好再推辞,李溱只得收下,把这沉重的银票塞进了袖子里。 “哎,不必不必,这三千两本就是寻盘友的银子,送出去才算是派上了用场,以后小友可要多多赏光,来这君衍堂陪老朽多来几盘呐。” 李溱只好笑着点头,却又不好出口推辞,毕竟这三千两白银进了口袋,拿人手短。 “不知小友这兵法,是师从何方,真是妙啊,尤其是在那突围之后,未曾急着直奔我大营,而是将其分而围之,之后竟又是一个一分一围,把老夫打的是毫无还手之力啊。”陈老十分好奇,话语之间有些激动。 “额,这个,不敢说师从何方,只是自己从西市这边随意找了几本书,自己琢磨而得的,不登大雅之堂,让您见笑了。”这话说出去想必没有多少人会信,但他也很无奈,总不能说自己是打电玩学来的吧?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看样子小友有些不方便多说,那老夫便也不多问,可小友的名讳总该告诉老夫吧?”老人家有些失望,本以为能找他那“师父”讨教一二。 李溱拱手:“失敬失敬,晚辈李溱,字子健。” 周围的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 “李溱,嗯,李子健,感觉在哪听过的样子……”老人家摸着胡须,似在思索。身后的丫鬟走到老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老人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 他想必是知道李溱入赘的事情了,随后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拍了拍李溱的肩头:“可惜了,可惜了,不过不打紧,想必你也是有些难处,老夫活的长了,并不在意那些个事情,还是那句话,以后子健小友还是要多赏光赏光,陪老夫多来几盘。” 说完,老人便在家丁的簇拥下离开了,留下被人指指点点的李溱和他那侍女。 这让李溱有些哭笑不得,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好就这么杵着。对于别人的指点,他倒是并不放在心上,也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在楼梯上观望的两位女子见没有下文,便也向自己的包房走去。 “哟!这不是入了赘的李公子么?怎么?你也玩推衍?”门口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嗓音。 看样子多半是来找事的。 莲儿跟上李溱的步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是王家的二公子,觊觎虞老先生的两个小女儿很久了,也就是少爷您现在的两位夫人。他是个难缠的主儿。” 李溱点点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似乎没有听见王二公子的话语,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一把扇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转过头来,打量了王二一番,这人中等身材,一身暗纹墨绿锦袍,腰间一颗玉坠,十个手指都套满了金玉戒指,略显得低俗了些,而他这脸还算是有些书生俊气,不过现在多了几分戾气,实在是难看了点。 李溱顿时下了个结论:这又是哪个土财主家出来的纨绔?哦,王家的。 “入赘的,我在跟你说话呢。给个准话,有没有种?敢不敢跟我来上一盘?”王二一脸不善,他身后的丫鬟也是似笑非笑地瞧着莲儿,算是十足的挑衅。 “不好意思,刚刚赢了陈老一局,肚子有些饿,就不奉陪了。”李溱笑着拱手,在他看来,这种人是十分地无聊,说完便挪开扇子,自顾自地走了,留下愣神的王二。 陈老在君衍堂的名声他自然听过,只是有些不相信,这个入赘的能打败那个老妖怪。他回过头来,拿着扇子指着李溱大声道:“你骗谁呢?陈老什么水平我不明白?就你?” “不信你自己问君衍堂的人。”李溱头也没回,挥着手,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在他的身后,依旧是一群指指点点的人,他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就这么走了。 莲儿跟在他身后,噗通跳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生怕李溱受不住挑衅真和那王二有什么磕绊,回去受罚的可是她。 她也很好奇,为何李溱一点都不生气,根本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现在真是看不懂这个少爷了。 君衍堂的二楼上,两双疑惑的眼睛也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况,看不懂李溱的并不只有莲儿一个人。 章五 三月寒食 纵使艳阳高照,扬州城的三月还是有些凉寒的,不少大意的人便在这个时候惹上风寒,自认为身体素质一般的李溱选择继续做“宅男”。 从君衍堂回来的这段日子里,他基本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量子脑系统的用法与操作。虽然这套东西确实是他自己开发的,但其中繁琐的功能与设置,让他修改了好些时日才用得顺手起来。 可这毕竟只是个原型系统,数据库残缺是难免的,他把系统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几个像样的科学文献,留下来的都是些测试用的文理科教材、文档。好在古代诗词文献、经史子集这些基本的文档都查阅得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于“通过查几篇技术文献,搞点科技革命,促进人类进程”这种大但的想法,李溱算是放弃了。现在的量子脑,只相当于一个装在脑子里的智能手机,除了做算术算快一点、背书过目不忘、做些分析工作、做点记录什么的,别的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为人类建立基础科学”这种伟大的事情,还是留给后人去做吧…… 这几日,李溱除了摆弄量子脑,其余的时间都在练习毛笔字,在这个年代,写一手好字那是十分重要的。不过,在量子脑的帮助下他的书法水平可以说是增长飞快,写得十分工整,几乎到了一种机械般准确的程度,当然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没毛病。 从李溱自己的视角来看,无非就是先将想写的字通过电子脑固定在视野里的纸张上,也就是将一个个空心字映在纸上,然后依葫芦画瓢、填满空格就是,虽然现在手捏毛笔还不是很稳、有时候还会写出去格子,但至少字的骨架可以说是十分好看的。 当然,映在纸上的空心字,别人是看不见的,只有他自己可见。不过,就算是后世,估计也会对他这种练习方法十分无语…… 经过一番筛选,李溱还是选定了颜真卿的字体作为自己的常用字体,并用其书写了辛大词人一首著名词作《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次倒是一气呵成,一首词整体下来写得也算是十分工整。他取出前些日子在西市定制的一块小方印,在宣纸上狠狠来了那么一下,这才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宣纸端摩一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端庄雄伟的颜氏字体配上气势豪壮的辛氏词,似乎有点不对劲,他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便摇了摇头,扔下词作不再多看。 这几日,他偶尔也会走出门外透透新鲜空气,朝着对面小楼上看上一两眼,然后又回房做自己的事情。虞文海有时候也回来看看他的情况,最多是客套几句,无非就是“来到虞家可还习惯?”、“不要在意流言蜚语”、“伤养得怎么样了?”之类种种,算不上比较有内容的交谈。 当问及李溱“以后是否想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时,他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嘛,看着办吧。这个回答倒是让虞文海有些不喜,毕竟在这个老学究看来,年轻人还是应该早做打算才是,若不想进入仕途,那么继续从商、把李家给的铺子经营起来,他也不反对的。 总之不能像这样整日游手好闲。当然,让他早点抱上孙子,给虞家再填男丁,才是所有话题中的重中之重。 对于岳父的话,李溱只好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说到那间铺子的问题,前些日子虞露露还来找过他,算是这对夫妻的第一次见面。 虞露露本有些胆怯,见到李溱较为随和,便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语气不卑不亢、温和中带着距离。 李溱只是一边笑着,一边挪向阳光,听着这个所谓的妻子“絮叨”。 从她这几日观察来看,她直言认为李溱不像是个喜欢问事的主,与其让铺子烂在那里,不如让她们俩姐妹接管,她们两姐妹本就是想做点小买卖的,现在李溱那铺子虽然不能算是虞家的产业,但也不忍心看其败掉,这才找上门来。 这是李溱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娘之一,感觉到她言语之间还是有点紧张的。小丫头一身宽松素裙,面容秀美,有着典型江南人的柔和秀丽,至于身材嘛,他用量子脑扫了一扫,结论是:三围极品,且适合生娃。 被他这目光扫了个机灵,小丫头的心底一阵恶寒。 李溱点了点头,倒也是没犹豫,很简单地应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了账本和方印,直接交到了她手上,然后自顾自地开始练字。 虞露露顿时愣了神,傻傻地站在原地。 本来她只是随便一说,以为这个“相公”会直言拒绝,至少会询问具体原因然后再拒绝,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搁置再谈”。没成想他居然直接交了权,还交得这么爽快。 看着她端着账本愣神的可爱模样,李溱有些好笑:“反正这帐本搁在我手上迟早也会烂掉,不如你们拿去做一番事业也好。不过,我这丑话得说在前头,买卖做亏本了,你相公我可没钱帮你们还债,哈哈。” 直见她有些脸红,死死攥住了裙角,说了一声“不会的”便不知道再说什么,有些尴尬。 李溱回顿时过头来,又补了一刀:“那天是你把我踹下床的么?” “啊?……这……没……不是,没有……”小丫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本以为李溱会就此发火,她只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而他却没忍住笑了出来,弄得她又是一愣。 “噗、哈哈……”李溱觉得逗弄这单纯的小丫头实在好玩,这才忍笑着摆手道:“哈……没,没事没事,你走吧。哈哈哈。” 虞露露小脸通红,就像是一把火一直烧到了耳根,转过身去,捂着小脸撒丫子就跑了。 这个动作让李溱笑得肚子疼。 没过多久,对面小楼上就传出了“真的吗?”、“太好了!”、“太讨厌了!”“真坏!”的惊呼,他只是一笑,继续练着毛笔字。 …… 不过,最近还有一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其实也挺麻烦的: “寒食节”就要到了。 寒食节紧跟着就是清明节,说白了就是吃着凉茶凉饭,并为扫墓祭祖做准备。偶有相遇的文人墨客写写诗词、互慰一二。由于不能生柴火做饭,大家只能吃凉菜凉饭并寄托对先祖的哀思,故也称作“寒食节”。 想象着跟着虞家三姑六婆一起去郊外吃着冷饭冷菜,时不时还要挨上几下冷眼,李溱的心里就想打几个寒颤。而且这虞家还挺大,光是主家就有四房,亏得这老爷子虞顺安能握得住这么大的一家子,想必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主。想像一下,一家上下百十来号人,坐在一起吃凉菜凉饭、对他瞪凉眼,自己还不好说什么。而且在这虞家,他根本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虽然他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无论是谁,要是在这种宴席上干坐着,都会觉得极其无聊。 不过,虞家大房和二房对他的态度,他心里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个“相当不喜”,就连三房的有些人对他也不是很友好。唯一一个没有对他“表态”的,也就是四房了。 据说四房人丁不多,掌房的是虞顺安的小儿子虞文照,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女孩儿长相还算可以,不过迟早都会是泼出去的水,这虞文照也就把她穷着养了。听说之前他是有个儿子的,后来骑马给摔死了,便一蹶不振,有点对生活失去兴趣的意思。本来他也是考上了举人,算是有些才气的,无奈太溺爱这个儿子,没了之后人生就像失去了目标。实在令人惋惜。 三房的掌房虞文海,也就是李溱的岳父,同样选择了读书从仕,但发展却比四房好得多,虽然他自己只考过了乡试,勉强做了个八品外员,但他的两个儿子却十分地争气,现正在大兴城准备会试,算是“进京赶考”。他那大儿子叫虞陵俊,二儿子叫虞陵章,比李溱大那么一些,在这虞家勉强算是同龄人。而虞文海那两个小女儿,现已经嫁给了李溱,便不用多说。 “但愿能和那两个读书的同龄人说上话。”李溱是这么想的。 对于虞家的大房和二房,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这两房都是干的虞家的老本行,从事着茶叶和钱庄的生意。两个掌房膝下子女若干,李溱没见过他们,也不想见这些人,更没空见这些人,他们爱怎么看待自己是他们的事情,和他无关。 “少爷,过几天寒食,除了出行的吃食衣物可还要准备些什么?”莲儿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问道。 李溱思索了一会儿道:“把这几本诗歌杂文带上吧,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翻。” 莲儿应了一声,打包了包裹,拿上了书本。一张宣纸词作从书里掉了出来,被她捡起来、放进了旁边的抽屉里。 应该是少爷写的随笔吧?她这么想着。 “话说少爷,听说李老爷这次会带着二房在寒食筵席上和我们虞家同席呢。” 天说阴就阴沉了下来,李溱站在窗边,望着池塘里零星的雨花,有些心不在焉:“李老爷,哪个李老爷?” “自然是您父亲文寅老爷啊。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碰见过当时在李家的姐妹,她们还说甄夫人想给您传个话,希望……希望您不要回去,她和老爷现在过得很好……” 莲儿的声音越说越小,生怕他听了之后,心生不快。 “原来是李文寅啊,呵呵。”李溱笑着摇了摇头,一脸云淡风轻:“没了我这碍事儿的,他又可以和甄氏亲近了。不过甄氏也是可以的,连儿子都不要了。哈哈哈!” 看着少爷的神色,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她有些看不明白,愣了神。 对于李溱直呼李文寅的名字,虽然她听着有些别扭,不过回想起李文寅对他做的那些事儿,以及甄氏和李文寅重归于好之后对他的疏远,少爷这么生疏也算是自然的吧?尤其是那“呵呵”二字,听着着实有些让人发冷。 不过,怎么看最可怜的都是少爷。 “嗯,他们好像是来问候一下虞家。而且听说文寅老爷最近还收了一个养子,是个穷书生,准备供着他进京赶考哩。” “哦?还有这等趣事儿?”李溱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笑着:“难不成是因为他那两个儿子一傻一坏,入不了科举,这才找了个穷书生充门面了吧?” “噗,哈哈……少爷您可真坏!” “哈哈哈哈!”李溱大笑。 不多一会儿简单的交谈,房间里便又安静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望着天边连绵的乌云,多少猜到了李文寅这次合宴的目的:表面上是和虞家亲热亲热,实际上还是显摆一下他那干儿子,顺带警告一下自己不要有“想回李家”的想法。李老爷现在和甄氏的感情好着哩! 但愿李文寅这次做好安全措施,搞不好李家又要多一个入赘出去的,到那时,李家可就真成了全扬州的笑柄了。 不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李溱有些好奇李文寅准备在虞家的寒宴上带着他的干儿子,进行怎样的“表演”。 章六 在这里的生活 东方的天空展现出一抹鱼肚白,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遮挡,登上楼台的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一轮红日从遥远的江面上冉冉升起,如同腌制好的鸭蛋蛋黄的颜色,油红红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还有好些时日才到寒食节,李溱无聊地倚在小楼的椅栏边,欣赏起这种以前从未好好看过的景象。 “啧,看得真远,这里的pm2.5真心低啊……” 就着阳光,低头向下望去,可见虞家的宅院并不是很大,至少比不上李家宅园的规模。不过比起普通人家,那还是比较气派的。至少在这里忙碌着的丫鬟和女侍就不下十数人,也算是“人丁兴旺”的一种景象吧。 对面的小楼上,铃儿已经穿好了衣服,推开门向楼下走去,只见她拎着一桶水回到楼上,偶尔绽出的水花打在小丫头雪白的大腿上,总会染湿一小片衣布。 “啧啧,这衣服还是太前卫了。” 李溱端着茶壶小缀一口,抬起眼,目光就撞上了对面窗户里的一双眼睛,那是虞露露的眼睛。只见她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袍,伸着懒腰的娇躯浮现出几许诱人的味道。她并没有关上窗户,只是朝着李溱欠了欠身,便回进屋里消失不见。他回之一笑,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紧接着,虞雯雯探出头来,像是找寻什么东西,便看见了他的脸,只见她一咬红唇,似有厌恶一般地“嘭”地关上了窗户,倒是弄得李溱有些一愣一愣。 杏儿,一边说着话,一边推开了窗,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向他欠身,一边……“哎呀!”一声,梳子从她手上滑了出去,“啪嗒”清脆的一声,摔在楼下的青石板上,断成两截儿。小丫头探出半个身子,在窗口向下扒望了好一会儿,才下去捡了起来,四处张望着是否有人,最后对着李溱合掌作“拜托”样鞠了两躬,这才灰溜溜地跑上了楼去。 发觉没有什么可看的之后,李溱喝完了小壶里的最后一口,这才意犹未尽地向楼下走去,披着金色的晨光,跨出了虞家的大门。 街道上早早填满的行人与马车很好地诠释了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他并没有叫醒莲儿一起出门,只是一个人随意地在人群当中走着,虽然身着一身古风衣袍,但还是像是脱离了这里的时光一样。他走在道路的中轴,看着道路两边叫卖的摊位、匆忙赶路的菜农、带着丫鬟的仕女,以及几个嬉笑吵闹着的赶往书院的孩童。 桥头边,要饭的乞丐两三成群地抖着饭碗,向着过路的人群讨要铜板。那桥还算宽敞,往上走些便是商人、算命先生的地盘,一张张旗子、铺子占据了桥上的一席之地,再往上走点,便到了桥心处,可见几个文人雅士伴着石桥栏拱手攀谈。粗略望去,这桥从下到上、从穷到富,倒也真像是一幅迷你的浮世绘了。乞丐们偶尔回过头去,对着桥上的文人雅士白上两眼,文人雅士们干脆从口中搬出两三首词作以表不屑。 他们互相鄙视着,然后忙着自己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生活”。 腰间挂着长剑的壮汉随处可见。虽然六国之乱已经过去近七十多年的时间、大规模的战争已经不太多见,但大晟朝和周边小国的冲突还是接连不断、经常有一些异国人士跑来大晟内陆作乱,虽然在这扬州城里没听闻太多的他国作乱,但总还是能看见些许异国人,他们很好辨认:来自草原的汉子不必多说,本身骨架高大、皮肤黝黑,操着一口地道的草原通语;来自西南的绍国人喜欢在头上绑上三束六寸高冠,似有模仿孔雀开屏的意味;至于来自扶桑的武士,那是再好辨认不过的,他们那腰间的武士刀、人中小胡子、额头上的绑带,已经在影视剧里面见过不知多少次了…… 晟人民风尚武也是不无理由的,这些异国人士来到这里最大的问题便是语言不通,再加上文化上的差异,很容易产生肢体冲突,为了防止这些冲突的发生,巡街的兵士总会穿着战甲、手执长矛,整齐划一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以维持治安。 当然,也有巡逻队伍照顾不及的时候。一旦双方起了冲突、拔刀相向,没有一把称手的武器自然是不行的,所以大晟允许所有百姓携刀剑上街,或许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论及刀剑的样式,那是多种多样的,虽然没有小说里那种夸张的圆环大刀,但一些经典的款式还是有的,李溱一直想要一把细长的横刀,这种刀给人的感觉就是“笔直、刚劲、利落”,其重量也刚刚好。 一把好刀的价格可是十分不菲,上等钢材打制的横刀,贵的可以卖到上万两,可靠耐用且有型的至少也要三百两左右,再便宜一些的,不仅样式不好看、还不耐用,若是遇上险情根本靠不住。想到虞家给他的“零花钱”并没有多少,买刀的想法只能作罢。至于推衍赢来的那三千两,他暂时只打算存着,留为急用。 走了好几里路程下来,李溱估摸着应该到了某处景点,他打开量子脑系统里的地图,核对了一下街道的位置,可完全看不出自己现在的位置,仔细一想,这地图是清代的地图,千年之后的扬州城估计早就面目全非了吧。 无奈只好询问路人了。 “老人家,请问那小秦淮河怎么走?”李溱拽住了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头儿,拱手道。 “小秦淮河?……不清楚,活了这么久,我还没听说过扬州这附近有什么小秦淮河。” “哦哦,还是谢过了,我再问问别人。” …… 附近十几个人问下来,竟然都说没听说过这条扬州大名鼎鼎的河。 “那,姑娘可有听说过瘦西湖?” “没听说过,不好意思。” “啊啊,没事。” 李溱晃悠了一会儿,这才拍了脑门想起事情来。想必这小秦淮与瘦西湖等景点应该是明、清以后才被世人开发出来,现在能找到那才真是有鬼了。 无奈失笑,他那“扬州一日游”的打算算是泡汤了…… “少爷!少爷!” 他回过头去,只见莲儿蹬着大长腿、摆着手臂直奔过来,完全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待她跑到面前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少……少爷,您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见你睡的香就没叫醒你。” “啊?少爷……您进了莲儿的房间,偷看莲儿睡觉?” 他有些笑出声,摆手道:“没没没,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这动作和笑容,在别人看来还是有些可疑的。于是莲儿还是缩着头,有些脸红。虽然说这个年代女性的衣物已经“进化”了不少,但是在厢房中的睡姿依旧是比较隐私的事情,若是被别人看见,还是很害羞的。 李溱见她不说话,便又开口问道:“扬州城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转了转眼睛,歪了脑袋,思索了一会儿:“莲儿没怎么出过门,只去过东西市集,还真未注意过好玩的地方。” 李溱有些无语,原来这小丫头也是个家里蹲。 “女孩子家不能这么宅,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不出去浪实在是可惜了。” “宅?浪?……少爷你又在说奇怪的话了。”莲儿笑着:“话说大夫人和二夫人今天准备接手铺子了,您不去看看么?” “去!怎么不去?!这就去!带路!” …… 主仆二人在西市边缘的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一处华丽的楼院。 