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遇》 第1章 夜空低垂,繁星点点相缀,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上几颗。 赵睛拨开丛生的杂草,自然而然地抬起手电筒,往前方照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数不清的萤火虫在丛间飞舞,像破碎的月亮在颤动。 “快点,在前面。”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 赵睛一愣,看见萤火虫的尽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慢慢往前走,是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抬起手电筒照过去,纳闷问:“你谁啊你?” 那人不答反问,“听见歌声了吗?”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声音。”赵睛不满这人的答非所问,想也没想就回答,耳朵却条件反射似地竖了起来,细细地听了一会,慢慢有声音传入耳朵,遥远又轻细。 是歌声。 好像是许多孩子在唱歌的声音。 声音渐渐清晰,赵睛听清楚了歌词,轻灵又空洞,带着孩子隐忍的哭腔。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有孩子在唱歌?这歌怎么那么熟悉?是什么歌啊?”赵睛听得有些寒毛直立,想起前面还有一个男人,又问,“你又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 没听见那人回答,她扭头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无数的萤火虫迅速飞成一团,凝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迅猛地攻向那个男人。 “小心!” “小睛,不要看。”他好像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依然慢慢往前走,平常口吻道。 火球越汇越大,离他越来越近,在比秒更短的单位时间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不要!” 心脏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一样,赵睛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轻轻地睁开了眼。 冯拉蹲在她身边,发愣似地看着她:“小赵姐,你……” 赵睛知道他为什么惊讶,站起来利落地抹了把眼泪:“没什么。”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刚才看我笑话呢?看我做噩梦了不知道把我推醒?” 冯拉愣着站起来,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噩梦,居然能把你吓哭了?难得一见啊!” “你他妈……”赵睛踹了他一脚,“不想活了啊,想看我笑话。” “给我讲讲呗。” “滚!”赵睛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阳台上走去,那里阳光充沛,她安静地站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电话,“喂,你好,是秦医生吧?我是赵睛,之前找过你的。” 那头记得清楚,她又接着说:“你明天有空吗?我又做梦了。” 挂下电话,赵睛一转头,冯拉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做个噩梦还需要看医生?” “臭考拉,你今天是吃雄心豹子胆了吧?还敢偷听我打电话?”赵睛随手抄起阳台上一个衣架,准备收拾他。 冯拉一边逃跑,一边说:“弗洛伊德说过,梦来源于重要的事实经历和精神经历。据我刚才观察,你曾经肯定受过某种感情上的创伤,而且极有可能是爱情,这份爱情被你镇压在心底不愿拾起,于是它化成噩梦经常折磨你。你想摆脱它,但又不受自身控制,所以你才依赖心理医生。” “你给我闭嘴!”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冯拉还是一边逃,一边任性地挑衅她。 他跑了一会,感觉身后没了危险,回过头一看,赵睛坐在一张小木凳上,静静地低着头,那只衣架挂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摇晃着。 冯拉进入“终善”只有三个月,不长不短,包括师傅在内,四个人里,就属他和赵睛最合拍。在他眼里,横竖怎么看,赵睛就是一女儿身、男儿心的独特雌性物种。 用他的话说,赵睛投胎那天一定进错了产房。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叫她“赵哥”,被赵睛连打带骂地教训了一个月,他才不得已改口叫“小赵姐”。也是起初的这些闹腾,冯拉才像坨稠泥巴似地整天黏在赵睛后头,感情跟“兄弟”一样。 冯拉觉得,赵睛性格大大咧咧、不够细腻,肯定是因为过去感情空白的缘故,也难怪他今天对那个噩梦这么好奇。 现在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戏谑她的劲头忽然就没了,冯拉搬起一张小木凳在她身边坐下,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催命般地响起。 “已经十几分钟了,定位仪显示你们的车还在停车场,什么情况?耽搁了这么久?” 冯拉猛然想起,拍了拍脑袋,手机就被赵睛抢走了,她已经站了起来,穿上外套波澜不惊地说:“师姐,没事,我们马上就出发,你把最近的路线导航给我们。” 她把手机扔给冯拉:“快点,这回要是再跟丢了,我明天炒菜都不用买肉了。” 冯拉也迅速拿起外套跟上,问她:“为什么?” “直接把你给剁了。” “……” 两人来到停车场,冯拉率先拉开驾驶座的门,被赵睛一把扯开踹了下去:“这回我来开。” 冯拉屁股刚沾上副驾驶,车子如脱靶的箭驶了出去,他一边心惊地系着安全带,一边说:“赵哥,你行不行啊?刚才你……” 赵睛没回答他,直接来了个心惊肉跳的飘移,冯拉吓得拽紧裤子:“姑奶奶,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行!” “要多久?”赵睛问。 和任务有关的对话,冯拉一向反应极快,他看了眼导航,一连串的公式运算在他头脑中迅速闪过,他答:“如果他们不加速,我们也保持目前的码速的话,十分钟就可以追上。” 赵睛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用十分钟,八分钟足够了。” 提档加速,车子飞驰。 “姑奶奶你够了,你明天还是直接把我剁了吧!” 七分钟过去,那辆银灰色的卡宴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赵睛放缓车速,提醒一旁惊魂甫定的冯拉:“考拉,把相机拿出来,这回必须把照片拿回去交差。” 冯拉吁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相机,调好焦对准,看了看说:“赵哥,这回是拍着人了,可我们也不能就拿着后脑勺去交差啊。” “你不会抓拍啊,比如他们亲密侧头的时候,比如借着反光镜。”赵睛提议。 冯拉耐心地盯了一会:“这男人还真是坐怀不乱啊,林许一直在往他身上贴,他除了方向盘上的手,愣是没动一下。反光镜好像是被刻意抬高了,只照到了车身内顶。” 赵睛听了,秀气的柳月眉轻轻皱了一下:“你把相机对准好,平移过来我瞧瞧。” 冯拉照做,赵睛又放缓了些车速,静静看了一会照相机中的镜头。前方豪车里只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专注地开着车,衬衣袖子挽起了一截,又透着点懒散。林许半偎在他的肩头,时不时地凑近他耳朵说点什么。 “靠,还真是。”赵睛腾出一只手,推开相机,“那只能等他们下车了。” “赵哥,我觉得……” 赵睛打断他:“叫小赵姐!” 冯拉立马纠正:“小赵姐,我觉得你很有当狗仔的潜质啊。” “去你妈的。”赵睛说,“不是师傅布置的,我没事整天像个跟踪狂似地跟着人家屁股后头?我缺心眼吗我?”她摸了摸鼻子又问,“话说那家伙是个什么人啊?” 闻言,冯拉严肃起来,“感觉……不太一般,具体怎样,又说不过来。” “哼,真不服。”赵睛说完,又加速凑近,“不信了,这次还能再跟丢。” “你悠着点,别太靠近,上次就是因为太莽撞了。” “闭嘴,那是你。” 冯拉乖乖地闭了嘴,没多久,太阳渐渐落下去了,那辆卡宴驶进了“碧海蓝天”。这是一片顶级的公寓区,能住进去的,非富即贵。 不知是这男人的公寓,还是林许又一套隐蔽的房产。 怕引起怀疑,不能再往里开了,赵睛骂了声“卧槽”,把车子停在路边。夺过冯拉手里的相机,“你慢半拍就别跟着了,我去就行。” 说完,打开车门,扔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冯拉,飞似地窜进小区里去了。 那辆卡宴没有驶进停车场,停靠在了一栋复式公寓楼下。赵睛赶到的时候,男人刚从车上下来,走向另一侧车门,准备给林许开门。 赵睛想也没想,或者早就已经想好,她抬起相机,忽然大声叫了一声,“喂!” 男人抬头。 这时候已经有些许清凉的月光了,在像素超高的镜头里,竟因为这张脸,月光看起来有些暗淡。 鬼斧神工吗?也许是去韩国整的。赵睛这样想。 貌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惊鸿一瞥间,男人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轻飘飘地挪开,抬手遮住了脸。 赵睛见他绅士地打开车门,林许走了下来,看到这一幕,以为她是偷拍的娱乐记者,准备走过来夺相机。男人拦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林许朝她哼了一声,两人携手进了公寓。 赵睛回过神,拨了拨刘海,把相机挂在脖子上,不屑地说:“拽什么拽,反正照片已经到手了。” 这时候,冯拉已经跑到了她身边,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姑奶奶,你压根就没按快门啊!” 赵睛一愣,“你说什么?” “我们今天又交不了差了。”冯拉平复了一下说。 “卧槽!”赵睛说,“我说他这么放心就上楼去了,那我刚才岂不是丢人了?” 冯拉歪着头问:“丢人?” 要是让冯拉知道自己因为欣赏美色而忘了按快门,他还不得笑话她十年半载的,赵睛赶紧摆手,干笑了两声,“没什么。” 目光忽然一闪,赵睛看见不远处有个东西,指着问:“那是什么?” 冯拉没追究刚才那个问题,走过去捡了起来,递给她,“是男士钱包。” 赵睛接过,快速打开,扬了扬手中的钱包,得意洋洋地笑了,“谁说今天交不了差了?身份证都到手了。” 手机在夜色中响起,是左莺打来的,“喂,师姐。” “不要告诉我你们又失败了。” “没,师姐,我们已经拿到他的身份证了。” 那头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给身份证拍照,立马发给我,我现在要验明信息。” “好。” 终善楼里,左莺刚收到赵睛刚发过来的身份证照片,还没开始进入信息库搜索,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愣住了。 叶南生正在一旁翻着书,余光一瞥,问道:“怎么了?” 左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叶南生似乎猜想到了什么,声音凉了些,“拿过来。” “师傅。”左莺说着,一边递上身份证,“居然是他。” 叶南生捏着身份证看了好一阵子,才说:“这张身份证是假的,是他故意留下的假信息。你告诉小睛,这件事她已经成功完成了,不用再追踪后续情况了。” 左莺垂头又抬头,“师傅。” “这个人,不能提,尤其是在小睛面前。” 月光越来越浓了,车窗上也沾了不少。冯拉认真地开着车,赵睛则假寐地靠在车窗上,心里有些晃神。 那么好看的人,怎么就取了个那么土包的名字。 林三狗。 噗嗤。 她在心里笑了出来。 第2章 终善楼里飘着浓浓的菜香,赵睛刚下车,走了两步,就闻到了。她摸了摸咕噜咕噜的肚子,对冯拉说:“向伯今天这饭做得真是时候,我正好饿了。” “这顿饭肯定吃得香,师姐没回电话追究,说明这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冯拉哼哧一声说,“下次可千万别再让我当狗仔,拉低我智商。” “这回任务真是太令人憋屈了,但是师命不敢违啊!”赵睛拍拍冯拉的肩膀,“走,进去吃饭。” 进了楼,来到用餐区。左莺和叶南生分别在各自位子上坐着,向伯在厨房忙碌。赵睛一看到美食,两眼就放光,喊了句师傅师姐就拿起筷子夹菜。 菜夹到一半,还没进嘴,叶南生说:“去洗手。” 赵睛悻悻地放下筷子,“是,师傅。” 赵睛洗手回来路过厨房,看见向伯还在忙碌,甩了甩手上的水,走进去问:“向伯,桌子上都那么多菜了,别忙活了,过来吃饭。” 向伯笑了笑,边拌着锅回:“小睛,阿生说,你爱吃的,今晚都端上,你可着劲吃。我就这最后一道了,马上过去。” “为什么?”赵睛纳闷向伯的前一句话。 向伯笑着说:“疼你呗。” “瞎说。”赵睛走出厨房。 向伯无声笑了笑,接着专心炒菜去了。 赵睛还没走到用餐区,老远就看见冯拉嘴上毫不留情地扒拉着她最爱的那盘糖醋排骨,“考拉,你赶紧给我闭嘴!” 冯拉头也不抬,吃得更快了。 叶南生说:“吃没了,待会再让向伯做。” 赵睛不好再说什么,迅速落座,用杀死人的目光瞪了一眼冯拉。冯拉抬头冲她做了个鬼脸,赵睛不服,两人继续进行着夺盘大战。 叶南生淡笑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夹菜吃饭。 安静地吃了一会,叶南生问:“小睛,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过程困难么?” 赵睛快速地嚼了嚼口中的饭,抬头说:“师傅,不困难,之前是我们太大意了,不过……” “不过什么?” 赵睛张口还没接话,就被冯拉抢了先:“不过那张身份证是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吗?刚才我想了想,之前我们有两次跟踪失败的经历,连车牌号都没记住,就被对方甩了。今天却捡到了他掉了的身份证,虽然没打过照面,不过凭感觉……这不是个大意的人。” 赵睛咬咬筷子,眉毛轻轻往上一提:“我觉得考拉说得没错,但我想说的是,这个……”她顿了顿说,“这个林三狗,应该对林许没意思。” 冯拉又说:“是啊师傅。我之前都查过了,这个林许,在媒体公众面前温柔、谦逊、落落大方,那都是白博成后面有精英团队在包装她。实际为人又是一套,私生活靡乱,有整容史,为人傲慢骄纵。像她这样的人,不论是对待事业还是伴侣,低眉顺眼不应该啊。但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她对那个男人,服帖得很。” 说完后,赵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傅,那要接着查吗?” 刚才光顾着和冯拉一唱一和了,没有注意到师傅的态度,这时候才发现他神色未动地凝视着一盘菜已经很久了,表情十分漠然。 “师傅。”赵睛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撇开专注的目光,转而看向她:“不用了。” 赵睛和冯拉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叶南生放下筷子,淡淡地解释:“你们思虑过多了,我刚才让左莺确认过,身份信息都是真的。” 左莺紧接着说:“你们不应该质疑我的检索技术。” 这点他们是相信的。师姐曾经为了查找亲生父母的信息,黑了整个公安内部的档案系统,最终才确定了自己的身世。可以说在整个滦城,除了r世界里的某个不知名it天才,很难找到第二个在电脑方面与她抗衡的人才。 冯拉和赵睛只好收回自己的疑虑,不再多说。 叶南生放下筷子后,再也没有拿起过筷子,静静地坐了一小会,说:“吃完了就早点睡,我先上去了。” “我知道了,师傅,你也早点休息。”赵睛抬头笑着说。 叶南生嗯了一声,走出了用餐区。没多久,左莺也起身,跟着上楼了。 博成传媒是当前国内知名娱乐公司之一,白博成为董事长,而林许是博成传媒旗下的艺人。她是目前追星一族中人气最高的当代偶像,她身上有很多的光环,“天生丽质“品牌的代言人,“新天地”慈善大使,著名导演李培钦点女主角。她占据了影视荣誉中的各种奖项,无任何负|面新|闻,在公众面前,干净如一张白纸。 在公众背后,她是白博成的女朋友,这是整个娱乐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实。白博成宠她如命,故事的说法很多,最常听的一个是这样的。 传闻当年林许参加选秀比赛后初入圈子,备受欺凌,没有出采的机会,一直混迹在各个剧组跑龙套,端茶送水什么都做。有一次白博成来探班剧组探望公司旗下的艺人,恰好撞见了林许义正言辞拒绝导演潜规则的一幕。白博成被这样纯真的小姑娘打动,情难自禁,从此种下一颗情种。 在白博成的庇护下,林许一路往前冲,从最初不起眼的炮灰到如今的国民女神,受尽热捧。期间,林许多次和剧中男主角暧昧不清,也有被记者抓拍过的经历,尽数被白博成花钱压了下去。和她搞暧昧的男主最终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要么被白博成封杀了,要么在三线摸爬滚打永无出头之日。 后来,圈内的演员们摸清了门路,和林许合作的男主演把戏里戏外分得特别清,没谁敢用前途来博这场风花雪月。 唯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白博成屡次被戴了绿帽子,他对林许的保护依然如故,始终把她当做自己的命根子。 林许这个女人心中也有一杆称,他出手了她也就收手,玩会玩,玩一阵子又回来,而白博成呢,永远都愿意原谅她。 她也知趣,总能安分一段时间。 这次却大不相同。 白博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过。前段时间,林许向他坦白,自己在圈外结交了一个男朋友,这次是认真的,她很爱这个男人,想要和他结婚,哪怕以退出娱乐圈为代价。 他追问这个男人是谁,林许回答,他十分优秀,就闭口不谈了。 以前他太过纵容她,是因为他悉知她的性子,无论她多爱玩,有他在,她就交不出真心。如今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一个男的,两人已经到了以身相许的地步,若不是林许亲自承认,他还一点都不知情。 慌过之后,白博成镇静下来,从自己的公关团队里抽出两个精英,要求他们尽快查清楚林许身边的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好有应对之策。好几天过去了,两个精英灰不溜秋地回来报告,一无所获。 林许身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似的,他们甚至无从下手。 白博成让他们滚,之后多次在林许身边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到什么,有一次放狠话说要封杀她,林许却不屑一顾地说:“无所谓啊,反正他养得起我。” 白博成气归气,立马又心软了,放低身段求她:“我们好几年的情分了,我怎么对你,你应该知道。你才认识那个男人多久啊,就想要和他结婚,你清楚他的为人吗?会不会太草率了?”末了又说,“回来我身边吧,我一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林许想了一会,告诉他:“他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想要离开他,好像有点儿难。” 林许提着包包走了。 白博成一个人呆愣了很久,谁能想象,他堂堂一个指点江山的董事长,居然多次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每次他都得靠打压林许身边的男人来出气,这次挨了闷头一棒,却连对手是谁在哪都不知道。 手下的窝囊废不管用,他开始在记忆库里搜索,最终想到了“终善楼”和“r世界”。 