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的计划太明显了》 第1章 他的国,不可能亡 夏擎知道自己死了,被下毒后痛觉似乎还清晰地留在身体上,而濒死前他这二十年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内一一闪过,夏擎他此生最后一句叹息便是: 这天下,终不如我所愿啊。 他是夏元国的第四位皇帝,先帝早亡,他身为皇长子,十二岁便被推上了皇位。而那时,夏元朝政正处于动荡之中。 先帝妄图独揽大权,亲信了一批宦官,导致朝中势力极为不平衡,忠良之臣心存不满却不敢谏言,而趋炎附势之人倒是私下对宦官阿谀奉承,来换得行事方便。 年幼的夏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因屡次在朝堂上要求宦官不得干政而引起了皇帝的大怒,而后被贬,流放去了南境。老师本就年迈,一路风尘,还未到,便去世了。那时的夏擎想,若是自己为政,定要整改朝局。 但当他猝不及防就被推上了高位才发现,有些事真的力不从心。朝中的风气已肆意多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根本无法根除。而又因他是年少登基,朝中对他的不满之意也是颇多,更有甚者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身后的整个夏元皇权。 而这时夏元边陲各小国也骚动不安,都意图侵占这片土地。夏擎十六岁那年,亲自带兵迎敌,险些丧命边境。但最终他保住了这片土地,也换来了百姓和朝臣对他的尊重。他,就是这片土地的最高者。 一场胜仗或许可以很快就赢得尊重和认可,但是至于朝堂之事,夏擎用了八年时间,才在暗中一点点剔除了先帝留下来的宦官势力和培养出一批为自己做事的官员。 元起九年,夏擎及冠,要迎娶巍瀛国公主为后。他原本想在自己的大婚之后便正式以国法形式开始改制,然而却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在大婚之夜就被自己的皇后下、药毒死了。 夏擎在叹息了一句后,本来已经等着死亡的来临。但此刻,他却看到自己的身体就那么躺在自己的眼前,身上的金绣红段袍还没退下,而门外悉悉索索地低于也传入他的耳中—— “我已依约将毒、药投入酒中让他喝下了,现下已经是没气了。” “公主办事真是利落。” “呵,他倒也是好骗,也不加检查喝下去了。” “大喜的日子,都会少几分警觉的。” “大喜的日子?……确实是大喜的日子,既然夏擎已经死了,三日后我巍瀛大兵到来,公公可要依约打开宫门。” “这是自然。” …… 竟是这样么,灵魂已游离身体外的夏擎苦笑一声。而后在心里想着:若是重来一世…… 然而还不等他想完,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剥离而去,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清…… 元起年九年,文骁帝大婚,迎娶巍瀛国长公主为后。举国欢庆。次日,被侍婢发现卒于龙床之上,皇后不知去向。太医验定为中毒身亡,禁卫军搜捕皇后下落,然未果。三日后,巍瀛国举兵入境,文骁帝年轻无子,几个王爷只爱诗画,国无主,盛极一时的夏元国就这么败落了下去,终被巍瀛所灭。 而巍瀛灭夏元后不久,因内乱也没有得以长存。天下呈四分五裂之态十年之久,烽火四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后来北方楚平国,吞并数小国,建立了楚平皇朝。 夏擎感觉似是过了许久,那股力量终于渐渐平缓了下来。意识模糊中,夏擎感觉自己像是在什么地方飘荡,耳边传来战马的嘶吼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后,接着又传来商贩的叫卖,乐馆的琴笛之音还有孩童的嬉笑声。 然后他觉得自己重重落了下去,一股香味传来,这一次,他清楚的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 等等??!有人摸他的脸?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于是夏擎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给朕退下!” 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也掉在了地上。看到夏擎醒了,小跑到外间,微微屈膝行礼,对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说了一句: “王爷,向公子醒了。” “你下去吧。” “是。” 夏擎模模糊糊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声音,继而环顾四周,想了一下,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而感到有些懊恼。自己暂时还是稳妥起见,装傻充愣比较好。毕竟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夏擎正皱眉,努力想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忽然一抬头,发现眼前站了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男人。这人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25岁左右的样子,身形高俊,头冠上镶了三块宝石,腰间配的玉也是上品。听刚才讲话和这服饰穿搭,应也不是外邦人。 难道夏元没有亡?难道自己在中毒后又被人救下了? 但夏擎明明记得自己死后灵魂出窍后的所见所闻,那些确实不假。但……难道自己魂穿了?想到这里,夏擎猛地抖了一下。 斯年看着眼前少年的表情和反应觉得有趣——白白净净的少年五官都像是挤在了一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还有些惊恐,身体也微微颤抖了一下。难不成撞了一下之后,竟撞傻了么? “头还晕么。”斯年坐在榻侧问道。 夏擎看男人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坐在了自己的床榻上,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原本是皇帝,皇帝之塌不可坐。而且夏擎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他身为皇长子又被作为储君培养的,从小就没有和人亲近的习惯。 但现在也不是让他别扭的时候,他必须要弄清现在的情况。但他张了张嘴,不受控制地就问了一句: “夏元还在么?” 说出这句话,连夏擎自己都惊了一下,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啊。或者说……他最不敢问的就是这个……但许是这句话自他死去,就一直挂在他的心里。现在问出来了,倒是有松口气的感觉。 斯年楞了一下,不知少年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夏元?” 夏擎赶紧摇摇头,咬着嘴唇,低声说了一句:“是我失言了。” “虽说夏元百年前就亡了,”斯年站起身,“但你刚才那句话,若是旁人听到了,会以为你有谋逆之心。以后莫要再提。” 夏擎听到“夏元亡了”几个字时,感觉自己被抽空一般。他楞楞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确实不是他的手。当初他带兵出征时,受了不少苦,那些疤痕也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体上和手上。但现在他所看到的这双手,白皙纤细,甚至连一点磕碰的痕迹都没有。 而且自己身上所盖的薄被,虽说花纹图样都和夏元极为相似,但是细细摸上去,柔软的质感是夏元的针织工艺所不能比及的。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不是夏元了,而他,也不再是夏擎。 夏擎低着头,将这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在脑中理了一番。他所能想到就是,他确实死了,夏元也确实亡了。他魂穿到另一个地方,占据了现在这个身体。 夏擎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现有一部分用纱布裹住了,加上刚刚那男人问自己的头还晕不晕,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应该是撞到头之后就死了,自己猜顶替了进来。这般也好,自己好歹有借口将对这里一概不知的事情搪塞过去。 于是夏擎抬起头,装作满脸疑惑和茫然地样子,问: “这是哪里?” 斯年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这里是延王府。” “我……”夏擎惊了一下,但依旧装作十分弱势的样子,“我好像都不记得了……我怎么会在这……” 斯年又皱了皱眉,带着有些疑惑的眼神走近夏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部,似乎没有摸出有什么异常,便收回手,说: “我掌管礼部,你的父亲年前告老还乡,将你送来代他接管。但你身子有恙无法上任,我与你父亲有些私交,便接你过来调养。你身子向来孱弱,大病未愈跑出去,渥丹发现你时你晕倒在花园里。今日你的不敬,我全当作你身体有恙的胡话,以后不可再犯。” 掌管礼部,又在延王府,那这人定是府中的王爷了。 “多……多谢王爷照拂。”夏擎学着以前自己的大臣和自己说话的口气,可是怎么说都觉得十分别扭。 “你继续养病吧,我还有公务。有事吩咐渥丹。”说罢,斯年向外走去了。 斯年走后,夏擎颓然地倒回床上,自己的国竟然许多年前就被灭了。家国早已亡了,可自己竟活于百年之后,还下为人臣之子。自己的夏元啊,盛世之景原来不过恍然如梦,竟就这么散了,百年之后再无一丝痕迹,只有自己这个亡国之始作俑者还苟活着。 夏擎侧卧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这双明显是公子哥的白皙双手。那些伴随自己征战光辉荣耀的痕迹都不见了,夏元的辉煌也成了书里的一张纸罢了。夏擎自认为从不是脆弱之人,从他十二岁登基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这属于自己的天下,他自认为算得上一世明君,可为什么偏偏上天就开了这么大得一个玩笑。 自己竟到了百年之后,以人臣的身份,为别人守住天下。夏擎蜷起身子,不停地颤抖着,有不甘有懊悔有屈辱有愤怒,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他辛辛苦苦守住的夏元啊,离朝堂改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原本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的啊,怎么忽然就急转直下,全部都变了呢。 他不甘心,这是他的国,他的山河,怎可让给别人? 第2章 向若华 夏擎下床走向铜镜,镜中的少年看起来大约16、7岁的样子,身形偏瘦,许是长期病着的原因,皮肤看起来有些苍白,眼梢微微向鬓角处挑去,嘴唇很薄,没什么血色,脖颈右侧有一颗淡色的痣。 夏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脸上的触感却让夏擎没什么实感,看着完全陌生的容貌,夏擎还是觉得这如梦一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夏元盛世是梦一场,还是这向若华其实不过梦中所造。 夏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自己十二岁登基,与大臣周旋、在战场厮杀,很多次恨不得抛下一切做一介布衣,却只因为生为帝王家,天下不可放。可自己现在这幅躯体流着的不再是帝王血了,自己倒是更加不甘了。 夏擎用双手捂住脸,他本以为自己会痛哭一场,或是痛苦地难以呼吸,但似乎都没有,他甚至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只能感受着这完全陌生的触感包裹着自己。 “向公子,向公子,您怎么了?”渥丹看到夏擎捂着脸怔怔地站在镜子面前,于是急忙地跑过来。 “你叫我什么?”夏擎转过身,看着渥丹说。 “向……向公子……”渥丹被夏擎的目光盯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我是谁?”夏擎问道。 “您……您是向尚书家的大公子,名为若华。”渥丹战战兢兢地回答。 “向若华……我是向若华……”夏擎自己低头喃喃道,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了,现在竟有机会活过来,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既然已经决定,这天下,要抢回来。那只要继续如上一世那般,步步谋略就好了。那么首先……要先了解这个朝代的情况啊! 于是若华抬起头,略微带着点笑意说:“渥丹姐姐是吧,我头被撞到了,记忆都不太清明了,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公子,您不用和我客气的,叫我渥丹就好”渥丹看到夏擎突然态度变了,有点受宠若惊,“您想说些什么,我自然陪您,我是王爷派给您的贴身侍婢。” “一句姐姐还是要叫的,我身子不好,这些日子也劳烦你照顾了。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头虽然撞了一下,身子倒是觉得好多了。”夏擎眯着眼睛笑着对渥丹说。 “照顾公子是我应该做的,况且公子之前总是不让我侍候在身边,所以才害得您晕倒时没人发现,以至于撞到了头。王爷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公子愿意带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渥丹看眼前这白净的少年对自己笑吟吟地,不由得觉得拉近了许多距离,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 “今后有劳姐姐了,”夏擎首先要弄清楚收留自己的这个王爷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脑子实在是有些混乱,姐姐能否和我说说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怕万一冲撞了他,惹他不快。”说完夏擎还故作腼腆地笑了一下。 “咱们王爷是当今皇帝的最小的弟弟,虽然平时话不多,也很少笑,但你不用怕,王爷人挺好的。下人都不会苛待的,何况公子您还是府上的客人呢。” “那王爷平时都做些什么?” “王爷啊……”渥丹思考了一下,“王爷早晨会在花园练功,然后去上朝,回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 “王爷很受皇上倚重?”听到经常在书房,夏擎不由眼前一亮,要是需要处理大量公务一定很受倚重,自己也一定能从这个王爷这得到不少朝廷的信息。 “公子不要乱说……”渥丹脸色有些大惊,赶紧轻轻掩住夏擎的嘴,“公子你不要和王爷提这个,我听说啊,早些年皇帝曾允诺等王爷及冠了,就让他掌管兵部。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却让王爷去了礼部,可惜了咱们王爷一心卫国之情了。” “我知道了,不会乱说的。”夏擎轻轻拨开渥丹对的手,面带诚恳地说道。心里却想着,原来是个权力被架空的王爷啊,也难怪,年轻的王爷若是再掌握了兵权对皇帝可是不小的威胁。 “王爷似乎也早已及冠了吧,府上的内院是哪里,我也注意些,免得错入了。” 渥丹听到夏擎的发问,不由得捂嘴笑了出来:“公子,这都城里都知道咱们王爷这些年除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妾养在偏阁,身边从来不带女人的。多少大臣想把自家姑娘嫁过来,咱们王爷理都不理。前阵子王爷把你接入府,好多人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来打探消息的人一批又一批,好在后来有人无意中看到你,才知道了你是向家的大公子。” 夏擎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王爷不近女色,反倒把自己养在府里,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偷偷养着的男宠一样。不过很快夏擎又否定了这个念头,那个王爷对自己这么凶,怎么看都不像中意自己的样子。 “多谢姐姐了,”夏擎笑了笑,“我想再休息一下。” “那公子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渥丹微微俯身屈膝,就退了出去。 夏擎揉了揉自己的脸,上一世自己是皇帝,除了最初几年要假意亲近些身边的那群老狐狸,自己根本不用对别人处处笑脸相迎。现在连对个婢女都要装着亲切温和,还真是憋屈。不过这幅皮囊还真好用,怎么看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公子,根本不会被怀疑。 夏擎躺在床上,摸着明显比几十年前针织工艺进步了许多倍的柔软的被褥,不由得在心里下定决定: 从今日,我便是向若华了。哪怕是梦一场也罢,这天下,我会以向若华的身份抢回来。 #唔……为了称呼统一,从这之后夏擎便都改为若华。# 若华躺着躺着便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起身下床,打算吩咐渥丹准备些吃的。刚打开门: “公子您醒啦,”渥丹正站在门边,“王爷说等您醒了,就过去同他一起用晚膳。” “王爷邀我一起?”若华诧异了一下。 “您身子初愈,王爷准备了些养身的。”渥丹回答道。 “这样……”若华微微侧头,然后笑着说,“那就麻烦姐姐带路了。” “公子我给您披上披肩,”说着渥丹展开手中的披肩,“这春日夜间还是有些凉的,别再冻坏了身子。” 若华配合的让渥丹为自己披上披风,然后跟着渥丹走向王府的正厅。 一路上若华用余光打量着这个王府,府上人应该不是很多,一路走去侍婢和侍卫只看到了寥寥几个。廊厅顶部画着和夏元风格有所差异的绘画,但大多也是以较为朴素的竹兰和一些祥纹为主,四周的布景没有太多的奇花怪石,只是简单地种了一些翠竹和琼花。 若华心中思衬着,看延王府的布置这个王爷果然不是爱好风雅之人,也没有骄奢享受的习惯。 这样的人,虽说最不好对付,但也应很好取得信任。住在他的府上目前来讲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渥丹将若华引进正厅,斯年正端坐在餐桌前,斯年挥了挥手渥丹便退了下去。 “头还晕么?”斯年先开口问道。 “好多了,”若华笑了笑,“只是记忆实在有些混乱,刚刚无意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也无妨,出了王府不要再那般就好,”斯年向站在门口的若华招了招手,“坐下吃吧,王府中人也不多,不必太拘礼。” 若华心中暗暗哼了一声,要我守礼的是你,说不必拘礼的也是你,啧,事真多。 但若华脸上还是腼腆地笑了笑,微微颔首,然后在王爷的对面坐了下来。 “前些日子你身子过虚,为你看病的大夫说不可进补。今天再给你诊脉却是说好了许多,便加了一些荤菜。” “多谢王爷照顾,”若华谢道,顺带话锋一转,“我在王爷府上叨扰了许多时日了,父亲交托我的差事也没做,想必也为王爷增添了不少繁杂公务,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王爷尽管吩咐就是。”若华想先找机会进入朝堂,毕竟自己本来就是来接管礼部的,这样的请求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你病还没好,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吧。”王爷夹起一道菜,轻描淡写地驳回了若华。 “那待我病好,定当竭尽全力帮助王爷。”若华听出王爷的回绝之意,虽有些不快,但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的说的话,王爷不放心把他放出去也正常。 “恩,待你病好再进行商议。”王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若华也暂时收起心思,夹了一筷子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放到嘴里,顿时对呆在王府从权宜之计变成无比的满意。 上一世还是皇帝时,他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各种珍馐美食,可又是因为自己是皇帝,偏偏不能暴露自己贪食的事情,生怕有人会钻空子给他下毒。本以为上一世那些自己偷偷差遣贴身小侍卫弄来的各色美食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然而刚刚这一口,简直让若华觉得自己那二十年的皇帝时白当了,这才叫美食啊。 于是若华不由得又多夹了几口,幸福得几乎眯起眼睛。不用怕被毒死,可以尽情吃,这大概是若华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最满意的一点了。 斯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吃着一盘骨汤三丝吃得满脸愉悦,不由得有点好奇,自己府上的厨子厨艺竟变得这么好了么?于是也不由得伸长了胳膊,把筷子伸到那碗骨汤三丝里。 “啪嗒”斯年看着自己的筷子竟然就这么被少年打到了一边,不由得愣住了…… 若华正在大快朵颐,以前也从来没有与人共食的习惯,看到有东西伸到自己碗里下意识就打开了。然而听到清脆的啪嗒一声,若华也愣住了,猛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 “额……”若华迅速嚼了几口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点尴尬地抬起头,“王爷,我给您加菜?”若华捞起一筷子,询问着斯年。 “你若喜欢……就多吃些吧。”斯年也有些尴尬地放下筷子,看着若华白净带着点稚气的脸,心里想着,怎么弄得自己像个跟小孩抢饭吃的恶人似的。 “多谢王爷。”若华也没客气,直接把那一筷子放进了自己嘴里。心里感慨着:真是好吃啊…… 斯年坐在对面看着少年被食物填得鼓鼓的腮帮,和微微上挑眯着的眼睛,不由觉得清醒后的少年好像比之前可爱了不少。 “王爷您不吃么?”若华看斯年半天没动筷子,就问道。 “不是很饿。” “那王爷……您面前那道菜我可以尝尝吗?”若华厚着脸皮问道,不能怪他,这个朝代对食物的加工比当初进步了许多,当时他们都是以蒸食和清煮居多,哪有这又炒又炖的。而斯年面前的那道菜自己更是没见过,金光色的圆球堆在一起,看着就十分好吃。 斯年看着若华一脸渴望的表情,于是点点头,把自己面前的酥炸虾仁往若华面前推了推。 若华夹了一个虾仁放在嘴里,外酥里嫩的口感,猪油炸出的面衣配上河虾的鲜香,还有冷热适中的温度,一口下去虾仁滑嫩的口感在齿间流转,简直太美味了。若华在这一刻几乎想,国家不要了,厨子都归他就行。 斯年看着少年毫不掩饰地满足的表情,不由得后悔刚刚没尝一口炸虾仁了,自己府里的厨子到底是进步多大?能让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小少爷吃得露出这样的表情? “王爷这道菜叫什么?”若华又夹了一个虾球问道。 “酥炸虾仁,”斯年趁机也加了一个,“你若喜欢,改日吩咐厨子再做就好。” “多谢王爷。”若华的眼睛笑得几乎眯了起来,然后一口吃掉。 斯年吃进嘴里:似乎味道没怎么变啊?但是当他抬头看着少年一口一口吃得一脸满足,忽然又觉得:恩……似乎是……好吃了一些吧。 第3章 这章 可以跳过,重复了。 这章是重复的啊qwq我不会删,锁上又好多小可爱问,直接跳过就好qwq 若华也暂时收起心思,夹了一筷子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放到嘴里,顿时对呆在王府从权宜之计变成无比的满意。 上一世还是皇帝时,他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各种珍馐美食,可又是因为自己是皇帝,偏偏不能暴露自己贪食的事情,生怕有人会钻空子给他下毒。 本以为上一世那些自己偷偷差遣贴身小太监弄来的各色美食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然而刚刚这一口,简直让若华觉得自己那二十年的皇帝时白当了,这才叫美食啊。 于是若华不由得又多加了几口,幸福得几乎眯起眼睛。不用怕被毒死,可以尽情吃,这大概是若华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最满意的一点了。 斯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吃着一盘骨汤三丝吃得满脸愉悦,不由得有点好奇,自己府上的厨子厨艺竟变得这么好了么?于是也不由得伸长了胳膊,把筷子伸到那碗骨汤三丝里。 “啪嗒”斯年看着自己的筷子竟然就这么被少年打到了一边,不由得愣住了…… 若华正在大快朵颐,以前也从来没有与人共食的习惯,看到有东西伸到自己碗里下意识就打开了。然而听到清脆的啪嗒一声,若华也愣住了,猛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 “额……”若华迅速嚼了几口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点尴尬地抬起头,“王爷,我给您加菜?”若华捞起一筷子,询问着斯年。 “你若喜欢……就多吃些吧。”斯年也有些尴尬地放下筷子,看着若华白净带着点稚气的脸,心里想着,怎么弄得自己像个跟小孩抢饭吃的恶人似的。 “多谢王爷。”若华也没客气,直接把那一筷子放进了自己嘴里。心里感慨着:真是好吃啊…… 斯年坐在对面看着少年被食物填得鼓鼓的腮帮,和微微上挑眯着的眼睛,不由觉得清醒后的少年好像比之前可爱了不少。 “王爷您不吃么?”若华看斯年半天没动筷子,就问道。 “不是很饿。” “那王爷……您面前那道菜我可以尝尝吗?”若华厚着脸皮问道,不能怪他,这个朝代对食物的加工比当初进步了许多,当时他们都是以蒸食和清煮居多,哪有这又炒又炖的。而斯年面前的那道菜自己更是没见过,金光色的圆球堆在一起,看着就十分好吃。 斯年看着若华一脸渴望的表情,于是点点头,把自己面前的酥炸虾仁往若华面前推了推。 若华夹了一个虾仁放在嘴里,外酥里嫩的口感,猪油炸出的面衣配上河虾的鲜香,还有冷热适中的温度,一口下去虾仁滑嫩的口感在齿间流转,简直太美味了。若华在这一刻几乎想,国家不要了,厨子都归他就行。 斯年看着少年毫不掩饰地满足的表情,不由得后悔刚刚没尝一口炸虾仁了,自己府里的厨子到底是进步多大?能让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小少爷吃得露出这样的表情? “王爷这道菜叫什么?”若华又夹了一个虾球问道。 “酥炸虾仁,”斯年趁机也加了一个,“你若喜欢,改日吩咐厨子再做就好。” “多谢王爷。”若华的眼睛笑得几乎眯了起来,然后一口吃掉。 斯年吃进嘴里:似乎……味道没怎么变啊?但是当他抬头看着少年一口一口吃得一脸满足,忽然又觉得:恩……似乎是……好吃了一些吧。 第4章 “故人” 若华在王府呆了几日,基本把延王府转了个遍。这位延王还真是很少露面,一下朝就把自己闷在书房,除了那一日一起用晚膳,就几乎没有再接触过。而自己就好像是被忘在了府中一样, 每天倒是准时送来餐食,但王府中除了渥丹在旁侍候着,也并没有旁人再来过问他。 这日若华实在是憋得无聊了,心想着:若是那位王爷不发话,他莫不是要就这么呆到死吧。 “渥丹姐姐,我想出府转一转。”若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渥丹。 “可公子您的身体还没全好呢。”几日相处下来,渥丹发现这位小公子不仅知礼文雅,对她也分外亲近些。有时候还带着些孩子心性,渥丹也不由得对他更照顾些。 “我身子早好了,若是再这么憋下去才要生病呢。”若华微微撒娇道。 “那我去禀王爷一下。”渥丹看这么个少年每日闷在王府里也不由觉得有些可怜。 “王爷肯定在忙公务,我就去转一圈就回来了。” “可是……”渥丹犹豫道。 “我本就是王爷接来调养的,又不是犯了事被带来的,王爷又没有限制我不许进出王府不是?”话虽这么说,但是若华觉得若他自己出去,王爷应当是不让的,估计又怕自己口无遮拦说了什么连累他吧。 “那……”渥丹想了一下,觉得若华说的也很有道理。 “那我就出去啦,多谢姐姐。”还不等渥丹说完,若华就跑走了。 “公……公子,我同你……”渥丹急急想追上,但若华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思量了一下,若华本就是尚书之子而且带着腰配,应该不会有事的。于是渥丹便没再继续追上去。 “呼……”若华从王府后墙翻了出来,“这身子还真是孱弱,翻个墙都觉得累。” 若华走到正街上,看着车马而过的楚平都城街市,不由得想到自己也曾便衣到民间寻访。马还是那样的马,一张张人脸也还是如此,可自己所熟悉的夏元都城的痕迹几乎不复存在了。 若华站在街边,正想着先从哪里逛比较好,这时有人叫住了他: “若华!真的是你?你身体好了?” 若华看着从远处和自己打招呼一路小跑过来的人,那人穿了一身青衣,外面是一层薄薄的蚕丝外衫,腰间的玉佩色泽也不错,看来也应是某家的公子。于是若华微微颔首,回应道: “身体好多了,只是头被撞了一下,许多事记不大清了。” “若华,你连我都不记得了?”那人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着若华。 “……”若华没说话,只是稍稍低头,面带愧色。 “没事没事……”那人看若华面露愧色赶紧说,“我是林朗,家父与你父亲是好友,咱俩小时候经常见的。只是后来你随你母亲去了庭州照顾祖母,才断了联系。这次你重回都城,我本想去找你的,可是听说你一直病着,且被延王接到府上调养了,就想着等你病好再找机会探望你的。今天真是巧,在这里遇见你了。” “我身体基本没有大碍了,目前还是借住在王府。”若华看眼前的人与自己年龄相仿,听他所说,与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儿时好友,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及,看起来心思单纯。而且同自己父亲是好友,品级应该也不会低,自己应该能问出不少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想到这里,若华笑了笑,说着,“虽然我记忆有些混乱,不过看到你就觉得十分亲近,林兄可愿多与我聊聊,我在这都城也没什么朋友。” “和我还客气什么,叫我朗哥,小时候你都这么喊我的,”林朗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若华的肩,“就算你不提我也定要和你好好叙叙旧的,走走走,这附近有一家茶馆新进的春茶真是不错。” “那我可要跟着朗哥好好品品这春茶了。”若华也不再客套,爽快地答应道。 “这才对,咱俩不必客套。”说完林朗拉着若华往茶馆走去。 若华和林朗两人在茶馆相对而坐,两人面前各放了一只茶杯,店小二又给上了一盘荔枝。 “这个时节竟就有荔枝了?”若华剥了一颗放入嘴中,水嫩多汁,清甜之味久久不散去,都城在偏北的地方,按理来讲应再过一阵子才能吃到这样的荔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朗也吃了一颗,“太子主张铺修的几条由南至北的官路今年年初就都修好了,这些啊,可都是走这官路送往京城的,比以往运输快了许多呢。” 若华听到有关当朝的太子的事情,立马精神了起来。主张修官路,除了南北运输可以增收商贩税金,战事快报往来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这修路费钱费力不说,南北相聚甚远,中间难免拖沓怠工,所拨款项也容易层层克扣。这位太子能将这项工程坐下来,看来并非等闲之辈啊。 “这修路困难重重,太子还真是有好谋略……”若华点头赞叹道。 “那可不,咱们这位太子亲贤善用,智谋那更是没得说,等他登……” “朗哥莫要胡说。”若华赶紧制止了林朗的后半段话。 “哦哦哦……”林朗反应过来,“一时失言,一时失言,阿华不要见怪。” 若华明白眼前这位林朗性情是真的耿直无疑,倒是那位太子,竟已被拥戴到如此高的地位,除非这个朝代皇帝心胸足够宽广或是确已年迈,否则…… 若华微微笑了一下,又剥了一颗荔枝放入嘴中,心里不由得感慨道,这朝代的吃食真的太棒了。 “对了,阿华,你此次入都城是要接管你父亲的差事吧?” “恩,是的。”若华又利落的剥了一颗荔枝。 “你何时上任啊?若是朝堂上有你能常与我说说话,我应是也好过一些。” “哦?”若华放下荔枝,“朗哥现在官职为何?” “其实不提也罢,无非是在工部折腾一些玩意罢了,只是现在朝中各部管理混乱,各部尚书权力又不大,我们工部可是替别人挨了不少骂。” “朗哥莫要心急,这朝局啊总会有清明的那一天的。”若华宽慰道。 “我是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于我而言啊,混得几斗酒几旦米足够了。”林朗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倒是你,阿华,礼部虽说向来也没有什么太大事情,不过毕竟由延王亲自掌管,怕是你也要折腾一番了。” “王爷待我蛮好的。” “延王是挺好的……就是,”林朗欲言又止。 “朗哥直说便是,我又不会去告状。”若华调笑着。 “延王太过严肃,他若是去带兵边境或许早就太平了,可若是放在朝堂之上……皇上又不肯重用他,生平不得志,他掌管的礼部估计受得折腾就要多些。” “我既然替父亲来了这都城,必当尽心办事的,王爷也必是知晓,才愿将我接去他的府上。朗哥不必太过担心。” “你这一病性情倒是变了不少。以前你胆子小,我还以为你定是不愿入朝呢。” “这一撞忘了不少事,但却也想通不少。也算因祸得福了。” “你这样挺好,我也放下心了。”林朗拍拍若华的肩。 “多谢朗哥总是想着我,今日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若华起身,对林朗行了个礼,便告别道。 “这一聊就忘了时间,你且回去歇息吧,等身子完全好了,咱们在朝堂上就可以每日相见了。” “那就借朗哥吉言了,我定然好好调养身子。” 两人在茶楼门口告别,各自而去。 若华对于今天意外从这位故人口中了解到的事情十分满意。太子贤德威望过高,有盖主之势;各部管理混乱,权力集中在皇帝手中;以及……那位王爷似乎比自己想的还不得志。 若华在心中盘算起来,这些事情要怎样利用一番才好呢? 第5章 “万”与“千” 若华从后墙翻回王府,沿着小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经过斯年的书房时,发现往常紧闭的房门今天居然敞开了一条缝隙,若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看看这个王爷每天究竟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干什么。 若华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斯年正提笔挥墨,一笔落下,逆峰向左轻起后折向下轻顿,向右铺毫,重重顿下提笔上挑,而后逆峰向左上角起笔,折笔向右下做顿转峰向左下撇除,回笔又是一个横折勾,一个万字跃然纸上。铿锵有力,没有一丝轻浮之感。 从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话不假,古来帝王都喜欢以字试人也并非没有道理。斯年的字方方正正,没有多余的勾画渲染,单一个万字,不知是万什么呢,万兴?万和?万康? 若华不由得想到自己幼年时的老师,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开始学写字,笔都拿不稳,老师让他写自己名字,夏擎二字自己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可老师永远在责骂他写的不好。他从来不是服输的人,于是更加努力练习,直到有一天老师和他说: “你为皇子,以国为姓,单名为擎,擎乃托举之意,撑起夏元的责任在你身上,时刻记着你的名字,这两个人伴随你一声也要伴着夏元的兴旺。你的字,笔画力度都没问题,只是你还不理解你的责任。” 夏擎当时还有些似懂非懂,可随着年岁长大,自己早早被推上那皇座,夏元的担子都加在了他身上,他才越发懂得自己名字的含义。 那这一世呢,若华,又为何意? “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吧。”斯年早就注意到门口有人,发现是若华便没有在意。只是若华站在门口发愣许久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王爷”若华听到斯年突然发话吓了一跳,“刚刚路过,看到王爷书房门开着,一时好奇……” “无妨,”斯年放下手中的毛笔,“进来吧。” 若华走在斯年的书桌前,桌上正拍摆着墨迹还没有完全干的那个“万”字。 “来,你也写几笔吧。”斯年提袖蘸了蘸墨,轻轻握着笔尾将大半的笔杆伸到若华身前。 “那就让王爷见丑了。”若华也不推脱,就接过了笔。 稍稍提笔,右下轻轻顿笔,而后左下出撇轻带右展横,重重一顿回勾左上挑去,向右重按做,向下展毫最后提笔而收,一气呵成,一个“千”字落在了“万”字右侧。 “千?”斯年看着这个字微微思量。 “世间万千,何必执着于一点呢。”若华放下笔,轻轻说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斯年。 斯年看着纸上的两个字:“纵有万千,身为王爷,我也并太多选择。” 纸上的万字每一笔都张弛有力,而千字虽有行云流水之态却显得更加有气魄,小节而不拘,大体稳而坚。斯年不由得微微侧头看着嘴角带着点笑的少年,不由得心生疑惑,这人何时下笔有如此气势了。虽一个单字,却足以感受到不凡的气度。 “不过,万千只取其一,也是王爷的气度。”若华微微抬头,和斯年说道。 斯年看着眼前人,一种复杂的感觉绕在心上。这绝不是自己所知道的向若华,虽然这人也带着些孩子心性,可毫无维诺之态,虽说也没有跋扈的气焰,可是越是这样收敛着气势才让他觉得更加不可测。 以前总是闪躲着、病恹恹的眸子,此刻看向自己却透着自信的光芒,猛然对上,似是繁星而耀。嘴边带着的笑也是,不是假意讨好,倒更像是置身局外带着些许玩味看戏的姿态而勾起的笑。生了场病,竟可一个人变化如此么?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用晚膳了。” “同我一起用吧,吩咐厨子多做两个菜便是了。”斯年被若华打断思绪才回过神,想到上次和他吃饭似乎饭菜更香了一些,于是便邀他一起吃饭了。 “多谢王爷了。”若华也十分高兴,虽然这些日自己的饮食十分好,但那也比不上和斯年一起吃饭时那一大桌子菜花样多啊。于是一口答应了。 斯年微微侧头,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因为要用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里更是有复杂的滋味,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第6章 起疑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用晚膳了。” “同我一起用吧,吩咐厨子多做两个菜便是了。”斯年被若华打断思绪才回过神,想到上次和他吃饭似乎饭菜更香了一些,于是便邀他一起吃饭了。 “多谢王爷了。”若华也十分高兴,虽然这些日自己的饮食十分好,但那也比不上和斯年一起吃饭时那一大桌子菜花样多啊。于是一口答应了。 斯年微微侧头,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若华因为要用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里更是有复杂的滋味,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两人来到正厅,不一会一道道菜便端了上来。 若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起身行礼: “多谢王爷近些日子的照拂,若华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 斯年也举起自己的杯子微微抬手举起,以示回礼。然后一饮而尽。 “王爷,”若华放杯坐下,“这几日在府中闲来无事看了许多书,有幸读到了太子关于民生的许多见解。”若华故意将话说了一半。 “你有何看法?”斯年又倒上一杯茶。 “我自然没有太多自己的见解,”若华假装羞赧地笑了一下,“不过是觉得有这样的太子真是百姓的福气。” “太子自然是好的。” “若是皇子们都这样,楚平一定可以更加繁盛的。”若华有意想弄清是否皇子中只有太子一支独大。 斯年听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但还是说道: “皇子也各有所长,只不过太子是集大成者。” “这样……”若华假装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子菜,“皇子不争,倒做臣子的福气。” “也不尽然……”斯年想到近来朝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你还没正式入朝,朝堂形式变化多端。” “怎么?难不成皇子中有人可以和太子比肩?”若华听到这里来了兴趣。 “好高骛远,难成大事。”斯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哪位皇子竟让王爷如此评价?”若华追问着。 斯年抬头。盯着若华的眼睛,若华忽然觉得背脊一凉。斯年往常表情也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但是和现在完全不同。只那一眼,仿佛要洞穿他一样,像是被捕食的猎物般动弹不得。若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心头一悸的感觉了。 若华表面依旧维持着似乎只是不经事地好奇的样子,可是心里却不由得打了个颤,这位王爷好像也不是表面看起来只懂忠武,能让他感觉到威胁之感,绝不是简单之人。 “你只需做好分内的事就可以。”斯年微微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吃饭。 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人不是向若华。 刚刚这人寥寥几句话就有从自己口中套出朝中形式之意,那个从未涉世的小少爷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但向若华一直住在自己府上,难道是有人用易容之术掉包了?暂且再观察一段吧,也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若华看斯年没有继续说什么,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自然地继续吃饭了。但若华知道,既然斯年有所疑虑了,自己暂时应该更无法接触到朝政了。得另想个办法。 第7章 偷听 转日若华醒来,打算去院子里转转,心里想着顺路还可以去小厨房要求加个菜,昨天王爷吃的那道油焖鳝鱼也是十分美味啊。 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小厨房几乎成了若华每日光顾的地方了。里面的厨子也是极为喜欢若华,任谁看到自己做的东西让人吃了可以满脸幸福,都会觉得成就感十足。何况这还是朝中高官家的少爷,长得白净乖巧,若不是因为若华的餐食若是超过王爷便不合规矩,厨子也是恨不得拿出十八班武艺给若华开小灶。 可是若华刚刚踏出房门,就被渥丹拦了下来。 “公子,您今日暂且就在自己房中呆一呆吧。” “王府发生什么事了么?”若华面带忧心地说,心里却是早就恨不得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热闹事了。 “府上来了贵客,王爷正在院子里接待呢。” “贵客?”若华更好奇了,能让王爷当贵客接待的,这天下也没几人了吧。 “恩,据说……是太子殿下过来了。”渥丹放低了声音,稍稍掩嘴说道。 “可是厨房的阿明昨日就说单独做了糕点给我呢。”若华听到是太子来了,更要想办法出去了。 “我给您取来就好了。” “阿明说刚刚蒸出的时候最好吃,我沿着小路过去,肯定撞不上王爷他们的,”若华放软了声调,“姐姐,我保证不惹祸。” “公子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渥丹每次看若华这样都忍不住心软。 “我怎么敢让姐姐为难,我保证不会让王爷发现的。” “公子这贪嘴的毛病,以后小心被笑话。”渥丹看着若华一副嘴馋的样子,不由得调笑了一句。 “姐姐这不是已经在笑我了么。”若华微微赌气道。 “我怎敢笑话公子,公子吃完记得快点回来就好。”渥丹看若华孩子般的赌气,不由得也就依着他去了。反正小厨房离花园并不算近,想来也冲撞不到王爷和太子。 “姐姐放心,我很快就回来。”若华对渥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若华出门,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到转角处就沿着大路向花园的方向走去了。走到廊厅处,远远地就看到有人走来,若华赶紧跑了两步,躲在了假山后面。 “小叔,我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太子说道。 “殿下,设置关卡便于盘查虽好,但这样税收更易混乱。” “小叔,就你我二人,你同以前喊我齐光就好。”太子微微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地对斯年说道,“小叔说得有道理,确实若是沿途设置了关卡将商贩税收以路途计算,层层下来,记录复杂,偷税之风或许更加严重。是我考虑得欠妥了。”太子微微欠身。 “齐光,你身为太子,不必于我行礼的。” “我虽是太子,却也是小叔的侄子,何况小叔经常提点我,我这一拜都无法足以表达敬意。”齐光的声音很柔和,举止也十分温文有礼,配上修长的身形和很少焦躁的性格,倒是更像风雅公子,而不是精于权谋统筹的皇家子弟。 “你还是要拿出些太子的气势来,既然皇命于你,你自觉要知道,有些时候你需高人一等。” “小叔不要担心,齐光会拿捏分寸的。” “你近来还是常常私自去东街的那家茶楼?”斯年背手问道。 “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时便去,官道开通我坐在皇宫里可无法知道究竟实效如何,那个茶楼商贩文人皆有,总能听这些人不同的看法。” “你自己多注意,茂王那边近来又有些动静。”斯年皱了皱眉。 “既明一直跟着我的,他的身手小叔你知道的。”齐光笑了笑。 若华听到太子竟经常去茶楼,顿时心生一计。 趁斯年与齐光二人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回去路上,还绕去小厨房吃了两口糕点,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 太子看起来可比这个王爷好对付多了,若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第8章 对弈 若华转日换了身衣服,将腰配藏在了袖中,从房中拿了一副围棋,便又翻墙出去了。问了路人,找到了斯年提到的那家茶楼,进了茶楼,小二迎了上来: “公子是一个人啊,还是来找人的。” “向你问个人……”若华掏了几枚铜钱给小二,“是不是经常有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身边还带着随从来你们家。那位公子话不多,只是静静坐着。” 小二思量了一会,然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和若华说: “那位公子啊,我知道的,近来常常来我们家。那是公子的朋友?” “算是吧,他一般坐在哪里?” “二楼的窗边,我看那位公子应该是喜静之人几次想引他去雅间的,都被拒绝了。” “带我去二楼吧。上一壶春茶,若是有当季的糕点也来一份。” “好嘞,公子您楼上请。” 若华坐在二楼靠近窗边的位置,将棋盘摆好,心里想着,不知今日运气如何,太子会不会过来。 若华在棋盘上摆出二连星布局,然后开始一人下起了棋。围棋讲究谋略布局,若华算不得精通,但却也将自己带兵时那份统筹用在了围棋上。对他来讲,下棋算不得爱好,倒更像是一场博弈,一人下棋时更是如此。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才能想办法破解出来。 前一世他便喜欢在出征前自己独自在灯下下完一盘棋,越是将自己逼的紧,才越是觉得出征有把握。而如今,他竟可以在茶馆吃着点心只是单纯地下一盘棋,倒是成全了曾经的奢想。 “公子,您还是坐老位置?”小二的声音传了过来。 “恩。”太子跟着小二,走过若华的身边,坐在了窗前的位置上。 “公子您点些什么?” “既明,你想吃些什么么?”太子向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 “少爷,您决定就好。”那人声音较为清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就劳烦小二给我上一壶花茶了,再要一份糖糕。”太子的声音素来都是如此温和,但并无阴柔软弱之感,让人听着就如春风包裹般,不由得心生亲近。 “少爷……”既明听到太子点糖糕皱了皱眉。 “我知道我知道,”太子有些讨笑着说,“我今日就吃这一份糖糕,回去之后定然不再吃甜食了。” “少爷您不宜对某些食物有所偏爱。” “我回去后断不会如此的。” 若华坐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生感慨,又是一个想吃不能吃的。自从他变成了这个小少爷,才真的体会到大快朵颐的快感。至于那个太子嘛——等自己把天下抢回来,若他还活着,或许就能随意吃了吧。 若华假意起身拿茶壶,结果袖子扫到棋盘上,棋子落了一地。几颗棋子滚到了太子的脚边。 “抱歉抱歉……”若华走到太子面前,有些窘迫的道着歉,“一不小心弄翻了棋盘,惊扰到公子了,还望见谅。” “无妨的……”太子俯身捡起几颗棋子,交到若华手上,轻轻摆手,“您很喜欢围棋?” 若华接过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 “兴趣而已。” “公子是一个人?”齐光看若华做的位置只有一只杯子,于是问道。 “初来都城,还没有结交朋友,所以只能一人下棋解解闷。看公子你也是文雅之人,可否愿以与我下一局?”若华邀请道。 “这个……我并不擅长围棋。”齐光犹豫着,他虽时常来这里,但并不想与他人有什么交集,毕竟万一身份被认出便是件麻烦事。 “我也算不得擅长,难得有缘,下一局吧。”若华微微俯身拉起齐光的宽袖。 “啪!”坐在对面的既明忽然用腰间未出鞘的短匕打开了若华的手。 若华的手上顿时有了浅浅的红痕。 太子也愣了一下。 “既明,不可无礼。” 既明盯着若华,面色有些不善地不说话。 “是我先无礼了……”若华咬着嘴唇,低下头,满脸委屈,“我没有恶意,只是刚到都城,实在没有什么朋友,看见公子觉得亲近,就想与你下盘棋。” “你若不嫌弃我的棋艺烂,我自然愿意与你下棋的。”齐光看着眼前不过16岁的少年,面带委屈地低头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心一软,便答应了。 “真的么?”若华有些惊喜地抬起头。 “少爷……” “真的,”齐光打断既明想说的话,“我坐到你那桌去,与你下一局。” “那我将棋盘摆好,定要和公子好好下一局过过瘾。”若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转身将散落的棋子都一一归好,然后喊道: “小二,再来一份荔枝和鲜花饼。” 若华和齐光对坐在棋盘两侧,既明站在齐光的身后。 若华捻一白子点下,齐光也紧跟放下一黑子。两人就对弈了起来。 过了十几招,若华先势夺人,处处紧逼,而齐光则是以退为守,让若华的攻势好像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之上。下至一百余手,若华的优势渐渐明朗起来,竟同时吃了齐光两处棋子。 齐光却毫无急躁之意,依旧慢条斯理按着自己的节奏下着。就在若华又要讲齐光一子围困起来时,齐光点下一颗黑子放于二二路处,以征解征,借劫酿劫,不仅为自己解了围,还反吃了若华一子。 “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公子这步棋,真是让若华佩服。”若华作吃惊状。 “偶然碰上罢了,”齐光微微含笑,“倒是公子刚刚攻势,几乎要将我围困住了呢。” “叫我若华就好,难得有人陪我下棋,还下得如此秒。”若华爽快地说道。 “我姓林,单名一个曌字。你也直接呼我名字就好。” 与日月兮齐光,可不就是曌,又取楚字头为林,太子的化名倒是好懂。 “你比我年长,我就喊你一句曌哥了。” “公子,您要的荔枝和鲜花饼来了。”这时小二将东西送了过来。 若华拿起一颗荔枝,拨开放入嘴中: “以往这时节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荔枝,今年官道修通,我这一来都城倒是先享了口服。” “恩……官道开通确实方便了许多。”太子听到说起官道,微微思衬,然后应和道。 “是吧,”若华又拨开一颗,“我听闻是太子主张修建的呢,这南北距离如此之远,其中各环各结交错复杂,能梳理好这些,太子一定很不简单。” “恩……”齐光看对面人如此夸奖,有些不知要如何应答。 “不过这官路开通对朝廷好处也不少,商贩的税收可就多啦。”若华将话题引到那日听齐光和斯年讨论的税收上。 “虽是如此,但征收起来也不是件易事。”太子想起还没解决的事情,微微皱眉。 “征税?”若华假装不懂的样子,“这有什么难的,收钱还不容易么。” “偷税漏说之风严重,但不好判定商贩走过的实际路程,中间操作起来麻烦着呢。”齐光看到若华率性懵懂的样子,便多解释了几句。 “以路程收税啊……”若华咬了一口鲜花饼,假意思考着。 “因为不好确定商贩是从哪边进哪边出,即使设置关卡发放牌子用作标记但是作假太容易了。操作又十分麻烦。” “为什么要出关卡的时候给钱呢,入关卡的时候给不就好了。”若华把鲜花饼咽下去,拍拍手,随意的说道。 “入关卡给钱?” “对啊,”若华拿起一颗棋子,放在五五路处,一下子就吃掉了齐光三颗子,一下子原本持平的局势几乎已经完全偏向了若华这边,“这局是我赢了。”若华开心地说道。 第9章 糖糕 “征税?”若华假装不懂的样子,“这有什么难的,收钱还不容易么。” “偷税漏说之风严重,但不好判定商贩走过的实际路程,中间操作起来麻烦着呢。”齐光看到若华率性懵懂的样子,便多解释了几句。 “以路程收税啊……”若华咬了一口鲜花饼,假意思考着。 “但是由于不好确定商贩是从哪边进哪边出,即使设置关卡发放牌子用作标记但是作假太容易了。操作又十分麻烦。” “为什么要出关卡的时候给钱呢,入关卡的时候给不就好了。”若华把鲜花饼咽下去,拍拍手,随意的说道。 “入关卡给钱?” “对啊,”若华拿起一颗棋子,放在五五路处,一下子就吃掉了齐光三颗子,一下子原本持平的局势几乎已经完全偏向了若华这边,“这局是我赢了。”若华开心地说道。 齐光已无心估计棋局,他对若华刚刚说的话十分感兴趣。 “若华,你刚刚说的入光卡给钱是什么意思?” “就是先把钱都交了,然后若是没有走全程,出关卡的时候再把多交的钱退回去不就好了。”若华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齐光独自喃喃道。 “不是曌哥没想到,是曌哥只一心往前筹谋了,”若华拿起一颗棋子比划着,“就像下这围棋,我喜欢先都布好阵,然后等着对方落入我的局之中,曌哥你喜欢一边看对方的攻势一边按自己的节奏步步筹谋。” “你倒是看得到根本。”齐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内心一惊,这个少年断不是只附庸风雅的人。 “你只说你叫若华,倒是没说你姓氏为何。” “我姓向。” “向……”齐光回想着朝中可否有与之相关的人,“说起来,当朝的礼部尚书也姓向。”齐光试探着问道。 “曌哥竟也是为官之人,”若华惊讶道,“那是家父,我此次入都城便是接替父亲工作的,不过刚到这里就病了,所以迟迟没有接任。曌哥若也在朝为官就太好了,我还怕一个人在朝堂上没准就犯了什么过错呢,有曌哥在还能提点我一二。”说着,若华起身行了一个拜礼。 “若华无需和我客气,”齐光还在为若华刚刚出的点子而惊喜,“你现在住在你父亲之前的府邸么?” “这倒是没有,”若华有些羞赧,“我现在住在延王府,延王请了医生为我看病,一直让我在屋内养病,我实在憋得闷烦了,这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齐光轻笑: “那现在身子可是痊愈了。” “自然痊愈了。” “那我便在朝堂上等着你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朝呢,许是因为我父亲,延王对我的关照也格外细致些,老是觉得我病没好。”若华有些苦恼地说。 “会很快的……”齐光微笑意味深长地说。 “希望如此吧。”若华听到齐光的口气,就知道,自己离入朝为官很近了,“我先回去啦,改日曌哥可还要陪我下围棋。” “一定。”齐光答应道。 看着若华离开,齐光拿了一块糖糕放入嘴里。站在他旁边的既明的眉头一直皱着: “少爷……那个若华……” “有意为之也好,无心之言也罢,他是个可塑之才,提出的点子也确实合适。况且既然是小叔府上的人,想必也没有太多可担心的。” “心思太多,不易掌控。” “他是聪明之人,我若是最好的选择,他自然会愿意出力。何况还是个16岁的少年罢了,带着些孩子心性和傲气也是自然的。”太子抿了口茶,带着些笑意说,“既明,你16岁时可比他气焰盛多了。” “少爷,那些都过去了。”既明微微偏过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然是最信你的,”齐光又拿起一块糖糕,伸到既明眼前,“来,吃一块吧,可甜了。” 既明见过甜糕咬了一口微微皱眉,齐光在一边笑容幅度更大了一些。既明犹豫了一下,一口把糖糕都吃了下去。 “既明,我还想吃一份……” “少爷。”既明正色道。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天天吃糖糕,”齐光看着空盘子微微叹了口气,“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明日再去一趟延王府吧。” “是,少爷。” 转日,齐光和既明又来拜访斯年。 “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斯年问坐在自己对面喝着茶的齐光。 “小叔府上可是借住了一位少年?”齐光放下杯子,微微笑道。 “前礼部尚书的大公子,身子孱弱,他父亲又将他托付于我,我便将他接来调养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斯年皱了皱眉。 “小叔不介意引荐一下吧。” “你见过他?”斯年微微惊讶道。 齐光笑着,没有接话。 “我叫他过来便是,只是他还不太懂礼数,若冲撞了殿下,还望见谅。”斯年吩咐了侍卫,去叫若华。 “小叔,你又忘了,叫我齐光就好。” 若华见到侍卫前来带自己去斯年那里,便知道,定是太子过来了。 于是看到太子和斯年对坐时,他假装带着惊讶地语气说了一句: “曌哥,你竟也在?” “若华,不得无礼,向太子行礼。”斯年正色训责道。 若华瞪着眼睛,呆呆地楞在那里。 “免了免了,小叔你也不要对他如此严苛。”齐光摆了摆手,笑着说,“怎样,我说话算数吧,定会来找你,再与你下棋的。” “我……我不知您是太子殿下,昨日冲撞了您,还请责罚。”若华恍然大悟般,赶紧行了个大拜礼。 “不知者无罪,何况在茶楼你也未曾冲撞我,是吧,既明。”太子侧头似是再问既明,实则倒是说明昨日他们三人曾在茶楼相见。 “你们三人昨日都在茶楼?”斯年虽是发问,但只是盯着若华。 “我……”若华被盯得有些发毛,不由得低下头。 “小叔,就是你这脾气,才把若华吓坏了,”太子解围道,“他也不过是跑出去下棋解闷而已。若是我,天天被你憋闷在府中,怕是早就闹翻天了。” “殿下,您不会的。”既明忽然插话道。 “既明你这在调侃我么?”齐光捏了一块茶饼,侧头说。 “属下不敢。” “若华,也一起过来坐吧,昨日你说的事情我回去想了一下整理了个大概,今日想再听听你的建议。” “殿下,我昨日就是随口一说……我的想法实在浅陋,难登台面。”若华推脱到。 “你不要谦虚,就当我还是林曌,咱们只是闲谈。” “我……” “正好小叔也在,你也说与他听听。” “只是拙见……殿下和王爷不笑话我就好。”若华不再推脱,坐在了王爷身侧,“我是认为,设置关卡征税,既然目前官道都是通向都城的,商贩若是往都城方向便在入官道的关卡先收取所在关卡到都城的税金,若是从都城向外,便收取从都城到最远关卡的税金。然后在入关出给予凭据以做标识,等商贩出关卡时,若是未行满所交税金的路程,再根据凭据予以退还。这样就不担心漏税的问题了。” 第10章 引荐 “小叔觉得如何?”齐光听若华说完,询问着斯年。 “倒是可行,只是若是依旧有人偷换凭证,换作离出关口最近的凭证该如何是好?” “这倒不是难题,委托工部多做些纹路复杂官章,统一发放,定期换纹路,应该可以大大减少私自换凭证的事情。毕竟完全避免也不太可能。”齐光说道。 “那明日禀报皇上后,即刻就着人去办吧。”斯年说。 “说起禀告父皇,”齐光将茶饼往若华的方向推了推,“若华可愿明日与我一起上朝,将你的想法呈于父皇呢?” “这不太好吧……”若华面露难色,然后偷偷看向斯年。 果然斯年皱起眉: “殿下,若华身子还未痊愈,而且还没正式上任……” “小叔你倒是护得紧,”齐光笑道,“这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没痊愈的。至于上任的事情,我为若华引荐下,明日下朝后去吏部登册记录就好。” “殿下,你太过抬爱他了。”斯年说道。 “若华聪明,又是小叔府上的人,倒是我捡了个现成。”齐光将话接过来,直接说成已将若华要下。 “若华,还不谢过太子。”斯年看齐光决心已定,虽对若华还有些不放心,但没有再反对。 “谢殿下抬爱。”若华起身深深行了个礼。 “今日好好准备下,明日随小叔入朝就好。我在朝堂上等你。” “是。” “今日可还想与我下盘棋?”齐光说。 “自然是愿意的。”若华面露喜色,有些跃跃欲试。 “小叔,你看,说起下棋若华倒是神采奕奕的。若华年岁还小,小叔可别把他教得少年老成,倒是让我不自在。”齐光调笑着。 “殿下……”若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好了好了,咱们下棋吧,今日我可不会再输了。” 说罢,侍婢拿了一副围棋过来。若华和齐光对坐下了起来。斯年坐在一旁,却始终观察着若华谋略布棋,尤其是思及若华的建议和他昨日出府偶遇太子,不由得更加疑惑,眼前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 傍晚送走了太子,斯年与若并排走着。 “你倒是与以前不同了。”斯年突然说道。 “王爷指哪方面?”若华不慌不忙地回道。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斯年忽然站定。 “还望王爷明示。”若华还微微俯身,拜了个礼。 “呛嘴倒是也学会了。”斯年看若华这态度,便也打起了太极。 “许是王爷以前对我了解的不多。” “你不是都记不得了么,你怎知道以前我对你了解的不多。”斯年反问道。 “隐隐感觉到的。” “你的感觉倒是准,连太子平日会去哪里都感觉得到。”斯年冷哼一声。 “只是巧合,我确实在府中无事可做,才会去茶楼解解闷。但又怕惹了王爷烦忧,所以才没说。我前几日还碰到了工部的林朗,王爷总不会觉得我也是刻意去偶遇他的吧。”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知晓就好,你的父亲刚刚退任,你不要毁了他一世清明。”斯年语气微微严厉道。 “王爷您不必担忧,家中清誉我怎会玷污。只是大病一场,反而豁然开朗了,既已入都城,我自会则良木而栖,否则也不会提出自己的看法。” “做好你分内的事便可。” “怎么,”若华轻轻笑了一下,“我有自己的抱负所向,王爷也不准?” “有志向是好,只是……”斯年忽然俯身,贴近若华耳边,“不要用错了地方。” “我自然不会辜负王爷和太子殿下的照拂的。”若华佯装镇定地行了个礼,然而心脏却突然跳得快了起来:好好说话,忽然离得这么近干什么?尤其是斯年微微俯身,头发还扫在了自己的脸侧,配上有些低沉地嗓音——啧,这人这把年纪还没王妃一定是脾气太坏了。 “你自己有分寸便好。朝服我晚上会命人送到你房间的。”说罢斯年便转身向自己的书房走去了。 若华看斯年离开了视线,也背着手向小厨房走去。暂且不管这个阴晴不定的王爷,至少明日便可以正式上朝了。我若不将这个朝堂大闹一场,倒是辜负了上一世传奇皇帝的称谓了。不知道皇帝的御厨做饭会不会比王府更好吃呢? 晚上渥丹将朝服拿到若华房中, “公子,王爷为您准备的朝服。” “唔……好的,你放下吧。”若华正在往嘴里塞着果子。 “公子,明日就上朝了,您自己小心一些。”渥丹看着眼前贪嘴的少年,有些担心地嘱咐道。 “姐姐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若华咽下嘴中的东西说道。 “公子,渥丹只是王府的侍婢,也只有妇人之见。公子若是上朝,还是明哲保身为上。听王爷的随从说,近来朝堂也不太平,公子不要被那些人欺负了去。”渥丹依旧不放心地叮嘱着。 “姐姐不放心我,还不放心王爷么。我会随王爷一起入朝的。”若华拿起朝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看来确实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身形正合适。 “那公子今日早些歇息,我明日会来叫您的。”渥丹微微欠身。 “恩。”若华将朝服放了回去,便让渥丹退下了。 若华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曾经他是坐在最高位的那个人,俯视着朝堂,看着下面人的勾心斗角互相算计,还要防着那些有别心的臣子,守住自己的夏元。如今倒是对调了,他要叩拜坐上人,要在朝堂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搅乱着楚平天下。 转日,若华被渥丹叫醒。半梦半醒间配合着渥丹为他洗漱更衣,等穿戴整齐,由渥丹带着走出门才算得清醒起来。春日的早晨露水较重,还带着点寒意。朝服算不得厚重,若华不由得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早些时候公子还没醒,王爷便吩咐让您再睡一会,早餐在马车上用就好。”渥丹在前面走着,微微低头说着。 “明日早些叫我起来就好,我也不贪这一时半刻的。”若华以前是皇帝时,自然不像做臣子的这般需早早地坐车进宫等候皇上上朝。但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若华也并不想显得太过怠惰。 “是,渥丹记下了。” 第11章 入朝 走到王府正门,斯年已站在门口了。 若华远远地见到了,倒是有些吃惊。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穿戴入朝服饰的斯年。斯年的朝服是深蓝色,前面用银丝线绣着祥云绕虎的纹饰,那老虎后爪脚踏祥云,两前爪呈上跃之势,却被上端祥云环住。也无多数画作中张嘴怒吼之态,只是微微抬起头颅。身上的虎纹也绣得极为细致。腰间一条宝蓝色腰带,上面配着延王专属的腰配。 斯年的宽肩将朝服撑起来,加上修长的身形,着原本死气沉沉地朝服在他身上倒也鲜活了起来。 若华看见斯年时,斯年正侧头抚着车前的骏马。脸上并没有带着什么表情,却不由得让人心里微微一颤。好似他抚摸的不是拉车的马,而是战场上厮杀地战马,而他身后就是一片沉寂中的硝烟。 若华想到了那些无数黄沙中的日出,那些被马鸣惊醒的夜间,和曾加于自己一身的戎装。 “晨间水汽重,”斯年看到若华穿着单薄的朝服就出来了,便向走在前面的渥丹吩咐道,“渥丹,明日还是为公子备上披肩。入大殿前脱下便可。” “是,王爷。”渥丹欠身。 “我让小厨房为你准备了早餐,车上再用吧。”斯年走向车前,侍从拿来脚蹬,“我们走吧。”斯年踩着脚蹬进入马车中。 若华也跟上去,渥丹将他扶上马车。便退到了一边。 “驾。”侍卫拉着车引,马车便向皇宫驶去。 “太子会为你引荐,你就将昨日说的,再同皇上说一遍就好,其他不必多说。”斯年将食盒递到若华手中。 “若是皇上追问我呢。”若华接过食盒。 “太子会适时接话的。” “王爷还有什么嘱咐的么?”若华微微侧头。 “谨言慎行。”斯年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会记着的。”若华微微低头。 “你用早餐吧,我吃过了。”斯年看着若华紧紧抱着的食盒。 “谢王爷。”若华听到这话,也不客气了,直接打开食盒。食盒中放着一份新蒸的枣糕,两碟腌菜和一份肉片粥。若华轻轻瘪了瘪嘴,这都是他前世也常吃的东西,于是没了什么惊喜。不过对面就是斯年,若华还是拿着勺子一口口吃了起来。 斯年看到若华瘪嘴的小动作,不由得有些想笑。果然清淡些就不爱吃了么。看着若华拿勺子划拉着粥,有意挑着肉片吃,枣糕也只是咬了两口便放下了了。倒是忽然有些心安,这样的若华才像个16岁的半大少年。虽然斯年更欣赏那个神采奕奕,带着自信的少年,但却总觉得太过老成和锋芒暗含,让他看不透。 马车行至皇宫,若华最后也没吃完那份早餐。下车后,斯年低声和侍卫吩咐了些什么,然后便向大殿走去。若华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大殿之上,若华站在斯年的右后侧。皇帝还没来,早来的大臣看到若华站在斯年的后侧,不禁纷纷侧目,有些好奇地看过来。若华倒是坦荡,直着身子,也不加遮掩,投来的目光也都熟视无睹。 不一会,一位也穿着银线绣服的人站在了斯年并排的地方。那人看到若华表情略有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若华对上那人的目光,微微俯身行礼。若华俯身时用余光打量着这个人,胸前银线绣的是一只麒麟,眼睛细长,眉峰有凌厉之感,眼角有一颗痣。倒是毫无麒麟高昂之势,反倒带着些狡黠之感。 既与斯年比肩而站,头顶也同是三宝珠之冠,两侧有头发垂下,看来是还未及冠,年岁比太子小一些。想必这个大约就是之前听斯年提起的茂王了。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掌事公公喊道。 所有大臣都跪下行叩拜礼,若华虽有些不甘愿,但还是也跪下叩首。只是当他站起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自己,皇上眼中带着些怒气,站在皇上身侧的齐光倒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只是稍稍抿起了嘴。斯年扭头紧盯着他。旁边的茂王嘴角带着点笑。 若华有些莫名其妙:我做什么了? “大胆……”皇上刚刚开口,茂王却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父皇息怒,九叩礼在记载中是最高的礼数,乃敬天之礼。这位新上朝的臣子,定是因为见到父皇,心中敬意无法言表,才以最高敬天之礼跪拜父皇。”说完,茂王将头叩在了地上。 “是如此么?”皇上怒气消下去,然后指着若华说,“你是谁,由何人引荐?” 在茂王说话时,若华就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朝代已不再用九叩礼。 不过这个皇帝看来也是自负而昏,这么几句讨好的马屁话竟也就糊弄了过去。皇子争权,皇帝自负,对自己倒是有利。当皇帝向若华发问时,若华走上前,跪下,扣头说: “回禀皇上,臣乃前礼部向尚书之子向若华。在家中研习礼教之各条,偶然看到这敬天之礼。今日第一次直面圣颜,自认为应行此礼表达对您的敬意。若是惹怒了圣颜,是臣罪该万死。” “哈哈哈……向尚书教子有方啊,”皇帝笑道,“年纪轻轻竟对礼数有如此简介。” “皇上过奖了。”若华依旧扣着头,心里却想着这个老皇帝真是好糊弄。 “都起来吧,”皇上挥手,“你是何人引荐而来。” 茂王和若华起身,若华行拜礼,俯身说道: “臣因关于官道改税有些见解,有幸得太子赏识。” “哦?太子,”皇上侧头看向齐光,“这人是你找来的?” 齐光走下台阶,正对皇帝而站,微微俯身: “儿臣觉得此人对改税的见解十分独到,又得知他是向尚书之子,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既然太子如此夸奖你,你便将你的看法在这里说一说吧。”皇帝对若华说道。 “是。”若华应道,然后将前一日的关于关卡收税的意见一一道来 “好,”皇上喜道,“果然是见解独到。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只是些浅陋之见,不敢讨赏。”若华拜道,“皇上若不嫌臣愚钝,让臣继续在这朝堂为您效力,便是臣最大的心愿。” “既你父亲告老还乡,你便接任他的职位,作为礼部尚书留在朝堂上吧。”皇帝欣慰而说,“既太子也同意你的看法,即日便着手去办吧。” “臣定不负圣望。”“儿臣遵旨。”齐光和若华同时说道。 下朝后,若华本跟在斯年身后,谁知茂王靠了过来。若华抬头看了看斯年,却发现斯年似是没看到一般,径直地向前走了。 “早就听闻向尚书家的大公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茂王微微笑起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眼角的那颗痣格外显眼。虽说茂王除了眉峰有些凌厉,整体也是给人清秀之感,但是却毫无齐光那般让人不由得亲近之感,反倒浑身都散着权谋的味道。 若华前一世是最不喜这般的人的,但是既可与太子争权,造出浑水。倒也是成全了自己,推他一把也未尝不可。不过还需再观察下,于是若华便也打起了太极: “刚才多谢王爷解围,若华初次入朝,有些规矩一紧张便犯了错。”若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倒是未看到尚书之错,只看到了尚书的恭敬之心。” “不管怎样,王爷的这份好意,若华必定记在心中。” “不过……”茂王话锋一转,“你竟与皇兄认识?” “算不得认识,我这也是初次入都城。前几日与太子在宫外偶遇。说来也是羞愧,初次相见时我竟不知他是太子。” “这般巧合倒也是缘分。”茂王意味深长地说。 “事在人为,太子对我的提携我心存感激,但这为官之路还是要自己走的。”若华这话带着些令人遐想的空间。 茂王细细揣测了一下,自己走的为官之路?那便是此人还未完全归顺于太子,这是对自己有所暗示么?茂王还在思考,若华在一旁看茂王已上钩,便微微俯身: “王爷,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明日朝堂再见。” “好。”茂王看着若华走远,眯了眯眼睛,这人若为自己所用,必定大有益处。 若华加快了走路的速度,走到斯年的马车前,头上竟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斯年掀开马车帘子: “上来吧,回府。” 若华爬上马车,看斯年沉默着,想到刚刚斯年必然是看到自己与茂王说话了。感觉车内气压有些低,于是低着头等着斯年说些什么。 “吃吧。”斯年只是递过来一个新食盒。 若华有些发愣地接了过来:这是要闹哪出? “见你早上吃的不多,叫人又送了些来。”斯年看若华接过食盒,只是盯着自己就不动了,于是解释道。 “谢……谢王爷。”若华有些受宠若惊地打开食盒。里面竟是自己爱吃的炸萝卜糕和鲜花饼。 “恩。”斯年没有多说,转头看向窗外。 若华一边咬着萝卜饼,一边悄悄打量着斯年的侧脸。心里也不由得疑惑:这王爷,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2章 影绰 若华身体已无大碍,也顺利入朝为官了。只是斯年一直没提起让他回之前他父亲在都城的府邸,倒是依旧日日在马车旁等他一起入朝。 而若华自然是也愿意留在延王府,毕竟这里虽说天天在王爷眼皮子底下不能太明目张胆做些什么,但在这里却也总是可以“无意”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若华现在还只是新入仕的小尚书,若想达到他心中目标还需好好韬光养晦。反正延王府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王爷并未禁止他私下外出,时不时的小厨房还会为他加些新菜品,日子简直不要太滋润。 而通过这些日子上朝和打听来的信息,若华大致了解了目前朝堂上的局势。 翰辰帝及近知天命之年,先皇子嗣本就不多,楚斯年是他最小却也是最宠爱的一个皇子。但先皇过世时楚斯年还不足10岁,难以担当大任。而现在的皇帝早年也是赫赫战功掌握着大半兵权,也算是顺理成章登上了皇位。 现在还活着的先皇的皇子除了翰辰帝和斯年,也就只有两个闲散王爷,若华入朝一个多月也只见过那两位王爷两三面。 齐光是翰辰帝第三个皇子,今年不过23岁,脾性和翰辰帝并不相似。太子并不崇武,倒是文雅温和。 翰辰帝早些年确实极为偏宠太子,齐光还未及冠便早早立为储君了,可见其宠爱一斑。 然而近些年翰辰帝却开始好大喜功,也开始更加多疑,太子还总是温吞的样子,不进不退,有功不邀赏有错也是淡淡请罪,倒是五皇子茂王楚煜月渐渐显露了起来,翰辰帝的宠爱也开始有所偏移。朝中大臣中支持茂王也日渐多了起来。 若华其实倒是欣赏齐光这样的性子,谦逊但不卑微,温和却不顺从,只是这性子放在现在的翰辰帝眼里怕是有些卑诺了。 这太子之位现在这样的形势下看来,也是并不是不可动摇的。怪不得斯年处处帮衬着太子,若太子承于天下,这楚平倒是应该可以更进一步。 若是茂王得了这天下……这朝堂应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就结果而言,若华自然还是希望茂王走得更高一些,毕竟世道乱了,自己才有机会一争天下。若是太平盛世,即便自己夺了这天下,怕是也要受着诟病。 但时间还长,翰辰帝看起来身子也还算硬朗,没什么特殊情况应该还能活个十几年的。有些事现在急不得。 若华虽说是礼部尚书,但实则却没有什么太多事情要做。自己上面还有个斯年直接掌管礼部不说,朝中六部大权实则都在皇上自己手里紧紧攥着,每日不在朝堂上公然觐见的折子都由翰辰帝亲信的太监挑选后再呈上去。 一个皇帝宠信宦官大于朝臣,这个皇朝怕是就要走下坡路了。好在翰辰帝倒也还不至于太过糊涂,只是不断削减着六部的实权,也未给宦官更大的权力。 从若华在这个朝代醒来,一晃竟也两月有余了。已到了五月中旬,这日若华经过花园,看到斯年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闭目而息。 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斯年也换上了薄衫,湖蓝色倒是衬得斯年看起来更俊秀了些。斯年何翰辰帝其实有五分像的,身形都较为高大,面部五官也甚为英气,只是翰辰帝一双粗剑眉显得武夫气势十足,斯年眉毛倒是细些浅些,但脸型线条却更明显些,鼻子倒是不似大多汉人鼻梁矮塌,尤其是侧脸时,高挺的鼻梁给斯年添了几分坚毅之感。 若华也是第一次就这么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细细看着闭目的斯年,暮春的风吹过,若华几乎看得到飘起的碎发丝扫过斯年的唇。树荫之下的光阴斑斑,打照在斯年的身上,恍若隔世,影影绰绰地勾勒着梦境。 若华也不由得愣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张画,而他站在画作之外,到底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是什么呢。眼前这人这么近,却又那么远。若华从发现自己到百年之后,其实也是不安的,只是前一世身为帝王的心性让他无法逃避也无法脆弱慌乱,他必须牢牢握着自己的家国。 可眼前的这一切,没有黄沙漫天,没有血雨腥河,自己就站在这里,明明是一切都在暮春之中,可却那么不真实,好像怎样都抓不住。大概就是这种不安,才让若华想拼力夺回自己的天下吧。至高之位,坐过一世,再放手似乎更难了。 若华出神时,斯年睁开了眼,看到几步外的少年看着自己,往日鲜活的少年,此刻表情却带着些落寞不安。衣角被风微微吹动着,阳光也正足,笼着少年,可斯年总是觉得若华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就这么就会消失一般。 斯年心头一悸,却很快缓过神来,不由得在心中低骂自己。 “怎么站在那里?”斯年说道。 若华回过神,发现斯年正看着自己。想到刚刚自己竟是看斯年看得出神,不由得觉得有些窘迫,微微低下头,一时间有些语塞。 “过来吧,”斯年看若华没说话,“正好有事问问你的意见。” “是,王爷。”若华看斯年并无在意自己的失态,赶紧走过去。 若华走过去,斯年示意他坐下。若华便也不客气,就坐在了斯年旁边的石凳上。 “王爷刚刚闭目,可是在想什么事情?”若华先开了口。 “再过几日南炙国使臣就要入都城面见皇上了。” “此事我知道的,明日我便会将整理好的使臣名单交于皇上。”这件事若华是知道的,南炙是这几年日渐崛起的一个小国,所以此次他们派使臣入都城,皇上也重视些,早早就差遣准备着了。 “此次来都城的使臣中,有一人有些特殊。” “南炙大皇子苍凛。”若华接话道。 “南炙并非楚平附属国,按照礼制,使臣出访应同等品级接见。但是现下却没有太合适人选。” “王爷何不亲自接见,您本就掌管礼部,于礼并不为过。亲王接见皇子,也已是抬高他们了。” “此次他们前来据说是为了耕种之术,作为交换他们带了铸造改进之术作为交换。此等事宜我不适宜插手。”斯年皱了皱眉,“若由太子亲自接见,又难免怕他们起骄傲之心。”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个方法,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规矩。”若华思索了一会说道。 “你且说来。” “既是涉及到耕种与铸造,此事由工部接待最为务实,礼部只作为陪同。但接见时让工部犯个可有可无的小错,最好让太子撞见。这时将工部的人打发了,再由太子接待。这样既不会显得我们本就将太子与其皇子放在同等地位,但最后确实也是由太子接见的,他们也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而且,太子因工部的一个小错就亲自接待,也足以显示我们诚意。”若华也是忽然想到林朗的抱怨,不由得想到找个人背一下过错倒也是合适。 “那礼部这边……” “若华愿意尽己之力,”若华赶紧把话接了过来,“若是王爷与太子一同接待,那真是太过于高抬他们了。”若华自然是想要去的,借这个机会可以了解一下边境与邻国的情况。 “此事需和太子商榷一下,且还要挑一位工部的人。” “工部中有一位据说是我幼年友人,我想他应是愿意帮这个忙的。”虽说是人前犯个小错,但接见结束后赏赐定是有的,倒不如借此机会将林朗拉得更近一些。 “你说的可是林朗?”斯年想了一下,似乎与向家交好还在工部的只有林朗了。 “正是。” “那人性子倒是直爽。”斯年低声说了一句。 “我以前的记忆不大清楚了,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朗哥确实是直爽之人。”若华摸不准斯年那句是夸赞还是不太欣赏,于是也只是应和道。 “此事我明日与太子再商榷下。”斯年听若华脱口便叫朗哥,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刺耳。 “那我便随时听候王爷和太子的吩咐了。”若华起身行了个礼。 第13章 暗涌 隔日斯年入宫,将若华的想法说与齐光。 “小叔,其实即使由你接见也算不得逾矩的。”齐光听后抿了一口茶说道。 “铸铁之事我不宜插手。”斯年端坐着,只是不自觉地加大了握杯的力度。 齐光起身,走到斯年的桌前,提袖拿起一旁的茶壶,另一手轻扶壶身,为齐光满了一杯茶,似是随意地问道: “小叔可还是顾虑当年之事。” 斯年手微微一抖,刚刚满好的茶撒了一些出来。齐光被茶水溅到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了神态,将手上的水渍不着痕迹地抹去,又拿起茶壶为自己的茶杯倒满茶: “有些事怕是大家都忘了,小叔又何必记得。” “不说,不代表不记得。连你都不曾忘记,何况是他。” “小叔我都要忘了你当年的样子了。”齐光似轻叹着。 “我现在自觉也很好。” “也是……”齐光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有若华在,小叔今后应不会太无趣。” 斯年忽然想到了昨日午后,若华在几步之遥被光簇着的那般样子,但看到齐光意味深长地笑,不由得正色道:“齐光,你莫要胡说。他并不是……” “我只是觉得若华聪明且性格活泼,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自然有趣。倒是小叔,你想到哪里去了?”齐光看到斯年板着一本正经的脸,不由得更想调侃几句了。 “他有些太过聪明了……”斯年避重就轻地转移着话题。 