走进了院门,入眼的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小楼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色布条与灯笼,支撑这些彩灯的绳索从小楼的屋檐一直延伸到院墙的那头。 小楼坐北朝南,其前方的院子里东西各植一棵斜树,树下便是花坛。园丁伙计正拿着做菜的铁勺一勺一勺地朝着花坛里浇水,时不时向着李溱和莲儿的方向瞥上几眼。 小楼的正门上有一牌匾,上面用金箔印着三个大字:春采阁。 啧,这不是“采春”的地方么?李溱有些疑惑地拍了拍莲儿的肩膀:“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额?”莲儿愣着回过头来,有些坚定地摇了摇头:“好像就是这儿。” “什么叫做好像?!这分明就是青楼!”他有些无语,这“导游”一定是带错路了。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这里就是青楼!怎么了!爱来来不爱来就赶紧滚蛋!现在不接客!”女子扯着嗓子、挥着手帕、推开窗户,冲着主仆二人吼了一通。 “哎!是金姨!” “哟!这不是莲儿么?这么早你跑来这地方作甚?赶快回去,你不想嫁人啦?” “话说金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就别问了,赶快回去吧,金姨现在还有事儿,还要同两位女掌账的谈事情儿呢。” 李溱一惊,插道:“不会是虞家两姐妹吧?” “毛头小子!关你屁事儿!别乱打听!出去有你好果子吃!”金姨有些没好气,毕竟老板的名声透露出去,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怎么不管我事儿,我是她俩的相公。” “什……什么?!你就是那个入赘的?!” 金姨有些心虚,一想到刚刚对着这个春采阁实际“老板”的发言,两脚顿时发软,腿根一暖,竟被吓失了魂。 “哎……哎哟……我的姑奶……哦不……姑爷哦……” 章七 逆转少爷 金姨把李溱带进了顶楼的一间雅间,莲儿留在楼下没有上去。 雅间里面挺大、装饰也不简单,随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木饰,挂在墙壁上的画作虽然透着奢靡之风,竟也都是出自大家之手。空气里飘着一股檀木香气,回头一看,那一整块木制的屏扉将空间分割成里外两个部分,屏扉也被做成了圆形院门的形状,而周围全都是镂空的雕花图案,刻着些春宵美色。 挂满珠宝的垂帘挡住了里面两位女子的模样,应该是虞家二姐妹没错了。 “李少爷,里边儿请。”金姨笑着揭开了珠帘,让开了道。 李溱和虞露露对视了一眼,虞雯雯无视了他,正假装看着窗外“看风景”,不用扫描也知道,她们心里正慌神呢。估计她们也没想到,好端端的“李家铺子”怎么就成了“青楼”呢,而且她们还主动请缨、莫名其妙地成了青楼的“老鸨”。真是羞死个人。 “相公……”虞露露想起来欠身,他一按手,示意她坐下来,他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而坐。 四个人围着矮脚圆桌就这么坐着,气氛十分尴尬。 “额……金姨,你们刚刚谈到哪了?你们继续,我听着就好。” “哎哎,好。”金姨捋了鬓角,望了一眼众人:“刚刚说到这楼的来历,其实这座春采楼原本并不属于李家,而是附近泰州的宋家在这扬州城里的产业。因为亏了生意,这才被抵给了李家,当做了还债。” 李溱点着头,虞家二姐妹也很认真地听着,金姨摩挲着紫砂茶杯,低头继续说着: “转手给李家之后,老爷并不管事,只是让那账就这么挂着,用度给额也是极少,怕是不够这里每日的开销……” “也就是说这里一直有亏损?” “也不全是这样的,少爷。其实,放在两年以前,春采楼在这城西,甚至在这扬州城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楼子。那时候刚由宋晨少爷主理,各种用度开销虽然讲究,但限制极少,一般跟少爷提及的货品用具,基本都会批下来,不管是姑娘们身上的衣衫布料,还是名家的画屏木工,少爷也是很少过问,一笔勾销。” 李溱笑着喝了口茶,“一笔勾销”这词怕是用错了,不过意思大致是明白的。他让虞露露接过账本,随意地翻看几眼,点着头继续听下去。 “虽然宋家老爷偶尔会来这边的账里提些个银子走,但具体的用度却是很少过问。可自从两年前,李老爷接手这楼子后,一切事情都变了,虽然一开始还好,李老爷除了提银子也是不问这里的事情的,但自从一些事情之后,老爷的态度变了,开始什么事情都管了。不管是楼子的装饰,还是伙房里的瓜果菜蔬,还是……” 一行量子脑的分析提示出现在李溱的视网膜里,他微微皱眉,抬手点击了视野的“质询开始”按钮,耳边响起的居然是某“辩护士”问话专用的背景音乐,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放下茶杯,摇头笑着问道:“金姨慢着,你刚刚提到‘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让李文寅这么在意,能说说么?” 蓝色字体的对话记录一行一行地出现在他的视网膜里,关键的词句被量子脑用红色自动标注起来。向上翻页就能看到刚刚被标出的“一些事情”这几个字,下面写着“疑点”两个小字。 虞雯雯微微眯起双眼,有些奇怪李溱左手在空中的动作。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异常之后,便又望向了金姨的方向。而虞露露有些“醒神”似的看了一眼李溱,似乎是被点醒了一般、也注意到了金姨话语当中的疑点。在听过他的疑问之后,她也很好奇地看着金姨。 本以为能糊弄过去,金姨有些不自然地笑着,汗珠从她的鬓角滑落,手上紧紧握着的手绢被她卷成了麻花状: “这个,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不正常的反应都被量子脑捕捉得滴水不漏,李溱换了个比较强势的坐姿,将手支在下巴上笑道: “没事,这里都是以后共事的人,没什么好见外的,尽管说就是。” “你不说我们反而会有些好奇。”虞雯雯抱着手臂,也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金姨有些为难的样子,松了手上的手绢,似乎放下心事似的摆了摆手: “嗨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前年大概八月份的时候,有个姑娘病了,病的有点重,我就……我就私自挪了点银子给了她,让她好好看病。这事儿被老爷知道了,他很生气,所以之后的账目都要经过他的手笔才能发下来银子,但从那之后老爷对所有的用度都掐得很紧,所以这楼子才渐渐没了什么生意。” 又是疑点,李溱抬起一只手,问道:“刚刚你说有个姑娘病了?什么病?” “应该是风寒。” 虞家姐妹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正当众人以为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李溱却有些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力度不大、很有节奏: “八月,你跟我说是风寒?正值扬州最热的时候,这时候用风寒打幌子,恐怕不妥吧?虽然不排除炎炎夏日染上风寒的可能,但你不应该用‘应该’这个词。” “这……这个……” 李溱本来也不确定这样的试探是否有效,因为夏天感冒在某些情况下是很正常的,但看样子他确实炸出了她的马脚。 两姐妹再次回过神来,皱眉望着中年女子,现在她们也开始怀疑金姨有什么大事瞒着他们。 没等她完全开口,李溱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把玩着茶杯,没有急着喝下去: “先不谈这个,我刚刚翻了翻账目,如果没看错,你挪用的这笔银子前后分三笔,一共有一百七十三两银子,貌似看个风寒也就一两银子左右,能解释一下这些钱都去哪了么?” “……”金姨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三双眼睛不解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做出合理解释。 李溱根据量子脑提示的时机,执行了“威慑”一项的建议:他双肘支在桌子上,两只手架在鼻梁下,俨然是“淀司令”的经典姿势,语气也显得较为压迫: “金姨,账目明细以及春采楼的相关事宜,我是有权过问的,如果你在这里坦白,这件事情很可能就仅仅是茶桌上的谈资趣闻,但如果你要刻意隐瞒,我们不排除将你扭送衙门机关,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啊……?”她瘫坐下来,一手撑着地面,有些木讷地看着他。现在的李溱根本不像是那个众人口中的“懦弱李家废少爷”,反倒像是久经商场的老滑头,甚至是可怕的衙门老爷。 金姨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抬了脚,“噗通”一声在众人面前跪了下来,一边打着自己的耳光: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李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这事儿千万别闹去官府!我在这儿求您了!求您了!” 一边哭喊着,一边给他磕着响头。李溱伸手扶住了她道: “只要你把实情告诉我们,这一切都好说,毕竟我们还是需要一个懂得管理这楼子的人的。” 她有些惧怕地瞧着李溱,思忖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用手绢擦了眼角,挥手撤下了几名侍奉左右的姑娘,这才稳稳地在桌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其实,这楼子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那是前年年初的时候,楼子里来了几位达官贵人,听说是京里来的高官老爷,他们出手阔绰,行事也很低调,直接要了这里最好的雅月阁间,叫去了三个漂亮的姑娘。 本以为这是个稳赚的买卖,后来想想,就算事情变成那样还真是有些没办法。跟他们一起来的几个带刀的年轻人把我喊了过去,他们告诉我,几位老爷有点小趣头,想要姑娘们配合一下……就是……那个……” “哎呀,是什么?金姨你倒是说呀。”虞雯雯有些好奇得紧,着急问道。 “就是……那几个老爷喜欢掐……姑娘的脖子……当时,我是不肯的,毕竟这里的姑娘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个的都跟亲女儿似的,身子骨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终究比不上外面练过家子的那些人,自然是有些娇贵的……” 虞雯雯和虞露露的眼神已经变得奇怪起来,虞雯雯甚至有些胆寒地摸了摸自己的玉颈,以确认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掐住”。 李溱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缘由,插道:“所以,后来有人手上失了分寸,掐死了姑娘?” “哎哟,李少爷,您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些事情我是不想说的,就被您这么一句两句地给问出来了……” 此时,虞家姐妹看待李溱的眼神已经变了,惊讶之中带着几分崇拜。 李溱倒是有些尴尬:“咳咳,您还是继续说吧,后来怎样了?” “后来,就跟您说的一样,那些老爷自然是不肯擦屁股的。一共昏过去两个姑娘,叫玉儿的被郎中救了回来,可儿姑娘就没那么好气运了,直接一口气没接上,撒手了……” 说到这里,金姨不禁拭泪,并不像是做作的演技,可能她对这些姑娘是有几分真感情在里边的。这也让李溱不禁感叹,死去的妹子实在是可惜了。 “再后来,可儿姑娘的娘家人闹到楼里来,虽然她是卖给了楼里,但以往也给家里寄过一些银两,算是有点联系。所以这家人也才急了眼,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任谁都接受不了不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拿出些银子,安抚安抚他们。他们一共来了三次,一共给了他们一百二十五两。还有几十两是请郎中、打点姑娘后事还有一些杂事用掉的。金姨我可没有贪这春采楼半分钱啊。” “那岳父知道这件事情么?”虞露露突然插话问道。 “李老爷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这才斥责我乱挪钱款,以至于后来掐了用度。” 李溱点头:“只要李文寅不知道就好,不然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下作事情来。”他转向金姨,顿了顿道:“以后有这类事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的两位夫人,实在不行,再喊我过来,明白了么?” 金姨擦着泪,点了点头:“知道了少爷。” “还有,以后她们才是你的主顾,我只是个甩手的,没有太大的事情,不要来找我,再者,别以为我的两位夫人好欺负,出了问题,我还是要唯你是问的。”李溱指了指虞雯雯和虞露露的方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好了好了,金姨,你也别太忧心忡忡,放轻松,以后这楼子还要你来打理一二呢。之前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而那些丑话只是为了以后不再出那些岔子。” 他扶起了准备再跪一遍的中年女子,之后便摆摆手,笑着离开了,轻描淡写得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留着他那两个夫人坐在原地眨眼愣神。 “装完逼就跑,真爽!”他是这么想的。 章八 暮年 从春采楼一出来,主仆二人一溜烟儿就跑了,任谁瞧见了都以为是哪家少爷逛了青楼、白日宣淫而后逃之夭夭的。茶摊边坐着的几个老头望了一眼二人,有的笑着咕哝了一句“年轻真是好啊”,大部分人还是给了一个“伤风败俗”的评语。有些年轻的子弟不禁红着脸问身旁的人:“那春采楼这么早就开业了么?”然后换来一阵笑骂。 虞雯雯和虞露露和金姨又商议了还一会儿才出了院门,虽然天上无雨,晴空万里,他们却还是借了把伞遮住了两张秀脸,这才踩着小碎步草草上了虞家的马车。姐妹俩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还是不好意思这头上扣着的“老鸨”头衔。要是李溱在场,她俩八成会把这账本和印章扔给他,便再也撒手不干了。 谁让这是虞雯雯主动请缨呢。 虞雯雯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红透脸的妹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说你呀,那天去找他,用什么借口不好,非要用这铺子作借口,这下可好,姐姐和你一起被人当成‘老鸨’了。” “哎呀,真是的,姐姐你就别说了,没成想他答应那么快,但谁又会想到说好的‘铺子铺子’,竟然是一家青楼,羞死人了。” “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这么做下去呗。” “继续当老鸨?” “坏姐姐,你才当老鸨呢!”虞露露有些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一脸坏笑的雯雯:“反正我们只负责管理账目,又不负责招揽客人。其实,也没什么。” “可我怎么感觉被那个姓李的给算计了?” “此话怎讲?” “妹妹,你觉得相公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懦弱的李家少爷么?” 虞露露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刚刚在茶桌上,他那样子与爷爷有几分相似,甚是精明。” “你也这么觉得?” “嗯,有很多我们没注意的细节,都被他分毫不差地看了出来,甚至找到了破绽。他懦不懦弱,我不知道,但若是说相公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倒是可以有几分肯定的。” “我倒是觉着,懦弱的人没有那种气魄能把金姨逼得走投无路、最后老老实实招供。” “如此说来,相公是个有魄力的人?” “至少不是那么懦弱。” “依我看,大晟有一点骨气的男子,都不会选择入赘的,相公肯接受这门婚事,我不明白……”虞露露看着车窗外划过的景象,回想着李溱的种种,疑惑渐渐加深。 “我也有些看不懂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或许,只是出于无奈?” “那也不该入赘……”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如果说李溱有些胆识与魄力,那就不该是个“入赘的”,但如果认定了他主动“入赘”的事实,那刚刚茶桌上的惊人表现显然与之非常矛盾。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是被人所迫?以至于做出入赘这种无奈之举? 这似乎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虽说她们都听说过韩信忍受“胯下之辱”的故事,但那仅仅是一时之辱,纵使要背负很久,但一朝洗刷便可为自身正名。相公入赘虞家,便没有这么简单,很可能变成“一世之辱”,除非他像韩信那样有性命之忧,无奈入赘,否则就算他一纸休书休了她俩,接受入赘的事实却难以改变。 是忍辱负重么?她们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们对自己的这个相公是更加好奇了。 …… 李溱和莲儿在西市找了处饭馆吃午饭,他摸着有些干瘪的肚子,估摸着要把早饭那份一起吃了才能装满这副饥饿的皮囊。还没等屁股坐稳,他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跌坐到地上,着实有些狼狈。 “又有人说少爷坏话了。”莲儿倒完茶水,坐了下来。 “不碍事,去他妹的。” 李溱叫来了小二,从墙上挂着的餐单牌子上选了两个菜品,扔过几个铜板,揉了揉鼻子,鼻子酸酸的,总想打喷嚏。 “去他妹的?” “就是‘随他去’的意思。” “少爷你怎么老是爱说胡话。” “因为我聪明啊。” 莲儿感到十分无语。其实当初见到李溱,看见他一个人在阳光下读书,还以为是个文静书生,虽然懦弱了点,但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现在,莲儿只能说,她家少爷“看上去”是挺老实的。实则是个有点小坏的家伙。她并不讨厌这种坏,虽然她以前没有见到过这种感觉,只觉得这种坏其实是一种“有趣”、“有意思”、“有故事”。 少爷怎么就入赘了呢?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莲儿觉得这里边一定有文章,只是自己不方便多问,多问一个字都会算作失了本分。可越是憋着她越是好奇,少爷如果总是不说,说不定会把她给憋坏了。 嘛,先憋着吧。 李溱倒是好奇莲儿是怎么认识金姨的。小丫头说了句“说来话长”便开始巴拉巴拉。原来七年前,她在湖南的老家闹了洪灾,一家人流离失所,逃出家的时候来不及带上一点吃的,全家人饥肠辘辘,没办法只好把她卖给了牙婆,也就是金姨。莲儿是有一个弟弟的,当时她还在疑惑为什么家里人不肯把她弟弟一起卖出去,这样姐弟俩好在外做个伴。 后来才知道,这个年头,男丁精贵得紧,就算是卖了她弟弟,金姨只怕是买不起。当时金姨只是途径湖南,正准备去金陵做人贩生意,因为已经收了不少孩子,身上并没有太多钱,看她样貌还算可以便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下来。剩下的钱去买她的弟弟,怕是不够的。 金姨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因为边关战乱死了男人,这才出来做生意。可是不知道是受谁的蛊惑,做的竟然是人贩子生意。可能是后来知道贩人是犯王法的事情,便没有继续做下去。那个年头,大晟虽然明文规定贩人违法,但管得不是很严,而且贩人的利润很大,很多人趋之若鹜,做起了这种生意。从普通人家收一个孩子,女孩子只要半吊钱,差不多半两银子的样子,一转手到了一线城市瞬间卖出二、三两,翻了好几倍。而收一个男孩儿,却贵了很多,要出到十三、四两才有人卖,转手出去,能卖到四、五十两,有时候甚至是有价无市。 但这终究不是正当买卖,有点良知的人也不会去做这种生意。可能是出于良心谴责,金姨对买来的孩子都很好,虽然算不上好吃好喝供着,但基本上都能吃饱穿暖,有病还会请来郎中帮看病、开药。有些孩子过的甚至比在原本的家庭里好,离开她的时候都是很不舍的。 可能是出于生活所迫吧,金姨后来做起了青楼生意。 这个年头,女人是十分难生存的。在很多女人选择顺从的同时,一些女人也在尝试反抗。“大晟百家”当中的“女家”就是女性反抗命运的顶尖代表。她们大多数人提倡男女平等,反对歧视女子,也有一部分主张“母权天授”,在这些人看来,女子作为人类的母亲,理所应当被男性尊重,甚至优待,这种思想其实有些类似于远古时期的母系氏族的理念。 让李溱非常感兴趣的是,其余还有一小部分人的观点与她们所有人都不同,她们被称为“女儒”,在她们看来,男女生来就有不同的职责,很难分别谁优于谁,谁劣于谁,也难以用统一的标准去要求双方。李溱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毕竟连生理结构、心理思维都不尽相同的男女,要用统一水平线去看待他们也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主张男女平等的观念,毕竟这个世界缺了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运作,与其深究深层次的意义,不如从双方存在互助的层面上出发来的更为实在。 还是那句话也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在他仍然进行着思想辩证的时候,“小二娘”已经将酒菜端了上来。 “没想到这个年代投入到各行各业的女性真多。”李溱喃喃。在以往不太可能抛头露面的女性,在如今更多地加入到一线工作上来,在填补了大晟劳动力空缺的同时,几乎撑起了这个国家大半边天。 只是,她们的劳动力廉价程度让人咋舌,很多人就算有了工作,填补饱肚子也较为困难。 虽然漫长的战争已经过去七十多年,在漫长的国邦岁月里,大晟还只能算是个“青年”,但它根本没有一个“青年”该有的样子,四处都是填不饱肚子的饥民、繁重的劳役税赋以及冗杂的官级制度、异常不合理的男女比例,如此种种,都像是一个步入“暮年”的国度。很多法令法规竟然沿用的是六国时期的落后制度。 真不知道这“隆昌”的年号是怎么好意思提出来的,真不知道这大晟当今的皇帝是怎么做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溱的思考,那是个老头: “嘿!你个竖子,终于让老夫逮着你了!可让老夫好等啊!” 章九 纸上谈兵 门堂里进来一老头儿,身后两个丫鬟一个提着茶壶,一个拎着小盒,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李溱打败了的陈老。老头一脸不善: “哼,你个小辈好不实诚,竟让长辈等了这么长时间,若是我不在这西市守着,你是不是都不准备出现了?” 李溱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玩推衍赢的陈老的三千两,脸上甚是歉意: “您看我这不是入赘的么,又不方便总是抛头露面,再说晚辈也就那么点伎俩,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啊。” “我呸,你又不是大家闺秀,还不方便抛头露面?这饭就别吃了!钱我付,回头去我府上吃去!”陈老拽起他的胳膊就往门外的马车上走,马车车厢全由红木制作,粉刷精美,半圆的暗金色吉祥图案古朴端庄,想必也是有钱人家的制式。别看老家伙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力气却还挺大!