这是两个自成一派的委托组织,都有自身的专属网站,专门在网上接单子。在白博成看来,他们就是拿人钱替人办事的。 r世界在业内很神秘,组织成员是谁,有几个人,长什么样,几乎无人知晓。好奇的人很多,但又十分认同,毕竟这样更方便他们执行任务。 r世界的网站十分简洁,只有一个下单界面和一个反馈界面,再无其他。除了当事人和内部成员,下单的内容外人看不到,每次任务双方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倘若任务被接收了,会出现特殊的标记符号。任务成功完成了,又会有相应的标记。从始至终,当事人发出了任务邀请被接收后,只需等待结果,中间过程概不追究。 如果任务处理的不好,当事人可以留下反馈意见,内部人员可以看见反馈的内容,外部人只能看见任务被反馈的标记。 r世界网站每天都会收到成百上千的单子,一年下来,真正被r世界接收的不过十个左右,并且全部处理得当。迄今为止,r世界网站的反馈界面反馈量为零。 这一点让外界揣测连连,很多人猜测他们接收的任务都是巨额利润的,否则个位数的任务怎么能养活他们?有甚者认为,他们重利轻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是手段特殊把罪行掩盖了,外界才无从得知。 相比起r世界,终善楼要清朗很多。除了组织成员的样貌外,大部分信息是公开的,接收的任务量也比r世界大得多。 从四年前开始,除了叶南生,其它成员姓名不再公开,每人都有特定代号。 左莺——黑鹰 赵睛——猫眼儿。 冯拉——小百科 经过短时间的权衡后,白博成决定把这件事委托给终善楼。三年前,终善楼的叶南生有事相求于他,这个人情至今还没还。现在自己有了难处,让他帮这么个小忙,也无可厚非。 他拜托叶南生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三年前慷慨相助的那件事,叶南生的表情凝滞片刻后,点点头答应了。 第3章 叶南生走进书房,推开阳台的门。阳台上摆放了一盆君子兰,借着清贵的月光,叶南生静静打量。君子兰是一种奇花异草,有一季观花、三季观果,四季观叶之称,是一种常年可供观赏的绿植。 选花的时候,店员告诉他:“花开花落总有时,很难让人长久迷恋,但君子兰就不是,日日月月年年你都可以欣赏它洁美的叶片,很动人。” 不知是那句话轻弹了一下他的心,他从花店带了一盆回来,放在这阳台上,已经有大半年了。 他看过它开花,也看过它结果,却还是最爱它光洁的叶片,还爱它一年四季从不凋零的坚毅。 有一回他和左莺长期外出,临走之前嘱咐赵睛按时给花浇水。后来他提前回来,回到书房恰好撞见赵睛站在阳台上一边浇水,一边打量着这盆君子兰,嘴巴开开合合,好像在细说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近,听到她对着那盆君子兰说:“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 她当时太用心了,直到他走到她身后,她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回过头,笑容绽开:“师傅,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你看,这盆君子兰被我照顾得很好,真漂亮啊。”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君子兰可是花卉中的极品,观赏价值很高,寓意也好。”她似乎很高兴,“师傅你要送我吗?” “你要是喜欢,我待会让店家再送一盆过来,放到你房间里。” 店家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给送来了。直到现在,她还把那盆君子兰照顾得极好。据说,喜欢这种花的人,思想冷静,观察力强,但感情上十分冲动,容易一见钟情,并且专一。还有人说,君子兰的品格素雅幽静,喜欢它的人一定是沉静而温柔的。 想起赵睛的性格,他也不知道哪种说法算得上正确了。 但他一直记得,那天她浇花时说的那句话:“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 她说的很轻松,像念顺口溜似的。 想到这里,叶南生心中有些涩涩的。他抬手摸了摸叶片,轻抚了一会,忽然用力一折,其中的某片叶子顿时残缺了一半。 有人推开了书房的门,又咚咚咚地敲了三下。叶南生随手放下那片断叶,合上阳台的门,走回书房。 左莺看见他走进来,喊了声师傅。 叶南生在书桌前坐下,抬头问她:“有什么事吗?” 左莺想了想说:“这件事瞒过小睛是没问题,但是白博成那,你要怎么解释?总不能承认终善无能吧?” 叶南生默了一会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才说:“我会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左莺追问,“把林三狗这个信息给他,他往下深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空头信息。你什么都不给他,那就是终善无为了。” 叶南生把书放下:“先把目前这个信息给他,你在后面砸些烟|雾|弹,拖一段时间,到时候白博成就会放手不查了。” “为什么?” 叶南生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有一片月光落在他的发梢,他的语气幽凉而自嘲:“单饶怎么可能喜欢林许。” 左莺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大悟。她早该想到,单饶是什么人?他的身边如果出现女人,那只有一种可能:任务需要。 “我知道了。”左莺说完,准备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停住,犹豫着问,“师傅,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叶南生没答,书翻开又放下。虽是须臾的动作,旁人已然能看他那份无奈的心思了。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夜空之下,碧海蓝天也被淡淡的月光照耀着。 林许翻遍了衣柜,终于找到一套最心满意足的睡衣,出来贴着单饶问:“我们要不要一起洗,鸳鸯浴成吗?” 单饶没有推拒,轻揽了一下她的腰:“这么急?” 林许很羞涩地低了低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急。” “急什么?”单饶说,“我们先谈些事,再干别的。” “能有什么事要谈啊?” “什么时候见父母,什么时候结婚,买江景房还是独栋别墅,结婚之后要几个孩子。作为一个男人,和你讨论过这些后,也许你会更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你真的为我们的以后想了这么多?”林许手捧着睡衣,眼神露出软绵绵的小幸福。 单饶的嘴角向上挑了挑。 “一言为定,那我先进去洗了。”林许把他的笑容当做是默认了,很愉悦地走进了浴室,关上门前,还回眸朝他一笑。 门被合拢的一瞬间,单饶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走到沙发处坐下,沙发的前方是一张茶几,上面放了一个艳丽的大红色包包,正是林许刚才提回来的,链口没有拉紧,露出纸张洁白的一隅。 单饶把拉链拉开,将这份医疗诊治单抽了出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智能眼镜戴上,对好焦,轻轻一摁眼镜侧身的一个小按钮,诊治单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保存在了眼镜内存里。 单饶摘下眼镜,把单子放回原位,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音量被他调到最大,盖住了浴室里哗啦的水流声。 这张诊治单上记录了林许歪鼻矫正手术的疗程。 他接近林许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搜集一份有关林许整容的证据。说来凑巧,不久前林许因为学习溜冰而摔了一跤,整过容的脸本身就比自然脸脆弱了那么一点,这一跤摔得比较狠,造成鼻骨歪斜,需要进行矫正手术。 她认识单饶的时候,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每天戴着口罩,素颜的她并不是很漂亮。为了防止发炎,她时不时要去医院进行复查。今天是最后一次去医院,医生的叮嘱太多,她没耐心一个一个听,索性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治疗单子都拿了回来,有注意事项,也有诊治疗程。 随意从中拿出一张昭示于众,对林许的事业,都会造成极大的打击。天生丽质品牌代言人隔日就会易主,纯天然女神的称号也将沦为笑柄,赞助商们也会纷纷撤资…… 单饶往后一倒,仰靠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天花板,有些想笑。 又过了一阵,浴室门被打开,林许穿着真丝柔软的睡衣,打着赤脚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攀上他的背,一只手拿起遥控器:“干嘛把声音开得这么大,吵死了。”说着随手把电视调成了静音。 单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部分,拿起手边的一件外套丢在她身上:“穿上。” “怎么了?”林许感觉到他的语气略冷。 “先穿好衣服。” 林许极不情愿地穿上,很快又兴致高高地挪了挪身子凑近他:“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可以聊了。” 单饶拂开她,起身,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林许莫名其妙极了,不高兴地问:“干什么呀?这么郑重其事。” “说几句话我就走。” “就走?”林许讶然,“你去哪儿?” 单饶无视她的表情,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答。” 林许愣了会神,优雅地交叠着长腿,忽然笑道:“原来你是在和我玩游戏啊,问吧,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说说你做过的好事吧。” “好事?”林许听了,“问这个干什么?” “说说看。” 林许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你想听什么?” 单饶偏头点了支烟,淡淡强调道:“好事。” 林许撇撇嘴,二郎腿一翘:“当然做过啊,那会我刚红没多久,必须把面子工程做好,公司要求我给贵州一个山区捐献爱心。我自己掏腰包从一家服装厂定制了五百件衣服,还亲自送了过去。” 单饶轻弹烟灰:“这件事我听过,不过似乎还有后续。” 林许嗤了一声:“我好心好意亲自去给他们送衣服,这群山区的孩子还真的是没教养,说大家都同款不喜欢,想要不一样的。还觊觎我身上的衣服,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不开心,就剪了十几件玩玩。” 单饶沉了沉眸,又问:“这是好事?” “和其它的事相比,算是吧。” “再说说坏事。” 林许见他表情冷淡,气氛有些骇人,走到他身边,把腿搭在他的身上,睡裙上移,透出白皙的皮肤。她贴近他的脸:“听了你可能会不太高兴。” 单饶用指尖弹了弹她的肌肤:“说说看。” “其实吧,想在娱乐圈里站稳脚跟,不忘初心真的很难,大多数人都把道德当做登天梯来踩。你问我做了什么坏事,在我看来,就是那些最有成就的事。我初进娱乐圈的时候,天天跑腿打杂,被人呼来唤去。后来我学聪明了,就利用了一下白博成,把当时使唤我的导演给踩了下去。那个破导演,被白博成封杀得现在还在卖白菜呢。” “怎么踩的?” “你真的要听?我怕你不高兴。”林许娇着声音说。 “继续。” “很简单啊,廖导演的床没爬成功,只好去爬白博成的床。”林许徜徉在往事中,“可怜了廖子凉,一身正义,满腔热枕,只是因为我的一口咬定,再也爬不起身了。” 单饶说:“我听说,他侵犯你有确凿的证据,当时网上还有视频为证。” 林许噗嗤一笑:“那是白博成花了不少钱聘的网络能手做的,就是为了让他翻不了身。这就是娱乐圈啊,你想要崛起,总有一两个人是垫脚石,他不下去,你就上不来。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好人坏人,各占一半。哪怕是一个人,他也不可能是全善的。” 单饶嘴角无声地勾了勾,站了起来,林许不期然从他身上滑落,身体磕在瓷板上,狠摔了一跤:“你这是怎么了?” 单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该问的都问了,接下来你好自为之。” 林许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再着急爬起来,伸手就抓住他的裤腿,不让他走:“你去哪?” “放手。”单饶低声说。 “不放。”林许摇了摇头,又抓紧了些,“是因为我做的这些事吗?你不高兴了?有隔阂了?” “放手。”单饶又说了一遍,散发着隐约的怒意。 林许依旧固执:“我就是不放。” 事不过三,单饶没有再说话,微微俯身,用上三分力,掰开林许的双手甩开。林许的手撞到坚硬的瓷板,疼得说不出话来。 从碧海蓝天出来,单饶走在一条马路上,路上空无一人,月光无声照耀,影子作伴,心静寥寥。 没有可想的人,没有着急要睡的觉。 他把那副墨色的智能眼镜拿出来,翻到刚才扫描下来的诊疗单子,摁下发送键。 接收器里很快传来莫子深的声音。 “收到,老大。” 他没有回应,关掉眼镜,继续往前走。 第4章 这家心理医疗诊所开在一条深邃的胡同里,曲径通幽,石板铺成的巷道高低不平,石色陈旧,带着岁月的韵味。 春雨贵如油,这天难得飘起了小雨。 赵睛从公交车上下来,打开雨伞。雨伞很大,伞柄又长,颜色是深邃的黑。和戴望舒笔下的雨巷相比,她的画风实在是欠缺意境。不仅走得匆忙,伞也被她举得老高。 这条古巷虽然陈旧,里面却是一条商业街,门面朴素,走进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秦氏心理疗所就在这条巷道的最深处,赵睛方向感不错,溅了一脚的泥水,没多久就站在了这家心理疗所的门前。 她敲了几下门:“秦医生。” 里边没人应。 她又敲了几下:“秦医生,在吗? 似乎没动静。 她又生出不好的预感,由敲门变成拍门,声音大了好多分贝,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拿出手机拨秦医生的电话号码,对方显示为空号。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又落空了。 有人撑伞从她身边走过,赵睛把他们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逢人就问:“请问你知道这家疗所的医生去哪了吗?” “不知道啊。” “走亲戚去了吧。” “这里不是贴了他的私人电话吗?你打打看看。” …… 问了好多个,赵睛不想再问下去了。她狠狠挠了一把头发,水珠渗了进去,她的头发顿时变得潮湿而凌乱。 走了几步,她还是不甘心,把毗邻的店铺挨个问了一遍,对门店铺的老板说:“我昨晚出来倒水,看见他提着个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走了,看起来很着急。” “你问他去哪?去干什么了吗?”赵睛忙问。 老板答:“平常来往又不多,我又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我倒是记得,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他。”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了,我就看见人家敲门的背影,没注意那么多。” 过去的情景重现,她知道再也不能问出什么了,撑开雨伞,失神地走进朦胧的雨幕里。 三年了,她一直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梦里。 梦的情景一直在变,白天或是黑夜,总有一群孩子在轻灵地唱着儿歌,那首歌她听了无数遍,总妄想着从中探出点什么,清醒时做再多的功课,仿佛都是徒劳。 她好像每次都会问:这是什么歌? 那个高高的背影从不回答。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吞噬,醒来时,总是满脸泪水,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她都觉得这眼泪掉得太难为情。 这个梦像是一场顽疾,困扰了她三年,周期不定,间接性反复。她从来没想过要来看心理医生,没有人愿意在心理上承担这样的异常。最初的一年里,梦魇还算少,第二年开始,那个背影时常出现在梦里,从朦胧到清晰,从模糊到刚硬。哪怕闭上眼,她也能勾勒出那道背影的线条。 很多次走在街道上,无论人稠人稀,她都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张望,也许他就在其中,等着她去发现。 前年的元宵节,也是滦市每年一度的花灯节,在横贯滦市的滦江两岸举行,十分热闹。家家户户拿着自家制作的花灯,有的人拿来卖,有的人拿来交换,有的送给有好感的陌生人。也有的人,许下一个心愿,装进花灯里,轻放在江上,任其游向远方。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到处都是花灯,颜色丰富,光线迷人。 那一天是个团圆的日子,终善楼的人也都聚在一块,吃了顿团圆饭后,赵睛提议出去看花灯。当时冯拉还没进入终善,有师傅、师姐,还有师兄雷康明,师傅不答应,师兄替她磨了几句嘴皮子,师傅便答应了。 师傅和师姐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她和师兄走在前面,聊得十分开心,走着走着,就到了滦江西岸。 为了应景,赵睛在路边买了四个花灯,散完之后,给自己留了一个。她对这种小玩意不是很感兴趣,漫不经心地拎着,走几步抛一下,都快被她玩坏了。 师兄问她:“想玩点什么?” 赵睛扫了扫四周:“去猜灯谜吧。” 赵睛跑到师父面前打了声招呼,就和雷康明混入了猜灯谜的队伍。人特别多,围了整整一圈,他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就看见不少人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为一道灯谜捶胸顿足。 “双泪落君前。猜一个字。”赵睛念了出来,说着托起下巴,敛起双眸,静静地思考。 雷康明在旁边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啊,我知道了。”她忽然说,眼神里是亮色的光。 这时候叶南生也走了过来,笑着问了句:“是什么?” 她笑了笑,把头发往后轻轻一撩,说:“君取口,双泪是两点,不就是一‘只’字嘛!” 围观的群众鼓起掌,都夸她聪明,她特别不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小菜一碟。” 大家都笑,这时候人群中有人说:“对面那群猜灯谜的人中,也有个高手,要不你过去和他过过招?” “真的?”赵睛忽然就来了劲,转身问了句叶南生,“师傅,允许我秀智商吗?” 叶南生看着她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哪里忍心拒绝,点了点头:“今天尽情玩。” “师傅,你简直太善解人意了。”赵睛恭维了几句,大家立马让出一条道,她十分欣然地往对面走去,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上。 对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喝彩声接连不断。同行的队伍里,有人兴致勃勃地大喊:“前面的人,让道让道,这里有一位厉害的小姑娘要宣战了。” 人群一听,齐刷刷回头,好奇地看着赵睛,起哄声此起彼伏,纷纷往两侧站,空出一条人体宽的小缝。 小缝的尽头站着一个人,背对赵睛而立,黑色的风衣,黑色的休闲鞋,身材挺拔如松,黑色的短发被冬日的凉风吹起那么几根,不凌乱,自成风节。 