齐光听出斯年有些不满之意,于是开口问:“你以前不知他有如此谋略么……” “他若是之前有此谋略,我定然收为己用了。”斯年想到近些日子,自己暗中派了几批人搜查,可种种证据都表明,现在的向若华真的就是那个唯唯诺诺地小公子,“他一病之后,性格判若两人。若不是我派人仔细盘查了一番实在没有什么疑点,我一直都以为有人在我眼皮下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聪明些也好。” “聪明了之后心眼儿倒是多了不少。”斯年想到若华的种种,不由得哼了一声。 齐光想到若华在自己眼前还有些拙劣的演技,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这般性子,平日看着,倒是解了不少烦闷。” “只是我还摸不透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倒是茂王,还是那般沉不住气,那日下朝就有意招揽他。” “既是聪明人,他定懂得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齐光不紧不慢地走回正位,踏上台阶,坐回榻椅上,眯着眼睛,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斯年说道,“你说是吧,小叔。” 斯年看到齐光这般,便知道齐光这是认真了。 他向来知道齐光的性子并不是平日里那般温和无害,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便在群臣里树立了极高的威望。而他愿意选择齐光,无非是他相信齐光纵使不是个表里都温润如玉的太子,但一定会是可以撑起楚平的君王,这就足够了。毕竟,太善良的人,永远无法坐上那个高位的。 “我会好好管教他的。”斯年起身,行礼说道。 “小叔在我这不必多礼的,”齐光虽是这么说着,却没有再起身,“使臣的事情小叔安排便好。关卡的事情我还有一些没弄完,改日我去小叔府上找若华下棋,小叔可要记得给我留一道门。” “那我便先回去了。” “恩。” 斯年走后,齐光用提笔在纸上写了“向若华”三字,然后轻轻用食指点着,思量了一会—— “既明。”齐光喊道。 “属下在。”一直守在门口的既明走进殿内。 “既是小叔提到了,你便也再查一下吧。”说着,齐光将刚才写好的字交给了既明。 “是。”既明接过纸条便要请退。 “你说……若真是这么聪明的人,会不会知道小叔的那件事?”齐光想到提及若华时小叔的态度和那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勾着嘴角,拉长了语调问着既明。 “属下不敢妄加猜测延王的事情。” “既明……日日在这宮墙之内,不找些乐子多烦闷啊。”齐光向后倚去,几乎是半躺在了椅榻上。 既明看到自家主子毫无风度可言的坐姿,不由得皱了皱眉,也没什么顾忌,捞住齐光的肩背,让他坐了起来: “殿下,您在皇宫还是要注意举止。” 齐光对既明的动作似是司空见惯了,也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轻轻叹了一句: “既明,那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的……” 既明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松开了齐光,跪在地上: “您是楚平的太子。” “太子……太子啊……”齐光喃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泛酸,这许就是 两个字圈禁了他这一生。 既明跪在地上,低着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偌大的太子宫,雕龙画壁的气派,却不断盘响着齐光的凄喃。 曾经海天云崖,彼时一笑像是前世梦境,再也回不去了。 南炙国皇子及一行使臣入都城是7日后的事情了,到达的第一日由于天色已晚,便住在了都城接待使臣的驿站。 转日若华和林朗依照订好的时间,在宫门处等候了许久,却依旧不见人。正午阳光正是灼热的时候,接待使臣按规制所穿的礼服更是又厚又重。虽还不是酷暑天气,但也足以让人憋出一身汗。 若华的脸都有些发白了,心里一边骂着这具身子太过孱弱,一边骂着一个小国居然还这般摆架子,怕是知道所接见之人并非亲王,所以才故意如此吧。 林朗看到身边的若华面色发白,清秀地脸此时已布满汗水,不由得低声问: “阿华,你若是身子不适,找人来顶替一下吧。” 若华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我只是有些热,朗哥不要担心。” “这衣服是有些厚重,你第一次穿,且忍忍。” “我知道的。”若华笑了笑,一脸乖巧。 林朗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连他鼻尖上的汗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毫不掩饰的明朗笑容,心脏不由得跳动得快了起来。脸也泛了一层红。 “朗哥,你也很热么?”若华看林朗脸也红着,不由得想,果然不是自己的问题,这衣服真是太厚了。 “啊?啊……对,热,很热。”林朗晃过神,赶忙掩饰地擦了擦汗,心里暗骂着:林朗啊,你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远处的一行人马朝宫门走来。只是领头的人走到了宫门处都没有下马的意思。 林朗心想:南炙皇子竟不知需下马入宫么?于是上前一步,行礼说: “还请……” 若华看到林朗的前两个字,心里不由得骂:真是猪一样的队友。于是赶紧也上前一步,更大声地说: “礼部尚书向若华见过凛皇子。” 然后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林朗,林朗此时也明白过来,于是也俯身拜礼: “工部林朗见过凛皇子。” 南炙国大皇子苍凛看二人拜礼,才翻身下马,微微颔首,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二位大人客气了。” 林朗心里顿时有些恼意,如此不守时不说,故意摆架子,说话还这么冷淡。真是丝毫没有气度可言。 若华看到林朗脸上毫不掩饰的不满,有些头大。于是微微上前一步,挡在林朗前面: “凛皇子,各位大人先去工部参观可好?” 苍凛点了点头。 于是若华微微侧头,“林大人,还请您带路。” 林朗感受到若华的维护之意,于是俯身行礼,说了一句: “请随我来。”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苍凛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人,不由觉得有趣,这样毫不掩饰的人竟也可以在朝堂混得一个地方,于是不由悄悄快走了几步,离林朗近了一些,只是脸上还是板着表情。 若华感觉苍凛突然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自己前面,不由得心生疑惑:这大皇子突然着什么急? 走在前面的林朗后背一抖:怎么感觉身后多了什么东西? 第14章 接见 一行人来到工部,若华还是第一次来这个朝代的工部,踏入工部大门也满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四处看,然而—— “有些乱,请不要在意。”林朗站在前面一边说,一边踢开了一个横在正厅的铁器,“各位请坐。” 众人:“……” 虽说工部比别的部门乱一些也无可厚非,但是……这都是些什么?椅子上散落着各种机械部件,茶桌上堆满了文稿,地上更是横七竖八摆着各种半成品,还有,为什么在正殿中间会挂着一把麦子?这怎么会不在意?! 若华看到南炙国一行人表情各异地站在大门口,林朗倒是大大咧咧在屋子里,一个弯腰扶起一个耕犁改良铁具,一手又将椅子上的零部件抓起放到桌子上。氛围瞬间就沉重了起来,可偏偏林朗毫无知觉。 “定是宫人今早忘记打扫了,让您们见笑了。”若华赶紧转身,俯身行礼道。 “不……”林朗刚刚要反驳,却被若华狠狠瞪了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若华继续说道:“各位先行去礼部稍作歇息可好,所需之物我遣人一并送去。” “我还刻意把研究出的高产量麦子挂起来了呢。”林朗站在若华身后小声嘟囔着。 若华毫不客气地又回瞪了他一眼。 一位使臣带着些尖酸之语的态度说:“楚平国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此事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无妨,大人带路去礼部吧。”一直未发话的苍凛倒没有继续发难,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各位请随我来。”若华抚袖,对苍凛摆了一个请的动作,待苍凛点头后,便走在了前面。 林朗这次没有紧跟上去,而是看人走了大半,转身拿了一个圆凳,然后踩上去,将挂起的麦子解了下来,揣入了袖中。又翻了翻杂乱的文稿,从中拿了一张,揣在怀里,才大步跟了上去。 苍凛走出去后发现林朗没有跟过来,于是悄悄回头,恰好看到那人踩着凳子垫着脚,伸手够着那挂在正厅的诡异的麦子。不由得微微抽动了嘴角:这人,还真是有趣。然后放慢了脚步。 若华感觉苍凛放慢了脚步,倒是舒了口气。他也万万没想到工部竟然会这么乱,弄得他现在就要带人去礼部。前几日和太子说好,会在通往礼部长廊中弄出一些小意外再让他来救场,只是现在还未到和太子说的时间,希望太子可以及时赶来吧。 想到这里若华更有些不放心,虽说之前叮嘱过林朗,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林朗会这么蠢。本以为只是个耿直之人,现在看来,简直耿直过头了。幸好是自己跟着来的,要是让那个冷面王爷过来,估计分分钟就把林朗弄出这都城了。现在若华只希望,交托林朗的事情,可千万别再出岔子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些信任,千万不要被这个一根筋连累得被发配走。 林朗大步跟上来,却没再走在前面,只是低着头跟在一行使臣后面,他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给若华添麻烦了。想到若华瞪他的几眼,不由得心里更加烦躁:若华莫不是生我的气了吧。 原本他一直都想可以帮一帮这个幼年的好友的,他还记得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若华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朗哥喊着,别提多可爱了。 这次回来,若华性情似是变了些,可长相却和他记忆里没什么区别。他一直把若华当弟弟,此次若华入朝他也是想尽可能护着些的。但好像自己不仅没帮上忙,还添了麻烦。于是就有些发蔫。 苍凛越走越慢,却迟迟不见林朗跟上来。于是干脆停下了脚步。 若华一直配合着苍凛的速度,本就觉得这大皇子走路速度简直要和蜗牛媲美了。见苍凛直接就不走了,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这大皇子莫不是还需要轿撵吧。 “林大人呢。”苍凛开口说。 “林大人……”若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看这架势,不会是要发难林朗吧。 “让他走前面。” “……?”若华更加语塞,这是要去礼部啊,他一个工部的领什么路啊,但既然这位发话了,若华还是冲后面说道,“林大人,同我一起走在前面吧。” 林朗也有些纳闷,但也快走了几步,和若华一并站在了最前面。 苍凛看到那人面带疑惑站在了自己眼前,满意地说了句:“继续走吧。” 若华&林朗:这皇子是不是有毛病…… 走至靠近礼部的长廊处,若华远远看到太子宫中的小太监穿过长廊,心里便知:太子应是到了。于是若华说起之前准备好的话: “南炙离楚平路途遥远,凛皇子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苍凛淡淡看了若华一眼,随口说了句:“还好。” “南炙与楚平素来交好,此次又是凛皇子亲自带使臣前来,相信此次我们两国都会各有所获。” “恩。” 若华听着苍凛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心里有些抓狂:这简直聊不下去啊…… “不知凛皇子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喜好?”苍凛微微一顿,然后撇了一眼一直走在前面的林朗。 若华看苍凛又不继续说了,于是只好认命地拼命圆话: “听闻您骑射了得。” 苍凛想着,那人为什么一直不回头呢,嘴上随意答着:“还可以吧。” “您……” “林大人平日有什么喜好。”苍凛打断了若华的话,盯着林朗的后背问道。 林朗一遍遍想着若华前几日交代自己一会要做的事情,忽然又是感觉背后一凉,接着就听到苍凛问自己,于是有些发懵,好端端地问他做什么? “我啊……”林朗半侧过身子,想了一下说,“素日就在工部做一些东西罢了,倒也是喜欢这份差事。” “恩,看出来了。”苍凛想到刚刚在工部看到的场景,又添了一句,“工部挺好。” 林朗不知该回些什么才好,若华在一旁又冲自己使眼色,于是绞尽脑汁,说了一句: “我……我也觉得挺好……” 若华:“……”这人是不是没救了。 苍凛看着林朗呆呆的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于是回了一句:“恩。” 若华气得简直想打人,自己好不容易找个话题,正想可以套问一下南炙国的情况,结果这么一搅和又都沉默起来。 眼看着就要到和太子说好的地方了,若华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轻轻咳了一声。林朗听到后,知道该自己做事了。于是偷偷从袖口扔出几颗圆木珠子,若华看到林朗的动作也退后一步,打算按计划行事。 林朗故意踩到珠子上,身体向后仰去: “啊……”眼看就要摔倒,而且似是要撞到苍凛。 若华眼疾手快地贴近了苍凛,刚刚用手碰到苍凛的衣袖: “凛皇子,您小……” 还没说完,若华就感觉自己被大力地推开,不由得趔趄几步,结果也踩到了散落的珠子上。 苍凛上前一步捞住林朗,林朗本就做好摔一跤的准备,结果猝不及防地感觉自己的腰被搂住了,吓得赶紧挣脱开,还推了一把那人。 苍凛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于是身子也往后一倾,此刻若华正有些夸张的挥着手找平衡要站起来,结果苍凛撞了上来,一下子没站稳就拉扯着苍凛的衣袖摔了下去,还好巧不巧地摔进了旁边的水池。 “大皇子……”使臣看到自己国的皇子摔进水池,赶忙慌乱地跑过去,几人手忙脚乱地将苍凛扶了起来。期间也不知是谁还无意踩了同样摔在一旁的若华几脚。 林朗看到若华摔下去也急了,刚要跑过去,却被若华瞪了回来。于是低着头站在一旁。 若华忍着痛,摸着池边的石头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南炙国地使臣便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这便是你们南楚的待客之道吗?先是带我们去哪穷酸的小破屋子又是将我国大皇子退进水池。简直欺人太甚!” 若华浑身湿透地站在一旁,他何时受过这番气,但眼下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依旧深深弯腰行了个拜礼,说: “都是若华的错,还各位大人莫要迁怒。” 站在一旁的林朗听那些人说自己的工部是小破屋子,又把责任都推到若华身上,一时有些气不过,刚要理论几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走来,带着些笑意说: “这是怎么了。” 林朗看到来的人正是太子,便行了个礼,喊了一句: “太子殿下。” “起来吧。”齐光转身看到若华和苍凛满身是水的站在一旁,倒是依旧面不改色地说,“若华,这是怎么了?” “回太子殿下,下官与林朗今日奉旨接见南炙国贵客。下官粗笨,刚刚冲撞了凛皇子,正要请罪。” “这位便是南炙国的大皇子吧,”齐光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是我们招待不周,我这就将他遣下去,之后便由我接待可好?” 说罢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苍凛,但此时,南炙国一位使臣上前一步,挡在了苍凛面前,还直接用腰间使臣佩戴的竹牌打开了齐光的手。 “你……”林朗不由得喊出声。 苍凛也微微皱眉。 既明看到齐光的手被一个使臣所打,直接冲过来,半拔出刀,死死盯着那使臣。 “你们居然还拔刀?那使臣倒是更来劲了,“一个侍卫居然在我们大皇子示刀威胁,看来楚平待我们并无半分尊重可言!” 齐光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背,毫无恼意,轻轻说了句: “既明,退下。” 既明看到齐光的态度,虽有些不甘,但还是收刀,做了个歉礼,退后了几步。 “我们并无恶意。”齐光将手背到身后,向既明打了个手势。 既明看到,皱了皱眉,但便退了下去。 “并无恶意?我们并非你们楚平的附属国,此次前来是平等的往来,你们这是将我们放在同等地位的态度么?” “接待贵国的二人皆楚平朝中的栋梁之才,今日之事实属巧合罢了。” “栋梁之才?”使臣哼了一声,“两个黄毛小儿便是楚平的栋梁,真叫大开眼界。” “若只是对他二人不满,我刚刚便也说了,之后由我接待。”齐光声音有些沉下来,但若不是细细观察,依旧只会觉得他是温和之态。 “我们大皇子这一身水,总要有个说法吧。”使臣看太子似是卑软之态,不由得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我会好好处置他二人的。” “空口无凭。除非你当着我们的面将这罪魁祸首杖责二十。” “此人乃我礼部尚书,即使责罚,也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齐光看向一直未发话的苍凛,“你说是吧,凛皇子。” “我们大皇子生性善良,当然会说不是。”使臣还不等苍凛说话,就将话又接了过去。 苍凛一直观察着齐光轻微的动作,总是觉得有一种很深的违和感。此人看似谦卑温和,自己使臣如此无礼竟然还丝毫不怒不躁,身为一国太子,若是如此,必然难登大位。可自己使臣越是相逼,这人越是没有破绽,像是铁拳打在了棉花上。尤其是那人看向自己时,不温不火还带着点笑意的眸子,绝不是卑诺之人的姿态。 “太子可是掌管礼部?”苍凛开口。 “不是。”齐光一直在等着苍凛说话。 “那此人太子也不便带走。”苍凛看了一眼若华。 “皇子说的也有理。”齐光微微笑着。 苍凛也感觉被齐光噎了回来,本以为齐光应找个理由将人要走,自己还能趁机说几句楚平甚无礼制否则便是随意敷衍自己,好光明正大地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毕竟刚刚之事,算不得全是那礼部尚书的过错,若是自己揪着不放,倒是显得小气了。但齐光这一句自己说的有理,倒是把话给堵死了。 齐光见苍凛不说话,便继续问道:“那若是掌管礼部的人将其带走给予处罚,凛皇子可觉得满意?” “恩。”左右都无法说不满意,倒是看你从哪弄出个掌管礼部的。 “这样便好。”齐光算着既明也该回来了,于是笑了一下。 果真,齐光话刚刚说完,一人就从礼部的方向走来。 “还真是巧,”齐光说着提高了声音,“小叔。” 斯年听到齐光喊自己,便向这边走来。 “太子殿下。”斯年转身,看到南炙一行人,微微颔首,“这便是南炙国使臣吧,公务繁忙实在无法亲自接待,还望见谅。” “凛皇子,这位便是掌管礼部的延王。”齐光介绍到,又对斯年说,“小叔,你派的人可是犯了不小的过错。” 斯年已听既明说了事情的经过,此时看到若华身上厚重的礼服都湿透了闷在身上,脸色也有些泛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我管教不严,才让若华冲撞了大皇子,我定会好好责罚他的。”斯年微微俯身行礼。 “你们……” “此事我也有不当之处。” 苍凛看到斯年过来,便知此时也就到此为止了。于是阻止了自己使臣继续发话。 “大皇子好度量,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既然太子殿下已应允亲自与我们共商铸铁耕犁之事,这人,延王殿下先带走吧。” 斯年微微颔首,招了招手,若华赶紧跑过来,行了大拜礼: “谢凛皇子。” 齐光在一旁,看事情差不多了和苍凛说: “凛皇子先行更衣吧。” “恩。” “带凛皇子去更衣。”齐光招了两个宫女。 “不用,”苍凛挥了挥手拒绝了两个宫女,“他带我去就好。”说着指向了被忘在一边的林朗。 还没缓过神的林朗:“啊……?” “也好,”齐光笑了笑,“那便让林朗带凛皇子去吧。” “恩。”苍凛满意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林朗。 “那我便在太子殿等凛皇子了,”齐光看向林朗,“你定要好好接待凛皇子,切莫犯错了。” 林朗看着太子“温和”的笑却不由得发毛。于是哆哆嗦嗦地说: “请……请跟我来。” “好。” 苍凛跟在林朗后面,虽然衣服黏在身上实在不怎么舒服,那个太子又如此狡猾,但……那太子也算干了件好事嘛。想着便加快了脚步,离林朗更近了一些。 林朗感觉一阵凉意爬上后背,不由得抖了一抖。 苍凛:恩……此人果真有趣。 第15章 异样 若华跟在斯年身后,两人一路沉默着。 若华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他有些气愤,但恼的不是林朗而是自己。明明自己也曾谋略天下,可怎么这一世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为什么自己没有再小心一些,只是因为不再位于高位就放松了么……他有不甘有失落。 若华微微抬头,偷偷看斯年的表情。虽说这件事他真的没有从中作梗故意捣乱,但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把事情弄砸的一样,何况从头到尾还都是他的主意,最后还把太子牵扯了进来给自己解围。这王爷这么看重太子,怕是真的要生气了吧。 若华暗戳戳地放慢了步子,虽说逃避也没用。但一想到一会有可能要被秋后算账,若华还是不由得想能拖一会是一会。 斯年注意到若华的步子慢了下来,倒也配合地走了慢些。 然而走得再慢,也还是会走到的。若华远远看到宫门处的马车,竟然有掉头跑掉的冲动。这种感觉像是他儿时犯了错,要被老师责骂的感觉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然而……看着斯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若华就不由得犯怵。 斯年并没有上马车,只是扶着轴木,对低着头的若话说:“上车吧。” “王爷您先请。”按规矩若是同坐,定是要王爷先上马车的。 “我骑马,你上马车。” “是……”若华在斯年的视线下,头皮发麻地上前一步,踩上脚蹬。结果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 斯年一把搂住了若华,然后顺势两手握住若华的腰,将他托举放在轸板一侧。由于搂住若华,斯年半侧衣服也沾上了水渍。 若华前一世虽说大权集一身,什么都不缺。但也偏偏位高而寒,他的母妃在他3岁时就病逝了,而他及冠之前也并未纳妃,刚刚娶了皇后结果就死在了大婚之夜。若华记忆中似乎从未有人与他身体上有什么过分亲近的动作。斯年刚刚几乎把他整个拦在了怀里,而且居然还用举小孩的姿势把自己举到马车上。想到这里,若华不由得羞恼得瞪了斯年一眼。 斯年看若华脸还有点红红的,头发上的水还没干,湿湿的贴着脸侧,就那么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又是一动。右手下意识地将若华黏在眼角的碎发轻轻拨了一下。 若华感觉自己的脸被摸了,不由得更加羞愤。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继瞪着斯年。 斯年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收回手,说: “以后小心些。” “谢……谢王爷。”若华看着斯年那张严肃的脸,还有因为自己弄湿的衣服,刚刚的那点不满就都憋回去了。 “车内有衣服,你先换一下吧。”说完,斯年便翻身上马。 若华看到摆在车室内的干净衣服,忽然觉得心里一暖。他从不是多感之人,前一世他朝政上的一个错许就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或是就要献上性命和家国。他一直努力避免着错误,每次朝政上不顺心他只能自己守着那空荡荡的皇宫,咬牙坚持。可…… 看着干净的衣服,和在前面骑马的人,若华用手抚着腰间的玉佩:这一世偶尔走错一步也不要紧吧…… 在外面骑马的斯年,左手拉着马缰,右手的食指似乎还带着些少年发丝的湿润。斯年将拨发丝的手指轻轻抚在嘴角上,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然后转回视线,放下了手,紧紧攥住了缰绳。 回到延王府,渥丹正焦急地在门口等着。看若华探出身子,赶紧迎上去,扶着若华下了马车。 “我派人去请大夫了,先带向公子回去歇息。”斯年下马,对渥丹说。 “是,王爷。” 斯年转头看向若华:“哪里不适,和大夫说。” 若华微微点头。 “我去处理下公务,晚些去看你。” 若华看着斯年转身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发懵:这王爷到底在想什么?不训斥自己便罢了,刚刚……那不会是在关心我吧? “公子,您还好吧。”渥丹看若华面色发白,心里着急。 若华回过神,微微笑道:“我没事,姐姐帮我准备些热水可好。” “好,我马上吩咐人去备热水。” “多谢姐姐了。” 渥丹看若华与平日神态无异,稍稍放下心:“公子先回去歇息一会。” “恩。” 若华瞥了眼斯年走去的方向,发现已看不到了。稍稍揉了揉混乱中被几个使臣踩到,现在还在发疼的腹部,便回房了。 若华回房不久,渥丹便准备好了热水。 若华泡在木桶里疼得抽着冷气。之前没注意到,这脱了衣服才发现不光是腹部,胸、前和后肩处也都是一大片淤青,膝盖处许是磕到石头还蹭破了。若华再次对这瘦弱的公子哥的身体感到不满,怎么稍微磕碰一下就这么多伤,要是以前的自己,摔一下无非粘些灰罢了。 若华看着这连点肌肉都没有的身子,不由得瘪瘪嘴:现在练功还来得及么。 沐浴后,渥丹引大夫来到若华的屋内。大夫为若华诊了诊脉,又看了下若华的外伤。开了一些消暑气的药和去淤血的的药、膏。 “公子今日许是在外面久了,暑气有些逼身,这是药方,喝一副应就没有大碍了。只是公子身上的外伤怕是需要调理几日了。”大夫将药方交给渥丹。 渥丹听到若华居然还有外伤,急得红了眼眶,送走大夫后便跑到若华的内室: “公子,那些人究竟对您做了什么。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若华看渥丹因为着急而泛红的眼眶,甚至声音都带了点哽咽,反倒讶异地愣了一下。他虽一直对渥丹亲近,但无非是为了自己在王府更方便些。前一世他身边从不缺侍候的人,那些人对自己也是万分恭敬,但也只有恭敬罢了。自己伤病也有过,身边围着一群太医和宫人,恪守本分地侍奉自己,即使自己险些失了性命时,却也无人多说一句话。那么多年,自己对着那一张张恭敬的脸倒也是习惯了,帝王宫中向来如此。 所以看到渥丹因自己多了些淤伤就如此担心,为自己不平,若华反倒不知该如何反映了。 “公子,你若是受了委屈,定要说出来,王爷会帮你的。”渥丹看若华没说话,以为这个初入仕途的少年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不肯说,倒是更心疼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若华从不摆少爷架子,渥丹几乎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来照顾的。看若华受了伤,渥丹心里也是真难受。 “姐姐……”若华有些语塞,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公子不要硬撑着,”渥丹走上前,“我为您上药吧。”说着就要为若华宽衣。 若华一下子红了脸,虽说侍婢上药很正常,他对渥丹也从未有过别的心思。可是自从他发现原来渥丹和上一世那些只懂小心谨慎,似乎全是一个样子的宫女不同后,就别扭了起来。于是赶紧一把拿过渥丹手中的药、膏: “姐……姐姐,我自己来。” 渥丹看若华红了脸,不由得轻笑一下,然后微微屈膝: “那公子有事再吩咐我便是了。” 若华点点头,看渥丹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很久没有被人真心实意而且毫无目的地关心过了,一时间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尤其是又想到斯年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那套衣服,若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好奇怪。 若华敞开亵衣,用手指蘸了一些去瘀血的药、膏,然后在揉着自己小、腹和胸、口有淤血的地方。这些痕迹必然不是那些使臣无意为之,但还好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就是趁乱踩踏了几脚,倒是不至于伤及太深。只是这细皮嫩肉的多了淤青,看上去似是严重不少。今日将淤血揉开了,再过两日应该也就全好了。 涂到后肩处,若华想反正屋中无人,干脆将亵衣脱了下来。只是怎么都不顺手,折腾了半天,若华都没把药膏涂好,倒是起了一层薄汗。 就在若华专心致志地够着后肩淤青的地方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若华一时间吓了一跳,想往床里面躲去。 “别动。”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王爷。”若华没想到斯年竟然真的过来了,还偏偏这个时候。 “药给我。”斯年简短的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不知道为什么,若华一想到是斯年站在自己身后,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斯年也没再废话,直接俯身伸手拿走了若华放在内侧的药、膏。斯年低头时,头发还扫到了若华光、滑的后背。若华不由得又是一抖。 “淤血要揉开。”斯年轻重适度地揉着若华的后肩。 若华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声“恩”了一下。 斯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若华,少年的身体纤瘦白皙,背脊的骨节都节节分明,斯年微微皱眉:有些太瘦了。 但手掌传来的光滑地触感还有少年低着头似是有些发红的耳朵,斯年眼神一暗,手上的力度不由得加重了些。引得若华低低倒抽了一口气。 发现自己好像是弄疼了若华,斯年赶紧收回手,轻轻咳了一声: “好了。把衣服穿起来吧。” 若华如获大赦般赶紧穿起了衣服,然后转过身: “谢王爷……” “恩。” 第16章 这天下,会好的 “王爷……今日……”若华低着头心里想着,该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了吧。 “你做得不错。”斯年坐到若华 若华都想好怎么诚恳地认错了,结果斯年居然说了自己,他做的不错?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若华又问了一遍: “王爷,您说什么?” “你做得不错。”斯年看若华满脸不可思议,平日里那狡黠的样子都不见了,倒是觉得有趣,“今日本就应有些差错。” 若华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的设计的差错不是这样的……” “万事没有完全按计划进行的。” “可是……太子……”若华想到太子被使臣发难,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你这般倒是帮了太子一个忙。” 若华有些诧异:“为什么?” “铸铁术和军事相关,南炙本不会单单因耕种之事就拿来与我们交换。” 若华细细想了一下斯年的话,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不由得明白过来。若是最后斯年没来解围,南炙国便可以此纠缠来获得更多利益,可是斯年既来了,将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南炙便不好再做纠缠。加上之前南炙使臣对太子那般无礼地态度,南炙更不好提太多要求。 若华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斯年,不由得想,若这次全是意外倒还好说,但若是斯年和太子原本就计划好的……应该不会吧,若华又偷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斯年,今日之事怎么想都应是意外。若华稍稍放下心,一个一本正经的王爷一个温和的太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预见之谋略,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你且再歇两日,等伤好了再上朝。” “多谢王爷。”若华明白,虽说是等自己的伤好,但其实应是等南炙国一行人离开都城。 “你以前的记忆可是恢复了一些了?”斯年突然问道。 若华心里一惊,莫不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 “记忆还是很模糊。” 斯年想到今日若华被使臣刁难竟是没有丝毫不满和焦躁,自己去的时候,少年瘦弱的身子拖着浸湿了水的沉重礼服,就那么静静低头站在一旁,心里倒是不由得高看了若华许多:“你倒是能隐忍了不少。” “今日之事,我若不忍着些,怕是会坏了正事吧。” “也是难为你了。”斯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若华愣了一下,但随即便说道: “能为太子办事,是我的荣幸。” 若华说完这句话,斯年半晌没说话。就在若华在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有说错什么了时,听到了斯年低声喃喃了一句: “为太子……么?” 斯年抬起头,看着若华问,声音似是比往日柔和一些问道: “若华,你为何想入朝为官。” “子承父业,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若华不知为何,从斯年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些疲惫,好像隐隐藏着什么东西,却无法爆发出来。 “这般理由,你觉得我会信么?”斯年虽是这么说着,但语气倒是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和距离感。 若华胆子倒也大了起来,这位王爷并不是愚笨之人,既是这么问了,自己半真半假地和他聊聊也好,于是在床上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带着些笑反问斯年: “那王爷觉得我为何要为官。” “你很聪明。” “王爷这是夸奖么?”若华听斯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聪明,倒是有说不出的微妙感,“既然王爷都觉得我聪明,我又为何不能在朝堂上有一番建树?” “以你的才智足以成就一番事业,又何必牵扯党争?”斯年想到若华这些日子对太子和茂王两方摇摆不定地试探态度,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若华轻笑了一下,倒也不加掩饰了: “王爷在朝堂这些年应是比我清楚,所谓的中立,或许可安保一生,可永远无法看到顶端景色的。”何况自己是要站上最高位的那人,若华在心里说着后半句。 斯年看若华游刃有余的自信之态,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说:“何必有如此野心。” “王爷不是也还在这朝堂中么,又何须叹我。”若华想斯年竭心尽力帮助太子,应也是不甘当下的处境吧,若以后是太子登得高位,斯年必然也是位高权重。虽已是皇家王爷了,可是,人嘛,总是贪心的。*和权利是永远的。 “身在帝王家,有些事放不得。” “那王爷也只需尽己所能便是。又何必选择某一方。” “只是没有其他选择。”斯年侧头看向外面,眼神似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只是想这一方土地平安而已。” 若华看着斯年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他想到自己的前一世,皇祖母重病自己却依旧执意带兵边境,自己在朝堂亲信一些他明知有贪污之嫌的大臣,自己迎娶了一个根本没见过的巍瀛公主,这真的都是他所愿的么,他也只是没有选择啊。他也只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天下而已。 若华看着斯年,心里想着,或许这人也不愿搅朝堂这浑水,但确实是那句:生在帝王家,天下不可放。 “这天下,会好的。”若华一字一字坚定地说着。这一世,天下定会如他所愿。 斯年有些诧异地转回头,看着说这话的若华,有一种震撼之感。这一刻,斯年感觉眼前这人不是那个病怏怏的公子,不是那个有些贪吃的少年,不是那个聪明狡黠的礼部尚书,而是一个久经处事的王者。虽只六字,但足以感受到不凡的气势。 但斯年看着身上还有伤的白净少年正微微眯着眼睛笑着看自己,觉得许是自己又多想了。 于是低声说道:“希望如此。” “我会尽心帮王爷的。” “你能护自己周全就可以了。”不知为何,斯年心底似是隐隐不希望若华出任何事情。这个少年,能永远这般活蹦乱跳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晚膳了。” 若华对斯年笑容幅度不由得更大了一些: “谢王爷。” 斯年看着若华这样子,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于是轻咳一声,别过头,说: “那我先回去了。” “王爷慢走。” 然而当若华看到自己桌子上摆了一堆药膳补品,脸不由得就垮了下来:早知道不对那王爷笑得那么好了,这都什么玩意。要知道,他最不喜欢吃药膳了。 若华一边愤愤地用勺子划拉着参汤,一边在心里骂着斯年。 另一边的斯年打了个喷嚏:天又凉了么? 而此时,太子在自己宫中,拿着从苍凛那里得来的记录纸铸铁术改良的文纸,满意地笑了笑。 “既明,改日去趟延王府吧,此次的事该好好谢谢小叔。” “还是殿下您心思细腻。” “我只是看出那大皇子对林朗有些兴趣,顺水推舟罢了。”齐光站起身把文纸交给既明,“还是小叔一早猜到林朗定会出岔子,而且苍凛最后应会拿若华发难。我们才能提前准备不是?” 既明接过文纸,微微颔首。 “至于那个若华……”齐光轻笑了一下,“改日再与他下棋吧,真是有趣。” “殿下早些歇息。” “既明,今日陪我喝些酒可好?”齐光拉过既明的袖子。 “殿下……”既明皱眉。 “就这么说定了,你晚上带着桃林庄的酒来我寝宫。我会把殿口的宫人遣走的。” “不遣走他们也发现不了我。”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齐光知道既明总是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于是笑着哄说道。 既明看着眼前人,白日悬着的心总算是微微放下了。旁人对他都无所谓,可唯独这人,既明就是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去吧,我等你。” “是,殿下。” 齐光看既明走后,背着手在偌大的太子宫正殿,踏着步子转了一圈。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17章 受赏 几日后,南炙一行人离开了都城。若华身上的伤也早已痊愈。 养伤的几日,无论若华怎么说,渥丹都不让他随意走动了。而若华也是真的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关心,于是也就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几日。只是心里不由得烦闷,这次和南炙的人接触,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倒是弄得狼狈。 当若华知道自己可以回朝堂上了,心里思衬着,皇上必定会问起此次的接待,自己要说些什么好呢? 转日,若华早早就起床用了早膳,然后跟着斯年的马车进宫。 “伤可是好了?”斯年目光看着若华的胸前和小腹处。 若华被斯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稍稍扭动身子:“多亏王爷照拂,没什么大碍了。” 斯年收回目光:“以后还需小心些。” “我以后会注意的。” 斯年看向窗外,两人沉默了一会。 斯年忽然看向若华,开口问:“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么?” “啊哈?”若华正在心里盘算着今日上朝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斯年一问没反应过神来。 “没……没什么。”斯年开口后立刻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只是刚刚看到路过一家都城中有些名气的酒楼,于是就想到依少年有些贪嘴的性子,应是会喜欢吧。但自己怎么会就这么自然地联想到眼前这人?斯年略略有些窘迫。 若华的确没听清斯年问自己什么,于是偷偷瞟着硬着脖子又转头看向窗外的斯年,心里想道:莫不是因为我走神生气了吧。 还好离宫城也不远了,没一会便到了。斯年先行下车,有些快步地走在前面。若华下车后发现两人已拉出了一段距离,不由得撇撇嘴:这王爷真小气,我就是没听到嘛,生什么气? 若华倒也不急着追上去,离上朝还有一些时间,于是干脆慢悠悠地晃着。 “若华——”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若华一转身,就看到大步走来的林朗。 “朗哥,你今日也来得这么早。” “前几日每日都要早起,今日早上倒是也睡不久了。”林朗叹了口气说道。想到后几日苍凛那张冰块脸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林朗就觉得一阵心累。 “接待之事,辛苦朗哥了。”若华听到林朗的抱怨,想到怕是后几日接待种种事宜,都交由林朗了吧。倒是没听说出什么乱子。林朗这耿直的性子居然没再惹出麻烦也是不容易。 “倒也说不上辛苦……”林朗看着若华满脸真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倒是你,那日回去后王爷没有为难你吧。” “王爷并未多说什么,这次的事,是我连累朗哥了。”若华行了个歉礼,“改日得空,朗哥一定要给若华个机会表达歉意。” “你快别这样,”林朗手忙脚乱地制止着若华的歉礼,“这次的事过错本就在我,你不怪我粗苯,反倒与我道歉,哪有这样的道理。” “毕竟是我……”若华低着头低声说。 “咱俩以后不要说这些,你既喊我一声朗哥,我自是愿意帮你的。”林朗看若华似是十分愧疚,赶紧说道。 “朗哥……”若华抬头看着林朗,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阿华,虽你许是记不清了,但你永远都是我在都城除了家中父母,最亲近的人。”林朗从儿时看到若华这般看着自己,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掏出来给他,这些年过去,这点似乎也丝毫未变,“快去大殿吧,改日咱们去茶楼再细说。” “好,听朗哥的。”若华甜甜笑了一下。 林朗:天啊啊啊,为什么若华一直都这么可爱。 大殿之上,不出所料,皇上提到了南炙的事情。 “此次南炙使臣来访,礼部和工部做的十分好。”皇上看着太子呈上来的铸铁改造的的文书,十分满意,“尤其是向尚书,听说是你计谋过人啊。” 皇上虽是没有具体说,若华却明白,怕是太子将这次没有大费周折几乎是白赚的这改良术都归功到自己身上了。只是……太子为何要这样做,将功劳都推给臣子,对他并没有太大好处?难道是有意拉拢自己? 由于皇上的话,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这入朝不久的小尚书身上。各种心思也都开始涌动。 若华感受到四周复杂的目光,微微抬看向太子的方向,齐光依旧是微微笑着站在皇帝一侧。看不出任何波澜。 若华上前一步,跪下叩首: “下官愚笨,以我一己之力实在无法完成这次任务。多亏了太子殿下和林大人在旁周旋以及茂王殿下的提点。” “哦?茂王?”皇帝挑了挑眉,面带惊讶。 “是,”若华起身拜礼,“前些时日,与茂王殿下闲聊了几句,茂王殿下见下官年纪轻,便提点了几句。下官回去后细细想过,此次倒是帮了大忙。” “煜儿,可有此事?” 这次的事煜月虽有意插手,但由于自己掌管的是兵部,礼部又是由斯年亲自掌管的,根本没有机会。今日若华居然将他也算进这份功劳里,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煜月前些日子派人打听后得知若华一直借住在延王府,本以为这人定无法拉拢了,便没再多下功夫,但今日……煜月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笑容看着若华,心里暗想:这人,或许可用。 煜月上前一步,俯身行礼: “儿臣那日只是随口与尚书闲聊,实在说不上提点。”煜月微微眯眼,侧头看向若华,眼角的泪痣格外显眼,“倒是尚书聪慧,年纪尚轻做事便如此缜密,又谦敏好学。此次的事情能如此顺利,向尚书功不可没啊。” 若华听闻煜月的如此夸奖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他现在只想把功劳往外摊一摊,棒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可是明白的,何况以自己的年纪,若是现在就在朝堂太过显眼,虽说一时风光,但日后免不得更多猜忌,倒是不好往上走了。 但煜月已经把话说出来了,若华自然也不好继续推脱,于是只是向煜月行了个拜礼。 “你们做的都很好,此次都有赏。”皇上心情大好,“赏太子黄玉石雕一个,茂王猫眼石一颗,林大人翠玉腰配一块,升为工部侍郎。至于向大人嘛……赏珍珠三斜,温玉一块,俸禄升一级。” 受赏的几人:“谢皇上”&“谢父皇。” 若华跪下谢赏时,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还好此次受赏的人较多,还有个林朗官升一级,自己不至于太过惹眼。 第18章 糯米茶糕 ——下朝后 斯年由于还有公务要办,直接去了礼部。 而若华也有意放慢脚步,今日朝上之事,那人应是会来找自己吧…… “向尚书。”果然,若华刚刚踏出大殿之门,煜月就叫住了若华。 若华停下,微微行礼:“茂王爷可是有何指教?” “尚书如此聪慧何须指教,”煜月眯眼笑了下,“父皇这次应是真的欣赏尚书谋略,那块温玉我可是曾经讨要过,父皇没舍得给呢。” “王爷言重了。这次也多亏了您的指点,下官才得以讨得圣心。” 煜月看若华真的像模像样地向自己道谢,倒是不由得更加欣赏起这人了。懂得谨言慎行,做戏做得滴水不漏的人,日后定能派上用场。只是——如此年轻就有这般心性,或许太过优秀了也不好。煜月思及至此,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但由于若华低着头行礼,并没有看到煜月的表情。 煜月很快又恢复了表情: “向大人无需多礼,不知大人何时有空来我这兵部坐一坐。” 若华听到兵部,顿时眼睛一亮,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假意推脱到: “下官只是个文臣,去兵部怕是……” “兵部都是些糙人,我想品茶闲聊都无人可找,”煜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轻轻拉起若华的手,将玉牌放到若华手掌中,又搭着若华的四指往里弯曲,握住它,“大人与我年纪应也只差三岁,想必我们会有很多相投之处,不是么。” 煜月眯着眼睛似是询问,但若华感受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这块玉牌,怕是还不回去了。但也正和心意,于是若华也轻笑,将腰牌顺势收入袖中,轻轻俯身: “王爷不嫌弃下官浅薄无趣就好。” “怎么会。”煜月背手,“那我明日便等着尚书了。” “是,王爷。” 若华看煜月走远了,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今日在朝上走得这一步没走错,只是——若华叹了口气,认命地向礼部方向走去,这件事还是要找个借口和斯年好好解释一番。若华还不想惹恼了斯年,早早就被扔出延王府。别的不说,这么好的白吃白喝地地方,上哪再找去。 若华踏入礼部的大门就看到斯年坐在正位的翻看着文书。 斯年看到若华进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身体向后倚去,两只手握住榻椅的把手,说: “我竟是不知道你的主意是受了茂王的提点。” 斯年的声音不大,但是若华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但若华倒也没有显示出慌张或是刻意掩饰,倒是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背手而站: “那话不过是在朝堂上说给别人听的罢了。” “这就是你选择的让天下变好的路?”斯年声音带了些寒意。 “我还不曾有意归顺茂王。” “那你今日何必将功劳推及至他。” “那太子又为何将功劳都推给我呢?”若华反问道。 斯年听完若华的话,心中忽然一惊。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最初单单提起了若华,可见齐光向皇上汇报时只偏重提到了若华,而且应是大加赞赏了一番。得到皇帝的赞赏这倒是对仕途很有帮助,但若华入朝还不满一个月,起初由太子亲自引荐就已是小受关注了,若此时再被封赏一番,怕是朝中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 可是……齐光这么做究竟为何。莫不是要把若华推到没有选择的境地?若华虽是聪明,但也不至于到为了拉为己用就如此大费周折吧。这不像齐光往日办事的性格。 不管如何,若是齐光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怕是以后若华在朝堂上遇到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斯年看着眼前似是带着点笑意的少年,心里似乎多了一种名为担心的感觉。他知道若华定是有自己的野心,暂不论那野心为何,但至少斯年不想让他卷入这暗中的泥潭。 若华看斯年半晌没说话,便开口说:“我虽想成为一代名臣,但却并未想急于求成。” “为什么是茂王?将功劳多推些给林朗也未尝不可。” “原本就已经手握兵权的王爷,现在开始向其他地方伸出手了,皇上是应高兴呢还是警惕呢。”若华轻笑着说,这固然是他的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是让在朝的各位大臣明白这位茂王已有能力从斯年掌管的礼部分得一份势力,如此势头,应会让不少人支持太子的人起动摇之心,这党争啊,以后要更精彩了。 斯年皱眉没说话,若华说的固然是有道理,但同时这个做法会让朝局人心更加动摇。斯年看着一脸坦荡的若华,不由得想,是他没有思虑周全呢,还是他本就是故意的。若是故意而为之,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王爷对我的解释可还满意?” “你自己懂得分寸就可。”斯年倒也不急着探究若华的目的,时间还长,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便暂且由着他吧。 “说来,”若华掏出煜月给他的腰牌,“茂王邀我去兵部,王爷如何看这事。” 若华自知这件事定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由自己直接告诉斯年,倒是能减少些猜疑。 斯年看到若华手中的腰牌,冷哼了一声。茂王竟如此急不可耐了么,连私人玉佩都直接交给了若华。怕是因为打听到若华借住在自己府上,所以才如此急着想要拉拢吧。而且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腰牌在宫中给若华,想必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开始沾手礼部了。 “他既给你了,你去便是。”斯年虽心有不满,但也知道,此事若华没有拒绝的余地。 “王爷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护得自己周全便好。”有些事斯年虽一直在等机会,但他并不想将若华牵扯进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若华听出斯年不愿多说,倒也没有继续深问。斯年似是也没有公务需要交由自己做,自己也不好赖在这不走,于是若华打了个礼: “王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府上了。” “你且等一下。”斯年起身,进入侧厅。而后端了一个白瓷碟出来。 磁碟上摆着糕点,大约有五六种点心,只是每种各一只。 “宫中的小厨房做的,比府上精致些。”斯年将碟子放到离若华较近的一个桌子上,“你且坐一会,我还有一些公文,处理完一起回府。” 斯年说完便又回到正座上,继续看着之前的公文。 若华倒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伸手就捏了一块做成叶状碧绿色的糕点放进嘴里。茶叶的清香和酱料的清甜在口中扩散开来,外皮微微有些冰,应是在冰库中微微冻过,然而却丝毫没有粗糙质感。加了茶粉的糯米薄皮微微粘着唇齿,茶香四溢;而里面的馅料毫无花酱的甜腻之感,清甜可口,一口下去如滑羮般微弹的口感更是若华之前所尝过的糕点不曾有的。 若华几乎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反复咀嚼,都咽下后还依依不舍地舔了好几遍嘴唇。 若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太好吃了。这个朝代皇宫里的人居然可以天天有这般享受,哪像百年前糕点几乎都是一个味道,做的样子也都以素饼为主。就算为了宫中御厨,这天下一定要夺回来。 斯年坐在上面看着琐碎地文书有些头大,抬头之间便看到若华兴致勃勃地吃着糕点,还毫无顾忌地伸着舌头在嘴唇上舔来舔去,而后似是有些不平般微微鼓起了嘴。 看到少年这般丰富的表情斯年就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果然一大早派人去找以前在宫中照顾自己的阿麽做些精致的糕点是对的。 那一盘糕点很快就见了底,还剩了两块时,若华伸着手指在碟子上戳来戳去。斯年这时也放下了公文,走下来,看若华几乎皱在一起的五官和省着的两块糕点,觉得有趣,便问道: “怎么,这两块不合你心意?” “不是……”若华看斯年处理完公务了,赶紧问道,“王爷,你有帕子么。” “帕子?”斯年愣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块,“你有何用。” 若华接过帕子,将其放在手掌展开,然后另一手捏起糕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块糕点包在帕子里,收好后才和斯年说: “我想带回府上吃。” 斯年看着若华这一系列动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没忍住,抚着嘴角轻轻笑了出来:这人,怎么这么有趣。 若华看到斯年那张万年不变的苦大仇深的脸居然笑了,也不由得愣住了。其实似乎……这人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若华晃过神发觉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羞恼,别扭地微微偏过头。 斯年看到若华扭过头,以为是自己的笑惹恼了他,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然后将手放到若华的头上拍了两下,声音带着些柔和地说: “走吧,回府了。” “嗯……”被拍头的若华硬着脖子,低低应了一声。 斯年微微侧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和那些不愿提起的回忆,似乎在礼部到宫门的路上,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第19章 兵部 转日下朝后,若华摩挲着袖中的玉腰牌,向兵部走去。 若华前一世也曾带兵沙场,那个时候夏元边境一直动荡不安,有一年五国联合举兵齐犯夏元。虽是派了几个有声望的将军带兵迎战,却都节节败退,朝中人心惶惶。 那年,若华也不过16岁。他不顾众人反对,硬是带着宫中的精锐军队一路快马西去,他们和敌军交锋时,为了突袭制胜,他选择走了了一段没有人烟的山路,窄窄的泥路只能每次只能通行一人一马,身侧就是悬崖石壁。 而偏偏那日忽然就下起了大雨,地形本就崎岖,山石地质也较松软,几日大雨将前后路都封死了。他们在半山上进退不成。大雨一下就是五日,他们的粮食都浸了水,再耗下去只能活活在这荒山上困死。那时若华也曾绝望过,军中虽无人敢说,但也能猜到自己带来的这些将士心中的恐惧和不满。 第五日时,已有人陆续死去,在那看不见前路也无路可退,甚至连只兔子都看不见的荒僻悬崖,好像只剩下那无尽的深渊。他们将死去的将士尸体都不加包裹地直接扔下悬崖,若华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还未撒血战场,竟就在这么一场大雨中默默无闻地失了性命。天无涯,山不尽,烟雾四起召魂去,若华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就这么跳下去便结束了。 可若华站在悬崖边缘,向远看去,层层叠叠的山峰在这片土地上蔓延至天边,那一刻恍惚间若华似是看尽了高山平原湖海城围,这便是他的夏元,是他的天下。 若华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为书,在军旗上写下夏元二字,然后不顾危险,独自冲进暴雨中,去搬挡住前路的石头。同行的士兵也为之触动,纷纷加入。幸运的是,第六日开始放晴,挡路的沙石也清理得差不多了。若华翻身跨上马,将血写的旗子挂起,在悬崖侧的山路上驰缰飞奔。身后的一行士兵也都士气高涨,大呼着:“守住夏元!”纷纷追随。 原本他们的人马都疲惫不堪,然而就是凭着奇袭的战术和那不断高涨的士气。那一仗,终是胜了。 而若华带着胜利回到夏元都城时,他骑马走在正街上,脚下稳稳踏着的是他的城池。他便知道,这天下,他定会守住。 而从那之后,也无人再质疑他年幼无法担当大任。 兵部啊……若华走至兵部门前,看着高挂的二字,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人,这边请。”若华刚刚走进兵部的门,就看到煜月迎面走来。 “王爷。”若华欠身行礼。 “大人不必多礼,”煜月轻扶若华的手臂,“恰好今日宫中进了些上好的茶叶,大人来的真是时候。” 只怕是料到我必定会来,所以才备下的吧,还刻意到门口来迎我,若华看着煜月面带微笑的脸,心里暗暗吐槽着这个茂王还真是沉不住气。 但若华表面上依旧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再次行礼: “王爷客气了。” “大人随我来。” 若华跟着煜月往向兵部的正厅走去,虽说同是六部,但礼部和工部果然是没法和兵部相比。兵部虽说也并无奢华装饰,但从处处细节都能看出这里的日常用度规格要高出许多。至少单说这大小,怕是工部和礼部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兵部所占的地方多。 若华在心里感慨着:还真是差别对待啊…… 煜月将若华带到了正厅,一侧的矮几上已摆好了两盏茶。 “大人,坐。”煜月倒是没有坐到正坐,直接坐在了矮榻上。 若华也没有推脱,便坐在了煜月对面比矮塌稍稍低一些的蒲垫上。 “听闻大人前些日子一直在静养,现在可以好些了?”煜月端起茶杯,一手提着杯盖轻扣杯口。 “调养了许多时日,现下已无大碍。”若华微微颔首。 “我府上的大夫倒是谙熟养生调理之道,若是需要,我便派他给大人瞧瞧。” “多谢王爷关心,”若华有些不好意地笑道,“说出来怕王爷笑话,我是最怕吃那些药膳了。以前因身体不好,总是被闷在房中休养,但也不觉得有什么用处。现在天天在外面,倒是觉得身体好多了。” 煜月抿了口茶轻笑:“也是,我像大人这般年纪时,也是在屋中片刻都呆不住。那时可是得了不少训斥。” “王爷文武双全,是我这般无法相比的。” “有何不可比,”煜月放下茶杯嘴角微微上挑,单手支在桌上,已快至夏日,煜月外面只穿了一件薄丝外袍,随着动作便露出了小半截手臂,骨节分明的手舒展开,撑着脸侧,“我也不过一届凡人,只是此生投身皇家罢了。” “既投身皇家,那便注定不可与他人相同,不是么。”若华也举杯,喝了一口茶。 煜月轻笑道:“大人这是在宽慰我么。” “下官不敢。”若华放下茶杯,微微颔首。 “这桌子啊,太小了些……放两只茶杯就觉得挤了些,”煜月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杯子推向若华,“大人说,是么。” 若华将煜月的杯子拉倒自己眼前,而后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放到了身后: “这样,就不挤了。” “茶有些凉了,大人与我出去走走?”煜月站起身,抚了抚衣袖。 “是。” 然而刚刚出了正厅走了不远,忽然一个宫人匆匆跑来,若华知趣地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在那宫人在煜月耳边低语了几句,煜月的脸色似是有些变动,而后便将宫人遣走了。 煜月转过身: “下面的人办事出了些岔子,我需去看看,应一会就可回来。大人随意转转可好?” “我在这里等王爷回来就好。”若华俯身。 “大人不必拘束,前方有个小园子,大人若是呆着烦闷,去那里转转也好。我去去就回。”说完煜月便大步离开了。 若华看煜月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想着:发生了什么事,竟会着急? 若华四周环看了一下,这里的布局构造似乎和他前世相差不大。一些重要的文书,应是都放在内院的书房中,虽然很想去看看,但初次过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较好。 说起想看的东西——若华大步往来时看到的练武场走去,百年过去了,这个朝代的兵器一定是比自己那个时候进步了不少,练武场附近一定有兵器库。这也算不得什么机密的东西,就算被别人撞见了,说自己迷路了搪塞过去就好。 若华来到练武场,环看了一下,一个人都没看到。于是若华便放心大胆地直奔练武场后面的放置兵器的杂室。 杂室并未上锁,若华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的兵器分门别类的放在铁架上,器形和夏元大致还是相同的,但是打磨程度很明显要更加锋利,而且在兵器整体的线条设计得也更加流畅舒张。若华在屋内转了一圈,走到一个架子前,取下一把短柄大刀。 刀型较以前,弧度小了一些,整体拉长了,刀的前端也由之前的一横切改成了有所倾斜,最前端呈一个尖状。而且虽是整体看起来更大了些,但是重量却更轻了。而且刀锋的开刃处,明显更加锋利。 若华用食指在到刀刃处擦了一下,顿时感觉到一阵疼痛,血珠在刀刃上滚过。心里微微讶异,现在竟已如此锋利了吗。而且此次南炙国还带来了铸铁的改良术,新一批的兵器制作出来,肯定比现在的更加锋利耐用。 若华心里感慨着,果然这个时候才能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个“古人”啊。 若华将刀举起,凭着记忆,绷直前臂,下沉手腕以一个向下的弧度挥动刀柄。虽然动作熟记于心,但是身体却不听反应,拿刀的手有些不稳,出刀时也感觉用不上力度。若华饶了绕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腕,叹了口气:又要重新练了么。但是现在住在延王府,自己家中历代都为文臣,自己好端端地练起武功,怕是容易惹得怀疑吧。 若华正想着要如何找机会锻炼锻炼这具身子,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逼近。条件反射般地若华抬手挥刀就向后砍去。然而由于力度不够,手中的刀一下子就被打飞出去。 一把剑抵在了若华的脖子上。 第20章 袖口 “你是何人。”那人将剑抵在若华的喉咙处。 那人身着武装,袖口用绑带扎起,且两肩处皆配有盔甲,胸前亦有软甲相护。这幅装扮定不是军中默默无闻之辈。 若华也不见慌乱,笑吟吟地说: “我是礼部的向若华,今日受茂王相邀来兵部。茂王允我随意转转,却不想我一下就迷了路。” “礼部?”那人似是思量了一下,却未将剑放下,“你可能证明是王爷邀你来的?” “自然。”若华掏向自己的袖中,本想拿煜月给他的那块玉腰牌,但是掏了半天却没找到。 “证据呢?”那人看若华翻了许久都没个所以然,不由得声音冷了下来,将剑逼得更近了些。 若华此时额头冒了薄薄一层汗,他明明将腰牌放在袖中,也不曾拿出。 “王爷正在商谈要事,岂是你想见就,怎么就找不到了。 “你有何目的。” “我确实是礼部尚书,这是我的腰牌。”若华将自己的腰牌取下。 “礼部尚书又如何,擅入兵部重地,发现立斩。” 此时的若华心里几乎是咆哮着: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和他说过啊! 然而脸上却依旧挤出一点笑容: “要不,你押我去见茂王?” “王爷正在商谈要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若华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打算和他慢慢耗,最好能耗到煜月过来。于是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将手抵在剑刃上: “我反正也毫无反抗之力,你要不要先把剑放下。” 那人听了后表情微微松动。 若华于是趁势往旁边挪了一点,又用手指把剑锋推得远一些。这玩意架在脖子上实在不怎么好受。 然而那人忽然又加重了力气: “你要干什么。” 由于突然发力,剑蹭着若华脖子而过,划出了一道血痕。 若华一惊,不敢动弹了,只能任由脖子上的蹭出的血痕流到衣领上。顿时红了一片,伤口虽不深,但看起来十分骇人。 “谢尧,发生什么了。”正在若华动弹不得时,有一人站在了兵器库的门口。 谢尧有些诧异地回头,然后恭敬地喊了一句:“延王。” 若华听到是斯年来了,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延王,这人……” 谢尧刚要解释,斯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是礼部尚书。” “即使是尚书……” “怎么,我要带走我的人,你还要阻拦?”斯年看到若华脖颈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以及沾满血迹的领口,眼色不由得暗了下去。 “属下,不敢。”谢尧将剑收起,颔首说道。 “若华,”斯年看向若华说道,“和我回去。” 若华赶紧跑了过去,走到斯年身边,正要抬手擦一擦脖子上的血。斯年忽然拉过了他乱动的手,俯身伸出手将一块帕子按在伤口处: “按好。” 若华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斯年的脸贴得很近,说话的热气微微钻到耳中,忽然就脸一红。于是将脸低了下去,小声恩了一下。 出了兵器库,斯年走在前面,走出一小段距离后,转扭头看若华跟上来了,稍稍停了一下。反过手不着痕迹地拉住了若华袍袖的下端,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向前走着。宽大的袍袖挡住了两人的手,远处看去,只是两人走得较近。 若华被斯年拉着袖子,有些莫名其妙,稍稍往回抽拉了一下。斯年微微停顿,却没有松开手,似乎攥得更紧了一些,低声说了一句: “按好伤口,马车就在门口。”继续向前走着。 两人并没有肢体接触,若华却觉得心里涌出很奇怪的感觉。他微微抬头看着斯年的背影,斯年比他高出不少,在他前面,似是将一切都挡住了。两人的袍袖交错在一起,布料摩擦地轻微声音,传入耳中。 四周是肃穆安静的兵部,可若华却觉得像是自己魂穿时的那种感觉。周围场景错杂变化,自己却停不下来,像是被什么所牵引,走向冥冥之中注定的方向。万千声音都归于寂静,只剩下微弱的声音,清清楚楚占据着脑海。 走至兵部正门,一个人影晃了过来。 “小叔,”煜月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斯年看到是煜月,皱了下眉,往前走了一步,一甩袖,完全挡在了若华前面: “礼部有些事,我带他回去。” “这样……”煜月微微侧身,“想必是急事,小叔竟亲自前来。” “恩。”斯年没有多说。将若华拉到另一侧,用身体挡住他,继续往外走。 两人经过煜月时,煜月眯着眼睛,语调有些拖长地说: “尚书有空多来坐坐,今日的闲谈很愉快。” 若华微微顿身,俯身说了句: “王爷抬爱了。” 煜月看到若华脖子上的血痕,却视若无睹般,笑着将二人送别了。 若华和斯年上马车后,煜月转身看谢尧走过来,侧头问了一句: “谢尧,如何?” “看来向若华身子确实不大好,也没有武功底子。只是……” “只是什么?”煜月侧头。 “他虽没有武功功底,但是似乎懂得些步法和招式,而且警觉性和反省速度也不是普通人所有的。但以他的身子,即使会些招式,也根本发挥不出来。”谢尧评价道。 “这样……”煜月摸了摸下巴,“今日小叔来得也真是时候。” “延王来要人,我……” “我知道,小叔亲自来了,哪有不放人的道理,”煜月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小叔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这个向若华若是好好利用,或许……” “这是自然,小叔和太子都如此看重他,一定是有所道理的。只是还需再等等。他若是有这份心,自会找机会表现。若是迟迟不动……我们便推他一把。” “啊,对了,”煜月从袖中摸出一块玉腰佩,“大殿到兵部的路上,你去找个地方随意丢下。” 谢尧接过,低头说了句:“是。” 煜月把玩了两下玉腰佩,扔到谢尧怀中,轻笑了说了声:“我们的尚书大人真是不当心,这东西怎么可以随意丢在路上呢,你说是吧。” 然后便背着手,往回走去。 第21章 吹气 若华坐到马车上,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脖子上被划破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若华将手放下,把帕子攥在了手里。 今天的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了,茂王这是有意试探自己么?还是真的动了心思想将自己除掉?怕是两者都有吧。若是自己再迟迟不表明态度,茂王应该就要做些什么了。 若华皱起眉头,茂王虽然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但确实做事太冒进了些,自己除去一个尚书身份,并没有什么根基背景。若是早早被拉入这趟浑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现在自己还住在延王府,为斯年做事,虽说很多事情上有一些牵制,但有斯年和太子还是可以知道很多朝堂上的事情。况且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想为茂王办事,就这么站明立场以后的事情怕是就要有诸多麻烦了。 斯年坐在对面,看到若华皱起眉头,便稍稍站起,由于马车内空间比较窄小,斯年只能弓着身子前倾了一些,伸手搭在若华的脖子上,用手指轻轻摸了摸伤口的边缘: “很疼么?” 若华本就在想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抓住了正在摸自己脖子的手。然后猛地一抬头,就看到斯年的脸几乎是贴在自己的额头前,而他的两根手指还被自己抓着停在半空。于是赶忙慌乱地放开斯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有些结巴地说: “还,还好。” 斯年没有理会若华说的话,径自地拿开了若华捂着脖子的手,然后贴得更近了一些,看着那道伤口,取过若华攥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名贵的瓷器一般。 若华感觉斯年大半个身子都笼在自己的上方,两人的膝盖相抵在一起。而脖颈上,斯年的手隔着帕子在自己的皮肤上轻缓地摩挲,伤口被轻微拉扯地痛感更是让人的感觉更加清晰。 若华浑身僵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只好挺直身子坐着。前一世他身为皇上,似乎从未有人与他有这样毫无顾忌亲近的接触。被斯年碰到的地方好像都变得毛茸茸地,带着些发刺的软毛,勾着皮肤,在皮肤上逆行。 斯年也感觉到若华的僵硬,将血迹擦掉后,拿着帕子坐了回去: “马车上没有药,你且忍耐一下。” 若华两只手勾在一起,低着头嗯了一声。 回到王府后,斯年先行下车,然后转过身伸手搭扶了一下若华。 若华微微一愣,这样的事情应是下人来做的,但看着斯年似是并不在意地样子,边伸手扶着斯年的胳膊,下了马车。 “我屋内有药。”斯年没有给若华拒绝的机会,直接拉住他的袍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若华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跟着老老实实地跟着斯年。虽在延王府有一段时日了,倒是从来没进过斯年的房间。所以倒是也有些好奇。 本以为斯年的房间应是带着些武夫的气势,简练粗狂,没有多余的杂物。然而真正看到时却有些出乎意料。 斯年房间的正厅的坐榻上随意地摆着几本书,最上面的一本还是翻开的,用一支圈注的毛笔压着书页。而坐榻两侧的高桌上也摆着瓷器,里面还有从花园中折下的花。一些文书整齐地摞在桌角的位置,能看出已经批阅过的痕迹。正厅的椅子上也都放着软垫,而且细看上去,上面的绣工还十分精巧。茶具也是一套彩瓷,虽是整体以素色为主,但却是很柔和的颜色。而且房间内似乎还有隐约熏香的味道。 若华抽了抽嘴角,这场景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为什么斯年这个房间和王府整体风格这么格格不入?!以斯年的性格,不是应该在正厅挂一把长弓或者摆一把宝剑,然后都是硬邦邦的感觉么?为什么这房间弄得跟文雅柔和的书生一样。 斯年倒是很自然地走到橱子前,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了一个小瓷瓶,然后对还楞在门口的若华指了指放着软垫的椅子,说: “坐。” 斯年用右手食指蘸了些药膏,走到若华身前,伸手就要帮他擦药。 若华赶紧一下子两只手握住了斯年就要落下的胳膊,有些不自在地说: “王爷,我自己来就好。” 斯年用另一只手按在了若华头顶,拍了两下: “你自己看不见。” 斯年说话依旧是就那么短短几个字,但若华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在哄别扭的小孩子。配上那张总是一本正经地脸有说不出的违和感。而且,说话就说话,好好地干嘛乱摸自己的头。这要是在上一世,早就把拖出去打死了无数次了。 看若华没有说话,斯年右边胳膊稍稍用力便挣开了若华的两只手,然后用沾着药膏的食指在他伤口上抹了几下。 伤口碰到药膏火辣辣地疼,若华倒抽了一口凉气。然而还不等若华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自己脖子上有轻微的凉气吹来,似乎还带着些湿气。 若华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捂着脖子,带着些羞恼说: “你,你干什么。” 斯年倒是不慌不忙地站直身: “这药性有些冲,会有些烧灼感。” “我,我知道,”若华几乎感觉斯年微微吹出的那口气还在自己脖子上,“你干嘛吹气。” 若华被这诡异的感觉弄得有些发毛,连敬语都忘记说了。 “我以前受伤时,母妃为我涂药后都会吹一吹的。” 若华看着斯年一本正经地解释,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 “难道你亲近的人为你上药后没有这样为你缓解疼痛么?”斯年皱了下眉。 ……还真没有。若华在心里暗暗说道,但被斯年这么一说,好像说没有就不正常一样,像是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总觉得被比下去了一截,于是若华抬着头说: “才不是,我母亲也会为我吹一吹的。” “那便是了,”斯年自然地坐到椅子上,“我比你年长几岁,你父亲将你托给我照料,若说我是你半个兄长也不为过,我为你上药又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若华想了一下,斯年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然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斯年偷换了概念。 “这样的伤还是快些好才是。” 若华也明白,脖子上无故多了一道伤口,实在是容易让人多想几分。于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斯年看眼前的少年一脸信服的样子,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嘴角。然而在若华抬头之前,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若华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安全回来,还多亏了斯年赶到,可斯年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去兵部的,难道真的是那么巧,恰好找自己有要事商量?于是问道: “王爷,您说找我有要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兵部里有我以前的手下。” 斯年没有多说,但若华却是听明白了。怪不得斯年就这么放心地让自己去兵部找茂王了,原来自己在里面的动静他都知道。说起来,没听人说起斯年曾在兵部任职啊,渥丹也只是说斯年本要去兵部却最终因为皇帝的原因去了礼部。以前的手下……难道是专门安□□去的? 但这些话若华是不会问出口的,既然斯年不说,他便只需当做不感兴趣不知道,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打探清楚。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若华也觉得有些疲惫,看斯年似乎也没有什么想多说的,便想赶紧休息了。 “恩,你去休息吧。”斯年站起身,把药瓶递给若华,“多涂几次。” “多谢王爷。”若华行礼便打算离开。 “从明日开始早一个时辰起床。”斯年忽然说道。 若华愣了一下,不知道斯年为什么突然这么要求。 “你身子也无大碍了,以后随我一起练早功吧。” 若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斯年,居然主动提出带着自己练早功?这王爷到底在想什么?自己是文臣啊,而且以前这具身子一丁点武功底子都没有。16岁才开始练功,是不是太晚了些。 斯年看若华没有说话,便问:“你可有什么难处?” “没有,我明日定早起练功。”若华赶紧答道,之前他正想着要以什么理由练练武功呢,既然斯年提出来了,管他怎么想的,反正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 “恩,”斯年淡淡应了一声,“明早花园见。” “是。” 斯年看着若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掩上了门。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想要教若华武功,今日若华去兵部会被刁难的事他之前就想到了,之所以放任若华和茂王接触,也是想让若华明白茂王并不是诚心招揽他。这场权利相夺的浑水中有太多危险,走错一步,信错一人便是生命的代价。 斯年以为自己早就放下这些了,这宫廷之中朝廷之上的流过的血错死的人多到让他麻木了,但他真的看到若华脖子上衣领上沾着血,却还是抑制不住怒火,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害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只是想,若有一天,这个少年孤身陷于险境至少可以有能力自保。 斯年回到自己的坐榻上,拿起那本打开的书,从里面抽出一张毛笔写的纸条,用手指轻抚着上面的字: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是啊,这漫长的黑暗中,怎就早早地亮了那么一点光呢。 斯年叹了口气,将纸条又夹回了书中,把书放到了一边,然后走进了内室。 第22章 比试 转日若华早早地就起了床,渥丹拿了一套鹅黄色的练功服进来。 若华看到那个颜色,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颜色不是小孩子才会穿的么? 于是瘪嘴说道:“姐姐,没有别的颜色了么。” 渥丹捂嘴笑了一下,直接走上前,为他穿衣: “公子,这个颜色多适合你。” “这不是小孩子才会穿的颜色么。”这么鲜亮的颜色,哪里适合自己了。 渥丹一边为他系着袖口,一边说:“公子难道不小么。” “我也已16岁了。” 渥丹伺候若华换好衣,为他理了理衣摆,调笑着说:“若旁人不说,公子看上去不过14岁。” 许是这身子以前一直病着,身高本就不高,还偏瘦弱,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这也是若华不满之处,明明前一世自己也算得上高挑俊秀,现在突然就变成个小矮子真是不甘心。 若华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我还会长高的。” “是是是,”渥丹从架子上取过玉环,将若华束起的头发固定好,“公子好好和王爷练功,定会长高的。” “不练也会长高的……”若华嘟囔着。 渥丹笑哄着:“我们公子啊以后定是这都城最俊美的男子。” 若华轻轻哼了一下,倒是惹得渥丹笑得更开心了些。 “公子快去吧,”渥丹微微欠身,“我吩咐小厨房做了油炸牛乳糕,等公子练完就可以吃了。” 若华本已踏出门,听到渥丹的话,便回了下头。恰好看到渥丹还掩着嘴轻笑,忽然觉有一股暖意从胸腔涌动起来。若华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不为利用不用刻意,好像只要在这王府中,总是有一些从未感受的情绪流动着。 若华恍惚间想到,若是自己生为普通百姓,家中若有长姐,应该就是渥丹这般吧。不用担心被指责,不用刻意讨好,也不必因各种原因有意疏远。没有利益交换也没有权贵相邀,却可以被关心着,原来是这样感觉。 渥丹看若华一直望着自己,迟迟不走,想到若华本就生在文臣之家,武功都没接触过,怕他对练武心有恐惧,于是有些担心地说: “公子,你若是不想练功,和王爷说说,王爷定不会强求的。” 若华看到渥丹真切地担心之情,原本之前有些不知如何对待这份关心的不知所措,现在倒是释然起来。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我若是好好练功,姐姐再让小厨房做一份花生酥好不好。” 渥丹看若华有些赖皮讨价还价地样子,倒是放下心来,笑着说: “公子你啊,这个时候还不忘讨吃食。” “姐姐……”若华拉长语调。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小厨房。那公子可要好好练功才是。” “我会的,”若华笑着跑开了,“花生酥上多撒些炒芝麻。” 渥丹看着若华走远,笑着摇了摇头,向小厨房走去。 若华到花园时,斯年正挥剑而舞。斯年很明显是常年练武之人,一招一式都十分稳重扎实,而且动作虽是大开大合却不显得粗犷,一眼看去就能感觉到带着将领之风范。 斯年收势后看到若华就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心里想着,这颜色果然很适合他。少年本就白净,这颜色衬得更加乖巧了些。虽说……这份乖巧也就是表面上看看。 “练武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斯年收剑入鞘,走近若华,“你从基本拳法开始吧。我给你示范一下。” 