至少李溱是拗不过老人家,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莲儿有些心疼刚上的饭菜,让小二娘寻了个竹饭盒打包起来,跟在了李溱后边儿。 “我说老头儿,你这劲怎么这么大?我手都快给你拽断了。” 上了马车,陈老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大笑起来:“哈哈哈!抱歉抱歉,以前练过几手,手上是有点劲,怕是弄疼小友了。 “你也知道你劲大啊……话说我们这是准备去哪啊?”李溱看了一眼马车的内饰,简朴中透着古奢,并没有出现什么亮瞎眼的金砖金玉。看来这老家伙也是个懂品味的低调人士。 “你看,我们还是去那君衍堂对弈,还是去柳磬河边来一句?” 在几番斟酌之下,李溱还是选择去柳磬河边。 这河位于扬州城的西南侧,离西市不算太远,河边杨柳依依气候宜人,两旁住着不少人家,上游处的两岸甚至有不少妓寨,外边挂着大红的灯笼,只待夜晚去点亮。这里算是扬州比较繁华的红灯区了,时不时能够看见淡妆浓抹的女子从桥上走过,还有与友人坐着小船从桥下缓缓划过、端着好酒谈笑风生的意气书生,亦有在岸边多人围观的棋摊,两边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着棋,周围的人也把“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箴言抛到脑后,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种种景象都构成了柳磬河边独一无二的活力,让李溱看着这古人的生活,不由地微笑起来。这些景致井井有条、日复一日、却又不失风趣,让人很容易沉溺其中。 陈老和李溱在岸边的一处石桌椅坐了下来,老头的几个丫鬟从小盒子里拿出一张纸质的推衍盘,还有一些迷你兵士,一一在桌上摆放好。几番交流下,算是开了局面。这次李溱执蓝子。 莲儿在一旁静静观望着,时而点点头,看着蓝色的主将将红方从沙场的这头牵到那头,又从那头牵回这头,始终保持着少量的兵力、机动的移动,反正就是不打正面冲突。另一手,蓝方的兵士在大老远处又开辟一条战线,打几下就跑,打几下就溜,陈老总是把大部队牵来牵去,不仅移动缓慢,而且总是赶不及对方松散的阵势,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吃掉对方。偶尔抓住了蓝方一两个埋伏的小队,却又让敌人的另一股小队抄了后。 “将军!”李溱把一个百夫小队放在了陈老的大营上,算是作了个胜利宣言。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你这竖子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无耻无赖!” 老家伙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皮的打法,竟然把兵士分得如此零散,由于“人数越少,每回合移动格数越多”这条规则,李溱的兵士可以快速地在战场的各个地方转移,怎么够都够不到,有时候甚至被埋伏了、挨了一刀,可对方打完拔腿就跑。他的军队就像是一头暴露在鼠群当中的大象,巨大的鼻子力量再大,却还是根本挥不中狡猾的老鼠。好气啊! “哈哈哈,我又没犯规,你这两个可爱的丫鬟可都看着呢,你们说呢?”李溱望向了两个可爱的女孩儿,调笑问着。 两个丫鬟低着头,丸子头顶在头上颤颤地不敢说话。 “哼,歪门邪术,不入正道,老夫带兵打仗就没见过你这么胡搞的。”陈老吹了把胡子,显然还是气不过。 “哦?没成想您还带过兵?” “不谈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你这打法我确是头回看见,不论正邪,却有几分兵家的诡道风格。难不成,小友的师父是兵家人?”陈老冷静下来,两眼一眯、摸着胡子、看着纸质沙盘,细细回忆着刚刚李溱用兵时的手段。 “我就说了,我师父,您老爱信不信。” “哼,钓名沽誉的小子都喜欢这么说,老夫看你也差不多!”老头抖了抖手指,指着李溱,嘴上还押起了韵。 “算了,你这老头毁伤贤才。我也不卖关子,不知道您可听说过‘伍队散兵论’?” “你是指那个‘兵家之耻’的无稽之谈?哼,这倒是听说过几分,但人家至少是五百为一伍,兵分最多五路,你这倒好,百夫一伍,遍地开花!” 李溱翻了个白眼:“您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就算是百夫一伍,我还是赢了您不是?” 他有些无奈,总不能说是这是“麻雀战”的打法吧?就算说了,估计老头也是不明白,幸好“大晟百家”的兵家有类似的理论,便直接搬过来用了。 “虽然你推衍确是赢了,但老夫还是觉着这实在是不入流的法子、根本不可行。毕竟真正打起仗来,你那散在外面的队伍迟早要被大军一个一个吃干抹净。” “那您在看来,为何沙盘上这种战术有效,到了战场上就失去了效用了呢?” 陈老没有第一时间急着反驳,而是皱起眉头,看着沙盘上散乱倒地的兵士、认真思索起来。他从没有仔细思索过这种战术的可行性,只知道各种大道兵书上对其批判那是不绝于耳,兵家主流对其也是不赞一词。时间一长,耳濡目染,自己也就成了批评的人之一。 “还请小友明示。” 本以为老头会把这战术再次破口大骂一边,没成想这老家伙竟然放下姿态虚心求教,怕是真正看到了一些问题,却又因为以往的惯性思维不得其道。毕竟他也是打过仗的人,对于这其中的风吹草动或许是最敏锐不过的了。 李溱点了点头,装逼似的说出了两个字: “通信。” “通信?” “没错,在真正的沙场上,将军都是运筹帷幄中,不出营帐外,没法了解各个小队当下此时的位置与情况,无法做出沙盘上那样准确的调度。” 陈老的两眼顿时放光,正要开口,被李溱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着: “其次,队伍与队伍之间需要配合,互相报告地方大军、大营以及自己状况的行动必不可少。” 陈老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震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队伍需要相应的特殊配给。不管是装甲还是兵器,还是携带的干粮,都应该是‘便于携带’的。而且最要紧的是,干粮必须是冷食、能够保存长久、不可生火,让队伍能够在长期的观察驻守下得以生存。” 陈老点头,李溱愣愣地看着他。 “完了?” “完了。” 陈老的心中翻滚着,久久不能平静,如果真按照李溱所说,解决了“通信”、“互通”以及“配给”的问题,这种战术对于战争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其最佳的结果已经展现在了沙盘之上,而且这些被提出来的问题,只要加以时日的研究,都是能够解决的,并非是十分困难的事项。 但让老头最难以理解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李溱为什么能够把这些题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他们这些老油条看到的更远、更多”,除非“懦弱的入赘小子”是天生的兵家奇才,不然定是有名师提携的。就拿“配给”这项来讲,用他们的话来说便是“后勤”,一般只有带兵打过仗的人才知道军粮的可贵、对军心的重要性。有多长的战线就得有多长的兵粮运输线。 “打仗最重要的不是计策、不是装备,而是补给”这是多少久经沙场的老将血的教训,有时候这些心得甚至是心照不宣的。若是李溱没有高人提点,定然做不出如此判断。 老头眯着眼看着李溱,想要把他看穿一样,神色认真可怕。李溱算是被盯出了一身冷汗。 陈老一脸正色,严肃地开口,那气魄就好像两军对垒、商议国事,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若依小友之见,这些问题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额……后勤配给的具体事情我想不出来,但是队伍之间的通信完全可以用烟花嘛,比如,看到敌人朝天放一炮,小队行动放一炮,人员伤亡放一炮,有事没事来一炮……” 老头对他的回答十分无语,不过仔细想来这个办法出奇地可行。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无奈分辨不出他这是玩笑话,还是真正思考过的建议。 “哼,简直胡闹。要你去带兵打仗,不全军覆没真是怪事了。”似乎察觉到了李溱身上的压力,陈老恢复了一脸轻松的表情,笑骂起来。心中对他的看法却是大有改观。 李溱连连笑着点头,一口一个“是”,不知不觉中,背后确是有点汗湿了。这老头不好对付。 眼见日落,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当再次问及陈老带兵打仗的往事时,老人只是笑着说了句“天有明日,无奈烟云”便不再多谈,完全一副“朝堂不得志”的嘴脸,他算是看明白了,便也不再多问,便把话题扯到了寒食节上。当谈到“寒食之中有什么比较好吃的?”时,李溱的后脑勺结实地挨了一刮子,“愚蠢竖子,祭奠先祖居然还想着享福”陈老如是批评,然后便是两人的开怀大笑。 章十 春日歌声 寒食节一到,清明节便也不远了,紧跟在第二天。这两个节日并没有太多的讲究,除了禁忌烟火之外,扫扫墓、做做娱乐活动便也可以潇潇洒洒地过去。其实在李溱的前一世,很多人都只知道清明是祭祖扫墓的活动,就连他自己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人们不仅要在这天回首先祖、一撒生离死别的心酸泪,也要在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之中,笑逐颜开、铺开对未来美好的展望。 毕竟作为“节日”,在庄重的同时,还是需要一些欢笑的。悲痛和希望,终究是后者的重要性大一些。 这几天之间,除了扫墓祭祖,能够进行的活动很多,荡秋千、蹴鞠、踏青、放风筝、插柳……似乎能够想到的活动在这两天之中都能看到。不过这其中最重要的还要数那“清明诗会”,众多的才子佳人齐聚一堂,在这一天之中吟诗作对、颂词唱曲,在寄托对先人哀思的同时,一拼才艺的高下。 诗会是由扬州的几大权贵共同出钱主办的,这其中就有李家和虞家的出资。整个流程交由柳家主持,并由扬州城的几大豪绅、学士作主审,其余副审若干,基本都是些有点名气的教书先生。可见,几位主审若是表了态度,那诗词的好坏可就算是一锤定音了。诗会得选出“诗首”、“词首”各一篇,这两“首”基本都是各大才子的争夺对象。如徐翰林家的徐煜诚,柳首总家的柳弘霖,赵家的赵子延……都是扬州城里耳熟能详的大才子。这诗、词双“首”,定是出于他们之中的。 各个出资的大家族自然也是要到场捧场的,毕竟交了钱哪有不去看看热闹的道理。而且他们基本会被奉为上宾,在前排的酒席上拥有一席之地。至于会场的地点,每年基本都被固定在柳家的西山草堂。当年晟武帝来扬州的时候,可是把那里作为落脚的行宫,之后每一任皇帝来到扬州,基本都住在这西山草堂,这也算是柳家得瑟的资本之一。大殿之内的装潢很是气派,且藏品众多,十步之内必能看见一副名家名作。故而行走在其中还得当心着些,指不定把什么东西磕着碰着,那就不是几两银子能够搞定的事情了。 不过这些事情跟李溱并没有太大干系,他只关心有没有美食、有没有好酒、有没有佳人。 寒食节这天一大早,李溱就被莲儿叫了起来,上了虞家的马车,跟着车队连续走了两个多时辰,这才停了下来,在一处地方歇脚。由于路上车马众多,本来可以一个时辰走完的路程,偏偏走了一个上午,很有可能还没走完。路上他还看见了李家的车马,李家众人有说有笑,他瞥了一眼,李老爷子正拉着他那宝贝干儿子与甄氏一起谈笑风生,他们时而对着虞家车马这边的人打着招呼,虞家人倒也客气地回了几句。 不过李文寅那厢似乎没有看到李溱一样,只是几双眼睛有意无意地一闪而过。他倒也并不在意。 莲儿、铃儿、杏儿几个丫头和他那两个夫人打成了一片,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从望海楼的吃食,到锦字号的布料,再到兴安街哪条小巷里做的七彩风筝,最后竟然还扯到了春采楼的女人,虞雯雯说起那些风尘女子的时候,竟有些眉飞色舞,而妹妹虞露露则是有些羞耻地低下头,脸红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李溱算是插不上话了,只是撑着下巴、探出车窗,欣赏郊外春末夏初的美景,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看几眼丫头们。他觉得自己跟这些真正的小鲜肉在一起,一点都不像是十六岁的人。 嘛,严格来说,自己本来就不是。 放眼望去,车队里除了大户人家、平民百姓,甚至还有些小商小贩。他们有的推着小车,有的坐在拉货的马车上,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叫卖自己车上的货物。卖风筝的小贩早已将七彩的风筝放上了天空,他们的技艺也是高超,这一路走来,风筝线竟没有什么磕绊纠缠。一些人家的孩子跳在队伍当中,叽叽喳喳地在商贩之间来回窜着,一个小孩停下脚步、扒着下巴,干望着小贩推车上的吃食,年轻的母亲连忙走上前来,付了几个铜板、接过青团、牵走孩子,口中不忘笑斥一句“馋猫”。踩着高跷的艺人抱着狮头、舞着长龙向远处走去。 再远一些的地方,得用量子脑放大了才看得清楚。 在长长队伍的后边,跟着不少装修华丽的马车,这些马车不属于任何世家,却比人和人家都要气派张扬。美丽的女子端坐其中,有的怀抱琵琶,有的轻抚琴筝,各个浓妆淡抹、衣着华丽。想必是各大青楼出来的女子了。有的马车为了效果,干脆连车厢都不要了,将马车直接做成了凉亭的模样,其中女子的容貌确是看得一清二楚。要不是寒食清明女子忌讳行走,不然这些女子行走的队伍定然是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李溱正看得出神,一股酒香就这么飘了过来,淡淡的香味让人恨不得大吸一口气,可是当他真正大口吸气的时候,却又闻不见那香味了。 “你们可有闻到一股酒香?”虞露露倒是先开了口,望着众人问道。 “嗯,是有一股香气。” “对啊,淡淡的,很好闻呢!” 几个丫头又开始巴拉巴拉了,这次的话题是米酒酿…… 待虞家的车马停稳,李溱问车夫还有多久才到,得知还有两三里路就到,于是便下了车,想要去找找酒香的源头,嘴上说是随便逛逛。几个女孩也想跟着,却碍于忌讳便没有下车行走。 “马上这车马便要到了,子健这是要去哪?”虞文海望见李溱的身影便开口问道。 “哦,岳父大人,车马坐得腿有些酸,这才下来走走,待会儿我步行去那西山草堂便是。” “如此也好,路上小心。” “告辞。” “去吧。” 莲儿很想跟着李溱,因为跟着他总会遇到有趣的事情,但听虞雯雯说,女子若是在这天行走过多,会招惹到不好的东西,这才有些心惊胆战地坐了下来。 李溱哼着小曲儿,在河边有一步每一步地晃悠着,循着酒香、看着天上的风筝,周围没有什么人。几个老翁掌着鱼竿,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打着鼾。春风把各种各样的香味送到李溱的面前,又渐渐远去,在蜿蜒的小河上抚起一道道浪花、翻着阳光。叽叽喳喳的鸟儿停在树枝上观望,偶有几只从树枝上飞到草丛里,消失不见。 “窗外的麻雀……” “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着一句……” “很有春天的感觉……” 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还不忘改了改歌词。 回想大学读书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自己的朋友也很少。每天回到徒有四壁的宿舍,形单影只的日子幸好有这些看似普通的流行歌曲,还有那些可爱的网络主播。他依然记得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女人,但每次想听她唱歌的时候,她总是在面不改色地和大家讲着段子、开着车。听说,有时候她关了直播是会因为一句“好傻”,然后哭得死去活来。“哈哈”,这大概算是个有味道的女人吧。看直播,总是不能缺少了方便面的陪伴,有时候条件好点,便能吃上一顿麻辣捞。 人生第一次拿到工资的时候,甚至给自己买了瓶最喜欢的梅子酒,和自己说了句“干杯”,便也是和那女主播一样,独自一人哭得死去活来…… 人生第一次谈恋爱,是被困在下水道里…… 第一次开车,竟然撞上了红绿灯…… 第一次,是在野外和一个迷了路的导游妹妹…… 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触手可及的人和事,却在这里,在这春天的回忆里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笑着摇头,不再回忆。 “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哼哼哼哼哼哼……” 显然是忘了词儿,不过也不尴尬。看着不远处的风筝如同曲调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自己却笑着、顺着酒香越走越远。 风筝“呼啦啦”一下拍到了女孩儿的脸上,把她纤薄的身影拍倒在地,只见她眉间一朵小莲花,身着艳阳短裙。后面的女子着急地跑了过来: “小公主!小公主!您没事吧?” 晓晓跑了过来,连忙将女孩儿扶起,不远处的素裙女子也缓缓走了过来,一脸笑意。 “臭入赘的,唱歌也不唱完!害我分神,风筝都掉下来了!” 小公主一气之下把风筝摔给了晓晓,便找到一处干净草丛裹裙坐了下来。 “萱儿你也真是,人家唱歌怎又碍着你了,分明是你自己走神了。”素裙女子不禁抬手笑了起来。 “婉儿姐你……你尽帮那个臭入赘的说话!分明是对他有意思!” 叫婉儿的素裙女子只是笑着撇开了话题: “不过李公子那唱法,我可从未听过呢,曲词也未听得清楚,不过却觉得十分随性、好听,有些新鲜有趣。” “姐姐也这么觉得?” “嗯……” “那,要不我们跟上去再听听?” “萱儿你……你又调皮了……” “小公主”萱儿不顾姐姐婉儿的反对,拉起她的手朝着李溱消失的方向,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春日的草丛中。 章十一 酒与宴 走了将近六七里路,还是没找到酒香的源头在哪,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便是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树和花。李溱有些无奈,景致虽然不错,确不是自己想要的。路上也没有行走的人群,不然也好询人问个路。 倒是不远处的田地里,有几个正在耕作的老农。李溱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卖好酒的地方?” 河边的水牛抬着眸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饮水。老农直起了腰板,什么都没说,仅仅是朝着东南的方向一指,然后便又弯下腰去。 “还要继续走么……”李溱有些不确定,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半途折返实在是可惜了。 后方不远处的树林里,婉儿和萱儿探着脑袋躲在树后朝着李溱张望着。她们听不清李溱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只觉着香气越来越浓郁。 “这臭入赘的不会是要去王爷爷的酒庄吧?” “不清楚,不过稻香村确是在那个方向。” “啧啧,原来臭入赘的这是喝酒去了,那跟着他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都走到这儿了,去一趟又何妨,萱儿你就当是去见王爷爷一面也是不错的。” “难道姐姐就不怕走这么长的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妹妹你不也走了很久了么?” “哎,真是被你给坑害了……” “呵呵,妹妹真懂事。” …… 方才过了午时,几里外的西山草堂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诗会已经几近开始,将会一直开到深夜。 仔细一看,草堂的装饰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奢华,但古老的书架、家具随处可见,布满了历史风尘的味道。架子上的古玩书画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雕像木具或是装饰用的瓷器。大厅里那八根粗壮高大的檀木支柱上雕满了古朴的纹路,虽然看不懂其中的意味,却显得十分庄重肃穆,似乎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得住。草堂的外面也设置了不少露天的圆桌席位,粗略一数倒也有几十来桌之多,容得下两三百人。 紧挨着这些席位的便是草堂的假山水园林,上面花草树木丛生,一处小瀑布从石头之间垂落,让整个画面都火了起来。柳家的家奴们穿戴整齐,一行行地行走其间,手中端着一叠叠精美的吃食,也算是十分不错的景致。 扬州城的权贵名绅们没什么事情可做,早早便聚集于此。他们多半在这里吃吃饭、喝喝酒、品品诗词,让他们出去玩蹴鞠、荡秋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很可能会引来一句“有辱斯文”的笑骂。就连那些富家子弟也被老老实实地摁在原地,不让出去“胡闹”。 虞顺安老爷子在虞家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进大厅,遇见他们的人无不是拱手寒暄、客套满满。虽然现在的虞家在扬州的地位不比十几年前,但家族的底蕴还是在的,老爷子的威严还是有的,家族的产业在扬州来说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但是他们虞家当年“呼风唤雨”的势头已经不复存在了,外界对其衰落原因的猜测十分众多,有的说是虞家生意做得太广太大、犯了众怒,有的说虞家得罪了京里的权贵后来遭了报复,有的还说虞家卖的药材混了别的什么东西、治死了不少的人,等等诸如此类,这其中的密辛或许只有虞家人自己才知道。 如今的扬州城数“柳家”、“李家”、“徐家”这三家最大,在这之下还有世家若干,一家独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扬州这些家族的局势倒也有几分“多极化”的趋势,毕竟随着资源、机遇的逐渐增多,没有谁能够一口吃下所有的东西,很多生意甚至需要多方合作、甚至是官商之间的合作才能展开。但是有些大家族似乎还停留在以往的思维之中,都想争抢扬州城里所谓的“头筹”,以“力压群雄”。 李文寅就是这种心理的典型代表。此时他正拉着他那干儿子四处介绍着,时不时还向虞家的人群当中瞥上几眼,找寻李溱的位置。“怕是那小子知道自己的斤两,吓得不敢来了吧?没出息就是没出息。”李文寅是这么觉得的。或许就李文寅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这么讨厌李溱,以至于很想羞辱他一番以示自己的成功。 大概对于他来讲,所有让他没面子的事物,都是很讨厌的。 在众人的瞩目下,柳家老爷子信步走上了大厅正中,样子很是精神,只听老人家一阵巴拉巴拉的开幕词,大意无非就是:“谢谢大家捧场”、“老柳我很有面子”、“大家随便吃喝,不用付钱,反正几大家子都付了钱,感谢赞助商”、“要积极创作诗词缅怀前人”、“公平点评,不要胡说八道”……之类种种。众人一拱手,连声称赞几句,这才入了座。 周围的丫鬟们开始慢慢端上凉菜吃食,诗词传颂声已经从某处角落悄然响起。二楼楼台处,几个衣着靓丽的姑娘端坐下来,轻抚琴弦弹奏着柔缓的曲调。稀疏的交谈声渐渐响彻大厅,有些人开始走动、相互敬酒,三个中年汉子胡子拉碴,走到一桌席处竟半跪下来: “末将前来给陈将军请安!”他们声音洪亮,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只是一看那被敬酒之人是个黑色锦袍的老者,便也不再多看,自顾自地找到交谈起来。那被敬酒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拽着李溱的陈老。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今日佳节,不必多礼。再说,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陈将军了,诸位就莫要捧杀老朽了。这杯酒,老朽和你们干了!来!” 