赵睛挑起的小娇眉,忽然一抖。 她当时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长款棉袄,猛然停了下来,像一辆疾驰的白色小轿车,突然刹了车。 她看着那道背影,有些刚硬又朦胧的线条在脑海中迅速交错又重叠,最后定格在前面那个男人身上。 人群还在沸腾,叶南生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喊了句:“小睛。” 花灯如昼,却还是黑夜。人声鼎沸,却如同哑语。 赵睛没说话,绕过叶南生,径直往前走,生怕迟了一点,这满城的花灯烟火便将眼前的身影吞没。 “请问……”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对方忽然转身,缓缓抬眸,清凉而锐利的眼神射向她,淡淡地说,“我时间有限,就一局。” 他不认识她。 这是当时赵睛唯一的感受。 她心里边嘲笑了自己一声,梦里的人,哪里去找?梦里的背影,又怎么可以笃定? 她对他而言是陌生的,那一定是自己错了。 赵睛把问号压了下去,假装笑容很自在,看着他的眼睛:“ok,没问题。” 人群的沸腾又抖升了一个高度,他已经转回身,看向灯谜板。赵睛还想多看他几眼,假装眼睛不好使看不太清灯迷板,上前一两步走到他面前,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 赵睛当时想,如果上帝可以赐给她一个这样俊俏的男人,也许她可以忽略他的性|能力。虽然这个比方污烟瘴气,但她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出题了出题了,这道难,两位注意了啊。”灯谜老板笑声爽朗地唤着。 赵睛转回头,灯谜板被切换,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重逢。 “打一个字。”老板提示。 “重——逢——”她轻念出声,却下意识地再次转头看他。 他双手插兜站着,神色如常地看着灯谜板,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头,也看向她:“又看我?” 赵睛如遭雷劈地定住了,这人要不要脸?她收回视线,看向灯谜板,不屑道:“太自恋的人,智商普遍偏低。” 他淡淡地嗤笑了一声,赵睛觉得被侮辱了,有些愤愤道:“给我一分钟,一分钟我就能想到答案,你呢?一个小时行不行?不行的话,一个小时零一分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他瞥她一眼:“不用了,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赵睛蓦地睁大眼睛。 “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提示了。” “提示?”赵睛懵逼似地看着他,他勾了勾嘴角,抄着兜往外走,赵睛见他接了个电话,“我现在过去找你们,没什么事,就是嘲笑了一下智障儿童。” 卧槽! 嘲笑?智障儿童? 赵睛被气疯了,拨开人群冲了出去:“说谁智障呢?你给我站住!” 这句命令是对着风发出的,他走得极快,已经很远很远了。赵睛只看到他的背影,熟悉,刚硬,像带着棱角,可以刺痛人的眼睛。 她哪还有什么恼羞成怒,一下子功夫就忘了,空洞地站在原地,前面尽是灯火人流,但是晃不进她的眼里。 后面的人都在嚷嚷:“耍我们呢?答案到底是什么?” 灯谜老板笑着说:“刚才那个男的答对了。” “答对了?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啊?” “他提示过那位姑娘了。”灯谜老板眯笑着眼睛解释。 “老板你别卖关子了,他提示了什么?答案是什么字?” “答案是‘观’。” “不懂,解释一下。” “嗨,又见面了。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这时候赵睛已经往回走了,她听到了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 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嗨,又见面了。 又看我? 太自恋的人,智商普遍偏低。 赵睛忽地笑了,他真的提示过她。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日子,出门忘了带智商。 她撇嘴嗤笑了一声,抬头,叶南生、雷康明、左莺站在她面前,表情深测难辨,像三道笔挺挺的柱子。 赵睛觉得情形诡异,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觉得我丢人了吗?” 他们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是太晚要回家了吗?” 叶南生看着她,说:“回家吧。” “小睛,刚才你站在那里很失神,在想什么?”回家路上,赵睛还是和雷康明走在最前面,雷康明拍了拍她的头,问。 面对师兄,她一向是最自在的,想了想答:“我在想刚才那个人。” “想他什么?是长得好,还是脑子好?” “不是,是熟悉感。” “你见过他?”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说起来很奇怪,他的样子,应该是见过就让人难忘的,现在才没过多久,细想起来,好像又模糊了。” “别想了,你会忘了他的。” 赵睛侧头看向雷康明,他笑着低头反问:“怎么?我说错了?” 赵睛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没有,你说得对,萍水相逢皆是过客,忘记是自然规律。” 当时路灯有些昏黄,她低下头踢踏着步子,走得很慢,想起灯谜老板说的那句话: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人,她分明是第一次遇见,却觉得抵得下世间所有的重逢。 那年花灯节,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仍旧记得那道背影,但他的脸,好像真如师兄所说,她已经忘记了。也是自那晚之后,她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她不想再像这次一样,站在茫茫的灯海人流里,迷茫得不知身在何处。 找心理医生是她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她不愿和师傅说,而师兄自从去年退出终善后,常年游山玩水,不见人影,一通电话又诉不尽心事。而冯拉那个没心肝的,更不适合谈心,这几年,她一直都在自我消化。 只是赵睛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道怪圈,被人摆布着。 不应该啊! 可是这两年里,她看了这么多个心理医生,第二次要复诊的时候,对方要么无计可施,要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5章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 赵睛穿的是九分裤,露着脚踝。风吹细雨斜,雨水打在脚踝上,被风一吹,又凉又冻。 一阵温热又浓郁的咖啡香飘了出来,赵睛看了一眼前面的小巷,幽深曲折,还要走一段时间才能出去,还不如坐下来喝一杯热咖啡。 她在这家咖啡店前停了下来,把雨伞放在门口,刚要迈腿进入,一张脸吸引了她的眼球。 前面坐着的那个女人,不就是她前段时间看的一部电影的女二吗? 好像叫韩漪? 对,就叫韩漪。 她对这部电影印象挺深刻的,女主的扮演者是林许,女二就是这个韩漪。两个人演的是一对感情十分要好的闺蜜,男主是个残疾人,曾经因为救人而被单腿截肢。男女主有幸相知相爱了,女主的闺蜜不希望女主将来后悔,当起了棒打鸳鸯的说客。 其中有一句台词是这样的:“他哪里有那么爱你,他特么图的就是你有一双腿,以后好替他端茶送水,你给老子清醒点,别特么阿猫阿狗乱嫁人!” 这部电影是她和冯拉一起看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女二说完这句台词后,冯拉调侃说:“赵哥,你看这人,是不是和你一个德行,一个女人,脏话连篇,不好不好。” 她当时抡起拳头就揍了他一顿。 回到电影本身,她是很喜欢韩漪饰演的这个女二的,真性情,敢说敢做。这部电影狗血的情节就是,当年男主救的人正好是女二,女二了解了男主的为人之后,还成了男女主最后在一起的助攻,陪着女主打起了这场爱情的持久战。 韩漪一直混居二线女星的位置,出彩虽少,绯闻也少,赵睛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她搓了搓手想,要不要上去问个签名? 再仔细一看,韩漪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黑色衬衣,露出修长的脖子和宽阔的肩膀。这样过去,会不会贸然打扰了人家? 这背影,这身材,估计是娱乐圈里的某位男艺人吧。 赵睛还在纠结着要不要过去问个签名,有服务员走过来,递上饮品单,恭恭敬敬地问:“小姐,要喝点什么?您到这边来坐。” 赵睛伸手接过饮品单,手肘一不小心撞到来回走动的服务员,一杯咖啡摔在地上,咖啡溅了一地,杯子也碎了。 不少人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忙说对不起,转过身子,准备俯身捡碎杯片,余光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人活生生地僵在半空中,半蹲着,俯不下去。 一瞬间,电光火石。 花灯节,灯海人流里,他转瞬就不见。 昨天夜里,碧海蓝天昏黄的公寓楼下,惊鸿一瞥。 彼时的咖啡店里,他黑色衬衣,正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花灯节后,她把这张脸忘了,昨天夜里,她只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可是刚才恍然若失的一瞬,她就认出了他。 三次遇见,每一次的情况都不是太好,所谓的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了。 “小姐……小姐。”服务员在旁边叫她。 她回过神来。 “你还没点东西呢。” 她简单地扫了一眼:“一杯玛莎克兰,少加砂糖,多加红葡萄酒。” “好的,您稍等。” 再抬头时,对方早已经收回了视线。 赵睛回想,他刚才的眼神平静、淡漠,无任何下意识动作,右眉微微向上挑,表示疑惑,是正常地被突发事件打扰后的表情,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再次见到她的惊讶。 赵睛觉得好笑,也觉得无聊,这才一夜的功夫,他好像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往里找座位去了。 而她刚才点完咖啡后,单饶收回视线,韩漪看着走远的赵睛背影,说:“单大哥,那个女人和你的口味一模一样啊,你每次都点玛莎克兰,不加糖,多加红葡萄酒,原来这么刁钻的口味,不只你一个人。” 单饶没什么表情,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没说话。 赵睛刚坐下没多久,点好的玛莎克兰就端上来了。 她端起杯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口,耳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咖啡不是这么喝的,不能急,要像品茶或品酒那样,循序渐进的来,这样才能达到放松、提神和享受的目的。” “切,我喝咖啡图得就是好喝,要放松、提神的话,我肯定首选睡觉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就爱这么喝。” “那就去睡觉。” “睡你啊?”女人的调戏声。 “嗯,睡我。”男人沉默了一会后,低沉地应了。 …… 什么鬼乱七八糟的? 头忽然有些发胀。 赵睛一手抚着额,另一只手拍了拍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剔除了脑海,放下咖啡,隔着一个长长的廊道看了过去。 韩漪和那个……林三狗…… 把这个土名字和眼前这个男人扣上,赵睛还是觉得有点困难。 他们谈得很融洽,尤其是韩漪,面带微笑,经常性眨眼,这是典型的幸福表情。双颊微红,时不时轻抿嘴唇,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这是面对爱慕对象时,大部分人无意识的姿势。 师傅常对她说,在外不要滥用微表情,一个无意识的表情后,可能藏着别人一个不与人说的秘密,除非是任务需要,不然我们没资格去窥视。 她一直把握得很好,今天却鬼使神差地用了两次,心想这样不好不好,但一双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赵睛的微表情辨识能力非常惊人,这也是十二岁那年,叶南生为什么下定决心选择她的原因。 普通人的微表情持续时间是0.04秒——0.2秒,人眼只能辨识最肤浅明显的表情,但赵睛却能在这一闪而逝的微表情里,把人的情绪心理尽收囊中。 师兄曾说,小睛啊,这眼睛精得跟夜里的猫似的。 猫的视杆,视锥细胞的比例是25:1,而人只有4:1,一旦切换到黑夜,猫的视觉就变得无比敏锐。 而赵睛的观察能力,就如同这夜里的猫。 这种观察能力,不仅体现在微表情上,还有常人“不学则不达”的方面,比如…… 读懂唇语。 她与他们的座位隔了大半条廊道,而他背对着她,她只能看清韩漪张张合合的嘴。 一团好奇的火,在赵睛的心里燃烧。 昨天晚上这个男人还和林许在一起,这才多久功夫,就和另一个女人在这里偷偷约会,要说没有一点猫腻,怎么可能? 而韩漪的各种表情也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就连冯拉也提到过,这个男人不一般。 赵睛的手搭在桌子边沿,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而韩漪说的话,她也都看得清楚。 “等我拍完下一部戏,就去度假,你说哪好玩呢?” “……” “姐姐以前跟我说,你不喜欢旅游,看来是真的。那我也不出去玩了,就待在滦市,你去哪我就去哪。” “……” “单大哥,我不耽误你干正事,保证!” …… 赵睛想,这个韩漪好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二线女星啊,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副想靠近又十足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真让人觉得憋屈。 说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意思。 不过……等等。 她叫他……单大哥? 赵睛敲着桌子的手一停,把杯子端起来,难得细细地抿了一口,眼睛清透光亮,像是终于遇上了件好玩的事。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小了不少,把杯子放下,起身想要离开,往刚才的方向一看,人已经离开了。 赵睛快步走到门口,他们还没完全离开。韩漪进了一辆保姆车,摇下车窗,恋恋不舍地朝他挥手。 他站在小巷边上,双手插在兜里,先是低头看着地下,而后也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车子慢慢开远,他也不再逗留。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脆生生的,带着笑意:“喂,这位是……林三狗兄弟吧?” 他转过身,一个女人咧着嘴张扬地对着他笑。 “什么事?”他问,眉毛轻轻一拧。 这回赵睛读懂了,他的表情很不耐烦。 一个普通的不耐烦表情而已,赵睛毫不在意。她把放在门口的伞合上,抖了抖水:“还记得我吧?” 他没着急回答,过了一会,他把手往兜里一插:“记得。” 接着,眉眼里闪过极淡的笑意,“三流的猜谜本事,二流的跟踪手段,一流的手残顾客。” 本来赵睛刚抓住他“假身份”的把柄,准备嘲弄一下。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他用言语侮辱了一番。 摔杯咖啡也能被扣上手残的帽子,这人看起来清冷话不多,一出口,还真是嘴贱得可以。 她呵呵地笑了两声:“看来你对我还挺印象深刻的啊?” “有事说事,如果是纯属搭讪的话,我先走了。” “有事。“赵睛走到他身边,“你根本就不叫林三狗,你姓单?叫单什么?” 单饶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表情成功地取悦了赵睛,她美滋滋地又问了一遍:“单什么呀?” “你从哪知道的?”他的声音降了几个温度。 “姓名而已,何必这么吝啬?” 他看了她一眼:“名字是身份,是立身之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口气还不小。”赵睛哼哧一声,“你以为我查不出来啊?” 他轻笑了笑:“就凭你的微表情和读唇语?” “你怎么知道的?” “三秒钟之前我还不知道。”他说,“但刚才我知道了,你刚才不屑的表情告诉我,你有一项异于常人的本领,你为此感到得意,所以你认为,你要是想查到我的身份,轻而易举。再联想一下,你知道我姓单,而刚才在咖啡厅,你正好坐在小漪的斜对面,距离并不近,我们说话的声音又不大,除非……你能读懂唇语。” 赵睛听得发怔:“那微表情,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职业病而已,任何人对我表现出探究观察,哪怕是一点点,我也能察觉。而你刚才的表现,很明显地透漏出一点,你对我的表情很感兴趣。” “棋逢对手啊!” “错。”他嗓音清淡地说,“和我相比,你很蹩脚。” 赵睛刚想开口骂句脏的,忽然想起她把咖啡撞翻的那一幕,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和他对上了。她当时用微表情观察他,以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了,现在想起来,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刻意隐藏了微表情。 这好比警察破案里的侦查与反侦察,你攻他守,你明他暗。 可是…… 这几乎不可能啊,微表情是什么,那一闪而逝的速度,即便大脑发出了隐藏的讯息,常人也无法快速的做出隐藏反应。反应的时间,必然会超过微表情本身的时间,这也太说不通了。 赵睛忽然觉得,这个人真的真的……好不一般。 她摊了摊手:“好吧,你比我厉害,我认了。” 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优越感,面无表情,迈开脚步,慢慢走远了。 单饶走出巷子,车就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手搭在方向盘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刚才,他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和一个不熟的女人说那么多?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地吞云吐雾,刚抽完一支,手机就响了。 莫子深在那头说:“老大,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出一小时,这则新闻一定碾压最近的各大娱乐头条。” 他轻轻嗯了声:“辛苦了。” 莫子深笑:“老大,这个对我来说,动动脚趾头就能完成,不辛苦不辛苦。” “你叫上gavin。”单饶报上一家餐厅的地点,“今天我请客。” 莫子深很高兴:“好的,老大,我们现在过去,马上就到。”一说完就喊,“gavin,别玩你那破剪纸了,快下来,老大请吃饭。” 听见蹭蹭蹭的脚步声,单饶把手里的烟头碾熄,朝准路边的一个垃圾箱,准确地投了进去,把电话挂了。 第6章 赵睛这一路走得慢慢吞吞,她一直在想这个男人。 全球大约只有百分之十的人能掌握微表情,而大部分的人只能通过微表情来“观人”,想要把微表情运用自如,并且达到“控己”的地步,除了阅人无数,他大脑和身体的各项机能反应必须十分灵敏。 