斯年站到若华身侧,微微下蹲,两手握拳放在身侧,提了一口气,猛力出拳。而后坐了几招拳法动作。最后收拳,站直身子,侧头对若华说: “你试着做一遍。” 这些拳法,若华自然是会的,但是又不能显露出来。于是若华做的时候故意做错了几处。然后看向斯年,等着他指点。 “做的不错,只是有几处还需调整一下,”说着斯年又将那几处示范了一下。 若华又像模像样地跟着做了一遍。 斯年点点头,而后说: “你将我当做敌人,出拳试试。” 若华瘪瘪嘴,还真是拿他当小孩子在训练。于是也就漫不经心地软趴趴地出了一拳。 然而没想到斯年竟然一掌接下他的拳头,以手掌的力量应是将若华向一旁甩去。若华没想到斯年竟然真的会用力,于一时间没注意,就这么趔趄着摔在了地上。好在有草坪做缓冲,倒是没有受伤。 “我若真的是敌人,你许是已经丧命了。”斯年看着摔得有些狼狈的若华。 若华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后面的土,斯年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他比之前多了不少兴致,嘴角带了一点狡黠的笑意。于是摆好了进攻的姿势,一双眸子紧紧盯住斯年。 趁斯年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若华找准机会,快速出拳直逼斯年的小腹。用脚别住斯年步子,另一手拉住斯年的手腕往下带去,然后抬起腿打算踢上斯年的小腿,让他摔倒。 然而斯年不慌不忙地伸手按住若华的肩膀,被拉住的手腕向上用力,若华的力气比斯年小,于是便被带着也微微抬起了手,斯年一个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起。然后趁若华重心不稳,一个扫腿,又将若华弄得摔在了地上。 若华丝毫不肯服输,一下就站了起来,继续向斯年攻过来。 斯年做好防备的姿势,然而若华攻到斯年身前,却一个闪身到了斯年身侧,用手肘打在他的后腰。而后在斯年转身时,一个跳起,踹上斯年的大腿。 斯年向后趔趄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鞋印,然后抬头看着若华有些得意地笑容,不由得勾了下嘴角。 若华倒也不客气,趁斯年松懈,又挥着拳扑了过来,这次拳头对着斯年的脸。 斯年倒也没躲闪,等若华的拳头几乎贴上自己鼻尖的时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若华看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抬腿就要踹斯年。 斯年俯下身,按住若华的腿,大手一捞,直接把若华拦腰扛了起来。 若华身高和斯年实在是有些差距,被扛起来只能蹬着腿以示抗议。 “这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斯年看着若华两条腿在眼前扑腾,不由得心情大好。 “比试应堂堂正正的。” “我并没有用阴损之招。”斯年把若华放下,“若是你的敌人向我这般,你难道还要指责他不和你公平的比试么?危险的时候,只有输赢生死之分,何来公正?” 若华看着斯年一本正经的脸却说着这般言论,总觉得很微妙。 起初接触斯年时,他本以为这就是个愚忠耿直的王爷,守着自己的死理才落得现在不得志的境地。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觉得这人似是和自己所想并不太一样。斯年看似刻板,为人处世都甚为严肃,可偏偏在许多事的看法上都极为务实。也并不是一味忠于皇上或是太子。 而且虽然看似应是带兵沙场的将领,但却意外的带着细腻之感。 “今日先到这里吧,明日继续。”说完,斯年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斯年刚走两步,就觉得身后有什么在逼近,然后就觉得后背一重,身子被这一猛力压得前倾了一下,就在这里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若华看目的达到了,便从斯年背上跳了下来,做了个礼说: “王爷说的是,若华受教了。” 斯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眼前的人,动了动嘴,说了句:“很好。”便转身离开了。 若华看斯年走远,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想着:应该不是生气了吧。算了,不管了。然后快速往自己的厢房走去,咂了咂嘴,花生酥应该已经做好了吧。 而斯年回房后,犹豫了一下,拿出笔墨。写了一封信,然后唤随从进来: “送去庭州,让向尚书亲自过目。” 待侍卫出去后,斯年起身,走进内室换上朝服。站在铜镜前,斯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侧,轻轻皱起了眉。 第23章 夏衣 转日,若华在上朝的路上捡到了之前煜月给他的那块玉腰牌,心里倒是明了了些。茂王心思也是挺多,为了试探自己还演了这么一出戏。 而茂王转日看到若华也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若华想着,现下也没有好的时机,还不不要继续招惹他了。 南炙的事情过去后,工部开始为铸造新铁器忙得不可开交,原本想与林朗订好去茶楼的事情也一再延后。倒是礼部又恢复了那般日日清闲的样子。 也恰是清闲下来,从那之后,早上随斯年在花园中练功成了若华每日必做的事情。 虽说无法和上一世相比,但一日日锻炼下来,倒是觉得底子好了不少,至少不会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了。 斯年的指导大多点到为止,每次在过招中才会用实际动作告诉若华一些躲避或是进攻的技巧。若华也努力习惯着这比上一世瘦小了许多的身材,力度和冲击度一时半会是练不出来了,但灵巧度倒是好了许多。在躲闪中倒是方便了不少。 一闲下来时间似是也过得格外快,转眼间竟也已过了大暑。 这天正是休沐日,由于不用上朝,早上练功的时间就比往日更长了一些。 一个时辰后若华的汗水将衣服都浸透了。而一边的斯年除了额上多了些汗珠,丝毫看不出被这闷热时节折磨的样子。若华扯着领口,想让自己身上凉爽一些。心里暗暗抱怨着,那人是冰块做的么,这么热都没什么反应。 斯年站到树荫下调整气息,转身便看若华将自己领口拉开,往日遮掩住的锁骨露了出来,许是晒得热了,皮肤微微泛着红。不由得觉得今日似是格外燥热了些。 “王爷,我先回房换衣服了。”若华感觉身上都被热气包裹着实在不怎么舒服。 “换好衣服去正厅。” “今日有事要做?”这么热的天,随意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好不容易是休沐日,若华本想让小厨房做些冰点,然后就窝在房里呢。 “不是公务,”斯年看出若华不太想动的样子,却还是说,“随我出去一趟。” 若华瘪瘪嘴,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回房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走到正厅,斯年已经在那里坐着了。倒是也换了一身衣服,不似平日的庄重,没有任何刺绣纹饰,就是简简单单的布艺。头发也没有以冠束起,只是用一条发带随意系了一下披散着。腰间也只配了一个香包。而斯年手中正在把玩一只黄玉婵,修建的干净的手指在玉蝉的两翼上摩挲。 没有了往日那刻板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随性的风雅。若华有些讶异的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么看去,斯年整个人看起来洒脱了许多。 斯年看若华来了,便放下了手中盘玩的玉蝉: “走吧,今日去街上逛逛。” 若华更诧异了?他没听错吧,斯年竟然要与自己一同上街? “怎么?”看到若华不可思议的表情,斯年站到他身前,“不想同我一起?” 若华把疑惑咽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说了句:“王爷相邀,我岂敢不愿。” “恩,”斯年继续往外走去,“那便走吧。” 若华赶紧追了上去,跟在斯年的身后。心里却有些发毛:今日这是怎么了? 两人也没有用马车或轿撵,就这么走在街上。若华在斯年身侧稍稍靠后一点的地方,不停偷瞟着斯年。可就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 斯年也感觉到了是不是飘来的视线,却也没有说话,就是径直向前走着。 最后两人停在了一间成衣铺门口,斯年迈腿跨过门槛就走了进去。 店家看到他们二人,赶紧迎上来:“二位公子,可是想买些什么?” “给他选套夏衣。”斯年指向若华的方向。 “啊?”若华对于斯年竟然来衣服铺子就很诧异了,他不会真就为了给自己买衣服吧? “你练功服厚了些,今日吩咐人去做,明日也来不及。”斯年解释道。 “则能让王……林公子破费。” “算不上破费,”斯年走向挂起的成衣,用手摸了摸面料,然后对店家说,“这套尺寸他能穿么。” “可以的可以的,公子真是好眼光。”店家赶紧谄笑着说,“这套衣服这位小公子穿正合适。” “恩,那就这套了,”说着斯年就掏出钱袋,“多少银子?” “三两。”店家看到这么爽快地客人,笑得嘴都要咧耳后。 “包起来吧。”斯年把银子给了店家。 而站在一边旁观了全程的若华:……不是给我买衣服么,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这次居然是水绿色!为什么要买这些小孩子才穿的颜色啊! 然而这些话若华也就只是在心里想想……毕竟一个王爷居然亲自上街给自己买衣服,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不是。 斯年接过包好的衣服,拎在手上。走过还在做心理斗争的若华,顺手就把头搭在了他的头上,向前拍了一下: “走吧。” 若华:……总有一天我要长得比你高。 若华本以为会直接回府,然而出了成衣铺子,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斯年看了看驾车的侍卫: “他今日在那边?” “是,”侍卫行了个礼,“我家主子邀您和向公子一同过去。” “我知道了,”斯年踩着轸板就上了马车,然后俯身伸出手对若华说,“上来。” 若华虽是好奇,却也没多问。这应是太子的人,不过要带他们去哪呢?看斯年的反应,倒像是经常去一样。 马车一路向西,若华从窗子往外看去——街上的百姓很多,临街的商铺生意也是络绎不绝,市井街口还能看到带着货物的商队。虽说沿途也能看到行乞之人,但看那些人身形倒也不是长期忍受饥饿无法生存的样子。而且这个朝代,似乎对女子的戒律也少了很多,到处都能看到二八少女三两相伴在街上嬉笑。夏元的时候,若是女子在外多言或是举止不够端庄都要引来别人的侧目的。 恩……说起来,这个到了这边,似乎除了渥丹都怎么接触过别的女子。王府中大多是侍卫,婢女倒是很少。若华活了两世,也没太经历过男女之情,想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有些亏。于是干脆半趴在窗子上,看看外面路过的姑娘,然而左看右看好像都没有合自己心意的。 由于马车比较小,斯年和若华两人是并排而坐的。斯年感觉到旁边人动来动去,于是偏头看了看。正好看到若华扒着窗户伸着脑袋往外看的样子。还时不时的皱皱眉头。斯年顺着若华的目光向外看去,看到了正走过几个女子。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她们不适合你。” 正专心致志看窗外的若华没反应过来,扭过头满脸疑惑的看着斯年。 斯年轻咳了一下,没再说话。也转过头往靠近他的一侧窗户看去。 若华却追问道: “王爷,什么不适合我?” 斯年看搪塞不过,于是便说:“你还小,男女之事还需过几年。” 若华有点莫名其妙地“哦”了一下,心里想着,我就是随意看看啊,这都不准。这王爷管的好宽。 第24章 私宅 马车进入了一个小巷子,这条巷子虽就在大路旁边,但由于巷子口有一棵高大的枣树,两旁又是客人较少的商铺,所以若不是刻意,倒是很难注意到这里还有条巷子。 马车停在了巷子深处的一个石阶门口,斯年和若华下了车。 门口没有放护院的石雕,且虽有一般宅子正门上的高檐,但若说这是正门,实在是小了一些,门上也没有任何牌匾。 那驾车的侍卫上前扣了三下门上的铜环,然后退后一步。不一会门就开了,既明侧出半个身子,看了看所来之人,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然后对斯年和若华说: “少爷在里面等你们。” 踏入大门,里面的景致却是让人大吃一惊。随从外面看起来是个窄小的宅子,但里面却十分宽敞。而且整体布局也和别的宅子不太一样。进来之后直接就是一个错落有致的庭院,而右侧是一个长廊,似乎并没有正厅。庭院以假山隔开,一眼看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而长廊上有木雕窗,透过窗隐隐的可以看到另一侧还有个院子,但是由于草木茂盛,也只能看到斑驳的绿叶。但若说这就宅子就是一个用作观赏的庭院却又不尽然。 若华跟在既明的身后沿着长廊向里走去,长廊的里侧还有几件厢房,其中一间的门是敞开的,若华经过是偷偷看了一眼,里面摆的是古琴和一些书画。 走到最里面,既明拉开一窄扇门,跨步进去。若华也紧随其后,这便是宅子的另一边,这边似乎只有一间厢房,四周种了些草木,而中间甚是空旷,不似外面那精致的院落。 既明带着斯年和若华走进那间房,齐光正坐在坐榻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糕点咬了一口。看到他们进来,好像有些慌乱,赶紧嚼了几口,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既明皱眉:“少爷,挂花拉糕是您说给向公子备下,我才差人送来的。” 齐光手里还有剩下的半块拉糕放下也不是,吃进去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干脆看着既明说: “那要不,你吃掉?” “少爷……”既明正色道。 “小叔你看,”齐光转头看向斯年这边,“我吃口糕点都要被管着。这一日日的,真是无趣。” “皇兄因你喜甜已责骂你许多次了。”斯年也不加维护的说道。 “小叔你和既明真是越发相似了”,齐光将那半块拉糕放入嘴中,咽下去后看着若华说,“你说是吧,他们俩是不是很无趣。” 被点到名的若华行了个礼,然后说: “太子殿下还是……” 还没等若华说完,齐光就站起身说道:“真不该让你在小叔府上,他们就罢了,你若是也这般,我怕是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斯年走到他们面前:“小叔,你还是和既明去院子里比试两场吧。你在这里,若华怕是一直都要这个样子了。”然后侧过头和若华说,“今日一起下棋吧,这次我可不会输了。” 说完就拉着若华到矮榻上,桌上已摆好了棋盘。齐光一挥袖就坐了下去,若华行个礼坐到了他的对面。 既明看了看已经捻起棋子的齐光,然后对斯年说: “王爷,请。” 齐光看既明带斯年离开了,轻轻笑了一下,将注意力又集中到面前的棋盘上。 齐光拿的的黑子,先行放下一子。然后在若华考虑如何落子时将那叠被吃掉一块的桂花拉糕推到了若华面前。 “若说桂花拉糕,这都城中铭泰苑做的最好了。” 若华落好棋子后,拿起一块放入嘴中。当下还不是桂花香气最旺的时候,这份桂花糕闻起来确实并没有花香袭人,但吃入嘴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桂花的香气像是浓缩了起来,只有咬在嘴中时才迸发出来,连鼻腔中都充斥着花香。而拉糕虽是软糯,却不十分粘牙,只是在唇齿上粘过,用舌头轻轻舔几下就下去了。而且其中还加入了牛乳,奶香的醇厚感和花香交织在一起,既掩盖了牛乳淡淡地膻、腥又使花香有了些许的厚重感。实在是与众不同。 “你可知为何这家的桂花拉糕做的如此与众不同?”齐光又落下一子,似是随意的问道。 “应是因为加了牛乳吧。”若华伸手又拿了一块,确实是好吃。 “既然都能吃出加了牛乳,为什么别的家不效仿呢?” “这……”若华一时也想不出,虽说他十分喜爱吃食,但是对其中的做法却从未了解过。 “这是因为啊,人人都能吃出加了牛乳,却无人吃出里面还加了其他东西。这东西加的妙可以与牛乳和桂花的味道相和又不盖其味道,自然就好吃;但若是加的不好……”说着,齐光落下的黑子与之前的相合,围住了若华的白子。 齐光以食指和中指夹住那被围住的白子,然后晃了晃手指,带着些笑意看向若华。 还在嚼咽的若华愣了一下,又细细回味了一下。口中还是偿不出这其中还加了什么东西,但是齐光说的话他却揣测出一二。 近些日子以来,六部的权力越发分散,越来越多的折子都要先地道皇上身边亲信的宦官手中,再由他们交给皇上。虽说皇上未明确给宦官任何实权,但是长久下去,宦官的权力迟早会一步步扩张到朝政上。 但偏偏,对于朝堂之外的百姓来讲,他们所知道的只有皇帝和大臣,所以也只会对皇帝和为官的大臣满意或是不满。至于到底这朝堂是怎样运作,是谁执行的法案,是谁提出的谏言,百姓不可能知道。 又因为百姓平日里接触不到皇帝,所以最直观的就是朝中这些大臣,下至百姓父母官,而上至就是六部了。 若华身处礼部,自然感觉得到六部并没有太多实权这件事,也清楚其中的弊端。不过虽说上一世他身为皇帝却愿意将权力下放,那是因为六部中无人与他争皇位。而楚平则不同,一个年轻的王爷掌管着礼部,太子掌管吏部和户部,茂王掌管兵部。几个重要的部门都由皇室掌管,但凡权力大了,将皇帝架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些事若华之前就想过,只是没想到太子今日会向他提起。那番话中,应是将牛乳比作皇帝,桂花比作六部,而那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比作了宦官。这番比喻,倒也是十分恰当。 不过也正好,他原本也想找个机会利用一下这件事的,现在倒不用他刻意制造时机了。 若华落下一子,又拿起一块拉糕,咬了一小口: “若是吃不出暗藏的东西,那便加一些看得见的东西改变味道。我倒是觉得,若是在此基础上将桂花碎进行腌制直接洒在最上面,倒也是别具一格。” “桂花碎?”齐光拿着棋子微微一顿。 “恩,”若华又吃了一口,“将桂花碎直接撒在上面,任何人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桂花糕更名副其实一些。” “即使如此,味道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目前的味道还是挺好的不是么,为什么要急于改变呢”若华又落下一子,“只不过加上这层桂花碎可以提醒人,这是桂花糕。若是将桂花的味道遮盖掉,这份糕点也就失败了。您认为呢,太子殿下?” 齐光捏着棋子,陷入深思。而若华则是看向外面。 不远处能看到斯年正和既明在空地上比试着。虽说一直知道斯年的武功应是很好,然而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两人赤手空拳的对打,即使在这百米开外,都能感觉的二人充满压迫感的气势。 斯年的拳法和步伐都是很标准的那种打法,但是胜在几乎没有任何漏洞。每一势都十分扎实,防守和进攻也配合的□□无缝,几乎不给对方突袭的机会。 倒是既明,虽是接触不多,若华本以为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加上平日沉默的性格,应是那种很死板的进攻式打法,毕竟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说白了真遇到危险就是当肉盾用的。但是既明的招式却十分多变而且随性,就像是想起什么就出什么招式一般,而且躲避的十分灵巧,一点没有身为侍卫的的风格。 两人几百招下来,几乎不分胜负。而且二人似乎也感觉不到疲惫般,脸上还是那般不动声色的表情。只能听到带动起的微弱风声。 “你觉得这桂花碎放多少才合适?”齐光想了许久,终于在棋盘上落下棋子。 “取拉糕中桂花的一半最为合适。” “怎样选取呢?” “那自然是择优而选,而且”若华重重落下一子,“一定要是与已有的桂花是一体的才可。” 若华顺手拿走盘中最后一块桂花拉糕,然后笑着指着棋盘说: “这次,又是我赢了。” 齐光看了看棋盘,笑着摇摇头说: “还是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你。” “太子谋的是大事,”若华咽下口中的东西,“而我也只不过是摆弄些吃食棋子罢了。” 若华将被困住的黑子拿出,推到齐光身前:“毕竟这一局走或不走,还是太子决定的。” 齐光拿过棋子放在手掌中摩挲,而后抬起头对若华说: “棋在手中,岂有只看不下的道理。” 说完,将棋子再次按在了棋盘上。 若华看着太子的动作,勾了勾嘴角:这一局,确实是我赢了。 第25章 鬼剑 “说起来,这都城中竟然还有这么一片地方。”若华环顾四周,这宅院真的算得上是闹中取静,而且十分隐蔽,在外面的大路上完全看不到,连正门都开的这么隐僻。 齐光轻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好奇了许久。” “这竟不是您亲自造的?”若华本以为这样的宅子定是齐光为了做一些事或者见一些人隐蔽行踪而特殊建造的,谁家没事建一个这样的宅院。 “我可未曾说过这宅院是我的。”齐光伸手想拿一块桂花拉糕,才发现已经没有了,不由得有点可惜。 “那……”在都城这么好的地段建这么一个宅子,而且里面的院落布置也十分精巧,这是一比不小的花销。难道是太子手下哪位大人的私宅? 若华还没来得及细问,既明和斯年这时正好走了回来。 “小叔,你的身手倒是还如从前那般好。”齐光对走来的斯年说。 “既明倒是稳重了许多。”斯年直径进屋,拿了两杯水,递给既明一杯说道。 齐光换了个坐姿,用手支着下巴,偏头看着既明:“我倒是觉得既明以前那样,看着更好看。” “你觉得好看又怎样,”斯年放下杯子,“他那般留在你身边太招摇了些。” “小叔你还是这么严肃,今天不留你吃饭了,省得被你一直念。” 斯年看了一下太阳,也已是正午了,于是倒也干脆:“那我和若华先走了。” “启华应就在外院,你们还是坐马车出去,我就不送了。”齐光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 若华也起身,行了个礼。便和斯年往外走去了。 齐光懒懒散散地靠在矮塌的软垫上: “还是这院子呆着最舒服。” 既明走过来,坐到了若华之前坐的地方,一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说: “你若喜欢,我送你便是。” 齐光轻笑,把棋子都推向既明那边:“现在和不是我的有什么区别?” 既明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收着棋子。 “不过若说宅子,我还是更想要那年冬天带温泉的那座。” “那是我留作娶亲时用的。”既明收好了最后一颗棋子,抬头看着齐光。 “你可能还要等很多年。”齐光微微错开了眼神。 “我等得起。” 齐光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海云涯鬼剑。何必圈在这方寸朝堂。” “我从未后悔。” “我知道,只是……” 既明起身,走到齐光身前,将他的头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若是你不在,于我来讲,哪里都是不过是画地为牢。” 齐光把头抵在既明的胸口,轻轻说了一句: “明卿……” 既明身子一僵,继而将齐光抱得更紧了些。 一阵风过,院子中的花落了一地。齐光微微抬起头,向外看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春日里海云涯的那棵海棠花落。 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既明,帮我把笔墨拿来吧。” “你要写什么?” “六部改制,也该开始了。” 而另一边,若华和斯年乘马车离开,行至大路上。斯年扣了扣车板。 “王爷,有什么吩咐。”启华减缓了马车速度。 “去一趟鲜堂阁。” “是。” 随后马车转了个方向,继续向前驶去。 两人很快就站在了鲜堂阁的门口,竟是个三层高的酒楼。若华来了这么久,倒还真是第一次来这个朝代的酒楼吃东西。之前出来无非只是去茶馆吃一些零碎地吃食。 这鲜堂阁就在每日王府到皇城的路上,若华看见过许多次,也眼馋了许久,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斯年今天竟带他来这里用午膳。 斯年地低头看了看若华脸上毫不遮掩的欣喜之情,倒是没也有多说,直接大步走了进去。正是午间用膳的时候,这家酒楼内几乎人满为患,大堂内每一个小桌子上都坐满了人,门外还有一些人在等待。 小二看到斯年,赶紧热络地招呼道: “延王爷,您可是许久没来了。” “楼上还有雅间么。” “有的有的,”小二赶紧将二人往楼上带,“您那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若华在这一刻不得不感慨,皇权阶级真是太方便了啊…… 酒楼难免嘈杂,但是上了三楼却是大不相同。每一间雅间外都站着一个低着头的侍女,若华走进雅间内,小二将关上门后,房间内几乎听不到外面的一丝杂音。 “这家店的吃食很有特色。”斯年轻车熟路地坐到桌前,“有些菜品比宫中的御厨做的还更好些。” “这家店是哪位权贵开的么?”专门设了三楼这样的雅间,一看就是商谈事情所用的。且小二张口就喊斯年延王,按斯年的性子,若是在外一般都会用化名吧。 “这家店是庆王所开。” “庆王?”庆王是斯年的哥哥,平日很少上朝,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难不成他私下竟还做一些商业买卖? “为庆祝世子满月,庆王开了这间酒楼。”斯年难得多解释了几句。 “世子还真是备受宠爱。”若华轻笑。皇室向来薄情,但若是有个宠爱自己又不争皇位的爹爹倒也是幸福。想到这里,若华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小世子。 “庆王只此一子,不过世子聪慧,也不辜负这般宠爱。”斯年想到那个有点小大人样子的小侄子,不由得轻笑一下。 若华看到斯年竟然笑了,也愣了一下。难不成这清心寡欲的王爷,竟然喜欢小孩子?他可记得上一世,他的弟弟两三岁时缠着他,还把他头发都揪下来一撮,弄得他对小孩子一直有些阴影。若华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斯年。 斯年看到若华的眼神,倒也没多说。将侍女唤进来: “上几道你们这边的特色菜吧,就二人,也不必太多。”斯年说完转头看向若华,“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王爷安排就好。”虽说若华有一大推想吃的,但却不好意思太放肆。 “那便多上些炸食。”斯年对侍女说道。 若华几乎亮出了星星眼,这一刻他觉得斯年真是太伟大了qwq 斯年用余光看了看若华的眼神,心里暗暗笑了笑。这人,这就这种时候才这么坦率。 “今日太子和你闲聊了些什么?”菜品还没上桌,斯年倒了杯茶问道。 若华想了想,今日太子明显是有意把斯年支开才和自己隐晦的说起六部之事,而且这件事他还有自己的计划,暂时还是不说了吧。反正斯年很快就会知道了,于是便避重就轻的说: “我问起铭泰苑的桂花拉糕是怎么做的,太子和我说了一番。” “你竟会关心拉糕是如何做的?”斯年挑眉,“我以为你只想着怎么吃下去呢。” 若华:“……”这是在调侃我么?这王爷居然还会调侃人?! “那你知道是怎么做的了么?”斯年看若华呆住的样子觉得有趣。 看着斯年一脸调侃的样子,若华撇撇嘴:“太子没告诉我。” 斯年抿了口茶,轻笑,没再说话。但心里想着:太子有意支开他和若华说的绝不是这个,和自己有关的无非就是礼部之事了,但为何要刻意避开自己呢?难道还有别的涉及到更广泛的事情?更广泛的事……不会是…… 想到这里,斯年轻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看正满脸期待看着雅间的门,等着吃食的若华。不由得心里一沉——齐光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把若华卷入这场漩涡中? 第26章 说服 而这时,还在宅子内的齐光撂下了毛笔,将刚刚写的东西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对坐在一旁正擦拭剑锋的既明说: “既明,你来看看。” 既明放下剑走过来,拿过墨迹还没干透的文纸,一双鹰眼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低着声音说: “这就是那个向若华说的办法?” “算是吧……”齐光往后一仰,几乎是半躺在了坐榻上,还打了个哈欠。 “你就打算把这个给皇帝看?”既明几乎带了些怒意。 “明日上朝时我会呈上文书,然后向父皇谏言。” “你……”既明攥紧了手,那张纸被捏的有些变形,“你不要告诉我,你认为皇帝会接受这个办法?” “父皇自然不会接受。”齐光坐起来,伸长胳膊,掰开既明紧紧攥着的手,拿过那张文纸,“在六部上另设三省,由三省分别统筹掌管朝中事物,且三省官员由六部所出。这本就是将大权加于三省。虽然这个方法确实是巧妙,而且可以说是一举压制住了宦官。但对于一心想削减六部,独掌权力的父皇当然不会同意。” “那你……” “现下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若是这个形式再继续下去,怕是日后更不好控制。若华的这个办法一针见血,直中现在权利分散的要害。这个时候提出来再好不过了,只有一下子就把核心问题暴露出来,才能人看得更清楚不是?”齐光换了个坐姿继续说道,“况且这次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想让朝中人和父皇意识到罢了。父皇虽不愿六部和他之间隔一个掌握大权的三省,但他若是细想一下也会明白,他现在和六部隔的是一群宦官。长久发展下去,这又和设立三省有什么区别?” “可皇上不会那么快想明白的……你若是说了,明日朝堂上他定会将怒气发在你身上。” “又不是第一次了,”齐光轻笑,“骂几句便骂几句,我又不怕这个。” “你为何不让向若华去说?这本就是他的主意。” 齐光摇摇头: “我说了,那最多是被骂几句。他若是说了……怕是在这个朝堂就呆不下去了吧。” “你何必这样护着他。”既明哼了一声,“他又不会为你所用。” “既明……”齐光拉长了声调,“我若只是个朝臣被拉入党争的漩涡,你会为了我而有所顾忌么。” “这当然。”既明想都不想便答道。 齐光微微眯眼,勾起嘴角:“我相信,小叔也会是和你一样的选择。” “延王?”既明想了一下,“你是说延王对……” 齐光轻笑了一声: “既明,你还是这么迟钝啊。可苦了我当初……” 既明难得地有些窘迫,赶紧打断了齐光的话: “当初我只是有些没想明白罢了。” 齐光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心里一暖。虽说当初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但这人最终是站在了自己身边。他们二人的命数或许冥冥之中都注定了吧。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既明的时候,他一身黑衣背剑而立。明明是一副不苟言笑地表情,但也不知怎么的,齐光就是觉得这是个应是温柔之人。齐光那时刚出宫不久,还身处险境,于是硬是缠着既明,觉得这人可以保护自己。 最初既明很是不耐烦,几次都想甩掉他。可齐光不屈不挠地跟着,尤其是在险些丧命时被既明救下后,齐光就越发觉得跟着他肯定没错。 齐光最开始也只是想利用既明保护自己,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不苟言笑的人频频出现在梦中,永远是温柔的样子。若那个时候齐光果决一些,就那么离开;或是既明狠下心将他赶走,或许之后的事情也都不会再有了。 他还是皇子,而既明也还是鬼剑。 但没有那么多如果,齐光终究是从不会放弃自己所想要的那类人,而既明也早已动了心。 他们现在能在一起,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到时候再说吧。在这皇城的泥潭中,前面的路真是太让人看不清了。 既明还是不愿齐光以身试险走这一步:“延王不是一直很支持你么?你为何还要这样。” “小叔虽一直在帮我,那是因为他想帮我,但如果某一天他终于厌倦了这里,不再想卷入这些事了呢?我总要有根线能拉住他。”齐光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想开了,又有谁愿意留在这其中呢……” 齐光知道斯年的性子,他其实也不想将这个最亲近的小叔拉入这浑水。但他既为太子,就不可能弃这家国不顾。既然当初选择回到这宫墙之中,他就一定要得到那皇位,他要让楚平盛世安稳,也是…… 齐光看了看既明,等一切结束,他和这人才可安心回到海云涯啊。 这一世,许是他太贪心了吧,天下和这人他都不可放。 既明看齐光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想如何安慰他,但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拉住了,齐光声音带着些软意说: “若华将桂花糕都吃掉了,我都没吃上。” 既明心里一软,伸手把齐光刚刚后仰时弄得有些乱的头发顺了顺,然后说: “我让启华再去买一份。” “还有红糖糕……” 既明看着面带笑意得寸进尺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回宫后就不准再偷偷让小厨房给你做甜食了。” “我不会的。” 既明知道这人就爱甜食,可是皇帝偏偏认为男儿怎可贪食甜腻之物,而且在宫中若是将自己的喜好表露的太明显,更容易招来横祸。所以才不得不处处限制着齐光。而且吃这么多甜食,确实也不大好。但……既然在这里,就放纵他一下吧。 于是既明走出门,喊来启华,吩咐了一番。 转身回房间时看到齐光半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于是有些无奈地上前抱过那人,将他放在矮榻上,然后盖上一层薄被。 看着睡着时会不自觉揪着被角的齐光,既明不由得苦笑了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太子呢。 他恨不得将这人永远藏在海云涯,每日都看着他干干净净地笑着,让他什么都不用想。带他看日落云海,天星流入人间河,看那一日日的落日西下,和一年年不变的四季更迭。可他也知道,若是那样,这人一辈子都放不下心中的天下。他又怎么舍得让这人一生都带着遗憾和悔恨。 第27章 怒斥 转日早上,若华窝在被子里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去上朝。昨日和太子说的关于六部改制的事情,今日应就会向皇上谏言。皇上肯定会大怒,如果太子将自己推出去,自己岂不是正好成了肉盾。万一皇上一怒之下把自己革职查办,那更加得不偿失了…… 若华打定主意,今日装病不去上朝。即使太子将是自己出的主意说出去,等发落下来也要过两日了,皇上怒气没有那么盛了,而且自己这本就算不得什么逆言,皇上也没理由太过责罚自己。 于是当渥丹看若华迟迟没起床,于是进屋想叫醒他时,才看到若华在床上蜷缩着身子: “公子,你怎么了?”渥丹有些焦急地问着。 “我……我昨日许是受了些凉,肚子疼。”若华把头闷在被子里说。 “我这就去叫大夫过来。”渥丹赶忙要去请医生。 若华喊住了她:“也不是大碍……只是怕是今日没法上朝了。” “我去和王爷说一下,然后去请大夫,”渥丹若华卷地乱七八糟的杯子抖开,为他盖好,“公子且忍一下。” “多谢姐姐……”若华虚弱地说。 渥丹赶紧跑去花园,看到斯年也正屏气凝神,匆忙行个礼就说: “王爷,公子腹痛得厉害。” 斯年睁开眼,皱起眉:“怎么会突然腹痛?” “许是夜里受了凉,刚刚看到公子薄被都没有盖。” 斯年起身:“我去看看。” “是。”渥丹赶紧跟在斯年身后向若华的房间走去。 斯年走进内室就看到若华闷着头,蜷着身子。于是走上前: “痛得厉害?” “嗯。”若华小声地应了一句,听起来十分虚弱。 斯年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蜷成一团的人:“今日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转头和渥丹说:“去请大夫来看看。” 渥丹行个礼就跑出去请大夫了。 斯年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然而上朝的时间也快到了,于是没过多久他也站起来,但又俯下身,为若华扯了扯被子,将他裹得更严实些,然后贴近那只露出一点点的后脑勺说: “我下朝再来看你。” 而后就转身出了门。 直到听到门被关起的声音,一直闷在被子里的若华才探出头,深深吸了几口气。然而脸还是控制不住的发红,刚刚那句话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斯年说话时贴得很近,鼻尖几乎是蹭着他的脑袋:干、干嘛突然这么温和,吓死人了。 这么想着,若华又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斯年最近好像不太一样了。 若华还没等到大夫来,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若华窝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这段时间,朝堂上真的是炸开了锅。 向来顺从的太子,竟在朝堂之上大谈六部改制。整个大殿之上,所有朝臣都不敢出声,只有太子似是坦然地站在阶前,逐字逐句地说着六部改制的必要和设立三省的颇多好处。甚至话里话外还表达了对宦官经手朝中文书的不满。 太子说完,便跪下双手献上改制文书。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这其中的道理,六部中官位高些的都能明白。而皇帝一直打压的原因,大家心中也都能知道个大概。太子更应该知道其中的缘由。 可今天,这六部改制竟然是从太子嘴里第一个提出的,不禁让所有人都哗然。这明显就是往刀口上撞啊。改制这种事情,尤其是牵扯到皇权,谁第一个说,一定是最惨的一个。弄不好就是个杀头的罪名,所以即使六部都对宦官有所不满,但却无一人敢做这第一人。 而六部中,身份最敏感,也是皇上最想要架空的,怕就是太子,茂王,延王这三人了。太子和茂王虽然都是皇上的亲子,但这两年,这二人,尤其是太子未免太过出彩了一些。 虽说平日里太子都十分顺从,不邀功不跋扈,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百姓中对太子的拥戴也是越发的高。太子这个身份,最为最优秀的儿子皇帝自然是喜欢的,但一旦成了皇位的威胁,甚至有可能取而代之,又怎能让皇上放下心来。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 在皇座上用手指跪在阶下的太子,怒斥其不敬。至于太子的文书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便命人拿去扔了,之后说了句退朝,直接挥袖而去。 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然而等皇上走后,窃窃私语声逐渐多了起来。不少大臣三两而行走出大殿,皆掩袖低语。 煜月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齐光,露出一抹笑容,然后背手而去。 待大殿上的人都走光了,齐光才晃悠悠地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的样子,还是那般带着点笑意的温和。只是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斯年还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齐光似是口气平常地问:“小叔,你还不回去么?” “今日之事,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斯年也带了些怒气。他虽是猜到太子有意改制六部,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乱来。 “难道小叔有别的方法打破这个僵局?”齐光向外走去,“若没有人第一个提,按父皇的性格,是不会改制的。” “可是你也不必将自己置于这个位置。”斯年跟上去。 道理斯年当然懂,皇上这些年有些自大。即使皇上自己也意识到宦官涉及朝政会有祸患,但他也绝不会自己提出改变的。那相当于折了皇上自己的颜面。这件事肯定是要有人第一个去说,之后再有人谏言,皇帝才会顺势接受。但这第一人,风险实在大了些。 “这件事只有我最合适,”齐光微微侧头看着斯年,“换作是谁,风险都要比我更大些。” “你最近一段时间,怕是……” “小叔,”齐光打断斯年的话,停住脚步,“今日怎么没看到若华。” 斯年愣了一下:“他早上有些腹痛。” 齐光轻笑:“那小叔便代我向他问句好吧,这桂花糕吃多了啊,确实容易腹痛。你说呢,小叔?” 齐光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斯年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含义。但他没想到,今日这改制的方法竟完全是若华的主意。太子本可以将若华推出去的,但他却只字未提。而现在又和自己说这番话,是要让自己明白,他这次是护住了向若华。可下一次呢……斯年看着对自己轻笑的齐光,心里对之前的不解倒是了然了。 “我先回去了。”齐光看斯年有些愣住,便猜到他应是明白了,“今日朝堂上那份文书,我还另备了一份,小叔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说着,齐光从袖中拿出一份折起的信纸,交到了斯年手中。然后就离开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斯年将那封信纸展开,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六部改制,设立三省。虽这次只是个引子,但不得不说,若是真能将这方法用于朝堂之上,确实可以大大改善当下六部权力涣散的劣处,而且可以更进一步清晰各部职权,再由三省进行统筹布置。环环相扣,必然可以将宦官排于朝堂之外,同时又可启用一批德高望重的忠良之臣做以典范,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只是这方法,竟是若华想出来的? 斯年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将信纸折好,又放回了袖中。 到了王府,斯年直接走向若华所住的房间。走进内室,却发现床上的人还睡得正沉。于是便退了出来,唤来渥丹: “大夫可是来过了?” “回王爷,大夫来的时候公子还未醒。大夫看公子脸色似是没有大碍,开了副药方就走了。” “恩,”斯年又踏入门中,“我在这等他醒来,你先下去吧。” “是。”渥丹屈膝,之后掩了门就出去了。 斯年走到若华的床头,看着睡相有些糟糕的少年,将他搭在床沿外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然后就那么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斯年俯下身,伸手轻轻摸了摸若华露在被子外面的侧脸,心里说道:你究竟是谁呢。 第28章 玉腰牌 若华彻底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 许是睡得久了,一下子起来反而觉得更加困倦。若华穿着夏日里有些薄透的亵衣,打着哈欠眯着眼睛,毫无顾忌地晃到了外室。 “你醒了?”坐在外室椅子上的斯年放下书,看着还满脸困倦的若华说道。 若华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为什么斯年会坐在这里? “王爷……” 斯年站起身:“既然醒了,就一起用午膳吧。” “是。”若华听不出斯年语气里的喜怒,但是既然斯年特意来找他,怕是已经知道他为太子提出的六部改制之事了。不过既然斯年这么早就回府了,太子那边应是也就得了一顿训斥,没有出太大事情。 斯年本已一只脚跨出门,但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看了看若华几乎薄得可以看到里面皮肤的亵衣,和半露的锁骨,眼色暗了暗,说了句: “以后在屋内也要穿好外衣。” 若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看了斯年一眼。为什么觉得这王爷越管越宽? 斯年也没再多说,便走了出去。 若华回到内室,一边换衣上外衣一边想:六部改制这件事,自己给太子的办法自然不是最好的。他上一世为了清除宦官的权力用了八年之久,且最后还落得被里外而合毒死的下场。现在的楚平,虽说宦官的权力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但是朝堂改制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他所给太子的方法,无非就是最直接,最直刺皇帝心之隐的方法。太子被斥责是必然,这就是他原本计划好的,一方面可以让还在观望的党争派更加动摇,一方面也是给皇帝埋下个种子。但至于说改制之事,定是还要有别的东西拿出来,将这改制再往前推一步。他前一世在这方面费的心血也不是随便几笔就可以写尽的。 百年过去了,或许铸铁之术可以进步,针织工艺也更上一层楼,商贾市井也更加繁盛自由,但唯独这个皇权啊,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都放不掉的。 若华换好衣服,就去了正厅。桌上的菜也已摆好,若华微微颔首,便拉开椅子坐在了斯年对面。 “太子今日遭了训斥。”斯年直截了当地就说起了这件事。 若华看斯年也不打算绕弯子,于是便也直接问道:“可是因六部改制之事?” “那日你和太子说的,可是关于这个?” “殿下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我便稍微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你从什么时候竟关心起改制之事了?” “我只是听太子说起,一时有了个想法而已。”若华感觉到太子应是没有和斯年说起那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于是便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说了个大概,并没有具体提出什么做。 “是吗。”斯年夹了一口菜,淡淡说了一句。不像是责问,却也不像是相信的样子。 “改制六部之事,以我的本事还做不到。”若华站起身,俯身行礼,“那日我只是说了若是朝臣与皇上之间不再相隔宦官就好了。” 斯年放下筷子,只是说了句: “好了,吃饭吧。”便没有再多说。 若华看斯年似是没有发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只是一直到二人都吃完,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斯年临走时也只是说了一句: “明日继续练功。”便离开了。 若华不确定地想着: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呢? 斯年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刚刚侍卫送回的前任尚书向兆的书信,拆开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太子早上说的话回想了一番,紧紧抿着嘴:太子之语中明显是有意和自己说他这次是袒护了若华,那么这次六部改制的主意至少六成都是若华出的主意。虽说此次的改制方法有很明显的缺陷,但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可不是一个刚刚接任的十六岁礼部尚书,一时心有所感就能想出来的。而且,向兆的这封信里…… 斯年起身,打开门喊来侍卫: “十一,你再去彻查向若华。包括他来都城的途中,和在庭州时的事情。” “王爷,您还是怀疑……”十一是斯年手下培养出的侍卫之一,前些日子他就已经将若华来都城后接触过的人,发生过的事调查过一遍了,实在是查不出任何被掉包的痕迹。 “你且继续查。”斯年也确定之前搜集的证据都能确定,这个向若华就是向兆之子,没有人冒充,但是现在的种种事情都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向若华,究竟是谁? 而后的几日倒也是相安无事,若华晨间依旧跟着斯年练功,朝堂上似也是风平浪静。没有人再提到那日太子被斥责以及六部的改制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也都是心知肚明,皇上接连几日斥责太子办事不利,甚至将应由太子负责的官员名册核准也交由茂王去做了。这下子朝中暗地里的支持茂王的声音似是越来越多。 然而有一日,若华退潮叩拜偷偷抬头时发现,皇帝离开时,以往都是由身边的宦官负责将奏折一并带到奏案所进行分类规整,选出轻重缓急而后再送去文书殿交由皇上批阅。但那日皇帝亲自将几本奏折拿在手里带出了大殿。 看到这里,若华微微一笑,看样子,时候到了…… 若华下朝后往斯年身边靠了靠: “王爷,今日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么?” “怎么?”斯年侧头看了看明显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少年的脸。 “工部那边似是忙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找朗哥。” “林朗?” “暮春那阵子就约了去喝茶,这眼看都七月了……”若华欲言又止道。 “今日也无重要之事。” “谢王爷。”若华得了许可,就往工部的方向走去。 斯年看着若华离开的背影,抬头看了看有些刺眼的日光,微微叹了口气:竟又是七月了啊。 若华走到转角处,确定斯年看不见自己了,勾了勾嘴角,而后转了个方向,向兵部走去。 到兵部门口,正巧往外走的谢尧,若华看到他依旧下意识的觉得脖子一寒。 谢尧看到若华,倒是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若华颔首回礼:“你也是公事公办,是我冒犯了。” “大人今日来,可是来找茂王爷?” “王爷今日可在兵部?” “大人随我来。” 谢尧走在前面,将若华引到那日茂王和若华喝茶的房间。 煜月正坐在正座上手里翻看着文书,看到若华来了也是微微惊讶道: “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若华俯身行拜礼:“那日走的匆忙,还未向王爷道谢。今日便又来了。” 煜月看到若华前来,心里知道,定不是单单一句道谢。于是便将谢尧遣了下去,走到若华身侧: “那日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下面的人竟然冒犯了大人。” “是若华粗心,才一时找不到王爷给我的腰牌。王爷不曾怪罪,已让下官感激不尽了。” “那腰牌,大人现在可是找到了?”煜月微微侧头而笑。 “找到了,所以今日便来答礼王爷了。”若华取出玉腰牌,颔首,双手将其奉上。 “大人真是太客气了。”煜月伸手拿过玉牌,“大人可愿和我出去走走?” “是。” 煜月带着若华在兵部的前院中随意逛着。 “近些日公务实在有些多,若不是大人今天过来,怕是我现在还闷在书房里呢。” “皇上倚重王爷这是好事。” “只是恰巧为皇兄分担了一些琐事罢了。” 若华微微一顿,随即勾起嘴角:“王爷以为这是恰巧么?” “哦?”煜月听出若华话中有所指,便停下了脚步,挑着眼睛看向若华。 若华微微俯身:“下官前几日曾在宫外与延王偶遇太子。” “延王竟也在?”煜月脱口问道,却没有如往里日那般喊斯年小叔。 “延王虽在,不过……” “你说便是,这里没有旁人。” “太子谈及六部时,有意回避延王。”若华压低了声音说道。 其实齐光支开斯年的理由若华虽不确定,但至少不是对斯年不信任。但若华故意带了些误导向的语气,只是想给煜月造成齐光和斯年也有嫌隙的印象,毕竟关系越复杂,他之后可以下手的点才越多。 “皇兄与你单独谈及六部改制?”对于齐光和斯年之间的关系,煜月向来是不大相信他们真的如看起来那般亲近,在这皇室之中,父子兄弟都可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叔侄情谊就更可笑了些。若华今日所说,也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但煜月更惊讶的是,齐光竟对若华信任到这种程度,竟可私下提出改制之意。 “太子只是隐晦而语,我也只是说了些薄见。” “你的薄见可是害得皇兄在朝堂上受了一顿骂。”虽是这么说,但煜月口气中全无责骂之意,反倒是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若华话已至此,煜月再怎么都听出其中的意思了。这次太子突然提出的改制,还是以那么偏激的方法,应就是若华的主意。而且若华明知此方法不可行还故意说与太子,今日又专程和自己提起这件事。这明显就是为自己打压太子啊。 煜月打量着眼前这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小尚书,之前从未听说向家大公子如此懂得谋略啊,难不成是故意隐其锋芒?且还借住在延王府,却不为延王和太子所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越是聪明的人,才越不好掌控。现在他是帮了自己一次,但以后若是想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煜月眯了眯眼睛:且在看看吧。 煜月将手中的玉腰牌,正要塞回若华手中,却被若华推开了。煜月愣了一下,难道刚刚自己想错了,这人一开始便没想归顺于自己? 若华倒也不急,只是推开了玉牌,然后带着笑说: “王爷这块玉,价值不菲吧。” 煜月收回腰牌,没有说话,等着若华的后话。 “既然价值不菲,难道只是得了些差事,便送与我了么?” “你……” 若华俯身而拜,然后站直身子看向煜月,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王爷,我们再去喝杯茶吧。” 第29章 浑水 若华和煜月相对而坐,倒了两杯茶。 “王爷可知那日皇上怒起何处?”若华也不再说暗话,直接挑明而言。 “父皇事事皆愿亲力亲为,皇兄关于改制之论将父皇置于何处。” “政务繁重,皇上又如何事事亲力亲为?长久下去只不过是宦官权重罢了。” 煜月听若华如此直白而言,想必是已想好对策,于是便喝了口茶,似是随意地说:“我掌管兵部,倒是看不大清朝上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王爷若是想在往上走一步,这些东西迟早要看清的不是么。”若华看煜月没有正面回答,心里倒也了然,这人疑心极重,说话间自然不愿落下什么把柄。 “那大人觉得我应看清些什么呢?” “上次王爷说起这桌子拥挤了些,”若华将盘中的茶食拿出一些都洒在了桌上,“除了把这些都清掉之外,若是都收作自己的东西,岂不是更好。”说话间,若华将那些茶食都抓在了手掌之中。 煜月放下茶杯,也抓了一把茶食,然而抓得太多了,其中的一些从手缝中掉了出去: “别的我许是不懂,但若是要的太多了,就得不偿失了。” “那王爷便让自己又朝一日可以抓住这些。” “那现下,大人觉得我应如何做呢?”煜月眯了眯眼,若华话中意无非是希望自己得以大统之位。 “六部改制。”若华放下茶杯,看着煜月的眼睛说道。 “皇兄刚刚因这事受了责骂,大人莫不是要我再去谏言吧。” “太子受了责骂是因为那方法触了皇上逆鳞,但若是王爷此时提出一个既不触及皇上逆鳞,又能顺利改制的方法呢?” “大人可有什么办法。”煜月听若华语气十分肯定,心中微微一惊。他本以为若华给太子提出的方法虽不得已采用但已是难得了,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 “之所以宦官会权重,是因为皇上不愿将一些事交给六部做。而又实在无力事事亲为,才会有了宦官的位置不是么?”若华轻轻抿了一口茶。 煜月没说话,看向若华,等着他说后面的重点。 “那若是有那么一批人,不涉足前朝,也无家族势力,却也不是宦官呢?” “大人是说……”煜月似是隐约中想明白了些什么。 “由皇上亲自提拔一批寒仕,这些人不入官册不登朝堂,只替皇上分忧。王爷觉得皇上难道会不同意么?”若华放下杯子轻笑。 “父皇许是同意,但各位朝臣……”若华说的方法确实巧妙,皇上不肯将权力交给六部无非是不愿让他们得了这权力。若是有那么一些人,不是朝臣也不是宦官,只忠于皇上,父皇想必是愿意的。但是这些人必然触及了朝中现在官位世袭的各朝臣。 “呵,朝中大臣更不用担心的,”若华轻笑,“这些人既不是朝臣,官位也不会世袭,且他们能做多久,做些什么也都是皇上的意愿。皇上既然连六部尚书都不愿给太多权力,这些寒仕,又能有什么实权呢?” 煜月微微皱眉,思索着若华的一番话。 若华倒也没再多说,看向了外面。外面的蝉鸣不止,桐竹正旺,兵部的前廊十分宽敞,长廊顶部的彩绘祥云用金粉撒上了一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格外显眼。 不知怎么的,若华就想,若是斯年在这兵部呢,或许这里会多几簇琼花,公文怕也是堆得很高。斯年就就在正座上,不多言语地看着文书,或许还会在前院挥剑而舞。好像,这样的兵部才更加真实。 煜月微微侧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这个改制的方法十分巧妙,虽说听起来只是寥寥几句,但是在这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循规蹈矩守着规矩,并且一心为自己多谋得些利益。且改制之事错综复杂,牵扯着多方利益,。能够想出这么一个巧妙的完全法的人竟是这人么…… 煜月在心里嘲讽似的笑了一下,到底是他们这帮陷入朝局的人想法太固化了,还是这人确实是百年难遇的良才? “大人以为,何时再提起这改制之事合适呢?”若华既然已经将方法如此了当的说出来了,而且已经坦言他给太子的方法是给他铺了路,已到这步,这个好处既然要接下的。 ”时机已到。“若华看煜月已有意接纳这个方法,便笃定的说道,”今日下朝,皇帝亲自将谏言的文书带走了。” “大人倒是当真观察细致入微。” “为王爷办事,自然要细心。”若华没有起身,只是坐直了搭手而拜。 煜月也轻笑,将那块玉腰牌放在桌上,推到了若华那一侧: “这腰牌,还望大人收下。” 若华也不再推脱,将玉牌拿起,直接挂在了腰间: “若华定不辜负王爷一番好意。” “大人客气了,是我要向你讨教才是。”煜月看到若华直接将玉牌挂上,眯眼轻笑。 “王爷智勇过人,我不过是个礼部尚书,想法难免浅薄,王爷不怪罪已是好的,又何来向我讨教一说呢?” 煜月看若华毫无邀功之意,微微思量了一下,便说: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话……” “王爷,”若华起身拜礼,稍稍面露难色,“太子那边……还望王爷不要……”若华欲言又止, 茂王定能听懂他的意思,虽说他这次把好处给了茂王,但他并不想就此和太子闹翻脸,毕竟他的目的只是两让他们两方相争,自己从中得利便是,他又不想诚心辅佐谁。而且茂王应该也知道,若将他明面上还放在太子那边,对茂王自然是有利的。 “大人放心,此事皇兄定不会知晓。”煜月当然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若华留在太子那边当眼线,还能适时加以误导,这点自然是要利用的。 不过…… 煜月眯了眯眼睛,改制的事自己不会和太子说,可没说不会和延王说啊……既然若华有意透露太子和延王也有不和,正好借由此次机会试探一下,看看眼前这人是不是在说谎。 此时的若华还不知道煜月的心思,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次的改制成功之后,他便可以在两方势力之中都有所涉及了。原本他还担心茂王会再继续为难一番呢…… “大人可是还要回礼部?” 若华听出煜月有送客之意,应是在他走后还要派人打探一番,于是就也顺势说: “礼部还有一些公文,还需回去整理一番。” “那我便不送大人了。” 若华拜身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踏出兵部大门,若华将腰间的玉牌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摩挲了一番,然后转头看着牌匾上“兵部”两个大字,勾了勾嘴角:这天下,会是我的。 而另一边的煜月也将谢尧喊来:“派人查一查向若华,还有,备一份厚礼,若是明日父皇采纳了改制之法,便着个不是兵部的人,避开旁人直接送到延王府上,但务必要让延王看到这份礼。” 煜月也坐回到正位上,提笔而笑:皇兄,这一场,是我赢了。 第30章 煜月受封赏(补齐) 若华回到礼部,看到斯年正背对着自己,将手中的瓷碟放在了他平日里坐的位置。而就在石斯年转身时,若华一闪身躲到了门侧。 斯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向门外看了看,但一如往常,于是收回了目光。 背靠在木框上的若华,总觉得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但看到斯年还穿着朝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一只小瓷碟,俯身放到桌子上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好像有些紧张,像是冬日里喝下一大口热茶,那股温热猝不及防地就从心口涌了出来,带着肆意和侵袭,只一晃神,就被陌生的感觉包裹了全身。 若华在外面又呆了一会,才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踏入了大门。 斯年微微抬头: “宫人送来些点心。” 若华坐到了方桌旁的椅子上,低着头,拿了一块点心一口一口咬着。 “怎么,”斯年看若华比往日低沉了些,“去工部不大愉快?” 若华听到工部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赶紧说: “工部还在忙铸铁之事,我坐在一旁有些无趣。这么久了,还没弄完。”若华假意抱怨道。 “铸铁之术确实马虎不得。你若是想找林朗,过几日再去吧。” “恩。”若华嘴中的东西没完全咽下去,有些口齿含糊地应道。 斯年看到他这样子,倒是觉得刚刚那种有些低沉的气氛消散了,于是便和他闲聊起来: “前些日子,你从我这里讨的书可是看完了?”说来斯年也有些奇怪,若华不爱看杂文怪谈,也不喜学究长论,偏偏喜欢史说杂论。 “看完了,回府后我就还给王爷。”虽说已接受自己是向若华这件事了,但是若华还是忍不住从书文的字里行间找有关于夏元的痕迹,然而当他一遍遍看到“元起九年,夏元亡”还是感觉到一种深深地无力和悔恨之感。 楚评的各家史论中,对夏元的评价大体上都是不褒不贬,然而对他的评价倒是争论较大,有的史书中将自己写作了好战的勇莽皇帝,有的写作了少年登基一统四方的传奇一帝,还有些旁门左枝中干脆写了自己觊觎长公主美色才强娶作皇后,而长公主不从才毒死了自己…… 若华看到那段时,简直想把写这个史论的人揪出来打一顿,当初是巍瀛一再想将他们的长公主嫁过来,而他不过是恰恰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结亲罢了。他就见过那女人一次,然后就被她毒死了。 但无论史家怎样众说纷纭,不争的事实就是,夏擎死后,不足三个月,盛极一时的夏元皇朝就四分五裂了。倒是引得书中一片唏嘘,这样的大国存亡也不过是一夕之间,不免让人感慨万千。 “你若喜欢,就放你那边罢。”斯年那几本史书虽说放在府上,但他很少翻看,斯年并不喜那些没什么论据的史家杂谈,“说起来,你对书中哪个朝代感兴趣?” “夏元。”若华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开口后马上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哦?”斯年听到这两个字,倒是更好奇了些……似乎,若华醒来的时候,第一句问的就是…… 若华赶紧改口:”夏元、庆商、殷的杂谈都很有趣……而且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打发些闲暇时间……“ “是么?”斯年看若华改口,就也没再追问,“你吃完点心,便一起回府吧。” “是。” 若华呼出一口气,真是大意不得…… 过了两日,煜月在上朝时再提改制之事。 “父皇,前些日皇兄所提改制之事,儿臣认为也并非全无道理。“煜月做礼而叩。 朝中哗然一片。前些日子太子刚因此事受了责骂,茂王这又是想起了什么。 “哼”,皇上虽是不满,但也没有拍案而怒,只是冷哼了一下,“你倒是说说看,你觉得哪里有道理。” 煜月直跪起身: “我知父皇对皇兄所提改制之事有所不满,但长久下去,父皇只亲身边人而远朝中忠良之臣,这让一心效忠于您的大臣们如何为这楚平天下尽心尽力。只会让更多人敢怒不敢言,父皇圣明,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弊。改制之事,还望父皇再作考虑。” 从皇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究竟赞同与否,但是若华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大臣们皆露出了赞叹之情。太子第一次提出时,朝臣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或许惊讶大于赞赏。而茂王这边——有了太子的前车之鉴,明知有可能会是一顿责骂,但依旧敢于谏言,这才更容易引起别人的赞赏之情。这也是若华设计,要先让太子提出一个皇帝不可能接受的办法的原因。 皇上半晌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跪在大殿中间的煜月。而太子齐光倒是也难得的敛起的往日的笑意,像是也在思考着些什么。 “父皇,儿臣不若皇兄聪慧,但也想出了一些改制之法,还望父王可以过目。”说着,煜月便将文书双手呈上,然后恭顺地低下了头。 “拿上来。”皇上遣身边的小太监,将煜月手中的文书拿了过来。 皇上的眉头最开始紧紧皱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茂王也要受一顿谴责的时候,皇上忽然面露出欣慰赞赏之态,然后一挥金龙袍袖,说了一句: “还是煜儿甚得朕心!” 朝中各大臣表情各异,但总归都露出惊讶之态。而若华却是微微低下头,掩去嘴角的笑意。 “煜儿,将你的改制之法诉于这大殿之上,让各位大臣也听听。” “是,父皇。”煜月站起,而后转身面向重朝臣,背手而立说道,“我认为,除六部之外,可另设内书院,此部门独立于六部之外,只专门负责六部文书的分类与圈注。” 大臣听完煜月所说,其中一部分神情有些不自然,似是有隐忍不满之态。 煜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这内书院任职人员,皆选自寒仕,且不入官册,人员选拔由各地推举再父皇亲自挑选,每三年为一期进行更换,任满后栋梁之才则派回其祖籍任地方官,平平之人则只分些银子或土地,作为这三年间辛苦的恩赏。如此这样。其中人员流动性大,既防止了内书院权利独大,也让其不会与六部之间产生冲突或勾结,而且从根本上防止了宦官插手朝政。” 煜月微微俯身:“此改制之策也只是我的一人之法,许是还有诸多纰漏,不知各位大人对此可有什么指点补充。” 刚刚还面有不满的大臣,听到煜月后半段话时,都渐渐露出满意之色,而煜月最后带着些许谦逊的语气更是让众臣纷纷露出敬佩之意。 一个年轻皇子,不仅愿顶着受斥责的风险再谈改制之事,而且还能考虑的如此面面俱到,不伤及各方利益,确实十分难得。何况还全无自满自大之态,在这大殿之上愿俯身讨教,这让之前并不是十分看好他的大臣们也因此事高看了他许多。 若华站在其中,自然也是满意的。这个茂王,虽说做事过于冒进,而且野心膨胀得厉害,但是对于揣测皇上和大臣的心思倒是厉害。 皇上看到煜月如此谦逊更是满意了,于是说道:“各位可对这方法有什么异议么?” “臣等无异。”大臣们皆纷纷跪叩,表示赞同。 “太子呢。”皇上忽然又问向了一直站在一侧的齐光。 齐光也颔首道:“煜月所提之法,的确甚好。儿臣作为兄长,自愧不如。” “你自应羞愧。”皇上冷哼一声,就转过了脸。 “父皇莫要生气,皇兄也是一心为了楚平的将来着想。”煜月此时上前了一步,看似是维护太子的说道。 若华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这句话听起来是维护之意,但细细想一下,怕是更给太子添了一个罪由吧。别人许是听不出这其中的微妙,但是作为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来讲,太子所提的改制是为了楚平的将来,而不是为了现在的皇上……这其中的深意……怕是皇上听了,怎么都要对太子更是多了几分猜忌吧。 果然,皇帝的表情动了动,随即站起说道: “既然诸位大臣无异,改制之事就按照茂王之策来办。即日起,通知各地方,推举寒仕学子到都城。其中调度,拨银,记录皆由茂王统筹负责。推举过来的寒仕,朕会亲自挑选,从中选出三十人组成内书院。推举的人选家中血亲不可有在朝为官之人,不可有为商之人,更不可有人冒名顶替偷梁换柱,一经发现,朕必将严处。” “臣等遵旨。” 皇上看各大臣纷纷拜礼后,满意地坐回了龙椅上。然后看了看低头站在阶前的煜月,说: “煜儿,此次改制,你所想之策甚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煜月跪下:“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不敢讨赏。” “煜儿聪慧且恭,若是不赏,倒是朕偏颇了。” “那便赏儿臣一块玉佩吧,儿臣可配在身上,如此便能时刻不忘要为父皇分忧,才不枉这恩赏。” “哈哈哈,”皇上听到煜月的话,甚是开心,“那朕便赏你一块玉佩,麒麟玉佩你可喜欢?” 皇上一语完毕,所有人都不由惊叹。麒麟玉佩,那是亲王才可佩戴的。虽说当下楚平的王爷也有几位,但最多也都是郡王级的,就连楚斯也只是封为尊郡王。茂王如今还未及冠,就被封为亲王,此等恩赏,如何不让人惊叹。 “父皇,儿臣……”煜月叩首似是想要拒绝。 “朕既然许给你,你就接着。朕的楚平,有你替朕分忧,这亲王之位,就应属于你。” 皇上这话听起来只是夸赞之词,但是朝中参与党争和有意观望的人却心思各异了,皇上这话将太子撂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皇上将茂王捧得如此高,那太子是不是…… 然而当大臣有意无意地看向齐光时,却发现齐光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没有怒气也没有失意之态,就那么站在皇座之下大殿之上,眸子里还带着点笑意的看着这一切。然而偏偏是这般温和的样子,却让人硬生生地生出敬畏之感,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一般。到底是有怎样的底气,才能在这样的形势下还不动声色一如往常的。 若华自然也看到了齐光此时的样子,也是略有诧异。当齐光似是也看向了他,若华赶紧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了那目光。不知怎么的,若华忽然觉得,齐光好像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然而并没有让众人惊讶太久,皇上就在大殿之上直接下诏:“茂王楚煜月,温文肃敬,行有枝叶,博厚宽人,聪颖恭顺,特着封为茂亲王。今日起,其府邸、用度皆以亲王之礼制而加,兵部诸事由其而理。赏麒麟玉佩以兹表其恭顺之心。” “谢父皇。”煜月叩首而谢,他没想到皇上此次会因改制之事直接将他封为亲王,原本他只是想狠狠打压一下太子,此次封赏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煜月眯了眯眼睛——那份大礼下朝后就送到延王府吧,这次可要好好谢谢那位向尚书了。 而若华听到皇上对茂王的封赏,用余光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将手伸入自己的袖中,摩挲着那块玉腰牌,在心里想到:这朝中局势,是该变了。 第31章 船舫 下朝后,若华看斯年脸色有些低沉,于是有些心虚地快走了几步走上前说: “王爷……我今天可以去找林朗么。” 斯年微微侧头看向他:“工部的事情可是忙完了?” 若华看斯年似乎没有太大异样,稍稍放下心:“朗哥说大致上是忙完了。” “那你且去吧,”斯年顿了顿,“我今日先行回府了。” 若华得了斯年的许可,一溜烟就跑了。生怕斯年将今日茂王的事情问与他,不知怎么的,相处久了,只要被斯年盯着,若华就觉得说谎话一阵阵心虚。 若华追上正要出宫的林朗:“朗哥,今日我们去茶楼吧。” 林朗看到是若华追来,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开怀道:“好啊,前些日子一忙起来就耽搁了,今日正好与你去偷个闲。” “朗哥,还去上次那家么?”若华走在林朗的右侧。 “不去那家了,今日带你去个新鲜地方。” 若华歪了歪头:“这都城中还有什么新鲜地方?” “嘿嘿,”林朗神秘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林朗带着若华出宫后,也没有乘马车,走了一段大道,就扎入了一个小巷子。穿过长长的一段巷子,出来后竟看到了一片湖泊,临岸边停着几支舫船。 林朗大步走上前,远远地就有人迎上来: “表少爷,您来的正是时候,前两日这湖上的荷花都开了。” 若华看了看林朗,有些疑惑地说:“表少爷?” 林朗干咳了几声,揽着若华就上了其中一支船:“等下再与你解释。” 若华也没再多问,跟着林朗就上了船。这船舫内的布置十分精细,就连木桌上的茶具都是由凹槽嵌住,防止行船摇晃时桌上的东西洒落。而船头也专门做了一个坐榻,船舱外檐伸长了些可以遮阳,供人在外观赏景色。看得出来,这些舫船从船体到里面的配置全是特别定制的,且就在离皇城不远的地方竟有这么一片湖泊还如此安静,想来也是私家的地方。能有这片地方的人必定也是非富即贵了。 “阿华,”进入船舫中,林朗盘膝而坐在矮桌前,“你还借住在延王府邸上啊。” “恩。”若华点点头,“王爷不曾提出让我离开,而且在府上为王爷办事也方便些。” “你……”林朗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袖口,有些欲言又止。 “朗哥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若华轻笑,“咱们二人又何须遮掩。” “那我就直说了,”林朗本就心直口快的,听到若华这么说也不多犹豫了,“延王虽没有明确参与储君之争,但是朝中大体上都看得出他是支持太子的,你若是一直住在他府上,时间久了,难免也要被牵扯进去。况且看如今形势,茂王正盛……若是最后……我怕你不能全身而退。” 若华自然听得出林朗的担心之意,但却没有直面回应:“父亲将我托付到延王府上,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况且我只是一心为礼部,为延王做事,清者自清,又怎会不能全身而退?” “可旁人……” “信我的人自然信我,不信的无论如何我都百口莫辩,”若华打断林朗的话,“旁人说什么,朗哥觉得重要么?” 林朗被堵住了话,一时语塞。 若华前倾身子,拉过林朗的手腕,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歪头说道:“朗哥,你信我的吧。” 林朗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一时脸有点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然,自然信你。你同我的亲弟一般,我怎会不信。” 若华露出两个尖尖虎牙笑了笑:“朗哥信我就好。” “恩……恩。”林朗有些不自然地应道。 “不过……”若华收回了手,有些闲散地向后靠了靠,“朗哥真的觉得茂王会胜?” 林朗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对于党争之事他向来不参与不关注的。在他印象中,太子向来是很优秀的,性格温和又颇有智谋,反倒是之前对于茂王的印象算不得十分好。但今日茂王那一番改制之论,倒是当真让人佩服。若是茂王以后都能如此……这大位所归还真说不准。 “茂王今日之言,确实一鸣惊人。”林朗模棱两可地说道。 “不论是太子还是茂王,只要是一心为百姓为朝廷那便是好的。”若华倒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林朗的回答,他只是想听听经过今日一事,向林朗这般不参与党争的忠耿之臣会有怎样的看法。现在听来,刚好应了若华的心思。让太子和茂王势均力敌,朝中大臣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这才是他的目的。 “恩,有这样的皇子,才是我们做臣子的福气。”林朗倒是也没深想,权当若华的随口一问。 “说起来……”若华想到上船前迎上来的那人对林朗的称呼,“刚刚那人为何称朗哥为表少爷?” “啊……这个啊……”林朗挠了挠后脑勺,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片地方是我姨丈的,不过他和我姨母很少在都城,姨丈又无兄弟姊妹,所以他在京中的产业大部分是由我父亲代为打理的。” 若华心里微微一惊,能有这么一片地方的竟不是朝中达官贵人。于是有些好奇地继续问道: “你姨丈是……?” “我姨丈是方穹……” 若华:“……” 他来这个朝代还不算太久,但是方穹这个名字他可是知道的啊!!毕竟几乎到处都能听到有人提起。方穹家业据说可以撑起半个楚平,真的说得上是富可敌国。但偏偏这样的人,几乎鲜少有人真的见过他,只知他没有任何妾室,只有一位美娇妻,两人十分恩爱。而且这位富商不与官勾结,每年还会捐出大笔银子给灾民,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将他视作活菩萨。作为商贾之人,也绝对说得上是一传奇了。这样的人,竟然是林朗的姨丈?!为什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林朗急急地解释,“据说我姨母自小不大受母家的待见,只有我母亲与她相好。后来姨母被母家的人送去了偏远的寺庙之中,我母亲偷偷接济了许久。之后宗庙大火,姨母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我母亲也伤心了许久。但过了一阵母亲收到了姨母托人送来的信件才知道她在大火里逃了出去,并且不想再回母家了。后来许多年我母亲也没见过她,只是定期有信件送来。再见面就是姨母说要与姨丈成亲,且他们两人打算去云游四方,于是将一些家业交给我们打理。我那时也还小,所以也只远远的见过姨丈和姨母一面的。若华,这事你知道便可,不要再与他人说了。” “我知道的,朗哥放心。”若华笑了笑,心里也不由得感慨道,不管怎样的时代,这些奇闻故事倒是不曾少过。他对与这些也就是当个趣听听,自然不会对别人胡乱说。且虽说林朗性格过于耿直,但在他心里已经下意识的将林朗算作稍微亲近些的人了,这件事若是知道的人太多,林家肯定会被人盯上。这么好的挡箭牌,若华还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阿华,过两日就是天绮节了,且正逢休沐,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林朗看着若华笑得好看的脸,试探着问道。 若说七月里最热闹的日子,就数这天绮节了,城中那日没有宵禁,姑娘们在那一日也不用守门禁,都会三两结伴穿上艳丽的绣箩衣,未婚的女子还会将彩绳编结与长发盘绑在一起,手拎一只绣袋,华灯初上之时走上街头与栈桥,祈求一些女子心事。而且据说那一日,女子行至天灯挂起的桥上或长廊中取下一盏灯,若是在回去的途中有人来共掌一灯,那两人便可美满一生。 然而这个节日,虽说在夏元时就有了,但当时还不似这般隆重。毕竟那个时候,女子断不可在外抛头露面的。所以在若华的认知里,在天绮节这一天,寻常人家无非是为家中女儿煮上一锅赤豆红枣粥。若是家中有已到婚龄却还未出嫁的女儿就再在门口挂上一盏灯,来表明有意的男子可以来提亲了。若华上一世没有皇妹,所以宫中无人过这个节日。于是这个节日对若华来讲就更是无趣了。 若华以为楚平的天绮节也无非就是这样,所以即使林朗提起,他也并没有太大感觉。 于是若华懒散地说:“难得休沐日,当然是好好休息,并没有打算出去走动。” 林朗听后,讪讪地笑了一下,有些失落地说:“也好……你身子向来不大好,是该多休息。” 船行至湖中央的,若华掀开竹帘,向外看去,大片的荷花驻于水上,七月虽是燥热,但在这水面之上荷群之中倒是觉得阵阵清凉。阳光照射下来,水面带着点点金光,船桨而过掀起的涟漪带着荷花微微荡漾。当真是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的景致。 若华轻轻抿了一口茶,靠在船舫的窗框边缘,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夏日,真是似在梦中。 第32章 手稿 而此时,斯年回到府中不久,就听十一通报说茂王府的人求见。 “茂王府?”斯年皱眉,“来的人是谁?” “回王爷,看穿着似乎只是一名小厮。” “来做什么?” “说是……来送谢礼……” “谢礼?”斯年盯着十一。 “是……”十一低下头。 “难道是给向若华的?”斯年按在桌上的手,用力得有些发白。 “来的人说是茂王为答谢向公子……” 斯年不等十一说完,就站起了身。十一赶紧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 过了半晌,斯年转过身背对十一说:“把谢礼收了放进我的仓库,此事不要声张,谁都不许和向若华提起。” “是,王爷。”十一领了命就出去了。 斯年两只手背在身后,在房中踱步了几圈,忽然看到晨间若华送还回来的的史论杂谈,站定了脚步。 “来人,去宫中通报,我要进藏书阁。” 斯年进了宫直奔藏书阁,负责藏书阁的吏使看到他,行了一个拜礼:“见过延王。” “藏书阁中可还有古朝未编成册的手稿?” “回王爷,巍瀛、夏元、周朝的还有一些,因为太过零散或有所残损,所以只是以朝代划分堆放了起来。再久之前的,因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没有了。” “堆放在哪里了?” “在藏书阁地下。” “好,我知道了。” 斯年进了藏书阁,直奔地下。找到了挂着夏元木牌的排架,点了一盏灯,就这么站在那里一一翻看起来。 由于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又是未编策的零碎手稿。很多都被虫蛀或是水蚀了,字迹内容都十分模糊。然而,当斯年翻到几张手稿时,忽然就紧紧地攥了起来——这手稿上的字迹他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斯年在这几张手稿的前后翻着,将字迹一样的都挑了出来,然后细细展平,拿到案桌上仔细看了起来。虽然损毁得严重,甚至边缘还有灼烧的,而且手稿内容十分散乱,就像是起兴勾画的一样。凭着还算清晰的字迹,倒是能将内容猜个大概。 其中一张上,用朱砂圈画出“改制”二字,继续向后看去……一直到纸张的末了,有一个很小的私章痕迹,但是油印已经很晕染得很严重了。斯年将纸拿起,对着烛光,眯起眼睛分辨了半天。似乎是—— 斯年的手抖了抖,纸张的边缘都捏得发皱了,抿着嘴将剩下的也都看完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句:“原来竟是这样……” 斯年将那些手稿拿了出去,出了藏书阁向吏使问道: “这些手稿,可有人看过?” 吏使看了看,说:“没有。这些手稿字迹太过模糊,自藏书阁建起就一直放在地下室中。” “皇兄也从未看过?” 吏使轻笑:“这些破烂的东西,怎敢给皇上看。” “那我若是将这些带走——” “王爷您想带走当然可以。”吏使颔首道。 斯年将那些手稿小心的放入了前襟处,翻身上马,一路眉头紧锁。若是他猜得不错……可这个事情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 骑到王府门口,正巧看到若华不知又从哪买了糕点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从不远处晃过来。看到他,一口将吃的都塞进了嘴里,然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王爷好。” 斯年有些哭笑不得地想,为什么每次我都好似与小孩抢吃食的恶人一般。但是—— 看到这样的反应,斯年刚刚的沉重、犹豫、震惊倒是散了大半:是啊,这人现在就是个半大少年啊,无论如何,他现在就是向若华,也只是向若华而已。 于是斯年下马,看向若华,张了张口说道:“晚上一起用膳吧。” 不出所料的,那人笑着眯了眼睛,毫不掩饰的欣喜。 斯年微微转头,看向大门上“延王府”三个大字,偷偷勾起了嘴角。 斯年回到书房,将前襟里的手稿拿出,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取了锦缎裹线和装缝针,用锉刀磨去纸页的毛边和不平整的地方,又取了两张厚油纸裁成相同的大小,放置于首页和底部,然后小心地用刃了裹线的缝针将其装在一起。 之后斯年又翻了翻放在手边的那几本史家杂谈,看到其中的几页不由得轻笑出声。那几页很明显就是被看了又看,页边都卷了起来,其中一些杂谈论点上面还有浅浅的指甲的划痕,看得出看着书人的愤怒不满。