几人一饮而尽,三个中年人似乎想要“习惯性”摔碗,这才想起现在并非军中,如此有些不妥,这才有些尴尬地放下酒碗,挠头笑着拱手告退。 随后又是几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来到陈老这桌,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没有太多的礼仪,也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几人随意地拱手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陈公,近日来身子骨可还好?”穿着墨绿袍子的老者笑着开口问道。 “哈,总比你们这些老家伙好,倒是你们几个常年出征在外,得悠着点,咱们老了,不比当年咯。” “陈公啊,不是老友我说你,我们虽然常年在外征战,身子骨可是健朗得很,不像你,才这把年纪倒开始颐养天年了。”黄袍老者有些不忿地拄着拐杖。 “北方的战事完了?我怎么没见着高泥鳅?” “完了?嗨,哪有那么容易,辽人最近只是安生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生出事端,他们可没那么好对付。至于老泥鳅,他现在还在北关守着呢,我们几个回来,只是顺路聚一聚,再者,送送几个扬州的小辈们。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墨绿袍子的老者说着说着,叹出口气来。身旁的几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王正宗的小儿子走了。” “什么?!”陈老有些震惊,但也十分无奈,沙场残酷便是如此,生命稍纵即逝,刀剑无眼,人人皆如此,无论高低贵贱。“那你们几个是怎么说服圣上才回来的?” “呵,还用说服么?左相大人一句话,我们几个怕是已经可以告老还乡咯!” “是啊,这回的一纸调令,直接把我们都调回了中原,过几日老赵和老秦都得启程去西边赴任,也就这几日能聚得。” 陈老一怒拍桌:“这个左相,不要太过分!” “您就别气了,左相他如此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如今但求一个晴天霹雳,把他给劈咯,不然大晟的国运可就都被他给折腾完了。” “算了算了,今日寒食,不谈国事,话说这些扬州小辈是怎么安排的?” “还能怎么安排?都已化了灰,今日家人见一面,明日便入土为安,都是大晟的老规矩了。” “哎,如此也罢……也罢……” 大晟建国之初,由于长期的战乱、死伤众多,乱葬、露葬的现象十分严重,这在导致用地被占的同时、疫病丛生。武皇三年,朝廷明文规定,每个城市的死者都必须下葬在指定地点。而且长途运输尸体是禁止的,只有骨灰允许长途携带,并安葬于指定处。所以这在有了现在大晟独有的寒食、清明文化,且十分隆重。在这几日内,不管大小人家,都到一处祭扫,并于附近设宴,人多了便也有了这些大型的宴会和诗会,即如今所能看到的景象。 …… “……所以说啊,这才有了‘清明诗会’这茬事儿,放在大晟之前,那是从未有过的。”老人一边倒酒,一边给李溱讲解着清明诗会的由来。 李溱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对这样的政策倒是赞赏有加。听完老人的讲解之后,美酒也品得差不多了。别看这老人家五大三粗,酿造的酒浆别有一番味道,清甜之中香气四溢,带着些许火辣,让人回味无穷…… “是时候回西山草堂了……”李溱起身,在身上摸了摸,顿时表情尴尬起来:“老人家,这酒多少钱?” “哦,这十年陈酿,百钱一壶,算得上是老夫的得意之作啊。” “啊?百钱……那个,老人家,能赊账么?”李溱有些为难,就算他带了些钱在身上,估计也是不够的,毕竟按照常理,一壶酒不过四、五钱,可这酒偏偏贵了二十多倍! “啧,你这小子穿着倒是蛮斯文的,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连个酒钱都付不起?” 听到这话,后桌的两个女子不由地笑出声来,这让李溱很没面子。 “要不这样吧,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留下一首诗作,我老王也就不为难你了。”老人有些没好气地收拾着酒碗,打量着他。 李溱愣住了,赶明儿诗作还能当钱使的啊? 呵呵,有点意思…… 章十二 哪壶不开,嘛算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稻香村……” 见李溱提笔写诗,萱儿和婉儿凑上前来,一句一句小声念着,回味着其中的意味,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待到他写完落款,老王将诗作拿在手上,喃喃地又念了一遍,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平仄也无问题。老人转而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周围的景致,有些不忿,但又有些迟疑: “你这小子,今天还未清明,也未下雨,真是为了意趣强行写诗,好生没趣。” 两个女子在一旁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字,安静地想着什么。 “老人家,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谁说我写的是今日之诗,若是明日你拿起来读一番,怕是又有另一番风味在里头。再说了,这诗日后定会大出风采,你这稻香村也算是将要出名,到时候指不定您还要谢谢我呢!广告费没有五位数我可不答应。” “广……告费?”老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让您的酒庄在天下广而告之,然后我要收取一些钱财。” “这字是不错,有几分端庄骨气,可你这小子未免也将自己的诗作看得太高!谢你?广而告之?做梦去吧。快走吧快走吧,不收你酒钱就不错了,别妨碍我做生意!” “嘿……你这老头真是……嘛,算了……” 李溱回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孩儿道:“哦对了,两位姑娘后会有期,以后别总是跟着我了,喜欢我咱们可以结伴同行啊,拜拜。” “……白…白?”婉儿和萱儿学着李溱的样子摆着手,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一脸疑惑,但当她们听出来李溱已经看穿她们的跟踪时,却又脸红得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萱儿干脆羞愧地捂起小脸,双脚乱跺,然后背过身去,一甩衣袖:“哼!臭入赘的!” 而李溱本以为用上杜老先生的大作会有一鸣惊人的效果,可没成想,反响居然如此平平,他实在是为杜老先生有些感到不平。但仔细一想,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容易理解,往往经得住历史检验的诗词,都要经过时间长期的洗刷,以及一代又一代人的品读、挑选,才能最终“崭露头角”。也就是说,一些当下看似平凡的文章词作,往往需要长期的、多人的品读才能发现其闪光的地方。 他对老王以及两个女孩的品读能力不抱太大的期望,他也不指望这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能够读出什么味道。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诗歌的意境以及好处,那又有什么理由去强求他人迅速理解呢?更何况是在教育水平并不高的大晟朝。 再说,这诗作本就不是他自己写的,如此较真倒也有些“反客为主”了。 李溱摇头失笑。 至于将“杏花村”改为“稻香村”也算是随机应变,似乎读起来平仄也没有什么问题,得过且过。 三人看着渐行渐远的李溱,心里的好奇与困惑愈发浓郁起来,且各不相同。 老王一拍脑门,连忙朝着身后的两名女子抱拳半跪下来: “微臣王正宗,给两位公主请安!有失远迎,还请治罪!” 萱儿和婉儿上前将他扶起,姐姐婉儿笑道:“王伯伯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如此倒是有些生疏了。” “是啊,您老是看着我俩长大的,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还是叫我们虹萱和虹婉就好。” 王正宗一声憨笑,不敢采纳她的建议:“嘿嘿,微臣谢过两位公主,还是要有尊卑之分的”接着他便挪开了话题:“从上次面见二位,差不多过去七八年了吧?不知两位公主怎么跑到这荒村野店来了?” “不瞒您说,我和萱儿这次回来,一是为了代母后在她祖上的牌位前上几炷香,二是……为了陈老的事情而来。父皇已经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了,如果没有人能够在朝堂之上谏真言,我怕大晟的国力会被消耗殆尽……” “哎,陈大人么?自从七年前那件事情之后,大人的话就渐渐应验,很多人都看到问题所在了。可如今再提确是有些为时过晚,毕竟在朝堂之上能和‘那一位’抗衡的,也就只有陈大人了。” “嗯,但也不能就此作罢,我们姐妹还是要尽力一试的。就算不是为了大晟,也是为了父皇。”婉儿公主说着便渐渐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哀色。 萱儿公主却是一脸不快:“若是我的那些皇兄们能有姐姐一半的用心,去为大晟着想,也不会落下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些家伙成天就想着勾心斗角,要不就是歌舞升平,把大晟交到这些人手上,真让人堪忧!” “妹妹,不可如此说兄长。”婉儿公主微怒厉色道,然后便又转向了王正宗:“先不谈这些,王伯伯,听说最近几位伯伯都从边关回来了,您不去和他们聚一聚么?” “哦,回公主,微臣这是要去的,待几壶酒在后院装好车我便随行前去,顺便打听打听家郎的消息。” “嗯,王哥哥他骁勇善战,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伯伯不必过于担心。” “就是就是,王哥哥的枪舞得可好了,下次待他回来,我还要找他比划比划!”萱儿在一旁插道。 “哈哈,那就借二位公主吉言了。”王正宗一台手,便又放下了,皱着眉头,拿出了刚刚李溱写的诗递了过去:“对了,不知二位公主对这诗词有何看法?” 婉儿公主眉头微蹙,有些思索道:“李溱公子的这首诗简单易懂,却又藏着一些意味在其中,不敢作太多评判,不过这字刚正雄劲,确是有几分大家风范的。” “嗯,微臣和您的想法差不多,但是字若如此,在那扬州城里也应该算是小有名气了,可微臣却从未听说过李溱这人呢?……怕是微臣孤陋寡闻了吧。” 婉儿微笑摇头:“其实我和萱儿也未曾听闻过,只知道他是个赘婿,本是李家的私房少爷,后来入赘了虞家。” “什么?!入赘的?!这年头还有入赘的?!” 婉儿“噗”一声笑了:“您这脸色跟萱儿当时的表情倒是相似了。” “哎,可惜了这一手好字了……”王正宗摇头叹气,转而又道:“虽然诗词笔墨可辨风骨,但如此一来,这小子着实让人看不透了,我还是将其带到诗会上让那些老家伙评一评吧。” 婉儿递回李溱的诗,微笑点头道:“正有此意,我和萱儿便也一同前去好了……” 萱儿有些顽皮地趴在婉儿的肩头,坏笑道:“姐姐这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吧?嗯?” “萱儿你胡说什么呢?哼……” …… 回到西山草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草堂的里里外外都已撤下了大红的灯笼,换上了白色方形的样式,光线显得暗淡了些。或许这么做是出于清明禁忌烟火的考虑吧。 室内的烛光却很是通明,人们一簇一簇聚在一起,手执酒杯谈论着天南地北的见闻,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摇头叹气。那扬州的知府倒是敬业得很,依旧是一身官服加身,在人群之中很好辨识,只见他带着几个同穿官服的人绕过一桌又一桌,终于陈老所在的桌席前停了下来,客套了一番,便是几杯美酒入肠,紧接着就是相视大笑。刚走了一拨,陈老的桌前又换了一拨人,这次都是些清淡衣袍的老者,大概是老学究的打扮吧?同样少不了几杯酒入肚,同样少不了客套,亦少不了那非常职业的大笑。 李溱自顾笑了起来,想来这华夏古今的酒席上真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这可害惨了那老伙计。“哈哈”。 虽然早上的诗会已经结束,但在晚上举行的大家族的晚宴聚餐上,还是会有不少诗作被人拿出、传颂。歌伎手中的乐器已经换上了轻快的曲调,一些人围在一侧临时搭建的高台边,听着台上的书生诵读自己的诗词。不远处,李溱一眼就认出了李文寅,他身旁立着一位年轻人,身着暗紫色长袍,文质彬彬的模样,但在与人交谈的时候,总会时不时流露出几分傲气的模样,微微抬起下巴,半垂眼帘。此时他正拿着一纸诗词诵读着,想必是他自己的“大作”。当他诵读完时,周围的人还不忘大声地拍手称赞,这多半是看了李文寅的面子的。 “啧,图样图森破。”李溱笑了笑,便找到了自己的两个夫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莲儿手上端着一碗吃的,大长腿蹬着小碎步就过来了。 虞露露和虞雯雯谈笑得正尽兴,直到莲儿一声呼,这才注意到了李溱。虞露露笑着拿起酒壶,给他斟上一杯,那个笑容很标准,很可爱,很距离: “相公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未曾注意,还请见谅哩。” 这句“相公妾身”喊得他汗毛直立,连忙摆了摆手:“自家人就别这样了,折寿。你相公只是出去喝了些美酒,踏了踏春光。” “出门在外,这些礼节还是要得的。”虞露露笑道。 虞雯雯有些不满地翘起二郎腿:“嘁,还知道回来,指不定去哪鬼混了,身上一股酒味。”她抱着双臂,配着她那一身束身的红妆,很有味道。 她刚未说完多久,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便走了过来,李溱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之前在老王酒庄见过的两个姑娘。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见过李公子。”陆虹婉欠身道。 “臭入赘的,又见面了。你的两位夫人,姿色可真是不错的呢。”陆虹萱一脸坏笑地看了看虞家两姐妹,又看了看李溱。 李溱有些浑身不自在,一咬牙,扯了扯嘴角还是努力挂上了笑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过二位姑娘……” 双方客套了一番,内容不外乎“啊!你很漂亮呢!”“啊!你俩也很漂亮呢!”“你的衣服很漂亮呢!”“你的丈夫也很漂亮呢!”……,在李溱快要崩溃的时候,路虹婉倒是很识趣地带着她的妹妹离开了。两人方才一走,他就感受到了背后两股降到冰点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相公,这两位姑娘似乎长得很不错呢~是很适合生养的类型呢~”虞露露一脸“和善”的笑意,倾倒的茶水已经“淹没”了茶杯。 “妹妹,我说什么来着!他和他老子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虞雯雯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周围的一些人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咳咳”李溱正想开口抗议,一个让他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哟!这不是李溱李公子么?” 啊呸,是那个王二……真是哪壶不开……嘛算了,勉强“对付”一下吧…… 章十三 明日之诗 寒食晚宴也算是刚刚开始,月明星稀下,一碟碟冷品佳肴被悉数端了上来,美酒自然是不可缺少的“无火暖食”。喝过几轮的陈老脸上泛着红光,却未显醉态,算得上是酒中老手。 在旁边的几个老者有文官也有武将,几乎都是大晟排得上号的老臣,此时他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家国大事、指点大晟江山。穿墨绿衣袍的威严老者名叫黄誊,算得上是陈老的至交,大概也是由于在朝堂上不得志,便辞了官回了扬州,临走之前还不忘作诗一首大骂左相,估计他是朝廷里面唯一一个敢这么做的人。而黄袍老人姓周,名、字不详,大家都称其为“朱老”,也很少过问其家世,老人总是一脸和睦,手中的拐杖总是居中拄着,很少发言,但基本上都是一针见血,说白了就是“毒舌”。 陈老笑骂起来:“几个老东西,今天是寒食,咱们不谈国事。一个个把筷子放下这是已经吃饱了?” 黄誊笑了起来:“呵,老陈啊老陈,你自己说说,这寒食节的寒食有几个是不冻牙的,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吃不起这些凉碜玩意儿。” “那你们几个这是在等老王的美酒了?”陈老失笑。 “哈哈!知我者陈将军是也!” “哈哈哈哈!陈公你也是在等着那美酒吧?” 几个老人欢笑起来。此时大厅的那头想起了一声呼喊:“诸位!李家的李汉新公子又有新诗作了!诸位都过来瞧一瞧!” 喊话的是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想必是李家的人。几个老人家都起了兴趣,便要来了一份,眯眼读了起来: “朝凉月暮岸远薄……” “恹恹春花竟早落……” “总有人来魂归去……” “临桥眺望碧澜波……” “——寒食怀友” “——李府,李汉新” 陈老听人念完,只是闭着眼静静想着什么。 “李家李汉新?我怎么没听闻过?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一位老者问道。 “嗨,就是李文寅新找的干儿子,恰好也姓李,本是个城南的穷书生,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才名。” 黄老摸着胡须笑道:“这李家的小子算是有几分才情的,不过依我看,这诗还是欠了点火候,诗首怕是无望了。” 陈老点了点头:“我同意老黄的看法,虽然音律押韵没什么大碍,但那三、四句的承接是有些问题的。只能算是中上之作吧。” 朱老有些不乐意了,连连摆手:“依我看,你们呐,作为这诗会的主审,不称职!都看看这诗题,都看看,寒食怀友?只怕又是一个为写寒食强说愁。以我之见,中下,不能再多。” 黄老不忿:“哼,你这老东西,反调唱惯了,别祸害了小辈。” 周围的人听了他这句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朱老的话,算是有些道理的,那这样吧,折中一下,评为中品,再将之交与柳总商如何?” “我同意陈公的做法,毕竟作为诗会的支持者,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老人们纷纷点了点头,陈老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中品”然后附上了几个评委的名字,便差人送与了那柳老爷子,只见李文寅就在柳老旁边,见到这个中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连忙着朝这边一拱手,便又急着办其他事情去了。 “哈哈,看来我们这评判竟让李文寅大喜过望了啊。是不是评高了?”黄老嗤笑起来。 众人一笑,又开始找寻其他诗作,准备“祸害”一番。 此时大厅的门口竟喧闹起来,只见一挺拔的老汉一身黑色暗纹的锦袍信步走了进来,周围的人不断朝其拱手致意,眼中多有敬佩,老汉也笑着不断回敬几分。在他身后,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抬着几个大酒罐,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王将军给大家送酒来了!”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 “喔!!!”众人紧接着又是一阵欢呼。柳家的丫鬟女侍们一个个穿戴整齐,排队走上前来,拿起小勺盛满了一坛又一坛小壶,朝着四面八方的酒桌依次送去,歌伎们笑着换上了更为欢快的曲目,宴会的气氛算是达到了高潮。王将军那美酒的大名,可见一斑呐。 在很多人都被美酒吸引过去的同时,李文寅和李汉新父子的目光却移到了李溱的身上,此时他正和王家二公子王庆说着什么。李文寅不禁嗤之以鼻,他对李汉新道:“明日诗会最后一场,你且再作一首词,让诸位大家再评上一评。最后将诗词一并拿去,将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好生数落一番!” 李汉新也是一笑,他看着李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两人便优哉游哉地朝大厅外走去。 …… 李溱这边,王二公子带着几个走狗,很不明智地选择了和李溱攀谈起天文地理、经史子集。谈到最后,几个酸儒不仅没有占到半点风头,还碰了一鼻子灰,他们不明白一个入赘的家伙为何懂的那么多东西,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最可怕的是李溱所说的和他们所知的实情分毫不差,而且还细致了几分,更有甚者,他所知道的一些奇闻轶事,自己完全没听说过!“编的!一定是编的!”,没有人敢当面这么说。 眼见讨不到半点好处,便甩了袖子走人,临走前还不忘在李溱可听到的距离里说几句酸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二这批,眼见那父子二人也离开了这里,李溱方才松了一口气。他索性拍拍手,关掉了视野里《红楼梦》、《三国演义》、《战国策》……等等一些电子书的窗口。他端起酒杯,可还未送到嘴边,背后瞬间就是一阵绞痛! 回头一看,几个女人正十分怨念地看着他。 她们听着李溱所讲,都入了神。以前根本没有听过那样有趣的故事。虞雯雯更是“不计前嫌”,揪着李溱继续讲有关红楼梦的故事,弄得他后青一块紫一块。而虞露露则是很“乖巧”地抱着他的手臂,也央求他继续讲红楼。他刚想拒绝,手臂上也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真不愧是一对姐妹…… “话说那刘姥姥自从进了荣国府,拿了二十两白银的接济,定然是要去第二次的。可总得找些由头才能去吧?所以啊,她就从地理摘了些枣子倭瓜并些野菜,送去了荣国府,嘴上说是表表心意……”李溱无奈,只好再当一会儿说书先生,当然,还不忘自带表情包。俨然一个二十一世纪上京老茶馆里的相生大师。 这技能用在这群姑娘身上,貌似挺有用的。 其实,在娱乐产业并不发达的大晟,人们的娱乐方式除了琴棋书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而女孩子们的娱乐活动,更是少之又少,只要是任何一点能够引起她们兴趣的事情,自然都会遭到“死缠烂打”。如果把某宝电商带到古代,指不定会让这群女人会比现代人更加疯狂。京城的簪子,江南的衣裙,岭南的唇彩……买买买! 虽然购物并不是娱乐活动。 所以,讲故事,尤其是讲她们没听过的故事,自然就变成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娱乐。 …… “你确定这诗是那小子写出来的?”陈老看了看手里的诗,又看了看王正宗的老脸,指着李溱的方向问道。 “千真万确,这小子当时没有酒钱,被两位殿下耻笑,我看不过去就让他留了首诗作充数。可这诗有什么问题么?”王正宗有些疑惑。 几个老家伙也围了过来,将李溱那首《清明》当做了新的祸害目标。 “各位有什么高见?”陈老将其铺于桌上,供众人围观。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稻香村……” 黄老最先开口:“不似汉新的那首全哀之调,这诗由悲转喜,后半段开朗豁达,让人觉着……” “觉着柳暗花明又一村?”陈老接道。 “正是!如此一来,也算是契合了清明,念怀旧人,不可尽悲,悲中有喜。” 扬州刺史宋玉山也围了过来:“黄老说的有理,老夫倒是觉得这诗不仅浅显易懂,景致也似是在眼前一般,但立意极高,洒脱豁达,令人开朗,是清明佳节理应该有的佳作。依我看,此诗应得上佳。” “哼,可今天不是清明,也没下雨。”朱老又是一针见血。 