除了平常的任务需要,赵睛很少深入的运用微表情来观察人,但这个单某,把她的好奇心勾得痒痒的,看她不把他分析个底朝天。 虽说她还达不到他“控己”的地步,但也不妨碍她把他看穿啊。 在微表情中,身体是一面具有记忆储存功能的镜子,他经常性的情绪会反应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比如,喜欢皱眉的人,眉间距离会比较窄。喜欢怒目而视的人,眼珠容易突出。经常开怀大笑的人,脸颊上的肉比较发达。 这个单某呢,眉毛略浓,眉间距离并不宽。额前头发利落,细碎的几根微微遮住了半边额头,没有抬头纹。眼睛深邃漆黑,应该也不常瞪人。不得不说,他容貌胜人,脸上轮廓有棱有角,但又不失温和,是那种清隽中带着妖性的帅。 赵睛忽然有些失神,这几次交锋,这人的嘴是真贱啊。可是细细一分析,他脾性温和,很少动怒,也很少兴奋,为人低调,隐藏锋芒。 赵睛隐隐觉得,他不是真的脾气好,而是曾经经历过太多,那些风浪太大太狠,以至于再也没有任何可怕的事能够牵动他的神经。 可是为什么呢? 什么事能让一个这么强大的男人,从赤诚热烈变得平静无波? 他一定经历过什么吧。 赵睛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巷子口,一个烟头从一辆世爵里飞了出来,准确地落进了路边一个垃圾箱里。 “哇,好手法。”赵睛赞扬了一声,车子早已调转头,迅速驶远了。 视线一下子变得宽阔,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公交车站台,赵睛遥遥看见有一辆公交开了过来,就要停下。她拔足迅速跑了过去,还差十来米的距离,公交车在站台处正好停了。 车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手上还拖着一个行李箱。 是秦医生。 他还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生怕遇上什么人似的。 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看到了赵睛,赵睛也看到了他。 他表情一愣,把行李箱拉杆一抽,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赵睛在后面大喊。 拖着个行李箱,看你能跑多远? 赵睛每天早上3000米可不是白锻炼的,但她心里着急,又迫切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她使了点小诈,对着一大波人群就喊:“抓小偷!大家帮忙拦住他!” 大街上的正义之举从来不少,人们都爱当英雄,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小偷也使不了坏,一时间好几个人朝秦医生围了过去。 秦医生知道自己插翅难逃,停下来累趴在行李箱上,人群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没了,他气喘吁吁地解释:“大家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小偷,我和这位小姐有些私人矛盾,对不起啊。” 人群嘟嘟囔囔地散了。 赵睛停在她面前,一把拎住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又立马松开。 “说,你为什么逃?” 秦医生理了理衣领,神色自若地说:“我没逃,老家临时出了点事,我赶回去处理。” “你再说一遍!” “我真没逃,是真有事。”秦医生抬手揉了揉鼻子。 “那你现在偷偷摸摸赶回来做什么?” “赵小姐,你真误会了。我没偷偷摸摸,就是忘了点东西,回来拿了就走。” 赵睛一把扯过他的行李箱,往人行道上拖,一边说:“你是我见过最蹩脚的心理医生,我一个业余的都比你强。以后撒谎前没打好腹稿,没想好怎么控制表情和肢体动作,最好还是乖乖说实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把我的行李还给我,你这是明抢,我可以告你!” 赵睛在路边的一棵大树边停下,转过身来:“听不懂是吧?我说简单点。在我问你为什么逃走的时候,你在摇头否认之前有一瞬间的点头动作,虽然时间很短很短,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你下意识的小动作也很多,整理衣服领子,揉鼻子。眨眼频繁,有闪躲。” 秦医生听得满鼻子是汗。 赵睛微微一笑,最后下结论:“综上所述,你就是在说谎!” 秦医生急了,大声说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我们?”赵睛抓住了关键字眼。 “放过我吧,不就是放弃对你的治疗吗?少你一个顾客我也饿不死啊。” “你说清楚点!” “我不能说。” “你直说,我不会告诉别人。”赵睛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但是如果你不说,今天你就别想走了。” “你这姑娘,长得斯文漂亮,怎么这么凶悍?”秦医生一脸无奈,“我说就好了。” “说吧。” “你千万别告诉对方是我说的?” 赵睛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点点头:“嗯。” “有人威胁我,放弃对你的治疗,就这么简单。” “这你刚才说了,说点有用的?对方是谁?长什么样?他们怎么威胁你的?” “这我哪知道啊,那天你给我打完电话后,晚上就有俩人来找我,戴了鸭舌帽,还戴了墨镜,我没看清脸。他们又穿得一身黑,我也挺害怕的,没敢好好看。”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如果我坚持为你治疗,就让我在滦城混不下去。” “还有呢?” “没有了。”秦医生又抬手准备摸鼻子,意识到什么,又尴尬地放下。 赵睛自然是看穿他的谎言:“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他们给了我一笔钱。”秦医生支支吾吾地说。 连这种见财就收的窝囊事都说出来了,想想也是问不到什么了,赵睛把他的行李箱往前一推:“滚吧。” 秦医生扶住行李箱,麻溜地跑了。 赵睛站在原地,倚着树,嘴角勾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个秦医生也够是徒有虚名的,就算背后没有人阻碍,怕是也指望不上。 赵睛单手扶着树,心口隐隐作痛。 谁在背后阻挠她? 她哪里有错?一直以来,她不过是想解开一个梦而已。 回想过去的二十五年,赵睛实在想不出,她在哪个环节出了错,对方阻挠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出生在80年代末贵州一座偏僻的小村子。母亲是当地一所希望小学的校长,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冰美人。父亲不详,赵睛只知道,她的父亲应该是名画家,据说当年他背着一大包画具来村子里写生。村上人少房稀,没住的地方,母亲就在学校里腾出一间宿舍专门供他留宿。 就像琼瑶阿姨故事里写的那样。 他们相爱了。 母亲骨子里很传统,认定了谁,这一生就随谁。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父亲在村子里待了两个月,家里派人捎来口信,说他再不回去,学校就要把他开除了。 父亲就这么匆匆地离开了,他许诺母亲,一定会回来,也会娶她,带她去大城市生活。他走后一个月,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 村子里的人都思想传统,一个女人没名没分地怀了外地人的孩子,到处都有人指指点点,但她还是坚持把自己生了下来,随了那个男人的姓。 只是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来。 赵睛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场灾难,发生在她10岁那年。 一场泥石流席卷了整个村子。 当天下午,天气忽然变阴,接着狂风大作。那时她还读四年级,坐在教室里上课。母亲兼任六个年级的数学老师,正在隔壁教室给孩子们上课。 雨是一瞬间砸下来的。 希望小学的建设非常不合理,在山脚下,又是豆腐渣工程,更经不起泥石流的冲击。 雨越下越大,赵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只记得母亲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说:“小睛,保护好自己,妈妈顾不上你了。” 母亲拼了命地往教室里面挤,冷静地疏散着人群,赵睛泪流满面地往外跑,往泥石流相反的高坡上跑。身边尽是小孩刺耳的哭声,她忍着不哭,只是一个劲地跑,跑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停了下来。 因为太高了,她可以俯瞰到整个村子。 她清楚地看见,雨水像猛兽,把这座小村庄吞噬。哭声、雨声、风声、倒塌声,很久都没有停下。 直到一切化为废墟。 8名孩子遇害,房屋尽毁,整个村子被大自然洗劫一空。 救援部队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母亲。 她还活着。 住院的第二天,母亲还昏迷着躺在床上,医生过来把赵睛带去打消炎针,她昨晚因奔跑过猛,身上也划了好几道口子。 回来的时候,病房门半敞着。母亲已经醒了,正在和一位医生交谈。 赵睛静静站在门口。 母亲也看到了她,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赵睛没过去,母亲的表情充满了掩饰的意味。 然后她看见医生转身往外走,同情、怜惜、无能为力、好自为之……她一下子就看懂了医生复杂的、无声的表情。 “进去看看妈妈。”那位医生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谢谢医生叔叔,医生叔叔辛苦了。”赵睛甜甜地说,那位医生一愣,眼底怜惜更甚,终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赵睛在原地停顿了一小会儿,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然后脸蛋像撒了花似地散开,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抱住她,甜甜地喊了声:“妈妈!” 虽没有缺胳膊断腿,母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却很多,她心疼地用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伤口,母亲却安慰她:“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好了。” “真好啊妈妈,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帮你一起把学校再盖起来。”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赵睛却忽然一把推开她,朝门口跑了出去。 伤患无数的医院里,一个小女该抱着一个垃圾箱哇哇大哭。 妈妈,为什么你的瞳仁骤然缩紧我看见了巨大的悲恸?为什么你抱着我的手五指紧绷微微颤抖?为什么你抽动的嘴角想说而又不说? 她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单纯地从眼睛里看见,一个本该离我很远的、可怕的、残忍的、不仁义的真相。 —— 母亲又待了两天就出院了。同村的人都被政府妥善安置,有了很好的去处,母亲却拒绝了,政府给了一笔抚慰金,母亲带着她来到了上海。 他们在上海待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赵睛隐隐能够感觉,母亲在找人。 一无所获。 赵睛想,她的父亲也许还没能成为一个出名的画家吧,不然也不会这么难找。 登报,上电视,电台广播…… 母亲好像都在尝试。 而她也完全地融入了上海这座大城市,过得洒脱又自在,甚至忘记了那场灾难后一直埋在母亲身体里的一颗定时炸弹。 那颗炸弹…… 终究还是爆炸了。 赵睛没有上海户口,是个借读生。那天下午放学,她踢了一路的小石子,心情不爽到了极点,嘴里一直嘀咕着:“借读生怎么了?外地人怎么了?土又怎么了?我还小嘛,等以后长大有钱了,慢慢就会改变了,哼,稀罕!”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还说着什么:“你看,是不是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很像!” 赵睛踹了一脚石子,转头看过去,一对穿着精致的中年夫妻正笑嘻嘻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一会儿抬头看她,一会儿低头看看报纸,似乎在比对什么。 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们走了过来。 赵睛的警惕心立马出动,非常严肃地看着他们。 “小姑娘,你今年是不是十二岁了?小名叫做小眼睛?你的妈妈叫做方娅洁。” 还真说对了,不过面对陌生人,赵睛绝对不掉以轻心,她直接问:“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一男一女都笑了,女的说:“是这样的,我是通过报纸知道你妈妈的,有些事情想和她谈谈,你能给我带路吗?” 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善,赵睛心里有些激动,难道是有爸爸的消息了? 她想也没想就问了:“你们帮忙找到我爸爸了?” 这对男女有些错愕地看了对方一眼,赵睛看得出,他们似乎答成了某种共识,然后其中那个女人低头对着她说:“是啊小眼睛,所以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吧,其他的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赵睛没有点头,她看出来了,这对男女的到来和父亲没有一点儿关系。 但她也没拒绝,低着头给他们带路。 他们在客厅里聊了很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母亲特意把她赶进了房间,房门被反锁,她什么也没听见。尽管那时的她只有十二岁,可她是多精明的人啊,进屋子的时候,顺手捞走了那对男女放在客厅的报纸。 她猜,里面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把报纸四处翻了翻,在报纸中间的广告栏里,赵睛看到了一则《领养启事》,方方正正的黑色宋体,加粗,十分醒目: “本人女,今年33岁,来沪一年有余,务工辛苦,又旧疾缠身,数月来身体越发欠恙,心有余而力不足,恐命不久矣。今有一女,芳龄十二,家中举目无亲,无人照看。惟愿有一户好心人家,待我长辞之后,保我女儿无忧,视如己出。” 启事下方小小的一栏里,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些关于她的信息,还有类似于学习好、听话懂事、聪明等优点。 最后还留有联系人的姓名和住址。 那时候鲜少人买得起手机,只能留一个模糊的地址。 赵睛在房间里,不停地擦眼泪。 母亲还是校长的时候,代替很多学生家长写贫困申请,她看到过很多。当她读完这份领养启事的时候,想也没想就知道,这就是母亲亲自拟写的。 妈妈终于还是要离开她了吗? 可是好难过啊,她不想和别人在一起生活,也不想以这种方式被人领养。 她根本就不可能适应,不适应离开妈妈的生活,不适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生。 赵睛把报纸揉成一团扔了,跑到房门边,使劲地拍门,大喊:“妈妈,我不要被他们领养,我不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不要!” 门被她拍得砰砰作响。 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母亲送走了那对尴尬的夫妻,并表示会和孩子沟通好,这才打开了房间的门,赵睛红着一双眼睛扑进母亲怀里,声音可怜得不像话:“妈妈,我不要!” 方娅洁摸摸她的头:“妈妈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要坚强。” 赵睛不说话,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要不要。 “你从小就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可是你还小啊,不能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你现在必须听话,才能平安地长大。” “我会长大。” “你还小,需要大人的保护。” “不。”赵睛坚定地说,“妈妈,我不要以这种方式,你可以送我去孤儿院,我不要被人选择,以后我选择别人。” 方娅洁愣住了。 赵睛说完就挣脱她的怀抱,跑出了家门。 可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跑出门的那一天。和那对中年夫妻一样,有个年轻的男人也看见了这张报纸,就着地址寻了过来。 叶南生坐在冰冷的车里,扬下车窗,听见一个女孩满脸泪水、倔强地、大声地说:“我才不要被人选择,永远都不要!” 他拿起手边那张报纸,又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调转车头。 再观察观察。 那就慢慢来。 让她选择他 第7章 方娅洁没有熬过这一年的冬天就离开了。 赵睛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母亲在临走前对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小睛,这辈子一定要过得快活,谁也不能阻止你过得快活。” 她真的过得很快活。 在这所孤儿院里,她已经生活了一个月了。 又来了。 那个男人又来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孤儿院了,他在挑人,非常挑剔地选人。 赵睛没办法不注意到他,他似乎总是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总是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他,他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表,他身上有好闻的淡淡的香水味,他的言行举止是那么优雅,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尊贵。 他并不居高临下,却煞有气场。 他的身上仿佛披着一道光,赵睛好像看到了,她想要追随的人生,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是浓墨重彩的、别样的,她应该拥有的人生。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和很多的小朋友说话,给很多的小朋友送礼物,唯独掠过了她。赵睛死死地盯着他,这人好像是故意一般,就是不看她。 他又走了,没有带走一个孩子,说明他还会来。 赵睛从小花言巧语信手拈来,她从院长那打听到,这个人叫叶南生,今年二十一岁,总之一切手续齐全,需要领养一个十岁以上的孩子。 院长还说到,叶南生之前想带走的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但那个男孩并没有跟他走,而是接受了一对外国夫妻的领养,去了英国。 院长还偷偷地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像是在领|养|孩子,毕竟他还年轻,倒像是在选择同伴,而且还是脑子好使的同伴。” 脑子好使? 赵睛想了很久,直到他再次来到孤儿院。