想象一下那场景,那人简直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斯年放下书,起身将书架上的几本书挪开,打开一个暗格,将那本手稿放了进去。关上暗格后,又在书架上找了几本历朝风俗的书,翻到夏元那一部分看了看。 斯年翻到其中一页勾起了嘴角——天绮节?这倒是个好办法。 晚膳时,斯年和若华对坐。斯年似是无意地谈起:“你家中的妹妹今年也到了可出阁的年纪了,过两日就是天绮节了,你可要捎封信回去问问?” 若华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于是歪了歪头佯做思考:为了不露出太大端倪,他早就仔细地了解过向家的事情了。 他的母亲是正房夫人,而他的妹妹为一个侍妾所生,只比他小了几天出生,所以他们两人今年都是十六岁。不过虽说是侍妾所出,但是那位侍妾很早就因病过世了,他的妹妹向臻臻从小就是和他一同由向夫人抚养长大的,且据说向臻臻乖巧懂事聪慧过人,有些地方比他这个哥哥还更胜几分,所以颇受宠爱。 但这个妹妹从无恃宠而骄,自己这身子的主人以前也十分宠爱这个妹妹,所以既然是到了天绮节,自己似乎应该表现得重视些。 “年后就没见过臻臻了,她的生辰也没与她一起过。这几日还要上朝,也赶不回庭州,我若是再不捎封信回去,这丫头怕是要念死我了吧。”若华上一世虽没有皇妹,但许是这一世所闻所感都大有不同,他竟也对这素未谋面的亲妹多了几分宠溺之心,所以半真半假地和斯年打趣着说道。 “恩,你作为兄长,自然要多关心弟妹,”斯年加了一口菜,不动声色地说,“你托人寄一份红豆和枣子回去吧,再亲自选一只挂灯好了。” 斯年所说的这都他下午从书中看到的夏元时过天绮节的习俗,然而这些习俗到了楚平这些年间已经不再盛行了。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若华心无疑他,眯眼笑了笑,“那我明日便托人将东西带回庭州。” 听到若华应得如此干脆,斯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声嗯了一句,就没有再说其他话。 过了半晌,两人的晚膳吃得差不多了,斯年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抬起眼问若华: “天绮节那日正是休沐,你可另有什么安排?” 若华愣了一下,怎么今日都来问他天绮节的事,不过他还是把疑惑咽了回去,老实地答到: “并没有。” “那么后日晚上随我去个地方。”斯年起身,似是随口而说。 “啊?”若华微微愣住,大晚上的肯定也不是公务,干嘛非挑那天出去。 “恩,晚膳在外面用。”斯年没有课若华拒绝的机会,直接安排道。 听到这里若华的不满倒是少了很多,外面用晚膳?难道这王爷又善心大发地带我去改善伙食?啧啧啧,这人也还挺好的吗。 若华偷偷瞟了瞟已经走到门口的斯年,倒是觉得顺眼了不少。 第33章 天绮节 ——天绮节 原本这一日就是休沐日,早晨若华随斯年练完功,就钻进小厨房呆着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若华明显感觉自己这具身体的力量个速度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整个人也觉得清爽了许多,终于不像之前跑几步都会气喘吁吁的了。若华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若华本想着午膳让小厨房多做些吃食,但渥丹恰好也来小厨房拿东西,看到若华正企图说服阿明给他开小灶,于是调笑着说: “公子,王爷今晚可是要带你出去用晚膳,你现下吃那么多,到了晚上若是吃不下可要闹别扭了。” “我才不会闹别扭,又不是小孩子了。”若华虽是这么说,却放下了手中的炸糕。 “公子你就且吃些清淡的吧,晚上啊,准保让你吃个够。”渥丹掩嘴轻笑。 “晚上姐姐也一起去么。”出门带个侍婢这本就不逾矩,虽然不能同桌而食,但是一同去了总还是能吃到好些平时吃不到的吃食。 渥丹听若华这么问,脸忽然红了红,有些支吾地说:“今晚……我……” “怎么了?”若华看渥丹地反应有些不解。 “哈哈哈,”一旁的阿明笑了起来,转身对若华说,“公子,你就别问了,她呀这是害羞了。” “阿明!”渥丹语气里难得带了些嗔怒。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啊,且去过节吧。”阿明赶紧讨饶道。 “公子……我……我今晚有些事,就不随你去了。”渥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姐姐有事且去忙就好。”若华没再坚持,但心里却有些疑惑,渥丹还真是第一次主动不要跟着他,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办? 若华午间随意吃了些点心就抵挡不住困倦地回到床上睡觉了。然而这一睡,似乎就有些久,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天色似是已有些渐暗了。 若华急急地翻身下床,渥丹似乎已经出去了,只在他床边摆了一套以往他没见过的常服,内里是荼白色,外袍是曙色的。 穿戴完毕,若华出了房门一路向正厅快步走去,然而今日府中的氛围实在有些怪异。虽说府上的婢女本就不多,但今日一路上愣是一个都没见到,走到正厅,就看到斯年穿了一身青褐色的便服坐在那里。若华不由得撇撇嘴,为什么只有他的衣服总是这些秀气的颜色啊。他明明也不小了。 斯年看若华过来了,便站起身,轻声说了句:“走吧。” 然而走到门口,若华却没有看到以往停在那里的马车,只有黑白两匹高头大马。斯年直接翻身上马,若华站在一旁微微发愣:这是……让我自己骑马?这身子之前的主人身子那么弱,应该不会骑马吧?这是有意在试探我,还是无意为之的? “骕淇温顺,不会伤了你。”斯年看若华迟迟不上马,于是说了一句。 若华看斯年似是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倒是微微放下心,没有再继续迟疑,也翻身上马。 斯年抿了抿嘴,却没说话,轻坼缰绳,就骑马走在了前面。 走出延王府门前的那条巷子,到了市井大路上,若华不由得愣住了。都城中这般景致他是当真没见过——天色并没有完全暗下来,但街道上挂起的一排排油纸灯已灯火通明,似是将这傍晚时分都要变成白昼。已过了规定的商卖时间,但街边的摊贩都在大声地叫卖,而平日里晚上很少出门的姑娘们今日也都穿上了鲜亮的衣服,结伴走在街上,毫无顾忌。 若华微微抬头,斯年骑马走在他的前面,排排灯火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更清晰了些。 斯年的肩很宽,却说不上魁梧。此时他挺背坐于马上,两侧的灯火映着他侧脸,周遭嘈杂,但唯他双手架马薄唇紧闭地立于一篇明晃之中,从右后侧看去,眉眼冷峻的样子当真也是好看极了。 但若华只是微微晃神就被周围的情景拉回了思绪:楚平的天绮节竟是这样那前两日—— 还不及若华深想,斯年忽然放慢了速度,与他并马而行,开口说道: “向家大公子,年幼时一时不慎从马上摔下,虽无大伤却受了惊吓,从此见马而避。” 斯年的声音很轻,似就是闲谈的口气,但若华听到耳中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是记不得了吗……”若华有些解释道。 “向晔亲笔手书与我,向府中从未有与练武有关的书,府中也未请过习武的老师。”斯年一边继续驾马,一边风轻云淡地说。 “我……”若华开口想解释。 “向家大公子曾亲笔的书信和圈注过的书目我也派人找到了些。字体倒不是我熟悉的。” “……”若华沉默下去。 “而且,”斯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偏过头看着若华,轻笑道,“向公子刚到延府的两三个月十分不喜甜,不喜油。你说说,怎么现在竟成了这般贪食的样子。” 原本心里越发慌乱的若华,听到这最后一句调侃,不由得有些气结:“你……” “好了,我们到了,”这时斯年拉住马,停在了凉月楼门前,然后一双眼睛看向若华,话中暗指地说,“我想,你到了可以饮酒的年纪了吧。” 相比起斯年轻松的口气,若华可是沉重了不少。斯年明显是早已细细查过了,自己现在疑点百出,许多地方还偏偏搪塞不过去。今日这顿饭——不会是鸿门宴吧。但既然已到了这里,若是斯年已经起了杀心,自己逃走也肯定是不可能的。 若华深吸了一口气,看到已经下马走进酒楼的斯年,咬了咬牙也下了马,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斯年和若华上了三楼的雅间,这酒楼虽不是很大,但处处布置得倒也是十分讲究。 许是斯年之前已吩咐过了,刚刚进到无子就看到桌上已准备好了晚膳和酒壶。 斯年坐到窗前的坐榻上,伸手将半掩的竹帘也拉了起来,凉月楼正是位于市井道路的交口处,从这楼上向外看去,今夜的都城当真是一片华灯初上,而远远的城河中已漂起一盏盏河灯,恍若星辰流入人间河。 “过来坐吧,”斯年半倚在软垫上,没了往日的严肃和刻板。 若华微微颔首,坐到了斯年的对面,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凉月楼的酒都是按季节酿制的,这个时候,正是竹青酒和梅子酒,”斯年挽袖,从两支酒壶中分别倒了一杯,都推到若华面前,“你尝尝。” 若华拿起其中一杯浅浅尝了一口,梅子微酸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细细回味还有一点甘甜之味。这酒说不上醇香厚重,但是这口感倒是也别具一般风味。若华上一世也是饮酒的,但多以粮酒为主,口味辣而辛,虽浓厚醇香但确实说不上多么喜欢。 这样的甜酒若华还是第一次喝,于是也暂时放下了戒备,有些欣喜地又喝了一口。 斯年看对面的人稍稍放松下来了,轻轻地挑起嘴角,为自己倒了一杯竹青酒。 “灯火阑珊伊人影绰,这般夜景,一年中也就今日可以看到了。”斯年将酒满上,侧头看向窗外说。 若华不知该接些什么才好,只好默默拿起另一杯酒喝了一口。竹青的味道清凛,有些微辣但是却只让人觉得酒意冷清,喝进嘴里像是被竹叶侧锋扫过,硬是逼出几分寒意。 “你托人带回家的赤豆红枣我已让人换成锦缎流苏腰封了,挂灯也换成了长柄绘灯。若不然,你妹妹大约真的会念死你。”斯年说道最后,轻笑了一声。 “王爷,您究竟想说什么。”若华也不愿继续周旋了,既然斯年今日开了这个口,定是要将话说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将自己查到了哪一步…… “我想说什么?”斯年倒是不徐不慢地说,“倒不如说,你究竟想做什么,文骁帝夏擎。” 说完,斯年放下酒壶,紧紧盯着脸上的震惊根本无法掩去的若华。 两人半晌无言,只有外面街市的喧闹不断地传入耳畔。 “王爷您说的话……还真是天方奇谭。”若华不知斯年究竟如何能猜测出来,但没有实证,自己一口否认斯年也没办法。 “确实是荒诞之事,我查了你那么久都不曾这么想过,不过……”斯年从前襟拿出了一本册子,“我从没有烧毁干净的夏元朝的废稿中看到了这个。” 若华接过册子,心里一沉,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上一世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前两日,茂王将谢礼送到了府上,我便知道这那日的改制之法是你说与茂王的了。这样的谋略,向家大公子如何聪慧,都是不可能有的。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日日思虑又怎会一触则改呢。” 斯年又倒了一杯酒:“这手稿上字迹与你一样,且所提改制之法也和你那日说的相差无几。我本以为许是夏元的哪位谋臣,可私印上单一擎字。名中带擎还可摄于朝政的,夏元也只有最后那位文骁帝了。” 斯年已将话说至此,若华反而坦然了。于是也向后倚在了软垫上,拿着那本册子晃了晃,半闭着眼睛,有些自嘲着说: “我还以为,这些东西在我死后,也都焚于巍瀛的那把大火之下了。没想到,这一世竟又见到了。” 听到若华承认,斯年反而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眼前这人,竟真的是夏元的最后一位皇帝,不知怎么的,听若华说着自己的前世那副落寞的样子,斯年觉得自己倒像是被重物压住了胸口一般。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说说你想将我怎么样吧,”若华将册子扔到桌上,抱臂而坐,“我可不觉得王爷只是想和我谈一谈夏元的风俗历史。” “你究竟想做些什么?”斯年为二人又添满了酒。 若华接过酒也不再隐瞒,反正事已至此索性畅快而言一次吧,至于斯年要怎么处置自己——天亮后随天命吧,反正自己本就应死在百年前了。 若华将酒一饮而下:“我自然是想将这天下抢回来。” “为何?”斯年皱眉,“你现在不也很好么。” “若不是那该死的女人勾结宦官给我下了毒,这天下现在本应就还是夏元的。”若华一想到自己被毒死就心有不甘,又将酒一饮而尽。 “你为何如此笃定?这天下局势变化无常,就算没有巍瀛,夏元也不一定可以百年不衰。” “那按你所说,即使夏元最后会亡,但只要我让它多兴旺几年,不被巍瀛所灭,那这天下也不一定是你们楚平的。况且,楚平本就是从夏元中支离出的一个国,这么说来,我还是你们老祖宗呢。”若华几口酒下肚,加之彻底想开了,于是说话就越发没顾忌起来。 斯年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继续为若华满酒:“既然不满,又为何把你的改制之法献于茂王。” 若华喝下酒,定了定神,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斯年:“王爷说过,你希望这一片土地平安。可是你究竟是希望这天下平安,还是希望楚平安稳呢。” 斯年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若华看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道:“于我来讲,守住天下,才能守住夏元。这是我的天下啊,我又怎么不想它变好。” “既想它变好,你又何必挑起朝局事端。”知道了若华的想法后,很多斯年之前没想通的地方也有所解释了。若华并不是想帮太子或者茂王,他只是想让两方势均力敌,两派的人可以互相斗,好搅乱朝局。 “这既是我的天下,当然终归要属于我。我可不想为别人守着这天下。”若华单手支在桌上,另一手拿起斯年眼前的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斯年看着眼前白净的少年,脸颊因饮酒而有些泛红。明明说着事关天下的雄心壮志,也明知这身体里其实已经是及冠的帝王了,但是这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觉得带了点赌气和撒娇的感觉,真是让人生不起气。 “所以你就要破坏楚平的安稳盛世?” “我哪有破坏,”若华有些不满地用酒杯敲了敲桌檐,“我所说之言,所提之法,哪一样是悖逆法理的么?只不过是楚平消受不了罢了,若是我做皇帝……” 斯年想了一下,若华说的确实不错。从征收商税的办法,到接见南炙,再到这次的六部改制,若华所提的方法都是真的为民所想,为国争利。只不过,他是将这种种方法的实施都换了种方式。朝局所乱,是因为党争,而不是因为这些方法本身。 斯年抬起头,想再说些什么的,却发现对面那人已经抱着酒壶喝起来了。这梅子酒和竹青入口虽不烈,但是都是醉人之酒,哪有这么个喝法。况且就算这人是个及冠帝王,可这身子还是个十六岁少年啊,以前又几乎不曾饮酒,这不一会定就要大醉了。 若华其实已经半醉,他想着,反正过了这一夜还不知是死是活,还不如趁当下放肆一把,也不枉也这重活一世。于是干脆放开了胆子说: “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只要我活着,即使我不做丝毫悖逆百姓之事,这天下,最后也会是我的。” “我会尽己所能,护住当下的楚平。”斯年认真地说道。 “那如果有一日,楚平的皇帝做了伤天害理昏庸之事呢。” 斯年的眼光冷了冷,捏紧了酒杯:“那我会亲手了结他。我想护住的始终是这一方土地平安。” “哈哈哈,”若华醉着笑出声,“你倒是忧国忧民心系天下。” “我身上流着楚平的血。”斯年平静地说。 “唔……”若华觉得眼前晃得越发厉害了,但眼前这人的表情似是很熟悉,于是伸着手就摸上了斯年的脸,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你若是皇帝,倒是比现在的好……” 若华的手生的白皙纤细,青葱如玉,此时喝过酒,掌心火热热地就这么贴在了斯年的脸上,还无意识地摩挲着。 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地对待的斯年此时也愣住了,但随即反握住了那手,用自己的手掌将其包裹住贴在自己的脸侧,眼神也柔了下来,说了一句许久未说过的话: “延王楚斯年此生不登大位。” 若华头晕沉沉地,脑子已转不过来,只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半站的姿势有些累,于是身子又往前靠了靠,顺着斯年的话问: “为什么?” 斯年几乎感受到那温热的湿气混着酒味喷在自己的脸上,看到眼前的人已是大醉,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揽过若华,说: “我们回府吧。” 若华晕晕的也不知斯年说了什么,就只是点头应着。 斯年半搂着若华从凉月楼出来,外面的喧闹声倒是已经没了。街上的人大多也都回了家,只有几对爱侣还相依着执灯相坐而语。 斯年感觉到怀中人站都站不稳,嘴里还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看这样子肯定也没办法让他自己骑马了。于是便将人拉上自己的马,护在怀里,一手拉马绳一手抱着若华,防止他掉下去。 往前走了几步,怀中的人忽然扭来扭去地乱动,斯年眼色一沉,低着嗓子按住若华的肩说了句: “别乱动。” “好看……”若华伸了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纸灯,虽然明显已是醉了,但眸子里映着灯火亮晶晶地看着斯年。 “那我去给你摘一盏……”斯年拍了拍少年的头,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意外的宠溺。 “好。”若华听到自己的心愿被满足了,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一排纸灯正好是挂起的,所以斯年没有下马,只是稍稍弯腰就摘了下一盏,然后塞到了若华的怀里。 若华似是有些好奇的抱着纸灯上下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不再乱动地将灯抱在怀里,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地靠在斯年的怀里。 斯年感觉胸口一沉,一股暖意就传了过来。已是亥时,市井早已安静了下来,沉睡在这夜色之中,只有还没熄灭的纸灯明晃晃地在街边连成灯河,照亮了回去的路。 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均匀的呼吸起伏,斯年放慢了速度,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和那盏紧紧抱在怀里的纸灯,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这算不算携灯同归呢,又是否能相伴一生。 回到府中,斯年抱着若华回到房间,将他放到了床上。若华的睡相向来不大好,这醉了酒就更甚。斯年把若华往床的里侧放了放,又扯了薄被搭在他身上。 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正好映在了少年脸上,那往日里生动的狡黠的惆怅的脸庞此刻安静下来,格外的乖巧。斯年伸手,将若华头上的发簪取下,细软的发丝在床上散开,配上那白皙的面孔,似是落入凡是的仙子。 斯年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若华的嘴角,伸手抚着他的脸颊,轻声探叹口气自喃: “你问我为何不会为帝,因为我很早就与那人说了,延王楚斯年,好龙阳,此生绝无子嗣,不继大统。” 而后带着些宽慰地说:“我以为此生不过如此,还好你来了……无论你曾是谁,你这一世都会是我的若华。” 斯年拨了拨若华脸前的碎发,而后起身,吹灭了纸灯中的蜡烛,轻声关了门便出去了。 这一夜,都城中灯火似梦。斯年的梦中却是穿着曙色外袍的少年抱着纸灯,歪头笑着,照亮里整个皇城。 第34章 麦芽糖 若华醒来时天已大亮,还好今日依旧是休沐日,所以能任他睡到日上三竿。 他觉得头依旧有些痛,身子也沉沉的,本想翻过身继续睡的,然而—— 若华猛地坐起,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斯年已经知道他是夏元的最后一任皇帝,而且他似是还说了好多放肆的话,然后呢?昨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若华换好衣服,心惊胆战地打开门,看到渥丹早已在门口候着了。 “公子,您醒啦。”渥丹眯眼笑着。 “恩……”看渥丹与往日无异,若华稍稍松口气。 “王爷说您昨日酒喝得有些猛了,让我准备了些醒酒提神的汤,我这就去端来。” 若华听到“王爷”两个字,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为什么感觉一切平静得不正常?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他除去,最宽限了也应找个由头把他送出都城远离朝堂吧。怎么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快,渥丹就端了一碗棕色的汤汁回来了:“公子,这个可解头疼。” 若华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心里不由得犯怵:这里面不会加了什么□□吧……他可不想这一世又是中毒而亡…… 渥丹看他迟迟不肯喝,轻笑了一下:“公子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这虽清苦,但是对身子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渥丹越是这么说,若华倒是更不敢喝了。他虽信渥丹应不会害他,但是谁知道这汤药中有没有被别人动过手脚。 “我头不大晕的,能不能不喝了。”若华微微后退一步。 “公子若是怕苦,我再去拿两颗蜜饯可好?” “我身子真的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那……”渥丹看若华实在不愿喝的样子,也为难起来。这汤药是王爷吩咐她,让向若华喝下的。 “姐姐……你就当做我已经喝过了好不好。”若华看渥丹犹豫起来,继续说道。 “那若是王爷问起,公子可要说已经喝过了。”渥丹小声地说。 “我知道的。”若华点头道。 然而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二人再说些什么?”斯年估摸着若华也该醒了,便过来找他,谁知远远的走来就看到若华和渥丹两人正小声说着什么。 “王爷。”渥丹有些慌乱地行礼,生怕刚刚的话被听到得了责骂。 “起来吧,”斯年看渥丹还端着那碗汤药,又看到若华那有些发白的脸,“怎么?有人不想喝药?” “王爷……”渥丹急急地想解释。 “行了,你下去吧,”斯年一手接过汤药,一边将她遣退,“我还有事和向公子说。” “是。”渥丹半弯着身子就退下了。 斯年拿着汤药,直径走进了若华的房间,转身对还站在门口的人说: “进来吧,先把这解酒汤喝了,你昨日喝得确实有些多。” 若华磨磨蹭蹭地走进屋子,却始终没有接过汤药,一脸警惕地盯着斯年。 斯年看他这反映,好似一个受了惊的刺猬,不由得嗤笑的一下: “行了,这药没下毒。我若是想杀你,昨日就下手了。” 若华听到斯年有些调笑的语气,脸有些发红,反正身份也被揭穿了,倒是也没了往日假装的恭敬客套,上前拿过那碗解酒汤,一口气就喝了下去。药的清苦逼得他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斯年看若华喝了下去,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纸包,用两根手指将其拆开,放在手心里,伸到若华身前: “麦芽糖,去去苦味。” 若华拿了一颗,含在嘴里。麦芽糖的香甜倒是解了汤药在嘴里的清苦的味道。然而若华依旧有些警觉的盯着斯年:这王爷,怎么态度那么好?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被若华那么盯着,斯年倒也没有不自在,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手肘搭在方桌上说:“昨日的事可是都忘了?” “王爷既已知道我是谁,就别再兜圈子了。”若华看斯年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倒是有些急了。 “你昨日与我打赌,”斯年盯着若华,“赌这天下会归谁。” 若华抿着嘴没说话。 “我同意了。”斯年似是随意地说道,“只要你不做有害百姓的事,我便不会拦你。” 若华皱眉:“王爷可有什么条件?” 按若华对斯年的了解,斯年绝对是一心为家国之人,怎会与自己将天下做赌,还不加阻拦? “我并没有条件,你昨日说的也有理,你所提之法都是为天下百姓为我疆土谋利之事,我为何要阻拦?” “我不会一心帮太子当然也不会全新辅佐茂王。” “我知道,”斯年微微坐直身子,“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会阻拦你。我也想知道,最后谁才最适合继这楚平大位。” “也或许是夏元。”若华盯着斯年补了一句。 斯年看到若华的眼神里多了一股以往深深藏起的雄心和坚定,倒是有了一丝笑意: “所以,那就以此为赌了。” 若华收敛了些逼人的气焰,低低地应了句:“王爷可要说话算数。” “自然。”斯年站起身子。 若华刚刚起床时因为慌乱,都没来得及梳洗,此时头发只用发带简单的绑了一下,有些碎发已经滑到了脸侧。 斯年走进近,似是很自然地就抬手将那几缕碎发别到了若华的耳后。 被碰到耳朵的若华,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然后泛起了一点点红意。斯年看若华的反应如此大,轻笑出声。 “以前从未有人敢如此碰我。”若华有些恼意的说。 斯年的手顿了一下,停留在那小小的耳尖处,随即继续慢条斯理地把弄着那几缕头发,俯身轻声说: “可是你现在是向若华。” 斯年看若华不说话了,便拍了拍比他矮了半头的若华的脑袋:“洗漱一下,一起用午膳,我在正厅等你。”说完便走了出去。 斯年的那句“你现在是向若华”一直绕在若华的耳畔,那轻声之语像是羽毛般搔弄着他的神经。若华有些气恼地胡乱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但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若华站在铜镜前,看着这张已经熟悉起来的面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上一世没有人与我亲近,才会觉得如此不习惯么……” 而已走出门的斯年,将剩下的那颗麦芽糖放入了嘴中,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第35章 中秋节 天绮节后再回朝堂,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煜月晋封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朝中原本摇摆不定地大臣纷纷都附势之意。倒是太子依旧是那副不急不躁地样子,倒是让一直支持他的大臣开始躁动不安了。 若华身为礼部尚书,虽每日立于这朝堂之上,但倒是没有其他朝臣向他有意交好或是打探口风,大约是礼部向来归斯年所管,且若华借住在延王府的事本就不是秘密,也就没人愿意来惹这个冷面王爷的人。 若华倒是也乐得如此,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对于大局来讲本就是些外围棋子罢了,重要的还是太子和茂王,以及皇上对其二者的看法。况且既然斯年已经戳穿了他的身份,他倒更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虽说若华也并没有完全想通为什么斯年对他的做法不加阻拦,但君子之言,若华相信既然斯年说出口了,那自然不会再以此来要挟自己。所以他只需要致力于周旋于太子和茂王之间便可。 晋封亲王自庆平年后还是头一遭,且正赶上中秋节,所以办得也格外热闹些。 煜月生的本就算得上俊秀,且再过半年也就要及冠了,现下正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时候,脸上便还有着少年那种讨喜的白净清秀但身形却是成年男子那般的高挑。 煜月头上戴着翠玉和宝石镶嵌的五珠冠,胸前的银线麒麟也换成了金线绣的,而腰间的玉佩也换作了雕了半龙的翠玉。那一日天气正好,晨间的阳光从大殿的正门照进来,而煜月在朝臣的拜礼中提摆跨过大殿的门槛,甩袖而来,阳关衬得他胸前的那只麒麟闪闪发光,似是要从衣中一跃而起,直破云霄。 煜月跪在大殿中间,双手接过那道晋封的诏书,而后站起。他的身后是整个楚平的大臣,一时间当真是风光无边。许多年后,煜月紧紧攥着那破旧不堪血迹斑斑的诏书,依旧在想:那一日的我,怎会输呢? 中秋节晚,在皇宫举行晚宴。若华作为礼部尚书,在宴请之列,到了晚上便虽斯年一同去了。 若华坐在臣子之位,和斯年的位子还有一些距离。入了龙涎殿,若华自觉地坐到了其他尚书所在的那一侧,然而第一次来的若华心有好奇,加上这类的宴请也不算得多么严肃,于是就四下偷瞄着。 皇帝自然是坐在最高的正位,皇后之位倒是空着,许是身体不好无法起身。皇帝的下阶坐着一位身着浅藕色锦服的妃子,若猜得不错,这就是煜月的生母荣贵妃。这女人倒是和若华想得有些不同,若华本以为煜月那般性子至少是承了她母妃一些,但至少从衣着看来,这女人应是较为低调谨慎的。这中秋之宴加上自己的生子又晋封为亲王,若是性格张扬之人,这一日定是身着华服而来的。 而再下一阶便是太子齐光之位了,齐光早早得便来了,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服,正看向窗外,不知再想些什么。 而三阶往下,便是大殿的两侧了。皇子和王爷坐在里侧,臣子们坐在外侧。若华看到斯年走至最里侧那个位置,似是要坐下,却迟疑了一下,随后坐在了靠外的一个位置。不一会,煜月也来了,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那个位置挨着坐下。若华一下明白过了,以前都是郡王,斯年又是其中等级最高的,那个最靠近三阶的位置以往应都是斯年的。但现在煜月成了亲王,所以自然座位也随之调整了。 对于这些事,做过一世皇帝的若华自然是明白的,也早就习惯了。可也不知怎么的,看到斯年挪了一个位置给煜月,若华忽然就有些愤愤不平。就好像自己的人却被他人平白无故地欺负了一样。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若华,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碗筷:他才不是我的人……他又不可能为我所用,我在乎他干什么…… 斯年对身边的煜月不冷不热地点头示意了下,便没再说话。倒是煜月小声道: “皇叔,你府上那位向尚书真是聪慧过人。” 斯年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礼部从来不养废人。” “呵,”煜月轻笑,“皇叔倒是严格。” 斯年轻轻皱了下眉,没再说话。 煜月却不死心地说:“前些日子,我遣下人送给向尚书的谢礼,听说是皇叔收下转交的。” “恩,他那日不在府中。他能被皇侄你认可,也是他的本事。”斯年一句话就表明他知道谢礼的事,而且也知道煜月为何会送谢礼。 “有劳皇叔了。”煜月笑道,便没再说话。那个向若华倒是真没有说谎,延王既已知道,还将人留在府上,看来和太子确实不是完全站在一起的。或许……自己还能争取一下延王,毕竟听说当年这位王爷…… 晚宴开始,皇帝和太子先是一次举酒说上一番祝语。各位大臣再纷纷行拜礼,回敬酒。若华被那几口酒呛得不行,却也不敢咳出声,只能拼命地往肚子里咽。 晚宴开始前,齐光单独敬了煜月一杯酒: “恭喜皇弟晋亲王之位,日后朝堂之事,皇弟也要为父皇多多分忧了。” “日后臣弟若有不当之处,皇兄可要提醒一二。” “皇弟如此聪慧,若有不当之处,怕是只有父皇才能提醒了。” 说完,齐光将酒一口饮下,笑吟吟地看着煜月。刚刚那句话,他当然不只是谦虚之言,是说给皇上和臣子听的。皇上之前对他有所忌惮,无非就是他功高盖主了。那若是煜月成为第二个他呢……至于大臣,他这句话也是提了一个醒,煜月只是这一次出尽了风头,而他以往的功绩可是比这个多得多,若因此事就将他当了庸才,还是好好掂量一番吧。 若华听到齐光的这话,倒是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这个太子也绝不是一味退缩的人。这一句话,就把茂王此次的风光盖去不少。 皇帝听了这话,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大笑着说着兄弟间就应如此和睦友善。倒是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荣贵妃,似是表情僵了一下,随即以袖掩嘴轻咳了一下。 若华对这次晚宴最大的期待应就是吃食了,若不然穿着这般厚重的衣服还要三跪九叩守着一堆繁琐的礼节地他还真不太愿意来。 然而真正传膳上桌时,若华却傻了眼。上一世他是皇帝,剥螃蟹这种事他从来不用亲手做的。然而现在——若华对着眼前几只蒸得通红的螃蟹却下不去手。他真的只会吃不会剥啊…… 若华看了看旁边的那位,装模作样的也挽起了袍袖口,然后掰下一支蟹腿。那人用银细匙从一端插、入,一段完整的蟹肉就被顶了出来,若华也依样用银细匙去顶……然而只出来了一点点细碎的肉沫。若华瞬间就垮下了脸,这可怎么吃啊。 若华弄了半天,都吃不到肉,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想直接把外壳咬碎了吃吧,然而正当若华打算下口时,却被旁边的工部尚书拉住了,那位尚书小声地说: “向尚书,这螃蟹咬不得。吃后要恢复原状的。”说着,还指了指他自己的碟子。 之间那碟中已吃过的蟹壳和蟹腿都依照原样的摆了回去,一眼看去,像是从未动过一样。 若华只能悻悻地放下蟹腿,又摆了回去,盯着螃蟹神游。心里不停地骂道:这是什么破规矩,要是我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要废了这条。 于是一整个晚上,若华除了吃了些腌菜,什么都没吃到。临走时又是一遍叩拜,若华饿得站起时都感觉到晕眩了。 若华在回府的路上一直都耷拉个脑袋,像是赌气一样瘪个嘴。 “怎么,你不爱吃螃蟹?”斯年有点好奇,原本兴致很高的人,怎么吃了个饭就这样了? “没有。” “没有吃饱么?” 不愿意被斯年发现自己根本没吃的若华嘴硬道:“没有,吃的很饱,螃蟹很好吃。” 然而他刚刚说完,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两个人都愣住了,而后是斯年的笑声打破了这寂静。 “莫不是你不会剥螃蟹,所以就一口没吃?”斯年实在没有忍住,笑着问。 “要你管。”若华硬着脖子,将头别了过去。 斯年收住了笑声,嘴角噙着笑意,前倾身子停在若华侧脸很近的地方,伸手摸了摸若华的头: “我回府遣小厨房再给你做些吃食。恩?” 那一个尾音,硬是勾得若华心跳漏了一拍。 若华咬了咬嘴唇,尽量忽视这种感觉,低低地嗯了一声。然而却不知道,他的脸已经红了个大半。 斯年坐了回去,用食指抵在唇间,也看向窗外,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而另一边,齐光回到自己的寝殿,关了门,将宫女太监都遣了下去。换上亵衣坐在案几前,只留了一盏灯。 不一会,一个人从窗户翻了进来,轻车熟路地也坐到了案几旁,还在自己腿上放了一个软垫。 “既明,今日的螃蟹好肥,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了。”齐光倒下身子,躺在坐榻上,头也正好枕在既明的腿上。 “你若还想吃,我找人送到林宅。” “不吃了,”齐光翻了个身,平躺在既明腿上,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那低这头看向自己的脸说:“再好的东西,若是吃得多了,都不觉得多么美味了。” “今日茂王可有难为你?”既明伸手覆在齐光的肚子上,轻轻为他揉着,以防积食腹胀。 “没有,”齐光眯起眼睛感受着那宽大温热地手掌,“不过,等过些日子,地方推举结束,也该开始了。” “恩。以防万一,推举的人中,我会安插些我的人的。” “到时候再邀小叔和若华去一趟林宅吧。”齐光伸手勾起既明的一撮发丝,绕在指尖。 “怎么,你还想问他的意见?”既明皱眉,虽然他已彻查过向若华确实没什么疑点,但他就是对那人有一种很排斥的感觉。 “不,”齐光轻笑,“这次要让他听听我的想法了……他确实天赋过人,但似乎不懂什么叫择良木而栖。” 既明抿了抿嘴,没说话。 齐光坐起身,食指在既明的手背上若有若无地来回滑动,下巴搭在既明的肩膀,带着点鼻音地说: “既明,螃蟹是大寒呢。” 既明喉结动了动:“所以呢?” “所以……”齐光一手解开自己亵衣的系带,然后两只手环住既明的脖子,往他怀里蹭着:“你给我暖暖。” 既明眼色暗了暗,一手就挥灭了那一盏桌灯,两手抱起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大步向床榻走去。 齐光一个抱住他,轻喊出声:“明卿……” 既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有些发狠地吻了上去,将那些细碎之语都堵了回去。 在这宫中,只要这人还是太子,他就只能是侍卫既明…… 第36章 只要你是向若华 一晃眼,也已是八月末。 朝中招揽寒仕设立内书房之事,也在逐步实施。虽说所选之人皆为寒仕,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各地官员推举人选时不免收了一些富贵乡绅的好处,所以最终推选至京城的人,一眼看去,便可看出都不是些贫苦之人。身骑骏马,头挽玉石冠,身披缎绣袍,个个满面红光的,若说当今楚平的寒仕都如此这般,倒是只能让人感慨一句国家富庶,油米盛焉了。 而这一批所谓的“寒仕”进入都城后,朝堂中的各位大臣自然免不了一番打探和有意无意的收买。尤其是茂王之派,煜月早就暗中派人为一些看好的人送去了厚礼。这些人虽说手上没有实权,但既然在内书房,每日接手的文书数不胜数,作为眼线安排着简直再好不过了。况且虽说这些人三年一换,流动性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其中一些贪求富贵之才会更加急躁地四处敛财,不会求稳求实。 过了秋分,天气就日渐凉爽了下来。整个夏日都嫌闷热于是总窝在房间里不肯走动的若华,倒是也渐渐有了精神。 自前些日中秋节茂王的晋封大典结束后,朝堂中虽是党争暗涌愈烈但明面上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若华日日就跟着斯年呆在礼部。 自从二人将话说开了,若华私下里对斯年也没了从前那般小心恭敬,礼部倒是成了若华光明正大看楚平文献风俗的地方,毕竟有了天绮节那个先例,若华更不敢掉以轻心了。虽说斯年没有将他如何,但若是他的事情被其他人发现了,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易地揭过去了。 而斯年的书卷中还有一些有关于兵法布阵,若华就更是感兴趣了。不得不承认,百年过去了,打仗带兵的奇招和阵法也更加让人佩服。其中一些谋略计策让若华恨不得再回到他当年带兵出征的时候,若是将这些都用于战场,一定能折煞对方的威风,没准夏元的疆土还能再扩大许多。 而在若华捧着兵书毫无顾忌地在礼部侧厅一边吃糕点一边做圈注时,斯年的近些时日却过得不大好。 斯年处理完公务,拿起旁边的一本书,看到夹在里面的两封没有提款的信笺,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封是煜月亲笔,虽字里行间只是叔侄间问候之语,但偏偏提及了若华,其中的意味斯年自然明白。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将信笺送到自己手中,且末尾提到他得了些新鲜的玩意放在宫外,若是有空让自己带上若华一起去。这明显是将动了拉拢自己的心思。 而另一封的倒是简短,只有林宅品蟹四个字,且这字迹明显应是怕人认出,并不是出自齐光之手。斯年抿了抿嘴,看来若华向煜月谏言的事情齐光也查出个大概了,而自己默许的态度他恐怕也早已明了了一半。这份邀请……自己这位皇侄这次是要动些真格了。 斯年将两封信笺在手中反复摩挲,苦笑了一下。自那件事后,他本就不愿再踏入这朝堂半步。他也做过两年的闲散王爷,落得清静。他向来是看好齐光的,虽说这个皇侄早些年流落宫外了一段时间,但性情温和体恤百姓,虽看似有些怯懦,但也会是一代仁君。 可他却无意间发现了齐光和他带回那个侍卫的不寻常的感情,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说没有感慨是假,至少他知道齐光心里是有这个天下的,且偏偏皇兄揽权的行径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而五皇子也开始立于朝堂。 思虑了一番斯年终究还是放不下这家国,于是请了命掌管礼部,但他所要的不过是这家国平安朝局清明,他从不想真正踏入哪一方。也不想在这党争中费心周旋。于他来讲,不管是谁,最终能管好这天下就可以。 可现在…… 斯年向侧厅的方向看了看,从他的位置看去,只能侧厅的桌子。那上面的糕点就剩了两块,不一会一只白净纤细的手胡乱的在桌上摸了摸,摸了半天才摸到那点心。斯年摇头心想:里面那人怕是又看书看得入迷了。 楚平好男风这事倒是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了,一些风雅的文人墨客甚至还为之赞颂。 但是身为皇室,这却是隐晦不可说的事情。斯年其实也并未想过自己究竟喜欢的是男是女,他十六岁后府上便被塞进几个侍妾官婢但奈何他始终提不起太大兴趣。再加上早些年自己不懂收敛锋芒,一心想着等及冠后就带兵打仗,更是没有心思理会情爱之事。 可他却未曾想,及冠那年却发生了改变他原本一生的事情。 那事之后,皇上高高坐在龙座上,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二人,一把短匕放在自己面前。 那一刻他便懂了,座上那人从来都是不信他的。可他不甘啊,若是那人只是怕他夺了皇位,那自己便断了他这念想。于是他说: “延王楚斯年,好龙阳,此生绝无子嗣,不登大位。” 皇上迟疑了,最终挥袖离开。而那之后,延王府除了一个皇上指给他侍妾,再无女眷。 斯年本以为从那天起,自己此生无缘情爱,无人可伴终老。可偏偏遇见了向若华,初识之时,只觉得是个体弱纤细的少年,受老臣之托照拂一二便是了。但从某一日之后,这少年似是变了,狡黠聪慧充满野心但偏偏有时又如林间的小兽一般惹人怜爱。 斯年最初也只是为了试探,才多加接触。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就再也挥之不去。查到这人真实身份时,他竟然想的不是为了楚平以绝后患,而是想着这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要护住这个人。 他后来看了许多关于夏元关于夏擎的史记、外传、杂谈。他一一读过,迫切着找寻着蛛丝马迹,像一个毛头小子般偷偷看着心上人一举一动。斯年知道,这人也曾是一代心怀百姓谋略天下的帝王,若不是相信了巍瀛的和亲加上对彻底铲除朝中毒瘤过于心急,当初的夏元再走上一个辉煌高峰也不是妄想。 所以即使那人醉了酒和自己定下有些荒诞的赌约,斯年也是许下了。他相信即使重来一世,这人也不会拿天下百姓开玩笑。 对斯年来说,他可许尽自己一切于这天下,只愿天下许此人于他。跨越了百年,这期间有多少不可说不可知的变数,但最终这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他又怎可能放手。 斯年展开信纸,斟酌了下,提笔回信。而后将那两封信笺投入了一旁的焚炉燃尽。 斯年向侧厅看了一眼,那盛糕点的陶瓷碟已是空了。于是轻咳了一声,说: “回府了。” 若华从侧厅出来,懒懒散散地揉了揉肩膀,低声恩了一句。 “太子约我们一同去林宅。”斯年还是应了太子的邀约,这次的事情实在不好遮掩过去。 “他知道了?”若华倒是也算不得意外,但却没想到那个温和的太子竟主动出击了。 “在宫中你从兵部正门进出之事,若是想查自然不难。” “最近的鸿门宴还真是不少。”若华带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我本就没想动你,”斯年起身,站到若华身前说道,“太子也不会。” “王爷和太子的心胸当真是宽阔。”若华带了些调侃地说。虽他还不知为何斯年能这么放心地任他继续在朝堂,甚至连兵法和一些文书都毫不顾忌的给他看。但若华的直觉却愿意相信,至少现在斯年从未对他动过铲除之心。 “不过太子只是现在不会动你,你若是接二连三地如这次这般,心胸再宽阔也容不下你。”斯年知道现在的齐光绝不是表面那般谦和,若是触及了底线,若华的麻烦恐怕小不了。 “我自有分寸,”若华笑了笑,“倒是王爷……你的心胸能宽广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你是向若华。”斯年看着若华的眼睛说道。只要这人还是向若华,不是夺了楚平复立夏元之人,那自己便会护他周全。 本是随口一问的若华愣了一下,随之觉得心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迫住,却又像是被温和地包裹。 若华对这种近来奇怪的感觉有些排斥,于是扭过头,就向门外走,头都不回地说:“我饿了,回府吧。” 斯年看着若华的背影笑了笑,从身份被戳穿后,这人怎么越发地有小脾气了呢? 第37章 品蟹 那日傍晚,又是启华来延王府门口接他们二人上了马车,一路就去了之前去过的那个林宅。 马车上,斯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撩起一截袖子,用一把短柄划破了自己的小臂,若华看了刚要喊出声,斯年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将流出的血抹在了白色的软缠布上,拉过了若华的手。将缠布裹在了他的手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而斯年自己则草草地抹了些药,将袖子又放了下来,看起来并无异常。 若华本想开口问些什么,斯年却闭上眼睛假寐。于是若华也没开口,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手上带血的缠布。这是闹哪出? 二人下了马车,这次既明和齐光倒是都没有在门口候着。启华推开虚掩的门,走在前面,将他们带到了庭院中的那个高阁上。就退下了。 齐光正坐靠在围栏上,太阳半落,天际笼上了暗色。原本柔和地面容,此时竟多了份凌厉和落寞。但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 “小叔,”齐光看到来者,便转过了身子,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样子,“蟹已经在蒸了,先入座吧。” 斯年微微颔首,轻轻拉了拉着若华的袖子,然后坐到了齐光的左侧,而若华则顺势坐到了齐光的对面。微微拉开了距离。 “既明呢?”斯年开口问道,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放齐光自己在宫外的。 “他在蒸蟹啊。”齐光笑得有些好看。 斯年的表情抽了抽,别人不知道既明的身份,但是他可是清楚的。那个曾经冷血冷情不可一世的海云涯涯主,竟然亲自在厨房蒸螃蟹……该说情爱这东西真是奇妙么? 若华坐在一旁倒是不觉得一个贴身内侍给主子蒸个螃蟹有什么稀奇,但是为什么又是螃蟹啊…… “小叔,各地推举的人已陆续到都城了,你可有什么看法?”齐光往自己碟子里倒了一些香醋。 “真正的寒仕为少数,多是些当地有些权势的富贵乡绅或其子。”斯年手下的人也多多少少对这批人有所调查。 “那少部分寒仕即使凭借才学入了内书房,怕是也免不了那些富贵人家的排挤。”齐光似是随意地说道。 “你可是……”既然齐光主动提起,应是有些想法的,斯年刚刚想追问下去,却被打断了。 既明端着一笼蟹,放在了桌上,齐光笑着说: “小叔,先吃蟹,这凉了就不好吃了。” 斯年按下自己想说的话,看到既明还站在一侧,想了想应是若华和自己还在齐光不方面开口让自己的侍卫同桌而食,于是便张口说: “既明也一同吃吧。” “属下不敢。”既明抱拳行礼。 “小叔既然开口了,你就一起吧。今日也没有外人”齐光招了招手,“自己去搬把椅子来。” “是。”既明转身拿了把椅子,坐在了斯年的对面。 既明拿了一只蟹,利落地剥了起来。而后将蟹肉和蟹黄都放于蟹盖上,又用银匙舀了一小勺醋和姜汁淋在上面,推给了齐光。 若华瞟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上一世他也是这般伸手接食的。倒是觉得这螃蟹美味。这一世真要自己动手,却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就在若华满脸犹疑不知如何下手时,眼前却摆上了一份剥好的螃蟹,而自己那只只扯掉一只蟹腿的被拿走了。若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身侧的斯年,这王爷居然亲手给自己剥螃蟹?但斯年脸上倒满是淡定,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一丝不苟地继续翘着蟹壳。 “小叔还真是把若华当亲弟弟宠着。”齐光自然也看到了,笑着说道。 “他手上有伤,不大方便。”斯年倒是坦然地说。 “这是怎么弄的?”齐光看了看若华受上那沾着血地缠布。 “我……”若华还在为齐光的上一句话有点语塞,怎么就成了当弟弟宠着……听着总觉得暧昧不清的,脸也微微发烫。 “碟子碎了,划到的。”斯年若有若无地瞟了若华一眼。 “我……我就是饿了,才去的小厨房……”若华装作羞赧的样子,低下头。 “正是身子骨长开的时候,也正常。”齐光轻笑。 “就是贪嘴。”斯年又看了若华一眼说道。 若华头低得更低了,看起来似是不大好意思了。但心里确实狠狠地骂了一下斯年,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么,还落井下石,我哪里贪嘴了。 “小叔你再说下去,这螃蟹怕是就吃不了了。”齐光看若华那小孩子带着点赌气的样子倒是稍稍软下心,终究还是个半大少年啊,“快吃吧。” 若华这才抬起头,拿着小勺,挖着壳中放好的蟹肉小口地吃着。手掌拖着还有些温热的蟹壳,心里也微微暖了起来。这王爷,许是真的不坏。出身尊贵的王爷,竟愿意划伤自己只为了帮他掩护,还屈尊给他剥螃蟹。 若华自然也知道斯年现在的两难境地,太子和茂王这次之后怕是都想将斯年拉到自己阵营。再加上自己作为斯年手下的大臣,这次却给太子挖了个坑,斯年怕是更加难做。 若华偷偷看了看身侧的斯年,嘴里蟹肉的甜味蟹黄的鲜美加上香醋混在一起,从舌尖到鼻腔都是令人满意的味道。于是若华抿了抿嘴,想到,算了算了,就当还这个人情了。这次我便帮你一把。 蒸笼里的蟹已去了大半,齐光洗了下手,又接过既明递来的香包握在手中,含着笑说: “小叔,刚刚所谈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对于各地推举有猫腻这事,斯年暗中也派人探查过几番。但地方势力分散,人数又众多,若只是给予警告略作惩处,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真说要是严惩怕是半个楚平的地方官都要换人。 斯年近几年接管礼部后,也多多少少学了些文臣做派和那些权谋之计,可其实骨子里还是策马挥枪的武将。尤其这改制之事,他懂得其中的进退优劣,但真要是说出个解决法子,还是有点难。 齐光看斯年蹙着眉没说话,一旁的若华还时不时地偷瞟。心里了然了一些。 “我倒有个法子。”齐光这么说着,却看向了若华。 “这个事情我也考虑了许久,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这次改制,或许可以一用。既然推举受贿成风,那不如让寒仕自己的凭借真才实学。” “你是指统一考核?”斯年想了一下说道。 “简单些说就是在各地方设立考院,先由地方进行考核,层层选拔,最后由父皇殿试,选出内书房人选。” “此事牵扯甚广。”斯年明白齐光所说的意思,但单说设立考院,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而这一整套程序真正推行下去怕也是困难重重。 “所以,才要尽早着手。”齐光轻笑,“且若是此事推行下去,以后不但是内书房,或许寒仕真的可立于朝堂。这朝局,也该清明了。” 寒仕入朝堂……这绝对会触及现在各个世袭官位的利益。哪怕是由齐光亲自管理的吏部户部怕是都不同意,更不要说煜月那边的人了。此事一提,必然大乱。 “改制刚刚开始,朝中许多人本就心存疑虑,若此时提出这件事,你的处境怕是更艰难。”斯年皱眉。 齐光笑而不语,只是一双眼睛看着若华。 若华被盯得也是有些头大,科考的事情他也曾想过,但那是建立在夏元官制世袭还没完全成型的时候,朝中大臣的权力还没有宦官大,加上那阵整个夏元就他说了算,皇子都没有更不存在党争一说。 现在齐光的处境可不同,光是一个茂王就有分庭抗礼之态,既不能得罪朝中大臣还得顾忌着那个最上面的皇帝。科举之事,哪有那么顺当。 但既然今日来了,这顿螃蟹也吃了。自己什么都不说,也不大可能。于是若华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装作有些犹豫地说: “朝中可有哪位大臣也参与了拉拢行贿内书房选人的么?” “自然有。”齐光靠了靠椅背,两手交叉而坐。 “这次殿试之前,让收了好处的举人犯点事儿,最好能牵扯几位大臣进去。先不提科考之事,但要对举人的人品有所要求。所以先推行一些范本,以范本为鉴考量举人。再辅以学术论本等,非贤不用,非才不用。再选一些符合标准的贤德之人亲自讲学。” “然后呢?”齐光有些兴致的眯了眯眼睛。 “然后就只能等了……”若华摸了摸手掌上的缠布,这事他也没把握,毕竟楚平民间现在如何,他还真不是那么了解,“等寒仕学有所出,再行推举时以推行的内容选人,之后自然就能形成体系了。” “所以,”若华对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倒是清楚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打断今年的改制,延后一年再进行。” 齐光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侧过头看斯年:“小叔,你觉得呢。” “户部御史何景申是茂王的人,这次也一并除了吧。”斯年也是无意中查到的,只是这人藏得深,也没做过太大动作,且斯年也想看看煜月安插的人如何,就一直没提过。不过这次倒是能利用一下——太子为了改制顺利将自己手下的御史都不加包庇,这也算得上深明大义了。 “小叔倒是提醒我了……”齐光拿起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斯年。何景申这人连他都是不久前才查不来的,一直放着不动也是怕打草惊蛇。自己的小叔连自己手下的人都能查出来,该说有心了么? 若华坐在一旁难得面色有些凝重,太子话里的意思他还是能听出来的。这王爷查自己的时候不是精着呢么,怎么这阵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拎不清。他一个王爷,就算有皇叔这层身份在,连太子手下的人都查了,还这么明面地说出来,怎么想都不对啊。 齐光说完那句话,四个人陷入了诡异地安静之中。 “我……”若华想着,干脆自己把这事承下来吧。反正太子肯定也知道自己去过兵部了,大不了就说是他无意间看见何景申了。就当还斯年的人情了。 但若华刚说了一个字,斯年就开口说: “最近北齐不大太平,不出两天应就有战报送入都城。既是掌管兵部,出去历练一番倒是比拉拢朝臣来得好。” 斯年说的没有起伏,但还是那副严肃的语气。 齐光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挑起嘴角,说了句: “多谢小叔。” “我会让烟六通知既明的。”斯年起身,“天色不早了,你也要早些回宫才是。” 若华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却时不时地瞟着斯年。他本以为,斯年手上的权力应是架空得差不多了,至少军事的事情应是无法插手的。虽说他也知道,斯年手下肯定是也有一批耳目眼线,可为什么边关这种事情,他竟会是最早知道的。这事情发展,怎么好像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齐光也站起,对斯年微微俯身,而后说:“启华在门口,侄儿就不远送了。” 斯年没说话,俯身而拜便走在前面下了高阁。若华见状拜礼说了句: “多谢殿下款待。” 齐光挥挥手,若华赶紧起身跟上去斯年。 看他们二人走后,齐光又坐回椅子上,侧头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既明说: “你安排的那人现下可在都城小有名声了?” “恩。” “那明日便找个机会把这事办了吧。” “我今晚去安排一下。” 齐光没说话,看着自己对面桌边上空空的蟹壳,勾起嘴角笑了笑,带着点玩味地说了句: “向若华……” 第38章 请兵 ——各地推举的举人大部分秋分前就入了都城,虽说其中多是富贵乡绅之流,但还是不免有一些真正有学识的寒士才子,而这其中以马纯阳尤为出名。 马纯阳自入都城,便每日在市集上贩卖字画,言语不多,穿戴也极为朴素但是一身粗布青衣却硬是穿出了几分贵公子的感觉。最初几日来他的字画摊子的,多是被他的样貌所吸引或者有所好奇,而渐渐的他的画被都城中一些颇负盛名的文学泰斗看到,纷纷称赞,甚至有位大家不惜屈尊讨教,他这个字画摊渐渐名声大噪了起来。 这一批举人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马纯阳定能被选入内书房。然而殿试前几日,马纯阳竟然死在了他入住的客栈内,而且是被毒身亡。 差使一番调查后,进入过马纯阳房间的只有同为举人的方平,且有人说前些日这二人就在街头发生过口角。方平这人平日行事跋扈,仗着家中有些钱便目中无人。且随后就在方平所住的地方搜到了□□。虽然方平极力解释,他并未谋害马纯阳,他去马纯阳那里,只是想为前两日的事情道歉。但物证确凿,方平的辩驳也显得只是推脱之言。 本以为方平会被缉拿归案,可不知怎么,他进了府衙半日就被从后门放了出来,还好巧不巧地被人看到。这事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眼看殿试临近,这日早上,齐光收到了宫外递进来的纸条: “战报昨夜已入都城。” 齐光将纸条扔进焚炉,从书桌上拿起一道准备好的折子,理了理衣襟,便向大殿走去。 这天上朝,皇上虽还未说话,但却看得出面色不佳。齐光站在一侧,心中了然。 于是叩拜之后,退了一阶递上请奏的折子: “儿臣有一事要请奏。” 皇帝面色不悦,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儿臣请准内书房设立之事延后一年。” 皇帝皱眉,面色似是更加不满: “各地举人皆以入都城,岂容胡闹。” 齐光微微抬头说道:“近日都城中一举人被人下毒致使身亡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下毒之人同为举人却因有人包庇逍遥法外。此次改制,本应肃清朝局,但这还未成立内书房受贿包庇已然成风,连这杀人之罪都可包庇,那若是这些人入了内书房,怕是欺君之事也有人敢做。且虽是要求推举有才能的寒士,但是因为没有统一的标准,所以各地方许多推举的人选都是当地的富贵乡绅,这些人多没有真学实才。所以儿臣请旨,内书房之事推延一年,且在各地推广孝德贤等书文,来年用以作为举人的依据。” 皇帝表情微微有些松动: “你可查出是谁包庇了罪人。” “包庇犯人方平之人,正是吏部御史。儿臣以为,连儿臣所管理的吏部都有人敢做出这般事情,此事所牵扯的绝不单单这一人一事这么简单。还望父皇可以彻查。” 皇上眉头皱起,似是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说: “此事朕会派人彻查,你所说的选举依据朕会考虑。” “是,父皇。”齐光没再多说,将折子递给了一旁的公公,便又站了回去。 “朕今日收到了战报,北齐屡屡犯我楚平边境,此事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此事决不可再忍,应派兵迎战。”说话之人正是三品军侯王彻。 成凛侯武栢长上前一步道:“王大人此言太过鲁莽,北齐虽犯我边境,但始终未曾大战,臣以为还应继续派兵驻守便可,不宜轻易开战。” “武侯说的是玩笑话么?未曾大战?难道要等他北齐宣兵而战,我们才反击么?”王彻嗤问道。 “臣也以为,当下不宜宣战,”兵部御史邢期说。 “懦夫之言。”王彻不满道。 “王大人倒是英勇,”刑期反笑道,“也不知你这把老骨头若是应战能顶多久,到时候若是在战场上摔下马,才真是笑话。” 楚平现在确实处于比较尴尬的境地。 楚平近些年都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以前的老将大多年岁已高,北齐距楚平距离较远,一路路途颠簸,怕是还未到就得去了半条命。而新将中,大多未曾带兵上过战场,有经验且有名望的根本没有,若是直接指为将领,难以服众。 朝堂一时间争论不休,皇帝的面色也越发难看。最后呵了一声退朝,便挥袖而去。 关于派谁去北齐的事情最终也没个定论。 若华听了一这番争论心中有了个想法,下朝后便向兵部走去。 “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因延王有事相商?”煜月在兵部门前看到若华,以为他是因为斯年看了自己写的的信笺而派遣来的。 若华心中顿时明白,怕是这个茂王暗中找过斯年了,但是斯年没有理会。 于是若华便开口接道: “延王虽未曾明说,但是有些话我想还是该让王爷您知道。” 煜月微微一笑,侧身说道:“还是进兵部细说吧。” “叨扰王爷了。”若华俯身而拜。 “大人可是想说关于太子今日所提之事?”煜月微微扭头,看着自己身后方的若华说道。 “王爷,下官斗胆问一句,此次行贿举人,兵部可有牵扯?” 煜月听了,只是抿了抿嘴,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若华拜礼道: “皇上既已说要彻查,且不说皇上派的人会不会查到兵部,但是太子怕是手中已准备好了一份名单。他既然连自己的御史都肯推出来做这个□□,此事定是不会罢休的。” “即使查到兵部又怎样呢,本王又没有参与行贿之事,况且我又不能时刻看着手下的人都做了什么。”煜月有些恼意地说。 “王爷,您是否做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若华俯身拜礼,“此次改制是您提出的,内书房也是您的主意。若是此次行贿的事情查到兵部,皇上本就多疑,若是误会是您想借由这个机会安插自己的人在他身侧,即使这次不发怒,以后也会与王爷您有所嫌隙。” 煜月站定,转过身眯起眼睛盯着若华,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如此。” 若华未抬起身子,继续说: “下官若想对王爷不利,起初便会将说与太子的改制之策说与您了不是么,何必大费周折。且马纯阳之事纯属意外,即使我精于谋略,这等杀人之事也是做不来的。” 煜月微微放缓的神情,但语气依旧有些不快地说: “事情既已如此,若是我此事再去附和同意延后,岂不是显得更为故意。” 若华听出了煜月此时的急躁,微微抬起头: “王爷无需理会这件事。” “无需理会?难道就等着太子查到本王头上?”煜月此时已无平日里那般亲善礼贤的样子,声音也不直觉地高了很多。 “王爷只需做些其他事,让皇上不再追究这件事与您的关系便好了。” “其他事?”煜月稍稍收敛了情绪。 若华站直了身子,说:“王爷是怎么看待此次北齐骚扰边境之事呢。” “无非是试探和挑衅罢了,这样的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正是这样的事,才更让皇上为难。” “你是说……” “当今朝中无可用将相,此事王爷应比下官更清楚。北齐屡屡骚扰,无非是因为边境军心怠惰,又无有威望的人可以指挥。若是王爷肯走这一趟,应是效果显著。” 煜月没有接话,皱起眉头似是在思索。 若华见状,继续说道:“王爷也知道,北齐只是骚扰,并不会真的举兵而战,所以虽说是战场,但也不会兵戎相见,肯定不会伤了您。而且您虽然掌管兵部,但却无真正的战功,若是此次能稳住边境,这便是大功,想必更能赢得人心。”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请兵出关?” “正是。”若华盍手而拜,“此时请兵,既能不牵扯入此次的行贿之事,又是个立战功的好机会。待王爷戎马归来,皇上定是大喜,绝不会再对您有所猜疑。” 煜月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眯着眼睛,看向门外。过了半晌才说: “向大人倒是对军事也了解许多。” 若华微微轻笑:“是延王抬爱了。” 煜月听到这句话,倒是心里舒畅了些。果然延王还是有意倾向自己的,才会让自己手下的人来和自己说这些。 而若华却想着,这个茂王可不要去斯年那里核问了,要不然指不定自己又要被斯年怎么“谈话”呢。眼前这人,别的事情冒进又大意,怎么就这种事上这么多疑,真是随了当今那皇帝。 若华回到礼部,斯年看他回来倒也没多问,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不知怎么的,若华总觉得自己似是被小看了。斯年越是什么都不问,他越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做小孩那样逗弄着。亏他这次还帮了他一把。 “你不问问我去哪了么?”若华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 “我既然允了不会阻碍你,那你想去哪里,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多加过问的。”斯年头都没抬,继续翻着手上的文书。 若华看他这个样子,反而觉得有些气结,也不知怎么心里就是有些别扭,于是嘟囔着:“你可以通知太子,让他把名单想办法松到皇上面前了。” 斯年放下手里的文书,抬头看着若华:“你去兵部了?” 若华往嘴里塞着糕点,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 “你和茂王说什么了?”斯年倒是并不太在意若华做了什么,只是看他这样就觉得有趣。 “茂王会自请出关。”若华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说了这句。 “你不是一直想让两方势力持平么,茂王这一出关,不知何时回来,这朝堂形式变化许是在你意料之外。”斯年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若华会用别的办法不让茂王牵扯到行贿之事中呢。 “我自有打算。”有个屁打算,还不是不想欠你人情。 斯年没再说话,继续看着文书,但嘴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二人回到延王府,若华正要回房,斯年走过他身侧,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多谢。” 而后又大步走开,若华楞在那里,看着斯年的背影,脸上微微一红,心里却又不由得骂了自己一遍——真是不该乱操心。 隔日上朝,皇上再提北齐之事,茂王自请带兵出关。朝中哗然,许多大臣认为不应由皇子亲自领兵,诸多反对。 皇上手指摩挲着龙案上早些送过来的折子,又看了看跪在大殿上请兵的茂王,提笔便写了派兵的诏书。 齐光站在一侧,若有所思地看向若华所站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39章 小哥哥 茂王带兵出关已十天有余,而关于内书房之事也因为行贿之事搁置了下来。而推广书目之事落在了齐光的身上,虽说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是这项工程本就浩大,从考量标准到所需选用的书目都需要一条一条加紧敲定下来,才能保证在年前推广到各个地方。于是这几日在朝堂上看到齐光时,他的神态间也尽是疲惫之态。 本来礼部也需参与到这事之中,言行礼制也是考量举人的标准之一。但这个事情被斯年拦下了,于是现在每天下朝后,斯年都能光明正大的进出太子殿。但至于讨论的是不是这科举之事……那就不好说了。 这一来二去,只有若华每日清闲到无趣。斯年见他憋闷得无聊,便准了他去书房内看书。 这一日若华又在斯年的书房看着关于兵法的书,当他将书放回时,不小心碰掉了另外几本。若华赶紧捡起来,打算摆回去。然而碰到书架内侧隔板时,若华眯起了眼睛——这里面竟是空的。 说起暗格啊暗室这些,若华自然是清楚的。虽说他并不懂机巧,但是他上一世用过的暗格可不算少,所以听到那熟悉的回音,若华眼睛一亮,这里面一定放了些什么东西。 若华在心中算了一下,时辰还早,斯年应是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周围并没有人,于是掩上门还上了门栓。 若华又回到书架前,蹲下身子,伸手在哪一格中上下摸索着,却没有什么反应。而后又别的格子中摩挲了一番,才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陷。稍稍用力按下去,那个暗格就弹开了。 但真正弄开之后,若华却又犹豫了起来。好歹他上一世也是帝王,向来坦荡。怎么这一世就干起了这般偷摸的事情呢,若是他的老师还在世,定是要又用一堆道理来教育他了。况且自己现在和斯年也算得上半个盟友关系,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厚道…… 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当下的利益占了上风。若华心想,反正自己就是看看,即使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拿去威胁斯年的。于是若华伸手将暗格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是几封书信。甚至连落款都没有,信口也都被拆开了,想必是已经看过了。 若华取出其中的一封,粗略的扫了一眼,几乎没有整段的句子,只是一些零散的短语。但从其中提到的几个词从还是能看出这是与楚平北齐交界边界送来的信件。里面简短的汇报了边境军事的情况以及粮草的储备。 其他几封信也大多是这个样子,从时间来看,这样的信件应是每隔三五日就会送来一次。而且从信报上看,与北齐的边境条件艰苦且经常被奇袭,看来此次茂王过去也免不了要受一番苦了。 若华拆了最后一封信,原本以为内容应是大同小异,但他却想错了。这封虽也是零散的词句,但是字迹和前几封都不同,而且提到了南炙。若华想了一下,南炙和楚平素来较为交好,也未听说有过兵戎相见的时候。但这封信上一开头却写了“南炙”“乱”。 而继续向后看去,若华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林朗”。 “林朗?”若华皱起眉,自言自语地说着。为什么会提到林朗,林朗属于工部,每天都在折腾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根本不涉及朝政。除了那一次意外的接见外,应是不会接触到南炙的……这信中的林朗,到底是指什么呢? 若华虽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再继续想下去。看看时辰,斯年该回来了。若华赶紧将这些信件整理好顺序,又放了回去。 然而当他要关掉暗格时,却眼尖的看到了最里侧还有一张小纸条。若华抽出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这明显是斯年的笔体,铿锵有力方方正正的,只是最后那一个光字勾出了一截小尾巴,似是写字之人停笔之前意味深长地想到了什么。 明明就是一张纸条,若华却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就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连同自己的秘密一起锁在了这小小的暗格之中一样。 连若华都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心里像是被柳叶带着小小毛刺的边缘扫过一样,有点疼却也痒得难耐。 若华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了回去,关上了暗格。拍了拍自己衣袍后侧粘上的灰,然后向大门走去。 然而当他刚刚拉开门闩,门就被推开了。若华一时没站稳,猝不及防地就向后倒去。 斯年一推开门就看到若华后仰着向后摔去,于是也没多想地就伸手将人拉住,顺势拉进了自己怀里。 还有些发懵的若华这下更是愣住了,也忘了推开,就这么一手被拉着,脸贴在斯年的胸口处,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包围着,他几乎听得到他们二人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慌张?”斯年虽是这么说着,却也没放开手,任由若华继续扑在自己的怀里。 若华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赶紧一把将斯年推开,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刚刚想去小厨房的。” 斯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倒是也没多说。伸手就按在了若华的头上,开口说: “我也还没用午膳,随我一起去鲜堂阁吧。” 若华应了一声,就随着斯年一起向外走去。 两人来到鲜堂阁,直接上了三楼。然而在楼梯处若华却看到了一位他很少见到的人——庆王。 而庆王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看起来应有五六岁的样子,已经褪去了婴孩那般圆滚滚的样子,虽然看着白白糯糯的,但是眉眼间也渐渐有些展开了。这应该就是之前斯年提到的小世子了,也是这间酒楼真正的“主人”。 斯年看到庆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的颔首喊了一句:“七哥。” 庆王看到斯年倒是面露喜色:“十一,好久不见你来这了。我还以为你吃腻了。” 若华站在斯年身后,有些好奇地伸了伸脖子。虽说他在朝堂上也见过庆王几次,但从未交谈过。然而从庆王的这句话却能感觉出,这王爷倒是爽快之人。 “这位是……”庆王看到斯年身后的若华,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拍手说道,“这位是礼部的何大人吧。” 若华:“……”恩,这个王爷确实不关心朝政。好歹自己也是六位尚书之一啊。 若华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下官是礼部的向若华。” 庆王搔了搔后脑:“本王记性不是太好,向大人莫要见怪。” “庆王爷说笑了。”若华又微微俯身。 “彻儿,喊小叔叔。”庆王俯下身,将小世子往前推了推,哄说着。 小世子低着头,似是犹豫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斯年许久没见自己这个小侄子了,原本严肃的脸难得有些松动,正打算说些什么。 结果楚彻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而后看到身后的若华也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庆王和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小世子楚彻就直接冲若华扑了过去,一头扎在若华身上就开始哭。 若华:“……???”这是什么情况。 庆王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把自家儿子往回拉:“彻儿,莫要胡闹。” 若华满脸质疑地看向斯年,眼神里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这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聪慧的小世子?! 斯年也难得有些郁闷,上次见楚彻时他明明记得这个孩子不大亲近人,但是确实聪慧过人,小小的身子配上有点严肃的脸,也甚是有趣。这次发生了什么? 庆王扒了半天自己的儿子,可奈何楚彻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放手。死死地抱着若华的。 若华内心也是崩溃的,他本就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上一世他的皇弟他不耐烦了还能伸手随意打几下解解气。这一世,以他的身份,他就算再不满,也不敢伸手打这个在自己身上撒泼的小世子。 于是若华深吸了几口气,换上了笑脸,稍稍将小世子扯开一点,蹲下身温和地问道: “小世子为何哭得这么伤心啊。” 楚彻咬着嘴唇不说话,看若华蹲下来了就死死揽着他的脖子,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若华的衣襟上。 若华:“……”楚家人真是从小就没一个让人顺心的。 庆王向来宠着这个小祖宗,可此时却也实在觉得没了颜面。于是稍稍施力,将楚彻拉到自己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问: “彻儿,你今日为何如此胡闹。这位是礼部的向大人,你怎可如此无礼。” 楚彻收了收眼泪,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哼哼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小哥哥……” 庆王听了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这不是小哥哥,这是向大人。” “可是……”楚彻还有些不死心。 “彻儿,我与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么?”庆王言辞微微严肃了起来,“你若是继续这样,小哥哥是不会回来的。” 楚彻红着眼睛,却没了眼泪低低说了声:“是,父亲。” 然后转身对若华做了个歉礼:“冒犯了,向大人。” 若华看到五六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有模有样对自己做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赶紧说: “小世子不要多礼。” 楚彻没再说话,就扭过了头。 若华:“……”楚家小孩子真是不可爱。 庆王看到自家儿子又犯起了别扭,于是说:“十一,向大人,要不一起用午膳吧,鲜堂阁今日正好进了一些秋日的食材,一同尝尝鲜?” 斯年点点头,若华行了拜礼谢过庆王。几人便进了挂牌的雅间。 席间大多是庆王和斯年聊着些日常琐事,或是早些年间的旧事。若华坐在斯年身侧,一边听着,一边埋头苦吃。 这秋日宴中野味居多,獐肉兔肉对于做过皇帝的若华自然是不足为奇,但是菌类却是他上一世所较为稀有的。尤其是摆在他面前的松茸,切成了厚度适中的片状,用火炙烤过,其中的鲜香便显露了出来。再涂上黄豆和辣椒制成的酱料,辣中带着些许甜味,一口咬上去,松茸肥厚的口感配上没有完全烤尽的汁水,更是将那股野味衬得尤为明显。 若华不一会就将自己眼前那叠松茸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有些可惜,只有这么点点。 然而还不等若华惋惜完,斯年便趁着庆王饮酒的空档,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份推到了他的眼前。若华微微一愣,侧头看了看,发现斯年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也举起酒杯继续和庆王说着话。 若华勾了勾嘴角,十分坦然地举起筷子继续吃着松茸。满足得几乎要眯起眼睛。 然而就在他又吃完了一份,打算放下筷子时,眼前却又被推过来一份,若华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对面的小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若华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他吃斯年的他还真没什么愧疚感,但自己被一个小孩子让食的事情,却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于是若华把那个碟子又推了回去。 楚彻皱了皱眉,此时他的脸上已无之前那般狼狈的样子。板着个表情,这样子倒是和斯年又七八分神似。 “我不爱吃。”楚彻开口说,由于胳膊还不够长,楚彻干脆蹬着椅子,伸手将盘子啪嗒一声摆在若华眼前。 正聊得开心的庆王,忽然听到自己儿子说话了,也有些诧异的侧头看了看。 这就更尴尬了……若华盯着那一盘松茸,表情很是不自然。 庆王倒是最先反应过来:“向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多吃些,这是现下最好的食材了。” “我……”若华依旧想拒绝。 “你不吃,我就倒掉了。”楚彻打断了他的话。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声,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是赌气一样的撒娇。 “你多吃些。”斯年也淡淡说了一句。 若华也不好继续推脱,只好说了句:“多谢小世子。” 斯年和庆王看没什么事了,继续谈着事情。而若华这几口却吃得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头顶要被对面小世子的目光盯穿了。若华心里再次想到,小孩子果然很可怕。 这一顿饭吃完,也早已过了午时了。斯年和若华道谢后,便乘了马车回府。 而庆王看着自家儿子死死盯着离开的马车那样子,叹了口气。微微俯身说道: “彻儿,那的确不是小哥哥。” “父亲,那小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楚彻咬了咬嘴唇。 “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庆王只能安抚着。 前两年冬天,庆王府前有个晕倒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年大雪,这少年身子骨看着又单薄,府中管事心一软就捡了回来。少年清醒后,问起来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干脆留在府上做了小厮。 少年眉清目秀,且谈吐间似是懂些诗书的。恰逢楚彻小世子四岁了,也到了可以识字的年纪,干脆派给了楚彻当小厮。 楚彻从小便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不大亲近人的。但偏偏粘这个少年粘得紧。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叫着。少年也是性子温和,像兄长一般照顾着楚彻。 少年不记得自己名字,于是楚彻就像模像样地翻着书给他取名。楚彻看着站在雪中的小哥哥,觉得比世间最透彻的玉石都要好看,歪歪扭扭写了“澄玉”二字,塞到少年手里。 少年笑得温和。 然而今年夏季到来前,忽然有一天,少年就不见了。就好像来的那日一般。第一场雪带来了一个人,却又在第一场蝉鸣里消失。庆王起初还担心是有人安插入他们府中的眼线,可查来查去,一点线索都没有。 楚彻是很少哭的,可那几日哭得让人揪心得不行。于是庆王爷只能安抚着,澄玉的家里人寻到他了,要将他带回去。等楚彻长大了,才可以去见他。 向若华眉眼间其实是有些像那个少年的,庆王第一次在朝堂见到向若华时也稍稍吃惊了一下,但是细细看去其实也只是有五分相似罢了。且神情和性格相差了许多。 楚彻一直到斯年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嘴唇,今天那个人啊……确实不是自己的小哥哥。 第40章 温泉 入了十月,天气很快就冷了下来。这日早上渥丹捧着夹了棉絮的袍服和一套刚刚做好的亵衣来叫若华起床。 “公子,”渥丹在外室喊道,“该起床更衣了。” 若华微微掀起一点被角,就觉得冷气钻了进来,于是把自己又裹了起来,闷声说着: “姐姐,我今日不想练功了。等下再起。” 渥丹看着手中的衣服,笑了一下,心里想到:王爷还真是了解向公子,知道天气冷了,穿着夏日亵衣的公子早上怕是会嫌冷就赖床,前几日就吩咐人专门做了加了厚的亵衣。 “那公子再躺一会,一个时辰后我再来。” “恩。”若华抱着被子又继续睡了。 等若华再起来时,天已大亮。