王正宗点头跟道:“是啊,当时我也和他说过朱老那话,谁知那小子还狡辩说他写的是明日之诗,而且还会帮我把那酒庄广而告之、天下闻名,让我明日再拿出来品读一番。” 众人大笑。 陈老没有说话,也没有嘲笑,而是把那诗又细想了一会儿,诗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随意。如果真是为了写清明而强行写景,很难写得如此顺畅。从细雨到行人的哀色、再到牧童问路、最后转眼酒家,几乎是一气呵成,意境却又在中间急转直上、柳暗花明。那酒家自然写的是王老的酒庄。这雨难道真的是臆想?还是那小子真的预见了几分风雨、一笔写成?可他的话也确有几分道理,有些意境只有在当时的实景之下才会变得深切…… “就冲他那句‘明日之诗’,恐怕真的要到明日才能见分晓了。” 众人哑口无言。 章十四 双首 清明这天大清早,各户都开始了自家的祭扫,人们排着长队,行进至集中的墓园,在薄雾的笼罩下,总能听到女子啜泣的声响。年老的法师在几个弟子的拥簇下,坐在墓园的大祭坛上念经敲鱼。白色的纸钱飘得到处都是,随便捡起一张,上面竟写着“冥府通宝”。人们并没有如李溱想的那样换上白色的孝服,他们只是扎着白色的头巾,穿着平日里的衣服,一个接一个地在自家的坟前磕几个头。 到了差不多中午的时候,祭扫结束了,整个过程跟后世并无太大差别。 离开墓园,李溱在虞家姐妹的挟持下渐行渐远,今天他还要当一天的说书先生。莲儿很想跟去,但无奈的是虞家的管家要求下人们在日落之前打点好行李物品,以便明日一早启程,这才没能跟去,实在有些可惜。 雾也散的干净了,只见陈老、黄誊和朱老正站在墓园的门口,看着长长的军士队伍走进墓园。每个将士身着轻甲,手中都捧着红木方盒,里面装着北方战事中牺牲的扬州将士。队伍的领头者像是军官的模样,他手里捧着个金箔包裹的盒子,想必骨灰的主人有些身份。 陈老看着远方,似乎看不到队伍的尽头,低声问道:“老王他儿子的事情,告诉他了?” 黄老点了点头:“跟他说了,这家伙喝了一宿的酒,还在睡。” “哎,还是别喊他了。” “怕是喊不醒的,早上派人去喊过几次,这家伙的鼾声比人说话声都响。” “装的。”陈老摇头苦笑。 在一旁的朱老也加入了谈话:“不谈也罢。话说回来,这次丰州之战确实惨烈,上边一直都说是我们这边胜了,可怎么看都是吃了个大亏,兵部那边嘴上说辽人那边死了一万,我们这边死了一万二,光呼延谷一战我们就折损五千精锐。可我在军中的旧识却说这是无稽之谈,我们这边死了更多,辽人死了才这个数。”朱老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 陈老摇了摇头:“对手就是那个耶律宗刑么,听闻他七次偷袭六次成功,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所谓的辽人军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哼,还军神,八成有鬼。” “内鬼。” 两人惊诧地互看一眼,心中暗流翻滚,天也渐渐阴了下来。 “这手已经伸到军中了么?只怕这孙卫城要死不瞑目啊。”陈老望天而叹。他口中的孙卫城已经变成了骨灰,被装在那金箔包制的骨灰盒里。虽然和他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至少认识,都为大晟出生入死,说起来,难免有些悲哀。 黄老摇头,转过身来,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陈公,不是我说你,你是时候出面了。不然再这样下去,大晟是要亡的啊……” “容我再思考几日吧。” “陈公!” 阴暗的天空渐渐落下雨来,打在老人们苍老的脸上。 “呵,真给这小子蒙对了。” “陈大人!”远处另外几个老者也渐渐走了过来,其中不仅有王正宗和扬州刺史宋玉山,就连扬州的几个富绅也跟了过来,将近二十来号人。 陈老一拱手,对众人问道:“诸位都是来给扬州的小将们送行的?” 宋玉山走上前来,为三个老人撑上一把大伞,点头开口道:“那些小辈们都是为我大晟效力捐躯,听闻今日入土,特地赶来送行。应该的,应该的。” 在他身后,王正宗一脸死灰,一言不发,完全没有了昨日送酒来时的精神。李文寅也在队伍中,他是脸上挂着笑,一边四处拱手,倒像是个来谈生意的,而不是为别人送行的。虞文海看了他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李文寅这个人终究是铜臭味太重。 陈老点了点头,迈出了步子:“那都进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众人点头跟在后头,雨越来越大。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还是没停,不过小了一些。西山草堂里清明诗会已经达到了高潮,各个才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揽文名的大好机会。被淋成落汤鸡的李溱三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在大厅的一角坐了下来。 李溱这一路上被掐得有些恼怒: “你俩要是再胡闹,晚上我不仅不讲红楼,还要用鸡毛掸抽屁股!” 两姐妹这才红着脸、安分下来,和他一起看着词作。李溱拿到两份词作,一份是柳家少爷写的,内容平平。另一份没有署名,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万里春” 这万里春是词牌名是没跑了,但这词的风格,却像是出自女子之手。语句率直轻快,和白话文快没什么区别了。想来一定是作者觉得写得太大胆、直白,不敢将自己的名字写上。不过细想一下,古代也不乏很多文人借女子口吻大写“闺阁”诗作,而这篇万里春若是男子所作倒也是符合情理,不管是从表达方式还是内容情感,都是极大胆的作品,特点鲜明。 “词倒是极好的,不知是谁人写得,倒是可惜了。”虞露露接过词作摇头道。 李溱看了一眼大厅北边,几个扬州的大佬渐渐走了进来,陈老俨然在列。虞文海也在队伍里,身后便是莲儿,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只见陈老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让人递给了西边台子上的人,随后那人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快过来看一看啊!李溱公子有两首新作!一诗一词!” 李溱顿时觉着不对,“噗!咳咳……咳咳……”,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到了肺里。铃儿连忙帮他抚背。而虞雯雯和虞露露则是很怪异地看着李溱,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写诗词了?” 李溱摆手,有些喘不过气来:“没,没有,一定是搞错了。” 在台子那边,几个人大声问台上的人:“李溱?哪个李溱啊?” “虞家的李溱!李溱李子健。” 李溱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怪异,他望向同样很怪异的虞家姐妹,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虞露露找人要来了几张,李溱也凑过来,上面一张写着“清明时节雨纷纷”,另一张上俨然是他前些日子练字写的“破阵子”! 台上的年轻人被换了下去,换上的是韵文书院的钱老先生,只见老人家清了清嗓子,拿起了那张破阵子念了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事已至此,李溱没有办法,苦笑摇头,起身朝会场外走去…… 会场里,一幅幅战争的画面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之中: “八百里边境战线,塞外的歌曲飘扬在空中,将军骑着马儿从士兵面前走过。转眼之间,战火纷飞!飞奔的马儿快如的卢、呼啸的弓箭震耳离弦,将士们整日厮杀,抛头颅洒热血!将军们为大晟驻守边关,一成不变千百日夜!虽得美名,已是身后事,可怜白发生!” 词一入耳,便如历历在目,大晟人尚武,听闻至此难掩心中豪情翻滚。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大晟的边境重演,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在战场上逝去的亲人,他们为后人传颂。为国捐躯便也成了男儿的骄傲。 朗诵结束,陈老面色悲壮一言不发,在他身后的老将军们有的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虞雯雯和虞露露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心中竟有些不相信这是李溱所作诗词,一股好奇、期待、疑惑的心情涌上心头,当她们想寻找李溱问话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虞文海和莲儿早就看过了这首词,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听人再朗诵一遍又是另一回事情,心中也是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 会场之中从鸦雀无声,渐渐响起小声的议论。 陈老望向身边的几位道:“依我看,这清明诗会的词首,不出意外便是这首破阵子了。但那诗首是不是他所写那首,便不好说了。” 朱老望向大堂外,此时外面正下着零星的小雨,口中喃喃道:“哼,恐怕这诗首也是相差无几了。” 陈老放下手中的两份原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真是没看出来啊,这个小子不仅是个兵法高徒,还是个行事低调的才子,就连字都写得如此刚劲雄正。” “兵法高徒?陈公此话怎讲?”黄誊眼前一亮,赶紧问道。 “前些日子我口中所说的那个‘无赖小子’便是这李溱李子健,我两次推衍皆是负于他。” “什么?!”众人皆惊。 “哎呀!这个李文寅!真是干了件蠢事!天大的蠢事!”朱老有些气愤地戳了戳拐杖。 “是啊,不知道他缺了哪根筋,竟然让李溱入赘,可惜了……”黄老点头道。 “哼,缺了哪根筋?我看是缺了一把筋!”朱老愤慨。 众人皆是叹气。 章十五 无妄之灾 自清明诗会结束已经半个多月过去,李溱那首破阵子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扬州城,甚至扩散到了周围相邻的区域。而李溱本人更是以“诗会双首”的名号而为扬州人所知。一次性拿下诗首和词首,这在清明诗会开办以来,尚属第一次。 那李文寅实在气不过,他本想在清明诗会上羞辱李溱一番,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让那帮老家伙在惊叹他才华的同时,还不忘骂上自己几句。在他看来,一直懦懦弱弱、平淡无奇的李溱不可能有这等才华。“那诗词一定是他买来的!” 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王二公子王庆、柳家的柳弘霖、赵家的赵子阳等等似乎都有这种看法。但在陈老以及扬州刺史这些大佬定调之后,他们似乎掀不起什么大浪,渐渐偃旗息鼓。 最惊讶的或许还是李溱自己,他之前根本没意识到,诗词在这个年代竟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以至于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闭门谢客的人次不下百人之多。从一方豪绅到无名官吏,甚至是普通人家,都有来拜访过。他向莲儿询问了诗词拿出去的经过,原来那日祭扫结束,莲儿碰到了王二公子的丫鬟,那丫鬟正拿着王二的词作去给人品读,并嘲笑李溱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莲儿气不过,便把自己夹在书里的破阵子拿了出去。恰逢那日几个军中的老家伙为小辈们送行,不料刚好触景生情,这才得了如此惊艳的评价。 李溱十分无语,他自嘲道:“如果我是评委,这词我是要扣掉几分的,因为那根本不是清明主题嘛!” 莲儿不同意他的观点,执意认为那是好词,却又无法反驳……突然又道:“少爷少爷,我想起来了。最近那两个姑娘还来找过你。” “哪两个姑娘?”李溱趴在桌子上叠着纸飞机。 “她们一个叫陆虹婉,一个叫陆虹萱。” “哦,那两个啊。话说她俩总是跟着我,又不说有什么事情,下次打发了吧,不然两个夫人又要找我麻烦了。” “她们说有大事找你,说是可以让你发挥自己的才能。” “哎,这话你也信,以后被人骗走了怎么办?”李溱一笑。 “两个姑娘不像是在骗人,他们还说在陈老府上等您。” “哦,那就让她们等吧。” 李溱叠好了纸飞机,用量子脑算好了轨道,对着对面的小楼上轻轻一投,飞机飞进窗户,引来里面几个女人的一阵大呼小叫,如同见了鬼一样,惊得院外的虞文海听闻连忙跑上楼去。 “哎?!少爷!你居然会仙术!我的天哪!” “卧槽……”李溱顿时感到头大,一个纸飞机居然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那个……咱们先不谈仙术,你先说说最近还有什么人登门拜访……” “不行!少爷你先教我仙术!” “乖……” “求你啦少爷……” 李溱无奈,硬着头皮教了“仙术”。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院子里就多了上百个纸飞机,皆是出自莲儿的巧手,这让他有些无力。就连虞家两个姐妹也加入到“修仙行列”。很快,纸飞机就跟传染病一样,飞的满虞府都是,上上下下几乎所有闲着的人都能依葫芦画瓢、折一两个飞机。 直到其中一只飞到了虞文海的脑门上: “胡闹!” 李溱作为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自然只好坐到虞文海旁边“请罪”。而虞文海也不可能真的训斥他,毕竟虞家出了这么个大才子,这点“顽皮”顶多算是“风趣”。而虞文海和李溱谈话的主题很快就转向了“破阵子”以及他以后的志向。 这是李溱自清明回来第一次走出房门,老虞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在虞文海看来,李溱初写诗词就惊现锋芒,以后定是有用之才,如此碌碌无为,实在是“暴殄天物”。而且,陈老最近三番五次找上虞家大门,都被李溱谢绝在外。对此,陈老只好找虞文海诉苦,弄得虞文海是受宠若惊。 让如此有声望的人物这么屈尊可不是什么好事。 “敢问岳父,那陈老是什么来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李溱有些好奇问道。 虞文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子,和陈公打交道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陈镇国,陈镇国,大家口中的陈镇国指的就是他陈翰、陈公。而且他身边的黄老、朱老都不是一般的人物。那‘陈老’是你能乱喊的么?” “我……我也只是在君衍堂认识的陈公,哪里知道他老人家什么身份……” “这下总知道了吧?所以说快快洗漱一番,明日上镇国公府拜访陈公去!” 李溱点了点头,起身告退。 “那个……子健等等,这个叫‘纸飞机’的东西是怎么做的?” “……” 那一头的小院里,虞雯雯和虞露露一边嬉笑着,一边互抛着纸飞机,抛得久了总会觉得肩膀酸痛。 “总觉得,相公是个很有趣的人呢……”虞露露一下子躺在草地上,笑道。 “嗯,当初在春采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特别。”虞雯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发丝,眼中满是爱意。 “是不是该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告诉他呢……?” “我……不知道。或许吧……还是不要把……” “那总不能这样下去啊,万一他想要孩子了怎么办……” “那帮他……帮他相个妾吧……” “嗯……”虞雯雯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姐姐?” 虞雯雯看着手上的纸飞机,沉默了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别的女人接近她……” “姐姐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么……” 虞露露躺在地上,看着手上的纸飞机,有些迷茫,她抬起手,将它掷了出去,纸飞机飞得很远,飞出了小院、飞出了虞府、飞过了门前的那棵老桑树,终于摇摇欲坠、落在了墙外的大道上,安静地躺在地上,看着虞府门前人来车往…… 第二天一大早,李溱刚踏出门没两步,一辆黑漆金纹的马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车夫一身黑衣,一顶黑帽,帽檐处三条金龙首尾相连。这衣服很有电视剧里明朝东厂锦衣卫的味道,虽然没有人家那么霸气。 “李公子,晋阳公主有请。”锦衣车夫说着便掏出一块黑色石头制成的牌子,像是黑曜石的质地,雕琢精细,上面还用黄金镶着一把小金刀。这做工,应该是皇家制式没错了,平民百姓可造不出来。 可李溱还是有些迟疑,便问道:“你们晋阳公主在哪等我,我还有急事,我得看看会不会耽误,若是耽误我得和家里人说一声。” “两位公主都在镇国公府等您,您看?”锦衣车夫有些迟疑回答。 “那就没错了,信息对等。”说完,他便上了车,排除了第三方想要“劫走”他的可能。 倒是那锦衣车夫愣了神,信息对等?什么意思?却又没好问出口,只好扬起马鞭朝着镇国公府开去…… 这是李溱第一次来到陈老家。一下车,两只巨大的石狮便映入眼帘,威严地趴在大门口。府内没有奢华的装饰,空间却极为宽广,在女侍的带领下李溱走过一座小桥,穿过一片小竹林,这才在一处凉亭下停了下来。 陈老正和那个陆虹婉坐在一起谈着什么,哦,应该说晋阳公主。 “见过……” 李溱刚想跟他们打个比较正式的招呼,一个七彩的风筝竟然迎面飞来,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拍到了身后的池塘里。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几人的大笑。 “哎呀……哈!哈哈哈哈!……来人!……哈哈哈快来人,把李溱小友捞上来。快快!”陈老有些憋不住了,招呼着侍女拉起岸边狼狈的李溱。 两个公主站在水边,笑得花枝乱颤。 陆虹婉忍了笑意,赶紧先开了口:“李公子,实在抱歉,萱儿她太顽皮了,我给您赔不是。公子赶快上岸换套衣服吧。” “哈哈……哈哈哈!臭入赘的!你也有今天!”一旁的小公主陆虹萱感觉根本停不下来。 李溱有些没好气地指了指她,这才慢慢地爬上来,而陆虹婉的脸上满是歉意。 “哎呀,哈!哈哈哈!小友啊小友!快去换一身衣服吧。” 李溱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老头,落井下石。” “哈哈哈哈哈!哎哟,老夫的肚子!” 李溱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好过了些,伸手摸摸衣袖,手感顺滑、缝纫细腻,定是上好的料子,白色之中藏着暗金的纹饰,配上玉束腰带顿时将他高瘦的骨架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李溱走了出来:“没想到你这老头好衣服倒是不少。” “……” 李溱见无人回答,便抬起头来,只见三人都愣愣地望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与他有几分相似呢……”陆虹婉喃喃。 “是啊……”陈老点头。 “啊,不提这个,话说刚刚公子落水……” “哈哈哈!”三人又是一阵狂笑。 几句话先是弄得李溱摸不着头脑,然后便是一脸尴尬。不过本来严肃的气氛,却好了很多,至少不用搬弄那么多礼节了…… 章十六 宴谈 与陈老以及两位公主的交谈非常轻松,而对方似乎也是几个不太喜欢摆架子的人,所以凉亭的的气氛算得上是十分融洽的。李溱也弄明白了陆虹萱为什么要把风筝拍到他脸上,原来是上次自己唱歌无意之间被她听见,让她走了神、被风筝拍倒,这才想到报复。李溱对这位小公主的报复理由十分无语,这分明不是他的锅嘛!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家的下人们陆陆续续端上了酒菜,虽然用的都是普通常见的食材,但无论从色泽、香气还是味道来讲,都不是一般酒楼能比的,几杯热酒下肚,众人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红晕,话题也渐渐被打开了。 聊的内容主要便是清明诗会的种种。其实说到这次诗会,整个扬州城在惊艳这首“破阵子”的魄力之时,更多的人开始关心起他的身世来,而李溱的身世也是话题中疑点最多的地方。在人们的影响当中,李溱原本作为李家二房的三少爷,本来是没有什么名气的,那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听说过他,后来为人所知也是因为“入赘”一事,才得以出名,但这也只能算作是丑名。在众人的印象当中,他是个懦弱、没有男子气概的人。 问题就在于,“破阵子”就是出自这个没有男子气概的人之手。十六岁的年纪,没有任何从军经历,除非是真的有诗词大才,否则写不出那样真实而又惊艳的作品。但舆论往往偏向于坏的一面,虽然“买词”的论调被扬州的大佬们压了下去,但是终究有其滋生的土壤——酸腐文人。“买词”说法虽然没办法在公堂上辩论一二,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人们还是喜欢将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往李溱的脸上抹几把黑。 其实就连将此论调压下去的几位大佬本身,对于李溱的疑惑也是很多的。陈老、黄老以及扬州刺史宋玉山都曾经对他有过类似的疑问,虽然模棱两可,但是基本都是问的李溱诗词是否真的出自他之手,而李溱倒是很玩笑地说道,“不是我写的啊,是孔明老先生托梦给我的”,这种说法弄得众人将信将疑。有些才子妒心上头,竟然信以为真,大骂李溱“盗古代先贤之才德”。对于这种人,李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回之以一个“你这家伙没得救了”的笑容。 不过有时候李溱也被问得烦了,回众人一句:“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文人佳作,尔等是何居心?”弄得众文人瞬间脸红害臊,羞愧而走。看来鲁迅老先生的话语在任何年代都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陈老和公主们这次邀请李溱的理由倒是简单不少,他们只是单纯的礼尚往来、日常交际而已,说白了就是混个脸熟。至于陈老,李溱虽然是认识的,但多半只是限于“君衍堂那个喜欢玩推衍的、力气很大的老头”这种设定,真正的了解其实并不多。而两个公主,他原先只知道“那是两个跟踪狂”,现在才知道那可是皇帝老子的掌上明珠,“跟踪狂”三个字自然也不太好说出口了。如此一想,大家还真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场合,好好互相了解一下,毕竟这才是“社交”真正的意义所在。 陈老还不忘让人在大凉亭的中心摆上一桌沙盘,准备在吃完之后和李溱再来上几局。而公主们更关心的话题,不外乎是李溱的“破阵子”还有那首小曲。李溱回了一句:“自编小调”,本来是想绕过曲子的话题,没想到却让两个公主来了兴趣。 “李公子还懂音律?”陆虹婉好奇问道。 “不懂,只会瞎唱几句,不登大雅之堂,而且你听我那唱法也并非正统,只是情趣之作。”李溱摇头。 陆虹婉这才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并把话题转向了别的方向: “陈公,其实我这次来还是为了那本书的事情而来。父皇也是实在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这才将其交与您,虽然您现在已经不在朝堂任职,但朝廷里与西国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您和黄公了。” 陈老叹了口气,脸上多有无奈:“这书的事情,想必公主您也知道,周翰林是朝堂上为数不多识得这西文的人,所以他老人家一过世,哎……这些事情只能先放着了。” “其实本来还有几本欧罗巴的书籍想让您帮忙想办法的,如此看来,是只能再缓一缓了么?”