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把她忽略得彻彻底底。 她有预感,这一次他一定会带走谁。她预谋了很久,一定要想一个办法,让他注意到她,让他只能选择她。 这是她选中的人,他只能选她。 可是她还没有开始行动,他说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预测。 一月份,天气很冷,好在阳光还比较足,洒遍了整个孤儿院。所有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出动了,他们好整以暇地围成一圈,有的坐在草坪上,有的坐在大石头上,有的孩子,直愣愣地站着。 赵睛霸占了一个大秋千,秋千是枯藤做的,并不美观,但很结实。 她的身子轻轻地晃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南生。 他说话了:“小朋友们,接下来我出一个问题,答得好的,都有奖励。” 赵睛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许多小朋友都表现得跃跃欲试,手舞足蹈,赵睛却沉着气,静静地看着他。身边一个玩得不错的小伙伴戳她:“小眼睛,你好像一点都不兴奋,你难道不想被这个帅帅的大哥哥带走吗?” 赵睛哼哧一声回她:“想啊,可是太高兴会打草惊蛇的。” 往后很长的岁月里,赵睛总是觉得奇怪,她分明是古灵精怪的一个话唠,唯独面对叶南生,面对这个她叫了十几年师傅的男人,会变得那样安静。 只需要好好追随,不需要多话。 他全场扫视了一遍,每个孩子都看了一眼,雨露均沾,这次终于看到了她,不过也仅仅是淡淡的一瞥而已,转瞬又移开。 然后他问:“你们猜猜,我是做什么的?” 孩子们的声音立马沸腾了起来。 “啊,哥哥,你是一名宇航员,每天在天上飞啊飞,所以才长这么帅。” “哥哥你长这么高,肯定是一名建筑师,能盖很高的房子。” “是老师!” “是音乐家!” “是演员!” …… 一堆童叟无欺的童声里,忽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是一名假医生!” 孩子们都愣了一下,接着又开始胡猜海猜。 只有叶南生慢慢走到她身边,微微低俯下身子,笑着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一名假医生?” 赵睛从秋千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说:“哥哥,你的手型非常紧实,拇指坚实又大,指甲都修剪得很短,肯定是怕做手术的时候,伤到病人。我之前有撞到过你,你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经常待在医院里的人才会沾上这种气味。还有放在你身后的公文包里,露出了一点小东西,我认识那个,叫做听诊器。” 叶南生闻言笑了:“那我不就是医生吗?怎么又是假的?” 赵睛翘起一边的嘴,透着几分骄傲:“你是故意的!” “怎么说?” “医生常年拿手术刀,相应的指腹上会起不同程度的茧,但你的手很白净光滑,根本就不像是拿手术刀的人。你身上的消毒水味,一点都不均匀,只有上衣才闻得到,而且还有些刺鼻。真正的医生,常年待在医院,这种气味肯定遍布全身的,而且味道不会这么浓,这说明你肯定是今天刻意喷在身上的。还有啊,这是你第四次来孤儿院,前几次一点儿都没有表露出医生的特征,这次为什么忽然就有了呢?至于修剪指甲,听诊器,都是你做得假。”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作假?” 赵睛闷着脑袋想了想,说:“你应该是不想暴露你的职业,但是又想给我们出题,索性就把自己的职业伪装成医生,然后有意地泄露出你制造的那些信息,让我们猜。” 叶南生笑意浓了几分。 赵睛又得意洋洋地接着说:“但是你没想到我会猜出来你是假的啊,这是你意料之外的。” “那你认为我是干什么的?” 赵睛一愣,回顾之前种种,只觉得他非常神秘,至于他到底从事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不过一定很刺激吧。 她想了好一阵子,叶南生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她忽然说:“是侠客,你是侠客!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客!” 赵睛那时候还没有细究微表情,她也没能看见,叶南生听完她的答案后,对着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失神了。 他真的挑中了她。 赵睛一度认为,这是她自主选择的结果。 当天,他就把她带到了他的地盘。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终善。 后来她去过他的书房,他说是他爷爷在世时题的字,一个大大的匾额,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终生为善。 赵睛欢喜,她选对了人,选对了要过的人生。 那一天,她认识了往后将携手作战的同伴,十六岁的左莺,还有十九岁的雷康明。 那天赵睛问叶南生:“我该叫你什么?” 他想了想答:“以后,你就叫我师傅吧。” 和他们一样,唤他师傅。 叶南生把她介绍给左莺和雷康明的时候,左莺并不友好,看着她说:“师傅,你不是说要把单饶带回来吗?他才是我们的最佳人选,现在怎么领了个女孩回来?” “他拒绝了我,并且已经离开孤儿院了。小睛不差,从现在开始,她正式成为终善的一员。” 雷康明倒是十分欢迎她:“小睛,欢迎加入终善,以后我就是你的暖男师兄了。” 赵睛感觉到生命里新生的气象,心头澎湃摇曳。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除了叶南生,都需要上学,需要他精雕细钻的培养。 也是那天,她第一次听到单饶这个名字,年少心浅,听完便忘了。 牢记与忘却,谁能预料,这个名字,周转又曲折。 她正式成为终善的一员了,往后的好多好多年,她都活得畅快淋漓,挂在师傅书房里的那四个字“终生为善”,谁都没有辜负。 只是四年前,她突发车祸。 醒来后,她看着床边挂着的一道日历。 竟一年已过。 她不记得自己倒了多久的时差,才从那场车祸中清醒,正视那个日期。 可偏偏恍如隔世。 从此噩梦缠身,一梦三年。 一道背影的纠缠,心心念念,了无痕迹。 —— 赵睛很久没有这样回顾过去了,她喜欢向前看,过去除了父亲未知母亲早逝外,基本上也是无波无折。随了师傅后,见过人生百态,排除那场福大命大的车祸,她想不出这二十五年的生命里,还出过什么差错。 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下午,她心中杂草丛生,失神地回到了终善楼。 推开门,叶南生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闻声抬头看向她:“回来了?” “嗯,师傅。”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先上楼去了。” 她走了几步,叶南生叫住她:“小睛,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叶南生的对面坐下:“师傅,什么事?” 叶南生放下报纸:“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情绪非常容易被人读懂。” 赵睛看着他。 “喜怒哀乐形于色,说的就是你,哪怕是不懂微表情的人,也能看得出你现在心情不好。” 赵睛神色怔松,头微微低垂。 “心里有事,就说出来。” “师傅。”赵睛还是低着头,声音又低又弱,缓缓地问,“我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叶南生不着声色地撇开脸:“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奇怪。”赵睛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哪样?” 赵睛终于抬头,看着叶南生:“我现在这样,没有思想,心里空荡荡的,像个没有魂魄的人。” 叶南生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从身前的茶几上拿起一包烟,从中抽了一支,拿着打火机点了几下,里边没油了,好几下都没燃,他只好把烟夹在指尖,慢悠悠地转。 赵睛看了,站起身:“师傅,我去给你找火。” “不用了。”叶南生说,“小睛,坐下。” “哦,师傅。”赵睛听从地坐下。 这一坐,便是好久,他一直不说话,一指长的香烟在他手中,灵活地转动着,像条柔软的小蛇。 师傅这样好奇怪,赵睛想。可是他没说话,她又不敢妄自离开,只好无聊地扳着手指头,心里一片怅然若失。 师傅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没有思想,空荡荡的,没有魂魄,这种神经质的问题谁搭理啊。像做诗一样,师傅搭理她才怪呢? 不想了! 赵睛在心里深呼了一口气,抬头,却不自觉地打量了师傅一眼,他有些端正地坐着,右腿交叠在左腿上,两小腿微微靠拢,双手随意地交叉放于腿上,这是典型的冷漠型坐姿。 这是师傅常有的坐姿,她平时很少认真去想,也鲜少打量自己人。 习惯性这种坐姿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是比较冷漠的,他们很少主动去帮助别人,但若是有人诚心诚意有事相求,又会不遗余力。很多时候,他们表现得理性、客观,圆滑,必要时,他们会表露出自私的一面,因为他们的冷漠足够使他们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屈从于利己主义。 这…… 什么啊这是? 师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一面?微表情很多时候也是不准的,不能一概而论。师傅这一生对“终善”的追求,她都看在眼里,不会有错。 可是转念一想,谁不自私呢?利己并没有错,这是人的本性。 师傅的眼神深邃,焦距难辨,遥遥地看窗外,那儿什么也没有,赵睛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发现,师傅有些寂寞,不与人说,好像也不想说。 摸不透,这就是她的师傅吧。 虽说只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即便她用心去看,去揣摩,恐怕也望不见师傅心上的冰山一角。 打住。 她怎么可以分析师傅,这是大忌啊大忌。赵睛拍了拍自己的头,心中生出几分窃窃的懊悔。 “小睛。”叶南生温润的嗓音,轻轻地、淡淡地响了起来。 “啊?”赵睛愣了一下,“师傅。” 他问:“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赵睛有些窘,又不好意思撒谎否认:“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 叶南生似乎笑了笑:“我不会怪你。” 赵睛有些心虚:“师傅,你太难懂,我也不需要懂。你是我师傅,恩重如山,这就够了。” 他终于把烟放下,问道:“哪里的恩?” 赵睛想了想答:“培育之恩。”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心情好些了?”他问。 “好些了。” “不要想太多,你什么事都没有。”他说,“我让冯拉给你买了一点香油,是你喜欢的薰衣草味道,晚上放在床边,助眠安神。” “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睡眠不好。” 叶南生抬手指了指她的黑眼圈,微微笑道:“这里,像个大熊猫。” 赵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皮,刚想说什么,冯拉的声音像披了一道风似的传来:“师傅,出事了!” 赵睛倏地抬头,而叶南生淡淡地往沙发上一坐,仿佛一切,预料之中。 第8章 冯拉人还没下楼,就通过遥控把大客厅的显示屏打开了。 一个大写加粗写的标题霸占了半个屏幕: 娱乐圈惊天一劈——自然女神林许曾整容大变脸。 冯拉踢踏着拖鞋,已经跑下楼了,左莺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消息,跑了下来。大家一齐坐在客厅,看了两分钟,冯拉切换了好几个频道,几乎都被这则娱乐头条霸屏了。 屏幕上,一大波记者堵在了林许的公寓附近,博成传媒外也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博成传媒背后的公关,迄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爆料人把证据实实在在地甩了出来,手术风险单、各项整容单据,隆鼻、割双眼皮、瘦脸针、抽脂、鼻骨矫正……一沓沓的,都签满了林许的名字。 痕迹专家通过对比鉴定,签名没有丝毫伪仿的痕迹,就是林许的字迹。 林许曾多次作为中国形象大使参与过国际外交,她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演戏的大明星,一定程度上还代表了中国形象。去年国际明星协会发起了一起反对整容的“秀颜”大赛,林许和一位韩国艺人闯入最后的总决赛,林许夺冠载誉而归。国际评委做下最终裁决的原因就是:韩国作为整形大国,不能助长了这道气焰,自然美才值得被世人推崇。 那位韩国艺人向评委扔出一大波没有动过刀子的证据,反倒失了算。林许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众星捧月的中心,回到国内,创下天生丽质品牌,并为自己代言,此后更是红透了娱乐圈的半边天。 这则新闻,无异于晴天霹雳,啪地打在了脸上。这时候谁敢站出来,只能是给了观众粉丝们扔鸡蛋白菜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赵睛问。 冯拉也难以置信,说:“这则新闻是忽然炸出来的,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准是个厉害黑客,国内十几家知名媒体网站半个小时前被黑了,技术人员还没来得及维修,系统就恢复正常了,与此同时林许整容的消息也已经响彻了大江南北。” 赵睛说:“也难怪,白博成在圈内财大势大,如果有媒体拿到了这条新闻,即便是不给他几分薄面,也得狠敲上一笔。现在这消息在网上不胫而走,他们也捞不到一点好处,除非是有人故意整林许。” 冯拉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是这样说,可这会是谁做的呢?”赵睛看了叶南生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事和我们脱不了干系,我们近期正好接了白博成委托的任务,那个姓单的人……” 赵睛说到这,叶南生猛地抬头看她一眼。 左莺也诧异地看向她。 赵睛见他们惊讶的样子,猜想他们还不知道那个林三狗的真实身份呢,便接着说:“就是白博成派我们调查的那个男人,他不叫林三狗,我们搞错了,他真名姓单。我今天又碰上他了,真是冤家路窄……” 说到这,赵睛忽然停下,似乎想到什么,扫了一眼众人:“我怎么觉得,这事就和这个姓单的有关。” 叶南生没说话,左莺早已调转视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赵睛,左莺看着他。 只有冯拉恍然大悟地插上一嘴:“我早就说过了,这个男的不简单,他接近林许肯定另有目的。” 赵睛点头:“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一看就是圈外人,能和林许有什么仇?居然要这么整她。”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主要的不是他有什么目的,他要干什么。”冯拉说,“而是白博成啊,他那么宝贝林许,见不得她被抹黑。现在连他的公关都束手无策,这火还不得往咱们终善头上撒。要不是我们没把那男人打听明白,现在肯定万事太平。” 大家都没说话。 冯拉叹一口气:“我仿佛看见了一张张的钞票从我的手中被风卷走。就以白博成那财力,这期任务要是成功了,咱们终善又可以添套设备了。” 赵睛瞪他一眼:“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 “其实我也不甘心,这还是我进终善以来,第一次没办成事儿。” “别说了。”叶南生忽然打断他们,“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和左莺会处理。” 左莺也说:“这件事没多大影响,白博成顶多撤了给终善的报酬,终善这么多年了,财力不用你们担心。至于信誉,更不可能因为这么件屁事就受到影响。” “师傅,就这么不管了?”赵睛问。 叶南生不知什么时候把烟点燃了,他淡淡地吸了一口:“嗯,不用。” 赵睛有些欲言又止,冯拉见了,过来拉她:“师傅都说不用管,那就别掺和了。我昨天淘到一款好游戏,你陪我练练手去。” 赵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了,看着冯拉:“考拉,你确定让我陪你练手?不怕死的很难看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遇强则强。” “走。”赵睛把他肩膀一勾,“晚饭之前,一定把你虐得叫娘。” —— 暮色轻合,街道上的灯,渐次亮了起来。 这是一家中餐厅。 餐厅的门口,停满了车,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还有人喝多了,蹲在草坪边干呕。里面传来动听的琵琶乐,像白居易写的那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热热闹闹,气氛很好。 莫子深终于找到一个停车位,把车停好,和gavin一起走下车。 “youhurryup!”gavin有些着急,“hour,bossmustbeangry!oh,*!” “你住嘴!”莫子深也急,“别没事就给老子拽英文。” gavin撇撇嘴:“莫子深,我可是好心建议过你,老大说的是城东这家餐厅,你非得往城西那家开,一来一去,这其中浪费的时间,可是算你的。” “这能怨我?”莫子深说,“老大平时请吃饭,离r世界从不超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城东这家都可以开到邻县去了,我脑子抽水了才往远了开。” “可不是,你脑子不就是抽水了。我怎么就想到了?” “你那是想吃这家餐厅的烤全羊,瞎嘀咕了一句而已,还真当自己是预言帝了。” “今天可以吃到老大请的烤全羊,我心里高兴,懒得和你计较,还是准备好迎接老大的黑脸吧。”gavin说着兴奋地推开餐厅门。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餐厅里热闹更甚,客人很多,到处都是交杯换盏的声音,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忙得不可开交。 “这家餐厅位置虽偏了点,但口碑很好,都是回头客,客源不断,每天都满满当当的。”莫子深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人多就吵,老大能选择来这吃饭,太不可思议了。” gavin没搭理他,径直往里走。 莫子深问:“老大在哪坐着呢?这儿人也太多了吧?” “跟着我走就是。”gavin说,“这种餐厅,老大要么不来,来了也肯定选择清静的包间,还要有窗,窗外是空旷的街道或安静的小院,一轮圆月冰冷的挂在黑色的天空。老大坐在窗边,点燃一支烟,对着夜色慢慢吞云吐雾。” “别做诗了,赶紧的啊。” “你懂什么啊?我这是从目标人物的心理角度进行分析,可以加快我们的寻找速度,比你这种漫无目的地焦距伸缩视网膜成像又不断否定的瞎找要有趣多了。” 莫子深对于他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白他一眼了事。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二楼最深处的一间包间。 gavin推开门,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窗子大敞着,老大坐在窗台上,一条腿躬着抵着墙壁,另一条腿随意地垂着,烟头冒着金亮的微光,看起来像一个叛逆的少年。 