渥丹将若华换下的薄亵衣收了起来,将新拿来的叠好放在了床边。 若华穿上新袍服,觉得暖和了许多,转身和渥丹说: “谢谢姐姐。” 渥丹整理被褥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像是恍然大悟般,笑着说: “这衣服是王爷吩咐人做的。公子还是去谢王爷吧。” 若华倒是愣了一下,斯年居然会亲自过问自己的吃穿用度?于是问道: “我的东西都由王爷经手?” “可不是嘛,”渥丹说,“连这衣服的棉料都是王爷特意吩咐的。平日里公子的吃食,都要同王爷的一样,先要用银针验一遍才送来。” 若华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借住在王府的一个小尚书,这般待遇,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他本应疑惑的,应该揣测斯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阴谋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暖意。有一种:原来有人关照是这种感觉啊……的想法。 渥丹也好,林朗也好,斯年也好,若华原本都只是想利用的对象,可偏偏这些日子下来,若华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得到了上一世即使身为皇帝都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若华摸了摸身上的棉袍,表面的绸缎上的暗纹绣得细致,内里还特意加了一层内衬,而夹层的棉絮铺得十分均匀,但衣服穿在身上丝毫没有厚重之感,可想而知这些棉料反复敲打了多少遍。 “公子?”渥丹看若华似是有些晃神,便叫了一声。 “啊……”若华回过神,看着渥丹,抿了抿嘴小声说了一句,“我会和王爷的道谢的。” 渥丹为若华束好头发,轻笑了一声,说:“公子快出门吧,王爷在门口了。” 若华走到门口,看到斯年站在马侧。想到渥丹早上说的话,有些别扭地走上前,颔首说了句: “多谢王爷。” 斯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什么?” 若华被反问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什么呢?谢他吩咐人给自己做了衣服?谢他对自己用度这么细心?谢他在太子面前掩护了自己?谢他连自己想夺回天下都不加阻拦? 这么想来好像有太多要谢的,可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斯年看眼前的少年低着头不说话,从袍袖中露出的半截手紧紧攥着袖口。似是明白了。也没继续问下去,就说了句: “新衣服挺好看的,上马车吧。” “恩……” ———————————— 然而还未抵达皇宫,马车就被人拦住了。 斯年掀开帘子: “怎么了?” 前来通报的人翻身下马,拱手俯身:“禀延王殿下……太后今日辰时薨了。” 斯年身体僵了一下,而后说了句: “知道了。” 太后是先皇的嫡皇后,一生无子。当今皇帝的生母去世后,便承于太后膝下了。 斯年的生母曾是先皇最受宠的妃子,与皇后关系算不得很好。但斯年却记得有一年除夕,他还年幼,一时贪玩在宫中找不到方向了,恰好遇到还是皇后的太后,那个女人将怀中的汤婆子递给他,而后牵着他回到大殿。 也不知为何,斯年将这件事记了许久。 再有印象比较深的交集,便是那件事后。他入宫给太后请安,那个女人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十一,你别怪他。” 当今想来,恍若隔世。听到太后薨的消息,说不上多么悲痛,但心里却也是颤了一下。 “先将向大人送回去,我入宫一趟。”斯年对驾车的侍卫吩咐道,而后扭头和若华说,“回去让他们为你准备白麻衣。” 若华还来不及说什么,斯年就下了马车,翻身骑上前来通报那人的马。一路向皇宫奔去。 不知怎么,若华觉得刚刚斯年的眼里露出的情绪,让他心里也颤了一下。这样的斯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日,斯年似是一夜未归。若华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烦躁和沉重的情绪到底为何。 ————————————————————————————————— 转日,若华穿着白麻衣入朝,看到了站在前面的斯年。 斯年似是感觉到他来了,转过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转了回去。 若华从斯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倒也不显狼狈,眼睛也没有血丝,能看出来斯年并不是一夜未寝。不知怎么,忽然松了口气。 而后就是漫长的叩拜,宣礼。 太后大丧三日,若华身为礼部尚书被留在了宫里准备着送丧和入陵的各种事宜。 而斯年这几日一直不知在想些什么,若华几次想开口,但最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借着丧礼的事,才开口和斯年说话: “王爷,茂王那边怎么办?” 斯年皱了皱眉,说:“边境事态胶着,他一时赶回不来。” “哦。”若华记了下来,然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斯年抬头看到若华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时不时就偷瞄他,倒是觉得心口压抑之感减了许多,轻声说了句: “我没事。” 若华忽然听到斯年说这句话,有些慌乱地别过头: “谁问你有事没事了……”然后抿起嘴唇。 斯年看着少年这一副嘴硬的样子,侧过头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而后说: “送丧后会再守丧三日,太后非我生母,我不必留在宫内,随我出都城一趟,可好。” 若华含糊不清地应一声,心里想着,我只是想出去转转,才不是为了陪他。 —————————————————————— 三日后太后入了陵寝,若华也长舒了一口气。这几日也是把他折腾得够呛,丧礼所要准备的事情十分繁琐,且需要一遍遍确认,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若华和斯年出宫门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内放了一个包裹,而且驾车的侍卫也是他没见过的。 斯年对驾车的侍卫说:“烟九,去泉林庄。” “是,王爷。” “我们去哪?”若华问道。 “不是说好了要出都城么?” “我记性没这么差,我是问出都城去哪里?” “怎么,怕我将你抛尸野外?”斯年看若华越是好奇,就越发想逗弄他。 “谁怕你……”若华嘟囔道。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斯年故意吊着他胃口。 “去哪里?”若华好奇地问。 “要不你求求我?”斯年看着若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勾起了嘴角,“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若华看着斯年带着点邪笑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想过斯年能这么不要脸,说好的一本正经的铁面王爷呢? “怎么?不想知道?”斯年看到眼前人一副有些呆住的样子,笑意更明显了。 “爱说不说。”若华气呼呼地扭过脸。 斯年抿嘴笑着,心情好了许多。 出了都城,路有些颠簸。若华前几日也是累极了,不知不觉晃着脑袋睡了过去。 斯年看若华似是睡得不大舒服,眉头微微皱起。便坐到了若华那一侧,将他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肩上靠着。若华似是觉得舒服多了,还蹭了两下,然后更放肆地将大半个脑袋都窝进了斯年怀里。 斯年愣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放软了下来,一只胳膊也轻轻环住若华,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少年呼出的热气,似是都洒在他的胸口,格外温暖。斯年轻声说喊句: “烟九。” “王爷有什么吩咐?”驾车的人应道。 “烟七到泉林庄了么。” “应是到了。” “让后面的烟十也先过去吧,晚膳先准备着。你驾车再慢些,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就可以。” “是。” 说完,烟九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就有马匹奔跑的声音从后面赶过来,到马车前稍稍顿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跑去。 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斯年看着怀中的人,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暖意。 —————————————————— 若华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下了。他扭了扭脖子,竟然全无酸痛之感。 “醒了?”斯年在他对面,淡淡问了一句。 “恩。”若华觉得刚刚睡得似乎舒服极了,没想到在马车上也能睡得这么好。 “下车吧,到了。”说完斯年便出了马车。 若华也跟着跳下了马车,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也因此忽略了斯年偷偷揉肩膀的动作。 斯年:唔……胳膊麻了…… “这是我在都城外的别庄,有口温泉。”斯年走到若华身侧,说道。 若华眼睛亮了亮,眯眼笑着说:“谢王爷。” 斯年抿抿嘴:“这里也没别人,温泉也只有我用过,你随意些就好。” 若华也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妥,于是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进去。 斯年看若华似是毫无戒备之心,勾起了嘴角。 至于站在一旁的烟九:……王爷你快把你那邪恶的笑收一收。 ———————————————————————————————— 用过晚膳,斯年看着若华说: “你回房换一下衣服,我在温泉池里等你。” 若华点了点头,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直到换好衣服出了门,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华问在前面带路的烟七: “王爷说他在温泉池等我……是指……他与我一起泡?一个池子?” 烟七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说了句:“是。” 若华觉得怪怪的,他上一世是皇帝自然没有与人共浴过,但好像他也没听说夏元民间会相邀一同泡温泉……难道在楚平大家一起泡温泉是很正常的事?于是若华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也与他人一起泡过温泉?” 烟七一脸坦然地说:“自然。” “这样……”若华半信半疑地嘟囔了一句。 烟七转过头在心里为自己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若华在隔间里脱去了外衣,只剩了一条薄薄的衬裤。打开门,瞬间就被冻得够呛。于是赶紧泡到温泉旁,由于雾气有些重,加之实在冷得够呛,若华看都没看的就跳了进去,然而—— “啊……” “嘶……” 第一声是若华叫的,第二声是斯年发出的。 若华跳进去觉得身边什么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抬脚蹬了一下,但似乎很巧的踹到了…… “王王王王爷……”若华都结巴了,都是男人,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那一脚踹上去斯年有多疼。 “……”斯年没说话。 “你……你没事吧……”斯年半天没动静,若华咽了咽口水,不会废了吧…… “我若是有事,你能负责?”斯年低着声音说。 若华也没多想,赶紧说:“我负责我负责。”斯年要是废了,自己一定会负责给他找一个不嫌弃他不行的姑娘的。当然,后半句若华没说出口。 斯年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挂着水珠,圆润的肩膀泛了些红意,一双眼睛也带了水汽,因为手足无措表情也十分可爱,向下看去胸膛上那两颗小红、果,加上那满含深意的“我负责”。 斯年想象了一下少年对自己“负责”的情景……嘶……下身好像更疼了……虽然是另一种疼法。 斯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说了句:“我没事……” 若华这才松了一口气,靠着石壁,坐到了温泉里。 第41章 山楂酒(倒v章 开始 虽是室外,但是泡在温泉里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这处温泉算不得十分大,四周只是种了些翠竹,在雾气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池子还算宽敞,两个人在其中也不会觉得拥挤,若华靠着石壁,将身子往水下又沉了沉,热水没过的皮肤泛起红意。 “这是去年这个时节酿的酒。”斯年从身后的台子上拿过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两盏酒,和一小碟柿饼。 木盘浮于水上,斯年自取一盏,而后轻轻一推,木盘就飘向若华的方向。 若华抬手,拉过浮盘,水的冲力将浮盘弄得微微倾斜,杯盏中的酒也洒出了一些。若华干脆先是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嘴中浅浅地舔尝了下。 “山楂?”酒呈绯红色,且酸味重,入口时还有轻微的涩意,但后味还是很不错的。 “嗯。”斯年看到若华轻、舔手指的动作,喉结动了动。他忽然觉得,把若华带来泡温泉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冬日里,这样的果酒少了些厚重感。”若华捏起一小块柿饼,“不过在温泉里喝倒是合适。这也是凉月楼酿的么?” “不是,”斯年将自己手中那杯喝净,“这是我自己酿的。” 若华诧异地愣了一下,山楂酒的味道还在他口中没有散去。这样的果酒酿制向来是个细致活,挑选果子,剥去果核,装罐密封哪一步稍稍出了偏差,酒的味道都会变。且都说品酒如品人,这酒中一口下去给人就是带着细腻之感。实在不像是斯年的风格。 “怎么?”斯年又满了一杯,看若华带着些惊讶地目光看着自己。 “没……”若华收回目光,“只是我以为,王爷会更喜欢浓烈厚重的呢,这般文人墨客偏好的东西,没想到王爷竟也会亲自酿制。” 斯年轻笑:“我在你看来就是个武将莽夫?” “莽夫倒说不上,但我可从未认为王爷是文臣。”若华将自己杯中酒也一饮而下,“王爷手中那么多边境线报,这可不是文臣的作为。你这个王爷对边境战事,怕是比当今皇上都上心吧。” 斯年没说话,只是拿过酒壶,起身往前迈了一步。 若华被斯年站起时带起的水珠的溅到,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结果一睁眼就看到男人半、裸的胸膛几乎贴到了自己的面前。虽然本就知道长期练武之人身形定是差不了,但是亲眼看到,还是多少有冲击力的。斯年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他身上的肌肉算不得十分喷张,但是线条好看到让人嫉妒。 温泉的水汽还在四周萦绕着,若华下意识地往身后的石壁上贴了贴,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了,而且若华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快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你……”若华刚说了一个字,斯年就俯下身子。 这下离得更近了。 斯年伸手,握住若华的手腕,眼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神情。而那已经沾湿的发,也似有似无地在若华的肩头滑过。 若华想要挣脱,却被握得更紧:“别动。” 斯年低沉的嗓音,让若华就那么愣住,忘记了反抗。不知是不是若华的错觉,他总觉得斯年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过了半晌,斯年稍稍松开了若华的手腕,而后将他手中的杯盏斟满酒,便又坐了回去。 “在人前……不要乱说。”斯年像是犹豫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若华刚刚绷紧的心,松了下来。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若是有他人在,我当然不会这么说。”就是因为自己的秘密斯年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若华所以才敢这样的。 “不过若是真的说起来,楚平的边境局势,应是比夏元时好一些。”若华喝了一口酒,而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至少楚平还有你这个王爷,还有几个皇子。” 都说皇权之争危及朝政,当皇帝的都恨不得大权独胆。但上一世,他作为夏元的皇帝,真的完全无人与他争权,所有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时,才更加惶恐不安。 因为那就意味着,这片土地这个家国,都要由一人担起,他不怕死,但是他却怕因自己的死而国家亡。这百年社稷,夏姓皇朝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身边的臣子不敢亲信,膝下的弟弟又太不争气,那个时候他倒是恨不得有个出色的夏姓皇室之人出现,至少或许还能让他有个可以亲信己用的人。 至少……就算自己不是皇帝了,这个国,依旧姓夏,依旧护得百姓安稳。 “你做得很好了。”斯年这些日子里也看了许多夏元的史传,这个年幼登基的皇帝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国。带兵出征,朝堂改制,靠他自己的力量将夏元从一个泥潭中一点一点拔、出。 若华听到斯年这么说,心里微微一动,自己做得好?是啊,他认为自己也算得上一代贤君了,他为朝堂为夏元做了那么多,可夏元最后亡在自己手中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他始终是不甘心的,所以他要夺回这天下。只是因一杯毒酒就葬送了他的国,要他如何甘心。 “你若是我的皇弟,我肯定重用你。”若华看着斯年,半开玩笑地说道,“文能理内务,武能挂帅出征,还不想着篡权,若是再日日住在宫里,应是连后宫都能替我管了,多好。” “你这是要娶我么?”斯年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哈?”若华没反应过来。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统管后宫。这是皇后干的事。”斯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起伏,微微扬起头,将杯中的酒喝下。 若华忍不住想了一下,斯年身着女装,坐在凤坐上,带着金凤冠一本正经的样子……意外有些合适?若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画面扔去自己的脑海。 “你在想什么?”斯年靠在池边,单手撑在石头上,支起自己的下巴。微微侧着眼看若华。 “没……没什么……”若华心虚地低下头。 “你不会是在想我穿女装吧?”斯年微微挑眼。 若华看被猜穿了,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是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 “你若就是想想也无妨,不过……”斯年放下杯子,而后转过脸一双眼睛在若华身上上下扫着,开口说,“你若是穿女装,定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大红色的嫁衣。” 若华原本被盯得有写发毛,生怕这王爷生了气。然而听到后半句,他则是身子都通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嫁衣两个字,还似乎是被斯年带着恶意地加重了一些。像是在舌尖上反复咀嚼了一番才吐出来般,硬是让人听出几分暧昧。 斯年说完这句话,则是似乎压根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反应,又一脸淡然地跳回之前的话题: “楚平的边境现在看似没有大乱,但长久下去定有大祸。” “北齐一直虎视眈眈,一直未有大动是因为他们的兵力不足如入侵至楚平中原,但若是其联合周边几国怕是会有一场大的异动。西突非我族人,语言文字都不通行,且相隔甚远,看似相安无恙,但近几年他们开始与楚平通商,我们的一些文化和技术都带到了那边,若是他们企图获得更多,怕是西部边境也会有所扰乱。” “至于南炙,现在的他们的国主向来主和,与楚平关系也较为和睦。但是南炙国主已经年迈,几个皇子势力割据一方,比楚平还要复杂。而目前南炙的太子,十分主战。若是他日登基,怕是这十几年的和平就要被打破了。” 若华还是第一次了解楚平周边几国的情况,楚平现在的疆土比夏元时其实要少了不少,以前南炙的大半都包含在夏元之内,而现在北齐的位置是以前的巍瀛,只不过当时巍瀛比北齐还要小一些,周边小国更加分散。 虽说巍瀛也早就没有了,但是若华对于现在的北齐也是十分厌恶的。尤其是这种屡屡骚扰边境的做法,真是让人想了就厌烦。 “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却也是小的可怜。楚平基业不到百年,守住这片土地已是煞费苦心。而除此之外呢,这天地方圆之间,楚平所保的也只不过是这方寸平安罢了。其他各国也都同样。人人都求国运兴隆,存续万年,我倒是只希望维持现下就好。若是都各守一方,兴衰有常,这才是天下太平,百姓兴旺。”斯年的语气很轻,但却让若华为之一颤。 但凡沾染皇权者,向来自居为重。将自己视为这天下至高,斯年这样的亲贵王爷更是富贵加身。但身处高位,却能看得如此之清,这点若华自诩上一世的自己定是做不到的。 人总是贪婪的,拥有的越多越是更甚。统治者总是想尽办法揽得更多的权力,更多的利益。倒是从未有人想过,这片土体本就是一体的。朝代更替日月轮转,但百姓却是未曾改变的。 “王爷倒是看得明白。” “有何看不明白的,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家国安稳百姓安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身处局中却比任何人都清醒,今日所言,当真让我佩服。”没有假意谄媚,阿谀奉承,这句话,是若华真心实意说出来的。他上一世为帝八年,却也从未将天下看得如此透彻。 斯年轻笑了一下:“我从未认为自己是当局者。” “你就当真没有想过那个位子?”斯年不是完全不涉朝政,论文论武都是凤毛麟角的人。可以说,他甚至比太子和茂王都要更适那个位置。 斯年听到若华这么问,又想到那日他醉酒后的话,心里有些好笑地想着:这人倒是这么盼着我做皇帝么。 于是他调笑道:“怎么,若是我做皇帝,你就不打算复立夏元了么?” “这片土地本就夏元的。”虽是这么说,但若华想了一下,若是斯年是皇帝……自己到时候夺回天下,定要斩杀旧君。不知怎么,想到斯年血染长刀的样子,若华觉得有些难受。恩若是那样,自己就偷偷将他救下好了,反正斯年肯定也不会和我争天下的。 若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斯年其实已经相信到这般程度了。 斯年看若华不再说话,便想再倒些酒。结果拿起壶,却发现已经空了。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竟也在池中将近一个时辰了。 于是斯年起身: “回屋吧,再泡久了就不好了。” 若华也从水中站起,然而许是泡的确实有些久,猛然站起头有些晕,一个没站稳就向前倒去。 然而他没摔进水里,而是贴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两人上半身都是赤、裸的,而下面也都只穿了薄裤。白色的衬裤浸过水几乎是透明地贴在二人的身上。稍稍看去,还能看到那处的形状。 而两人此时的姿势,也是暧昧得不行。若华的脸紧紧地贴在斯年的胸膛上,而斯年则是因为刚刚情急间怕若华摔倒,于是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还轻揽住若华的后腰。 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这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而若华则是不知神游到何处,只觉得浑身都怪怪地。 直到斯年的手从他的后腰处拿开,拉着他胳膊的手转而将他推开一些,握住他的肩膀,而后一声低语传来: “下雪了。” 斯年的手伸展开,接住了一片雪花。似就是瞬间,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若华回过神,有些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干脆就假意抬头看着落下的雪花。而他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斯年。 斯年微微抬起头,下巴的线条清晰得分明,他就那么站在飘雪下,这一场雪,似是都落入他眼中,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王爷,你在想什么。” 斯年微微低下头,身前的少年一双清亮地眸子正看着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轮廓。有些雪花飘到他的发间还没有融去。斯年抬起手,用手指蘸掉了少年发间的雪花: “这场雪若是来得早一些,我们许久可以煮雪烹酒了。” 若华笑了一下:“家国大事,文雅之趣你倒是两不相误。我先回房了。今日多谢王爷款待。”抬腿迈出了池子,裹起放在一旁的薄毯,便向屋内走去。 而斯年则是站在水中,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喃喃道: “这场雪,若是落得我们都白头,便好了。” 这茫茫一场大雪,落得人间除情皆净。 第42章 胭脂阁 这场初雪下了三日才停下,若是从高阁看去,都城茫茫一片恍若不在人间。 太后的大丧日也已过,一切又回归了平静。齐光所提科考范本推广之事,进展得十分顺利。各地呈上来的公文让皇帝圣心大悦,在朝堂上对太子贤能大加赞扬。 而茂王带兵稳边境之事却不太乐观,靠近北齐的边境气候寒冷,加之现下落过一场雪,天气越发恶劣,许多士兵受不住这样的天气。皇帝也许也是心有不忍,但只是对其多加抚慰,以及调派粮草和御寒之物,却未提让其回都城之事。 若华听着皇上的旨意,心里想到:当真是疑心过重。怕是科考之事一日不结束,茂王许就一日无法回朝。 —————————— “今年怕是要过个寒冬了。”斯年坐在马车上,一边看向外面一边说道。 距离那场雪也已过了几日,可雪却还迟迟未融去。 若华守着马车中的炭盆,手依旧觉得冰凉。不得不说,这具身子的根底真是太差了。 “改日请大夫来为你调养一下吧。”斯年看若华十分怕寒,也想到虽说里面的人变了,可这身体着实是不大好的。 “不劳烦王爷了。”若华闷闷的说,他实在不喜欢喝那些汤药。 “良药苦口。”斯年一眼就看穿了若华那点小心思。 若华扁扁嘴,没再说话。 马车还未行至延王府,却被拦下了。 “延王,向大人。” 斯年认出那人是既明手下的一个人,于是问道:“你家主子有何吩咐?” “少爷邀您和向大人去胭脂阁。” 斯年皱眉:“去哪里干什么?” 胭脂阁里多是一些落魄的大家女子,这些女子不卖身,但是琴棋书画都可谓精通,且样貌举止皆不凡,许多人抛千金也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尤其一些世家公子达官贵人更为喜欢去那里。但斯年对这些事本就没有什么兴致,所以只是知道这么个地方,却不曾去过。 “少爷说邀您二位去胭脂阁赏雪。” 斯年眉头皱得更紧,若是他自己便算了。但出于私心,他实在不想带若华去那地方。万一…… 斯年刚刚想寻个借口拒绝,但侍卫先一步,低声对他耳语了一句。 犹豫了片刻,最后斯年点了点头:“那便去吧。” 除了最后那一句耳语若华实在听不清,其他的他倒是都听了个清楚。胭脂阁,光是听这名字就能想到是怎样的地方。但是让他惊讶的是,太子和斯年居然还会去那种地方。 于是在去胭脂阁的马车上,若华时不时就会偷瞟斯年一眼。心里想着:怪不得王府没有什么女眷,合着情人是个风尘女子啊,身为皇室又不能娶其为王妃,也是可怜啊。这么想着,若华看斯年的眼神,不由得同情了起来。但是想到,斯年与一个女子相依偎的画面,若华又莫名觉得有点烦躁。 而斯年也感觉到似有似无飘来的目光,想到刚刚侍卫耳语的那句话,倒是心里难得觉得有些慌乱。 ———————————— 马车没有停到胭脂阁的正门,而是停到了一个侧门处。 若华刚刚出了马车就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斯年转头看到,便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伸手就搭在了若华身上: “裹得严实些。” 斯年的披风有些大,皮毛蹭到脸上痒痒的,若华揪着披风的襟领,看着斯年,小声说了句: “多谢。” 两人从侧门走进去,竟是个十分别致的院子。 齐光远远地看到若华身上搭着明显大出许多的披风,几乎半张脸都被裹在了里面,显得年纪更小了些,不由得笑了一下:小叔的心思怕都放在这人身上了吧。 “小叔,若华。” “怎么想起来这边了?”斯年问道。 “这边的梅花较为特殊,初雪就全开了。便邀你们一起来看看。”齐光一边说,一边带着他们二人向院子深处走去。 “你还是少涉足这些地方,若是被人认出……” “这院子没有允许,是不准他人进来的。”齐光侧过身,看着若华说,“若华可喜欢梅花。” 若华将外面的袍子往下拉了拉,以便将脸都露出来:“红梅落雪这般景致,自然是喜欢的。” “只可惜再一场雪,这里的梅花就要都落了。”齐光放缓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在院子的一隅种了五六棵红梅,虽数量不多,看不到点点胭红连成片。但这院子本就空旷,周围的雪地上半个脚印都没有,就那么几簇红梅立在那里,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花期终有尽时,来年初雪又是一番美景。”若华对花草这些其实倒是没什么太大感慨,对他来讲,这些东西娇气,养在宫院子里看看就是了,他以前连奏折都看不完,哪有闲心对着几朵花伤春悲秋的。 “你倒是看得洒脱,”齐光轻笑,“我以前听闻向家大公子因自己的几支兰花被猫抓了,伤心得大病一场,还信以为真了呢。” 若华冒了点冷汗,这些人到底都查了我多少事情啊。他赶紧接话道:“那时是我年纪还小,不懂事,太子莫要再拿这个取笑我了。” “你现下也不大啊,”齐光一边说着,眼神似有似无地瞟了斯年一眼,“在宫外还是叫我曌哥就好。” “我也要十七了。”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拿自己当个孩子一样。 “是啊……十七了,”齐光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再过两年,你就可娶亲了。” “曌哥不要胡说。娶亲什么的……”若华许是真的落下了阴影,现在一提到娶亲,他就觉得汗毛倒立。 齐光看若华这般窘迫的样子轻笑了下,而后转头和斯年说:“小叔,到时候若是若华娶亲,不如从你府中走吧。” “他又不是延王府里的格格。”斯年轻轻瞥了若华一眼,想到这人上一世就是大婚之夜被毒死了,加上刚刚那满脸惊慌的表情,怕是对娶女子有阴影了吧。于是不由得心情大好地调侃了一句。 “我还以为小叔拿若华当自己孩子在养呢。” “嗯。”斯年也没再搭话,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顺手帮若华拉了拉衣襟,将那鼻尖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又裹进披风里。 若华的脸被挡了大半,有些别扭的别过脸:这太子乱说什么啊,才不是当孩子养……只是,只是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我们又共同利益罢了…… 齐光看到斯年的动作,想到向若华身子似是向来不大好,于是便说道:“我们进屋吧,这里的琴音弦乐配雪景也是一件妙事。” ———————— 三人进到楼内,还未上楼,就看到走廊那里聚了许多人。似是发生了什么纠纷。他们三人都只微微扫了一眼,并没有理会,径直就往楼上走去。 然后不想,刚刚踏上楼梯就被叫住了: “不如让那边的那位公子,来评评理可好?” 若华转身看去,就看到一个样貌算得上出挑的公子正用一把折扇指着他。虽说身上带着些风流之气,但也说不上让人心生厌恶。 “我们还有事。”斯年将若华往自己身后拉去,开口拒绝。 “能有什么事?”那人摇着扇子轻笑,“来这里的无非是听音寻乐,但若是这些姑娘出了事,公子岂不也是扫兴。” 斯年皱眉,转身想直接走掉。却不想,齐光转身走了过去: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是刚刚恰好路过,”那人往地上看了一眼,“不巧就看到这人似是正要对这位姑娘无礼,我便出手搭救了一下。” 若华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而摇扇那人一脚正踩着男人的手腕。 “不过这人硬说他是付了银子来寻乐子的,可据我所知,这胭脂阁女子皆为清倌。” “我只是摸了摸,不过是一群卖艺女子,还碰不得了?”地上的人挣扎着说道。 “就是这样,”那人没有理会地上的人,抬头看着齐光,不过脚上踩得更用力了些,“我非都城人,许是我孤陋寡闻了,请问这几位公子,可否像这人说的,这般风雅之地,竟也可容人做这样的下流事?” 齐光打量着这个人,没有说话,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人看站在最前面的齐光没有说话,于是眼睛看向斯年:“公子,你说呢?” 斯年微微皱眉,他素来不愿意卷入这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事还是问问这里的老板吧。” 若华微微侧目,斯年竟是第一次来?那就是说,他并没有情人在这里?不知怎么,想到这里,若华竟微微松了一口气。斯年和一个女子柔情缠、绵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奇怪。 “这人确实是有辱风雅,”齐光开口,“我与这边的老板也有几分交情,我会与他说,这人以后不许再入胭脂阁。也会立下规矩,若是有人再如此人,一律从胭脂阁请客名单上除去。不知这样公子可满意?” 那人合扇而笑,脚也从地上那人的手腕上移开了: “果然是明理之人,在下北堂云泽,还请问公子大名。” “林曌,”齐光也微微颔首,而后说道,“今日也是有缘,公子可愿与我们楼上一叙?” “这是在下的荣幸。” 斯年则是微微抿起嘴,北堂这个姓氏他略有耳闻,虽不涉朝政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大姓了,此人衣着举止定不是凡人之流,只是不知道他和那个北堂家是什么关系…… 而若华则是想着,齐光竟和胭脂阁的老板是朋友,这里每日达官贵人来得许多,一些情报和消息自然也繁多,连这里都在齐光的掌握之中,这个太子还真是不简单。 四人进了房间,刚刚坐下,便有几位女子抱着各自的乐器进来,围坐在他们身侧。 若华身边的女子抱了一把琵琶,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飘进若华的鼻子里,而且似乎女子还有意往若华身侧靠了靠。 上一世他就没有怎么真正接触过女人,这一世更是没机会。之前若华也想着,自己功成名就美女抱怀的场景,但真的有女子贴在他身边,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想到那杯毒酒,更是越发的别扭。 若华抬眼看了看,齐光和北堂云泽两人不说,自然是美人在侧也十分自然,齐光与女子有一些距离但也会笑着说几句赞美之言,北堂看样子更是习惯这样的事情,相谈甚欢。 向斯年看去,斯年身侧的女子膝头放了一架古琴,一双红酥手轻弹慢挑,而斯年似是也听得认真。 若华忽然觉得有些不爽的,但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这股烦躁从何而生,于是干脆吃着桌上的糕点,闷着声不说话。 齐光看到若华这般,心里倒是觉得自己把小叔喊来果然是对的,于是故意说道:“若华,怎么,这里不合你心意?” “我……”若华一时语塞。 “说起来,林兄还未向我介绍这二位是……”北堂云泽忽然插话。 “怪我怪我,竟忘了向北堂公子介绍,”林朗一副恍然才想到的样子,而后看向斯年,“这位是我的小叔,那位是我小叔府上的孩子,名为看着若华。” 某个府上的孩子:“……”这是什么诡异的介绍。 北堂云泽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若华:“小公子长得倒是标志……” 许久没有开口的斯年解释道:“他是一位我很敬重的老先生家的公子,一人来都城,受人之托,我便多照应些。” “这样……”北堂云泽摸了摸下巴,“若华公子不如坐到我身边来,可好?” 一股恶寒从若华心底涌起:怎么感觉像是被调戏了…… “不……不了……”若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斯年那边坐了坐。 “北堂公子还是莫要拿他开玩笑了,”斯年放下茶杯盯着北堂,“他本就有些认生。” 齐光看到小叔一本正经地说谎话几乎要憋不住笑出来:向若华要是还算内向腼腆的人,他倒是好奇在小叔眼里热情的人要到什么样子。 “北堂公子,这边院子里的初雪红梅已是开了,可有兴趣一看?”齐光觉得再这么下去,怕就有些尴尬了,而且他确实有些话想单独和北堂说。 “自然有兴趣。”北堂看向齐光,“那便劳烦林公子引路了。” “请随我来。”齐光起身,“小叔你们请自便,吃食我会吩咐人送过来的。” “几位姑娘就留在这边吧,外面寒冷,冻坏身子就不好了。”北堂云泽笑着说。 若华一想到身边一群女人的场景,更加不自在了。好在这个时候斯年开口说: “不必了,我和若华也不是精通音律之人,就不麻烦各位姑娘了。” 齐光轻笑,拍了拍手,几个姑娘就退了出去。而后他和北堂云泽也一起出去了。 若华看到人都走了,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坐姿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了。 斯年看着眼前明显放松许多的若华,以及想到刚刚这人下意识地往自己身边靠的小动作,不由觉得今天这趟来得确实值得。 —————— 而此时,已走到屋外的北堂云泽忽然开口说: “鬼剑近来可好?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齐光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轻笑道: “明卿今日有事出去了,倒是北堂家主怎么有闲心来这都城寻乐子了?” 北堂云泽转过头看着院中雪景,嘴角噙着笑,晃着手中的折扇:“乐子说不上,不过你们楚家人还真是都如此有趣,看来铁面王爷的称号也不完全符实嘛。” “你还是不要招惹小叔为好,你若是触了他逆鳞,即使是你们北堂家,怕是也要吃些苦头。” “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北堂云泽合扇而立,一双眼睛看着齐光,“我只是来与你做个交易,太子殿下。” 第43章 小年 年关将近,礼部也忙碌了起来。 若华这几日在礼部忙着核对各宫分赏以及敲定除夕宫宴的事情,满心的烦闷——为什么后宫妃嫔这么多?想想他上一世,徒有三宫六院,里面半个人都没有。而现在,光是给各宫赏赐的礼单就让若华看得头晕脑胀的,更别提还要记下每一位的妃位,然后分出不同的层次。 “王爷,”若华终于写好了最后一份礼单,“请您过目。” 斯年接过礼单,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说: “荣贵妃的宫里再加云绣锦缎五匹,珍珠三斜,西域过来的摆件也择一样加上;文昭仪加玉璧一枚;今年新封赏的两个才人各加一个玉石榴摆件吧。” 文昭仪和两个才人的倒是好说,近来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加些赏赐也无妨。倒是荣贵妃那里,若是再加上这些赏赐都要和皇后比肩了。 “王爷,荣贵妃那里……” “茂王今年除夕回不来了,”斯年淡淡地说了一句,“加些赏赐以作抚慰吧。” 若华愣了一下,虽说茂王带兵出关,但好歹也是亲王,按理来说这过年肯定是要回来的。 “边境吃紧,而且我已派人将北齐打算年关奇袭的密报送过去了。” 从之前若华就一直很奇怪,斯年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而且兵部里还有斯年的部下,看着此时礼部也没有他人,若华便开口问道: “你手上也有兵权?还是你私下养的士兵?” 斯年抬眼看了看若华:“我的母妃是以前护国候陈深的独女,只不过皇兄登基后连年施压,陈家将也衰落下去,我的外公去世后,后继无人,护国候这个封位也就没了。当年的陈家将一部分并入了兵部和现在其他几位将军旗下,有些人愿效忠于我,而另一部分离开了都城,则在朝堂之外为我提供一些线报。” 斯年这几句话,说的轻巧,但是若华细想一下便知道,斯年手上的所有的兵权,实际上怕是远超茂王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斯年这些事向来应是十分隐蔽的,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告诉别人你有什么好处么?我是王爷,即使被查出,皇上最多把我逐出都城。但若是你的事情被发现了呢,怕是又要死一次了吧。”斯年挑眉,“况且,不知是哪只小老鼠,连我书房的角落都光顾到了,我若是再放任他自己发掘下去,怕是会把我的延王府都翻了吧。” 被比作小老鼠的若华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他私自偷看暗格里的东西确实不太好。但斯年的调侃还是让他有些忍不住地羞恼,这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最近怎么总是逗弄他。 “行了,把这些理完就早些回府吧。”斯年看到若华脸有些发红,也不再继续逗他,“今日算来也是小年了,晚膳一起吃吧。” 近来琐事繁多,也无心想太多别的,听斯年这么一说若华才发觉竟已是腊月二十三了。再过三日便不再上朝,朝中大臣也都可回家过年。 但是对若华来说,其实是不大盼望回去的。自从他来到这里,还未独自出过都城。而那个在庭州的向府,他更是没有丝毫印象的。若是露了端倪…… ———————————— 虽说要早些回府,但是当他们二人将礼部的事情都忙完,天色也已暗下来,若华和斯年回到府中就直接去了正厅用晚膳了。 小年夜这天民间百姓多是吃饺子和年糕,若华本以为王府中最多是象征性地吃两口,但是当他看到婢女端上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饺子和年糕,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该说延王府还真是贴近百姓么…… 斯年伸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到了若华碗中: “尝尝。” 若华夹起咬了一口,面皮薄而筋道,里面的汤汁一口下去就充盈口腔。饺子的味道其实大同小异,但是算不得很大的方桌上摆着几个简单的碗碟,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而方桌那侧的斯年也不似往常那般严肃文雅的吃法,一口一个的吃着。 若华咽下口中的饺子,觉得似乎暖和了许多。 上一世他从来都是独自用膳,即使有宫宴他也是高高坐在上面。他登基后的八年,每逢过年,他都是独自在大殿内,草草地吃两个饺子讨个好兆头,而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发呆。 他印象里,似是自己很小的时候,母妃为了哄他,过年时就给他几个小面团,他也不会包饺子,就装模作样地捏着玩。而后等着饺子出锅,母妃会抱着他,将饺子吹凉喂给他。然而从他有记忆以来,这样的年似乎也就过了两三个,他六岁那年,他的母妃就去世了。 若华看着碗中的饺子出神,明明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可似乎格外难得。 斯年看到若华只是盯着饺子,以为他是怕烫,于是便夹起一个,放在嘴边吹了吹,而后夹到若华面前: “这个不烫了。” 若华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饺子,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回过神,直接张口就咬了上去。 斯年愣了一下,却也没抽回筷子。而若华把饺子整个咬住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斯年的筷子!而两人现在的姿势似乎是自己被喂食了…… 若华缩了缩身子,把筷子用舌头顶了出去,随意嚼了两口就把饺子吞下去。有些尴尬地说: “我刚刚有些出神……你换双筷子吧……” 斯年收回自己的手,将筷子的前端在醋碟中蘸了一下就放到自己口中了:“无妨。” 坐在对面的若华看到斯年将自己刚刚含过的筷子就这么自然地放到嘴里,一下子脸就红了:我有妨啊!! “再过几日,你就该回庭州了,”斯年似是没注意到若华的脸色一般继续说道,“你头被撞的事情我已经派人传信给向兆了,若是有不知道的,你就说记不清搪塞过去便好。” “多谢王爷。”若华还想着斯年刚才那个举动,有些别扭地小声道谢。 “向家的情况我之前给你说过,我理了本册子,你有空再看看,别闹笑话。” “嗯。”若华低头扒拉着饺子,脸颊还是有些发红。 “马车我会派人准备好,你自己备些衣服。” “嗯。” “我也备了份礼,你一并交给向兆。” “嗯。”若华低着头,一声一声应着。 斯年看对面的人一副恨不得把头扎进盘子里的样子,还不好好听自己说话,于是说: “是不是觉得舍不得我。” “嗯。”若华习惯性地应了一声,而后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猛地抬头,就看到对面的斯年嘴角勾着点不怀好意地笑,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才不是。”若华红着脸,有些气恼地说。 “是么。”斯年连语调里都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你怎么……”若华想找个词形容一下此时的斯年,却气结地想不出。 “嗯?我怎么了?” “你不要脸!”若华说出这句话,后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话说得简直跟被调戏地姑娘似的。 斯年听到若华用不要脸这三个字骂自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了起来。 若华懒得与他争辩,低头拼命吃着饺子,不再说话。 斯年笑了几声也就停下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没这么毫无顾忌地大笑了。 他看着对面埋头吃饺子的少年,和那有些发红的耳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你会是我的。 若华吃掉了最后一个饺子,揉了揉有些发涨地肚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看到斯年带着点笑意地推过来一杯泡了山楂的消食茶,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日子…… 第44章 拥抱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七,斯年前一日已吩咐人备下马车送若华回庭州。午时吃过饭出发的话,晚上应可以到冀县,在客栈住一晚,转日再行多半日便可到庭州了。 若华这日吃过早饭后便无事可做了,外面又实在太冷,于是就窝在屋内看书。渥丹在一旁为他收拾着行李包裹。 “姐姐,不用拿那么多衣服的。披风带一个也足够了。”若华看渥丹几乎将他的冬衣都包了起来。 渥丹并没有放下手中的衣服,“回庭州路途上也要两天呢,马车上虽有炭火,但终归还是会冷。多带个披风,公子若是冷了还能搭盖一下。” “姐姐待我真是细心。”自从若华感受到渥丹当真是十分关心他后,对渥丹一直有一种很亲近依赖的感觉,“对了,我要去趟小厨房,让阿明做些糕点,我带着路上吃。”说完若华披了件棉袍就跑出去了。 渥丹看着若华跑出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哪里用得着我细心,只要是有关向公子的事情,王爷不知要吩咐几遍。也不知向公子何时才能想明白王爷的心意。 用过午膳,渥丹将若华的行李包裹放上马车,又将一个新灌了热水的汤婆子交到他手中: “公子,都准备好了。” 若华接过汤婆子,揣在套袖里,便向王府正门走去。 走到正门发现,斯年正站在马车一侧,微微俯下身,似是在看些什么。渥丹远远地看见了心里了然,王爷应是在亲自检查马车可否有什么问题,于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对若华说: “公子一路上注意安全,府中还有些事,渥丹先退下了。” “那等我从庭州回来,给姐姐带些都城没有的吃食。” “我可不像公子那么贪嘴,”渥丹掩嘴轻笑,“公子快去吧。” 若华走到马车前,喊了一句: “王爷。” 斯年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少年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张小脸,不过似乎是长高了些吧……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斯年走到若华的身前,伸手就搭上了他的头。 忽然被摸头的若华有些莫名其妙。 “确实长高了些。”斯年还在若华脑袋上拍了两下。 若华有些别扭的把斯年的手打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斯年轻笑了一下,微微俯下身:“等你长得比我高再说吧。” 若华瞪着眼睛:“我原本是很高的。” “哦?是么?”斯年直起身子俯视着若华。 “当……当然。”其实若华是有些心虚的,他上一世虽说比现在这具身子高大许多……但似乎还是不及斯年的。 斯年也没再调侃他,只是伸手拿过他手上拎的食盒接了过来,然后放进马车内。而后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他: “这是向家的情况,还有画像,你路上无事看一看。” 若华拿过册子,随意翻了翻,发现里面的字迹竟是斯年亲笔写的,不由得心里一动,于是看着斯年认真地说了句: “谢谢。” 斯年含着笑对若华说:“那你要怎么谢我呢。” 若华没想到斯年会这么说,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起来自己现在吃他的用他的,自己那点例银他一个王爷也看不上吧,按斯年的性子……要不然再出个利民的主意?可现在没有什么很需要大改啊。 “要不……我从庭州给你也带些吃食回来?”若华能想到的也就这个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贪吃?”斯年有些无奈地说,“若是不知情,我还真以为你上一世是饿死的。” “我只是……”若华想反驳些什么。可忽然斯年上前了一步,贴得很近,想说出的话顿时憋了回去。 下一秒,若华忽然觉得被拉了一下,就落进了斯年的怀抱。 斯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环在他的背上。他的脸紧紧地贴在斯年的胸膛,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斯年身上有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和书房沉香的味道不大一样,这应是他房间内用的熏香。 若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着发愣,上次在温泉那是个意外……那这次呢…… 斯年的身上很暖,苏合香也是很柔和的味道,抱住他的手臂也有力地圈着他,但却也不会感觉到疼痛,只是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若华几乎能感觉到斯年的鼻尖轻轻顶的他的头顶,轻微发麻的感觉从头顶贯穿到脚底。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 过了半晌,斯年才放开他。轻轻拍了拍若华因为拥抱而弄得有些褶皱的外袍,而后俯身在若华耳边说了句: “你的恩谢,我收到了。” 若华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红了脸,逃窜似的上了马车。手中还抱着汤婆子,心里一团乱麻。 斯年勾了下嘴角,转身说: “烟十,送向公子会庭州吧。” 而后敲了敲马车厢外面的木板,隔着帘子轻声说了句: “一路平安。” 若华听到斯年的声音,有些慌乱地嗯了一声。 斯年也没再多说,他不想将若华逼得太紧,有些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于是他向烟十示意了一下,烟十便驾着马车便离开了。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斯年转身回了王府。 他回到书房,将暗格里那张纸条拿出来,手指轻轻抚这上面的字。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少年那有些柔软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口的感觉,和那因为无措而有些发僵的身体。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人上一世真的是帝王么。 他知道夏元最后一位皇帝夏擎在位期间身边从未有过妃嫔,想来也是不大懂感情的。且大婚之日被皇后毒死虽说是一场意外,但终归是因为他不够决绝果断。他或许是一个好将领一位极为出色的谋士,但他却始终不适合那个高位。因为他还是将人心看得太简单了。 想到若华平日里的样子,斯年就忍不住地露出笑意。明明就是容易心软,但总嘴硬。每次干点什么虚心的事情,就差没写在脸上。说着要夺回天下,却还是处处为百姓朝政为本,最多就是利用了党争这一点。尤其是每次稍稍都弄一下,脸红得不行了,却还是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自己的心思连婢女都猜出了几分,可他却始终没有注意到。不知这次之后呢…… 斯年轻轻叹了口气,将烟六叫了进来: “茂王那边怎么样了。” “密函已送到了,我们的人没有被发现,茂王年前应是回不来。” “边境的情况呢,烟三有再送东西回来么。” “刚刚收到的,”烟六上前一步,“请王爷过目。” 斯年展开那一小卷信条,快速扫了一遍,紧紧皱起眉头。 —————————— 另一边,若华在马车上还在因那一个拥抱而心乱如麻。他从未与人十分亲近过,之前与斯年的碰触似乎还都有理由可以解释,那这次呢?仅仅是因为感谢,还是因为临别,或者说是斯年拿自己当做弟弟一样的拥抱?虽然说得通,但似乎都不是…… 若华隐隐觉得这个拥抱与之前的都不同,似乎带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可是又说不清。 若华自己在马车内越想越乱,于是干脆往车门处坐了坐,敲了敲隔板。 “向公子,怎么了?”烟十放慢了马车速度问道。 “没事……就是呆着烦闷,想与你说说话。”若华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斯年养的死侍?” 烟十没有想到若华会这么问,轻咳了一下:“也说不上是死侍……我们是陈帅养大的,只是护王爷安全。” “王爷平日是怎样的人。” 烟十听到这句话,冷汗都出来了……里面这位很有可能就是以后的王妃啊!啊,不对,王夫。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帮王爷多说些好话…… 烟十组织了半天语言,但他实在做不到像那几个一样张口就能把自家主子夸成花啊,于是憋了半天,他很坚定地开口说了一句:“王爷是个好人。” 说完这句话,烟十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王爷千万不要知道啊……要不然自己可能就被扔去海岛了。 若华听到烟十的话,也有些无语……这个形容,还真是简单明了……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王爷也二十五了吧,为何还没有纳妃?” 烟十听到这个更是浑身发毛,以及在心里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同意和烟七换班啊。要怎么回答?因为王爷好龙阳,尤其是好你?这么说的话,估计自己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烟十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深沉地说: “王爷他忧国忧民。天下未平,他无心私欲。” 若华:“……”算了,当自己什么都没问吧。 “公子,您还有什么想问的么。”烟十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不是经常挨骂……” “还好吧,”烟十想了想,自己每次办事好像王爷还都挺满意的,虽然烟七烟九他们总说自己蠢,但这个应该不算吧,“王爷没有责骂过我。” “王爷确实是个好人……”若华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么蠢的侍卫都没骂过。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烟十笑了笑,“王爷还体贴我嗓子不大好,经常让我少说话呢。” 若华:“……”你家王爷那不是体贴你……你多说几句可能会把他气死…… “你继续驾车吧……”若华有些无力地说道,看来从这个蠢侍卫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是,公子。” 马车里呆久了确实是有些冷,若华将披风拿出来搭在身上,然后取出了放在怀里的那本册子。上面将向家的人和与自己的关系写的十分清楚,还有画像。光是想想就知道要做这么一个册子定是要费许多心思的。 若华仔细地看着每一页,又想到了那个拥抱,刚刚慌乱的感觉倒是消退了许多,只觉得有一股平和的暖意涌上心头。 晚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时,若华还车厢内在拿着册子努力地记着上面的人。 烟十将帘子掀开,想叫若华下车,却看到若华正一边看书一边带着笑意,于是有些好奇地问: “公子,您看什么书,这么有趣。” 若华收起册子抬起头:“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书。” “可公子您刚刚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若华伸手,摸上自己的嘴角,自己竟是看着这个笑了么…… —————————— 若华和烟十在客栈住了一晚,转日一大早便上路了。直到傍晚,终于到了庭州向府的门口。 若华下了马车,看着“向府”两个大字,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后他看到向府门口站了几个人,他凭借册子上看过的画像认出站在最前面的那是自己这具身体原本的父亲向兆,旁边的妇人是母亲何氏,稍稍站在后面的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向臻臻。 “华儿……”何氏看到他,有些激动地走过来,声音也有些哽咽。 虽说之前在心里练习了许多次,可真的有个所谓的“母亲”走过来时,若华还是有些无措。他只得一手搀住何氏,然后看着她。 “若华回来了就好,先进屋再说吧。”向兆也走过来,拍了拍若华的肩。 “华儿是不是瘦了,在朝为官定是辛苦了”何氏擦了擦眼泪,拉过若华的手,似是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而后才说,“回家了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这么激动,都吓着兄长了”向臻臻走过来,搀住何氏,“兄长哪里是瘦了,我倒是觉得兄长高了许多呢。” 向臻臻的样貌绝对算得上美人了,眉清目秀的毫无造作之态,虽是同父异母,但一双眼睛倒是与若华十分相似,一双乌黑的眸子十分透彻。且正是二八年华,虽然举止礼仪都十分端庄,但多少带了少女那般活泼灵巧的样子,一开口几句俏皮话更是让人听着就想亲近。 若华被三个人包围着,虽是第一次见到,却有一种熟悉之感。许是这具身体留下的感觉吧。若华从未体会过真正的亲情,此时听着这些“亲人”的对话,心里似是有什么不曾有过的东西慢慢裂开了口子。 若华看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何氏,以及站在一旁虽未多言却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向兆,开口道: “母亲,父亲,若华回来了……” 有泪水从他的脸颊滑下,若华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哭了么。这究竟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这具身体的眼泪呢……这两日的情绪,总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何氏愣了一下,而后又掉了眼泪,嘴上却是带着点嗔责:“你这孩子,好好的,哭什么呢。” 向臻臻走上来为何氏擦着眼泪,而后看着若华: “兄长,你怎么又把母亲弄哭了。” “我……”若华也赶紧擦擦自己的眼泪,有些无措。 “罚兄长明日早起给我去买糖包好了。”向臻臻歪着头,笑得弯起眼睛说。 若华看着自己这个妹妹活泼俏皮的样子,刚刚那种无措慌乱倒是渐渐平复了,于是回话道: “又不是将你弄哭了,为何要给你去买糖包。” 臻臻拉着何氏的胳膊:“你买回来母亲也能吃嘛,是不是,母亲。” “你们俩倒还是那么爱拌嘴,”何氏也破涕为笑,“明日啊,我早些起给你们做就是了。” “谢谢母亲。”臻臻撒娇道。 若华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心里那不曾被触碰的地方都柔软了起来。原来,家人是这样的啊……或许这个新年,会是自己过得最好的一次。 向臻臻看到若华的神情似是不再像刚刚下马车那样紧张而慌乱,微微笑了一下,走到若华身旁: “兄长,欢迎回家。” 若华看着和自己有几分像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 “嗯,我回来了。” 第45章 除夕 向家三代为礼部尚书,但大约是家中眷属都不在都城内,且向来不参与党争,三代下来无功也无过。在庭州算得上有些名望的大户,但是却也远远不及其他世袭官制的姓族的。 但许就是向家向来不温不火,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且家中家眷也不大多,到这一代也只有向若华和向臻臻两个孩子,更是没有那些利益相争反目成仇的事情。 腊月三十一大早,若华就被叫起来,换上了新衣,吃了枣糕图个好兆头。 何氏看到若华,迎上来上下打量着,而后有些惋惜地说:“早知就将这衣服做得再大一些了。” “这衣服很合身的。”虽然穿在身上稍稍有些紧,大约是若华跟随斯年练武身体也健壮了些,但长短倒也合适。针脚缝得十分细致,而这刚刚好的长度,大约就是母亲与孩子间特有的默契吧。虽是一年未见,却做得如此正好。 “臻臻呢?”若华对这个妹妹觉得十分亲近,尤其是自己刚刚下马时幸好有她在一旁,否则自己当时或许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个丫头又去厨房了吧,每年都说不用她沾手的,但年年她都抢着包饺子,偏偏包得还不好,”虽是这么说,但何氏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还记得你俩小时候,她包的饺子都破了皮,一锅都成了片汤,她呀哭得不行,你当时为了哄她就拿碗乘盛着吃。这一晃,你俩都这么大了。” 若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情他自然是都不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何,听何氏提起,他的心里就觉得有暖意不断涌上来。 于是他开口说道:“母亲,今年我也帮你们一起包吧。” “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何氏笑骂道。 “母亲怎么这样不信我,我这一年也进了许多次厨房的。”虽然都是去找阿明拿吃食。 “怎么?你还需要自己做吃的么?”何氏面色有些担忧,急急地问道,“是不是王爷苛待你?你若是受了委屈,不做这个官……” 若华赶紧开口:“没有,王爷没有苛待我。”不知怎么,他潜意识中并不想让别人误会斯年。 何氏听到这个脸色稍稍减缓,但还是有些疑虑,若华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母亲,王爷待我很好。他……” 若华本想举个例子来让何氏放心,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有太多场景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个王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有时还会故意逗弄自己,可是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他仔细地照顾到了,小到吃穿用度大到朝堂周旋里帮自己守住秘密。 最后,若华张了张口,看着何氏说:“王爷真的待我很好。母亲不要担心。” 那些场景一一闪过,若华的心口都在微微的发热——这个铁面王爷,或许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虽说是一起包饺子,但是真的上手若华才发现——自己或许真的丝毫没有这方面天赋……当然,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向臻臻似乎还不如他。 “兄长包的饺子真是不拘小节。”向臻臻凑看着若华手里勉强算是用面片裹了馅的“饺子”调侃道。 “臻臻,你若是以后嫁了人可千万不要进厨房,”若华也毫不客气地指了指向臻臻揉的软七八糟地面团,“若是被人休了,又要哭鼻子了。” 向臻臻的脸色微红,扭过脸:“我以后的夫君才不会像兄长这般嫌弃我呢。” 若华笑着说:“我哪里敢嫌弃你。向家大小姐,谁敢惹啊。” “兄长这次回来嘴巴可以比以前坏多了。” 若华一时间忘了这身子原本的性格,怕向臻臻起疑心,于是赶紧解释说:“我……我这不是……” “不过兄长这样也好,”向臻臻打断了若华的话,笑着看着他,“看到兄长从都城回来开朗了许多,父亲母亲都放下心了。” 若华忽然有一种罪恶感,是他占据了这个身子,他代替了原本的向若华享受着这些人的关心与亲情。若是以后自己真的夺了天下,他们发现其实向若华早就不在了呢……这些人还会不会对自己如此温柔。 若华看着向臻臻的笑脸和不远处何氏满脸温柔地包着饺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这样的感觉,是他上一世求而不得的,他多少次都曾想过若是自己生在普通人家,有一双慈爱的父母,几个毫无猜忌与争权的兄弟姐妹该多好。可现在,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到底要不要打破这个平静…… 若是……他真的只是向若华……难道不好么。 “兄长在想什么。”向臻臻看若华有些出神开口问道。 若华放下手中的面团,看着向臻臻:“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会怪我么……” 向臻臻愣了一下,而后拿了一个干净的面团塞到若华手中:“兄长为我捏一只小兔子可好?” 虽然不知道向臻臻这是何意,若华还是试着捏了起来。但是他折腾了半天,除了能看出有两只长耳朵,其他的实在看不出这是一只兔子…… “我……”若华有些犹豫地用手托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兔子。 向臻臻拿过去,仔细看了看,而后说:“之前王爷送回来的信,父亲也给我看了。我知道兄长现在的记忆不大清明,许是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兄长这一年在朝为官很多想法肯定也与之前在庭州不一样。而且兄长前几年捏的兔子比这个好看多了,但是——” 她将那只兔子举到若华眼前而后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兔子,和兄长第一次为我捏的一样啊。那时候兄长明明也不擅长,但依旧认认真真地给我捏了一只,而且之后每年都会一遍遍练着,才慢慢好看起来。若是兄长都忘了,那就再从头开始吧。反正,兄长不管怎么变,心里还是那么牵挂着我们。” ……牵挂吗?这或许是作为帝王最大的弱点,自己上一世算计了那么多,身边一个真正相信的人都没有,更说不上对谁柔情或是温柔。但现在,竟有人说自己心里有所牵挂? 若华这一刻意识到,许多事,真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将自己禁于深宫朝堂的只能靠自己步步为生帝王,他是一家的长子,是兄长,是向若华。 “家”这个概念,在若华的心里悄悄扎下了一条根。 ——-——除夕晚上 向兆、何氏、向臻臻和若华还有两位侧室围坐在圆桌前,桌上的菜品其实远不及若华在王府和都城中酒楼吃的精致,但是却格外的暖心。 向臻臻的性格在同龄的女孩子里觉得算得上活泼伶俐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她总是几句话就能将人逗得笑出来。 若华坐在一旁,也总是忍不住打趣这个妹妹。看到臻臻这样的性格,便能看出往日里向兆与何氏当真是疼爱孩子的,若是规矩繁多的人家,怕是家中的女孩子都只会沉默少言地守着那套规矩坐在一旁吧。 吃饭间,向兆问了若华一些礼部的事情,若华也一一对答。倒是何氏一边给若华夹菜,一边嗔责着向兆,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让他不要总是问这些事情。 向兆拱着手,讨笑着说:“娘子,为夫错了。” 惹得大家都笑了出来。 何氏身子不是很好,吃过饭就回房了。向兆又问了若华几个问题便也回了。 最后忍着困意守岁的倒也只有若华和向臻臻。 到了子时,府中的下人在向府的门前放了炮仗。向臻臻拉着若华坐在门槛上一直等到炮竹声彻底停下。 向臻臻看着若华,笑着说:“兄长,新岁快乐。” 若华伸手揉了揉向臻臻的脑袋,说:“辛苦你了,替我好好孝敬父亲母亲。” 向臻臻愣了一下:“兄长,你真的变了许多。” “是么,”若华笑了笑,“许是离家之后,想法变了吧。” 若华起身,拍了拍衣后的灰,站在门口看着装扮得热热闹闹的向府,忽然想到——那个人,今日宫宴结束后怕是要自己在王府守岁了吧,会不会有些孤单呢。 就像——上一世的自己。 第46章 祈愿 由于庭州到都城马车路途要两日,且礼部还需准备祭祀大典,所以若华年初五一大早便准备启程了。何氏为他带了许多家中做的吃食,在马车前反复叮嘱着若华多穿些衣裳,记得给家里捎书信。若华笑着安抚着,说不用担心自己,在都城中一切都好。 向臻臻则是笑嘻嘻地说着:“兄长可不要忘了我的生辰。” 若华的生辰在一月末,向臻臻的在二月中,确实这回去不久,也就该到生辰日了。 “我定会叫人带礼物给你的,”若华拍了拍臻臻的头,“兄长现在有例银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而后若华便上了马车,车中的食盒里都是何氏亲手做的糕点,掀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向府,心中忽然有些不舍,虽说庭州距离都城也算不得很远,但也不知下次回来要什么时候了。 在向府的几日,让若华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依恋之感。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所延续下来的情感,向若华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家人是这样的感觉。不管外面如何兵荒马乱步步为营,只要回到这里,就可以放下一切盔甲和面具,若华第一次除了这个天下,还想守住些什么,他想守住这个“家”,向若华的家。 回程时约莫是马车速度放缓了许多,行了一整日才到临近都城的一个镇子,若想今日入都城怕也要后半夜了,且还要经过一段人烟较为稀少的地方,若华权衡了一下索性便选择找个客栈过夜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转日晨起下楼时,竟看到斯年坐在客栈的大堂中。 若华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没清醒出现的幻觉。但很快,一双大手抚在他脑袋上: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头顶轻微的压迫感告诉他,这不是幻觉,这确实是斯年。然而他一个王爷,一大早来这么一个小镇子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若华微微偏过头,想从那个手掌中逃开。 “想带你去个地方,也在都城外,索性就过来了。”斯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搭在了若华的肩上。虽在屋内,但晨起间大堂内的火盆还没有烧热,还是有些寒意的。 斯年的手穿过若华披散的发,绕到前面,在锁骨线的位置打了个结。让旁看,似是将若华环在自己的胸前一般。 若华忽然想到临别前的那个拥抱,觉得这般实在是有些太亲昵了些,于是将斯年推开了一些,低着头假意认真系着披风,小声地说: “我自己来就好。” 斯年被推开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我和你家的车夫说,我会送你回去,让他先行回去了。等下用过早膳,便骑马走吧。” 若华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正合他心意。为了不让向家人怀疑他才来回都坐的马车,若是骑马的话,不到一天就可以从都城到庭州了。马车里虽暖和,但长途颠簸也是够磨人的。反正这离都城也不远了,骑马更方便些。 用过早膳,若华出了客栈,看到斯年牵着的正是之前天绮节那日他骑过的那匹马。 斯年见他出来,拉住缰绳,示意他上马。 若华翻身上马,但因为穿的衣服有些笨拙,有些没坐稳地晃了一下,一只手就托在了他的大腿处: “小心些。” 虽隔着厚厚的衣服,可若华还是有些别扭地脸红了一下。自从那个拥抱之后,他总觉得和斯年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就连这样的肢体触碰都让他心中升起一些诡异的感觉。 斯年看若华坐稳了也没再多说,将缰绳交到他的手中,而后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跟着我。”斯年用马鞭撤了一下马屁股,便飞奔起来。 若华也不甘示弱地夹了一下马腹,跟了上去。 久违的策马奔驰,让若华有一点激动。虽然带着寒意的空气快速地往身后飞去,打在脸上还有轻微的刺痛感,但是这般爽快的感觉却让他感到熟悉。曾经他也马踏山河而过,看着这天下。他上一世自幼习武,驭马更不在话下,常年握住马缰的手都摸出茧子,可那般满足感也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现下虽只是骑马在林间,没有万里黄沙都压险境,但这种感觉却让若华找回了一丝快意。 两人约莫骑了半个时辰,斯年拉住了马缰在一个都城外一个寺院门口停了下来。 若华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斯年: “你不会是……” 斯年下马:“来进香。” 若华:“……”皇家似乎有自己的寺院吧?所以说这个人干嘛要起个大早就为带自己来这么个小寺庙啊! 刚刚那点找回来的快意,瞬间就被磨了个精光。 说起来,帝王大多都是信天命的,若华也不例外。但是皇家如仪式一般的献祭祈福和这种随便找个寺庙进去烧香的感觉还是有很微妙的差异的。 尤其是若华踏进寺院的门,发现里面多是妇人女子,就更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自己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 然而斯年却像旁若无人般,径直去取了香,还交到若华手上三支,一本正经道: “一起来。” 周围女子不时投来有些好奇的目光以及传来掺杂着低笑的窃窃私语,可斯年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标准表情,还强行将三支香塞进若华手里,拉着他就往正神位走去。 若华被拉着手腕趔趄跟着,心里恨不得此时能找个地方钻进去。实在是……太丢人了啊。斯年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这是有多想去拜佛啊。真是太虔诚了吧,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若华有些不情愿地被拉到主像前,是个菩萨像,若华仔细地看了看,却依旧没有辨认出这是哪位菩萨。一旁的斯年已经进了香,跪在蒲垫上,闭着眼睛,看来是在祈愿。若华便也进了香,但却没想好应请什么愿。 环看四周,夫人女子居多,想来这个寺庙求的是与家中事务有关的吧。若华想了想,便也跪下,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愿护得向家之人平安和乐。 默念到第三遍,不知怎么在延王府中的点滴也映入了脑海。斯年那日日晨间在花园中的背手而立的样子,怎么都挥之不去。想到这里,若华偷偷睁开一点眼睛往旁边瞟了一下,旁边的斯年还是那个姿势,没有睁眼。 斯年哪怕是跪立时,后背也挺得很直。本就俊秀的脸,从这个角度看去更是棱角分明,乍一看似是冷漠凌厉之人,让人有些不敢接近。但接触下来却发现,这人其实更像一个有些风雅的武林墨客,恪守着自己的规则,但实则却是个温和之人。一笔一剑,都不会咄咄逼人。 若华想着自己在延王府的这些日子,不知怎么,闭上眼在心中又祈愿道: “愿楚斯年于万千中皆安。” 而后若华以额叩地,拜了三下。 站起时,发现斯年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唇轻轻抿起。逆光看去,似是将他整个人都拢进了光线中,若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人就应是熠熠生辉的,哪怕暗结盘错泥沼且深,万千之中唯他生光。 两人出了主殿,若华看到越来越多的女子,心里有些发怵: “不会要每个殿都拜一遍吧……” 斯年看他面露难色,将他拉到角落: “那你且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这个角落人不大多,若华坐在了石凳上,冲斯年点点头。 斯年回来时,若华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晃悠悠地踢着石子。远远看去,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回来啦。”若华正好将一颗石子踢进石板地的缝隙里,看到斯年回来仰头笑了笑。 “恩,”斯年看着少年的笑脸,将手中的东西攥得更紧了些,“过来。” 若华走到斯年身前,歪了歪头: “怎么了?” “转过去。” 若华有些好奇,不过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去。 不一会,他便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他的发间穿过,将他束起的发散开,而后那双带着温度的手轻轻笼着他的发丝,指尖蹭到他头皮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些发麻,但意外的很舒服。 斯年的动作很轻,丝毫不会扯痛他。而那柔软的掌心沿着他的发际、鬓角拢过,似是有着形容不出的缠昵。斯年贴得他很近,他能感觉到那呼出的雾气在自己的耳侧散开,有些湿热。 自己的发又被重新束起,身后的人一手攥着头发,另一手用发带将头发缠起,最后还仔细地绑了一个扣结。 斯年两只手搭在若华的肩上,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好了。” 若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现原来是发带被换过了,依旧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便狐疑地看着斯年。 “保平安的,”斯年淡淡地说道,而后就向寺院门口走去,“走吧,回去了。” 若华又摸了摸发带,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跑了两步就跟上了斯年。 回府的路上,若华想到斯年竟会来这种地方上香,便不由得想调侃他两句,于是与斯年并肩驾马,笑嘻嘻地问: “你是不是故意来这姑娘多的寺院。” 斯年瞥了他一眼:“不是。” 斯年有些冷淡的反应让若华觉得无趣,遍换了个问题:“那你许了什么愿啊。” “你许了什么愿?”斯年看少年不依不饶的样子反问道。 “我啊,”若华倒也没有隐瞒,“我希望向家和乐,还……” 斯年有些意外,刚想说些什么,但若华的下一句却让他一瞬间忘了所有语言——若话说: “……还希望你能平安。” 少年策马而行,头发向后扬起,那根刚刚自己亲手帮上的红色发带在其中格外显眼。少年的身后是一片冬景,枯木土石,光秃秃的一片,但斯年确实看尽了山河万千,少年外披白袍,一双有些纤细的手却有力的持着马缰,他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清澈的嗓音即使杂在马蹄声中也丝毫不会被掩去,少年说,希望自己平安。 明明是最简单的一句祈愿,却让斯年的心间像是被石碾压过却也像被晒过阳光的棉花层层包裹,紧涩而柔软。 若华看斯年半天不说话,于是开口问道: “你还没说你的愿望呢。” 斯年侧过头,抽了一下马鞭:“以后再告诉你。” 若华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于是也赶紧加快了速度追赶着斯年,在他身后吵嚷着现在就要听。 斯年听着少年有些愤慨的声音,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眼里尽是柔和—— 愿系红带扣以缘结,此情一生不解。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第47章 察觉 若华很早就收到了林朗的邀请,说是请他去林府做客。想来两家也是故交,年初七,若华带了些何氏做的糕点又带了份算不得太贵重但也和自己现下例银相称的礼物就去了。 林朗早早地就在府门等着若华了,看到若华从马车上下来,迎上去有些欣喜地说: “阿华,你来了。” 若华笑了笑说道:“昨日才回的都城,今日就来见你了。” 林朗听到他这么说,有些愧疚道:“其实也不必这么急着过来的,一路颠簸,你应多休息才是。” “我在家中娘亲已然是什么都不让我做了,若是回了都城再不让我走动走动,我怕是过个年就要胖上几圈了,”若华带来的东西在林朗眼前晃了晃,“你瞧,我还带了我娘亲做的糕点。” “你胖些才好,现在太瘦了。”若华其实只比林朗矮一点点,但许是身子以前不大好,本来就偏瘦,就显得更小了一些。 “朗哥不要笑我了,林伯伯呢,我还带了礼物。” “父亲今日出去了,”林朗看了看若华手中的一块石砚台岁做工精巧,但确实也算不得多么贵重,就没推辞,顺势接了过来,“我会转交给父亲的。” ———— 两人坐到屋内,若华将外袍脱下来放到了一边,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想到之前在工部看到的场景,若华还原本还在想林府中莫不是也是那般光景吧。