陆虹婉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上厚重的古书,眼中有些遗憾,也有些疲累。 院子里,陆虹萱正在放着风筝,一身艳阳橙色的衣裙很是好看,她这种无忧无虑的样子让李溱很想上去敲一记爆栗,毕竟姐姐如此操劳国家事务,她却玩得如此开心。 不过想来,妹妹陆虹萱也才十四岁的年纪,让一个豆蔻少女去操心国家大事,也确实有些不合适,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更适合去谈情说爱。如此看来,到应该说她的姐姐成熟了一些,懂得为皇帝分忧解难。 李溱看着陆虹婉的样子有些不忍,便开口道:“公主方便把书借我看看么?” “嗯,自然可以,公子请拿去看吧,不过都是些西文,公子可能会读不懂。” 李溱点了点头,从女侍手中接过了那本古书,书的分量很重,前后封面使用薄木板做成,表面紧紧地蒙上了一层褐色的布料,封面上只有一些普通的花纹没有任何文字,翻开一看,内里的页面都是由羊皮纸书写而成,而第一张纸上用花体字写着“republic”,而下方还写着一行小字“to”。原来是柏拉图的著作《理想国》。 他很快在量子脑的数据库里找到了《理想国》的电子书版本,对比一看,两者之间的出入还是非常之大的。从语言上讲,公主手上的这本多半用古英语写成,很多单词的写法与后世不太一样,但改动并不是太大,基本还是认得的。而从内容上看,古书的内容更为详尽繁杂,内容冗长,说白了就是“废话多”。但是两者之间所体现的思想终究是一致的,翻译起来并不算太大的难题。 李溱把书递了回去,摇头道:“公主还是不要把这本书翻译出来比较好。” “公子何出此言?” 李溱支着下巴,表情严肃,正色道:“这本书是古欧罗巴的大贤士柏拉图老先生所作的,主要讲的是王国的民生、政策,并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其中很多政策都与当今大晟圣上的政策理念相违背,若是给圣上看,恐怕要引起不小的麻烦。” 陈老听闻大惊,几乎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子健小友看得懂这西文!?” 陆虹婉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书,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理清。 李溱顿时反应过来,心中大呼坑爹,好心帮忙却给自己惹了麻烦。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有成千上万本等待翻译的拉丁语书籍朝着自己招手。若是现在说自己不懂西文,只是听说此书,谁会信啊! “额……其实,我不……” 还未等李溱说完,陆虹婉迅速意识到他要拒绝,连忙连提着裙子来到李溱面前坐了下来,双手环抱着那本《republic》道:“公子,父皇如今的兴趣只剩下这些西文书籍了,若是没了这些书,怕是又要找那些道士炼丹吃药,我怕……我怕……” 陈老放下了碗筷,拱手对李溱,如此算是长辈对晚辈很高的待遇了: “李公子,实不相瞒,以前圣上总是服用一些丹药,恐怕会有损圣体。自五年前那欧罗巴的传教士来到我大晟,带来了一些奇异的玩物与书籍,圣上这才外出走动了些,不仅丹药不怎服用,而且气色也好了不少。如今老朽见李公子懂得这西文,怕是要劳烦公子了……” 把“小友”换成了“公子”,看来老家伙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了。他说完便俯下身来,欲要磕头。李溱见状连忙走了过去,将其扶起。 “我做我做,我做还不行吗。”他哭笑不得。 “先谢过公子了!” 陈老和陆虹婉听到李溱答应,脸上都露出了喜色,这才安心回到座位上。 没想到这个年头找个翻译这么困难,老人和公主的反应实在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这个皇帝又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个不问事情的?李溱不解开口问道: “我问个事,你们别生气啊。听二位的意思,我怎么觉得圣上他不太关心朝政呢?” 问题一出,对面两人又是一阵叹气。 “小友说得没错,此事说来话长,圣上他已经十年没理朝政了,现在都是由左相以及一些大臣代理……” 在公主和陈老的一番解释下,李溱大致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十四年前,大晟与辽人战得惨烈,大晟几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左相在情急之下出使北方,竟然说服了辽人议和,对方还送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当做皇帝他老人家的妃子,由于这公主常年于花丛中游玩嘻嘻,身上具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让皇帝很是疼爱,对她几乎是夜夜宠幸,然后……她就死了,死因不明。而皇帝也似乎也患上了一点失心疯,不理朝政,此时左相找来了一群道士炼药,并让皇帝服用。 公主和陈老为了担心丹药会对身体有害,只好用这些欧洲的书籍和科学仪器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现在算是勉强有一些成效。 想必这个左相是有很大问题的。可李溱并不打算讨论左相,毕竟是政治上很敏感的问题,说出来反而会引起对方的紧张。 “每译一本书,我会出一千两给公子,公子你看可好?” 李溱听闻公主竟然要自己掏腰包,便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公主若是这样,便是把我当外人看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若是公主非要打赏我,那书我可就不译了啊。” “公子大义,就当是本公主欠下公子一个人情吧。”陆虹婉笑道。 李溱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此时天色也已经不早,向几人告退之后,他便出了镇国公府。 望着李溱渐渐消失的背影,陆虹婉和陈老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 陆虹婉问道:“陈公,对于李公子会西语这事,您怎么看?” 陈老摇头:“老夫也不甚明了,老夫只知道有些人便是生而知之,只是如此大才,竟入赘他府,实在可惜。” 陆虹婉不再多说,只是望着李溱的背影,神色之中多了几许复杂。 章十七 悄然进展 这些时日,整个广陵上层社会,谈论最多的无非就是那首“破阵子”和其作者李溱。这个突然进入众人视野的年轻人在获得不少赞誉的同时,就算是有名家坐镇舆论风向,还是遭到了一定数量的质疑。不过对于这些质疑,李溱并不太在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同样一句话,从饱经风霜的老者口中说出,和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口中说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鉴于他还年轻,人们有这样的看法倒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而陈老和黄老倒是对他这种豁达的态度皆是有所惊叹,不由笑骂一句:“啧,臭小子你还年轻,说的话却比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老气。” 对于自身气质的反差,李溱心里自然是十分明了的。只要观察的时间一长,谁都能看出来他身上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气质、疑惑很久。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当一个大家都看不懂的“神秘主义者”也是个不错的事情。 而李家和虞家的有些人,最近的心情可能就没那么好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李二掌房李文寅,毕竟他有些事情在李家老太公面前是很难交代的,比如一声不吭搞大了家里下人的肚子、比如一声不吭有了个私生子,比如一声不吭把李家的男丁入了赘、比如一声不吭便在外面找了个穷书生做干儿子,比如……。单是“将李家男丁入赘出去这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老太公李品瑜照着脸就是一拐债,打的李文寅是颜面扫地。他颜面扫地了,他底下的人自然也不好过,连带着遭殃的还有甄氏以及他那新的干儿子李汉兴,各被赏了一巴掌,然后就是三姑六婆、管家下人挨打。紧接着,这种负面情绪就传遍了整个李家二房,可以说是鸡犬不宁。 相比之下,虞家的情况就变得更为复杂一些。接纳李溱入赘的三房自然是心中窃喜的,原本对他懦弱无能的看法自然是少了些,但对他入赘一事还是有一些负面看法。而大房、二房以及四房对三房的态度,从先前的不满转变为了嫉妒,虽然这种变化反应到脸上差别不大,但说出来的话明显比以前酸了很多,比起那些酸腐文人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人,李溱自然是不会关心他们的看法,他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可口的饭菜,有没有舒服的被窝,既然到了大晟自然是享受人生为重。至于这里的感情生活,坦白来讲,那根本是白纸一张,李溱认为两个小姐妹相亲相爱,对他这个“第三者”好像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他也无意插足其中、棒打鸳鸯。 可三人之间终究还是有些交集的。自那日从镇国公府回来之后,虞雯雯就主动找过他一次,谈的是春采楼的问题,这还是姐姐第一次和他单独接触,话语之间有些生涩,李溱倒也是个随意的人,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一来二去,红衣少女便放开了口舌,和他认真谈起“发展方向”的问题。少女的表述也很清楚,那就是她们姐妹是很不乐意做这个春采楼的“老鸨”的,毕竟她们都是有妇之夫,这事情传出去终究不是很好听。 “啧,你们心里居然还有我这个夫君。”李溱有些半开玩笑似的失笑摇头。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姐妹们看重名节是一回事,把他这个丈夫当回事儿,这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以为会招致激烈反驳,却看见少女只是低下头,不再说什么,脸上还有些不安的神色。气氛很快就尴尬下来,他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嘛,开个玩笑,先不谈这个。”李溱取过账册,用量子脑扫了一遍,做了几次相对准确的预估计算,他抬起头又道:“照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大概再过半年便能攒下一万多两,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李文寅也是糊涂,竟然把这么一块肥肉拱手让人,真不知道他这生意是怎么做的。不过,话说回来,攒下这么多钱,你们有什么打算?” 少女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其实,春采楼放开手脚之后还能赢利更多,但是我和妹妹是不打算继续做这方面的生意了。不知道相……相公有什么建议……”说到“相公”二字,她的声音变小了下去,眼睛转向了别的地方,显然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么亲昵的称呼。 “依我看,将春采楼转向为茶楼或者酒楼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让原先的那些女子改为卖艺,向顾客提供一些高雅的环境,虽然收费要少一部分,但是赢利估计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李溱摸着下巴,在脑中经行了几十次推演。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多下来的钱我觉得也不能闲着,应该拿去做些别的生意才是。”少女很罕见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李溱,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这种想法虽然在后世非常常见,但在这个年代,在大家都想着怎么攒钱的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就不得不说很有商业头脑了。说不定这虞家姐妹确实很适合做生意,至少比李文寅会做。在几十秒的沉默之后,他便点了点头:“很好,很有主见,你继续说。” 少女被他夸得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其实……其实,也就是去做一些别的生意,具体做什么我们还没有想过,要不就做盐茶生意吧。” 李溱摇了摇头:“盐茶生意岂是那么好做的,就拿盐商来说,要开盐号就得先拿到盐引,而且还要和各大总商、官差搞好关系,就算是你有钱,都不一定有路子,至于茶叶生意,我是不太了解,不过如果咱们没有茶田,那还是另做打算好了。” “那照你这么说,扬州城里岂不是没有生意可做了?柳家和吴家把持着布匹的生意,李家掌控着大半的药材生意……如你所说,就算我们插手大宗生意,怕是也没有什么捞头了?我觉得还是要步步为营,先选一门生意入手才是正道。” 李溱支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摇着头,对于做生意这事儿他确实不在行,毕竟前世做科研出身,对商道根本毫无涉足,仅有的一点商业概念也只是和某宝有关的电商知识而已。来到大晟朝别说互联网了,就连完整的快递系统都没法找到,就算是让镖局捎带,也要几两甚至几十辆的价格。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从技术入手,毕竟不管在什么的朝代,吃技术饭永远都是饿不死的。 “要不,我们开个书局吧。”李溱抬起头来。 “书局?感觉不是很赚钱的样子……” “这不一定,如果我们卖自己印刷的书,可能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这……你说得倒是简单,自己印书至少要找十多个匠人,每天刻板,刻上好几个月才能出一本书,而且我们去哪找好书刻板去?总不能直接找到那些大儒、法圣去要书吧?” 李溱点了点头,接着从抽屉里取出十几张练字用的信纸,上面写着一行行小楷,文字断句的地方并没有用后世的标点标记,而是选择使用空格隔开,算是当下话本小说比较流行的句读方式。 “你看看,这是我写的东西,看能不能出书?”说着将其递了过去。 “西厢记?” 虞雯雯本没有把这几张纸太当回事,可当她读下去的时候,表情从不耐烦,渐渐变成睁大了眼睛,再到最后的如饥似渴。少女脸上表情的变化,让李溱深刻感受到故事在任何时代对人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千古流传的好故事。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她有些期待地翻去最后一页,结果发现没了下文。少女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 “这就没了?后面的故事呢?” “自然是还未写呢,最近要帮陈老翻译欧罗巴的古书,消耗了不少时间。对了,除了这本西厢记,上次跟你们讲的红楼梦还有西游记,我都准备写下来。” 虞雯雯的眼中闪过一瞬灵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确是有些赚头的。但是从投钱进去到获利之间的时间太长,少说也要一年左右的准备时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版刻上。” 李溱有些神秘地笑了起来:“我觉得,我是有办法将其缩短到三个月的。” “三个月?!你这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他笑着摇了摇手指,视野里打开的是一本百科全书,上面写着:“活字印刷术-毕昇” “相信我,我能够办到的。” …… 虞雯雯和他又交谈了一会儿才出了房间,此时已经午夜时分,院子里的灯火基本都熄得差不多了,从小院子里抬头望去,不仅能够看见夜空下密密麻麻的繁星,甚至还能看见“银河”的巨大螺旋傲立在夜幕的中央。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银河”,也不知道什么是“宇宙”,之前也听李溱提起过,但都太过遥远、太过梦幻,让人的思绪飘向远方。 “若是照他说的那种方法去做,说不定能行。” 少女口中呢喃,的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低下头、衬着月光,朝着自己的小楼走去…… 章十八 风尘译人 四月底天刚亮,晨风还是有些凉,不知怎的下起了薄雾,吸进肺里总有湿润清新的感觉。 李溱随意地穿了几件衣服、洗了把脸,早早地出了虞家大院,独自一人朝着西市的闹市区步行而去。他很想美美地睡个懒觉,但是一想到翻译工作可怜的进展,以及家里吵闹的环境,只好早早出门,另寻一个安静的地方,以便安心下笔。要不是虞文海的两个儿子赶考回来,那家里其实还是可以待上一待的,只是这虞陵俊和虞陵章两兄弟实在太会闹腾,三天两头跑到李溱那边说是要“增进友谊”,实则是要讨教诗文。若是外人求见,李溱至少能让下人悉数推辞了,但家里这两人却是怎么推也推不掉的,弄得他不胜其烦,只好早早出门去。 这次要翻译的是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篇幅并不是太长,讲的是关于希腊人远征特洛伊的故事,算得上是西方文界的经典之作。但是数据库里的电子书基本都是由现代汉语所写,要将其翻译成文言文,还是要自己动脑、下点功夫的。“要是量子脑有设计文言文的功能就好了。”李溱实在有些无奈,当初在设计量子脑的软件部分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需求。 对面小楼上,虞家姐妹也早早地起了床,俩人推开窗户、探出脑袋、一边梳着长长秀发,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家相公消失在早晨的薄雾之中,便唤来了莲儿询问他的去向,小丫头只是噘着嘴、摇摇头,表示一概不知,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不多久,两人一番洗漱,也下了楼,上了一辆马车,匆匆驶向春采楼的方向。今天是约定好的核账的日子,她们打算在完成工作之后,结伴在街上好生玩乐一番、吃些美食、看一两场杂耍、顺便购置一些新的器具衣物,算是很好的娱乐了。 当虞陵俊和虞陵章再次嬉笑着踏进这个小院的时候,里面基本上已是人去楼空了…… 此时的李溱正摸着袖子里的银票,站在“枫香楼”的门前考虑是否要进这青楼“风光一把”,要知道这扬州西市最盛名的青楼,开销可是不菲的。其实,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风流潇洒,这也是听了陈老的建议,才过来瞧瞧,看这里是否真的如老家伙所说,有非常安静文雅的包间、以便写作。不过回想起老头说完之后似笑非笑的样子,李溱觉得他这个建议多少有些不靠谱。虽说很多文人墨客都在青楼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又不是来寻找灵感写风流文章的,他可是来做笔译的!恐怕是老家伙给意会错了,才推荐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地方。 如此想来,也确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若说去客栈凑合一下?那里可没什么情调,单调的环境估计几分钟就会无聊透顶;若说去酒楼找个雅间?啧,自己又不是去吃饭,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包间里,一个人面对一桌好菜美酒,一个人提笔写字,一个人……啧啧啧,不要太寂寞。恐怕也只有这青楼的雅间才符合他的需求,毕竟想要在古代找一家“高级宾馆”,也只有去青楼了,这还真不是胡说八道。李溱也想过去自家的“春采楼”找个雅间试一试,不过一想到如果在那里撞见了自家的两个娘子,那和被白日捉奸有什么区别?为了避嫌,还是选这枫香楼罢。 “啧,不厚道的老家伙,但愿别坑我……”李溱嘀咕着,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小楼上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诗词,虚掩了窗户,躲在缝里瞧着楼下的男子渐渐出神。 “兰姐姐,你在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哎?这不是那个入赘的李公子么?就是写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一个女侍端着一盆新摆的果篮走了进来。她放下篮子,顺着女子的目光向楼下看去。 “破阵子。”女子点了点头,伸着脖子,目光仍旧不舍得从李溱的身上挪开。 “对对,就是那个写破阵子的李溱,话说他怎么来我们枫香楼了呢?……哎!哎!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好啦别看啦,马上于大人要来了,你准备准备,今天于大人带了几个客人来了,你可要招待好了!回头……” “帮我推了吧,就说今天身体不适。”见楼下的人消失在视野里,女子关上了窗户,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摘掉了头上的簪子,一袭秀发顺着肩头滑了下来,直至她纤细的腰际。回过头来,只是歉意一笑。 “哎?!那可是……” “好了,晴儿,姐姐今天不在状态,若是被于大人怪罪下来,你我姐妹岂不是都要遭殃了?”女子牵起她的手,温和笑着,一点都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但娴静知性的气质任谁看了都无法拒绝。 “唉,好吧……你呀,一定是孙妈妈把你给惯得,我这就下楼和她说去。” 目送晴儿出门的背影,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铜镜里人儿的容貌,想着别的心事。 楼下,李溱跟孙妈妈交谈了几句,只见丰腴的妇人笑着挥着手绢道: “哎呀,李公子,你可算来对了地方,别看这前院歌舞升平的,我们枫香楼的别院可是安静着哩,鸡毛掉在地上那都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最近扬州城里传得尽是你那破阵子,孙妈妈我一般可不带人去别院!……哈,好啦别傻站着了,这边来吧。” 大厅里的一些人听到了那三个字,皆是转过头来,有些伸在女子衣服里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各种目光汇聚在一起,都想看清楚来人是个什么样子,有些人小声议论起来,弄得李溱有些尴尬地朝众人一拱手,便向后走去。 台上的几个女子倒是很敬业,没有停下舞步,乐师们也差点断了手上的谱子。搞不好就真的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了。见两人消失在门那一侧,大厅里又渐渐恢复了刚才的喧闹,不过话题的风向俨然转到了李溱身上。角落处的几人,面色不善,坐在中间的男子身着一身紫色衣袍,发冠上一支黄金制作的精细柳枝有些显眼,他身上的衣服虽有些奢贵,大抵也是书生的样式,其容貌也较为俊秀,只是此时的脸上多了几分戾气与阴翳,着实有些难看。