听到推门声,单饶把烟叼在嘴上,轻捷地从窗台上跳下来。 他淡淡地说:“迟到了。” 莫子深简单解释了一番,单饶点点头,并不生气。 gavin说:“老大,你一开始就得说清楚嘛。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害我们好找,还定位了你的手机,这才过来的。” 单饶说:“手机落车上了。今天没什么事,就开远了点,下次不见得来这了。” gavin赶紧说:“可别,这家店的菜是真好吃,为了一饱口福,多耗点油划得来。” 单饶笑了笑:“可以。” 每次单饶请客,都会被gavin和莫子深这两个吃货狂宰一顿,菜一上齐,gavin就开始埋头苦吃,莫子深倒是不疾不徐,一边吃一边和单饶聊几句。 “饶哥。”莫子深平时习惯这样叫他,“事基本成了,我加了点程序,这次的帖子删不干净,除非是顶尖黑客。” 单饶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莫子深:“她以后在这条道上挺难走的。” gavin抬起头:“那怪谁?谁让她是韩漪妹子的对手?再说了,老大也不想做这么绝,她就是平时坏事干多了,碰上我们,惩恶除奸,算她倒霉。” 莫子深叹口气:“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单饶夹了片生菜,细嚼了几下,说:“当初答应韩漪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当善人。只是把一些该还的还了,门面上好一笔勾销。” gavin夹菜的手僵硬了一下:“是韩沐妍……” 莫子深蹭了下gavin的手,gavin不情愿地闭上嘴。 单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什么表情:“韩漪拿沐妍的死绑着我,我无愧,但被缠的烦。这件事之后,我保她星途坦荡,她不提往事,也不再过问我。就这么简单。” 三年前,韩沐妍为单饶而死,家里剩下一个妹妹。当年韩漪正高三,说不读大学了要加入r世界,可单饶铁了心不再收女人。 她一气之下偷偷报了单饶最不同意的表演系,单饶不喜欢玩“走后门”这一套,没怎么插手。但她常常有意无意地向他暗示,单饶为此出席过一些餐会,和一些圈内的导演、制片特意提到她,大多数时候只是轻描淡写。一些有心人记下了,她才得到了不少上镜的机会。不然她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指不定还混迹在那些没有名头的小剧组跑龙套。 莫子深和gavin都很清楚,老大一向注重原则,这次却破例了。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韩漪,不喜欢她那些粘人的小把戏。 莫子深想,四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老大的身边跳来跳去就韩漪这么一个异性,他始终不被吸引。 他看了一眼gavin,gavin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想到一块了。 那年风雪后,他们合力为他关上一道门,锁紧,他们的老大,的确不难过了,但也不再那么开心了。 第9章 单饶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发什么呆?” gavin率先回过神,干笑了两声:“我在想,此情此景,这般美好,要不要来一瓶97年的茅台?” 单饶夹了一口菜,笑了:“拙劣。”拙劣的撒谎。 gavin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单饶并不多问,抬手招来服务员:“来一瓶97年的茅台。” 莫子深和gavin惊喜地望了对方一眼,gavin两眼都放光了,托腮含情脉脉道:“老大。” 莫子深拍他一脑袋。 服务员也被这么豪爽的客人吓到了,只是有些可惜道:“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里97年的刚售完了,还剩一瓶,老板留着自己收藏了,不给卖。你看看,要不点个其它年份的?”服务员递上一个单子。 单饶把单子往gavin面前一推,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你们点。” “我们随意?”gavin问。 “随意。” “老大,给你一个么么哒。”gavin早就习惯了自家老大时不时大方地“开仓济粮”,但还是忍不住被帅到。 莫子深恶嫌地白他一眼,单饶淡淡一笑。 gavin还在83和92之间纠结,莫子深的手机忽然滴滴滴地响个不停,他拿出来翻看了几秒,一时间,表情变幻莫测,发出两个字:“卧槽!” 单饶问:“怎么了?” 莫子深把手机递给他,说:“我的手机和我平时的操作电脑绑定了,一旦出现和我近日操作有关的关键词,并且网上浏览量达到一定的数字,手机就会自动发出提示。” 他又加上一句:“关键词是——林许。” 新闻标题——那些年,和林许上过床的男人。 gavin听到这样激情满满的词,霍地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单饶放下手机,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微微眯着眼:“和我们无关。” —— 终善楼里,赵睛在游戏里刚虐完冯拉,也看到了这条新闻。 她点开视频,冯拉正好凑了过来,两人看得津津有味。 视频中的地点不断切换,卧室,浴室,车上,卫生间,天大地大都是战场,满园春|色,肉|体碰撞,叫声旖旎。从身材来看,男人换了好几个,脸和生|殖|器被打上了马赛克。相比之下,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马赛克遮住了三点,一张脸清清楚楚。 赵睛看得眼睛都直了:“野马跃,鸳鸯合,后入,姿势挺多啊。” 冯拉抬头:“没想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赵睛。” 赵睛懒得搭理他,盯着屏幕:“不爱看滚蛋!” 冯拉挤了她一下:“谁说我不爱看了?” “哟?”赵睛笑,“平时躲在屋子里看了不少小黄|片啊?” “我是男人!男人!男人本色不知道吗?”冯拉据理力争,又自上而下扫了一遍赵睛,“就你这身材,柴火一根,男人看多少遍,都点不起一搓火。” 赵睛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赵睛一拿出气势,冯拉嚣张的气焰就蔫了一半,不过还是打趣道:“没事,干柴碰上烈火,不照样能燃吗?你早晚会遇上那一团属于你的烈火的。” “考拉,损人的话也能说得这么好听,你有进步啊。” 冯拉嘿嘿的笑了两声,两人接着认真看好戏。 看到中途,赵睛忽然暂停视频:“你看,这不是白博成吗?” “就是他,居然没打马赛克。” 好戏看完,两人不再斗嘴,开始认真地想问题。 自古以来,女人风流轻浮乃第一大丑事,一旦被街坊邻居周知,那便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爆出性丑闻是致命的。 何况是一个妇孺皆知的公众人物。 反复整容,和多名男子发生性关系,一时间,各大论坛贴吧关于林许的爆料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被她踩过一脚的人,披了身小马甲,踩她十脚、二十脚。 她以往的形象有多好,这一回就跌得有多惨。 赵睛想,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把林许碾进最卑贱的土壤里,再也翻不了身?让她像只老鼠一样,背负一生骂名、受人唾弃、低着头生活? 贫穷,容衰,孤独,摧残女人的三大杀手,一时齐发,可以把一个女人瞬间毁灭。 那人实在是太狠太绝。 还有白博成,唯一一个没有被打上马赛克的男人。 对方这是想干什么? 想整他?或者因为他是林许身后最可靠的盾牌,所以毫不遮掩?让他们的潜规则彻彻底底地暴露在观众面前? 赵睛想着想着,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明明是那样的容貌过人,偏偏冷峻得要死。她想了想,对冯拉说:“你帮我查一下韩漪这个人。” “韩漪?就是那个长得还不错的、不温不火的女星?” “嗯。” “我马上查。” 韩漪和林许同为娱乐圈的人,说不定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呢?她之前又撞见过他们在一起喝咖啡,韩漪一口一个单大哥,叫起来十足的亲密。 他们关系应该很好吧。 如果林许和韩漪真的利益重叠了,他为了帮助她,伪装身份,从而有目的地靠近林许,以他的能力,得到这些爆炸性新闻实在是轻而易举。 冯拉一目十行,浏览速度极快,没多久就得到了关键信息:“找到了。” 赵睛凑过来,冯拉把电脑屏幕朝向她,一边说:“著名导演裴耀正在为新片甄选女主角,裴耀这几年一心照顾家庭,算是隐退了,现在重出江湖,获取了极大的关注。网友对林许的呼声很高,但裴耀不知从哪注意到了韩漪,觉得她更符合女主角的人设。网上对此热议很大,或许是出于舆论压力,裴耀还没有一锤定音。” 见赵睛依旧看着屏幕,冯拉接着说:“赵哥,我觉得你可能猜对了。韩漪有明显的动机。林许被爆出这么一箩筐丑闻,形式大逆转,这个女主角不就非她莫属了吗?” 赵睛抬起头来,把电脑合上:“什么叫可能猜对了?十之八|九好吧。” 冯拉不置可否:“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师傅让我们不要插手了。” “我们先去找个人。” “谁啊?” “姓单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我下午碰见他了吗?他当时正和韩漪在一起。” 冯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怀疑他是韩漪的人,故意接近林许的?” 赵睛拍拍他的肩:“还不算太傻嘛。” “可是这件事,你确定要插手?” “这件事闹这么大,你觉得白博成还会放过终善吗?我们能查到的,白博成肯定也查到了,到时候他肯定会给终善扣上无能的帽子。所以我们先下手为强,至少赶在白博成找上门之前,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冯拉点点头,有些疑惑道:“那为什么先去找那个男的?” 赵睛想了想说:“他做的,当然要当面问他了。” “网上那些视频、帖子怎么办?” “师姐肯定已经删掉七七八八了。” 冯拉被她说服:“行,我跟着你。” 赵睛拍一下他的手臂:“好兄弟。” 两人往楼下走,没走几步,就听到客厅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浩浩荡荡的脚步声,有数十人走了进来。 冯拉和赵睛异口同声。 “这么快?” “就来了?” 两人加速跑下楼,白博成已经坐在叶南生的对面,他的后面站着六个身形健硕的黑衣保镖,个个正襟危立,煞有其事。 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白博成脸色很黑,看着眼前的叶南生,语气冷冰冰的:“南生,你给我一个解释。” 这时候赵睛和冯拉跑了下来,纷纷站在叶南生身后。 叶南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回答白博成的话,反倒是转头问他们俩:“谁让你们下来的?” 赵睛答:“我们自己下来的。” 白博成也看到了赵睛,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问叶南生:“南生,这个女人是?” 冯拉好死不死地抢答:“我们是师傅的徒弟,她是猫眼儿,我是小百科,都是终善的成员。” 白博成盯着赵睛看了一会,好像在记忆库里搜刮着什么,终于想通了一样,继而看向叶南生:“果然是很护着啊,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赵睛和冯拉听得一头雾水,尤其是赵睛,她在的这么多年,也没见终善和白博成打过交道啊。 哪跟哪啊? 白博成又看向赵睛,啧啧地叹了两声:“好像更漂亮更神气了,那东西果然是个宝物。” 叶南生冷声打断他:“可以了,就事论事。” 看一眼叶南生,白博成心中已经一片明镜,他回到眼前:“好,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叶南生答得很快:“终善放弃这个委托,不再插手,赔偿十倍的违约金。” 赵睛一愣。 白博成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叶南生,你他妈跟我开玩笑?” 叶南生波澜不惊:“那就二十倍。” 白博成笑了:“我白博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现在甩手不干了想用钱一了百了,耍我玩呢?” 赵睛有些急了,低低地喊了声:“师傅。” 叶南生回她:“别说话。” 白博成忽然抬手指着叶南生,笑着质问道:“我知道了,你肯定已经查到了那个男人是不是?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叶南生没说话。 白博成几乎是暴怒着说:“我操他娘的,他在整我呢?你知不知道他在故意整我?整个视频上十个男的,就我一个露脸了,就我他妈没被打上马赛克!林许这婊|子给我戴了这么多顶绿帽子,我平日里睁一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白博成锤了捶自己的胸口,“到现在,我把视频看完了,她被那么多男人上了,我还爱她,我他妈还爱她!” 客厅里,气氛苍白。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和灯光融为一体,又暖又凉。白博成嗓门开得极大,一个大男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就知道,以你们终善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 “叶南生,你顾忌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老子弄死他!” “我现在是万夫所指,施展不开。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其它的都交给我,等这件事的热度退下去了,我发誓不弄死他。” “你们终善报个人名,其余的我来,之前答应的钱,一分不少,你们不亏,我也不再为难你们。” …… 这样的交易,终善可谓是占尽便宜。 你终善不就是这样的组织吗?我给钱你办事。你报个名字,你要的,我拱手送上。这样的好处,就不信你舍得推回去。 所有人都看着叶南生,连白博成身后一排表情肃杀的保镖都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所有人都以为,叶南生会说的。 赵睛也这么以为。 窗外夜更深,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叶南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送客的表情,他说:“无可奉告。” 左莺站在二楼,她刚刚删完了网上的那些视频,准备下楼报告一点小小的发现,还没下去,就看到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索性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当叶南生说出“无可奉告”四个字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意外。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固执吧。 因为赵睛在这儿,他便永远不会提那个名字。 他会害怕,害怕一开口,她就随着那个名字飘远了、离开了。 第10章 白博成被气走了。 临走前,他摔了茶几上的一只清代的青花小杯子,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赵睛一阵肉痛地跑到他面前:“买卖不成仁义在,有没有素质啊?” 白博成看着她笑了笑,然后伸手推翻了茶几上一整套的杯具,赵睛看着一地的碎瓷器,差点没给他两脚。 他看了眼赵睛,转而又看向叶南生:“你记着,你永远欠我一个人情。” 赵睛蹲下身,把碎瓷器一片片地捡起,扔进垃圾袋:“好几万块呢,就被这么摔没了。” 叶南生看了她一眼:“别伤着手了,等会我让向伯打扫一下,现在上去睡觉。” 赵睛悻悻地收回手:“哦。” 对于师傅刚才的“无可奉告”,她百思不得其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有那么难吗? 他和师傅什么关系? 他到底叫单什么? 叶南生来到书房,推开阳台的门,月光落在阳台上,洁白清淡。那盆君子兰依旧静静地开着,不慌不忙,从容淡雅。 他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给它浇水了。又想到这夜间气温偏低,不宜浇水,便拿起一旁的营养液,往里轻轻地倒了一点。 有人在敲书房门,他走回书房,是左莺。 “师傅。”她唤了声。 “这么晚了,还没睡?” “有一点发现,和你说了就去睡。” 叶南生点点头:“什么发现?” “我们之前毕竟是白博成的委托人,所以新闻一曝光,我就开始删|帖删视频。视频是后曝光的,没什么技术含量,我已经删完了。整容帖子却不一样,加了很多道复杂程序,越删越多,要删尽的话,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便下结论:“我怀疑曝光整容帖和视频的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所为的话,两者的操作风格不会相差这么大。前者的能力很强,黑掉了多家官网。后者就显得拙劣多了,完全是通过微博扩散。” 叶南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也当即下了一个结论:“发整容帖的是r世界,曝光视频的暂时不得而知,白博成为林许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左莺说:“那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吗?也算是给白博成一个交代,不至于这么僵。” “不查。” “为什么?” “谁会冒着得罪白博成的风险做这些?无非就是些恩怨报复,对方一定是被逼急了。要怪就怪林许踩过太多人,现在这些,都是别人还给她的。”叶南生说,“终善已经退出这个委托了,我们不用再管。” 赵睛趿着一双拖鞋来到叶南生书房的时候,左莺正要推门离开。 她刚刚洗完一个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只想通了一个问题,整容帖和视频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干的。如果韩漪想要拿到女主角的角色,整容这条新闻就足够淹死林许了,这种情形下,裴耀导演自然把天平倾向韩漪这一边,哪犯得着曝光视频得罪白博成啊。 这么一想,那个男人岂不是挨冤了? 白博成查都不查,直接把罪名安在他头上,到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了,白博成不惜一切找到他要弄死他可怎么办啊? 当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心出现在赵睛脑子里的时候,她自己都懵了。就因为见过几次面,遭他几次毒舌,领教了他几分智商,她就芳心暗许了? 她赵睛是这么肤浅的人么? 越想越烦躁,用被子罩住头。 夜色像一个开关,星星亮起来,把一个背影照亮。她好像比肤浅还要浅,浅到骨子里了,浅到血肉里了。 是他的背影吧?所以她的念想才会这样杂乱无章、纷乱如麻。 赵睛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她决定了,就当他是林许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她明天就要去找他。 当下,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问师傅。 