不过这房中倒是十分整洁,若华坐在椅子上有些调侃地说: “我还以为朗哥家中会和工部一样呢。” 林朗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年前家中打扫过一番。” “不过说起来,我还未好好谢过朗哥。” “什么?”林朗一时间不知若华有何要谢自己的。 “上次南炙使臣,最后还是朗哥帮忙接待的。”若华想到之前在斯年书房中看到的书信,有意打探着问道。 林朗听到这里微微蹙眉,南炙…… “阿华,礼部后来可在有收到南炙使臣的书信?” “没有的。” “南炙……”林朗想到前不久收到的书信,心里有些烦躁。 若华看到林朗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南炙怎么了?朗哥竟如此上心。” “没……没什么。”林朗低头喝着茶,想将话题引向别处,于是说,“若华你的新发带倒是好看。” 若华看林朗有意错开话题,便也没继续追问,听他提起自己的发带,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而后轻笑道: “昨日去寺院求来的,说是保平安。” “都城中的寺庙么?”林朗来了兴致,“改日我也去求一下。” “在都城外,但算不得很远,”若华有些打趣到,“那里妇人女子多,我昨日去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朗哥当真打算去么?” “觉得不好意思你还是去了,看来当真是很灵验。” “也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若华赶紧推脱道,“昨日王爷邀我一同去,我也不好反驳。” 林朗听若华说道这里,忽然间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于是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那寺庙可是城外往西么?” “朗哥竟然知道?”若华微微讶异了一下。 林朗更不知该说不该说了……那个寺庙他自然知道啊……他家娘亲前两日还去了,说是为他求姻缘的。但是延王竟邀若华一起去,这想一想就觉得十分诡异。 若华看林朗一副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他今天是怎么了,竟有这么多事情不方便说么?难道那个寺庙也藏着什么秘密? 林朗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阿华,王爷还没有纳妃吧。” “朗哥竟也会好奇这个么,不过这事大家不是都知道的是么,”若华笑道,“王爷府上确实是有一个侍妾。” 林朗想着,延王确实早就到了纳妃的年纪了,一直未娶的原因也无人知道。都城中众说纷纭,但碍着延王的身份,从未有人放到明面上说。好听些的猜测延王有心仪之人,但许是因为各种原因没办法娶回来,所以才一直不肯纳妃;难听些的也有人猜测延王是不是无法行男女房中之事,所以才拒绝娶亲。当然,也不乏有人猜测,延王是不是好男风。 林朗以前也不大关注这些,但是自从若华住进延王府中他也就有意无意地留心着这些说法。 从若华的语气态度中,林朗也感觉得到,若华是将延王当做亲近之人对待的。许就是对兄长那般。延王或许也只是拿若华当个弟弟对待。 若华看林朗半晌没有说话,也是心生疑惑: “朗哥,怎么了?” 林朗最后决定还是从侧面说一下,于是装作轻松的口吻:“看来延王想纳妃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 “那个寺庙求姻缘据说也十分灵验的,延王许是不好意思自己去,才将你这个拉去的。” 虽说林朗的口气故作轻松,但他的表情实在一下子就出卖了他。 若华看着向来不会掩饰自己兴趣的林朗,加上他所说的话,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那里竟是求姻缘的么。 “姻缘”这两个字在若华心里不断的放大,以往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忽然间,似是有一道隐藏了许久的门被打开了。若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带——这个是不是又其他的意思呢? 若是将斯年往日对他的庇护照顾都归结到“喜欢”这两个字上,似乎一切之前他想不通的,让他觉得心中难耐的,像是被带着毛刺猫舌头舔过的那些动作,那些表情似是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这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比他重生后醒来的感觉还要不真实。斯年,怎么可能是对自己有所喜欢的? 虽然若华也说不出为什么,但他就是在心里否认着这个可能。斯年,不可能喜欢自己。 但是否认这个想法后,又觉得心里有些发闷的难受。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阿华?”林朗看到若华抿着嘴,以为是自己失言让他生气了。 若华听到林朗叫自己,回过神,压下心中那股躁动不安,扯了扯嘴角说: “恩……王爷许是要娶亲了吧。” 林朗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索性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拿起若华带来的糕点吃了起来: “真怀念伯母的手艺,上次吃还是你们回庭州之前呢。”林朗几口就将一块点心吃了下去,“说臻臻现在应也像伯母一般贤惠吧。” 若华想到自家妹妹包得惨不忍睹的饺子不由得笑出声:“朗哥还是不要说笑了,臻臻那个性子怕是即便嫁了人,这些事情许是还做不好。”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林朗知道若华和向臻臻虽未同父异母,但是自小两人关系就十分好,“我若是见了她,可要告你一状。” “求朗哥嘴下饶人,臻臻若是生了气,我父亲和娘亲指不定要怎样数落我呢。”若华笑着讨饶道。 “向大人性情温厚,你的母亲又细腻纤弱,以前只觉得你家只有臻臻的性格格外出挑些,你倒是像极了你的父亲母亲。但现在看来,你可是越发嘴上不饶人了。”林朗想到小时候若华总是有些卑诺胆小的样子,倒是觉得那似乎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了,“以前小时候我总想着要护着你不受欺负,现在你和我一同站于朝堂之上,还如此出色……” 林朗论官位是站在若华斜后方的,在朝堂上他总是忍不住的想往那个方向看一看。就好像小时候,自己总是跟着他生怕他受了欺负。 可后来林朗才发现,那个记忆中总是跟着自己的少年竟也长得这么大了。他不在卑诺不再胆小,而是落落大方的立足于群臣之首的地方,脸上带着淡然自若的浅笑。林朗觉得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失落…… 这个人,原来真的长大了啊…… 两人之后又说了说家中的事情,一晃便也到了傍晚。林朗有意留若华一起用晚膳,但是若华想到明日便要上朝,礼部许是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便推脱了。 若华回府时,正巧遇到斯年骑马要出去。 “你回来了。”斯年拉着马缰对若华说道。 “嗯,”若华点点头,“你这是要去哪?” 斯年微微蹙起眉头:“边境情况似是不大好,我的线人带了消息回来,我去见一下他。” 其实若华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斯年竟会这么认真地解释道,且还是有关边境之事,竟就这么说给自己听。想到白日里林朗说起的事情,若华原本有意想暂时忘记的那股情绪又冒了出来。 若华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为什么要我去姻缘庙?送我的发带只是保平安的么?为何要对我这么关照……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些话若华一句都问不出来,总觉得不管怎么问,两人都会十分尴尬。于是他最后将满肚子的情绪都咽了回去,只是说了句: “你……多加小心。” 斯年看到若华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最后就憋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按在若华的头上说: “我不会有事的。你用过晚膳早些休息。”而后便策马离开了。 若华站在那里,知道斯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回过神。头上似乎还斯年手掌温热的温度和轻微的压迫感。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可一旦在意起来,似乎斯年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他心里泛起微微酸麻的感觉。 “” ———————————— “老板,来包红双喜。”一个男人敲了敲玻璃,扔了十块钱在窗口外檐的台子上。然后赶紧把手又揣回了口袋里,低声骂了一句:嘶……这破天气,怎么感觉比出门的时候更冷了。 没一会,玻璃小窗从里面被拉开。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却白得过分的手,将一盒红双喜推了出来,上面还整齐得摞了三枚硬币。似是感觉到外面的寒意,那只手稍稍抖了一下,而后迅速把那皱皱巴巴地十块钱划拉了进去,就关上了玻璃窗。 外面的男人把硬币装进兜里,又摸出一个火机,哆嗦着点着了烟,赶紧嘬了两口,搓着手往巷子外面走去了。 出了巷子口,男人忽然觉得暖和了许多。于是宽了宽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买烟的那个便利店孤零零的开在深巷里,旁边立了一个有点破旧的牌子。 男人眯了眯眼睛:“——有一间便利屋?啧,什么鬼名字。” 不过男人也没多加驻足,转过身顺手扔了扯下来的烟纸,捏着烟就大步离开了,心里想着:果然抽根烟就暖和多了。 然而他却没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那个便利店的玻璃窗又被打开了,那只苍白的手推出了一杯热茶,而后热茶一点点在空中消失。最后那只手将杯子拿了进去,关上了玻璃窗。 而如果那个男人仔细些看那牌子,就会发现旁边还有一排小字: ——“欢迎观临有一间便利屋,如果无事请不要再来。” ———————————————— 放上一点新坑的开篇 这大约是个暖心暖肺的故事 ——“你不用温柔,我爱你就好” 有点痞叼烟枪大叔非人类攻x三无属性能看见鬼怪受 单元文形式,涉及前世,无虐,鬼怪以山海经太平广记为主,并非日本百鬼。 第48章 斯年请兵 年初八早上,若华换上了朝服。然而走到王府门口,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若华走近马车,绕到前面向侍卫问道: “王爷还没出来么?” “回向公子,王爷昨夜未回府,只是吩咐今日送公子上朝。” 若华想到昨日斯年离开时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竟是一夜未归么? 虽然斯年身为王爷,应是不会有太大事情,但若他与线人联系被人发现,拿来做文章,也肯定会被发难一番。若华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日此在意斯年的事情。但心中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是接近皇城就越发强烈。 直到若华走进大殿,看到最前面斯年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不出所料的,刚刚上朝,皇帝就提起了边境之事。 “前方来报,北齐奇袭我楚平大军,现下我军困在白岭之地,众位卿家可有什么看法。” 皇上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且不说前方交战如何,带队将领可是茂亲王啊,在其他大臣眼中,本以为此次茂王带队出关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赢得一些军功。也好让这个主管兵部的亲王更名正言顺些。 北齐虽向来喜欢骚扰楚平边境,但其实以往也无大动干戈地真正打过仗。这次居然趁过年的时候奇袭,还将军队逼入白岭之地。这是许多人万万没想到的。 就连向来主战的王彻听到皇上说出此话,都不由得心里一惊。白岭地势险峻,且气候恶劣,虽说易守难攻,但若不是逼到绝地也不至于选择去那么一个地方安营扎寨。 尤其是领兵的还是茂王,虽说他主管兵部,自幼熟读兵书,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第一次领兵出关竟就遇到敌军奇袭,还被步步紧逼,实在是让人担忧。 “臣以为,现下不如派使臣去北齐谈和。”武佰长上前一步说道,“最主要的是茂王殿下的安全。” “臣附议。”刑期也上前一步,附和道。 朝中大臣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虽说此时议和实在是有损楚平颜面,但是白岭那山穷水恶的地方,若茂王真的出了事情,皇上定会大怒,说不准还会迁怒于臣子。尤其是朝中茂王一派的人,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去议和,将茂王安全地接回来。 而太子一派的,虽说若是此次茂王真出了什么事情,几乎下一任储君就可以确定是太子无疑了。但是由于支持太子的多是文臣,文武两派向来各司其职,不互相干预。所以此时明面上也不好大加要求主战,否则意图太明显了或许反而会让皇上对太子有所猜忌。 若华看着朝中大臣一张张面孔,不由得在心里冷笑。果然朝政权力这些东西,在哪个朝代都是如此,人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而想。 都说皇权至上,生于皇家富贵加身万人艳羡,但其实皇权之中的人或许才是最可怜的。重生一世反而看得清楚,本以为是自己掌握大权摆布天下,但其实坐在那个位置上只可能是被权力所摆布受制于天下。 一日日想的都是如何平衡朝中权力,如何利用身边可用之人,何时该对人亲善何时又要苛待,根本不是凭借自己的喜好心情,而都是头上那个一个大大的“权”字所决定的。 若是自己能重新登上那个皇位,定不会再如此。 其实在若华心里虽然知道此时让茂王回来才是于自己最好的,若是茂王出了差错,太子一支独大,自己以后想要夺得天下就更不容易了。但是身为这片土地曾经的最高者,他又是如此不甘心,怎可对那么一个只会偷袭的小国低头求和。 “王卿,你认为呢。”皇上忽然问向了三品军侯王彻。 王彻犹豫着上前了一步,他向来是朝中的主战派,皇上忽然问他的意见,这究竟有何意…… “回禀皇上,”王彻俯身拜言,“臣以为,虽此时议和有损我国国威,但是茂王殿下身处险境,也确实不可贸然行动。” 王彻没有说出一个明确的态度,而是说了一个模棱两可意见。他也实在是摸不准相较于皇上,这究竟是国威更重要还是茂王的安全。 “陈子卿呢,”皇上看向文臣一侧,“你的看法呢。” 陈子卿是吏部御史,算得上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先是王彻,后是陈子卿,实在是让人揣测不偷皇上的意思。 “臣身为文臣,确实不大懂兵家之术,但臣以为国威不可损,这是国之气节的问题,若是我们就这样求和,那下一次他北齐更会变本加厉地犯我楚平。以臣陋见,应速速派兵支援茂王殿下,待茂王殿下脱于险境后,我们应反而击之,耀我楚平之威。” 皇上听完陈子卿一席话后,并没有露出赞许或反对的表情。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回去。 若华猜想,此时皇上应也是有所犹疑的。原本他允准茂王出关,本就是因内书房之事对其有所猜忌所以那个时候才有意让他避开内书房推选之事。皇上自傲且多疑,若是茂王刚刚出关就被奇袭,这个皇上怕是想都不想就会要求继续迎战。 但现在过了一个年,加之荣贵妃又是皇上现下最宠信的妃子。肯定少不得平日里的思子之言,这一段时间时间过去了,皇上估计也心软下来。 按说派兵去接应茂王,护得茂王安全再反攻北齐,这应是皇上最想要的接结果,但是派谁去这是个大问题。 陈子卿以一句自己是文臣,不懂武将之事,将这个事情规避了过去。但其实许多人心里也清楚,朝中有名望的老将大多年岁大肯定受不住连续几日快马加鞭的路途,而若是派遣一个新将领去,这说出去多不好听。前阵子才升了亲王的掌管兵部的茂王殿下,竟最后狼狈到要靠一个不知名的小将搭救的地步。 朝中年轻的将领心中自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若是茂王被自己救下,对自己而言这绝不是件好事,怕是自己的官途也就停于此了。 就在朝中议论了许久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时,斯年忽然上前了一步: “臣弟自请,带兵出征。” 斯年此话一出,朝中瞬间一片哗然。延王楚斯年,若是单论这件事确实是一个好人选。朝中稍微有些资历的臣子都知道,楚斯年的母亲以前的陈淑妃是护国候陈深的独女。先皇还在时,特准楚斯年随护国候习武,甚于若是先皇多活几年现在这个皇位是谁的还说不准呢。 而现在的皇上登基后,连年打压护国候,最后盛极一时的护*竟也就那么散了。 且传闻说,先皇曾有旨意,待楚斯年及冠兵部便交由他掌管。传言半真半假地串了好几年,眼看着楚斯年及冠了,皇帝却派他去了礼部。 且不论先皇是否真的有过旨意,即便是没有,但是皇上有意打压楚斯年的意思所有人都是看在眼中的。而这个王爷虽说也未听说有过什么残暴或是易怒之态,但是日日是那一张严肃的脸,让人看着不由退避三分。“铁面王爷”的称号也渐渐传开。 而此时,这个安分于礼部好几年的王爷居然在此时自请带兵,实在是让人心里捏了一把汗。 朝中一众臣子都禁声低下头,等着皇上开口。 站在朝臣之中的若华自然也是心里一惊,他知道以斯年的性格肯定是不会让北齐真的举兵犯楚平边境的,他以为此次斯年会暗中派自己手下的人去搭救一下,却万万没想到斯年会亲自请兵。 按照道理来说,斯年其实算不得十分看好茂王的,此次事情最后的结果多半是推出去一个皇上不大喜欢或是家中势力较弱的新将去接应茂王,至少也能将茂王解救出来。至于之后要不要反攻,这就看兵力情况了。 这样的结果于斯年来讲也并不算太差,但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请兵。说的好听这叫顾及叔侄之情有爱国之心,但若是换一种想法呢,这不就是在逼皇上给自己暂时的兵权么。 若华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着站在最前面,俯身而拜的斯年,心里一阵缩紧,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知道。 斯年说完话以后,整个大殿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过了半晌,皇上开口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你可保证能将茂儿平安的带回来。” “臣弟保证。” “五支铁骑队可够?” 斯年屈膝跪在大殿正中央,而后叩首,字字坚定地说道:“臣弟,定不负皇上圣望。” “兵符下朝后朕会派人送去你那里,明日朝礼后便出发吧。” 朝中大臣相视无言,这是怎么了?皇上为何就这么答应了斯年的请兵,甚至还派出五支铁骑精兵队与斯年。而二人间的对话似是听不出任何不满、恼怒,好似这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样。 难不成往日里传言皇上有意打压斯年都是乱说的? 就连若华也吃了一惊,皇上竟毫无条件的就这么答应了,且直接将兵符交由斯年调遣。难不成皇帝当真是爱子心切? 若华抬头看着又站回自己前方的斯年,心中更加疑惑了。究竟有什么,是他不曾知道的? 下朝后,若华走到斯年的身侧,许多朝臣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指点评论些什么,但是向斯年投来的目光却大多十分复杂。 若华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下意识的就往斯年身边贴了贴,好似这样可以为他挡去一些一样。 斯年感觉到若华的小动作,脸上虽还是那般表情,心里却是一暖。虽然这人许是无意识的,但证明他还是有些在乎自己的。 两人走至宫门,若华憋了一路的问题刚刚想趁到马车上问出来的。然而却不曾想,斯年却忽然说: “我暂时先不回府中了,你先回去吧。” “你……”若华想开口问些什么,然而却被斯年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唇。 “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吧。”斯年感觉自己的指腹触碰到那一片肖想了许久的柔软,不由得心里有些痒痒的。 而嘴唇被碰到的若华,当机也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斯年手指的温度从自己的嘴唇迅速烧遍了全身。 斯年拍了拍若华的头,将他推上马车,而后吩咐驾车的侍卫将若华带回府。 马车动了起来,心虚还有些乱的若华偷偷掀开了一点帘子,向后方看去。不曾想却正好对上了斯年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正看着自己。 若华的脸有些烫,但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些难受。 看到独自站在皇宫门内的斯年,若华忽然很想将他带出来,那个人应该策马黄沙长河落日,而不是被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墙之中。 若华第一次觉得,被圈在礼部那些繁琐书卷之中的斯年,或许他从来都是落寞的。 第49章 朝礼 初九是楚平的朝礼日,每年这一日都会选一位皇子主持祭拜大礼,以求得新一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往年关于朝礼皇子的人选,太子和茂王两派还都要争论一番,礼部大约一年中只有这一件事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往年,向兆作为礼部尚书时,每年都会为朝礼的事头疼许久。迟迟定不下皇子人选,礼部的准备工作也没办法进行。不过今年倒是没有争论了,直接让太子主持朝礼了。 夏元的时候,虽说每年过年的时候也会祈福,但一般都是由皇帝亲自来的。且祈福时间和流程也都不同。不过若华身为礼部尚书,上任不久便知道了楚平有朝礼这个习俗,于是早早地就了解了一番,以免行拜礼时又像自己第一次入朝堂时闹了笑话,惹皇上不快。 由于他今年是第一年接手礼部,所以许多事情斯年都直接处理了,朝礼的事情他几乎没有过多的参手。于是朝礼那日,若华只是像其他臣子一样,只需进行礼拜既可,也没什么他可以做的。 想着朝礼结束后,斯年应是就要带兵出关了,若华本以为前一晚斯年至少会回府修整一番,却没想到早上到王府门口时依旧没看到斯年的身影。问了侍卫得知斯年又是一夜未归。 若华心里又很多疑惑想问斯年,例如他为何要亲自请兵出关,例如他为何这两日都不曾回府,例如皇上究竟为何会这么轻易的给他兵符,这些问题都别在心里的感觉实在是不大舒服。 若华有些烦躁用手指一圈圈地绕着自己的头发,不一会发带也绕了上去。若华看到绕在手上的红色发带,微微怔了一下,又想到林朗那日所言,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朝礼在宫外的一个祭坛进行,若华下了马车,下意识地四周环顾了一下,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参加朝礼的不仅仅是皇室和朝臣,百姓也会在外围一起进行礼拜。若华走到靠近祭台自己所应站的位置,等着朝礼的开始。 朝礼开始,齐光内里身着红衣而外面是雪白色的宽袍,袍袖的袖口十分宽大,几乎拖到了地上。齐光发冠上也镶了七颗红色的宝石,白色的宽带垂于脸颊两侧,胸前还佩戴着用五彩丝绑住的一小节谷穗寓意五谷丰登天降祥福。 齐光的容貌本就偏清秀,而这一番穿着,更是恍若仙人下境了一般。民间百姓大多推崇齐光的原因,大约这也占了一部分。毕竟百姓们有机会见到皇室的日子也就是这一日了,而齐光的容貌在其中又格外出挑一些,难免受人喜爱。 就连若华看到齐光从祭台后上来的那一刹那都觉得眼前一亮,齐光平日里算得上是温润如玉的俊秀公子。但是今日这一身,多了些肃穆和神圣,虽还是那般温和之态却又多了一份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样子。 但很快若华的视线就被齐光身后的人吸引了,斯年今日也着了红色的里衣和白色的外袍,但是却不似齐光那般宽大厚重。袖口处为窄袖且被彩丝束起,上衣为锯领,腰间配着象征身份的玉佩。手中持着一把挂了谷物和转铃的手杖。 宽厚的肩膀撑起衣服显得斯年整个人都线条分明,而那用作祈福的手杖,拿在他手中却似是有长剑划空的气势,好像下一秒就会冲破云霄一般,威严而气派。 若华在祭台下看着斯年,忽然觉得那个人其实自己真的很陌生。自己似乎问过他很多事情,但却没有问过关于他,关于楚斯年这个人的事情。只知道他是个权力架空的王爷,知道他爱着自己的家国,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利用对象,关于这个朝代的一切几乎都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可现在这个人站在祭礼台上,明明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却似乎格外的遥远。自己好似从来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起初也觉得斯年那张脸简直就是万年不变的表情,但是渐渐地他见过斯年轻笑的样子,见过他悠闲的样子,见过他蹙眉的样子,见过他带着点玩味作弄自己的样子。 细细想去,斯年好像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朝礼开始,先是齐光走到正中间诵了一段长长的祝词, 而后他转身,接过斯年持着的手杖,挥舞了几下举向天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齐光握着手杖站在那里,祭台下的朝臣和外围的百姓纷纷拜礼以做祈愿。 若华闭起眼睛,脑中映入的是他曾他过的山河土地,他在心里默念,这片土地自己定要再次踏在脚下。然而就在他睁眼的瞬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目光与自己相对。他的心里震颤了一下,明明斯年只是用目光扫过他,可今日斯年那般肃穆的样子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这个人要带兵出征了,这个人也在守着这片万里河山。 单单是这么想着,若华都觉得心里在微微发热。 就在若华晃神的功夫,齐光已经走回了祭礼台后,斯年也跟着一并下去了。 朝礼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去。若华没有走回马车停放的地方,而是急急地向祭礼台后走去。虽然他也不知这些问题该从何开始问比较好,但是他现在迫切的想见斯年一面。 “若华。”齐光刚刚脱下外袍,想出来找既明,却看到若华走来。 “太子殿下。”若华看到器官,俯身拜礼。 “你这是要去找小叔么?”齐光看到若华有些焦急的神色便问道。 若华听到太子这么问,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是有些莽撞了,朝礼一结束就去找斯年,好像显得自己多么亟不可待一样,于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找王爷有些事情相商……” 齐光讶异了一下而后说:“小叔衣服都没换便骑马走了,铁骑兵已经在城门外候着了。” 若华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斯年就这么带兵走了?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 刚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若华忽然间意识到,斯年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话呢?自己只是寄住在延王府,说到底自己与斯年非亲非故,礼部上的事情自己也都接手的差不多了。斯年带兵出关这件事在朝堂上就已经决定了,也无所谓要不要再通知自己一句,反正延王府即使斯年不再,下人们也照样不会差他吃喝。 斯年有什么必要在临行前给自己说些什么话。 明明他们二人,连朋友似乎都说不上。 若华咽下了自己想问的事情,只是又行了个拜礼: “其实也无大事,惊扰道太子殿下了。” “现在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这么拘礼。”看到若华的反应,齐光大约猜出斯年此次怕是什么都没和若华说,自己这个小叔倒是将眼前这人护得紧。 不过小叔这般什么都不说,怕是眼前这人永远都懂不了吧。自己就当做帮小叔一把吧,毕竟这次北齐的事情自己也有参与,若不是自己设计,茂王他们也不至于狼狈到那番境地。 于是齐光说:“你的身子现在可是好了?” “已经好了许多了。” “不过还是有些怕寒吧,上次赏雪看你似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嘴唇便有些发白。” “许是根基不大好,不过冬日里多注意些也就是了。”若华有些奇怪,齐光怎么会好端端的问起这个。 “幸好最后没有派使臣去北齐议和,且不说那些卑鄙之徒会不会发难使者,就光是那寒冷之地,你若是去了怕就已经受不住了。我听说现在这个时节的北齐,比我们最冷的时节都要再冷上一些。” “礼部中也有些不大怕冷的人在的。”若华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不至于连出使这般事情都要亲自去。 “那若是茂王落入北齐手中呢。”齐光意味深长的看着若华。 若华一下子就懂了,若是茂王当真最后落入北齐手中,成为北齐与楚平交涉的筹码。那么为表诚意,自然是要派遣官位高者去的,而自己便是礼部的最高位者。说不准就会让自己去进行谈判。 所以,难道斯年主动请兵去接应茂王,是为了防止有可能自己被派去北齐做交涉? 这怎么可能……单说茂王他也不一定会被北齐捉住啊。自己被派,这只是许多种可能性其中的一种。 斯年怎么会只是因为这并不算大的概率就请兵呢。而且,最主要的是,斯年怎么可能为自己做这些……明明两人,似乎真的说不上多么亲密。 就连要求那人临走前给自己留句话的理由都找不到,他们二人,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齐光看到若华表情十分复杂,觉得他应是明白一些了,于是便借口离开: “我还有些朝礼的事要去吩咐一下,和他们说过无数遍了,但还是得以防万一再叮嘱一遍。” 说完齐光还不等若华拜礼就离开了。 而若华脑中却不停地回想着齐光刚刚所言,“以防万一”几个字不停地在脑中回想。 ——难道,斯年所做的决定,只是“以防万一”? 斯年不愿有一丝自己去北齐的可能? 若华回到王府,心中乱得不行。明明这府中只少了那么一个人,可似乎就格外空荡。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50章 接纳 元月末,若华过了自己的生辰,虽说他对这个所谓的生辰其实并无太大感触,因为上一世他过了二十多年的生辰其实是在六月,且自己的生辰与其说是为自己庆生,不如说只是一场大动干戈做给天下人看的样子罢了。 但元月二十七那一日,下了朝林朗就叫住了若华,执意要为他庆祝。晚上,林朗带若华去了和芝居,也是林朗的姨夫交由林父打理的产业之一。 两人似是都有意避开斯年的话题,谁都没再提起初七那日两人的所言。 而那日晚上若华回府,便收到了斯年捎回来的书信。 “向若华启”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几个字,却让若华这些日里有些紧张和焦躁的情绪的到了缓解。 信上并没写太多字,只是祝他生辰快乐。对于边境的战事只字未提。而信的末尾,用小字写了一句诗: “千里苍峰岭上不归人,百丈长河星下愿君来。” 若华用手指摩挲着那两行字,心里微微发热。他几乎能想象到斯年的在高岭之中星河之下的样子。而信封上“向若华”三个字,让他想到了曾在斯年书房暗格里的那张写着自己名字选诗的字条。 躺在床上,若华将那封信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最后压在了枕头下,沉沉的睡去。 梦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高岭崖边,衣摆和发带随风飘起,手执长剑,身后便是万里星河。自己走上前,那个人忽然转过身揽自己入怀,而后从崖边跳落,带自己一同落入星河辽阔。 抬头看去,竟是那熟悉的面孔,星光斑斓映在斯年的脸侧。 斯年笑了,他的眼中有自己原本的面孔——夏擎的面孔。 若华一下子就惊醒了,才发现自己的心竟跳的厉害,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这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呢? —————— 斯年带兵出关已有一个月有余,都城的天气也渐渐回暖。 二月末时,若华收到了向兆的书信,信中提到向臻臻生辰那几日想入都城过花元节。 花元节在每年三月初三,虽不是什么正统的节日,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年的这一日,年轻的女孩子们都会相约一同赏花踏青。而都城中的赏花会则是办得最热闹的,每年都会有许多人从别的地方纷至沓来,只为欣赏一番园中街上的美景。 若华之前也打听了一番,今年都城花元节的赏花会办在了城外的一片桃花林中,虽说距都城并不太远,但是若是一日来回,时间上也未免有些不大充裕。 于是若华托林朗,在那桃花林旁的客栈中订了两间上房。想着那两日也是休沐日,等臻臻来了,自已可以同她在那边住一晚。 ———————— 三月初一,若华下了朝便去都城门口迎臻臻。 “兄长,”向臻臻看到若华在城口等自己,便吩咐车夫停下了马车,“我以为你还没下朝呢。” “你来都城,就算是我还未下朝,也得告假来接你啊。”若华上前一步,搭着向臻臻下了马车。 “兄长可要随我一同回父亲在都城中的宅子?”向臻臻记得兄长一直借住在延王府中。 “自然随你一同回去。”向家在都城中的宅邸若华其实也去过几次,只是那边留下的佣人较少,加之离皇宫又远一些,又不知斯年和向兆究竟都说过些什么,导致虽然自己一直借住在延王府中向兆似乎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过这次向臻臻来都城,作为兄长自然是要同她一起的。 两人搭坐马车来到了向府,向臻臻站在向府门口,心中不免想到了以前。 “也是许久未回来过了。”向臻臻有些感慨地说道。 “你若是喜欢这,留在都城也未尝不可。”若华看出臻臻眼中对这里似乎有很深的感情。 “我才不要呢,”向臻臻笑着说,“父亲母亲都在庭州,若是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简直太无趣了。” “不是还有兄长我么。” “那我就更不要留在都城了,”向臻臻跑开了几步,“兄长自己的事情都估顾及不过来,到时候我若是一个人呆着无趣想找你陪我,估计还要讨了嫌弃。” “我哪里敢嫌弃你啊,”若华笑道,“你这次来都城,娘亲给我的信中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我亏待了你。” “兄长,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让你背书,那时我在院子中玩,窗户敞着,我看到你在背书就凑在窗下听。后来父亲考你,你有一句记不住,还是我小声在窗外说了一声。” 向臻臻走到院中,看到眼前熟悉的场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她从父亲那里知道兄长以前的许多事都不记不清了,不过也没关系,自己记得就好。 “那之后呢?”若华有些好奇这具身体以前都是怎样和家人相处的。 “之后啊……”向臻臻看到若华的确是记不得了,眨了眨眼睛说,佯装生气道,“那之后兄长说要给我买粽子糖吃,可是到现在我都没吃到。” 若华看到向臻臻微微瘪起嘴,赶紧讨笑着说:“我现在给你买就是了。你这丫头怎么还记仇这么久。” “兄长答应的事情,我当然要记得。” “好了好了,”若华上拍了拍臻臻的头,“你一路颠簸肯定也是乏了,先别跟我呛嘴了,休息一下,等下兄长带你去吃好的。” “兄长这次可要说话算话。” “肯定的。”若华将向臻臻送回房间,便去派人去鲜堂阁订位子,打算晚膳时带臻臻一起去。 向臻臻看着若华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想到小时候那件事。自己原本是侧室所出,生母也不是十分受偏爱。而向若华又比自己早出生了一个月,所以当自己出生时其实是不大受重视的。 府中也不曾苛待她,但是终究自己只是个侧室之女,父亲也很少过问她的事情。 小时候的那件事的后续其实是自己故意说了错的告诉兄长,就是想看兄长受斥责。 果不其然,父亲那次责骂了兄长背书不认真,还罚他抄书三遍。自己躲在窗下偷笑。 过了两天,兄长竟找到自己。本以为兄长会骂自己一顿或者干脆向父亲告发自己。可是却没想到,兄长只是拿着那日所背的书,告诉自己那日背错了,还细心地给自己讲文章的意思。 而且那之后,兄长还央求父亲也一同教自己读书识字。 也是那之后,父亲才逐渐与自己拉近了距离,而何氏也是个温和善良的人,自己生母去世后,何氏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的对待自己。 自己习得读书识字都很快,甚至渐渐超过了兄长。许多人都说向家的小姐知书达理,才华过人,而向家公子却略逊色一些。 但是在向臻臻心里,兄长永远是那个耐心的为自己讲解文章的温和且优秀的样子。 虽然过年时再看见兄长,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兄长似是有了野心,似是与他们相处时有些无措,但依旧能感觉到兄长的心中还是有他们的。所谓的家人,就是这样。即使不同母又如何,只要心有有所牵挂,那便是至亲之人。 —————— 晚上,若华带向臻臻去了鲜堂阁。 “这里的菜式许多都是庭州没有的,你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向臻臻点了几样菜,而后笑着打趣道:“兄长可是平日里都如此豪爽么,也不知有没有带别的姑娘来过这里。” “你可是兄长带来的第一个姑娘呢。”若华也笑着回应道。 “兄长之前是与林哥哥来的么?”向臻臻记得这都城中似乎只有林朗同他们私交甚好。 “不是,之前和王爷来过几次。” 向臻臻微微讶异了一下,她没想到延王竟会同兄长一起来这边吃饭,而且听兄长的语气,似乎还来过许多次。两人的私交竟如此好么? 于是向臻臻试探着问道:“王爷与兄长私交也很好?” 若华愣了一下,而后说:“应算是还可以吧。” “看来传闻延王铁面不近人情也不尽然嘛,”向臻臻喝了一口茶说道,“父亲在家中也很少说起延王的事情,我还以为延王真的是那般冷酷吓人呢。” “不过既然兄长都能与延王交好,我倒是觉得延王许是个有耐心的人。” “你这丫头,什么叫能与我交好便是有耐心的人。”若华无奈地说道。 “因为兄长其实很小心翼翼地在对待周遭不是么,”向臻臻浅笑了一下,“兄长许多事记不清了之后似乎格外的谨慎而敏感,就连过年回家都有所拘谨。” “我想兄长刚刚从王府醒来时一定更加慌乱吧,尤其是王爷还直接掌管礼部,兄长的压力肯定也并不小。我觉得兄长不是会主动踏出与人相交的那一步的。” “不过即使这样,兄长这些日子下来,却能和王爷私交甚好,想来王爷定是个有耐心的人,都说兄长脾性好,但我觉得能被兄长真正信任其实很不容易。恐怕现在就连林哥哥,兄长都没有如此信赖。” 向臻臻一番话让若华不禁回想了一番,似乎自从自己来到这个朝代相处最多的便是斯年,而因为自己的秘密只有他知道,所以就少了许多顾忌。 上一世为帝王,过于信赖这是大忌,若华习惯了小心谨慎,也从未向他人吐露真心。 至于和斯年,若华觉得似乎两人也不曾如知己那般相互倾诉聊天。但似乎两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这算得上是信任么? 向臻臻看到若华半晌没有说话便问道:“兄长在想些什么?” 若华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向臻臻看出若华的犹疑,虽不知究竟是为何,但是她隐约能感觉到若华似乎对与延王相处态度似乎很是模糊不清。 她并不清楚兄长在都城中和朝政上的事情,所以也就没再追问。而是笑了笑说道: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没有太多道理可言,兄长当下觉得愿与人交,那便去坦然接受,又何必顾虑太多。至于结果如何,都是缘分天命的决定,也反抗不得不是么?” 当下么……? 自从觉察到斯年似是对自己有些太过包容和照拂后,若华一直逃避着有关于斯年的事情。但是臻臻一番话却让他觉得似乎是自己太过别扭了。 他承认,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便越是欣赏斯年这个人。忠孝而不愚,文可谋,武可兵,虽看似严肃刻板却又有些风雅之趣。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人不愿深交呢。 只是若华自己从未尝试过与人把酒畅谈的滋味,他习惯了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生活,与人相交前总是先想到是否可用,却忽略了其他事情。 若华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其实便是过着上一世所奢想的日子,生而康健,家有慈母,友人两三。可是自己却有意抗拒着这些。是不是应该试着去接受呢? 若华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吃着糕点面露些欣喜之色的向臻臻,不由得笑了笑。许是自己幸运吧,重生一世可遇到这些人。虽然还是不甘,还是想将这天下重新冠以夏姓,但现下,自己似乎应该真正试着接纳和信任这些人了。 第51章 兄妹 三月初三早上,若华叫了马车和向臻臻一同去了城外的桃花林。 去年冬日的几场雪倒是让这片桃林今年格外的繁盛。 原本林朗是要同若华他们一起来的,但是林朗的母亲前一日身子有些不适,林父又恰好不在家中,于是林朗便托人给若华捎了信,说他要留在家中照顾母亲,对若华和向臻臻表达了歉意。 在去桃林的路上向臻臻还感慨着,许久未见林哥哥了。 若华笑着说:“等明日从桃林回去,便去林府拜访可好?” “也不知林哥哥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 “朗哥性子……十分耿直。”若华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向臻臻捂着嘴笑道:“林哥哥从小就是那般直性子,倒是没想到现在还是那般。” “有些太过于耿直了……”若华想到在朝堂中也丝毫不多加掩饰的林朗,有些无奈道。这样的人虽是十分好相处,但是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加以陷害。 “不过林哥哥那样的性格,以后若是有哪家女子嫁与他,也是那女子的福气。” 若华听向臻臻说这话,不由得调笑道:“莫不是我家妹妹从小便心仪于你的林哥哥?” 向臻臻假意嗔怒道:“兄长哪里看出我心仪于他的,小时候我气他还来不及呢。那时他一来向府,兄长你就整日跟着他,扔下我一个人。” “好好好,小时候是我的错,”若华讨笑道,“你看,这次我不是将他扔下跟你出来了么。” “这还差不多。” “说起来,臻臻若是以后嫁人,想嫁给什么样子的人?”想来臻臻马上也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而后应就陆续有人上门说媒了。朝中官员倒是有几个算得上青年才俊,家境样貌也不错,若是臻臻愿意嫁到都城中来,自己也好有个照应。 臻臻知道若华的心思,在家中何氏也有意无意地问起她有没有所心仪的男子。她自己也曾想过这些事,但于她来讲,她知道作为向家的小姐,其实也并无太多选择。虽说父亲母亲也定不会逼迫她,但是即使是为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她自然也会选择对向家来讲最合适的一户人家。 而若是兄长在朝堂有所野心,想要走得更高一步,自己嫁到都城中或许会更好,至少可以帮到兄长一些。但是以兄长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同意自己这般想的。 于是向臻臻干脆说道:“若是我说了,兄长可别笑话我。” “自然不会。” “我倒是想嫁得有所建树之人,家中有些钱财的更好,若是不及向府,我倒是宁愿守着父亲母亲一辈子。” 若华有些诧异,他本以为按向臻臻的性子,定是要找得有才学之人,哪怕是个寒仕但若是肯将真心交付也是好的。但却万万没想到,向臻臻竟会这么说。 “我以为……” “兄长以为我会不问家室只求真心相待?” 若华一时语塞,他还真的那么以为的。 向臻臻轻笑了一下:“真心这等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就算相识相交相知都那般美好,可若是有了生活所迫,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恐怕就会悔不当初了。” “所以我倒是宁愿干脆嫁得安稳一些,父亲母亲也好放心不是么?” 若华没想到向臻臻竟想得如此远,他原以为在向臻臻这个年纪,多应想得是有个如意郎君,自己自然也希望向臻臻可以嫁给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向臻臻看到若华有些欲言又止地样子,调笑着说:“兄长在朝为官,若是有样貌家境都不错的,可记得要给妹妹定下。” 若华看到向臻臻这般样子,也就放下心来。毕竟向臻臻说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家境好一些至少后半生也落得安稳。既然她这么想,自己多加留意些适合的人便是了。不过最后还是要向臻臻喜欢才好。 两人说话间也已是到了桃林外。 若华让车夫将马车停到订好的客栈外面,将二人的行礼放到屋内。林朗之前预先留出了一个套间,若华的房间外室,而可以看到桃花林的内室则留给了臻臻。 向臻臻进到房间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尽是浅粉色和白色相交杂的桃花,不由得将身子往外探了探,似是下一秒就可以扑进花海之中。 若华将东西收拾好,打算去叫臻臻出门。一转身就看到臻臻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虽然这里是二楼,可若是摔下去肯定也会受伤的。于是他赶紧上前的两步想将向臻臻拉回来。 然而还不等若华伸手,忽然一道声音从楼下传来: “姑娘若是想感受跌入花海的感觉,不如就这么跳下来吧,在下定会接住你的。” 若华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但也来不及深想,只觉得有些怒气。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调戏自己的妹妹。 于是若华大步上前,将向臻臻拉到自己的身后,正打算好好骂一骂楼下的登徒子。然后一扒窗户才发现,竟是之前见过的北堂云泽。 若华皱了皱眉,刚刚想骂出口的话暂时憋了回去,但是语气依旧有些不好的对着楼下的人说道: “北堂公子今日不去胭脂阁,反倒是来这里逗弄姑娘了?” 北堂云泽看到若华稍稍讶异了一下,刚刚他只是觉得那姑娘探出窗口的样子看着有趣,才有意逗弄一下,没想到竟会碰到向若华。这么一看,那两人似是有五分相像,加上向若华那明显有些不快的语气,难不成竟是兄妹? 北堂云泽的笑意更明显了,以前没发现,这向家的人也怪有趣的。 于是他微微俯身打了个礼:“没想到竟能碰到向公子,也是缘分。若是向公子与向小姐不嫌弃在下,不如一同赏这桃林?” 若华心里想着,这个登徒子哪里看出我不嫌弃他了。 向臻臻拉了拉若华的袖口问道: “是兄长认识的人?” “只是见过一次。” “那便一起去吧,多个人也热闹些。”向臻臻看到兄长似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干脆就同意了北堂的邀约。且那人虽是油嘴滑舌了些,但似也不是什么坏人。 若华看向臻臻都同意了,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反正有自己在,那个北堂也不会对臻臻做什么。 于是他们二人下了楼,看到北堂已是在客栈的大堂内等着了。 若华有些没好气的说:“走吧。” 北堂云泽看到若华很明显对自己有些不满,又看到站在一旁也正毫不掩饰打量着自己的若华妹妹,不由得笑意更明显了,看来今天不会无聊了。不过……更有趣的还在后面。 “向公子且等一下,还有两人同我们一起。”北堂云泽走到向臻臻面前,伸手相邀,“说来,在下可否有幸知道向小姐的芳名?” 还不及向臻臻开口,若华便挡在了臻臻的身前:“家妹名为臻臻,北堂公子的友人若是还需很久才来,我们便先行去桃林了。” 向臻臻看到自家兄长挡在自己身前,不由得稍稍转过头轻轻用帕子掩去自己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兄长什么时候竟也这般小孩子心性了,那姓北堂的公子明显也是有意逗弄兄长。不过倒也是有趣,她很少看到这样的兄长。 北堂云泽倒是眼尖的看到向臻臻的小动作,心里了然,向家的小姐倒是比这个哥哥会洞察人心。 不过也是,若是向若华更懂得人事情理,估计那位延王爷也没那么好下手。 北堂云泽正想着再怎么逗逗这位小尚书时,身后穿来了一道声音: “北堂公子,我们来迟了。” 若华向北堂的身后看去,竟然看到了齐光和既明。不由得愣住了……北堂云泽说的人是他们俩? “我刚刚恰巧遇见了向公子和向小姐,正邀他们一同去桃林。” “太……曌哥。”若华看北堂云泽和齐光竟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想到赏梅那日他们二人后来似乎单独出去了很久,莫不是这人手中过人之处,太子打算收为己用? “若华,”齐光看了看向若华和他身边的向臻臻,微微笑着说,“这位你是的妹妹?” 向臻臻感觉到兄长似是有些拘谨,便想到说话的这位公子在朝中位份定且应是高于兄长的。兄长已为尚书,且此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那么只有可能是皇子贵族了。 兄长刚刚似是还有意将称呼改口,证明这人的身份最好是不要被外人知道。若是一般的王爷应不会如此,那只有可能给是…… 向臻臻想到这里,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做了个礼,而后道: “小女向臻臻,这番入都城来找兄长,今日怕是有无礼之处,还希望各位公子不要责怪。” 向臻臻的从他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向齐光时有意放低了眼垂,并未直视齐光的脸。而后笑着说: “不过若是各位公子赏光肯一起赏这桃林,倒是臻臻的荣幸。” 北堂云泽站在一侧,将扇子在身后摆了几下,看着向臻臻对齐光的态度和那微微收敛目光的动作,心里想到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应是猜出楚齐光的身份了,却未点透,说话间虽是客气但也不会显得过分拘礼。落落大方得很是得体。 他不由得多看了向臻臻几眼,想到刚刚她半个身子都探在窗外的那般样子。倒是很难想象竟是个如此识得大体的人。 而若华站在一侧却有些心烦意乱,太子私下与北堂云泽相见,定不是单单赏花那么简单。他不愿让臻臻也卷入这权术之间。 不过既然向臻臻已经开口,自己自然也不好继续拒绝,反倒显得过于不自然。 于是也只得说: “我也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曌哥,曌哥若是有兴致,那便一起吧。” 有美人相伴,怎会没有兴致。”北堂云泽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向臻臻身边。 若华看着北堂一脸登徒子的样子心中来气,但是齐光就在身边又不好发做。只得干瞪着北堂,希望他能识相些。 而北堂看到若华这般样子倒是更加有兴致,也挑着眼睛回看着若华。 若华:“……”这绝对是挑衅! 向臻臻看着他们二人,有些无奈地错开了身子,走到齐光身边。行了个拜礼: “兄长在都城中朋友本就少,有劳公子多加照顾了。” 齐光看着向臻臻,也觉得这女子确实与传言一般聪慧。于是微笑着说: “与你兄长这样聪慧的人相交,也是我的幸事。” 北堂看到向臻臻走到齐光的那边,就没也继续跟过去了。若华则是稍稍松口气,至少齐光可比这个吊了郎当的登徒子好多了。 第52章 再谈科考 一行人行至桃花林中,许多女子在桃树的树枝上绑上红色的绳结,以许得心愿。 北堂云泽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绳结,递到向臻臻面前: “小姐可有何心愿?” 向臻臻接过绳结,笑了一下说道:“缘分本是天命,求也是求不得的。” “好一个天命,”北堂云泽展开扇子,“那小姐与在下相遇也是天命注定的缘分。” “能够相见便是有缘,但至于是否有份,这就不得而知了。”向臻臻说着,顺手就将红结搭在了树枝上,“这绳结就算系得再紧也有松掉的一天,还不如就这样随他而去。” 若华站在一旁简直恨不得把北堂云泽踹到一边去。然而齐光就在旁边,且似乎齐光与北堂云泽确实是相熟的样子,于是也不好多少什么。 齐光看着北堂云泽似是对向臻臻很感兴趣的样子,也没多加阻拦。尤其是身边的向若华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更加有趣了。 身后的既明看着齐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也没多加说什么。他太了解齐光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着温和无害,但其实他是最怕日子烦闷无聊的。只觉得今日让他穿一身白衣果然是对的,桃花纷纷落下,这人踏花漫步的样子永远都如初见般让他为之而动。 五人走到林中的一个亭中稍作休息,若华大跨几步,坐在了向臻臻身边。 北堂云泽挑了挑眼,坐在了向臻臻的另一侧。 向若华心生闷气,面色不大好,心想着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齐光让既明去取一些糕点,而后看向向臻臻说: “向小姐此次来都城可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这春日里正是漂亮的时候,不如多呆几日再走?” 向臻臻微微颔首而道:“不劳烦公子费心了,我过两日便回庭州了。出来得太久,母亲会担心的。” “你同若华一样喊我曌哥就好,”齐光轻笑,“你兄长若华这不是在都城中么,你母亲有何不放心的。” “就是因为兄长在母亲才更不放心吧,”向臻臻调笑道,“兄长几年过年时包的饺子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母亲都责令他,今后都不准去厨房添乱了呢。” 向臻臻说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刚刚尴尬的气氛也微微缓和了些。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齐光对向臻臻问了些家常琐事。而若华和北堂云泽则是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搭个话。倒是没了刚刚那般剑拔弩张的气势。 既明拿了些糖糕和鲜花饼来,齐光摆到向臻臻面前: “你兄长可是爱吃极了这鲜花饼,每次出来都要点一些。你也尝尝。” 向臻臻拿了一块放到嘴中,内陷便是用着当季的桃花浸了花蜜做成的渍料,许是还加了些牛乳和桂花酱调味。外皮软糯,带了些茶香,正好中和了过于甜腻的感觉。确实是十分好吃。但是—— 向臻臻有些犹疑的看向也正在吃花饼的若华,她记得以前兄长在家中是最不喜欢这些甜食了。就连母亲做的百果酿每次都只吃一点点。 怎么现在竟会爱吃这般糕点了?难道是有意迎合这些人? 向臻臻将疑惑放进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朝局政权之事她不懂,也并不想卷入其中。她相信兄长做出的选择。 这么想来,太子竟会来这种地方定不是巧合。而看太子与兄长的交流,在朝局上应是偏向太子的,而那个北堂云泽看似不像朝堂中人,穿戴虽不高调但绝不是凡品,许是富商之流。 太子与他来此地想必也是有要事相商,兄长若是太子一派的人应也是想侧面询问太子一番。 自己若是一直在这里,即便他们想说些什么,怕是也不大合适。 于是向臻臻吃完了手中的鲜花饼,而后站起身子对若华说: “兄长,我想去那边转一转。” 若华虽然是想试探一下北堂云泽的底细,但是既然自己妹妹想先行离开,自己当然也随她一起去。反正这些事情来日方长。 若华刚要站起身,说说随向臻臻一起去,向臻臻却先行开口道: “不知北堂公子可愿随我一起?” 若华愣了一下,不太懂向臻臻的用意。 “兄长还是在这里与曌哥一起吧,我就是去求个祥符。兄长和我去了,我倒是不自在了,”向臻臻又看向北堂云泽,而后似是十分耿直地说,“况且这花元节本就是女孩子的节日,北堂公子样貌看起来俊俏,他随我一同去,想必也不会有其他男子过来了。兄长也好放心不是。” 若华听完向臻臻的话便知道,她这是将齐光太子的身份猜了个大概了。想必是想给自己留出空间和太子相谈,所以才借口离开。 这个妹妹……还真是想得周到。 但是一看到北堂云泽那张吊了郎当的脸,若华就气打一处来。什么别的男子,明明这个人最危险。 不过未及若华开口,齐光便调笑着说道: “你这个做兄长得将妹妹护得这么严,以后臻臻若是嫁人了,怕是你会讨厌死那个男子吧。” “我……”若华被齐光一句话噎回去了,臻臻嫁的人定是品性皆优的,若真是个好郎君他才不会讨厌,只要不是北堂云泽这样的就好。但是既然齐光有意接话,那许是他也有事想对自己说,自己若是再执意跟去,确实也不大好。 于是若华看了看向臻臻,说:“那你快些回来。若是有人企图对你不利,兄长定饶不了他。”当然后半句是说给北堂云泽听的。 北堂云泽似是没听见一般,直接站起身贴在了向臻臻身边,而后说:“向小姐相邀,当真是在下的荣幸。” 向臻臻微微笑了一下,向若华和齐光做了个礼,便离开了亭子。 北堂云泽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北堂云泽摆弄着扇子说: “向小姐还真是为兄长着想。” “我也只是为兄长求一个祥符罢了。”向臻臻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北堂云泽看向臻臻似是不愿说破,于是倒也不再点透,而是带着些玩味的语气说:“向小姐芳龄几何,父母可是有为你指婚配?” 向臻臻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头,也是满脸深意地笑着反问道:“那北堂公子家中有几位妻妾了?可否还打选再娶?” 北堂云泽愣了一下,本想着逗弄向臻臻几句,结果怎么反被问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尤其是向臻臻那一副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一般的表情,竟是让他真有几分认真地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婚配对象了。 向臻臻看到北堂愣住,掩嘴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对我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想逗弄兄长。不过你也还是不要再激兄长了,我兄长那脾气啊,真的惹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向小姐既是看得那么明白,不如猜测一下在下的身份?” 向臻臻假意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北堂云泽几番,而后还抬起脚尖,将脸贴的贴近了北堂云泽,紧紧地盯着北堂云泽的眼睛,而后满脸严肃。 就在北堂云泽以为她真的要猜出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向臻臻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说了三个字: “有钱人。” 北堂云泽还没从向臻臻之前那满脸严肃的表情中反映过来,忽然就听到了这么个简单粗暴的评价。不由得又愣住了。 向臻臻则是笑着继续向前走去,心情大好。 北堂云泽反应过来,自己这里被耍弄了。看着向臻臻的背影,他勾起了嘴角——非分之想么? 而另一边,向臻臻和北堂云泽离开后。齐光看向若华: “小叔应是快回来了。” 若华倒是也没有太诧异,前几日他也收到了斯年的书信。说是北齐连连败退,边境大抵已平。想来也该回来了。 齐光继续说道:“煜月也要回来了。” 听到这里,若华便知太子应是有事情要他去办,于是他接话道: “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齐光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你入朝为官也将近一年了吧。” “是,”若华应道,“当初多谢殿下提携。” “我只是在顺水推舟罢了,你本就应是礼部尚书。”齐光放下茶杯,看向若华,“在礼部可还习惯?” “虽一开始有些差错,但有延王的提点,现下已是习惯了。” “你很有才华,小叔也说过,在礼部未免有些埋没你了。” 若华蹙了下眉,也不知怎么,他能感觉到这绝不是斯年对齐光说的。不过既然齐光提起,那自己还是要接话下去: “是王爷和殿下太过抬爱了。” “科考推广的效果甚好,父皇已决定四月便开始在各地以试选人,只是这第一年,定是有许多疏漏。于是想派几个朝中有才学之人,去各地方监督此事的实施。你可愿去?” 若华犹豫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他至今也还未去过太远的地方,而到楚平各地方,才能更好的了解当下百姓对着朝廷的看法。自己也好对症下药。 但是这一去,万一出了设么纰漏,自己定是要全权担了这责任。万一直接废了自己的官职可怎么办? 齐光看出若华的犹豫,倒是也没再多加催促,只是说: “你且好好考虑一下。等小叔回朝,我才向父皇提举人选。” “多谢太子殿下。” 齐光看着眼前这个比一年前成长了一些的少年,以及他头上那十分显眼的红色发带,心里不由得想到,也不知自己那个小叔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把人拿下啊。 第53章 回朝 三月初五,向臻臻便离开了都城。若华将她送至城门口,又托人为她选了两匹云锦带回家中。 “兄长若是得空,也常回家看望一下父亲母亲,母亲总是惦念你。”向臻臻临上马车前说道。 “我知道的,过一阵子我会再择个时间再回庭州的,”若华将臻臻扶上马车,“路上小心。” “兄长也多注意身体。” 臻臻走后,若华又回到了延王府。也不知怎么,虽说向府才是他的宅邸,但是总觉得似乎延王府让他觉得更加熟悉自在些。 三月十一的晚上,若华从渥丹那里听说斯年一行人似是已经接近都城了。只是似乎因为有些伤兵,所以行程耽搁了一些,许是还要一日多才能入都城。 转一日,若华如往常一般起床穿衣洗漱,然而走到王府门口时,忽然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若华一时间愣住了,就那么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斯年的背影。 明明这些日子一想到斯年就会觉得心情烦躁,但是真正再看见他时却觉得那些烦躁别扭不知所措都烟消云散了,只觉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从高处跌落后被人稳当地接住了一般的安心。 斯年似是也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过来,便转过身。看到是若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若华还是绑着自己送他的那条红色发带,两个月未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是,过了十七的生辰,正该是长身体的时候。 斯年走上前,将还有些发愣的若华拥进了怀中: “我回来了。” 若华猝不及防地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斯年的声音从他的耳朵传入,在他身体里游走。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他鼻子一酸。 他下意识地就伸出胳膊,回抱住了斯年。 斯年也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若华竟会主动回抱他。不过若华这个动作却也让他带兵出关这些日子的疲倦伤痛和那每日每夜里的思念都化成了柔软的温情,果然这个人是自己漫长寒冬日子里一道光。 “好了,该上朝了。”虽然斯年很享受若华难得这么乖巧地抱着自己,但今天还是要上朝汇报战事的。 若华听到斯年的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紧紧地抱着人家不放。脸上有一红,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斯年推开,逃似的蹿上了马车。心里不停地懊恼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啊。 而斯年看到若华像只兔子慌乱逃窜地样子,轻笑了出来。 两人上了马车,斯年倒是也没开口说话,就是有意无意地带着笑看向若华。 若华总觉得被斯年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于是开口想说些什么转移他的视线: “不是说还有一日多才能回来么。” “大军确实还要一日多,我昨日连夜赶回来了。” “为什么?”照理来说,既已是大胜,就算晚那么两日回朝应无大碍的。而按照斯年的性子,肯定也不会着急回来领赏。 斯年的目光落在若华身上,上下看了一番,而后用带着意味深长地语气轻笑说: “你猜呢?” 若华被斯年那看着自己的目光和那与平时完全的语气弄得心里痒痒的,斯年这么急着回来,莫不是因为……自己? 若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有些心虚地看着斯年。没有说话。 斯年看到若华脸有一点点发红,眼神还不敢直视自己,就猜出个大概了。虽然他确实是因为想早些见到若华才连夜赶路回来的,不过……有些话还是等那一日一起说出来吧。 “茂王急着回宫,我便跟着一起回来了。” 听到斯年的解释,若华不由得脸更红了。自己刚刚在瞎想什么。 两人一路行至皇宫,入大殿时,若华很明显地感觉到朝中的大臣的视线都看向了斯年。 他们二人刚刚站定,茂王便也踏进了大殿。煜月经过若华时,目光似是在若华身上停留了片刻。 若华倒也没有太心虚,虽说是自己建议茂王主动清兵,但当时边境确实并无大乱,至于后来北齐奇袭的事情更是无人可以料到的。 而且这次回来皇上定是要再加封赏的,所以若华倒是不大担心茂王会有所迁怒于自己。 只是怕这次之后,茂王暂时也不会再有主动拉拢他的行动了。若华倒是稍稍松口气,齐光说的事情他还没有考虑好,若是这时茂王再掺一脚,自己会更加难办。 果不其然,上朝后,皇帝首先就说到了平定边境之事。 “煜儿,此次带兵出征可有什么体会?” 煜月上前一步,行礼后说: “回父皇,此次与北齐交锋,起初是儿臣有所松懈才导致他们的奇袭攻入了我军阵地。不过之后,儿臣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了一小队精锐从后方包抄北齐军营驻地,烧了他们的粮草和马棚,使其大伤。而后皇叔又断其供应的队伍,北齐军队弹尽粮绝,我方派军师与其谈判,最终将我国边境推至白岭以北的洛河。我方提出的其他要求,北齐也一并同意。” 茂王说完后,皇上脸上满是喜悦欣慰之情。而后又问向斯年: “延王,煜儿说的情况可属实?” 斯年上前一步:“北齐此次大败于我军多亏茂王英勇善战,且精通兵家之术。” “煜儿这次做得的确十分好,北齐骚扰我楚平边境已不是一日两日,这次竟一举将其拿下,朕甚是欣慰。” 若华心中想着,明明就是斯年前去救援后战事才有所转机,但皇上这话中明显是偏向茂王,斯年的功劳几乎只字未提。 “煜儿此次大功,赏明珠一颗,黄金十二,玉摆五件。且兵部十五支骑兵精锐,以后皆由茂王亲自掌管,若非朕亲许,他人不可过问调配。” 朝堂一片哗然,就连煜月自己都没想都。 若说前面几个赏赐无非就是些钱财富贵的赏赐,但是最后一样,这十五支精锐骑兵的调权都直接交给茂王,这就相当于给了茂王实打实的兵权。 皇上那么想要独揽大权的人竟会将这这几精锐骑兵地兵权交给茂王,就算茂王这次平定有功,龙心大悦,也不至于只因为欣慰高兴就这么草率的将兵权让出去的…… 若华看了看皇上,又看到还站在一旁的斯年,心中有了个念头——莫不是因为斯年带过这十五支骑兵,所以皇上才做了这个决定吧? 若是这样,皇上和斯年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事情。竟会让皇上有如此大的猜忌之心? 就在若华还在疑惑的时候,皇上又开口了: “延王此次也做的也很好,可有什么想要的?” “臣弟只想求些太医院中珍贵的药材。” 皇上似是没想到斯年只是求些药材,稍稍愣了一下便说: “太医院中的药材你想要什么尽管去要便是,此次一路征战你也辛苦了,赏黄金五十两,前些日子刚选入宫中的马你也去挑两匹带回府上吧。” “谢皇兄。”斯年行了拜礼,而后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给斯年的赏赐看似也并不少,光是那两匹贡马怕是就要千两白银,但是和茂王的赏赐相比起来,里面的偏颇之处稍微想一想就可知。 皇帝丝毫未没有给斯年升亲王之意,也未再给他更多的权力。 而后皇帝又看向齐光: “前些日各地呈上来的折子皆说科考之事推广效果甚好,现下已是三月中旬,不知内书房选举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回禀父皇,”齐光行礼说道,“儿臣已向各地方发出公文,再过五日,地方的科考便开始了。只是现在去各地巡查的人选还在择选中。” “巡查之人确实还需多加考量才是,你可有备选之人了?” “已有几人,但儿臣认为巡查之人既需才干实学,又需刚正不阿,才能保证杜绝舞弊徇私之事再发生,所以儿臣还需再观察一番。” “太子心细,此事交由你办果然没错,”皇上甚悦,“待人选定下来了,上报后,就早日让其启程吧。” “是,父皇。” 若华知道若是自己应下来,这个巡察之位多半就是自己的。既然各地方科考已经开始,那这两日就必须做出决定了。这个机会确实有利于他更多的了解现在民间的情况,且有太子在背后支撑,应是不会出太大问题。 只是…… 若华往斜前方看了看,也不知斯年会不会同意自己接下个职位。 早上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害得他根本不敢直视斯年。现在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斯年似是瘦了一些,原本宽厚的肩膀现在看去多了些干练之感。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大半的手,但是似乎露出的指节出有很明显的伤痕。 此次平定边境,想来也不是容易之事。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伤再正常不过。但是若华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憋屈,这个人怕是这一趟也吃了不少苦处,为何回到朝堂还要被如此对待。 下朝后,斯年和若华走出大殿,若华本想和斯年说一些齐光所提让他去做巡察之事,斯年却让他先行去礼部。 若华在礼部等了不一会,斯年便回来了。 “你受伤了?”若华看到斯年手上手上,便想他身上怕是也有伤,才去拿了药材。 “都是小伤,”斯年走近若华,伸手摸了摸那条系发的发带,“你带这个确实好看。” 若华听到“好看”两个字,脸泛着红别过头,有些磕磕巴巴地说:“好……好看什么,又不是姑娘家家的。” 斯年看到少年别扭的样子,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药材放在了桌上,而后倚着桌子看若华: “你比姑娘家好看。” 若华的脸更红了,尤其是斯年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有些无措,于是逃避似的找着话题: “你要了什么药材。” “这次途中遇到个江湖游医,讨了张可祛体寒的方子,里面的几味药材宫中有。” “体寒?”若华打量了斯年一下,这人冬天就穿个棉衣也不见他冷啊。 “给你的,不是给你写信了么,”斯年抱臂眼里含着笑看向若华,“北国之境当真风景壮美,想来你会喜欢,待你身子调理好了,择个时候带你去。” 若华想到斯年在信中用小字提的那一句“千里苍峰岭上不归人,百丈长河星下愿君来”和自己那梦中之景,轻咳了一下,侧过头低低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这人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好呢…… 第54章 因 斯年由于连夜赶路加上身上还有些外伤需要处理的原因,过了午间便回府休息了。 下午若华在礼部处理着一些琐事,一张字条递了进来。 打开一看,正是齐光的字迹,上面询问若华上次所说的巡查之事考虑得如何了。 若华看着字条犹豫了一会,却没有回复。心里想着,等晚上回府和斯年说一下再做决定吧。 傍晚,若华将事务都处理完才回了延王府。那一日,晚霞红尽了满都城,若华坐在马车里向外看去,想到这样的晚霞若是自南向北延至千里沙场踏马冰河,定是美极了。 若华下了马车,渥丹正在王府门口候着。 “姐姐怎么还特意来外面候着?” “王爷吩咐等公子回来便去正厅用晚膳。” “阿明做什么好吃的了?”一般和斯年共同用膳时,菜的花样总会更多些,还会定期更新菜品。斯年许久未回来,今日这顿定是十分丰盛。 “阿……阿明……”听到若华问起这个,渥丹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起下午看到的事情,还是觉得胆战心惊的。王爷他怎会…… “阿明怎么了?”若华往正厅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侧过头问渥丹。 “没……没什么……”渥丹想了一下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了,“今日的菜公子会喜欢的。” “看来又要新花样了,”若华笑了笑,“若是有好吃的,我给姐姐带一些。”府中下人的吃食向来是和主子们分开的,即使有剩但主子不发话,下人也是不能吃的。不过若华和渥丹亲近,所以一般若是有好吃的吃食,他都会给渥丹额外留下一份。 渥丹听到这话,如临大敌一般,赶紧猛摇头。 “公……公子,不用了……我……我今日吃过了。” 看到渥丹拒绝,若华倒是也没多想,正好也走到正厅了,推开门看到斯年已坐在桌前。 “王爷。”渥丹看到斯年,赶紧低头行礼道。想到下午的事情,她还是心有余悸。 “下去吧。” “是。”渥丹接过若华的外袍,赶紧就出去了。临走前还将正厅的门掩紧了。 若华感觉到渥丹和往日似是有些不大一样,好奇地往门口看了两眼,嘟囔道: “今儿是怎么了。” “带了些酒回来,”斯年拿过若华身前的盏杯,“虽有些烈,但确实是好酒。” 抬手间,若华眼间地看到斯年的手臂上似是缠了绷带,稍稍皱了下眉: “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斯年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将斟满酒的盏杯举到与若华鼻尖齐平,勾起嘴角问: “你这可是在关心我?” 若华脸一红,夺下杯子一饮而尽: “喝就喝,反正疼的也不是我。” 斯年轻笑了一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拿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原本以为今日的菜会十分丰盛,但这么一看,只是简简单单的几样。若华伸筷子,加了一块炸酥肉,放到嘴中。 味道……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 若华又嚼了两口,这个酥肉炸得有些过了,口感有些硬,而且表皮的猪油味有些重,吃在嘴里有发腻的感觉。若是第一次或许还不觉得,但是他早就被王府里的厨子把嘴养叼了,这个酥肉和往常比实在是不那么好吃。 “怎么样?”斯年问道。 “唔……”若华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又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这也是他以往最爱吃的菜之一。 往日里阿明做红烧茄子都是用油将斜切后的茄子滚一下,还要炖煮时还要写加些鱼汤。味道鲜咸也不失口感。今天这道茄子,虽然看起来似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吃到嘴里却有些咸了。 若华停了停筷子,而后看向斯年,有些疑惑地说: “府上来了新厨子?” 斯年微微偏过头,抿了一口酒含糊的说:“算是吧……” 若华倒是也没太挑剔,毕竟是住在人家府中。而且虽说这新厨子做的不及阿明,但也不至于到难吃的地步。 斯年继续吃着菜,似是没有反感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北齐……”若华想问一问斯年此次带兵去边境之事,茂王虽无战场经验,但身边的军师定是不会少的,且虽说是北齐奇袭,但被逼得困于白岭也实在太过狼狈了。且斯年前去解围,看这架势似是也赢得丝毫不轻松,至少不是朝堂上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就能摆平的。但若华却不知从何问起比较好。 斯年知道若华的想问的事情,倒是也没多加遮掩,直接说道: “此次北齐奇袭不是只他一方军队,还有其他几个小国参与进来。但其他几个国家也均着北齐服装。这次虽是击退了北齐,但还未查清究竟是哪几国参与了奇袭。” “皇上知晓此事么?”今日在朝堂上斯年和煜月都未曾提过这件事。 “此事是我手下人发现的,茂王都尚且不知。” “你莫不是……”斯年竟将这个事情瞒下来,难道这一趟之后斯年也动了夺那个位置的心思? 斯年看到若华欲言又止,喝了口酒,淡淡地说:“我说过,我此生都不会登上那个位置的。”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皇上?” “此事还未查清,且尚不知我们这边是否有内奸,所以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我的人在加紧追查。” 听到斯年这样说,若华微微松了口气。若是斯年当真因为想登大位,而纵容边境打乱民不聊生,自己或许会很失望…… “我会守住这片土地,”斯年放下盏杯看着若华,“我的生之所愿皆安于此。” 若华被斯年这郑重有如誓言一般的承诺震得一愣,不知怎么,斯年那认真的目光,盯得他心跳得有些快。 他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想要说些别的转移这样的感觉: “话说,这次既然如此危险,为何还要攻过白岭,重分边境。白岭气候恶劣地势险峻,即使要了那片地方也无太大益处不是么。” 斯年前倾了一下身子,举杯碰了碰若华还未放下的盏杯,微微笑着说: “因为我想下次与你同去时,脚下站的是自己的家国山河。” 若华愣了一下,缩了下手,嘟囔着: “去那荒夷之地做什么,天天风餐露宿的。” 但若华心中却是不断想起那日的梦境,想到像自己伸出手的斯年,和那落入星光斑斓的悬崖。 还有斯年那句“自己的家国山河”,确实让若华为之动容。有如猛兽征于浩远之广阔汹涌,却也如午后风过时玉兰闻香般静谧无言。一切皆生于土,落入心。这天下,尽是人间。 “怎么?不想去么?” 听到斯年的追问,若华不甘愿地说着:“去的话要带着阿明,那种地方的饭菜我可吃不惯。” 斯年笑出声,这人的不坦诚怎么也如此可爱。直到看到若华脸上有了些许羞恼,才收敛了笑声,似是哄孩子班柔声说: “就咱俩去,若是吃不惯,我给你做可好?” 若华听到斯年这么说便调笑道:“我可不敢吃王爷做的饭。”且不说男子会做饭本就是少数,作为皇室中人,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可能会做饭。怕是连火都不会生吧。 斯年伸手夹了一块酥肉,放到若华碗里。若华也没多想,伸筷子就放自己嘴里了。 若华还没咽下去,斯年开口道:“你现在吃的就是我炸的酥肉。” “……”一口肉噎在喉咙。 咳了两声,若华满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斯年:“这……都是你做的?” “有什么问题么……”斯年挑眼。 问题大了……为什么一个锦衣玉食的王爷还会做饭啊! “你还真是……兴趣广泛……”若华想了半天措辞,有些尴尬地说道。 “多会一些总归是好的。”斯年又给若华夹了一筷子菜。 若华打量了斯年一番,这人能文能武,现在居然连做饭都会了,笑道:“你当真不考虑那个位置么,你若是皇帝,宫中连厨子都可以省了。” “我不会为帝的。”斯年喝了一口酒。 “你若是皇帝,这天下或许会更好。”这句话若华是真心所说的,以斯年的心境和才谋足以坐上那个大位。 这天下若不是他的,斯年是他最愿意承认的继大统者。 “我不会为帝。”斯年看着若华,认真地说道。 “为何?”若华当真不相信生在皇室之人会不曾动过那个心思,就连自己上一世那不争气的弟弟都曾有过为为帝的念头,何况斯年,“别和我说那些深明大义的话,谋大事者就应身处高位,你若真想护得这天下,坐上那个位置用自己的方式岂不是更好。” 若华知道,斯年不会主动去夺那个位置。作为他自己来讲,明明他最不应希望斯年也参与到这皇位争夺之中,这让只会让自己多一个劲敌。 ——可是 若华看向斯年手上的伤口,他不想,不愿,看到这个人被如此对待…… 他不想这个人在这片所忠守之地被所谓的大义囚困一生。 若是定要取舍,他宁愿斯年也争夺为帝,纵有一日兵戎相见,至少畅快此生得于心中所系。 二人相对而视,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斯年拿起盏杯问: “你当真想知道?” “自然。” 斯年顿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落杯于桌上,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若华,字字清晰地说: “延王楚斯年,好龙阳,此生绝无子嗣,不继大统。这,就是原因。” 第55章 告白(倒v结束 若华愣了许久,而后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似乎有一件在自己心中躁动了很久的事情,就要呼之欲出。可偏偏,自己却又对即将而来的答案有些恐惧和不安。 “我及冠那年,便用这个理由让皇兄心安,”斯年开口说道,“皇兄不信我,我也并无他法。只有我后继无人,似才能让他的殚虑疑心少些。” “那你……”所以其实只是借口么……斯年并非真的好龙阳? “我确实未曾与男子有过亲密之举,龙阳之好当初也不过是个的借口。我本想着,如此一生,一人为家孑然而去也好。” “我不好龙阳,也不恋女色。这时间纵有万千可取,却也未曾愿得,可是——”斯年忽然站起身子,将自己的盏杯斟满酒走到若华身侧,“我贪得于你。” 斯年俯下身子,贴近若华的脸。将杯盏的轻轻顶住若华的唇,柔声说道: “我愿献一切于这天下,只愿这人间将你许于我。千骑扬沙也好,三月烟云也罢,羲和也不需再扬,有若华微芒便好。” 说完,斯年将盏杯倾侧,有些辛辣的烈酒贴着若华的嘴唇。 若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张开嘴,就将酒喝了进去。 斯年的大掌贴在若华的后颈处,而后将自己的唇覆在了少年那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舔舐。烈酒在二人的唇上与津液交织,摩挲间尽是炙热。 他没有加深这个吻,也没有占有似的侵袭若华的口腔。只是厮磨缠绵地在少年的唇上留下自己的味道,轻咄着唇畔而后用舌尖描绘着那姣好的唇形。 像是一场无言的邀请,等待着对方难耐地索取。 从年后与林朗的那次谈话,若华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只是他一直逃避着这个事情,不愿面对。斯年不说,他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其实真的丝毫不懂人与人之间相处情感之事,更别提情爱之事了。