他将橘子塞进嘴里,手上还不忘狠狠地捏了一把,弄得怀里的女子脸上一红一白,粉拳一锤,显然是被惊吓到了。 …… 夜市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任谁走到枫香楼前,自然是要看一眼的,虽然这仅仅是一座风格古朴的青楼楼阁,朴素的外表仍旧掩盖不住内里装饰的奢靡,是不是从楼中传出的欢声笑语,总令人驻足些许。虞雯雯和虞露露在枫香楼前的糖葫芦摊边停了下来,兴许是逛街逛累了,便一人买了一只糖葫芦,在枫香楼的苑门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 “你说我们春采楼的品位不比这枫香楼差吧?”虞雯雯说着,咬下了一颗山楂,很有滋味地嚼着。 虞露露只是伸出舌头小口舔着,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不差的,若是论楼里的女子,我们那院怕是要超出这里一等,她们也就数兰嫣嫣有些名气……”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显然是有些心虚。 “就是,无非就是占了西市中心这块好地,要是春采楼开在这里,那可比它风光多了。” “其实我们那处也不差的,少了喧嚣、景致清幽,背靠着金玉河,有不少客人偏偏喜欢我们那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眼前的楼苑,然后又将自家的春采楼夸耀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向虞府走去。其实她们的心底多少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坐镇枫香楼的是名那满淮南的兰嫣嫣,此人隐约与东京开封的那几位齐名,算得上是一代名妓,而春采楼的初夏和元香,仅仅是名誉广陵而已,相比之下还是差了不少,不在一个档次上。不过既然是自我安慰,也就不必管那么多了,说说笑笑、开心就好。 “话说最近相公都去干嘛去了?每天出门这么早?”虞雯雯随手扔掉了吃完的竹签,用袖子擦了擦嘴问着。 “不知道,但好像是在帮人做事,翻译一些书籍。” “那也不用整日早出晚归吧?” “怕是被两位哥哥折腾烦了,想着法子躲着吧。” “唔……对了,那个主意,妹妹是怎么看待的?” “姐姐是说开书局的事情么?……先不论相公的那些书能不能真的写出来,就拿他所说的那项匠艺来说,实际运作起来的话,我们应该能赚上不少。就是找匠人是件麻烦事,等铅字块真正做出来,不想被别人学了去也是件麻烦事。” 虞雯雯点了点头:“其实最麻烦的还是银子的问题吧?” “嗯,估算下来至少要一万多两。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就算让春采楼节省用度,半年时间也还是凑不出这么多。” “那……只能等了么,我还是很想看看那本‘红楼梦’真正出来之后,完整的故事是个什么样子,总是听他口述,很不过瘾呢。” “我倒是很好奇,那个西厢记的后续。”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都渐渐笑了起来,顺着西市的街道渐渐远去。 李溱夹着翻译完的稿纸,望着两人的背影转过街角不见,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松了口气:“呼,好险好险。” 章十九 诗词借贷 每过一段时间,去镇国公府上交一次译稿,之后总有些许闲暇的时光。李溱拿起陈老转交给他的请柬看了一眼,不知又是哪家搞的一个诗会,兴趣不大,便将其仍在一旁,转而支着下巴坐在小楼的木窗户前,他揉了揉眼睛,选择发呆。周围木质的环境,在阳光的渲染下展现出温暖的色调,灰尘随意地漂浮着,轨迹像是顺着时光的暖流,让人有一种穿越几百年的错觉。 他穿越了千年。 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等到生活真正安顿下来的时候,孤独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涌向心头。他很想找一个人,并朝着他大吼,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千年以后的穿越者,告诉他自己懂的东西很多、懂自己人却很少,告诉他想吃大葱蘸大酱……。 只是,这样的机会大概是不存在的。 人终究需要生存环境的认同。就像是需要关爱的小孩,不仅需要父母饭食的供养,还需要父母的关心及爱护。用某推销员的话来讲,“这世上男女老少的内心都是寂寞的”。在填饱肚子之后,人总是会想着如何填饱内心的空缺。 千年的时差在李溱的心口剜了一个大洞。没有机会填空的李溱,或许要寂寞很久了。他真的需要找个人大吼几句。 “……二房那些个……没一个好东西!他们……” 楼下传来的好像是虞雯雯的声音。朝窗外望去,院子里,虞家姐妹和几个女侍脸色都不太好看,几人脚步匆匆地上了小楼,关了门窗,便再无音响。兴许是和二房起了什么口角?李溱想了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到窗外莲儿没有上楼,正在舀水浇花,便走出房门去。 “话说她们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李溱指了指小楼的方向问道。 “少爷是说夫人她们么?……是二房的那些人欺人太甚了。” “所以说是怎么回事嘛?把来龙去脉给我讲讲。” “哦哦,事情事这样的,夫人她们最近好像在筹备书馆的事情,但是银子不太够,想要找别人借点,四下借了一些,最后找到了二房掌房焦老爷那里。虞焦老爷想参一股,夫人们没同意,然后他就翻了脸说话很难听……” 李溱皱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两人对话之间,小院门外走进来一年轻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哟!这不是妹夫么!” 李溱有些诧异地转过头,见这人有些眼熟,其一身青袍的书生打扮,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他转过身来拱了拱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凑着莲儿小声问道:“这谁啊?” “哎呀,这是二房大儿子,虞庆书……”莲儿小声回了一句。 “哦!是庆书表哥,失礼失礼。” “哎,一家人用什么‘失礼’?真是见外了见外了。”虞庆书笑着摆了摆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唰”地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话说表妹她们可还好?刚刚我爹说得有些过了,我是特地前来陪个不是的。”说完便又拱手笑了起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莲儿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转身走了,看来她对于这个夫人表哥是很不喜欢的。 李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倒也是转过来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没什么波澜,毕竟对这个虞庆书心中没什么概念,不好做评判。于是也没有拉下什么脸色:“看她们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见人,不过表哥的话我会带到的。” “嗯,那便拜托你了。其实,我来也是为了见你一面。” “见我?” “对,我觉得我可以借钱给两位妹妹,不过还要请妹夫你帮个小忙。” 李溱心中一笑,心中有了点头绪,“表哥但说无妨。” “其实我想见一个人,需要子健帮我一个小忙,若是你能答应帮我,这八千两的银票便可借你,还期不限。”虞庆书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银票,放在手心上。 李溱皱眉,心道事情必然没有这么简单,就算这钱是借来的,若是自己不想还,对方也得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自己这边没什么东西好抵押给他,光脚的毕竟不怕这穿鞋的。但看这家伙的脸,笑得就像一只狐狸,想必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买卖了。出于谨慎,还是想问个究竟: “不知表哥想见何人?若是大晟圣上大人,那愚弟恐怕真没这个本事了。” “哈哈,子健可真会说笑。其实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只是这淮南的一位名妓。” “谁?” “兰嫣嫣。” “不认识。”李溱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不认识,我又不怎逛青楼,我连兰嫣嫣是谁我都不知道啊,这忙恐怕是帮不上了……” 见李溱转身要走,虞庆书连忙追了上去,“子健别急着走啊,听我把话说完。其实啊,这兰嫣嫣虽然是个风尘女子,但对诗词可谓是极其热衷,虽然子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号,说不定她已经听说过你的名号了啊。” “此话怎讲?” “哎呀,子健还有所不知么,你那首破阵子已经是扬州闻名了,你的名号对方八成是知晓的。” “那我也不能兀自去见人家吧,更别提向她介绍你了。”李溱皱着眉头,有些不解虞庆书的脑回路是怎么运转的。 只见他神秘一笑,凑过来小声道:“所以说就有劳子健再作一首词,供表哥我一用啦。” 哦豁,好家伙,原来是想买词啊。但仔细想想,用八千两的“信用额度”换一首词实在是有点亏,李溱摇了摇头,故意拉下脸来: “我说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这一首词卖出去没有万两少说也有千两,你用这八千两的借款空手套一首词,这样不太好吧?” 虞庆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见到李溱愿意讨价,知道这生意还是有戏的,“好商量好商量,这样,我八千两给你,你只要还六千两,如何?” “免还五千两。”李溱伸出五根手指,有些转身想走的意思。 虞庆书连忙拉住他,有些假装不乐意道:“免还四千,不能再多了。” “成交,我这便去拿给你。”李溱瞬间变脸,得意一笑。一首诗词就赚四千两白银,在后世来看,这简直就是不能再快的热钱。不赶紧把诗词抛出去,他都怕虞庆书回过神来,当即不要了。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亏的还是李溱,一首好词定是千金难求的。 “哎,不是我说你子健,你不去做生意真是有些浪费了。”虞庆见他这脸变得比翻书都快,不由地白了李溱一眼,他倒也觉着是自己这边亏大了。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只得跟着过去了,“话说子健,你不新作一首么?” 李溱进了门,摇头道:“那倒是不必的,我这些诗词虽是练手之作,但都未公之于众,你拿去和别人展示,说是自己写的,没什么问题。” 说着,他便从抽屉里翻了翻,找了几张,却都不是太合适的,皱起眉来,“不知表哥想要什么样的词?” “这个嘛,送佳人的词,具体还是子健定夺吧。”虞庆书伸着脖子望着他抽屉里的词作,小小一打,足有十多张纸,他很想都拿来一看,但终究是忍住了。 “那怕是要另写一篇了。” 李溱关上抽屉,提起笔来,想了一会儿。最终在纸上落下两行黑字。 “蝶恋花?”虞庆书将词拿了起来,将信将疑地望着李溱,又看看词作。他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有些不解道:“……泪眼倚楼频独语……依依梦里无寻处……子健,你这词怎一副柔弱悲腔,让人看了不禁……哎,将其送给佳人,怕是不好吧?” 李溱放下笔,白了他一眼:“哼,这种闺怨词以女子口吻所作,最适合赠与佳人。每当孤寂之时令她频频读起,岂不是让她忘不掉你了?你要不要?不要我收走了。” 听了解释,见李溱作势要拿走,虞庆书瞬间明白了这词的价值,就算他不懂诗词,但是其中的句子令人似景染情、潸然泪下、茫然不知所措,送给兰嫣嫣定会打动对方。他哪里还肯还回去,连忙将词作揣进了自己的袖子,笑嘻嘻把银票递了过来,“子健真是词中高手,表哥刚刚眼拙了,这银票还请收下。” 李溱一把抽过银票,收进袖子,有些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奉承话就别说了,这么好的词送给你我都觉得亏。别说兰嫣嫣了,就算是京城的头牌看了都会动心,不是我吹牛。……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用的时候注意情调,别在不适合的场合放词,那样不仅达不到效果,还浪费了一篇好作品。” “情调?这……还请子健明示。” 虽然四下无人,李溱还是很神秘地凑了过去,在他耳边神秘道:“依我看,这词适合私下赠与那兰姑娘,或许她看过之后会见上你一面,若是不成,再选个词会将它发表出去,估计也能受到一些佳人的青睐,不过效果可就打折了。” “哦哦!原来如此!实在高明!”虞庆书两眼绿光闪过,搓了搓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和李溱又交谈片刻,当即拱手谢过,当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又连忙转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李溱:“对了,后天五月初一,柳家和吴家打算在端午之前办一场诗会,听说还要在会上展示一些从欧罗巴过来的新奇玩意儿,这是请柬,子健若是有空,不妨去看一看。” 李溱接过请柬,点了点头,目送虞庆书出房门去。打开一看,原来和陈老转交给自己的那份请柬是一样的,不过…… “欧罗巴的新奇玩意儿又是什么东西?”李溱口中喃喃,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幻想…… 章二十 头牌秘书 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一棵古榕树慵懒地倚立在院落之中,春末午后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零星洒下,若是能在这树下摆一张有些年岁的藤椅,一屁股躺下,怕是惬意地再也不想坐起来。 没有顽童嬉戏,没有猫犬吵闹,安静地犹如被遗忘的时空,这便是枫香楼的后院了。 阳光就这么温柔地飘进窗户,女子目送离开的客人,揉了揉眉心,望了一眼桌上的诗作,便进了里屋去。她自顾自地翻着衣柜,翻出几件漂亮的薄纱长裙,比对一番,实在分不出高下,毕竟她不缺好衣服,更何况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这柔软的身子骨上都是很有味道的。 但她需要他看自己的第一眼,便是过目不忘…… …… 李溱拿着稿纸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视野里是《伊利亚特》的现代汉语版本的电子书,他正想着如何用文言文的方式将其写到纸上去。对于一个理工科的研究人员来说,掌握并理解文言文的修辞方式并非什么十分困难的事情,毕竟那个世界的中学教育体系中,已经覆盖了大部分的文言文知识。但是,读懂文言文是一回事,用文言文去写文章便是另一回事了,各种语气词的用法,各种通假字的回溯使用,等等等等,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写出让人笑为外行的文章,作为这个年代的书生,如果不能写一篇看似正常的文章,那就太让人啼笑皆非了。 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空白的纸张,他望向窗外,看着院子里春末午后的光景,想到了理想国里苏格拉底的对话,想到了那个世界线上的宋朝,粗略对比之下,他感觉像是看见了这个国家最后的光景——看似美好如春,实则日薄西山。如今辽人已经开始南下,将大晟西北方向的西夏国吞并了大半土地,明面上辽人和大晟签订了和约,可背地里谁都明白他们迟早是要全力南下、吞并大晟的。 陈老多少向他透露了一些内情,但对外确是不好明说的事情。 此次在西夏国和辽人交战的军队,表面上,西夏王朝对外宣称是他们自己临时组建的军队,但这支军队的综合素质比起西夏王朝的禁军都是有过之而不及,曾在败绩连连的北方战场上打出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可惜比起辽人的大势,这几场不大不小的胜利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实际上,大晟的内部高层心中都十分清楚,这支军队是大晟正规军伪装成流民进入西夏,然后参加西夏军入伍,最终组成的军队。这多少有点后世志愿军的意思,就连有些装备都是大晟通过水路运到西夏进内的。 辽人的使者后来也曾在谈判桌上向大晟提出过质疑,他们指责大晟擅自帮助盟友的敌人,故意恶化两国关系。但是他们又苦于没有证据,被大晟这边的官员一句话挡了回去,只好就此作罢。 虽然背地里双方是敌对关系,不过明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好的,不仅要隐瞒增援西夏的事实,还要营造两国关系良好的假象。虽然大晟的高层也明白这仗迟早要打,但是对他们来说能晚一天是一天,毕竟对方若是真打过来,以大晟现在的军力实在是难以阻挡的。李溱没带过兵,不明白为什么大晟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恐怕是信心给打没了。所以说,军心溃散,那早打晚打能有什么区别呢?最多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吧。 “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吧。”李溱揉了揉眼,视线有些模糊,兴许是累了的缘故。 轻盈的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响起,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淡蓝色模糊的身影,玫瑰的香味顺着呼吸沁入心脾,让人不禁心情安逸。 定睛一看,确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淡紫色的眼黛、红艳薄唇、眼帘半垂、嘴角含笑却不放肆、手上动作柔缓连续,体现出一股娴静淑雅的气质,让人感觉是软到了骨子里,都要软出水来。细软腰肢上着一身蓝色的开胸长裙,整件裙子如同一朵倒开的花朵,绽放在地上。此时她正安静地坐在矮脚桌前摆弄着茶具。 只见她轻轻开口,声音不是很大但刚好听得很清楚: “公子莫不是累了?要不先休息片刻吧,奴家帮您准备就寝。” 李溱望了她一眼,回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女子,她们的容貌与她比起来是不差的,但在大城市、快节奏的浸泡之下,都缺少了这种安逸娴静的气质。 “孙妈妈应该跟你说过要做的事情了吧?”李溱笑着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嗯,是我主动要求来帮公子的,听说是要做‘秘书’,可是奴家并不清楚这‘秘书’具体该怎么做,可能还要公子指点一二。” 古代只有文书,没有秘书,不过秘书的工作理解起来也不是很难,只要坐一会儿对方便会明白。李溱招了招手,让开了位置: “来,你坐到这儿来。” 他把纸张笔墨摆好,待女子坐下来,又疑惑地看着他。 “姑娘会写文言么?” 女子点了点头。 “很好,接下来我说一句白话,你把它写成文言可好?” 女子又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嘴角开始有了一些笑容。 “好了,那咱们开始吧。……别,这句别写上去,你要写的是下一句。” 女子有些慌乱地划掉了“善,始之。”几个字。 李溱重新打开了视野里的电子书,他不准备照本宣读,做了一些修改,让文章符合古人的理解方式,很快便开始讲述起来: “欧罗巴很久以前有一国家名曰希腊,希望的希、腊月的腊。希腊国人遵循天意,奉天行事。一日,他们的国王珀琉斯与海中神明的女儿忒提斯大婚,他们邀请了很多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神仙前来赴宴……” 李溱说着,在女子手边的纸上写上了几个人名、地名。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睛里写着我很好奇四个大字: “李公子,海中神明的女儿,究竟长什么样子?像东海的龙王那样么?” 李溱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想大概和你差不多。” 女子脸一红,低下头去:“公子莫要拿奴家说笑了……” “哈哈,好吧,咱们继续。话说,这赴宴的神仙当中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女神,她总是带来很多争端,这次她带来了一个黄金做的苹果,上面写着:献给最美丽的女神。其他女神都想得到这个金苹果,以此证明自己是最美丽的,所以,争吵接踵而至。神王宙斯看不下去,便令众女神前往特洛伊,找一位名叫帕里斯的牧羊人做评判……” “李公子,这个叫帕里斯不是国王么?怎么又变成牧羊人了?” “咳,国王叫珀琉斯,牧羊人才叫帕里斯,别写错了……话说帕里斯决定把金苹果交给阿佛洛狄忒,以换取一个最美丽的妻子,最后他在女神阿佛洛狄忒的帮助下,拐走了最美了的女人——斯巴达王的王后,引发了希腊人和特洛伊人之间的战争……” “李公子李公子,他们是怎么拐走这个最美丽的女人的?”女子实在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这个……等我把这个篇章讲完,我们再谈怎么把你拐走好么?”李溱一笑。 女子又是一阵脸红,这次她成了“最美丽的女人”,这个公子可真是巧舌如簧,说话如此轻薄,不过…… “别闹,姑娘若是再这样下去,今天便写不完了……话说,后来希腊人围城十年,打不过特洛伊人,将领奥德赛出了一条妙计,他命军队在特洛伊的城门前建造了一只巨大的木马,然后便率军乘希腊舰队的战船离开了。特洛伊人以为希腊人撤退了,便出城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只巨大的木马,他们将其当做战利品拉近城内,并饮酒狂欢,所有人喝的酩酊大醉,以庆祝这场十年战争的胜利。谁知,希腊舰队连夜折回,巨大木马中潜伏的士兵,乘着特洛伊人狂欢熟睡,全都偷偷跑了出来,打开了城门。隐藏在特洛伊城附近的希腊军一举攻入城内,成功拿下了特洛伊城,至此才算真正结束了这场为期十年的战争。” 李溱讲完,拿起女子写的一张文言稿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文言写得很好,真是帮了大忙了,以后就你来做秘书好了。” 女子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嘴角边的笑意让人不易发觉:“没想到公子还知道这么有意思的故事,能帮公子写文,反倒是奴家的荣幸。”她拿着手中的故事,又仔细地通读了一遍,手指放在嘴唇边,若有所思,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李溱,似乎一副很喜欢这故事的样子,她很想一把抓住李溱把后续的故事都问个遍,想问他帕里斯是怎么拐走王后的、还想问几个女神谁最漂亮、又想问之后特洛伊人的下场…… 但碍于双方身份,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份好奇心。 李溱笑着看了女子一眼,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希腊神话便撩得这女子脸红心跳。不过,想到这个年代的人实在没有多少娱乐项目,对一个希腊神话有这样大的反应也实属常态,也算是来到这个朝代所能体会到的优越感吧。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话说,姑娘芳名我还未曾问及,实在抱歉,不知可否告知李某,方便以后我跟孙妈妈一说,好翻你的牌子,帮我写文。” 