在书房门口碰到左莺,她还是那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赵睛撇撇嘴,习以为常。她敲门喊了声师傅,就进去了。 叶南生坐在书桌后,抬眼看她。春天的夜晚有些凉,赵睛穿了件短款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件水粉色睡裙,棉麻料子,没什么花哨图案,睡裙的边角看起来很柔软。 阳台的门半开着,夜风吹进来,裙子被掀起小小的一角,她的小腿露得更多,骨肉均匀,肤白赛雪。 深邃野性的黑和纯净娇嫩的粉,穿在她身上,恰如其分。 叶南生把目光挪到她脸上,她头发披散着,如一道黑色瀑布,笔直,柔软,就快及腰了。想到她对长发的执念,只觉得心上的水,波澜恣意。 他对她笑了笑:“头发好像又长了。” 赵睛抬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我护的好,它长得慢才奇怪呢。” “该剪一剪了。” “不剪,我明天出去修一修。”赵睛提起一撮头发说,“考拉说我太汉子了,要是这一头长发都没了,会被人误会性别的。” 叶南生不再多说,直接问她:“这么晚了还睡不着,要问什么?” 赵睛想了想,一鼓作气地问道:“师傅,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男的?” “哪个?” “就是那个姓单的啊?白博成说要弄死的那个。” 叶南生知道,这几天,单饶总是有形无形地出现在赵睛的世界里,他知道她会来问,他极力地回避单饶这两个字,甚至为此得罪白博成。 可是他更清楚,有些东西,越是往外绕,打通的道就越多。赵睛跑来问他,只是时间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他?”叶南生问。 “我……我就是好奇啊。”赵睛眨了下眼睛,“他挺神秘的,我碰到他好几次了,还是搞不明白这个人。” “想要弄明白他?” “也不是吧,就是纯粹的……纯粹的好奇。” “我认识他。”叶南生忽然说。 “真的?”赵睛睁大了眼睛,“怎么认识的?他叫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叶南生看着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得泛着光,掩住心头的一丝阵痛:“他叫单饶,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饶。” 赵睛跟着轻声重复:“哦,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饶啊。” 叶南生撇开目光,接着说:“我们没什么交情。他就是十几年前我想带来终善的那个男孩,不过事没成,把你领回来了。” 赵睛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师傅你不告诉白博成,就是因为这点小小的、错过的缘分?” 叶南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算是吧。” “师傅你真仗义!”赵睛笑着说。 叶南生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只觉得眼眶刺痛,转过身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赵睛说,“很晚了,我现在回去睡觉,师傅晚安。” “晚安。” 从书房出来,赵睛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回到房间,趴在窗台上,把自己支了起来,纤细的两条腿在后边晃来晃去。 旁边一盆君子兰,生长茂盛,透亮精神,好像要开花了。 赵睛轻轻地拨弄了一会儿,躺回床上,很快入眠,一夜无梦。 赵睛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帮着向伯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吃完早饭,赵睛蹿入冯拉的房间,他正拿着笔记本在钻研中国古代的成语典故。 赵睛在身后拍了拍他:“这么认真啊?” “师傅说我最近偷懒了,我得用点功让他看到啊。” 冯拉别的本事不多,叶南生当初把他招进终善,就是看准了他一目十行的本事,并且记忆力惊人,看过的东西,几乎过目不忘。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体力不行,脑力不行,记忆力来补,励志做一个移动式的“小百科”,随时随地供人搜索各种疑难杂症。 赵睛说:“我准备出去找个人,你陪我一起呗。” “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不像你风格啊?” “你就说去不去?” “不去,我今天要搞定一千个成语,任务量很大的。” “这样吧。”赵睛在他面前坐下,“我出一个成语,如果你答对了这个成语的来源,你就陪我去。如果你答不对,你还是陪我去,成不成?” 冯拉晕:“就没见过你这样威胁人的,什么理啊这是?” “怎么没理了?你要是答对了,说明你厉害,不差这点功夫死磕吧。要是答错或者不知道,你就认输咯,输了就得认罚。和本美女出去也算是美差一个,不能算惩罚吧。” 冯拉一副女魔头的表情看着她:“得了,你说吧,什么成语?” 赵睛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我想想。” 冯拉瞪她一眼,站起来:“走吧。” “就走?不答题了?” “当然答了,你边走边想。” “你不问我去找谁?” “我知道啊,你昨天就说了。”冯拉一脸无语的样子,“不就是那个姓单的。” 赵睛一边开车,一边想成语,冯拉坐在副驾上,用平板认真地刷题。 “考拉,我想到了。”她忽然说。 “什么成语?”冯拉把平板关上,好整以暇地侧头看她。 她一字一句地说:“倾盖如故。” 冯拉扭了扭眉头:“这个意思我知道,倾盖,原意为车上的伞盖靠在一起,后指初次相逢或订交。比喻偶然结识的新朋友却像友谊深厚的故友一样。不过这个成语的来源,我还真不知道。” 冯拉以为赵睛又该嘲笑他一番,谁料到,她放缓了车速,认认真真地给他科普起来,连声音都放柔了很多:“这个成语的原话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马路上川流不息,车辆不止,车窗大开着,耳边是风声,是车辆迅速穿行的声音,还有赵睛像琉璃珠滚动一般清脆的声音,清透,脆弱。 冯拉隐隐觉得,她应该是在想某个人、某件事,一条柔软的神经被牵动了。 “西汉时期,邹阳有一次遭人诬陷,被梁孝王关进监牢,准备赴死。他感到十分激愤,在狱中给梁孝王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例举了很多历史上的真人真事来说明一个道理:有的人相处到老还是陌生的,也有的人,偶尔停车交谈一次便一见如故。” “荆轲冒死为燕太子丹去行刺秦始皇,太子丹觉得他胆小畏惧不信任他;卞河诚心将宝玉献给楚王,楚王强加给他欺君之罪,下令砍断他的腿;李斯尽心尽力辅佐秦始皇执政,秦国得到富强,却被秦二世处死。他例举了很多,最后对梁孝王写下了这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的人相交一辈子,陌生到死;有些人此生初见,恍然若梦。 “梁孝王读完邹阳的信后,十分感动,便把他释放了,并当做贵宾以礼相待。” “邹阳举的都是有关白首如新的例子,冯拉,我也想举一个例子。” “什么例子?” 赵睛的眼睛看着前方,车速依旧很缓慢:“师傅说他叫单饶,你知道吗?他就是那个人。” “什么人?” “让我感觉,倾盖如故的人。” 第11章 赵睛在冯拉昨晚查韩漪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韩漪最新的一条微博动态。她在微博上说,属于自己的一家甜品屋会在今天开张,因为自己非常喜爱吃甜点,最喜欢的人为她筹划了这一切。 地点在文化街东路25号,届时欢迎小粉丝们和业内同行前来品尝。 赵睛回忆起那条微博的内容,心中隐隐觉得韩漪说的那个“最喜欢的人”就是单饶。就算不是他,那天韩漪对他说话的亲密劲,她都记着呢。既然是开业活动,她又怎么不会邀请他? 总之今天去甜品屋找他,准没错。 想到这,赵睛把车子开得更快了。冯拉看她一眼,想到她刚才说“倾盖如故”时的那股子由内而发的温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一会儿,就到了文化街。 到底是明星效应,半条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交通拥堵。年轻人尤为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车辆鸣笛声一阵接着一阵,嘈杂得让人两耳发麻。 赵睛拉下车窗,看了一眼那家甜品屋的名字——不依不饶。 还真是…… “这名字取得不错,挺小情侣嘛,还用了谐音。”冯拉说。 赵睛哼一声:“哪里不错了?和甜品屋半点不搭好吗?照我说,她最好开家衣服店。意思是,不买我家衣服我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冯拉哈哈直笑,赵睛瞪他一眼。 冯拉止住笑,说:“十点才开业,现在才刚过九点,还早着呢。一直闷在车里多难受啊,我们下车去走走呗。” 听完他的话,赵睛又往外环视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打开车门:“走吧,陪我去修一修头发,看到了一家理发店。” 他们把车停在文化街的街口,下车走了一百来米,来到理发店的门口,刚一推门,就有理发师走过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特别热情地问:“姑娘,来剪发吗?”她的头发实在是太长,每次进理发店,还没开口,总被人误会是来剪发的。 早就习惯了。 赵睛平时都扎着马尾,很少把头发散开。这会听完理发小哥的问话,直接抬手把头发绳摘了下来,伴随着一气呵成的动作,乌黑柔顺的头发瞬间开散,像开屏的孔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不经意间撩了多少人,兀自说:“不剪,你看着简单给我修一修就行。”然后把头发绳扔在了冯拉手里。 冯拉私下里看多了赵睛这个样子,只觉得太随意太汉子,这会儿见那么多人盯着她,心想:赵哥啊赵哥,在外要注意形象啊,你看把大家都吓到了。 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还好,大家的目光都缩回去了。 只是…… 还有一年轻老外怎么一直盯着赵睛看? 他看看那个外国面孔,又看看赵睛,平心而论,赵哥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很美的,皮肤细腻白皙,脸又小,眼睛也大,如果不说话,不做出太出格的动作,看起来还是很文静很温柔的。 不过这位外国朋友,你千万不要被欺骗啊。 怎么还在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眼神,看着也不像爱慕啊,好像是受到了……惊恐? 就像见了鬼一样。 这时候,赵睛已经在理发师的带领下,在理发椅上坐下来了,恰好是那个外国男人的旁边。 冯拉颇有一番恨铁不成钢之感,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长点心,旁边一男的眼珠子都快嵌在你身上了,你居然还能毫无察觉地玩手机? 你不是猫眼儿吗?你不是观察能力惊人吗? 这到底是熟视无睹还是缺心眼啊? 冯拉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她手机,她竟然在非常认真地翻看韩漪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 “赵哥,你注意点,你左边那外国男人一直在看你。”冯拉低声在她耳边说。 赵睛十分恍然地抬起头往左边一看,和那个男人对上,那个男人嘴巴又张大了些,赵睛想也没想就问:“?” gavin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睛又问:“?” 正在给gavin理发的小姐给他解围:“他说中文的,英文可能听不懂。” 赵睛会意地点点头,准备用中文问他。 结果gavin一扭头,对着理发小姐大喊:“youshutup!” 大家呆了呆,周围好几个顾客偷偷地笑了起来,只有理发小姐尴尬地闭上了嘴,又被他吓得手一抖一滑,在他的后颈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理发小姐急忙道歉。 gavin说:“算了,你帮我拿块干净的纸巾擦一擦,该怎么剪接着怎么剪。” 赵睛从包包里拿出一小瓶酒精,扔给他:“先消消毒再剪。” gavin僵硬地接过。 赵睛看一眼他,接着问:“所以你是英文中文都听得懂了,说吧,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你以前见过我吗?” gavin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像是中毒的人拿到了解药一样轻松地吐了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赵睛,压低声音,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子深,我在甜品屋对面的一家理发店,你快点过来,我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 莫子深好像在开车,在那头笑道:“可怕的事?大白天的理个发,能遇到什么可怕的事?” gavin觉得自己在电话里说不清,索性直接说:“我见血了,你快点过来,非常紧急,不然我就要被吓死了。” “见血?你出什么事了?” gavin刚想回他,忽然听到电话里传来单饶的声音:“子深,直接过去。” “怎么会有老大的声音?”gavin觉得自己要疯了。 莫子深回:“我开了免提啊!” gavin瘫在了理发椅上。 “我现在这个样子特别糗,特别丢人,老大你就别来了,子深一个人就好。” “我们就快到了。”莫子深挂掉了电话。 gavin捏着手机痛心疾首,心想,莫子深你这样任性一定会后悔的!转而慢慢扭头看向赵睛,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笑什么笑?回答我的问题啊。”赵睛一说完,就把头转了过来,正视前方的镜子,她很爱惜自己的长发,歪歪扭扭地要是被理发师剪残了,对于她就像国家丧失主权一样痛苦。 “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gavin慢慢找回了一些理智。 “纯粹的搭讪?”赵睛瞅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虽然我确实长得漂亮,但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好像还挺害怕的。” 冯拉在旁边听着,觉得她说话真的好欠扁啊,不过对于这种变态的搭讪男,她肯定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默默看着就好。 gavin连忙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赵睛看着他的表情,判断他没有撒谎:“既然像朋友,那为什么会害怕?她是坏人吗?” gavin眼中露出悲伤:“不是,她死了。” 赵睛愣了一下:“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gavin说,“你还没说你叫……” 理发店的门从外被人推开,莫子深忽然走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gavin你可真能唬人啊,在这里和女人聊得眉开眼笑的,居然骗我们说见了血,血呢?” gavin和赵睛坐在与门相对的位置,背对着莫子深。 听到莫子深的声音,gavin一把握住理发小姐的手又很快松开,理发小姐会意地停下。理发椅是360度旋转的,gavin迅速地将椅子转了个身,正对着莫子深。 赵睛还在修头发,是不会扭头的,而她正通过眼前的镜子打量这个男人。 莫子深压根就没看gavin旁边的女人。 gavin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老大没过来?”心里边着实舒了一口气。 “老大和我一起过来了,不过他刚下车就知道你肯定没事。一没救护车,二没围观群众,所以他就安心地在外面点了支烟。” “bingo!”给赵睛理发的小伙子忽然打了个响指,“小姐,修完了,很完美。” 赵睛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一边欣赏,一边说:“还老大呢?你们是黑社会还是小混混啊?” 莫子深脸色霎时一变,迅速地扭头看向赵睛。她还在十分臭美地拨弄自己的头发,背对着他。 镜子清晰透亮,反射出女孩明媚的容颜。 莫子深浑身一僵。 他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一模一样。 身材,长相,欠扁的语气,臭美的姿态…… 他看了好一会儿,转而看向gavin,gavin一副“看吧叫你不相信我”的表情,莫子深又看向赵睛,估计也是有疑惑要问吧。 结果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比莫子深早一步开口:“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小混混。这么懂微表情的人,也会搞错?” 是老大。 gavin看向莫子深身后的单饶,他的嘴角正噙着淡淡的笑,gavin第一个反应是:老大什么时候也会露出这样的笑了?看起来好像有些……欠扁。 莫子深也是一愣,他第一个反应是:她会微表情? 赵睛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怔,紧接着竟感到一丝小小的雀跃。她没着急回头,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把表情收敛好。 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玩味:“单饶。” 你看,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第12章 冯拉往沙发上一坐,狭路相逢勇者胜,赵哥你只管上,我以我全部的精神力量支持你。 莫子深和gavin已经傻得像两尊佛一样,原地立定,时不时互相对视一眼,看起来十分懵逼的样子。 她刚才叫出了他的名字:“单饶。” 单饶一点表情都没有,深色漠然地走到她身边,拉过一张理发椅,往上一坐:“来一个师傅,我也理发。” 刚才给gavin理发的那个年轻女生走了过来,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给你理。” 赵睛撇一撇嘴,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这个理发师技术不行,刚才还给你手下刮出了一道口子呢。”说着得意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你看我这头发就剪得很好很漂亮,诶,对,就那个小伙子,我叫他过来帮你理。” 年轻的理发女生瞪了她一眼,扭头负气就走。 单饶叫住她:“不用了,就你。” 赵睛本就有些心虚,他这么跟她一僵,她又莫名地有些羞愧。索性不说话了,快步走到冯拉身边,伸出手:“把头发绳给我!” 冯拉从手腕上摘下头绳,递给她。 赵睛用嘴叼住头绳,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握住,十指在发间穿梭了一会儿,简单捋了捋,然后用头绳把一头长发绑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不经意间,又撩动了一池子的春水。 单饶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一个评价在脑中一闪而逝:头发挺好看。 马尾又高又翘,衬得她脸很俏,脖子很长。 