虽然他并不会对有龙阳之好的人有何太大的偏见,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子相伴一生。 但若是与斯年形同陌路或是以客而待,若华心中也是不甘愿的。 所以他就一直想将之前那般相处关系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是现在,斯年将这层纸捅破了,但却未大肆侵袭他的自我领地。似是只是在等待他的选择,这反而让若华更加慌乱。 男子相爱本就与礼法不合,且他自己是想得于这天下的,又怎能…… 若华脑中一团乱,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感觉自己的嘴唇被轻轻咬住,才回过神,斯年竟……竟然在与自己亲吻? 看到斯年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唇上的触感又太过真实。回过神的若华一把推开了斯年,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留下斯年站在桌边,盯着少年消失的背影。 斯年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少年柔软的触感似乎在停留在那里,温热而滑腻。而后苦笑了一下—— 果然还是太心急了么…… 若华回到房中,心跳久久无法平复下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毫无规律地在身体里肆蹿,脑袋胸腔四肢都微微发麻。 斯年的那几句话在耳边回荡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消散不去。 若华有些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但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明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远离斯年,最好干脆搬出延王府回到向府中。可是他的内心似乎又并不想如此。 本以为会是一夜无眠,就这么烦扰到天亮。但是若华却意外地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似是走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怎么也逃不出去。走了很久,远远地有一点微芒的光,他走上前,却看到是斯年的掌中捧着点点微芒。 斯年看到他,将手掌中的光渡到他的手中,轻轻捏着他的指尖,轻轻喊着: “若华,若华……” 声音缠绵而温腻,明明周遭一片漆黑了无尽头,明明两人只能守着这一点点的微光。可那一声声情浓到骨子里的呼唤,硬是让若华温暖得想要落泪。 怎么会有人如此温和地相待自己呢…… 早上醒来,天色刚刚吐白。若华在床上辗转了两圈觉得睡不着了,干脆起床更衣洗漱。 他站到铜镜前,看着这张越发习惯地面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觉得指尖有些湿润。竟是有了泪痕。 因为昨夜的梦么……? 那轻声的呼唤,就连醒来都觉得似乎还在耳中回荡,胸口也在微微发涨。若华觉得自己的脸侧有些烫,于是赶紧蘸水擦了擦,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梦中的场景。 用过早膳,若华有些忐忑地走到王府门口。往日都是他同斯年一起乘马车去宫中,若是见到斯年,自己应说些什么呢?想到昨日那个吻,若华就不由得脸一红。他们二人现下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然而走到门口,若华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驾车的侍卫告诉他,斯年今日早些时候骑马入宫了。 听到侍卫的话,若华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不必担心两人尴尬无言了。但不知为何,若华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失落。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若华走进大殿时看到斯年已经站在了那里,单是看到那个背影,都觉得似是有些难言的感觉。 斯年似是注意到他来了,微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明明平日里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日那转身一瞥却让若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说不出的心悸。 那一日上朝皇上说了什么,或是别的大臣又有什么谏言,若华通通都没听进去。虽然他尽量让自己忽略斯年的存在,但是哪怕斯年只是动了下肩膀,若华都觉得在意的不得了。 这种被牵制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明明自己并未打算回应斯年,但是似乎这奇怪而矛盾的感觉根本无法消失掉。 下朝后,斯年和若华一起回到礼部。 二人刚刚踏入礼部的门,斯年就开口道: “昨日……”其实他原本想再过些时候与若华说的,他知道虽上一世他身为夏擎已是及冠,但其实他并不大懂情爱与心悦这等事情。 可昨日,许是酒有些烈了吧,加之若华不断地询问,他就将那些话就都说出来了。看若华昨日的反应,应是惊吓多于反感的。 该说是幸好么,自己似乎并没有惹得少年生厌。只是有些吓到他了…… 话已说出,也确实都是他心中所想,并无再收回的道理。只是还是安抚一下少年吧,也正好给他些时间想一想。 斯年本想开口道个歉的,然而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若华打断了。 “我要离开都城一段时间。” 若华说完,有些不敢直视斯年的表情。昨日这人刚刚将心意吐露,今天自己和他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会不会逃避的太明显了。 斯年听到若华只是说这个,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齐光有意让若华接任科考督查一职,正好借这个事情让若华出去走一走也好。 他知道若华心中有所别扭,也并未想过眼前这人能坦荡直接的接受自己的情感并付以回报。留给他些时间也是好的。 于是斯年说: “齐光与我说了,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若华抬起头,他没想到斯年竟是这样就同意了,也是有些讶异…… “你似乎还未去过除了都城和庭州其他的地方吧?去各地巡查倒也是个好机会,”斯年抬手摸了摸若华的头,“齐光会安排你南下,那边天暖,几个科考的县府也是富庶之地,倒也不会太过辛苦。且四月间正是景色安逸漂亮的时候,烟七前两年在那边呆过,算得上熟悉,我派他跟你去可好。” 若华很少听到斯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和自己说些玩乐之事…… “巡查的事情我也会派人多加留意的,你不用担心。” 原来是安排好了……也是,斯年还是更偏向齐光的,这次的事情他们二人应也是早有谋策,自己只不过是刚好身份比较合适,便被推上这个督查的位置了。 斯年看到若华微微出神就猜到他应是又多想了,于是贴近了一步,将少年微微揽入自己怀里:“若是想回来了,就早些回来,我在府中等你。” 听到斯年的话,若华一愣……莫不是斯年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心烦意乱所以才让自己南下的? “我等你。”斯年又说了一遍,他相信怀中之人会想清楚的,也会回来的。 若华鼻子微微泛酸,并没有推开斯年,这个拥抱总是让他格外的踏实,似乎什么都不用再想……反正自己也要离开一些时日了,就再稍稍贪得一些这样的感觉,应该,可以的吧…… 斯年感觉到若虎对自己的拥抱并未有所抵抗,不确定的心也有些落了下来。 虽说他一直在若华无意之间做了许多事,好让他一步步接受自己。但是纵使这个人上一世未经情爱,可是他终究曾是帝王,为帝者的傲气和执拗总是有的。 他知上一世若华最终被奸人所害夏元才不得以善终,重生一世不甘惶恐都是有的。自己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是他身边最近的人,所以他才会格外亲近自己一些。可是若华对自己的感觉,是否确实是喜爱之情,斯年也并不能确定。 于他而言,他更希望若华可以想清楚,而后再做出决定。 不过即使在自己袒露心声后,少年还能如此无戒备地与自己相拥,斯年心中满是欣喜与暖意。至少,这个平日里总是会有些小性子又有点喜欢逃避的人,这一刻是真真切切尝试着感受与接纳自己的。 斯年自诩不熟多愁善感,专注于儿女情长之人。可是一想到若华的种种,总是让他忍不住心中溢出许多未曾有过的心绪。 他是夏擎也好,是向若华也罢。他所在之处,即使漫漫昏沉,也有微芒而耀 生之何幸,竟可与之相遇。 第56章 巡查 那一日午后,若华给齐光回复了前一日的字条,说自己愿意接下科考督查这一职位。 而斯年回府后则是叫来了烟七: “他这次南下,你定要随时伴其左右。” 烟七面露难色: “主子,督查这个位置本就惹眼,若是明面跟着,万一有人查起来……” “你且跟着,暗中我也会派几个人跟着,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查。” “是……” “前两年你在柳南一带似是玩的挺开心?”斯年口气似是随意地问道。 烟七抖了一下……前两年自己被派去装作富家公子去接近几个朝中几位大臣之子,自然是要同他们一起挥今玩乐流连于花丛之中。虽然那次确实算得上是美差啦,但也是任务啊。王爷忽然提起这个……怎么那么像秋后算账的感觉。 烟七已经在脑子里想着,自己那次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偷偷去吃了几顿江鲜?在旖雀阁摸了摸姑娘的小手?莫不是自己曾推卸了一个小纨绔公子的邀约而在屋中补眠的事被知道了? 斯年看着烟七半晌没说话,便抬头看了看,就看到烟七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极了。于是有些无奈地扶额,烟七虽说办事不如其他几个靠谱,但却是他这几个手下里性子最活泼的一个。所以才想着派他跟着若华的。 “此次别的事我会暗中派人跟着,你就负责带着向公子去柳南风光较好的地方多看看,护他安全便好。” 烟七愣了一下,没想到王爷竟只是想说这个。于是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自己一定带向公子玩得开心时,斯年又开口了。 “他有些贪嘴,那边的江鲜确实不错,他要是喜欢,就带他多吃些。不过这些银子就从你例银中扣了。” “为……” “难道前两年你虚报出的那部分用银还用在了别的地方?”斯年挑眼。当初他发现烟七虚报用银时还好好追查了一番,毕竟自己手下这十二人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容不得有一丝背叛之心,且那次的任务还与太子相关,若是真的出了差错就算自己护下烟七,也难保太子不会有除掉烟七之心。 然而查到最后却发现,这个烟七竟然只是因为贪嘴多去吃了几顿江鲜,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也并不差那些银子,但总要给烟七些教训,让他知道,即使远离都城他的一举一动自己若是想查都能查得到。 “是……属下遵命。”烟七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从小就跟着斯年,本就从未想过背叛。只是有点心疼自己的银子…… 斯年让烟七退下后,又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到太子宫。 而后坐在椅子上,写着提笔一遍遍写着若华二字。斯年的字体刚正坚毅,但偏偏写到心中之人的名字,就显得格外柔和。若华原本应是坚而傲然,可斯年却希望,这比羲和更胜之花木,只需点点存于掌心,纵使前世嵯峨,今生只愿不问他人魄。 转一日,太子便在上朝时向皇上呈了督查的几位人选。 皇上看过名单,并无反对。朝中大臣也多无大议,此事就算这么定下了。 下朝回到礼部后若华拿到了任命的诏书,和此行职责的具体公文。问及前来送旨的宫人需要何时启程,那人只说皇上也只是吩咐了尽快启程。 若华看了看身侧的斯年,而后下定决心说: “今日下午我便启程。此行定不负圣恩。” 斯年似是没想到若华竟要这么快就启程,稍稍晃了下神。而后倒是也没多说,只是在宫人走之后,伸手摸了摸若华的头: “回府吧,让渥丹帮你收拾下需要带的衣物用品。用过午膳就启程的话,晚上可到祟陵,正好可休息一晚。” “恩……”若华低声应了一句,心中还是乱糟糟地。斯年越是这般小心温和,他理智上虽是觉得应该逃开,可是心中越是觉得有些不舍。 午间,斯年和若华一同用了午膳。两人都未多说,若华一直低着头扒拉着菜。 斯年将话说开后,若华这两日也想了许多。他根本无法拒绝斯年,却也不知该如何接受。 于他而言,上一世他所想所做都是天下大义朝局权谋,为帝者本就不可有情爱深情。这一世,起初他一心想要夺回天下,但却意外慢慢感受到真心相待与亲人之情,而这天下虽他想得却也并未想强夺。当下楚平还处在安稳之下,若是当真可一直如此国泰民安,他自然也不会硬要挑起纷争。 或许说起初他满心是不甘与愤怒,可毕竟他原本也不是贪权谋势之人,上一世坐上大位也并非他所愿。且后来了解始末后,认真想来,巍瀛早就不复存在,楚平这片土地算起来还是夏元后代之境。 虽不再为夏姓,可语言文字服饰和许多度量单位也都延续了下来。甚至给若华一种,这就是夏元后世之感。 尤其是过年间回到向府,那份动容是无法忽视的。他曾肖想了那么久的真心相待亲人和乐现下已经得到了,他又怎会任性为之将这一切弃之不顾。 从开始有牵挂开始,若华的心境许就已经变了。 而斯年,对于若华来讲一直是个定义很模糊的存在。两人并无血缘关系,斯年虽然对他多加照拂但也实在不像兄长那般,两人互知许多秘密但又不似知己无话不谈,反倒是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那些缠人的露骨情感和等待般的亲吻,都让若华悸动却不安着。他不是在恐惧斯年,而是在恐惧自己为何竟毫无反感之情。 他不愿承认自己竟会喜欢一个男人,这实在有辱他向来所接受的礼数大义。可那些原本应斩钉截铁说出的拒绝之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曾经梦里那些故尘冷漠不见山河,辗转烽火铁马冰彻都不再出现,有的总是这人明月满袍将他相拥。清冷却温暖,让人无法自拔。 ———————— 午后,渥丹为若华收拾好了行囊,甚至还红了眼睛。生怕若华这一趟会受委屈。 若华笑着安抚了几句,说着定会早些回来的。 烟七又将马车打点了一番,确定安全后,便向斯年示意,已经准备好,可以启程了。 临行前斯年只是将自己的腰牌取下放到若华掌中: “若是当地官吏有人难为你,便给他们看这个。” 若华点点头,将那块腰牌握在手中,就上了马车。 斯年看着马车渐渐行远,握紧的双手渐渐垂到了身体两侧。果然,总是道理抉择都了然,可自己还是舍不得让这人离开…… —————— 从都城到柳南一带乘马车即使快行,也要十日左右。 不过好在有若华负责的几个科考巡查的地方,都在这一路的沿途上,所以行至一个地方倒也还是可以多呆几日,不至于一路车马太过无趣。 而烟七也尽职尽责地带着若华玩了个尽兴。 还是夏元时,若华也曾南下过一次。但那时也是有要事需做,并无太大闲情逸致赏景游乐,只依稀记得这南下一路烟云而过梨花樊落,一切都生得温柔缱绻,处处醉人几分。 这次南下,除去例行公务地巡查,倒是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连原本是要监督举报舞弊行贿这等事,斯年和太子的人早早地也都暗中派了人找线索,自己只需将那些暗中查到的东西整理成书文,大大方方交上去就是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一心当个世家小公子玩乐的感觉确实让人很爽,怪不得那些纨绔子弟心无大志醉心美人山水。这个时候若华才觉得,当皇帝果然不是最好的,当个富家公子才是生之幸事啊。 一路下来,若华倒是也与烟七相熟了许多。两人年岁本就相差不是很多,加上烟七的向来善于与人交际,两人虽算不得聊过什么生之所求这般深刻地话题,但是平日里听烟七说着那些新奇的玩意,倒也让若华满是兴趣。 以及若华再一次觉得,斯年手下的这些侍卫还真是与众不同。上次那位有些木讷让人哭笑不得的烟九还让他记忆犹新,这次又来了个虚报用银竟然就是去吃江鲜还敢跟自己抱怨王爷小气的烟七。斯年选人用人的标准还真是……奇特。 三月末天气虽已回暖,但终究还是掺着些许凉意的。那日若华和烟七行至明台,烟七兴致勃勃地说: “向公子,这个地方虽不大,但药浴可是出名的好。别的地方的药浴大多是将药材放入木桶或浴池中,这边的药浴却是直接引用的温泉水,据说泉眼处生长着名贵药材,加之池中每两个时辰便会重新添加调配好的药草,对身体很好的。” 若华听到烟七这么详细地介绍也来了兴致,这两日一直在赶路,身子也有些乏累,于是便说: “那晚上我们一起泡药浴好了,正好可以将昨日你与我没讲完的邰州案说完。” 烟七听到若华说的话,不由得抖了抖……和向公子一起泡药浴?!王爷知道了估计真的会宰了我吧…… 于是烟七说: “公子啊,我与你一起泡药浴不大合适吧……” “不是你上次说朋友之间一起共浴很正常么?”若华有些狐疑地问道,“难道你并未将我当做朋友?” 烟七:“……”自己挖的坑早晚要自己跳。 若华看到烟七一脸难言的表情,其实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且不说友人之间共入温泉在楚平是否是常事,但是单单是身份差距,共入一泉便是不合规矩的。 上一次自己与斯年共同泡温泉,估计也是那人提前预谋好的吧。想到这里,若华不由得有些羞愤。那人平日道貌岸然一脸刚正不阿的样子,合着私下里总是给自己下圈套,真是太狡诈了。 由于斯年现下也不在眼前,若华看着眼前的这位“共犯”反倒是更想把这被戏弄之事还送给他了。于是若华假意有些痛心地说: “咱们二人共处的这几日,我当真与你交心而待,也并未将你看做侍卫下人,可你却不曾将我当做朋友,真是……” 说完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烟七听到若华这样说,心里更是挣扎了。其实若真就是个寻常男子,一起泡个药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这位可是自家主子放心尖上的人,自己要是敢逾矩半分……于是他咬了咬牙说: “公子,烟七身上有疾,实在……不宜示人……” “无碍,男子身上有些伤疤乃是常事。” “我……” “恩?我身上也有疤痕的,你要不要看?” 烟七听到这里都快哭出来了,今天向公子这是怎么了,往日里明明很避讳的啊。见若华一脸期待而兴致勃勃地样子,烟七干脆狠下心说: “我所伤之地实在是男子所在意之处……与人共浴易引起伤心之事,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 “这样……”若华忍着笑,做出一副同情和谅解样子,“是我失言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恩……”烟七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说些什么不好,非说这个。还好暗中保护的烟五离得较远,若是让他听到了,自己回都城简直不要见人了。 若华看着烟七的表情,心情大好。 第57章 方穹 晚间泡过药浴,若华闲来无事便在所宿之处的前廊中摆了盘棋。 本想着叫烟七与自己一同下棋,却不想烟七对围棋一窍不通,还不如与自己对棋博弈来得有趣。 而烟七一看到若华那副似是饱含同情的样子就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于是干脆就呆在若华看不见他的地方暗中保护。 这入宿的地方内室装饰奢而不俗,庭院布置也甚为巧妙,奇石花草相掩映,虽是夜晚却也不显得一片漆黑,几盏挂灯勾勒出影绰之感。若华摆弄着棋子,不知怎么就想到,若是斯年现在也在此处呢…… 比起一身朝服或是戎装相加,其实若华觉得斯年平日里随意地系一件长袍,不加发冠地束起头发,腕间还系着一段软甲护带那副样子更加适合他一些。 斯年的手宽大却不粗笨,骨节分明的样子煞是好看。提笔握剑,都比别人来得更有气骨几分。 若华手中的棋子在指尖捻了很久,却迟迟未下。脑中总是想到那温柔却不过于缠绵的拥抱,虽说现在想来斯年似是在他未察觉的时候做了许多事引他接近,但却从未有过蛮横地占有或将他看得弱小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受不得被圈束也不容许自己被看轻,所以斯年干脆都任由他而去,从未多加干涉,只是在他未曾看见的地方做了许多。就连这次也是,竟也就这么顺遂他的心意让他离开都城。 平日里不觉得,可这么仔细想来,忽然觉得这个铁面王爷骨子里真是温和得磨人。 想到这么个可能连火都不会生的人,竟会巴巴地做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还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询问自己是不是合胃口。这么想着,若华不由得轻笑出声。 早知道那一日就说不好吃了,真想看看那个向来好似什么都掌控在手中的斯年会露出什么表情。 若华看院中似是玉兰开得正好,于是干脆放下棋子走出长廊。玉兰月晕两相倦,应也是别有韵味。 走至庭院深处,似是有悉悉索索地声音传来。若华下意识地往树后躲了一下,而后就听到对话声。 “娘子,是为夫错了。”男人的语气中满是讨好的意味。 原来是小夫妻吵架了,若华也并无听人家长里短的爱好,刚想悄悄离开,却又听到一个较为清冷地声音说了一句: “滚。” 声线似是有些雌雄莫辩,但一般女子……应是不会这么和自家夫君说话吧。 于是若华有些好奇地扒了扒脑袋,虽然光线较为昏暗,但是依旧能看出站在院中的二人皆身着男装。 “娘子……我真的并未看那个姑娘。”讨好的意味简直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看姑娘?那你看的是什么,屎粪么?”清冷的声音虽比寻常男子听起来细腻些,但说出话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 “我眼里都是你啊,娘子~”男人继续没皮没脸地讨好道。 躲在一旁的若华:“……”这男人是不是说话都不过脑子的…… 果然那个声音较为清冷的男人有些动怒地冷哼了一声,挥袖就走了,临走前还甩下一句: “你敢跟上来,我就断了你的子孙根。” 只留下那个刚刚一口一个娘子的男人灰溜溜地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虽然龙阳之事若华也听过许多,但亲眼见到还真是第一次……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听见人家吵架。若华刚想抬脚离开,却不想被那人叫住了—— “树后的那位,这就要走么?” 若华收回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树后出来。毕竟这偷听人家吵架,确实是自己不对。 “原来是个俊俏的小公子。”那个人看到若华,扬着语调说了一句。 “……”怪不得刚刚那个男子会生气,这人简直……简直跟那个登徒子北堂云泽不相上下。 若华没有给那人什么好脸色,原本想转身就走的,结果那人又开口了: “小公子若是无事,帮在下一个忙如何?” 若华犹豫了一下,走上前: “需要我帮什么。” “你在树下接着。” “什么?”若华还来不及说完,就只见那人飞跃上玉兰树上,而后摘了几朵开得正好的玉兰,一一扔下树。若华也没来得及多问只好前后跑着,接下一朵朵玉兰。 原本想好好观赏的玉兰,现在都被被人摘下落入手中,若华也是不知要说什么什么才好……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接过若华手中的玉兰,说: “多谢小公子。” “这好好的玉兰花,就这么摘下,也是可惜了。”若华有些叹惋地说。 “这玉兰再好看,也不及他好看。几朵花而已,哪有哄他开心重要。” 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反倒让若华对眼前这人有了些许好感,这么直言不讳地坦言对男子的喜爱,当真也是洒脱之人。 几朵玉兰在那人的手指间转了几圈,竟交叉相错拼接成一只玉兔的样子。若华有些好奇地凑近看了看,玉兰花色本就宛如月光白,这只兔子虽看看不出五官神态,但当真是形似,甚至有几分灵巧之感。 “你还真是手巧。” “也都是学的,”那人将花做的兔子用掌心托着,“那人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学着学着也就都会了。” 说这话时,语气间的宠溺温柔毫无克制地流露出来。若华看了看眼前之人,心里微微一动,男子之间……竟也可以如此大方坦然地表露情感么。 “小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在下?” 若华犹豫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似是看出了若华的迟疑,于是说: “那人的气怕是还没消,现下回去估计只有讨打的份。公子可愿与在下一起去前廊小坐片刻?” 若华点点头,便与他一起走回前廊之中,之前下了一半的棋还摆在那里。 那人看了看棋盘说: “公子棋艺不错,但心绪烦乱惹得这棋盘也是一片躁动之态。” 若华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所下的对峙之局,棋子的摆放确实有些浮躁之感。 二人相对而坐,若华想了许久措辞而后开口问道: “你何时……发现自己有龙阳之好?” 那人轻笑了一下而后说: “我并不好龙阳。” “那……” “我只是心悦于他,且此生都只心悦于他而已。无论他是男是女,俊秀或是色衰,都是我所爱之人。” “可男子相爱本就不合礼数,且不说世人如何看待,父母至亲若是知道岂不会愤怒难过么?” “既是相爱,又何须在意旁人指点。至于父母至亲……”那人笑了几声,“我从小无父无母,随意惯了。他家中,与他亲近的也只有一个姐姐,虽说也有过阻拦,但既是至亲自然也是希望他此生可幸福无忧。我自诩有护他一生周全的本事,又有何不敢与他携手同行。” “只是做朋友……不好么。” 那人皱了皱眉头:“朋友?” “两人只是朋友,不也可以把酒共欢秉烛夜谈,又何必非要……” “小公子,”那人打断了若华的话,轻笑了一声说,“你既是已动了这个心了,还在怕什么呢?” 若华愣了一下,自己……动心了? “我不曾……”若华想要辩解些什么。 “你若是没有动这个心思,一开始便不会问我这些不是么?若是那个人从未在你心上,以公子才智,婉拒一个人又有何难?” 那人伸手,在有些杂乱的棋盘上又重新放置了几枚棋子,继续开口道: “公子也是有野心的大气果决之人,怎么却连自己的喜爱心悦之情都不敢承认呢?” “我只是……”若华微微偏过头,而后小声说了一句“不确定罢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听到,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 过了半晌,那人将最后一颗棋子敲在了棋板上,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若华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 竟是平局。 “与他相爱就如棋逢对手,进退之间其实也无输赢对错,只觉得是他便好。唯有一点,这盘棋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了。” “不过小公子若是不想给那人机会也好……” 若华抬头,想听他后面说什么。 那人拿出扇子,挑了挑若华的下巴,而后轻佻地说: “这么俊俏的样子,那人若是无福消受,在下倒是可将几位朋友介绍给小公子,那几位各个是俊秀才郎包你满意。” 若华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扇子,扭过头闷声说着: “不用了……”这人真是三句话没正行,怪不得惹了那位清冷的公子生气。 那人看到若华有些生气的样子大笑了几声,而后说: “小公子从都城来么?” “你怎么知道?”若华微微讶异。 他指了指烟七所在的地方:“我还未见过普通人家的公子出门还带暗卫的……” 若华没有接话,打量了眼前人一番。能住在这边的非富即贵,这人的武功应也是算是好的,不知是什么来历…… “说起来,我娘子的姐姐也在都城中。只是我们有两年没回去过了,也不知怎么样了。”那人微微向后靠了靠,打了个哈欠说。 “是哪户人家,说不定我还见过。”若是朝中之人,或许便可知道此人身份了。 “林府。”那人倒也没避讳。 都城中姓林的大户似乎只有……若华有些不确定地问:“工部御史的那个林府?” “小公子果然是为官之人。” 若华忽然忽然想到林朗似乎曾与他说,他有个姨母与母家关系不好,只和林母关系较近,难不成…… “你是方穹?” 那人也微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会被猜出来。他敢直接说出林府,自然就是以为任谁都猜不到自己的爱人是林府家母那个早就死掉的“妹妹”,也更不可能猜到自己是方穹。 “你怎么知道?”方穹微微眯起眼睛,自己且不说,梦溪的身份除了林家的几人应是无人知道才是。 “我是礼部的向若华,”若华倒也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我自小与朗哥交好,前些日朗哥邀我游湖,那里的人喊他表少爷,我有些好奇便多嘴问了一句。此事除我,也并无他人知道。” 方穹回想了一下,似乎林向两家确实素来交好。梦溪的姐姐也曾提到过向家的兄妹二人,这天下倒也是真小,这样兜转却也能相识,倒也是缘分。向若华所说之人……不会是自己那个性子有点直的小外甥吧……于是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莫不是林朗对你……” “不不不……不是朗哥……”若华赶紧否认道,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与朗哥在一起的那个场景……真是……一点都不能接受…… 看到若华否认得这么快,方穹倒是笑了一下: “否认的倒是快……看来你还当真是心里只有那个人。” 若华有些羞愤得扭过头,什么叫心里只有那个人……这话听着未免太过肉麻了些。 不过,林朗不是说还见过自己的姨母么……即使相隔较远,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林母的母家除了长子,不是只有三个女儿么,未曾听说再出过男丁。” 方穹听到若华这么问,想到了自家娘子那有着秘密的美妙身体,虽然这具身体曾让梦溪受过一些苦难,可也正是如此,自己才格外的珍惜这个清冷却时刻都对一切还存有善意的人。 不过这个秘密……自己还是为梦溪好好守着吧。 于是方穹将食指竖于唇间比了比,表示这是个秘密。而后拿起放在桌上玉兰兔子,起身道: “我再不回去,怕是今日真的只能睡长廊了。” 方穹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翅玉蝉,放在棋盘上: “小公子若是哪日想通了,想见一见我的几位好友,拿这个玉蟾到我任意一处银庒或者别院,交给管事之人,方某自会前来。” 而后一跃而起,消失在前廊之中。 若华拿起那只玉蝉,收在怀中,他明白方穹这是有意与他交好之意,若是以后也需,应也会施以援手。 没想到这富可敌国之人,竟也会被爱人不留情面的斥责。还变着法地做那些小东西,只为哄得可进屋睡觉。想到这里,若华不由得笑出声—— 所爱之人么? 这个称呼,还真是奇妙。 第58章 遇险 在明台也只呆了一晚,若华和烟七便又启程去向下一个需要巡查的地方。 和方穹聊过一番后,若华的心绪倒是不再那么焦虑而烦躁了。 虽然他还并未想好自己和斯年究竟可否如方穹他们那般结发而伴,但至少若华能肯定的是,斯年于他而言,确实不是故人知己,也不是亲人长兄,斯年就只是斯年,这天下唯他无二,不可取代。 初见之时绝算不得惊艳动心,稍稍相识二人间也满是试探。可有些人就是如此,从未汹涌明快而来,却一日日错节盘丝般地将你们绕在一起,再也纠缠不清。 斯年啊,从来不是若华眼前那一盏灯一道光,可他却永远让若华身后光芒万丈,不需惊慌。只要若华回头看一看,永远都是那算不得柔情却可以无言信赖怀抱。 上一世在皇室与朝臣,权势与天下间步步为营。也不是没有人可以亲信,可是若华不敢也不会。于他而言,只有自己所做所握住的才能让他安心。明明他站在万人之上,可其实他才是天下间恐惧最多最深的人,他怕输,怕毁了这夏氏皇朝,怕着身边的一切。 十二岁为帝,他甚至连儿时的无邪时光都没有过,他曾心软救下了一只猫,却被狠狠斥责了一顿。所有人都在教他为帝者切莫心软切莫亲信,他便信了,于是皇宫里无尽无休地夜晚永远只有他一人。 待他年少,他也偷偷看过那些民间的小说传记,肖想着有一日飞鹤鹿马大快天下,可一转身还是那些看不完的奏书以及那其中弯弯绕绕地利益纷争。 若华一直自诩,自己算得上一代贤君。可现下再回头看去,却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他心有天下,却未曾有天下人。这天下间,他竟一个愿信之人都没有,也从未听过他人交心之谈。 最后那杯毒酒,他恨也怨。可若真细究起来,还是自己的过错。自己一心想要除去宦官,所以身边从不设人跟随左右,而自己对待宫人虽说算不得苛刻,但绝对是冷漠的。所以,那杯酒,即使有毒,即便还有他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敢闯入自己的内殿告与自己。 有些事,不曾踏出那一步,许是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会看清的。 不过但凡迈出了那一步,却也再也无法收回。 有个人穷极他的温柔和底线,将那些恐惧不安猜忌都一一包容,为你穿上软甲策马扬沙却又收起剑鞘化冰为柔,于是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人,又怎能不信任呢。 若华用手绕着自己发间的那条红色发带,想到那人竟也会信这些姻缘庙佛,还刻意去求了这个连哄带骗地让自己系上就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想来,这个人永远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 巡查之地也已过了大半,柳南之地最重要的一个科考地还未到。 淳安是柳南最为繁华富庶之城,若华记得夏元时期这淳安及周边几城其实还是一个小国,但从楚平之后,这一片就被一举吞并成为楚平的一个地方城镇了。 马车应是还有大半日的时间便到淳安了,若华前一日便收到了斯年派人送来的密信。里面提了几个名字,都是当地的几位富商或其子嗣,似是有贿赂当地考官的嫌疑,这次过去还要着手调查一番。 若华看着那送来的那几人的一些较为详尽的介绍,不由得感慨,人果然永远都是不会满足的。做了官手中有了权,便想着怎么才能敛财,而那些富商之流家中金库堆得老高就开始琢磨怎么弄个官当。 其实这些事,若真要一件件管,是怎么也管不完查不清的。 许多事上位者其实也不是不知,但利益交错相互牵制,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若华的父皇便是如此,所以即使虽然他做了不是糊涂事,朝中也有不满之意,可因为相互牵制,那些朝臣中却也没有一个公然提出不满之意,都是小心地守着自己的那些财权。 虽说这巡查之事,大半都是斯年和齐光提前派人查好了交到他的手上,但他也不是只一心游玩。每到一地,若华也都会了解当地的官员势力和一些较为有名的商贾和学士。不得不说,齐光作为一个太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这些人中,其实很多都是可拉拢之人。稍稍给些好处,待他们进了内书房,也不需这些人多么忠心耿耿,单是平日里能送出些消息,就已很有用了。 而齐光还真就将这些人都借自己之手给除了去,断了他们进入这个朝堂的机会。 权力这个东西本就是看掌与谁手,若掌权人当真可将自己也限制在所拥有的权力中,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但齐光在这件事上还能秉性着清明廉义,不借此为自己谋势,确实让若华高看他一眼。 斯年这个并不想涉于朝政之人却多次偏向齐光,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淳安之地多坡地丘陵,午间若华和烟七在一个有些简陋的农家稍作歇息。 烟七将马车拴好,而后向四处看了看。一直跟在暗处的烟五似是没有在附近停留,而是先一步进淳安打探了。这次的时间有些紧迫,而且牵扯的人数较多。王爷的意思是尽早地处理好,以免有后患。 出了这片林子便是淳安城的北面,这边虽只有几户农家,但景致倒也不错,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 若华坐马车做得身上都发麻,下来之后干脆四处转了转。见到有一处小溪,想着反正现下也不冷了,干脆去踩踩水好了。 于是若华对还在喂马的烟七喊了一句: “我去前面走一走。” 烟七看四下也没旁人,且那条小溪离自己也不远,若是有什么很快就能赶过去,于是只说了句公子小心。 若华走到溪边,褪去了鞋袜而后踩入水中,一股凉意从脚心处钻来,但并不会刺骨,只是把人激得精神了些。 他就这么提着衣摆,趟着水走了几步。小溪水本就不深,且溪水下是鹅卵石,踩上去也不会有尖锐之感。若华似乎从未有过这样趟水的经历,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要符合礼数,且皇宫之中也不会有这般溪水给他趟着玩。 他也只是在书中画册里看到,民间的孩子在池塘里追逐嬉闹的场景。 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且四下还没人看见。若华干脆放开了胆子,蹦了两下,看着水溅到衣服上有一种偷着做坏事的感觉,总之很微妙。 烟七听到溪中的声响便探头看了看,就看到若华正踩水踩得开心,也就没多心,正巧农妇问他想吃些什么菜,便进了厨房。 而这时,忽然一双手就死死捂住了若华的嘴。若华的武功底子这一年间也被斯年练出了一些,且身后之人似是强壮之人,于是一个掣肘想将身后人顶开,却不想那人稳稳地接下了这一击,还更加用力地将若华钳制住,同时用一个帕子捂住了若华的口鼻。 只是一瞬间,若华便晕了过去。 那个人在若华身上摸了几下,翻出了斯年临行前给若华的那块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虽用黑布盖住了大半的脸,但一对秀气的眉毛还露在外面。 他看到腰牌上的字,轻轻皱了皱眉。似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将若华抗起,点了下水面就消失在林间。 若华被带走后不久,烟七从厨房中出来,过了许久都没听到溪边有什么声响,于是开口喊道: “公子,一会吃饭了。” 但却未得到应答。 烟七赶紧跑到溪边,看到若华的鞋袜还摆在河边,人却不见踪影。他自诩武功也不算低,可硬是感受不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于是有些晃神,赶紧拉开了信号弹,通知烟五。 烟七四处排查着,在不远处发现了足印,且虽是半掌着地,留下的痕迹却不深。那人身抗一人,点地却还是如此轻,轻功至少算得上顶好的了。 若华并无仇家,太子和茂王相争之事也并未明确支持哪一方,且茂王此次回朝后得了那十五支铁骑精兵也正是繁忙之时,应也是暂时无暇来估计内书房的事。 若是劫财……应也不会考虑得如此周全。这个人竟能如此恰好地选择烟五不在,且自己还进了厨房的这样时机,至少跟了两日以上了,单单是劫财之人不会精细至此。 现在只知道这人轻功较高,洞察敏锐善于隐匿行踪,但其他方面许是武功不及烟五的,所以才潜伏这么久没有直接将若华掳走。 烟七的武功其实算不得高,至少在斯年手下这十二人只能排在末尾。斯年派他贴身跟着,大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烟七对柳南较为熟悉,性格又是这些人里最活跃的。且这巡查之位好歹是皇上亲允的,一般人想来也不敢对巡查之人有谋害之心。所以这样一趟应是没有什么危险。 可偏偏,就在要入淳安前出了这样的岔子。 烟七也是有些慌神,且不说自家主子多么珍视若华。这几日下来,他自己也挺欣赏若华这个人,若不是碍于主从身份,他都想拉着若华以朋友相称。 找了一圈,除去几个脚印确实找不到更多线索。而烟五看到那个信号后也匆匆赶来。听烟七说了始末后,也去看了看那个脚印,而后说: “这里离都城较远,有这般轻功的多半是江湖中人。王爷密函里提及那几人的其中一人,似是结实些有些江湖势力的,且此人行事鲁莽大胆,许是他指使人将向公子掳走的。” “那人不会将公子……” “这里本就人烟稀少,若想杀人取命怕是早就下手了,可这附近没有血腥气。既然是直接将人带走,应暂时不会伤了公子。” 烟五看到烟七是真的有些急了,于是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已向王爷传信,淳安中也有一些我们的人,公子定不会有事的。” —————— 而另一边,若华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在一个房间里,似乎还是个客栈。手脚被绑住,嘴里也塞了软布让他不能发出声音。 还不及让他理清思绪,一个蒙了半边脸的人走到床前,问了一句: “可有不适的地方?” 蒙面人的声音清澈而温和,若不是自己被五花大绑,若华都以为这人只是把自己找来做客的。 那人看若华脸背堵得有些发红,开口道: “我将你嘴中的布取出,但你不可大叫。否则我只能给你用药,让你暂时发不出声音了。” 若华:“……”现在的绑匪都这么客气了么。 那人将布取出,若华动了动嘴。看到蒙面人似乎真的没打算将他如何,且看身形这人年岁似是也不大。 若华对于自己被绑这件事倒是算不得太意外,这巡查之位本就招摇,自己一路也没有隐瞒身份。 淳安贿赂官吏的几人中多半财大气粗,自己去了就断了他们的官路,若真是急了买个杀手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些人多半也是没胆子真的杀了自己,最多是拖延自己入淳安的时间。若是当真拖到科考之后,木已成舟,到时候再将这些人弄下来,就困难了。 所以若华其实倒是不大担心自己会命丧于此,但是绑架自己的人竟然还这么客客气气地,像极了文儒可亲之人,反倒是让若华想不到的。 若华看那人只是坐在一旁,微微闭着眼睛,于是开口问道: “你是谁?” 那人睁开眼睛,似是犹豫了一下,而后说: “我本无姓,名澄玉。” 第59章 相救 若华被绑在来也已有两日了,除去手脚被绑在床上的感觉实在不大舒服,以及哪怕连如厕也被人紧紧跟着外,似乎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 两日下来,虽说若华与澄玉也并未有过什么交谈。但是单从行为举止看,若华总是觉得这个人真的一点不适合当绑匪,若是做个教书先生定是合适极了。 澄玉的声音十分柔和,哪怕是听不出什么情感语调,都让人觉得有亲近之感。而虽说将自己绑着,可还生怕自己会伤到一般,在绳子和皮肤中间还裹了一层软布,以至于不会将皮肤勒出伤痕。 而若华这两日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也都一一满足,就连若华说想吃鲈鱼,澄玉也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将若华迷晕,等若华清醒过来,就看到澄玉那双好看的手正一点点挑着鱼刺,将鱼肉和汤汁放在了另一个碟子中。 若华坐在床上,张着嘴一口口被喂食时心里想着,这待遇也太好了些,恩……虽然比在延王府差了些。毕竟斯年即使不绑着自己,还是会给自己剥蟹的。 想到这里,若华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 澄玉看着若华其实心中也有些复杂,原本他接到的指令是将人带走,若是必要时杀了也可以。可是他看到若华的那块腰牌便想到在都城的那段日子。 想来若华和皇室应也有些关系吧……不知有是否与庆王府有所交集。自己走后,听说那个孩子似是找了自己许久。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或许已经把我忘了吧,澄玉微微低下头,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跟在那孩子左右陪伴他呢。 若华也不是一时贪嘴才想要吃鲈鱼,他只是想大体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现下不是吃鲈鱼的好时候,但若是在淳安这样富庶的大城中还是有的。前几日在路上,烟七一直说着淳安的鲈鱼即使不是秋日,也十分肥美,等进了城一定要好好吃一番。 虽然澄玉将他迷晕了,但是从他清醒后天色才刚刚开始有些发暗来看,澄玉至多出去了一个时辰。 所以至少可以判断,这个地方应是离淳安不算太远。 且这个客栈似乎也并不是很荒僻,在屋内还能隐隐听到外面叫卖的声音。想来是想大隐隐于市,在这种地方若是真的排查起来反而麻烦,但也因为是在这样的的地方杀人抛尸会太过明显。 于是若华也就更加不着急了,自己被掳走,烟七他们定是很快就能发现。斯年在这边似乎也有不少眼线手下,找到自己应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反正自己在这里也好吃好喝,没有性命之忧,还不如就老老实实等着被救走。若是想着逃走,万一真将那些人惹急了,说不定反而惹来灾祸。 —————— 而另一边烟七跪在地上,恨不得此刻能有个人劈死他算了。 虽然他和烟五想着以自家主子对向公子的重视程度,亲自赶来也不是没可能,可这才两日啊。就算跑死几匹马,从都城到淳安也要四日。 “王爷,是属下无能。”烟七低着头看不清斯年的表情,但是想一想都知道主子这次怕是真的动怒了。 “回都城后自领鞭罚二十,禁酒禁荤三个月。”斯年开口道。 烟七几惊愕地抬起头,这责罚简直比他想的轻太多了。鞭罚二十对他来讲也无非就是皮外伤,擦些药躺两天也就没事了。 “主子……” “怎么?你还有不满之处?” “烟七不敢。” 在一旁的烟五向公子被掳走,主子竟也只是给了这样不疼不痒的处罚。但是看主子的脸色,明明已经低沉得能冻死一片人了,上一次这样,似乎还是几年前那件事的时候了…… 烟五看主子脸色实在不大好,于是也跪在烟七旁边,将这两日的查到的事情先汇报一番。 “属下这几日在淳安中排查了一番,大抵可以肯定向公子确实不在城内。而绑走向公子的人,目前来看是王临所指派的可能最大,淳安府衙中的那位大人似是也有牵扯。” 斯年冷着声音说: “这些人胆子真是大了,劫掳朝廷命官的事也敢做。” “将向公子绑走之人应是江湖中人,轻功甚好,可属下查了两日却未有太多线索。”按照道理来说,有这等轻功的人,查起来应不会很困难。至少查出是哪门哪派的并不会太难。 可是偏偏就算是将柳南这一代有些势力的江湖势力查了一遍,却也没有太多可供追查的疑点。 “此事是与北堂家有关。”斯年说。 “北堂家怎会接下这样的任务?”烟五和烟七都很是诧异,自两年前新任北堂家主上任把持大局,经过几番清除歪门邪教,北堂家的势力和受尊敬程度在江湖中都算得上是独大了。 绑架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怎么想北堂家都不会沾手,所以一开始就并未对其进行排查。 “是北堂家的一个分支所为。”斯年四日前便收到齐光给他的密信,其中提到北堂家一个分支近来一直企图压过本家,取得家主之位。而分支的门人,为了敛财许多不干净的勾当都在暗中进行。 北堂云泽查出了一些端倪且和向若华有关,便暗中与齐光通了信,说与此事,让他们多加留意。 斯年看过密信,连夜就出了都城。据齐光所说,那个分支的背后似是还有朝中的力量,所以行事大胆。原本以为会与茂王有关,但是查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结果。所以齐光猜测是朝中另有他人掌握了一部分江湖势力。 对于这种种的不确定,斯年更加担心。他容不得有一丝不确定发生在若华身上。 他离开都城的第二日,就在路上收到了若华被掳走的消息。于是更加快马加鞭地往这边赶,途中几乎都未曾休息。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赶到淳安。 从看到齐光的那封信开始,斯年怒得几乎想将北堂家这些人一并处理了。然而真的得到若华被掳走的消息后,更多地确实不安和惶恐。 自他及冠那日后,他许久没有这么恐惧着什么了。 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一直并无所求,所以也无所谓得到或失去。可这一次他真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惶恐不安,他害怕那个少年会出意外,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让他根本无法冷静。 可偏偏,现下除了等待又别无他法。齐光有意要查此事,北堂家现下也有意涉于朝政。 所以这个时候,斯年并不能打草惊蛇。只能等着齐光和北堂云泽的消息。 斯年第一次觉得,若是自己身居高位呢?是不是就能护得他一生安稳。 就在斯年赶到的那日晚间,随斯年一同来的烟六接到了北堂云泽手下的人送来的密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锡惠,丰明客栈,只一人看守,性命无碍。 斯年看到信,直接向大门走去。 烟六微微拦了一下: “主子,属下去将公子带回来便可,您这两日都未曾休息,还是……” 斯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烟六,眼里一阵冷意。 烟六自知是说话了,于是颔首退到了一边: “属下这就去备马。” 锡惠距离淳安算不得远,尤其是斯年带着烟五烟六快马加鞭地跑,半个时辰多一些便到了。 三个人来到丰明客栈,这个客栈在锡惠其实还算是较大的一个客栈了,里面的客人也很多。现下刚刚过晚饭时间,正数嘈杂之时。 斯年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能看出气度不凡,直接进去向店家打探,怕是会打草惊蛇。于是斯年便让听力较为敏锐的烟六先行进去排查一番,若是能大体确定几个客房,将若华救出也会方便一些。 烟六装作要住店的样子,要了一间客房。上楼后就在房间之间的通道内慢慢走过,认真听着屋内的动静。这个时候在房内的客人大多是在饭后闲谈。只是有三个屋内较为安静。 烟六记下那几个房间的位置,而后又出了客栈向斯年禀告。 三人稍稍准备了一下,烟五在客栈外候着,烟六和斯年一起上了楼。 烟六先拍了拍第一个房间的门。里面的人打开门,烟六趁机往里迈了两步,扫视一圈发现房中并没有人,而后说装作醉态的样子说: “抱……抱歉,是在——在下记错房间了。” 那个人皱着眉将烟六赶了出去。 烟六对站在拐角处的斯年示意房中并没有若华,而后去了下一个房间。烟六故技重施,然而房内也没有他们想找的人。 只剩下一个房间了,烟六接近时,听到里面似是有水声。将人绑走应不会还给水让其洗澡吧。 烟六皱了皱眉,难道是情报错了。但是为了确定一下,烟六还是敲了敲房门,然后装作大醉地样子喊着: “三哥是我啊,给我开门。” 结果里面的人久久都没有出来开门。 斯年站在暗处,向烟六示意了让他直接破门而入。 烟六稍稍用力,便将门破开,只是里面的情景——恩——怎么说呢,有点出乎意料。 一个半遮住脸的人面对着门正拿着一双筷子专心致志将鸡腿上的肉剔下来,而稍稍向里看去浴桶里半裸的背影甚是熟悉。 但是烟六也只是愣了一刹那,便上前要将蒙面之人扣住。 在烟六敲门时,澄玉感觉到门外人有些内力,原本警觉了一下。但是后来听到烟六似是喝醉了说胡话,就放下心没再理会。 且这几日都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声,给自己指派任务的人也未曾通知过自己什么。本以为肯定是无人追查到这边的,加上若华实在是一点逃脱的意思的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那么警惕着。 于是当烟六破门而入时,澄玉本应是赶紧抓着若华跑走的,虽然他武功算不得顶尖,但轻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所以这次的任务才会派给他。 可是若华还在浴桶里,身上也没穿衣服。于是澄玉抬腿将椅子踹向烟六,转身从桌上扯了一块布,直接就把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若华从水里捞起来,拿布稍稍掩住若华,翻窗而逃。 但就是那扯布耽搁的一小会功夫,斯年也已经进到了屋内。看到若华半裸的身子,不由得怒火更大。 澄玉刚刚踩上窗框,就觉得脚踝一重,被人拉扯住了。 而被抗在肩上的若华,由于刚刚要洗澡所以澄玉解了绑他手脚的绳子,现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也赶紧挣扎起来。 然而澄玉原本就是半踏着窗框还被人扯住脚,肩膀上的人又忽然挣扎起来,重心就不大稳。稍稍晃了一下身子,揽住若华的手下意识地就松开了。 这里是二楼,虽说摔下去不至于伤及性命,但肯定是要受伤的。斯年看到若华要掉下去不由得心一惊,也顾不得澄玉,就要伸手去拉若华。 却不想澄玉先一步抓回若华的胳膊,而后用力将他扔回屋内。 若华原本以为自己会掉下去就有些慌乱,澄玉拉住他的时候,若华随意乱抓了几把,结果就把澄玉一直覆在脸上的布扯了下来。 而后被扔回屋内的若华和稳稳接住他的斯年都愣了一下,因为澄玉露出的脸和若华有五分相似。尤其若只是一晃而过,几乎像同一个人。 澄玉看到自己脸上的布被扯下也愣了一下,而后赶紧施展轻功飞走了。 外面的烟五要追上去,若华看到赶紧喊了一声:“别追。” “可是,他……”原本打算一并追上去的烟六听到若华的话收回了脚。 “他应也是被人指使无奈而为,”若华向那碗剔了一半的鸡腿肉看了看,“这几日未曾为难我。” 若华想着既然斯年他们能这么快的找到这里,证明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至于澄玉……也不过是别人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放他走吧。想来这几日,澄玉种种细致的举动,若华当真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有意为恶的呢。 烟六看到自家主子也没再发话,似是默许的样子,于是也没再多说。而且主子都要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也太过明显了,自己还是赶紧出去吧。不过这屋的门似是坏了……要不要提醒主子一下呢? 第60章 情意 房间内只留下若华和斯年。 若华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刚刚自在洗澡,现在身上就裹了一层布,还湿了大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就被斯年紧紧地拥在怀中。 两人也曾拥抱过许多次,斯年似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每每只是用双臂将他环住。 但这次斯年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将若华紧紧的抱住,若华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臂被勒得有些发疼,但许是这微微的痛感,却让若华觉得更加真实。 这个人,果然来了。 若华从一开始就没有太担心,或许就是深深相信着斯年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斯年久久没有放开,若华也伸出手,揽住斯年的脖颈,往他身上贴了贴。似乎这样能让这个匆匆而来的人安心一些。 若华感觉到斯年的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些细碎的头发蹭得若华有些痒,刚想将这个巨大的热源稍稍推开一些,却感觉到肩头有了些许湿意。 斯年竟是哭了? 若华一时间也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斯年。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永远都是那般严肃而从容的样子,偶尔兴趣来了逗弄他几句却也是适可而止,就连上一次说起从前的事情,也只是感觉到斯年有些落寞之感,却未曾想这样的人竟会抱着自己而落泪。 斯年没有说话,若华而不曾多语,只是将手向上伸了伸,轻轻抚着斯年的头发。 原来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想到上一世自己独自在深宫中的日日夜夜,最开始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落泪,可都要硬生生地忍住。斯年许是也曾如此吧,被自己的兄长如此猜忌,生母也早早就过世了。虽说备受先皇宠爱,可怕是那样的宠爱在这皇宫之宫反而是枷锁,只会引得周围一片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不过即使如此,这个人却始终愿意忠守这片土地,不贪得也不卑弱。 能遇到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是幸事吧。 过了许久,久到若华的肩膀都有些发麻,斯年将额头抵在若华的肩膀,低声说: “若是我得了那个位置,是不是就可护你一生周全。” 斯年之前确实从未想过那个位置,可这次他却发现,许多事,若是他不去争那个皇位,自己连做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是北堂云泽有意支持太子所以自己不能插手北堂家之事,因为太子有意彻查朝中势力所以自己不可大肆派手下找人,而这一切只因为他们要争那个位置而自己置身事外。 这些年他一直在隐忍退让,因为他并未想要得到什么,更不想因自己之由挑起纷乱惹得楚平有何异动。 但是这次得知若华可能有危险时,他一次觉得那么恐慌。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怀中这个人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会怎样。 他一直也在想,若华究竟哪里如此吸引自己。 后来他了解了许多夏擎之事后渐渐有些想清,若华和自己相似却又不同。十二岁登基,面对种种他独自隐忍多年,即使几次面临大难却从未有过放弃之心。 甚于重获一次一次生命,依旧信誓旦旦地说要抢回天下。明明曾是帝王,却还是如此不懂人心。可也正是这样,这个人的眼中永远熠熠生辉如星辰璀璨,那是自己所不曾有的。 明明还是孩子心性,却早早为帝,用自己的力量守住那个属于他属于夏姓的天下属于百姓的天下。 从一而终,都信守着脚下的山河。 许是那样的若华让斯年钦佩却也让他心疼。那份重任,独自撑了八年,却因一杯毒酒终了。换做别人,许久已经癫狂了,可这个人即使知道夏元已是不在了却依旧不曾过分消沉,想夺回天下却依旧万分顾忌百姓。 若华终究是心软的,虽然那颗柔软的心许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被层层包裹起来。可是斯年却知道,这个人始终都留有那份赤子之心。 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未曾得到,而是坚守最初。 每每看到少年带着些狡黠却明媚的眸子,斯年都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这样的人,让他如何放得下。 若华听到斯年的一下子愣住了,这个从未想登大位的人,竟只是因为自己一次意外被劫,说出这样的话。 他知道,斯年这个话绝不只是嘴上说一说,既已出口,证明他确实动了这个心思。 虽说他自己也曾希望,斯年登上那个位置。至少他自己看来,若华比齐光煜月都要更适合为帝。可他也知道,这个人是不愿的。 他已被这皇室争□□势之事束缚了许多年,若是真要去争,怕是下半生都要被禁锢在此。 以斯年的性格定是不愿的,这人,或许喜欢策马千里或许喜欢扁舟水上,但唯独不喜大权加身。也更不愿因为他自己而乱了这楚平天下。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会想因自己而为帝,只为守他一声周全。 说无触动是不可能的,若华的双手在斯年的脖颈后交叉,紧紧地圈住这有些狼狈的人,鼻子忍不住地一阵泛酸。 若华也曾自满而傲,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可以让这个人为自己做及至此。 那些恐惧不安猜忌,在这个人面前都轰然崩塌。 明明看起来是个再严肃不过的人,可怎么就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呢。这个人也会懦弱也会恐惧也会贪得,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 若华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自己点头,这个人真的会去夺得这天下。他也肯依肯定,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与他兵戎相见,即使自己手执□□,这个人依旧会脱下盔甲来拥抱自己。 自己是他的软肋,只需轻轻一刺,就能让这个人受伤。 可是—— 自己又怎么舍得呢。 斯年说,自己是他的微光。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救赎。 若华贴在斯年耳侧轻笑了一下,而后说: “你若是为帝,那我岂不是要与一群女人争宠了。” 斯年怔了一下,而后微微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交错间似是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微动。 若华微微向后靠了靠,而后伸手挑着斯年的下巴: “不过我若是为帝,纵使后宫佳丽三千,也只宠你一人,如何?” “你说你只向天下许我与你,我是不愿的。因为这天下与你,都是我的。” “楚斯年,你今生无后我便陪你无子无女,你好龙阳我便是你分桃断袖之人,纵有一日我要夺这天下,也要依旧冠于二人之姓,我会让你甘愿踩着我们的天下。” 斯年先是怔住,而后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这个少年,永远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却也永远如他预料之中那般光彩熠熠。 斯年轻轻握住那挑着自己下巴的手,放下唇边吻了吻,而后眼里含着笑意说: “你可是在说,你也心悦于我?” 明明刚刚那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可承认心悦这两个字,却还是让若华脸红地扭过头。 斯年看着眼前之人因为羞恼,连耳尖都渡上浅浅的红色。搭在身上的布早就大敞开来,露出少年独有的白皙胸膛。 而向下看去,白色的衬裤背水浸湿呈半透明状,紧紧地贴着下半、身旖旎的线条,就连那处也勾勒出些许形状。 斯年看着若华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嘴唇还轻微地嘟起,眼底不由得更暗了。 于是他栖身上前,将若华又轻揽入自己的怀中,贴着他的耳侧却没有亲吻上去,只是将呼吸间的热气都洒在那敏感的耳垂上,而后开口说: “我的陛下,想要怎样宠幸于我呢?嗯?” 最后一个尾音拉得很长,里面的意味不说自情,若华硬是被弄得抖了一个激灵。 男子欢、爱之事,他也有些许了解……只是现在这个情景来看,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啊。 但若华刚刚想往后挪一下来逃出斯年的范围,却可悲地发现,身后已是抵着床边了。若华忍受着斯年用唇际与自己的耳朵厮、磨的痒意,轻咳了一声说: “你……”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完,斯年的唇就覆了上来,甚至舌头还钻入了他口腔之中。太过强烈地侵袭之感让若华有些承受不住,只得紧紧抵着斯年的胸膛。 而斯年则是感受到怀中人青稚慌乱地反应,心中那股躁动更加明显。于是手上也顺着少年的光滑的肩头,向下滑去,摸过那一节一节的脊骨,指尖在上面打着转儿。 似是在抚摸擦拭一件珍宝般的小心翼翼,带着些试探和虔诚,耐心地摩挲着少年一寸一寸的肌肤。 而若华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有些受不住地颤抖着,甚至眼眶都泛起了红意,好不可怜。 过了许久,斯年结束了这个问,但嘴唇依旧没有离开若华,贴在他的唇上开口问: “陛下可还满意?” 若华羞恼得几乎想打人,这个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么没皮没脸的。 斯年看到若华那被吻得发红的柔软唇瓣,从床上拉过一席薄被,将若华紧紧地裹在里面,而后横抱起来,向门口走去。 若华惊慌地蹬着腿: “你做什么?” “这里的门刚刚闯入时弄坏了,你也不想一会有人闯入房内吧?” 若华脸一红,有些自暴自弃地将脸捂上。 在门口守了大半天的烟六看到主子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至少不用站在门口听一夜活春、宫了。以及没想到自家主子有时候还真是……挺……不要脸的。 斯年将若华带到了另一件房中,锁上房门,将人抱到床上扯下薄被,而后轻轻咬住若华的耳朵,舌头也舔着他的耳廓,带着写笑意喊了一句: “陛下。” 若华伸手想斯年推开,有些羞恼地说: “你喊我陛下,那……那自然是,我要为上位。” 斯年听到若华的话笑出声,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爱。 而后伸手放下床帘,有力的腿挤进若华两腿之间,俯身挑起他的下巴: “陛下,陛下,您自然是要在下面的。” 而后一夜旖旎。 第61章 鲈鱼 若华醒来时已是晌午,刚刚睁开眼感觉周围不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究竟在何处。 “醒了?”斯年看到裹在被子里的人动了两下,便坐在床侧,伸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恩……”若华只觉得身子似乎很沉,眯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来,吃些东西再继续睡。”斯年看到若华还是一脸困倦,觉得昨晚是有些过火。但是一想到少年白皙的身子都泛着红色,往日狡黠明亮的眸子因为情、欲而失神还泛着水光,做到最后少年几乎是在小声呜咽可一双秀腿还圈着自己,睡着时乖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恩……?什么时候了……”若华觉得腹中有些空,想要支起身子,却发现—— 浑身都好疼……尤其是身后那处,肿胀感十分明显。 昨夜……发什么什么来着?自己和斯年说了心意,然后—— 若华脸蹭得一下红透了,两人昨夜在床上的情景几乎是一清二楚地都在他的脑中……到后来自己实在是体力不支,几乎是半昏过去,可这个人似是还折腾了许久。 斯年看到若华的动作僵在那里,脸上泛着红意,就大概猜到他应是想起昨晚的事情了,于是伸手搂住若华的肩,将他扶起来,自己往床的内侧坐了坐,好让若华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后轻轻吻了吻若华的耳垂,说: “此生我只愿与你一人共榻红帐,夫君可能要辛苦一些了……” 原本有些想炸毛的若华,听到“夫君”两个字瞬间就软了下来,若是斯年喊了娘子,若华或许会气恼一阵。但偏偏这人张口就是夫君…… 若华别扭地红着脸: “大……大清早的,乱说什么。” “已是晌午了。”斯年轻笑道,而后伸手拿过已经温好的参汤,“先喝些汤,垫一垫。” 若华被斯年圈在怀中,汤匙也喂到了他的嘴边,加上确实有些饿了,也就没再矫情,便一口一口地接受着斯年的喂食。心里想着,恩……果然如果是斯年在的话,就算自己不被绑着也会喂食。 由于坐起身,原本裹在若华身上的杯子也滑落了一些。加上二人的姿势紧紧相贴,斯年几乎能看到昨夜自己在少年身体上留下的点点红痕,向来自诩并不贪恋*的斯年觉得自己似乎又有冲动的感觉…… 但是想到今日清晨为少年上药时,初次承欢的地方已是一副可怜的样子,且以若华现在的年岁确实不易频繁宣、淫。于是只得有些不甘的低下头,在那白皙光滑的肩头轻轻咬了一下。 “你干什么。”虽然并不会痛,但是有些发麻的痒意还是激得若华吓了一跳。 “我也饿了。”斯年又在刚刚咬的地方舔了两下。 “你,你饿了就,就去吃饭。”若华也是并非对情事丝毫不通,尤其是经过了昨夜他实在觉得斯年平日道貌岸然地样子绝对是装的……这带着些*意味的啃咬,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惊胆战,毕竟自己现在腰好疼,屁股也好疼。再来一次,估计真的彻底动不了了。 斯年看到怀中人有些惊恐地样子,不由得好笑,伸手将最后一口参汤灌进他嘴里,而后说: “再歇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上吃河鲜可好?” “恩……”若华用被子将自己裹住,闷着声应了一句。 斯年将床帘放下来,而后端着那个空碗便走出房间,轻声将门掩上。 若华闷在被子里,觉得脸还是在发烫。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男人欢爱,更不要说位于人下,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觉得有些不能接受甚于反感,可是昨夜一切发生的都那么自然。 两人肌肤相亲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落泪,强烈的拥有与被拥有的感觉充斥着感官。并未不甘也不会觉得被欺侮,甚至有些欣喜的感觉。 斯年许也是紧张的吧,几乎能感觉到他划过自己皮肤的手有些颤抖,起初缓慢而细致几乎让他觉得被潺潺溪水所萦绕。而后的炙热猛烈间两人都带了情、欲,陌生的快感,却无比真实。 原来,与人相亲竟是这般感觉。或者说,因为是斯年,所以才有这般感觉。 ____________ 再次醒来,天色已有些泛暗。 若华本以为斯年应还在处理事情,却不想一掀开床帘就看到那人正拿着一本书坐在椅子上,屋内有些昏暗,只有斯年身侧的桌上摆了一盏小烛灯,映得整个人边缘都带着温和的光晕。 “身子还难受么?”斯年看到若华起身,放下书向床侧走去。 “还好。”这次醒来,若华觉得身上酸痛的感觉已是去了大半。想来自己竟在床上睡了一整日。他起身想穿衣服,却被斯年按了回去。 若华坐在床边正有些纳闷,就看到斯年俯身拿过一旁的鞋袜,蹲下身子将若华的腿放在自己的膝头,而后为他套上鞋袜。 被斯年的动作弄得一怔,若华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想缩回腿。虽然以前自己这些更衣也都是侍婢宫人为自己做的,可是换成是斯年,却觉得有些别扭。 “别乱动。”斯年将他另一条腿也来过来,“地上凉,穿好鞋袜再下床。” 而后斯年又取了外袍,给若华搭上。 “查出是谁了么?”算起来,自己也在这里快六日了,也不知巡查之事如何了。 “恩,”斯年绕到若华身后,用那根红发带将他的头发简单地绑起,“淳安那边已经另外安排人过去了。这次的事和北堂家有关。” “北堂云泽?”若华忽然想到那个登徒子。 “嗯,他是北堂家最年轻的一位家主,但也是他将北堂家在短短两年内就坐到了武林霸主的地位。”斯年解释道,“不过也正是太年轻了,北堂家的几个分支都盯着家主的位置,这次的事也是一个分支做的。” “所以才要涉足朝政?”想来若是想稳住地位,有朝中势力为靠山是最好的。 “倒也不尽然……”斯年犹豫了一下,觉得既明的那层身份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若华,只是说,“若有一日新帝登基,北堂云泽赌对了便可保他北堂家在武林中再无比肩之人。若是错了,损失也不会很大,不再涉足朝政便是。茂王也没有那个精力非要除去一个武林之帮。” “我还以为他只会花言巧语哄骗女子呢。”若华想到北堂云泽对向臻臻的态度,就心有不满。 “你若是不喜欢他,以后不见便是了。”斯年摸了摸若华的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如同置气一般的表情。 “主子,”烟七在门外喊了一声,“鲈鱼做好了。” 烟七昨日夜间就收到了已将若华救下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心有愧疚。今日主子吩咐他从淳安带些江鲜过来,他赶紧去了最好的酒楼要了两条鲈鱼快马加鞭的就来了。 “进来吧。”斯年的手还揽着若华的腰。 若华想要躲开,虽说烟七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但是斯年搂着自己被看到,还是忍不住得想多开…… 斯年感觉到若华的小动作,微微俯下身贴着他耳朵轻笑着说: “怎么,害羞了?” 若华的脸红了个透,他一个男人,才没有害羞…… 烟七端着鱼进来时就看到自己主子满脸笑意,而向公子原本就白皙的脸简直红得让人浮想联翩。 主子猛浪啊…… 不过这话烟七可不敢说出口,只是将鱼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对若华深深俯身而拜: “公子,那日是我的疏忽,请公子责罚。” 若华微微愣了一下,说起来确实算是烟七保护不当,可他却丝毫没有怪责烟七的意味,毕竟一路下来,他也是有些将烟七当做朋友来看待的。 “那日是我自己要去河边的,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 若华也看出烟七是心有愧疚,于是便说道: “要不你帮我挑鱼刺吧。” 若华这话说出口,烟七就觉得自己主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若是留下来……大概真的会被主子记恨伤上吧…… “公子……我,我手笨……”烟七哭丧着脸,“而且天天舞刀弄枪的,挑鱼刺掌握不好力道,把这鱼毁了怎么办……” “啧,”若华看到烟七又恢复和往常一样,便也放下心,干脆假意嫌弃他两句,“澄玉武功也高,鱼刺也挑得可好了。” “澄玉是谁?”斯年微微皱眉。 “就是那个绑匪。”若华说道。 “澄玉么……”斯年记得他们查到这个人时,明明不叫这个名字,大约是随意编了一个假名字骗若华的吧,只是…… “他还给你挑鱼刺?” “恩。我本想确定一下大致在什么地方,我记得烟七说这个时候淳安城内才有鲈鱼,便说想吃鲈鱼。他还真的答应了,买回来后还将鱼肉挑出来给我吃。” 斯年也微微讶异了一下,他之所以如此担忧也是因为听说北堂这个分支行事大胆残暴,怕若华会受伤。没想到,他们将若华绑来,竟然……还挺照顾他? “我这几日确实还挺好的,有人伺候吃喝,比跟着你还舒服呢。”若华看向烟七,笑着说。 烟七:“……”恩……其实我也觉得公子你这两日都胖了。不过这个话,烟七更是死都不敢说出口的。 “下去吧。”斯年看到鱼再放下去都要有些凉了,就将烟七遣了出去。 两人相对而坐,斯年挑着筷子将鱼刺一点点剥下,而后放到若华的碟中。 “下一步呢,我还需去淳安么?” “明日启程,从这里出发去南炙。”斯年想到今日下午接到的从都城发来的密函,不由得有些头疼。虽然他原本是想干脆借这个机会,带若华在柳南这边多玩几日。却没想到,南炙竟又出了乱子。 “去南炙?” “恩……”斯年继续一边挑着鱼刺,一边说,“太子和我的线人都查到了一些端倪,我出都城救你的事情皇上也知道。太子是想压下已将你救出的消息,趁这个机会,我带人潜入南炙去查一查具体的情况。” “所以……我们一起去南炙?”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宜插手的。 “否则呢?” “我一同过去太子会不会……” “已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斯年打消若华的顾虑,“况且听闻南炙多奇异的吃食,你会喜欢的。”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若华心中微微一暖……不同于向父与何氏,也不是与向臻臻那般兄妹之惜,和斯年成为家人的感觉,有一种很微妙的满足感。 “林朗也已在路上,我们在南炙的平顺城外碰面。” “朗哥也来?”若华吃了一惊。 “此事与他也有些关系。”斯年想到之前线人送回来的密函,也是十分微妙,南炙的大皇子还真是…… 若华想到之前在斯年书房暗格中看到的信函,稍稍明白了一些。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过两日也就知道了,便安心接受着斯年的投喂。 斯年看着少年一脸满足地吃着鱼肉,有些红艳的小舌头还时不时舔舔唇角就觉得心痒痒的,恩……也不知道昨日上的药效果如何,若是已经恢复了,那今晚…… 第62章 平顺城 虽说为了赶路本应骑马前往南炙,但—— 马车内,若华贴在一个角落,硬是和斯年拉开了好大一块距离。想到出发前一晚这个人还丝毫不懂得节制,他就十分气恼现在这副身体真是太不方便了,要不然一定也要斯年尝尝被人压的滋味。 嘶——屁股痛。虽然也不是太痛啦,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些不爽。 斯年其实也有些无奈,若华总是在无意间露出真实的心意,每每都惹得自己一阵躁动。虽说索取地略微有一点过分,可是自己也很注意轻重了,且给若华用的药算得上是最好的,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但现在,斯年看着贴在角落一脸炸毛样子的若华,无奈地笑了笑。这个人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么耍性子了。 为了赶路,沿途休息的时间缩减到最短。若华本就觉得困倦,加上实在是无事可做就更加昏昏欲睡,马车晃来晃去,若华也没坚持多久就半蜷着身子睡着了。 斯年看到若华缩着身子有些心疼,于是起身坐到了若华那侧,轻轻扳过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头。 睡梦中的若华似是觉得舒服了一些,就蹭着脑袋往里面靠了靠。只是这一蹭——很不巧地蹭到斯年的那处。 斯年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睡得安稳的表情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拿过软垫,垫在了若华脑袋和自己的大腿之间。 第一次觉得坐马车,真是磨人啊。 ———————— 三日后到了平顺城外,前一日几人便少做了一番乔装打扮,换上了南炙寻常男子日常所穿的服饰。只是斯年和若华的相貌本就出挑些,身上的气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遮掩掉的,所以还是有些显眼。 若华理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有些不满地说: “为何总要我穿这般小孩子才穿的颜色。” 斯年给若华的是一套月白色的衣服,系带处还穿了几个绯色珠扣。 “恩?这个颜色很衬你。”斯年觉得这样的颜色将少年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清亮。 “我还是比较喜欢苍色或者藏青。”若华嘟囔道。 “你这个年纪,穿那种颜色反而奇怪。” “我都及冠了。”若华小声地说道。 “向若华今年刚及十七。”斯年伸手拍了拍已经与自己下颚齐高的若华。 若华轻哼了一声。 斯年看到若华似有不满,勾了勾嘴角贴在他耳侧说: “我也恼得狠,若不是顾忌你这身子刚满十七,我这两日也不必夜夜克制,不敢情动。” “你……”若华有些羞恼地看着斯年,两人心意相通后,这人怎么越发没脸没皮了。 斯年心情大好地笑了两声,又圈着若华好好亲吻了一番才肯放手。 在一旁守着的烟七:“……”我什么都没看到,那不是我家主子,绝对不是。 几人在城外等了大半日,林朗才驾马匆匆赶来。 “阿华,你没事吧。”林朗看到若华赶忙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到他面前。前些日子他听说若华被人绑走,也是急得不行。后来听说延王自请前去解救时,他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微妙。上次延王去救茂王似乎还说的过去,可这次竟是亲自去救一个小尚书? 斯年的心思,林朗也能猜到几分,可以他的身份确实不能去和一个王爷理论些什么。 若华自小十分亲近他,他也愿意照顾这个乖巧也有些内向的孩子。而后几年不见,他也时常想起若华,只是单纯地想念儿时玩伴那般。可再遇时,若华似是变了一个人,原本团在一起的五官现在逐渐张开,都城中美人公子一抓一大把,可林朗就是觉得若华长得最好看。 那份心思,林朗也曾动过,可终究还是收敛起来。 在他心里,若华还是那个乖乖拉着自己衣袖喊着自己“朗哥哥”的乖巧样子,但他也知道,若华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而自己也不可能再是那个能在街头巷尾护着他的邻家哥哥。 “朗哥不要担心,我没事的。”若华笑着说,“只是我已被救下这件事,朗哥暂且不要告诉林伯父。” “我知道的。”来之前,太子私下派人找过他。希望他借由上次粮种出了问题为由,亲自去一趟南炙。而且暗中延王和若华也会一并前去。 至于南炙出了什么事,太子即使不说,林朗也知道个大概……毕竟那个大皇子隔三差五就给他送信,虽大部分时候都是些琐事,但南炙的局势那人有时也会提及几句。 想到这里,林朗就不由得一阵恶寒……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几日自读一次啊!为何还非要告诉我! 至于为何会找上自己,林朗虽脑中没那些弯弯绕绕,但身在朝堂也有几年了,他多少也能猜到。那些通信,太子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虽很少回信,但按理来讲这样也不合规矩,若是有意为难,甚至会扣上个叛国的罪名。 太子既然未提,那就是有意利用自己完成这次的事。虽说不上招揽,但以后至少保证自己不会未茂王办事。 而让他没太想到的是,延王和若华竟也会暗中协助。且还是背着皇上…… “朗哥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若华看到林朗似是有些消沉,以为是他车马劳顿。 “还好,”林朗拍了拍若华的肩,“阿华没事就好。” 斯年站在一旁,上下打量了林朗一番,心里想着南炙大皇子的喜好……还真是特别。 “先进城吧,”斯年也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揽过若华的肩,将他揽回自己身侧,“已安排好住处,到了那边再细说。” 经过这几天,若华几乎已经习惯斯年时不时的肢体触碰了,也就没在意斯年这个动作,只是点点头,就先上了马车。而斯年则是站在后面,上车前还看了愣在一旁的林朗一眼。 而一旁的林朗则是心中咯噔一下……看这情况,他们二人似是…… 平顺城虽不是南炙的首府,但却是其经济贸易最为繁盛的一城。且因为离楚平较近,是两国间商贸往来最为频繁的地方。 几人在平顺城一件较大的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中人多且杂,进到客栈斯年下意识地将若华护在自己身后。 这里商旅居多,像若华这般年纪的确实较少,加上若华的长相一眼打过去就是富家小公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惹人注目。 若华感觉斯年挡在自己身前,稍稍愣了一下,便也想明白他的用意。几人来此,确实不宜太惹人注目。于是也就自觉地往斯年的身侧靠了靠。 但站在一旁的林朗看到二人这般互动,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虽然他不敢轻下妄论,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二人相处方式都实在不像王爷与下官那般,即便是好友也似是也不应如此亲昵。 加上之前那条红色发带,林朗忽然觉得这个大家口中的铁面王爷……怎么好像根本不是如此呢…… 几人上楼后,林朗的房间在最外面。 “林大人,就是这间。”烟六将钥匙交到林朗手中。 林朗犹豫了一下,而后试探着说: “阿华,我去你房里坐一坐好不好。” “恩……”若华下意识地看了看斯年。 斯年摸了摸他的头:“我还有些事,晚些回来。”而后将钥匙递到若华手中,就和烟六一起下楼了。 “那朗哥来我这边吧。” 林朗:“……”果然是共住一间……不要和我说这客栈没空房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若华自然也知道林朗的用意,毕竟林朗几乎将疑问和试探全写在了脸上。虽说他与斯年之事,他也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但林朗多少算得上他这一世的好友,且这几日都要共处,想一直瞒着也并不是易事,还不如坦然告诉他。 两人进到房间内,相对而坐。 林朗急急地想开口,却不知应该如何问起:“你和延王……” “我愿和他结对相伴。”