女子朝着李溱端坐过来,一俯身道: “奴家兰嫣嫣,不知公子可曾听闻过。” “噗!……咳咳……咳……你,你就是兰嫣嫣啊!” 李溱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世界还真是小…… 章二一 理想 李溱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兰嫣嫣的女人十分热情,虽然她看上去非常知性且娴静,但骨子里对于新奇的事物却是十分执着的。他倒也乐意为这个好奇心强的青楼头牌讲述雅典的神话故事,只是故事没讲完,第二天的太阳却已经升起在地平线上了。如果别人跟他说和青楼头牌在柔软的大床上讲了一夜故事,李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偏偏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是他想讲给别人听,恐怕自己都不会信。 所以“卖艺不卖身的兰嫣嫣被人给睡了”这样的说法很快就传遍了扬州城。不过好在孙妈妈本着“客户就是上帝”的原则,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李溱的名字这才没有出现在这条流言蜚语的正中央。但是兰嫣嫣却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毕竟两个人天亮才出的房,李溱没被看清,她是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李溱走之后,当即就有枫香楼的姐妹认出了兰嫣嫣。她也本以为听了一夜故事,说出来并没什么大碍,便草草解释了一番,说是听一位公子讲了一夜故事,可她当即觉得自己都不会信这话,弄得自己是脸红心跳、浮想联翩、手心湿漉漉的。 谁都知道,从古至今这舆论的风向,一向是往坏的地方歪。大家看来,一对孤男寡女在小房间里度过一夜,而且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打死个人都不会信,更何况这女人是淮南的头牌兰嫣嫣,就算她从前卖艺不卖身,保不准这次就看上了中意的情郎了呢? 所以说“听故事”从来都不是男女过夜的好借口,就算这是事实。 她这回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溱对于这样的传言并不意外,但他也不会想着跳出来帮兰嫣嫣澄清事实,毕竟那样做对她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给自己惹火烧身。尤其是在当下,大部分扬州文人都对他有偏见的情况下,他就更不能跳出来。 但总有好事之人,喜欢将才子佳人联系起来,组成一段“风流佳话”。前些日子就有人传言,在兰嫣嫣的房间里发现了李溱诗作的原稿,不仅有“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原稿,还有“破阵子”的原稿,并怀疑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李溱听到这种猜测的时候,不由得冷汗一冒、打了个寒战。好在那些酸腐文人及时地跳了出来,把这种猜测反驳得一无是处。驳斥的话语大意是“一个入赘之人,怎会入了兰姑娘的法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放屁不打草稿!”……这么个意思,瞬间打消了众人的猜测。李溱这才算松了口气,心道:有时候这群酸腐文人也算是一群“可塑之才”。 而且自己的“好表哥”虞庆书也是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否决了那种说法,他说那夜李溱是在自家的“春采楼”过的夜,而非枫香楼,算是帮李溱做了个假的“不在场证明”。归根结底,虞庆书也不太相信“李溱这个入赘虞家的家伙会被兰头牌看上”。 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就算大部分人都不信“李溱和兰嫣嫣睡了一觉”,但是总有一些人固执地相信这种可能。 比如虞雯雯和虞露露。 自家相公讲故事的本领,姐妹俩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俩原本也不相信相公能睡到淮南的头牌,但偏偏那个女人用的理由是“听了一夜故事”,而且有人在她的梳妆台上看见了自家相公的诗作原稿。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们,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这几日,姐妹俩对待李溱的态度是不冷不热,让他非常尴尬。就连莲儿有时候也会学着掐他一把,然后“哼”一声跑开。正常的女侍不会有这种胆量对待自己的主子,但也不排除这种行为是两位女主人的“授意”…… 李溱有些懊恼。自己躲过了那些酸腐文人口诛笔伐,到头来竟然连自己家里的女人都搞不定,算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无奈,解释是完全没有用的,甚至是反作用的,他这才放弃想这件事情,转而考虑今天应该考虑的问题:他的“人生第一志愿”。 虞家有个传统,每个月的月末或者月初这几日,总有一天要拿出来开一次“家议”,说白了就是家族会议,没有要务的家族成员皆是要到场的。大家要做的无非就是,汇报一下最近自己最近都干了什么好事,干了坏事就去反省一下,要么说说看谁不顺眼、找找茬,把刺挑出来让大家评上一评,总之是十分无聊的事情。 家族的掌权者可以在这样的会议上充分体验自己的优越性,把控整个家族舆论的风向标。而李溱作为虞家地位较低的人,自然也成了这种场合下最热门的“话题标靶”。 他可不会无故找虐,于是草草找了个借口将其推掉,然后找了一处安逸的地方用量子脑玩起了超级玛丽,算是给“流年不利”的自己找一点可怜的补偿。李溱不禁苦笑,自己在扬州城里被针对也就算了,就连在家族里都不得安宁,这种凄惨实在是“令人咋舌”。只是这样的波澜,比起前世作为“风口浪尖”上的研究人员所遇到的争议,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当虞文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池塘边“发呆”。虞文海并没有长辈的架子,倒是很随意地在李溱身边坐了下来。 “子健可曾想好要做的事情没有?”虞文海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李溱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人坐下,他关掉了视野里的游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 “想是想过的,但就怕诸位长辈会说我不务正业。” 虞文海以为自己知道李溱想要做什么,笑道:“子健,你才十六岁,眼界并非开阔,有很多事情只有我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虚度年华的,有时候你自认为有前途的事情,实则是在浪费年少时光。”虞文海顿了顿,还是打算把家议的情况跟他讲讲:“这次家议,便有谈到你的志向一事,家里的几位长老都很看重这件事情。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千万不要浪费了大好时光才是。” 李溱无奈笑了,他摇了摇头:“以岳父大人来看,如何才能就救得了大晟?” 虞文海皱起眉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溱居然会抛出这样大范围的问题。在常人看来,这多少有些想要蒙混过关的意思,但他还是从李溱的眼里看出了一点东西,思索片刻,正色道: “好男儿虽然志在四方,但论为国效力、救一方百姓,其正道还在于朝堂仕途。” 李溱再摇头:“如今恐怕连圣上自己都不能救大晟,先不论圣上整日炼丹制药,就算是在朝堂上官居绝品,恐怕也不能改变当下大晟打不过辽人的局面,如此更不用提什么救一方人民于水火之中了。大晟虽然幅员辽阔,但百姓普遍贫穷,像淮南这么富庶的地方终究是不多的。岳父您为官多年,对这个难道没有一点体会么?” 虞文海的眉头更深了,在这样的思维限制下,除了起兵造反,他是在想不到第二条改变大晟的道路,当即有些严肃道:“子健,有些事情……” “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去想的,尤其是造反这类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李溱无奈笑了起来,他从虞文海的脸上早就看到了想说的话,见其一脸严肃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李溱便自顾继续道:“如果说朝堂仕途能救国于水火,我觉得也只有尧舜禹的时代才有这样的可能。至于后来‘家天下’的所有朝代,在我看来是万万没有可能在朝堂之上救国的。” “可是子健,这君臣朝纲不为国为民,又是为谁呢?荀公的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讲了千年,没有帝王将相、文武百官不畏惧的,无不为了江山社稷而操劳奔波。除了朝堂,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能够挽救大晟么?”虞文海有些激动,可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语气。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溱点了点头,很自信地。 “自然是有的。朝堂终究不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地方,在我看来,那里终究是为帝王家办事的地方,他们终究不会从百姓的角度去考虑江山社稷的问题,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设计江山,然后维持最低限度的安宁。或许尧舜时期的帝王都不是好帝王,但他们却是好‘公仆’,所以尧、舜、禹皆被后世称为圣帝。” 虞文海很想反驳李溱这种“叛逆”的想法,但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好哑口无言,听他继续把话说完。 李溱从池塘里捞起一片树叶,垂眸继续说着:“自尧舜禹之后,可曾见过其他圣贤为帝?”李溱笑着摇头,“或许是有的,但终究是少数人。为什么?因为那终究不是‘帝王之道’。有这么一则故事,不知岳父可曾听过。相传在五百年前的欧罗巴大陆,有这么一位贤明的君王,他终日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国名过得幸福、快乐、富足,而且他也做的很好,他的国家可以算得上是‘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只是你猜猜,后来这个国家怎么了?” 虞文海皱眉摇了摇头,他很好奇,一个国家人民如此富足、君王如此贤明,会有一个怎样美好的未来。但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头冉冉升起。 李溱将树叶镖了出去,树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便失速坠落了下去: “后来,这个国家毁于内战的战火之中,国王最信任的骑士们,‘圆桌骑士’,在国王出征的时候发起了叛变,贤明的国王迫不得已,亲手处决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将领,整个国家陷入内乱,国王自己也郁郁而终。”李溱顿了顿,“这个国王,人们称之为亚瑟王。” “所以说,帝王家若是为百姓考虑,那么自己的‘家臣’们的权利自然会被限制和削弱,若是为了让这些有权者继续为自己好好办事、鞠躬尽瘁,那么帝王只能在不犯民怨的限度下最大地去满足这些‘家臣’,如此一来,国力将有很大一部分要内耗在王侯将相的身上,算是资源的低效利用了。”李溱笑着转过头来: “岳父,我想我说的足够明白了,仕途朝堂不能不能救国,更不能救民于水火。” 虞文海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李溱的观点,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有违常理”的论调,他很想反驳,但是苦于词穷。于是只好先抛开争议,先搞清楚李溱真正的想法: “那……子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溱笑了起来,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但这确是他真正的想法: “我想做的,是经济基础……” 章二二 邦界儿!Bonjour! 想要给虞文海解释清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但在李溱看来这只不过是“有了钱、肉和木头”我们才能“升级基地”的道理而已,没想到想要给没有一点现代政治基础的人解释起来,竟是如此吃力不讨好。以至于绕来绕去,到最后虞文海不仅没有认同李溱的观点,反而还跟他辩论起“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问题起来。 虞文海大概觉得“只有有了优秀的政策与统治者我们才能更好地采集钱、肉和木头”。李溱反驳的理由是:“人不可能凭空地创造出优秀的政策,只有根据当下的社会条件,才能制定出符合客观规律的政策,这叫‘实事求是’,所以说大家要优先收集大量的资源,创造良好的条件,这样才能写出好的大纲政策”。 李溱是个科研人员,同样也是个无神论者,接受的教育也是“社会量变导致社会质变”的那套东西,毕竟这些哲学理论作为他前世科研的根基,在他的脑子里算是根深蒂固了。 然而在前世,他不太有可能搞出什么“黑科技”,让社会的生产力有较大的改变,以至于让社会物质积累的“量变”达到“质变”的程度。但是在大晟,情况就非常不一样了…… 他最后只是用一句话结束了和虞文海的辩论:“我要做的事情便是格物,说白了,我就是要做匠人。” 虞文海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默良久。 而李溱在告辞之后,便离开了虞府,前去柳府参加诗会。 车马经过了大兴街最繁华的地段,李溱朝着车窗外望去,一只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想一些事情。所经之处,是扬州城最发达的地方,可依旧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路边祈求着饭食。大部分人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就算是再繁华的年景,也掩盖不了大晟百姓为百官所剥的本质。李溱心里也十分清楚,光靠着“点亮科技树”这样的做法,以他自己的一人之力,并不能拯救大晟的现状。他需要一个平台,那便是朝堂。 毫无疑问的是,一旦入仕朝堂,很大一部分精力会消耗在党权政斗之中,李溱不想参与这种事情,也不擅长这种无止境的勾心斗角。但的,如果想要借助朝堂的力量,他能依靠的只有人际关系关系,这种人际关系的对象地位还必须很高,能够左右一定的朝堂风向。 说不定,陈老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可惜的是他老人家已经退隐市井、颐养天年了。而黄老和朱老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不过想要“认识一下”,对他来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若是想要让对方抽出手,帮助自己推广那些“黑科技”,那么就必须拿出一些能够打动人心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整个国家都为之疯狂呢?”李溱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虞庆书便坐在他对面,望着李溱认真想事情的样子,以为他是在为去柳府而准备客套的说辞。他对此感到十分无聊,随即嘲笑道:“嗐呀,子健不是表哥说你,柳府诗会又不是什么大场面,虽说也会去一些达官贵人,但总比不上清明诗会吧?这么紧张作甚?” 李溱摇了摇头,依旧望着车厢外:“我在想别的事情,你不懂。” “嘿?我不懂,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倒是挺好奇,有什么事情是我虞庆书没有见识过的。” 李溱白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我在想有什么事情能让整个大晟为之疯狂,你懂么?不懂吧?” 虞庆书那眼珠子那么一转,啪的一声合起了手中的扇子:“啧啧啧,你也太小看你表哥了,俗话说得好啊,这民以食为天,能让大家都疯狂的,自然是吃得咯!” 李溱本不想理他,可听到“民以食为天”这句,似有一道灵光“轰”的一声,劈进了李溱的天灵盖!瞬间把他给震住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你特么真是个天才!” “我去,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跟你说啊,待会儿到了柳府你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 虞庆书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马车终于在柳府的门前停下了,透过正门,可以看见柳家的女侍正穿梭其中,准备着宴会诸事。 李溱递过请柬,在下人的引导下进了大院,与其说柳家这是大院,还不如说是个假山水花园,整个晚宴的楼台便设在小湖边上,小湖的中央是一座很大的凉亭,由两座小桥连着,不少文人墨客已经站在里面侃侃而谈了,时不时传来几声客套的欢笑声。 仔细一看,凉亭中央还有几个扶桑国武士一样的人物,他们衣衫左胸上都印着三片银杏叶组成的圆形标志,想必又是哪家武士的家徽。向后望去,桥上似乎还站着几个洋人,其中一人眼眶深凹、长着鹰钩长鼻,络腮胡子盖住了小半张脸,他操着一口很不地道的汉语口音,但却能够侃侃而谈、喜形于色,这样子真像是哪家欧洲的贵族人士。 只见他的胸前挂着波旁王朝的徽章,三只金色鸢尾花图案闪闪发光。 “是法兰西王国的贵族的几率:97.5%。”量子脑给出了一行分析。 不过李溱过来并非和这些洋人打交道的,他是过来看“欧罗巴的新奇玩意儿”的,自然也不会上前搭话,毕竟没什么意义,人家皇家贵族也不一定会待见你。 洋人他自然见过,高大的身材、发白的皮肤、有些骄傲的神态,上辈子出国做学术交流,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了,他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就连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也是不在话下,当然,扶桑语他也会一点,在量子脑的帮助下,还是能够做到流畅交流的。 虞庆书拿了几块糕点,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已经回来了。他用手肘拱了拱李溱: “喏,看见没,这可是洋人呐,人家漂洋过海跑过来的,不上去看看么?” “嘁,瞧你那熊样,不都是胎生的,有什么好稀奇的,我还会说两句洋文呢。……好了好了,快找个地儿安静坐下,别让别人把咱们虞家给看扁了。” 虞庆书当即就不乐意了,嘲讽了起来:“不是表哥说你,你可以吹牛,也有本事吹牛,但是吹牛之前好歹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说你会诗词我是信的,说你的诗词堪比徐煜诚、赵子延,我也能勉强相信,可你说你会洋文,那未免也太不把你表哥当回事儿了吧,这点脑子,你表哥还是有的。” “嘁,爱信不信。” “嘿?你还较上劲了。好吧,敢不敢和你哥哥赌一把?”虞庆书站了起来,大口咽下最后一块糕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赌什么?”李溱抬起眸子,有些好笑地望着他。 “你去那洋人面前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若是你会洋文,此事就此作罢。若是你不会,那八千两你要一厘不差地还与我。” “这岂不是便宜你了,我赢了什么好处没得到,你赢了就可以凭空拿走我一首词,你当我傻?” “行……行行行,只要……只要你能和那洋人说上十句,这八千两算是白送你了!”虞庆书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坚持相信李溱这是在装逼,这次一定要让这家伙把打碎的牙齿吞进肚子。 李溱笑了,很乐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就往络腮胡子的洋人那里走去。虞庆书一咬牙跟了上去,心道:他这一定是在死撑!没错!等到了人家面前看他怎么扯! “哟呵!这不是破阵子李溱么?连你也想来认识认识这位洋大人?”一个穿着绿袍的书生有些酸气地朝李溱道。 在那书生的身后,一名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正一脸兴趣地望着李溱,似乎想要看他的好戏。在他的头上,一支金色的柳枝正闪闪发光。 大概是柳家的人吧? 李溱没管那么多,只是侧着身子上下打量了绿袍书生一眼,目光中好不吝啬对他的不屑。他不认识这人,也不想认识这人,当即没有搭理他。 那书生伸手指着李溱,刚想破口大骂,只见李溱转过身去,面朝那络腮胡子的洋人,将自己的右手跌在胸前微微鞠躬,口中蹦着一些跳脱的发音,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众人一下子愣在当场,虞庆书直接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尊敬的阁下,您好,请允许我用您的母语为您呈上最真切的问候。” 只有那洋人听懂了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用纯正的法兰西语问道: “哦!我的朋友!多么地道的法兰西语,多么地道的贵族礼节,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口音,但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我的故土!真是亲切!吾便是法兰西的王,雨果·卡佩,很高兴认识你。” “哦,哈哈,尊敬的殿下,认识您何尝不是我的荣幸!我叫李溱!” …… 这是卡佩第一次在东方大陆见到这么“地道”的东方人,在惊喜之余,心中似有源源不断的话语想要涌现出来,想和李溱谈个爽快!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让李溱深刻认识到了法国人的热情与开放,卡佩公爵甚至和他谈到了自己的小金库和情妇!而他奔放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整个院子都能听到一样。 周围的汉人们渐渐停下了交谈,眼中的神色就像发现了珍奇瑰宝一样。就连几个扶桑国的武士都惊讶地望向这里,眼里满是惊异。紫色锦袍的柳家男子瞪大了眼睛,视线焦急地在李溱和卡佩之间来回,但不管他怎样想破脑袋,除了“哈哈”,别的什么都听不懂,他捏着手里的扇子,恨不得想要把它捏碎! 听到这两人“嘣哩嘣咚”地你一句我一句,众人都愣在原地,李溱和卡佩公爵所站的地方,俨然成了整个会场的焦点,就连柳家老太爷走出来后都愣在当场。 李溱和卡佩公爵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两人有些诧异地望了一圈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边有些太过喧宾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