若华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且不说你们都是男子,他可是王爷,虽说至今还未娶亲,可是以后……”林朗自然不会对龙阳之好有太大偏见,但是若华真的承认他与斯年之事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加上楚斯年为皇室王爷,许是现在喜欢若华,那以后呢……有一日他要纳妃生子,若华又算是什么。 “他不会娶亲,也不会有后。” “你怎么能保证……”林朗有些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一个王爷为了一个男人不娶亲不生子怎么可能。 “我信他。”若华笑了笑,他相信就算抛开斯年和皇上那件事,斯年也不会辜负于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肯定,许多事他都不敢确定也不敢轻易所下结论。但唯独斯年,他愿意全部相信。 “朗哥,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我们二人都是真心相待。不敢说相携终老,至少现下愿相伴而行。” “你……糊涂啊。”林朗看到若华如此肯定,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林朗看着若华似有似无地笑意,心中实在有些难受,觉得这话也聊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说: “我一路过来,还要理一下行礼,先回去了。” “那晚饭时我去叫朗哥。”若华感觉林朗确实一时间无法彻底接受,也不逼迫他,干脆让他自己回去呆一呆。 “好。” 林朗回到自己房内,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有些烦躁,却也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该说……果然么。 林朗想着小时候的种种,觉得那个乖巧的小孩子似乎昨天还在眼前,可怎么一转眼他就长大了,还被另一个男人拐走了。 想到这里,林朗忽然觉得延王真是狡诈极了。以若华自己的心性,定是不会懂什么情爱之事,一定是延王处处引诱的。 说到底,林朗其实就是有些不甘罢了。 就在林朗胡思乱想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忽然房门被敲墙,林朗看了看天色想到应是若华来叫自己一起去吃饭,便起身去开门。 然而刚刚打开门,一道身影就挤了进来。 “谁……”林朗刚想开口,却被直接捂住了嘴巴。 “房间好小。”进来的人放开手径直走向屋内。 “大皇子?”林朗有些惊讶地喊出来。 “叫我凛。”苍凛言简意赅的说。 “为什么?”这个称呼也太亲昵了些。 “我私下出来的,被认出来不好。” “……”你就不能有个化名什么的。 苍凛无视林朗的目光,径直坐到了林朗的床上: “床也小。” “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出去么……”林朗实在是有些不想看到这个人,明明起初见到时,还以为这个人是那种不苟言笑又严肃的人。但后来看到这人隔三差五的信中所说的各种话,简直让林朗觉得这皇子一定是脑子有病。 “我今晚住这。” “什么?”林朗看着苍凛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你就不能再要一间房?” “客栈满了。”苍凛一副更加坦然的样子。 “你可以换一间客栈。” “都满了。”苍凛已经开始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往外掏了。 林朗:“……”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苍凛看到林朗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正坐好,开口说: “你若是不让我住这,我就把……” “你住你住你住,”林朗都要哭出来了,就因为那个意外,自己才被这人缠得死死的,“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恩。”苍凛满意地点点头。 林朗:“……”我今天一定是没有看黄历。 第63章 玩笑 最后是烟六过来喊林朗下楼用晚饭才结束了林朗和苍凛二人各怀心思地对视。 “林大人,可以下楼用晚饭了。”烟六敲了敲门。 苍凛快林朗一步,起身开了门。 烟六看到苍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微微颔首,恭敬地说: “凛公子。” “二楼明悦居我订下了,和你家主子说一下去那边吧。” “是。”烟六掩上门便退了出去。 “你和我一起过去。”苍凛转身对林朗说。 “你们要是谈事情……”虽说这次林朗也是被派过来的,但是他也知道延王和苍凛所谈之事一定涉及甚广,自己若是听到太多是不是不大好…… “没什么你不能听的。”苍凛言简意赅地说,而后就走出房门,“过来。” 林朗听到苍凛这么说,也就没再多加犹豫,便跟了上去。 ———————— 等斯年和若华到时,苍凛和林朗已经坐在了桌子的一侧。 斯年看了看林朗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也没多说,很自然地和若华和并坐在一侧。 “凛公子之前信中不是说明日才到?” “昨夜未休息,连夜过来的。”苍凛一路赶来,一是听闻林朗今日就能到,二是昨日查出的事情还是尽早解决了好。 宫中已传出父皇病危的消息,自己虽不想要那个位置,但若是六弟上了位怕是以后麻烦会更多。相比之下,四弟继大统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次苍凛才会答应与楚齐光合作,于长远看他倒是觉得楚平以后的大位若是由那位太子继承,于南炙来讲应也是好许多。以楚齐光的性子,至少短期内不必担心两国之间会兵戎相见。 “可是查出什么了?” “小六手下的人近来和楚平的人来往密切,之前一直未查出楚平那边的人是谁派来的,直到前夜截获的书信中发现有麒麟印。” “麒麟?”若华小声说了一句。 “果然是茂王。”斯年冷声说道。 “茂王想做什么?”若华问道。 “目前只知道南炙六皇子在四处拉拢实力,至于茂王和他之间有何协议还不清楚。”斯年解释道。 “这两日他们应会来平顺城,我已派手下人注意他们的行踪。”苍凛将一张字条递给斯年,“我查出的有这些,还希望你们的太子能信守承诺。” 斯年扫了一眼字条,而后收入竹觐中:“这是自然。” 林朗坐在一旁其实有些不自在,他本就不喜涉足这些事情,所以以往在朝堂上对于太子和茂王之间相争的事,他都是避而远之,不闻不问也不参与。 这次被牵扯其中,说起来也有些被逼无奈。尤其是这个罪魁祸首还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就让他觉得有些更加气恼。 要不是碍于若华和延王也涉足其中,自己来这一趟,最多当个走个过场也就回去了。他一点都不想牵扯进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更踏实一些。 苍凛和斯年在外都是少言之人,若华和苍凛未多加接触过,加之对方也是一国皇长子,更也不好攀谈什么,而林朗眼中斯年和若华并坐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是菜上来后,几人都食而不语地吃着饭。 前菜上过,若华吃得并不是很合胃口。南炙菜系口味较为清淡,几个小菜做得虽精致但确实吃在嘴里确实没什么味道。 若华本就偏爱味重或清甜之物,虽然以前斯年也很注意不让他吃的过于油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给他备一些他喜欢的菜。 这个时候若华倒是有些想念延王府了,至少阿明做的菜是真的很合他胃口。 斯年看到若华只夹了几筷子,想来是这个菜不大合他胃口,于是微微俯身贴近若华的耳侧,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 “你若是不爱吃,一会我为你做两道可好?” 若华本来就觉得耳朵痒痒的,斯年这一句话又硬是让他想起了二人喝酒的那一晚,不由得脸一红。但是碍于苍凛和林朗都在,下意识掩饰一般地低下头,把碗里的菜都塞进嘴里。 苍凛虽然听不大清斯年说了什么,只看到斯年贴着若华的耳朵,而后少年的脸就红了一片。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林朗,思衬了一下,而后也贴了过去,在林朗耳边吹了口气。 林朗原本专心致志地吃着饭,忽然间被这么一弄,吓了一跳,一下子就脱口喊出:“你干……” 而后发现楚斯年和若华也都一脸奇怪地表情看着自己,于是就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而后小声说了一句: “抱歉。”继续吃着饭。 若华因为刚刚低头,并没有看到苍凛的动作,所以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侧过头看看斯年,发现斯年也没什么表情,便也就没再多想。 而斯年则是看了苍凛一眼,而苍凛也回给他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眼神。 吃完饭,若华和斯年一并回了房间,而林朗则是拖拖拉拉地最后被苍凛拽进了屋子。 “刚刚你做什么?”林朗想到自己居然大声喊出来,就觉得实在有些丢人。 “没什么。”苍凛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 “你身边也并不缺人,为何非要如此逗弄我。”林朗并非完全不懂苍凛的心思,一个皇子日日给他寄信说些琐事,这次又非要与自己同住一室。 林朗性格虽耿直,却并不是若华那般不懂□□与人心。林家算下来也已是四代为官,虽在朝中没有过多么高的建树和功业,但也正是这样却一直占据朝中一席之地也尤为难得。 林朗入朝时间虽也没有几年,加之他性格格外耿直些,虽比不上林父的稳健但却也不是丝毫不懂人情世故之人。 加上林朗本身也有些龙阳之好,所以苍凛这些举动,他只是碍于苍凛是皇子,且二人平日并不会见面。若只是书信,便也收下了。 他也并非厌恶苍凛,平心而论,即使苍凛不是皇子,也是格外出众的。那些信林朗大多也看过,除去那些实在是有些恶趣味的东西,苍凛的修养爱好都和他谈得来。 但也就是因为苍凛是皇子,还是南炙国的皇长子。林朗才连朋友都不愿与他相交。 林朗不想被牵扯入朝局党争之中,更别说是两国之间的事情。于他而言,仕途上他只想斗米盏酒,而家中有父母康健就足够了。 “我从未想逗弄你。”苍凛开口道。 “我也并非傻子,”林朗干脆讲话说开,“你一个皇子想来也不会日日那么清闲与我这么个邻国小御史周旋。” 苍凛未开口,坐在一旁听林朗继续说下去。 “你若是寻常人家公子少爷,与你相交也并非不可。可我林朗,并不愿陷于争权的泥潭,我虽无大志却也有私愿,我只想家中平安一生安稳。你是南炙皇子,这次只是几封书信太子便有借口让我走这一趟,若是其他呢,我是不是要将林家几代家业和安稳日子都掷于这场党争之中了。” 林朗说完,两人之间长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苍凛开口道:“我若不是皇子呢?” 林朗愣了一下,开口道:“南炙要灭国了?不至于吧。” 苍凛:“……”有时候这个人的性格好像也挺气人的。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南炙的大皇子,你便肯接受我么。”苍凛问道。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苍凛生为皇子,那他此生便都要担着这个身份。谁会弃这皇室宗祠与天下家国不顾,只为与一介凡夫俗子相交。 并非林朗将自己看低,只是苍凛现在许是一时兴起,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可真正作抉择时男子当以家业为先,这本就天经地义。 于是林朗也就没有考虑便带着几分玩笑说: “你若是哪一日不再是皇子,流落街头,我林家便给你留一个位置。” “此言当真。” “当真。” 苍凛也没再多说,便站起身。 林朗原本以为他要出去,还走了几步要去给他开门。结果却没想到,苍凛转了一圈直接就坐到床上了。 林朗:“你为何还要住我这?”刚刚不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吗! “客栈真的满了,”苍凛一脸坦然,“难不成我去和延王还有向大人住?” 说着苍凛还真有要起身的动作。 林朗赶紧把他按了回去,让他去那屋……想想都很可怕。 苍凛看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而后看着林朗说: “你这里同意我住这了?” “你背过去睡,”房中也只有一张床,虽不是很宽敞但两个男人睡也还可以,“我睡外面。” 苍凛也没说什么,脱了鞋子便背过身贴着墙一副打算直接这么睡地样子。 林朗想到苍凛连夜赶路确实也是累了,便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去外厅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多拿了一床被子。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贴着床沿,也是合衣而眠。 两人的呼吸声都渐沉渐稳,过了许久,贴在内侧的苍凛轻轻地支起身,看着睡在外面的林朗几乎半个身子都要掉下去,轻蹙眉头。 便跨过林朗,而后将他捞起来,放在里侧。睡梦中的林朗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托举起来,下意识地便抱住那个胳膊。 苍凛愣了一下,而后栖身在林朗的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轻声道: “你且等等我,我会如约的。” 而后抽出自己的胳膊,睡在了外侧。 一夜无梦。 第64章 遇袭 几人在平顺城呆了两日,斯年和苍凛手下的人都未接到有何异动的消息。加之平城中楚平的商旅也不少,斯年一行人倒也不算十分惹眼。于是斯年干脆带着若华在街上随意转了转。 林朗许是前几日赶路时有些疲惫,加之水土不服的缘故,身子不大舒服,白日里就在客栈内休息,苍凛也没什么做地主之谊的意思,只是派了两个手下给斯年负责领路,自己就也在客栈里照看林朗。 若华跟着斯年在城内四处转着,倒是也觉得新鲜。虽平顺城和楚平相邻,但是服饰语言已经有了较大的差别,而且虽然这里的主菜的菜品不是很合若华的口味,但是小吃确实是楚平都城所没有的。 若华咬着手里的一块糯米糍粑,看到前面有一家店口有许多人排着,含糊不清地说: “弄是绳吗?”(那是什么?) 斯年听到若华口齿不清地问话,笑着给他递了一口水,而后侧过身问苍凛派来的人: “那边的是什么。” “回大人,是平顺城一家较为有名的面点摊。”那人恭敬地答道,“大人需要我去买一些来么。” 斯年看了看天色,已快晌午于是和若华说: “下午再来吧,先回去吃午饭。” 若华虽有些不大情愿,毕竟这边的菜他本就有些吃不惯,不过他向来也较为自律,定时吃饭这样的事还不至于让人哄说着才行,于是点点头便和斯年往回走了。 回到客栈,若华有些不放心林朗,便说先去林朗房里看看他, 若华轻轻敲了敲林朗的房门: “朗哥。” 开门的是苍凛,若华稍稍诧异了一下,而后行礼道: “凛公子。” “要吃午饭了么?”苍凛看到是若华倒也没多说什么,而后转身进屋,“你进来吧,我去叫他起来。” 苍凛往床侧走去,若华也跟在后面,心里想着,南炙的大皇子怎么会在林朗的房中?他原本以为今日苍凛是有事情要处理或者怕被人认出才未肯上街的。 “起来吃饭了。”苍凛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裹在被子的人。 林朗还未完全清醒,但知道是苍凛于是也没转身,反而将被子裹得更紧了,嘟囔道: “我再睡会。” “已经午时了,吃过再睡。”苍凛伸手推了推被子里拱起的一坨。 “昨晚你折腾那么晚,我都没睡好。”林朗不肯起来,想到昨夜这人的手下竟然大半夜来这房间汇报了好几次,弄得他也是没有睡好。 可这话,若华听到后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若华的目光在还缩在被子的林朗和苍凛身上转了好几圈。这两日他们竟都是同床共寝的么?加上林朗那句不明所以的抱怨…… 若华忽然就想到他和斯年,说起来斯年这两日晚上倒是没折腾自己。 想到这里,若华心里一惊,而后看向苍凛。 苍凛则是和若华对视了一下,也没多加解释,直接俯身掀开被子的一角,把手伸进去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林朗猛地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 林朗由于早上苍凛没睡在自己身边,为了舒服一些就脱了外衣,只穿了一层薄薄地亵衣。 在一旁的若华看到林朗这幅“衣冠不整”的样子心中的猜测更是肯定了几分,于是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林朗和苍凛居然也是这样的关系…… “咳,朗哥身体还好么。”若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问道,恩……朗哥应该也不是上位者吧,卧床不起也挺正常的,“要不然派人将午饭送过来吧。” 林朗看到若华竟然也在,想到自己只穿了亵衣,瞬间觉得若华可能误会了些什么,于是赶紧开口想解释什么,却被苍凛一把按住了。 “不必了,我和他一会就下去。”苍凛说道。 “那我先出去了。”若华赶紧出去了。 斯年看到若华从林朗房间回来后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便问道: “怎么了。” “你是不是知道……”若华想到之前的那些书信,多次提到林朗莫不是因为这个吧。 “知道什么?” “就……苍凛和林朗……” 斯年以为若华是说苍凛喜欢林朗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道:“恩,知道。” 若华也就没再继续问,看来他的猜想果然没错,虽然有些诧异毕竟前几日林朗还对他和斯年的事情有些无法接受。不过也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和一个邻国皇子在一起的事情多有坎坷才会对自己和斯年的事情更加敏感吧。 若华几乎有些同情林朗了,尤其是看到林朗和苍凛二人坐在一起时几乎如同路人般没有互动,若华就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他们一定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才会如此,想来也是不容易。 于是一顿饭下来,林朗莫名其妙地看着若华给自己夹了好多菜,坐在一旁的苍凛和斯年也是不明所以。 吃过午饭几人稍稍休整了一下,林朗便来找若华说着要一起出去转转。若华看斯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允了下来。 现下南炙大半春日里开的花已是谢了,若说是赏景确实没有太好的景致,几人也就是在城内随意走走,找一家茶馆随意聊一些南炙的风土人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苍凛的手下在口若悬河地讲解。 斯年一直到最后才看着苍凛说了一句: “你身边的人倒是比你善言辞。” “你的也是。”苍凛挑眼看了看坐在另一桌,假装并不认识他们实则暗中保护的烟七正滔滔不绝地和自己一个沉默寡言的手下说着什么。 快到傍晚,几人决定去另一家酒楼吃些东西。几人坐下后,斯年像是想起什么起身说: “我出去一下。” 若华有些好奇的问:“你去哪?” “你们先吃,我很快就回来。”斯年拍了下若华的头。 斯年出去后不久,陆续有小厮送菜上来,只是上到某一道时苍凛微微皱了下眉: “这道我们似乎并未点。”苍凛指了指眼前的素炒芦蒿。 因为他记得林朗并爱吃有太过奇异味道的东西,加之他也看出那个小尚书并不是很喜欢吃青菜类,特意叮嘱过布菜时不要芦蒿香芹这一类的菜品。 送菜的小厮低了低头,而后说: “许是后厨弄错了,各位公子若是不喜欢这菜,小的这就给您换一道。” 林朗在一旁并没有在意,想来做小厮的也不容易,便说: “留着吧,不必换了。” 苍凛则是死死盯着那个小厮,抿着嘴没说话。 在一旁的若华也觉得气氛似乎不大对劲,于是稍稍错了一下身子,然而就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个小厮忽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短匕直冲着林朗而去。 林朗没有反应过来,苍凛由于是坐着的姿势一下子也来不及起身,直接用胳膊就帮林朗挡下了那一刀。一瞬间血液就染红的他的衣服。 烟六烟七和苍凛的手下听到动静也要冲进来,却也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几人缠上。 持短匕的人想要继续想林朗刺去,但他许是没有想到看起来瘦弱的若华是会些武功的,便没有地方自己的身侧。 若华找准机会一个侧踢,踢在了那人的腰上,而后趁那人趔趄了一下,利落地踹上他的膝盖。 但由于力量的差距,若华想将那人按住却反被拉住了胳膊,挣脱不开。 那人刚刚刺下的那一刀力度不清,苍凛的右半个小臂血流不止,且不知会不会有人从窗户闯入,苍凛将林朗护在自己身后并且远离了窗户。 林朗原本看到若华冲出去吓了一跳,在他印象中,若华是不会半分武功的。可看到若华的身手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才是战斗力最低的。 门外也有打斗的声音,且那个人几次都是想刺向自己,想来自己才是他们的目标,于是也没多加矫情,也并不想这个时候逞什么强,就顺着苍凛的牵引站到了房间的一角。 刚刚来不及注意,定下神才发现苍凛的胳膊血流了一片,触目惊心。那么短的时间里伸手就为自己挡下这一刀,想来也是下意识地举动。林朗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复杂的情绪。 苍凛看到若华处于劣势,想要过去帮他,但自己的右臂以及几乎动不了了,于是趁两人扭打间,刺客背对着自己时,将怀中那把匕首向若华扔去。 若华自然也注意到了苍凛的举动,伸手接住匕首而后拔刀出窍像那人刺去。 苍凛看若华虽是动作娴熟,但能看出并无深厚的功底,想来也撑不了太久。于是扯了一块布随意缠住伤口的位置,就想过去帮他。虽然他很想直接带林朗离开,但想到向若华也是林朗的朋友,万一真的出了事,怕是林朗会怨恨他自己一生。 然而苍凛刚刚动了动身子,就听到窗口有声音,于是赶紧将林朗又拉回自己的身后。而刺客的刀此时也蹭着若华的脸而过,伤口虽不深,但是在若华白皙的脸上流出的血珠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窗户被破开,进来的却是斯年。 从斯年的角度,正好看到若华脸上的血痕,心里一沉,刺客还来不及反应,斯年直接从背后一手勒住刺客的脖子,而后反扣着他的头向地面按去,脚也踩上刺客的后腰处,狠狠地碾了几下,几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若华楞在一旁,他虽知斯年武功并不差,但没想到竟会这么好……这套动作,都赶得上武林中有名的杀手了。 此时门外的几名侍卫也处理完刺客,冲了进来,除去烟七受了些伤,别人都没有大伤。 斯年看着扔在地上的几名刺客,而后用眼神示意烟六。烟六便开始搜查他们身上的东西,而后从为首的那人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交到斯年手中。 斯年打开看了看,脸色不由得更加阴沉,过了半晌冷声说: “他还真是胆子大了,这样的事竟也敢做。” 第65章 探明 苍凛的手下在一旁为他包扎伤口,斯年看过后,将手中那封搜出的密信交给苍凛。 苍凛看过里面的内容,也蹙起了眉头。 “也亏得他俩竟能合谋到一起去。”苍凛也是有了些怒气,且不说这次预谋行刺,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人所无法容忍。 “一国领土与将臣良兵他们也敢私下许诺交换,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连本都忘了。”斯年攥紧了拳头,那封信中除了茂王告知林朗是齐光的人,要派人尽快除掉外,还提及若是南炙六皇子肯将手中的几支铁骑兵在争皇时交由他用,待他登记便将楚平两座城池许给南炙。 这乍一听似是双方受益,那两座城池本就离楚平都城较远平日管理起来也较为麻烦,给出去便似是也无碍,至于南炙,暂时借兵给人便给换回两座城池也是个划算交易。 可是人都是贪婪的,上位者更是如此,茂王将兵借走不还回这本就大有可能,更甚或许干脆利用过后便将这几支铁骑兵在楚平土地上就赶尽杀绝。而后趁南炙病弱之时大举进攻。 而南炙若是得了那两座城池,便会更加想要得到更多的地方。两国边境现在的平和便不可能维持长久。 而这些,以南炙六皇子和茂王的性格一定都有想过。两方互相猜忌,却又都想要贪得更多,就会使得两国之间越来越兵戎相见,百姓不得安生。 斯年和苍凛正是了解这些,才觉得这二人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若华在一旁听到斯年所说,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以城换兵,这个做法已不是新奇的事,但自史以来,这么做所涉及的两国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一个君主,甚于还是未上位的皇子,竟就这么交出自己的家国山河和精兵良将,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这个天下的庇佑者。 “这些人我不能带走,都交由大皇子处置吧。”斯年和若华本就是私下前来的,若是带着这些人回去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若华扯了扯斯年衣袖的后摆,若是没有人证,单单一封书信皇上或许不紧不会信服,更可能会对斯年有更深的猜忌。 斯年微微侧头安抚似的拍了拍若华的手背,而后看向苍凛说道: “大皇子的伤还需尽快处理,此事既已知道,我们也要尽早返回都城。” 林朗听到斯年的话,看了看苍凛,看到苍凛还未止住血的小臂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毕竟是为了自己才伸手挡住那一刀。 若华看到林朗神色有些犹豫,想了一下便开口说道: “朗哥是来南炙处理粮种之事的,哪有还未到南炙皇城就回去的道理。” 林朗想了一下,若华说的也确实有道理,自己也是因公务才派来南炙的,至少表面上也确实是应该再呆一些时日再回去。 “你随我一路回去。”苍凛看着林朗说道。 林朗头皮发麻了一下,心有愧疚是一回事,可是真的想到要和这个人单独相处那么久还是觉得有些怵头。尤其是想到上一次两人独处后发生的事,更是觉得自己刚刚真不该犹豫的。 还有若华那一副很了解情况的表情,就应该早点和他解释的啊! “那我们先回去了,”斯年拉过若华,对着苍凛微微颔首示意,“这次多谢大皇子相助。” “彼此。”苍凛也起身说道。 斯年和若华二人出去后,若华便开口问道: “为何不将那个刺客一起带回去。单单一封书信,皇上不会信你的。” “他若是不信,我即使将那些人都带回去,也还是不会信的。” “可是还未登基便将自己的领土拱手让人,这般行径怎能容忍。”若华实在是有些气恼,为皇者本就应誓死守住自己的天下,割地于人一是失了民心,二来此事有一便有二,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固守的万里天下竟成了方寸之地,国家的基业故土都挥之一空,自己的国业都无法坚持守护又怎会顾及到这天下万千百姓。 若华恼得是怎可以如此将家国大业儿戏。 斯年难得看到若华这么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刚刚的愤怒之感反而消减了一些,至少这天下间还是有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志向相同,至少有人也愿护得百姓安宁,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相结为伴,何其荣幸。 “此次回去,我会与皇兄说的。” “皇上究竟为何如此猜忌于你?”这个问题若华想了很久了,据他所知当今皇帝登基时斯年还尚且年幼,根本未曾发生过什么争位之事,加之斯年的性格向来并不张扬外露,且据说以前和皇上还算较为亲近的兄弟,皇上或许不愿给他重权,但也不至于如此防范猜忌。 斯年听到若华的问话,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说,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上午那家面点摊做的,本想着给你当晚饭点心吃,结果这么一闹差点都忘了。” 若华看斯年避而不谈,而没有继续追问,他也不觉得是斯年不信任他,而是明白既然斯年不说,定是其中渊源深远,又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若华接过斯年手中的点心,拆开纸包拿起一块放入嘴中咬了一口,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松酥的多层面皮包裹着叉烧特殊的鲜甜,馅料的量掌握得刚刚好,既不会过于油腻也不会让面皮显得干涩无味。叉烧切了小丁和酱汁混在一起,细细咀嚼下去唇齿留香。大概唯一有些可惜的是,面点已有些凉了,加上刚刚的打斗有的已经有点碎了。 “明日临走前再去买一些路上吃可好。”斯年看若华吃得开心,想着明日早些起来再买一些路上带着好了。 “恩,”若华点点头,而后又拿了一块伸到斯年面前,“你也尝尝,还挺好吃的。” 斯年看着眼前的一块叉烧酥微微勾起嘴角,而后一手拉住若华秀气的手腕,俯身下去,伸出舌头将若华嘴角沾的碎屑舔去,末了还吻了吻若华的唇角,而后笑着说: “确实挺好吃的。” 若华完全没有想到斯年会忽然有这么个举动,一时间呆愣在那里,等反应过来才察觉好像自己又被调戏了。不由得羞恼得扭过头,愤愤地将那块叉烧酥放回自己的嘴里。 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越来没皮没脸了。 斯年则是心情大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恩,确实很好吃啊。 ———— 斯年和若华回到客栈后又稍稍吃了一些东西,便回房休息了。 虽二人早已肌肤相亲,但由于若华的强烈拒绝,所以二人还是分开沐浴。 若华在内室沐浴时,斯年便在外厅写了几封密信交给烟七,让他先行回都城,将此事告知太子。 而若华换下衣服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一片淤青,想来是打斗中磕碰的,毕竟自己的力量不敌那人,而脸上那一个刀口虽然不流血后倒也看不大出来,但是碰到水还是沙疼的。 他记得两人的行李中似乎是有外伤药的,斯年也不在房中,干脆就裸、着身子从浴桶中出来,翻着几个包裹找药。 但偏偏斯年这时想起似是有一封今日送来的信还没有看,放在内室的桌子上,想着若华应是泡在浴桶中,自己进去拿一下也不会怎样,便推开门就进去了。 结果就看到了让人心猿意马地场景,少年白皙的身体上还挂着水珠,半弯着身子背对着自己,半露着隐秘之处。 若华专心致志地分辨着几种伤药,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逼近。 忽然,若华觉得后背一重,就被抱了一个满怀。 “干什么呢,恩?”斯年一手揽着若华的腰,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游移,轻咬住若华的耳廓说道。 若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逃,却被身后的斯年抱得更紧,那只游移的大手也更加放肆的摸上了他大腿的内侧: “这样可使会受凉的。” “……”知道我会受凉就赶紧拿开你的手啊! “我抱你去床上可好。”斯年已经看到若华是在找伤药,想起若华被匕首蹭伤,且前肩处还有些淤青,一阵心疼。 “我自己来,你先出去……”若华裸着身子,却被穿戴整齐的斯年抱着觉得十分别扭。推了推斯年,想让他先出去。 斯年却没有理会他的抗议,直接拦腰就把若华抱起来,走向床榻。 若华被放在床榻上后,赶紧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斯年看到后笑了一下说: “这场景,倒是像那一晚。” 若华自然知道斯年说的是两人坦诚的那晚,脸红了红说: “我要擦药。” “我为你擦。”斯年拿过伤药,倒在自己的掌心,而后半跪在床上,把若华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肩膀,“有点疼,你且忍一下。” 而后便揉着淤血处,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斯年虽施力将淤血揉开,但是手法却十分好,不会让人觉得疼痛。若华想到了似是很久以前,自己刚到这个朝代不久,斯年也曾这么为他上过药。而后开口说道: “你经常为人上药么?” “没有。” 若华笑了一下:“那我还真是荣幸,每次都能让王爷亲自为我上药。” 斯年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俯身咬了一下那光滑的肩头: “我可不愿给你上药。” 若华瘪了瘪嘴没说话。 “我不想你受伤,”斯年摸了摸若华湿漉漉的脑袋,“要是能把你放在衣袋里就好了,时刻带着你,谁都不能动你分毫。” “哪有那么小的人。”若华并不愿被看弱,也不想一味的被人保护,可是每每想到斯年总是在身后护着他,都能让他觉得心里一暖。像是有了依靠,有了所信。 “这里痛么。”斯年用指腹摩挲着若华脸上那浅浅的伤口。 “有一点,伤的不深。”若华忽然想到斯年之前说过的话,调笑着说,“怎么,你要给我吹一吹么?” 斯年看到若华带着点坏意的笑,便明白若华定是想到那次兵部之后的事了。自己当初故意而为,想来若华是知道了。 不过…… 斯年带着些笑意,贴近了若华的脸侧。轻轻吻了吻那个伤口。 “你的母妃也会亲亲你的伤口?”若华反问着。 “不,”斯年栖身上前,一双手钻进被子,握住了若华的那处,而后说,“这是夫君才能做的。” 第66章 欲来 虽然已是快马加鞭地赶路,但是回到都城也已是七日之后。 斯年和若华回到王府后不久,齐光就派人捎了口信,但内容却让斯年和若华二人有些意外,竟是叮嘱斯年暂时不要入宫说此次的事情。 “太子只说了这个?”斯年问向前通告的人。 “是。”来者应了一句也没再多说。 斯年便让他先退下了,而后蹙起眉头细细想着,究竟自己还遗漏了些什么没注意到。太子既然有意提醒,却又并未将话说明,一定是有些话不好从他口中说出,或是此事牵扯过多怕消息泄露出去。 若华待那人走后,想到之前还在锡惠时自己被绑之事,犹豫了一下说: “那次绑我之人,或许确实不是茂王。” “确实未查出那次到底是何人指使,但是朝中除了茂王应也不会有人如此大胆敢做这样的事。区区淳安一地百姓官还不会妄为至此,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如果是茂王,他在我出都城前直接拉拢我岂不是更好,虽说我是被太子推举去的,但是之前几次事之后茂王也还算信我,何必如大费周章。” “且不说那次的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太子为何会不让你入宫说此次的事情?”若华有点猜不透太子的意思。若是说害怕斯年会暴露手下的线人的事情,大可找个别的由头说出这封信的来历,或者将此事和自己被绑之事合在一起禀于皇上。 斯年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蹙着眉头。过了半晌开口说道: “且在等等吧。至少太子没有理由会害我们。” “你倒是信他。”若华知道斯年向来是欣赏太子的,加之又是关系较为亲近的叔侄,但是他却不大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斯年挑眼看了看有些焦躁的若华,上前一步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若华的下巴说:“你这可是在恼我和齐光亲近?” “才不是,”若华捏住斯年的手指,远离了自己的脸,“我只是不大喜欢敌暗我明的感觉。”虽然也有一点介意斯年那么欣赏齐光,但若华才不肯说出来。 “这样啊,”斯年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趁势将二人的手扣在一起,带着笑意说,“你同我一起,我便从未觉得身在暗处。” 若华微红着脸没有说话,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与斯年扣得更紧了一些。 这次的事,明明可以好好谋略设计一番,让茂王和太子两败俱伤。可是不知为何,若华却没有这番心思,一是他实在无法容忍作为皇子割城换兵之举,二是…… 若华感受着手掌间传来的温热,若是在以前他绝对无法相信自己会和人相知相许更别提还是和一个男子。 他的心里是天下,是朝权,是家国利益百姓大业。即使偶尔想一想生为凡夫草民的生活,但却也并未深究,毕竟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也想着要夺回天下,再掌皇权。可是,若华这些日子竟发现,自己有了太多无法割舍的牵绊。 向家的父亲母亲,妹妹向臻臻,林朗,还有身边的这个人。 上一世他以天下为重,那便是他的一切。但现在呢,若有一天,自己再登大位,这些人又会如何。 若华其实知道,自己或许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的就那么被毒死,不甘心就这么改朝换代,不甘心夏元最后竟是葬送在自己的手上。 明明他也付出了八年的心血,无数的独自对灯的夜晚,亲眼见过血肉模糊的杀戮战场。可一夜之间,竟然就都没了。 而除了统治天下外,他也未想过应如何活着。 除了那些不甘……或许还有一些惶恐吧,他从不愿承认的惶恐。 但现在,那些自己曾奢想过的都成为了现实,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天下,说不上太平盛世却也是安乐祥和,现在的皇帝虽有些自负多疑但却也好过自己的父皇掌权的时候。 太子又勤政爱民,比自己当初年少登基也要好得多。这天下,已是如此了,即使他自己颠覆这一切,让夏元再来一次,又能如何呢? 改朝换代,从来不可能是完全的和平更迭。而新朝政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到时候只怕会比上一世更加举步维艰。 到时候,现在有的一切定是都要舍弃的。 但是,他能舍得么? 若华微微抬头,看向斯年。这个人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也并不会说多么动听的话,可一旦想起他,心口便是暖的,似是整个人都安稳了下来。 他像是落在掌心最柔软的羽毛,不给人重压却也无法被忽视。他也是最坚韧的盔甲,即使有一日马革裹尸却也安于其中。 若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如此肯定,这个人不会有一日背弃于自己,这个人也永远都是这样大义却淡薄的样子。 这样的人,不知几世才可遇到,又如何舍去。 若华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斯年的指骨弯曲处,而后微微笑着说: “恩,我在的。” 斯年没有想到若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温热的软意所触碰,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声音说出的简单话语,却比千金诺言来得更为动人和坚定。 他将若华拥入怀中,两人的心跳重叠在一起,不带□□的相拥却让二人更加贴合,好似苍苍百态,他们本应如此。 不激烈,不浓厚,也不旖旎。动人足矣。 —————— 斯年本想派人再去探一探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纵此事,却不想对方倒是先找上门来。 来的人说他们家主子约斯年一叙,却也未自报身份。 若华本想远远地跟着斯年一起去,斯年却把他按了回去: “暗中自有人保护我,你在府内等我回来。” “万一……” “万一你受伤了,我还要顾忌你。”斯年不等若华说完就接话道。他自然知道若华的担心,但是他不想让若华再被牵扯其中,他大概能猜出背后之人是谁了。 “我很快就回来。” “恩。”若华也不再纠缠,他相信斯年不会做莽撞无把握之事。 斯年离开王府后,便向前来传话之人所说的地方而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果然,斯年见到了他所猜测之人: “贵妃娘娘今日怎么出宫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茂王的生母荣贵妃。 “皇上准了这两日回母家省亲。倒是王爷这么快就回都城了,皇上似是还不知道吧。” “今日刚刚回来,还未来得及进宫和皇兄禀报。”斯年听出容妃话中有话,这个女人受皇帝宠爱多年,论容貌自是比不上那些新人,但性格却十分讨皇上喜欢。聪慧却本分,即使生下皇子却也未自请要过什么争过什么。这一次究竟是忽然而为还是蓄谋已久,斯年有些不大确定。 “王爷要向皇上禀报什么呢。”荣贵妃脸上看不出慌乱和紧张,就好似问着家常一般。 “那贵妃娘娘又为何叫我来此处?”斯年也不将话挑透。 “说到底我只是个妇人家,能想之事无非是夫君和儿女。” “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斯年故意问道。 荣贵妃稍稍语塞了一下,而后说: “皇上圣人天威,自然是无事的。我自认也无法为皇上做些什么。但我也是个母亲,难免会犯了糊涂。”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我本出身柳南之地,淳安那边有几位故人,原只是想打点一下,却不想闹出这般事情。” “那南炙之事呢?”斯年问道,“贵妃娘娘在那边也有故人?” “我本愚笨,在这宫苑中久了见识也越发浅薄,还望王爷可谅我一时糊涂。”荣贵妃说得诚挚,脸上也满是愧疚和懊悔之情,而后微微欠身请礼。 可是斯年停了却明白了,荣贵妃根本不知南炙发生了何事。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将罪责都揽下了。 斯年将荣贵妃扶起,而后说: “此事也不全怪于娘娘,只是希望日后娘娘爱子心切时莫要再做糊涂事便好。” “多谢王爷谅解,还望王爷可代我向尚书表示歉意,若是以后……” “娘娘,此事就此为止。”斯年只是不想难为这么一个护子之人,但也并不想再有什么瓜葛。 “车马劳顿,我便回府休息了。娘娘也早些回去吧。”斯年做了礼说道。 “辛苦王爷了。”荣贵妃欠身回礼。 而后斯年便骑上马离开了。 而荣贵妃在斯年走后,侧身对身边人问道: “煜儿在南炙可还有做什么?” “奴婢不知。” “再去查。”荣贵妃皱眉道。 “是。” 荣贵妃叹了口气,她这个孩子生在太子之后。虽然那时还未定下谁为储君,太子也只是个被送出宫的三皇子,但她却私心并不想让自己这个孩子为帝。太子择名齐光,她便给自己孩子择名煜月,她这一生圈于这宫墙中再也不会变了。她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如日月之明亮度过一生。 可自从她发现这孩子有了野心,开始觊觎那个大位开始,她便知道自己的煜月这一生无法明快了。 这次的事,她确实是用了淳安那边的几个故人,但却是为煜月善后。她暗中拉拢了一些官员却只是给钱,未自报姓名,就是为了混淆楚斯年和太子的追查。 她知道皇上已经对煜月插手内书房之事很敏感了,否则不至于将他派去关外平乱。虽然回来之后大加封赏,但是内书房之事却再也没有让煜月经手。 她听闻斯年将那位尚书救下后回都城,知道这个事定是要有个人做了结的。所以才赶在斯年未进宫前将其拦下,自己将罪责都担了下来。 她本以为要好一番说辞,没想到这个铁面王爷竟如此轻易地就松口了。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至于煜月,自己或许要与他谈一谈了。若是那个孩子真的想要登得大位,现在这般,只会让他自己深陷泥潭之中。 —————— 斯年回府后,发现若华正在府门口打着转儿。 看到他回来,微微愣了一下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么快回来不好么?” “有点意外罢了。”若华原本还在担心斯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这么快就解决了,倒是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进去说。”斯年翻身下马。 “恩。”若华应道。 斯年将他与荣贵妃的谈话和若华说了一番。 “所以你就当真不打算告诉皇上了?” “我会进宫一趟。” “你说的那些只是为了哄骗那个贵妃的?” “也不是……我进宫有些别的事情。” 若华狐疑的看了看斯年。 斯年看着若华的表情,笑了出来,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这次进宫,再出来时许就不是王爷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斯年从和荣贵妃谈话时就决定了一件事,将近六年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只是这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若华愣了一下,随后大约猜出这或许和斯年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情有关。虽然斯年脸上带着笑意,但是若华却能感觉出斯年微微的不安,于是说道: “你若是能像阿明做饭一般,别说离开王府了,苍崖云海我也跟你去。” “你这贪嘴的毛病是改不了了。”虽是这么说着,但斯年心中微微一热。 “是你应允过的,不可反悔。” “是是是,我的陛下。”斯年吻了吻若华的额头,心里一片柔软,这个人啊,怎么这么可以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薄荷掐指一算…… 或许就快完结了? 电脑坏了之后,大纲和之前的稿子也都没有了。于是干脆重新写了后面这部分内容。 如果能把论文和作业都写完,到下周大约就会完结了。 (趴 第67章 旧事 晚饭后,由于这几日连夜赶路,若华被斯年催着回房休息了。斯年则是差人进宫递了觐见的折子,而后到书房取出了一个挂锁已被铸死的木盒,擦了擦上面的灰。 稍稍思量了一下,便拿着木盒出了书房。 传话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即刻便可入宫。 斯年换上自己的及冠大礼那年所穿的郡王服。站在镜前,恍若又回到那一年。 若华本就放不下心,在床上翻了好几圈都无法入眠,干脆起身来找斯年。一推开门便看到身着盛装的斯年,正背对自己而立。 若华看到斯年独自站在镜前,不知怎么竟觉得心里微微刺痛。屋内一盏灯都没有,只有昏暗的月光落入。斯年就那么站在一片漆黑之中,明明看不见表情神态,却让人觉得落寞万分。 他放轻脚步走到斯年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了斯年。而后把头抵在斯年的后背上,没有说话。 斯年也未说话,只是握住了那在自己身前交叉的双手。 过了半晌,若华拿过放在一旁的发冠,微微踮起脚用簪子固定在斯年的发上,虽然动作十分生疏,但却十分细致。少年纤细的手,在黑发间穿过,而后摸上身前那人的侧脸。 微微施力,便将斯年的脸掰过来一切,而后将吻上了斯年的唇。轻轻舔舐,像是在索求些什么,却也像是在安抚眼前的人。 斯年反扣住若华的头,加深了这一吻,两人唇舌交缠间缠绵而冗长。直到二人都有些狼狈地喘息菜结束了这一吻。 “我明早想吃盛熙居的炸糕。”若华并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他知道斯年一定会解决好。两人那没有那么多忧心殚虑可言,就像斯年从未将他当做弱者看待一般,他也相信着斯年所做的一切。 “好,我早上买回来给你。”斯年微微笑着,摸了摸若华的头。 “我去睡了。” “恩。”斯年低头吻了吻若华的额头,“等我回来。” 斯年走出房门后,回头看了一眼。少年一头长发披散着靠在门口,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筋骨已渐渐展开的身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那双眼睛微微眯着看向自己。 夜色昏暗,但若华所站之处却映着月光星点。 斯年笑了一下,果然啊,这个人便是这漫漫昏暗中的微光,无关娇媚婀娜,也无关风月淡雅,琼花芳始,玉兰月晕,怎样都无妨,只若得一人为伴,云云四海皆归途。 ———————— 斯年走进大殿,一片寂静,宫人都被谴了下去,斯年一步一步走至大殿中间,跪地而拜: “臣弟给皇兄请安。” “起来吧。”皇位上的人说道。 斯年起身,而后看向皇上,微微抿着嘴却没有开口。 “朕与你倒是许久没有这般单独说过话了。”皇上开口道。 “皇兄朝务繁忙。” “你倒是还是这般脾气,”皇上轻声呵笑了一下,“此次去柳南可是发生了什么。” “臣弟若是说了,皇兄肯信么。”斯年反问道。 皇上没想到斯年竟会这么说,稍稍错愕了一下,而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楚斯年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当年先皇病重时,斯年虽还年幼,但是朝中人纷纷猜测先皇会不会将皇位传给这个小儿子。 但众人没想到的是,先皇竟会还未立下诏书便西去了。而当时几位皇子中,楚渭轩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手握兵权且文武尚可,便顺理成章地被推上大位。 但是楚渭轩却知道,先皇当初想传位之人确实是楚斯年,据说还曾立下密诏,只是那道所谓的密诏不知所踪。 除此之外,先皇身体还算康健时便曾提过,待楚斯年及冠后,要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便要交付给他。 说到底,当初楚渭轩手中所能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楚斯年还未长大。 所以即使当他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他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也从未放下戒备。他先是弄垮了楚斯年生母的母家,又一再架空楚斯年手中的权利。 即使他知道楚斯年并无夺位之心,可越是这般他越觉得不安稳。 直到太后微微提醒,不要过于打压楚斯年。朝中的几位跟随过先皇的老臣已多是不满,楚渭轩才稍稍收敛。 在楚斯年及冠前一年,他将部分兵权和朝中密探暗中划给了楚斯年,择他为自己暗中办事。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他之所以那么做,是想有一些楚斯年的把柄,毕竟一个王爷暗中操纵密探,这等事情旁人知道后,多半会以为王爷有谋逆之心,若及他日便可相胁。 而当年的楚斯年还带着些一腔热血,于是欣然接下。 不得不承认,楚斯年十分优秀。懒散的军队还还未成形的朝廷密探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被楚斯年理得井井有条。那个时候正是边境大乱,斯年手下的密探带回许多有用的消息,而他所操练的铁骑兵也屡屡大捷。 但楚斯年越是优秀,楚渭轩就越是不安。楚斯年及冠之年便要临近,按照先皇所说,朝中兵权应交付于他。 楚渭轩知道兵权的重要性,若是将兵权交出去,楚斯年想要拿回这个位置怎么办?他不信身为皇家子弟,会不对这个皇位有所觊觎。 于是他要楚斯年及冠前,折断他的羽翼。让这个皇弟,永无继位可能。 楚斯年身边有他安插的几个人,且颇受楚斯年的信任。于是他让那几个人放出假消息说宫内有似是刺客潜入迷晕了皇上,但似是还未有下一步举动,所以宫中的密卫不敢轻易决定要如何才好。加之自己先前允许危急时刻,楚斯年可随意进出皇宫。 于是楚斯年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将刺客逼急了直接伤到皇上。就私自带了几个精兵,进入宫中打算将皇帝保护起来。 但楚斯年却不曾想,自己刚刚派人把手好,楚渭轩便从屋内出来,大怒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兵逼宫么?” 楚斯年一时间愣住了,而后将密探所说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楚渭轩冷笑道: “迷晕?怎样的刺客能有这般本事,在这皇宫之中迷晕朕?” 斯年将手下人唤来以作求证,但那几人都说自己从未说过。 “你倒是迫不及待地与朕抢起皇位了。” “臣弟不敢,臣弟……” “私自带兵入宫是何等罪名,你可知道?” “臣弟只是担忧皇兄安危。” “担忧朕的安危?便带着精兵包围朕的书房?” “臣弟……” 还未等楚斯年说完,楚渭轩便扔了一把匕首到楚斯年眼前。而后冷眼看着他。 楚斯年看到那把匕首,便明白这场戏从头到尾都只是想除去自己。无论自己如何辩解,皇上都不会听信半分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身边人所背叛,被自己的皇兄如此猜忌。 他以为皇兄愿交权于他,便是信任他的。至少是愿意用他共卫山河的,却不曾想,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步入了这个圈套。 只要自己一日有承大位的可能,皇上就一日不会亲信自己,只会把自己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皇上扔下的那把匕首他也明白,自己也不需死,只是身有残疾便不可能为帝。 可斯年拿起那把匕首却犹豫了,他虽并未想为帝,却也不愿因此而成一个废人。他还想护这山河平安,若是皇上只是想断了他为帝的可能,那—— 于是楚斯年开口说道: “延王楚斯年,好龙阳,此生绝无子嗣,不继大统。” 楚渭轩看了看斯年,无论这个皇弟是否真的好龙阳,但只要没有子嗣,也无法继大统。 于是他没再说其他,便转身离开。 而楚斯年则是在那里跪了许久。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楚斯年才起身慢慢向宫外走去。 那一段路,漫漫黑暗。 而后楚斯年及冠,自请接管礼部,朝中一片哗然。从此默默,一过也已是五年有余。 而今天,他们二人又再次单独而谈。 过了许久,皇帝开口道: “你可是怨我?” 斯年抿了抿嘴,未开口。 “也是,你怎么可能会不怨恨于我,”楚渭轩似是喃喃自语道,“可身处这个位置,有些事朕也是不得不做。” “先皇还在时,你便是最受宠的。甚于你才七岁,就被诺以兵权。” “朕不得不防,身为皇家子弟这个位置太多人盯着了。” “所以皇兄不惜演一出戏,来陷害臣弟么。”斯年看向楚渭轩。 “你不也是一直在与朕周旋么,演出一副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楚渭轩冷笑道。 “并不是人人都想为帝。” “或许吧,但朕不信你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斯年拿出那个木盒,而后说: “臣弟若是想为帝,便不会将这个锁铸死。” “这是什么。”楚渭轩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警觉地盯着那个木盒。 “皇兄不是一直在找父皇的那道密诏么,”斯年将盒子举起,“就在这里面。” “你怎么……” “臣弟及冠前,便有人将这密诏交到我手中。臣弟从未打开,并将其挂锁铸死。” “为何这样做。”楚渭轩看着那个木盒,这便是让他日日不能安眠的东西,他一直害怕有人看到这封密诏,但竟然一直都在楚斯年手上么。 “臣弟只想楚平朝堂安稳,百姓安乐。若是臣弟取皇兄而代之,朝中又要动荡一次。” “那你今日又为何把他拿出来,你想做什么。” “臣弟只想皇兄信我一次,也想皇兄可以护好这楚平大业。” 而后斯年便将自己这些年查到的许多边境线报,和朝中大臣之事一并交由的皇上。 皇上接过后,打开其中几封看了看,过了许久才开口道: “你想要什么。” 楚斯年叩首而说: “臣弟愿远守楚平边疆,护得一方安稳。” 楚渭轩看着斯年心中十分复杂,且不说楚斯年竟主动交出那道密诏。单是看这些情报便可知,若是这人真的有谋逆之心,自己这个皇位怕是早就坐不得那么久了。 且到如今,自己的这个皇弟竟然还自请远离都城而去戍边。难道他当真对这个皇位没有一丁点想法么?这么多年,竟都是自己疑心么。 楚渭轩过了半晌,开口道: “朕,准了。” “谢皇兄。” 楚斯年起身后,楚渭轩犹豫了一下说道: “你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女子?朕可在你离都城前为你们指婚。” 楚渭轩此时心中是有些许愧疚的,想要给楚斯年一些补偿,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弟也并不爱钱财珠宝。想到及冠那年的事,想着至少为楚斯年至一门婚事,至少可后继有人。 楚斯年听到楚渭轩这么说,反倒笑了一下,而后又行礼,说出了及冠那年所说之言: “延王楚斯年,钟情向若华,此生无子嗣,不继大统。” 而后在行一礼,便转身出了大殿。 只留下楚渭轩看着那被铸死的木盒,和那些厚厚的信笺独留在大殿之中。 楚斯年出了大殿,向宫外走去。这段路的景色一如五年前,但他心中却有着暖意。只要想着那人,似乎无论身处何处,都觉得心底柔软。 回去的路上,斯年绕去盛熙居买了若华爱吃的东西,而后带回王府。 斯年推开门,看到那人坐在床边睡着了。想来也是忧虑自己吧,才一夜坐在床侧无法入眠。 斯年将若华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说: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总算卡在十二点前发出来了。 68.第 68 章 斯年出门前,若华虽是嘴上说得轻巧,但实则前半夜根本无法入眠。脑子里乱乱地,很多事情都在脑海中一一而过。 他想起上一世带兵出征的日子,想起被血染红的军旗和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的悲丧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又回到朝上,眼前尽是那些宦官的脸,和趋炎附势的朝臣。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却看不到尽头。身子很重也很疲倦。 恍惚间周围渐渐亮了起来,若华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既熟悉又陌生。似是他上一世的龙塌,好像有宫人前前后后跑着。 难道在楚平的一切才是一场梦?夏元其实也还在,而自己也还是皇帝,这天下还是自己的。那斯年呢?只是黄粱一梦之人么。 若华渐渐听到耳边有声音传来,起初声音很小,只觉得像是一声又一声的催促。而后声音也清晰起来,若华听到了有人唤他: “皇上。” 若华一下子被惊醒。 斯年感觉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身子还不住的发抖,安抚似的顺了顺若华的后背: “怎么了。” 若华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知觉间泪水就溢出眼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斯年……” 斯年听到若华这么喊自己还有些意外,以往除非情动时自己有意逗弄,否则若华几乎不会单独唤他的名。 斯年把若华拥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一般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轻声说着: “我回来了。” 若华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是斯年在身边才安下心。但那一声清晰的“皇上”,确实让若华觉得十分陌生,甚至有些恐惧。 明明之前他一心想要夺回的天下,可是哪怕是在梦中重现都会让他十分抗拒。像是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只觉得不寒而栗。 自己竟已对那个大位感到恐惧了么……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不应坐上那个位置…… “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昏君……”若华低声道。 斯年愣了一下,而后将若华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天下,你曾护得很好。” 若华没有说话,只是靠得更紧了一些。 斯年低下头,吻了吻若华的额头,轻声道: “即使舍了这天下,我也会护着你。”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相拥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便都睡着了。 这一次,若华又梦到那个悬崖,却没有了哀鸣和鲜血,只是星辰万丈。他站在崖边,向下坠去,落入星河,似乎落了很久,却不见悬底。 直到有一道声音从深渊处传来,那声音轻轻唤着: “来吧。” 继续向下落去,忽然身边一片光亮,没有了悬崖深渊也没有了万丈山河,白茫茫一片恍若雪满人间。 若华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被什么所包裹,温暖而熟悉。 待他睁开眼,便看到那熟悉的面孔,山河一片不见,唯此人落得人间相逢。 而后从梦中醒来,斯年许是真的累了,还未醒过来。 若华稍稍动了动身子,熟睡中的斯年下意识地便将他圈得更紧了些,还安抚似的拍了拍若华的后背。 若华脸上微微泛红,这人怎么总是把自己当孩子哄。 于是伸手戳了戳斯年的脸,斯年感觉脸上有些痒,于是把脸往被子了躲了躲。若华轻笑出声,没想打斯年睡熟了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戳着斯年。 正戳得开心,手指却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而后一个湿热的东西蹭了上来。 若华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更大力的拽进了被子。而后感觉身上一重,黑暗中连呼吸声都十分清晰。 而后若华感觉到斯年唇印上了自己的额头,而后是眼角,又划过鼻尖,微微的痒意。接下来轻轻覆上了自己的唇。 “睡醒了?”斯年低沉却带着些笑意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若华张口,咬了一下斯年的嘴唇,开口说: “我的炸糕呢。” 斯年笑出声,而后搂住若华:“你怎么就会关心炸糕。” “炸糕比你好吃。”若华嘟囔道。 “恩?是么?”斯年似乎是为了验证一般,便吻上了若华的唇,舌用这头顶开齿贝,长驱、直入地扫荡着柔软的内壁,还把那不断躲闪的红舌叼出来,与自己纠缠。 若华被吻得有些轻、喘,胸膛起伏间和斯年贴得更近了一些。 斯年就着二人的姿势,一手把身子微微撑起,另一手便在少年的身躯上带着些挑、弄似的爱、抚。 若华也没有抗拒,他只想好好和眼前这人交缠在一起,不再有那些惶恐和失落,不再觉得寂寥难安。他想将自己的一切都放予这人的信赖。 于是若华也揽住斯年的脖子,压抑着的低声呜咽断断续续地传出,被挑、逗起的情、欲也诚实的展现出来。 他勾着腿蹭着斯年的腰部,两人紧紧地重叠在一起,恍若世间再别无其他。 ———————— 两人再起床时,已是傍晚。 缓过神来,若华为自己白日宣淫的行径感到一阵懊恼。尤其是想到到了最后,自己竟还那么主动地配合,简直…… 若华有些把脸埋进被子里,似乎是想要逃避之前的事情。 斯年把人捞出来,吻了吻若华的额头: “还想吃炸糕么。” 于是若华更加羞恼了…… 斯年笑了起来,把人按在自己的怀里,而后说: “我和皇兄说过了,过些日子,我们便离开都城吧。” “西南你还没有去过吧,再过一月我们可先到西面的鄂和,那里大片的草原正是最茂盛的时候。成群的牛羊,也是漂亮。等天气转凉,我们便往西南走,等到了祁郅那里四季如春,粼粼山海,你若是想回向府过年间便可回庭州,只是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 若华很少听斯年这么细细碎碎地说这么多,也没有插话,就静静听着。鄂和,祁郅已是楚平的边境之地。斯年应是自请离开都城去戍边了,虽然都是很少有战乱发生的地方,但那边算不得富庶之地,且商贾和官员都很少,算是彻底远离了朝政。 说着说着,斯年便说起了他和皇上之间的事情。 “我也不是怨他,只是觉得寒心。” 若华没有想到,斯年竟还有那么一段事情。且那先皇的一纸诏书,这个人为了朝局的安定真就未曾打开。 若是换做他,定是不甘心的。可斯年竟都一一放下,用自己的力量护着这片土地。 斯年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连他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将这些年没说的话一下子都说出来了。心底那份多年的隐忍之感,也都慢慢消散。 最后他问问了若华的唇角,说道: “还好,最后你来了。” 若华抱住斯年,轻声嗯了一下,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还好,我能遇见你。” ———————— 隔了两日,两人上朝时便一同接到了调派令。 斯年被任为成和将军,前往祁郅把手边关,而若华则被命为军师跟随斯年一同前往。 朝中哗然,论谁都没有想到竟会让一个王爷去把守边关,还派了一个尚书当军师。然而皇命已下,且被指命的二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 茂王在一旁有些诧异地微微侧目看了看斯年,却未看出什么端倪,便收回了目光。 下朝后,斯年和若华回到礼部,整理了一下书文,齐光派人送来了一张字条,约他们宫外一叙。 两人出宫门后,便乘上马车,来到之前去过几次的林府。 三人坐在后院的廊前,齐光靠在班靠着坐塌说: “小叔这次当真是决定好了?” “恩,”斯年倒也坐得随意,“这里本就不适合我。” “小叔离开后,我的事情怕是要更多了。” “有既明和北堂家,即使兵权不在你手中,应是也无妨。” “我只是羡慕小叔早早便脱离这片泥沼了。”齐光微微笑道。 “我终究不会登上那个位置。”斯年知道齐光与自己不同,即使齐光并不想为帝,可有些责任他也必须要承担。 “所以我才说羡慕小叔,”齐光侧过头看向若华,“若华这么聪慧,若是留在朝中定有一番作为的。” 早些时候斯年便和若虎讲,齐光是知晓他们关系的,所以若华倒也没有太多加遮掩便说道: “是太子过于抬爱了,边塞风光比这宫墙院落更吸引我些。” “边塞可不比这都城,到时候日日都是粗茶淡饭,你可就不这么想了。”齐光打趣着说,“到时候你就该怨小叔把你拐去那地方了。” “我哪里敢亏待他这张嘴。”斯年拉过若华的手,在掌间摩挲着笑道。 若华微微红了脸,而后嘟囔道:“我也没有那么贪嘴。” “小叔手下的人可是都遣了?”齐光拿起杯子问道。 “除了我贴身的十二个,其他大多都遣了,”斯年知道齐光叫他们来主要便是想问这个,“这些年查到的东西,我都给他了。为我办事的那些人若是继续留在我这边,被他查到反而落不了善终。” “小叔倒是放得干净。”齐光本以为斯年至少会各处留下一两个眼线以备后用,没想到竟是都散了。 “既然决定离开了,这些事情便彻底了断才好。我依旧会守好楚平这片土地,但若他日你们遇上麻烦,我许是帮不了你太多。” “小叔既已放下,我自然不会再让你牵扯其中。”齐光知道斯年这次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了,加之他现在有北堂家相助,他自然不会再让斯年卷入这泥潭之中。自己欠他的,已然够多了。 “若华可还有什么想带的东西,我可派人送去小叔府上。”齐光知道即使自己想要感谢,斯年也不一定会接受,于是干脆问了若华。 若华也明白齐光的意思,但是此行一去本就是孑然一身,又何须太多身外之物。倒是这一年多,他也渐渐越发欣赏起齐光,不得不说,若是以后齐光为帝,楚平定能走向再一个盛世。 于是若华笑着说道: “不如曌哥再与我下一盘棋吧,这次曌哥可不要再分心了。” 若华与齐光因一盘设计好的棋局相识,两人各怀心事,几次下棋言它。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也该真真正正以棋相搏,论局为友了。 齐光稍稍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笑着说: “那若华可要手下留情啊。” 依旧是若华为黑,齐光为白。斯年坐在一旁抿着茶仔细看着。 两人几轮下来,若华落定一子,围住了齐光: “看来,又是我赢了。” 齐光也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 “确实如此。” 若华和斯年离开了这里,而他还要继续在这漫无尽头的宫城中挣扎。 齐光看了看天色,也不算早了,他要在天黑前回到宫中,于是起身道: “等以后有机会,再一起下棋吧。下次我定会赢的。” “那便说定了。”若华笑道。 斯年也站起身,看向齐光说:“多加保重。若是有事,派人传信给我。” “好。” 齐光看着斯年和若华离开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看那盘棋,轻轻叹了口气。院落清净只他一人,有树有花也似无,人走皆凉终要独行于世间。 “明卿……”空落落的院子,只留下这一句低喃。 ———————— 临行前,若华写了三封书信,差人送去向府。 原本斯年是想晚走几日,让若华回庭州一趟,但若华犹豫了一下便拒绝了。他怕何氏难过,也怕向父细问其原因自己再露出端倪。 三封信中,若华说自己不孝不能常伴父母左右。给何氏的信中多加安抚的言辞,给向父的则是说自己愿追随延王保卫楚平。而给臻臻的信中则是多加叮嘱,定要择样貌品行皆优之人。 这一去也不知还会不会回都城。延王府中的下人大多也遣了,渥丹原本不肯走,但若华却笑着说: “我还等着下次回来可以逗姐姐的孩子呢,姐姐若是不嫌弃,孩子的字可要留着让我起。” 渥丹红着眼眶,又叮嘱了许多,给若华塞了满满两个包裹。才在若华和斯年临行前一天,被若华送到了延王府门口。 “以往都是姐姐送我,这一次我也想送送姐姐。”若华看着这个最初让他感受到被真心相待的人,心中也多是感激的。 “公子……”渥丹哽咽着,“若是那边辛苦,公子可别太委屈自己。” “有王爷在,姐姐还担心什么。”若华笑着说。 渥丹咬了咬嘴唇,屈膝最后行了一礼,忍住泪水说:“多谢公子和王爷的照抚,渥丹此生不忘。” “我才是,多谢这些日子里姐姐的照顾。”若华也微微俯身。想到来到这里之后的事情,总觉得心中一股暖意。 王府中,除了几个打点的下人,几乎已经空了。 若华起床后发现斯年已不再床上,便起身洗漱完毕,用那条红色发带绑起头发,穿好衣服后向外走去。 斯年站在树下,挥剑而舞,一如往日里那样。斯年看到他出来,放下了剑,而后走向若华,吻了吻他的额头说: “来比一场?” 若华出拳打向斯年,却被拦下,几个来回后,若华专心找着斯年的破绽,而后快速出拳。却不曾想被斯年拉出了胳膊,还被向前拉去,而后只觉得身子一轻被斯年抗在了肩上。 “你怎么又耍诈?”若华控诉道。 “兵不厌诈。”斯年笑道,而后放下了乱蹬腿的若华,摸了摸他的头说,“走吧,吃过饭就该走了。” 若华被放下后,狡黠地笑了一下而后一下子扑上的斯年的背。 “怎么,你也又想掐我脖子?”斯年用手托住身后的人,怕他掉下去似的。 接过没想到,若华快速地在斯年脸上亲了一口,便跳了下去,而后跑开对还没从被“偷袭”中反应过来的斯年说: “奇兵才能制胜。” 斯年摸了摸自己的侧脸,看着已经跑远的人,勾起嘴角笑了笑。 两人吃过早饭,拿好了行礼,便出了府门。 两人骑上马,转身看了看静悄悄的王府,门口“延王府”三个大字依旧格外显眼,只是门口却是一片寂静,再无他人。 两人谁都没有多言,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若华想起无数个清晨,斯年都是站在那里,自己总是一出门便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便是每日早上让人安心的存在。 而斯年想起,每每自己一转身就能看到少年站在自己的身后。日日如此,却日日动心。 过了许久,斯年说了一句: “走吧。” “恩。” 延王府门,马蹄声远去。 ———————— 多半个月后,斯年和若华到了鄂和。那日恰是若华上一世的生辰。 晚上斯年用布绑住了若华的眼睛,而后拥着他骑马。 若华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可身后温暖得身体却让他无边安心。连草原的风都变得如此温柔。 斯年停下马,解开了若华眼前的布条。 星光点点,落入眼中。 茫茫一片草原上,竟摆着无数只纸灯。恍若星辰落入人间,苍苍漫漫,微光而耀。 “虽向若华的生辰是在一月,但夏擎的生辰我也想为你祝生。” “无论你是谁,都如这盏盏灯火,满映我心。” 若华看着斯年的眼睛,那双眸子在黑夜中也泛着温柔。点点星火中尽是他自己的倒影。 朝政天下,家国山河,他都不想再赌也不想再孤身一人举步维艰。既然现在的天下,是这个人的故土归宿,那他便与他一起守好这一方平安,也未尝不可。 若华轻轻吻上斯年的唇,而后笑说着: “楚斯年,我心悦你啊。” 斯年微微一愣,而后感觉眼角有些酸涩。紧紧拥住了眼前这个人。说道: “我也是。” 69.尾声 若华和斯年离开都城的第二年底,接到了向臻臻要嫁人的消息。 原本听到这个消息,若华兴致勃勃地问斯年应送什么贺礼才好,以及满心喜悦地想着以后就有个像臻臻那么可爱的孩子可以软糯糯地喊着自己舅舅。 然而看到夫家姓名时,若华几乎以为是谁搞错了。 “北堂云泽?那个登徒子?”若华气得想撕信。 斯年在一旁有些无奈,两年间,原本还是少年样子的若华已渐渐张开了。脸上的稚气也退了大半,但性格却越发肆意起来。 不过斯年倒是觉得这样的若华也很可爱,总是想把他逗得有些气恼,再拉进怀里好好亲泽一番。 拜堂礼在北堂家柳南的别府,据说是因为向臻臻喜欢柳南的景色。 若华和斯年在拜堂礼当日才赶到。 若华看着北堂云泽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还喊了句兄长。若华就气不打一处来。 之后的酒席上,若华拼命地给北堂云泽灌酒,却不想他自己倒是先倒了下去。向父看到斯年一同前来,本就有些意外,后来看到自家儿子喝醉了酒抱着斯年不肯撒手还捏了一把冷汗。本想行礼道歉,却被楚斯年拦下了。 “大人不必多礼。” “犬子实在无礼,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斯年把醉了就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而后弯腰行了大礼说: “大人莫要怪罪我才是,若不是因为我,若华也不会离家那么远。” 向兆原本还有些疑惑,经斯年这么一拜,加上他的说辞也明白过来。心中多少不是滋味,他就这么一双儿女,女儿今日嫁了人,虽说嫁的不错,可终究也离家了。儿子……竟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了。 醉了酒的若华,胃中难受,知道身边是斯年,加之平日里也随意惯了就吵嚷着: “楚斯年,我要喝咸粥。你快去煮。” 向兆大惊,也顾不得刚刚心里想的事,赶紧要跪下请礼,这可是对王爷的大不敬,直呼其名不说竟然……竟然指使王爷煮饭? 斯年赶紧搀住向兆,而后低声哄着怀里的人: “我马上去,你先睡会。” 而后看着向兆说:“看来要借这里的厨房一用了,他醉了酒,嘴更是叼。柳南饭菜他吃不惯,大人先把他带回房吧,我去去就来。” 向兆还没来得及反应,斯年便把若华交到了向兆手上,而后向厨房走去。 向兆安顿好自家儿子回房,而后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若华。一个王爷竟然亲手做饭,而看这样子往日里都是这般。若向若华是个女子,他怕是不知要多高兴,自家女儿可以被人如此宠爱相待,可这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向家的血脉…… 斯年自然也知道向兆一时间或许无法接受,可他和若华的事情他也不愿一直瞒着向家。若华已为这事苦恼了许久,今日时机正好,他便挑明了。 向兆想了许久,直到听到床上的若华睡梦中还小声喊着: “斯年,斯年……” 也不由得心里一软,罢了罢了,自家儿子能有真心之人相伴,也是幸事。 斯年煮好了粥,回到房中,看到向兆微微行礼。 向兆回礼道:“犬子无才,若是哪一日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莫要责罚。” 斯年听到这个话,便明白向兆大抵是想开了,于是微微颔首道: “不会有那一日的,大人请放心。” 斯年走到床榻前,把若华微微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上,舀了一勺粥吹了吹轻声哄着: “喝一些再睡,要不胃口难受。” 向兆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动容,皇室亲贵之人一声只娶一人已是难得,竟愿屈身至此怕是古往今来也没几人。 自己儿子,也是幸运的吧。 向兆轻声走出了房间,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儿女都可美满,也算是了了他的心事。 —————— 第三年,荣贵妃病逝,皇帝为安抚茂王,将兵权全权交由他调配。 第四年,向臻臻生了一对双胞胎,若华和斯年回去看望。小小的孩子拉着若华的手指,笑得开心。哥哥取名为北堂明苍,而弟弟则是随了向姓,名为向明穹。 同一年,皇室中人却不大顺当,庆王从马上摔下没有熬过冬日便去世了。小世子楚彻被接进宫中。 皇帝染过两场风寒后,身子也急转而下。朝中党争也就更加激烈。茂王手握兵权,又大加拉拢官员,朝中已多次有人提议易储。但却也挑不出太子有何差错,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而南炙皇帝也在这一年驾崩,四皇子苍远继位,六皇子带兵逼宫却被大皇子苍凛击退。但一场混战后,大皇子苍凛却不见踪影,许多人说大皇子已是死了,但翻遍了尸首却也没找到。 后来有人说曾在楚平都城工部御史府门前看到过一位侍从样貌与苍凛十分相似,但却也查无所据。 只有林朗知道,那日大雪过后,清晨他推开府门便看到了那人站在不远处。 那人满身狼狈,却难得露出笑意。 那人说:“世间再无南炙大皇子苍凛,只有个落魄之人寻得归处,那个约定你可还记得。” 林朗稍稍晃神,而后鼻尖泛着酸却笑道:“我林家永远有你一个位置。” —————————— 转眼间也已六年过去。 斯年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便决定动身回都城一趟。若华自然也是一起。 少年的青涩早已退去,这六年间在边境操练军队,若华眉宇间也多了些许英气。瘦弱的身体也早已不再那般弱不禁风。虽身形看起来还是有些纤细,但已是男儿风骨。唯一没变的就是—— 若华还是没有斯年高。 两人赶回都城的路上,又接到了皇上驾崩的消息。两人大为吃惊,之前虽是病重,但却也不至于那么快便将人拖垮。 斯年心中有不大好的预感,于是派遣烟六现行回都城接应齐光,而后又派烟八联络北堂云泽调遣人手。自己也调了一些边关将士,快马加鞭地往都城赶。 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茂王已带兵占领了皇宫,而齐光不知所踪。 斯年没想到再次回都城竟是如此情景,本想和煜月谈一谈再做定论,宫中却传出了了茂王大肆杀宫人的消息。 于是斯年也不再犹豫,集兵攻打皇城,与茂王手下的精兵打了一天一夜。最终将茂王围困在了太子宫。 “你为何要如此。”斯年冷声看着眼前之人。 皇宫中如血洗过一把,到处都是被屠杀的宫人。 “只要是他的人,一个都不能留。”茂王已是有些癫狂,“是我赢了,我赢了……” 斯年不清楚这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让茂王变成如此。但血染红的宫墙却是不争的现实,楚斯年挑剑定在茂王的脖子上,说道: “是你输了。” “不可能,不可能,”煜月手中还紧紧攥着七年前那道晋封亲王的诏书,“我怎么会输呢,怎么就……输了呢。” 泪水从他眼中留下,却洗不去一身的鲜血。 若华带人终于把最后一批茂王的精兵打到后,进入太子宫看到的景象便是斯年一剑了断了煜月此生。 想起七年前,那一声盛服晋封亲王的场景似还在眼前,现如今却只落得诏书旧在,人已闭目。 烟六也终于探得齐光的下落,前来回禀斯年。 又是林府,但这次却是既明为他们开的门。而齐光则是躲在既明的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斯年皱纹问道。 “茂王以宫人性命相挟,逼他吃了药。我把他带出来,虽保住了性命,可似乎他心智回到了儿时。” “那为何茂王又杀尽了宫人?” “他发现齐光不见了,便以为是宫人有齐光内应。就杀了。” “他怎会变成这样。”这已不是疑心的程度,而是真的痴狂了。 既明抿着嘴没再说话,斯年本想再问几句,一直躲在后面的齐光探出了头,拉了拉既明的袖子,怯怯地说: “明卿哥哥,他们是谁……” 既明转过身,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难得放柔了声音道: “是你的小叔叔和小叔夫。” 齐光好奇地看了看斯年和若华,而后又扒在了既明身上: “他们会陪我玩么。” 若华看到这里,便上前一步道: “我陪你玩好不好。”这几年每年回家,哄向臻臻的孩子他也算有了些经验。虽然这样的齐光实在让他有些不习惯,但是如果单纯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倒也还好。 “你叫什么呀。”齐光歪头。 “我叫向若华,那你呢。”若华哄孩子一般问道。 “我叫林曌,日月齐空的曌。”齐光笑得一脸开心。 既明看到齐光笑得开心,也是一阵暖意,而后看向斯年: “他这样也无法继位,此后天下间便不再有太子楚齐光,只有云海涯林曌。” 斯年看着一旁满脸灿烂的齐光,微微点了点头,说: “这样也好。”以前齐光也总是笑着,但那笑容里有太多东西了。现在这样,或许才是最幸福的。 齐光拉着若华摆弄围棋,若华本以为他退回孩子心智就更加不善棋艺了。前几回还有意让步于齐光,结果几轮下来却发现自己几乎被围困得死死的。 最后齐光按下一子,开心地喊道: “我赢啦,明卿哥哥快看,是我赢了。” 既明走过来,摸着齐光的头说: “曌儿真厉害。” “要奖励。”齐光拉着既明的袖子撒娇道,“想吃糖糕,吃十个,不对,吃一百个。” “好好好,一会就给你买。”既明带着笑意。 若华看着棋盘,发现即使自己没有让那几个棋子,怕是也赢不了的。想来齐光的棋艺应是十分精湛的,但许是以前有太多事情要考虑,也或许是不能展露锋芒,这些事便都遮掩着。 斯年上前拉过若华: “既明会带齐光离开这里。” “你们楚家也没有人当皇帝了?”若华笑道。 “你要是现在想夺回天下,可是个好机会,我的陛下。” 若华微微一愣,忽然发现再度为帝这个念头他已经很久没想过了。现下两个皇子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心智不成熟,这个皇位一日不可空,否则便要大乱……若是他这个时候借由复立夏元,登上皇位,便是他最开始的计划。 可是…… 他却丝毫不想为帝。 但若是自己不为帝,楚家这个皇位要给谁呢……斯年么?论做皇帝,斯年的确很合适,可是一旦斯年为帝,他又算怎么呢。 斯年看到若华半晌没有说话,知道他定是多想了。于是揽他入怀,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说过此生绝不登大位。我只愿与你携手人间。” “那……” “楚彻品行皆为皇室姣姣,且聪慧过人,虽还年幼,但他日必会成为一代贤帝。” “我自封摄政王,辅佐至其十六。而后便与你闲散一生可好?” 若华看向不远处的齐光和既明,点了点头,这一切,终究都有了善终。 —————————— 新帝楚彻登基,特着楚斯年为摄政王,向若华为礼部尚书。 新帝暗卫皆从北堂家选出,楚彻站在远处观看选上来的候选人相互切磋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便问身边人说: “那个人是谁。” “回禀皇上,那人名叫贺二,年二十一,擅长轻功。” “以后他便是我贴身护卫之一,赐名澄玉。” 而后楚彻便转身离开。 新帝虽年仅十一,气势却以不容小觑。 但众人却没看到,楚彻转身的刹那,瞥向澄玉的那一眼,满是柔和。 小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 新帝登基后五年,朝局安稳,科举也已成为完整的体系。寒仕进入朝堂,一改世家风气。 楚彻十六那年生辰,摄政王楚斯年自请废掉封名,只求做一闲散王爷,转一日礼部尚书向若华也以照顾父母为由请求辞官。 一个月后,在白岭之上,斯年牵着若华的手,站于崖上,俯瞰山河千万。 “你可后悔未夺回这天下。”斯年轻轻吻着若华的手背。 “我从未后悔,”若华勾起嘴角看向斯年,“因为你便是我的天下。” 韶华不负山河事,愿得君心尽此生。 以汝之名许吾所愿,于斯万年,若华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