赵睛转身,快步走回到单饶身边,问:“我都知道你名字了,如果你觉得不平衡,那你就问我叫什么啊。” 单饶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马尾上,嘴角轻轻一斜:“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名字?” gavin此刻内心的弹幕是:老大你快问快问啊,我们想知道,这很重要非常的重要! 莫子深也竖起了耳朵,焦灼地看着他们俩。 这一回,赵睛好像并不生气,她拉开他身边的一张理发椅,惬意地坐了上去,说:“你不问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啊。”然后她伸出手,“单饶你好,我叫赵睛,比晴多一横,是眼睛的意思。” 赵睛在伸手前就预感到,单饶十之*不会回握,她都想好了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化解尴尬,熟料,他竟把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声音平平淡淡、低低沉沉:“单饶。” 简洁明了,如清风拂过细叶。 虽然是轻轻一握,赵睛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双手的温度是热的、骨骼是硬的。还有薄薄的茧,被他握过,手心会微微发麻。 赵睛下结论:这是一双极富安全感的手。 就这样认识了。 我是赵睛。清脆如泉水叮咚。 鄙人单饶。低沉似钟声缭绕。 两个声音,终于和谐地碰撞在一起了。 莫子深和gavin第n遍对视,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大写加粗的“难以置信”,莫子深突然对单饶说:“老大,我去解个小手。”临走前对gavin挤了挤眼睛。 gavin会意:“我也去我也去。”一溜烟跟着跑进去了。 赵睛眼光一亮,问单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基情?” 单饶微微皱了皱眉:“他们都有过女朋友。” 理发店的厕所窄的要命,方方正正的,中间就一个坑。莫子深和gavin各站一头,他们哪里是想尿尿啊,外面发生的一切太传奇了,再不消化掉,他们会便秘的。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是赵睛呢?”gavin问,“她四年前就……就没了啊,这都哪跟哪啊?” 莫子深的眉毛也拧得极深:“我也不知道,但外面那个,的确是她。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相,一样的性格,还懂微表情,哪都一样,这是无法复制的。” “她好像也不记得老大了。”gavin问,“这是好是坏啊?” 莫子深沉默了一会儿:“总比一个记得,一个忘了强。” “那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莫子深摇头。 gavin眼波一转:“要撮合他们吗?” “不用。”莫子深想了想,“顺其自然比较好。” gavin赞同地点点头:“当年大师跟你说了什么?老大的那段记忆能恢复吗?” 莫子深摇头,一直沉默。 gavin实在受不了说:“你快说啊,大师当年到底说了什么,我都快被厕所给熏臭了。” 莫子深拉开厕所的门,走了出去:“他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 我不知道。 是命运太玄乎欺骗了时光,还是时光太长人生早已经过一次轮转? 她分明早已烧为灰烬,此生长眠。 她分明离开他,已经很久很久。 其中万幸之事,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很惊讶,很高兴,又很难过。 他忘记了你,不记得你一颦一笑。他的记忆早已被重塑,被封存,你重新站在他面前,你是他的新朋友。 你好像也忘记了他,不记得你们曾江湖相爱,不记得他曾为你枪林弹雨。你还是那个执着于长发的臭美女人,你的眼神依旧清澈,清澈得看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你们终于再次遇见了。 在遗忘了所有的一切之后。 —— 莫子深和gavin从厕所出来,发现和谐气象早已不复存在。刚刚还友好握手说你好的两个人,现在的气氛好像有些僵。 原本等待理发的顾客都赶着看甜品屋开张去了,店里没几个人,偶有两个不感兴趣的理发师也待里屋去了,把战场留给了他们。 老大的头发理完了,比之前清爽利落了很多,一张俊脸更显得轮廓分明,样貌非凡。他还是坐在那张理发椅上,脸色很黑,没说话。 gavin凑到莫子深耳边说:“老大每次剪完头,都会帅我一脸,我一个男人都看着心神摇弋。” “你看看现在什么状况,还有心思在这主次不分。” “他们俩以前相处就老斗。”gavin无所谓地说,“通常都是小蜻蜓在那口齿伶俐喋喋不休,老大按兵不动,她要是还没停,老大直接拉上窗帘扔上床解决。” 噢。 小蜻蜓。 这个久远的称呼。 听到这个称呼,莫子深也顿了一下,然后说:“你觉得老大现在能直接把她扔上床解决吗?” gavin叹了一口气:“哎,明明已经水乳|交融的两个人,现在却像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一步一步重新来过。” “不说了,过去吧。”莫子深说。 两人走进,赵睛绷着一张脸还在滔滔不绝。 “你敢说你不是来参加这个开业活动的?”赵睛指着外面说,“甜品店可是取名不依不饶哦,一看就是小情侣之间的伎俩嘛。” 单饶脸色很黑。 赵睛接着说:“林许再怎么说也是公众面前的女神,你肯定知道她之前的形象吧,除了那一系列闪闪发光的头衔。她身上还贴着有梦想、肯努力、能吃苦……许许多多正能量的东西,先不说这些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你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为了把韩漪抬上高位,摧毁了很多人心中的信仰,而这些人,很多都是年轻的学生,也许他们就因为偶像的陨落而自我堕落了呢?” “你可以通过一种更好的、伤害性更小的方式来达到你的目的啊,这样做难免不太君子。” “那你说,什么方式更好、伤害性更小?”单饶嘴角挂着一丝嗤笑。 冯拉拿着平板在沙发上看成语看得不亦乐乎,对这边充耳不闻。 莫子深和gavin对他们的争论也清楚了七八分,在gavin心中,老大是天是地啊,一听赵睛这么质问冤枉单饶,谁都拦不住他反驳:“小蜻蜓,你搞错了,视频不是老大让发的,我们就发了几张带图片的帖子,你不能瞎冤枉人啊。” “我知道。” “她知道。” 单饶和赵睛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赵睛哼一声撇开脸,单饶也淡淡地移开目光。 gavin惊讶:“那你们……” 赵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疑惑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gavin愣了一下,“小蜻蜓啊。” 单饶也看向gavin。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在你们中文里面,蜻不是和睛拼音一样嘛。”gavin汉语说得并不是非常标准,当年就是因为蜻和睛念不清,索性就一直叫她小蜻蜓了。现在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用这个理由比较妥当,总不能说“因为我以前就这么叫你”吧。 莫子深睨了他一眼,用眼神说:“够蠢的。” gavin用眼神回他:“说漏嘴而已,你看我不是圆回来了吗?” 赵睛姑且信了:“这个外号还挺亲切的,准了。” 刚说完又看向单饶,看起来好像要继续攻击一样,gavin刚想插上一嘴,赵睛倏地笑了笑说:“你的手下比你有意思多了。” 单饶低头转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我的人,都很有意思。” 说完站了起来,看着赵睛,补充道:“他们是左膀右臂,不是手下。” 赵睛被噎了一下,没说话。 单饶说:“子深,gavin,该走了。” “喂,等一下。”赵睛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莫子深、gavin看向她。 她挠了挠头发,说:“刚才我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林许那个人确实干过不少坏事,你们公开事实也无可厚非,我就是觉得掺了个人感情就太不好,所以说话冲了点,千万别记仇啊。还有那个甜品屋,名字取得很好,高风亮节,矢志不渝,我觉得非常好,简直太好了!那个……店里肯定还在等着你们开张呢,快去吧快去吧!” 对于赵睛突变的画风,gavin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过去这可是赵睛信手拈来的套路。换做以前,老大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现在他不记得她了,以他对不熟悉的人的态度,自然是懒得搭理直接就走,可怜了,难得示好的小蜻蜓…… gavin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莫子深在身边推了他一把。 然后他听见自家老大说:“我不是来参加开张活动的,和店铺的主人,更不是什么恋人关系。” 啪。 gavin听见了自己打脸的声音。 第13章 三个男人一起走了出去,单饶走在最前,gavin走在最后。 赵睛赶在gavin拉开门出去之前,一把把他拽了进来。 gavin猛地被人一拽,惊魂甫定地看着她:“你干嘛啊?一个女人力气这么大!” “少废话!”赵睛说,“电话给我。” gavin笑:“你这样好直接,我很不好意思的。” 赵睛补充道:“我要你们老大的电话。” “你一个女人,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 “我很矜持啊,不然我早就直接追上去问他了。” “这么快?你看上我们老大了?” 赵睛被问得一愣:“啊?” “算了算了,我再不走就该自己花钱打车了。”gavin快速给她报了一个号码,拍拍她的肩,“用你们中国那句古话就是,任重而道远,我看好你,加油!” gavin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问了她的号,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外走,临走前还给她比了一个欧耶的手势,赵睛白他一眼,等人都走干净了,她拿出手机,把号码存了进去。 要个电话而已,多大点儿事啊。 她向来不拘小节惯了。 冯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忽然开口道:“要是被师傅知道了,你肯定完蛋!” “这关师傅什么事?” 冯拉凑近她,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里啊。” “怎么?”赵睛不解。 冯拉把剩下的话说完:“一定缺了根筋。” 走出理发店,外面的人依旧很多,如一块由人织成的布,铺得到处都是。 冯拉问:“现在去哪?” 赵睛朝着甜品屋的方向挑了挑眉:“请你吃甜点去?” “要死啊这是,人这么多,排到晚上都吃不上。” 铛铛铛铛铛。 赵睛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我昨天就料到了,所以从黄牛那抢来一张会员卡,开业当天免费吃吃吃,还有会员专座哦,要不要去,要不要去?” 冯拉哪里禁得住甜品的诱惑,再看向拥挤的人群,也不觉得人多了,浑身是劲地冲在前面,给赵睛开辟出一条路。 在距离甜品屋还不到十米的时候,人糊成了一锅粥似的,任冯拉怎么扒拉,人群怎么也拨不开。 “人好像都黏一块了,这么难进?”冯拉转过头对赵睛说。 赵睛刚想说我来,旁边就有人说话了:“里面现在热闹着呢,据说裴耀导演亲自驾临了。没想到她一个二线小女星,有这么大面子,你们刚才是没看到,剪彩推迟了十几分钟,韩漪好像一直在等人,这不,等着等着,裴耀导演姗姗来迟,你是没看到韩漪那张脸,那个呆的。” 又有人附和:“可不是,又惊又喜的。照我说,她代替林许的位置,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赵睛暗自腹诽,喜什么喜,她要等的人肯定不是这个导演。 终于突破重围,到了甜品屋的门口,店门左侧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赵睛留神往里瞅了一眼,隐约可见,里面坐了一个人。 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赵睛用手肘蹭了蹭冯拉:“里面那人是谁?”这个时候总要用到他的,活生生一个搜索引擎。 冯拉瞥一眼就说:“这不就是那个被封杀到去卖白菜的青年导演嘛,叫廖子凉,他中戏毕业后,去美国电影学院深造,专攻导演学,获硕士学位后回国,花了五年的时间磨出一部作品。也是这部处女座,让他一举成名,获国内国际多处奖项,同时受到圈内众多知名导演的赏识,说他有情怀,有热血,这也让很多演员对其趋之若鹜。不过好景不长,两年前他被告对女演员性骚扰、潜规则,网上还有视频为证,当时热议很大,他被吐得很惨,这件事之后,廖子凉就销声匿迹了,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哦忘了说,当时告他的就是林许。有人说,他被白博成封杀了,也有人说,他平常扮演的形象太清高,这事被曝出来,没面子,索性就把自己藏了起来。”冯拉啧啧了叹了两声,“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现在看来,就林许那摊子烂事,当年谁污蔑谁还真说不定。” 两人在服务员的牵引下,在特定位置坐了下来。 冯拉疑惑地说了句:“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啊?还闷闷地坐在车里,难道他转行当司机去了?” 赵睛这一路都在想事情,这会才回他一句:“他坐的那辆车,是裴耀的,他俩一起来的。” “啊?” 赵睛弯着眼睛笑了笑:“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依不饶”甜品屋外形看起来像童话故事里的小木屋,里面更是别有洞天,面积非常大,分上下两层,装修精致,满满的少女心,仿佛一个小型的童话世界。甜品成区域分布,每处都是一个城堡或宫殿。女服务员穿着女仆装,男服务员领上挂着绅士的蝴蝶结。甜品屋后面,还有一个封闭式的小庭院,花飘着香气,草色茵茵,鹅卵石小道逶迤又平坦。 赵睛心想,这当真是他为她操办的? 童话啊,女人的梦。 冯拉点了一大波甜品,吃得津津有味。赵睛只点了杯玛莎克兰,和之前一样,少加砂糖,多加红葡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上一口,一双眼睛,四处探来探去,总想在这里看出个所以然来。 冯拉也四处瞧了瞧,除了满满当当的客人,他真心觉得没啥可看的。 “赵哥,我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睛舀了一颗他碗中的草莓大福,甜得她直皱眉,反问道:“那是什么啊?” “男人。”冯拉果断地说,“从他身边入手,无孔不入,摸透了呢,最后一举拿下。” 赵睛在下边轻踹了他一脚:“他有名有姓,说名字。” 冯拉吃人嘴短,说得又乖又奉承:“单饶,他的名字真好听,真男人。”说着又补了三句单饶。 赵睛满意地舔舔嘴唇。 冯拉低着头卯着劲吃,赵睛看了眼店里来往的客人,觉得无聊,拿出手机,发现有个陌生号码的未读短信,点开一看。 “小蜻蜓,我是gavin,这是我的号码,保证你存下就是一笔财富!” 赵睛忍不住勾嘴笑了笑,给号码备注,又给他发了微信加好友的申请,顺道把单饶一并加了。 申请刚一发出,gavin就同意了,赵睛严重怀疑他是个网瘾boy。相比之下,单饶就显得寂静多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上微信看到自己的好友申请。 还在想着,微信进了一条消息,来自gavin:“韩漪妹子的甜品屋是老大出资开的,除此之外,老大没有参与任何装修设计,毛个建议都没提。我今天纯粹就是好奇过去瞅瞅,顺便剪个发,再沾沾开张的喜气,蹭点吃的,老大本来没准备过来的。”还发了几个咧着嘴笑的表情。 赵睛看着这一大串的文字消息,纳闷得要死,她和gavin这才认识多大一会儿啊,话题已经熟悉到这个地步了? 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就好像真的认识很多年,聊了很多年了。 “你笑什么?”冯拉问。 赵睛抬头:“我笑了吗?” 冯拉瞥向她的手机,“有好事啊?” 赵睛把手机屏幕一锁,想了想答:“算是吧。” 两人又瞎聊了几句,店里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赵睛抬头,楼上走下来几个人,韩漪最是惹目,她旁边那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裴耀了,身后分别跟着各自的经纪人和助理。 赵睛和冯拉坐在旋转木梯旁,韩漪等人没几步就走了下来,正好停在他们身边。 裴耀伸出手:“合作愉快。” 韩漪笑着回握:“当然了,裴导,祝我们届时开机顺利。” 两句话结束语,赵睛细细观察了他们的表情,一个词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狼狈为奸。 她嗅到一股腐朽的味道,这股味道的解说词是:咱俩合作得很成功嘛,林许那婊|子现在是见光死,没得机会翻身了。 赵睛嗤嗤地撇了下嘴,刚想站起来离开,听到一个声音:“是你?” “你认得我?”赵睛和冯拉一齐看向韩漪。 韩漪解释:“我记得你,那天在咖啡屋,你点了一杯玛莎克兰,对不对?” “这很奇怪吗?” “我一个朋友,和你一样的口味,所以印象比较深刻。”韩漪扫了一眼赵睛前方的桌子,说,“你看,你又点了这个呢。” “哦,习惯而已。” “店里的东西还合口味吗?” 冯拉抢答:“很可口,味道特别棒!” “那就好,以后多多光顾哦!” “一定的,一定的!” 韩漪对他们很礼貌地笑了笑就离开了,赵睛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瞧你那谄媚样儿,她让你白吃白喝了你这么快就抱狗腿?” “你懂什么?这来自于我体内一股强大的温柔的力量。” “什么力量?” “对漂亮异性的宽容。” “平常怎么不见你对我这样?” 冯拉看她一眼:“首先,你对我而言,得是个异性。” 赵睛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 第14章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到了林徽因笔下的最美人间四月天。林许事件从热搜第一慢慢跌到了热搜的尾巴,这段时间,赵睛也没得闲,终善完成了一个半大不小的任务。 任务的委托方来自外省的一户人家,家庭小富,开了一个服装厂子,两夫妻一年到头都在操心厂子,忙得不着家。女儿黎玫在省城的一所高校上大一,二月底,夫妻俩接到校方电话,说女儿一直没来学校,开学报道被室友瞒过去了,课也逃了很多天,还是辅导员半夜突击查寝发现人不在,几个室友见实在瞒不住了,这才说出实情。 室友统一口径是黎玫去北京见男朋友了,辅导员立马通知了黎玫父母,当晚也联系到了黎玫,黎玫一口答应第二天就会返校。然而就在黎玫返校的当晚,黎玫给室友发来求救的短信,说自己疑似遇见传|销团伙有危险,并发了一个定位,希望他们能帮忙报警。短信是半夜发的,室友第二天一早看到就立马联系黎玫,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黎玫父母着急报了警,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警方一无所获,不知从哪打听到了终善,强烈委托。 终善半个月的时间都耗在这上头了,赵睛也为此奔波了好几个城市。好不容易歇下来了,泡了一个小时的热水澡,穿得清清凉凉的,打开窗户,任风吹在身上。 赵睛双肘搭在窗弦上,看着窗外,抬头是漫天星光,低头满城灯火缭绕。 他们是今天下午找到那个传|销团伙的窝藏地点的,像传|销这种组织,被骗成员一般是遣散回家,组织中心人物属于刑事犯罪。涉及到刑事事件,终善会负责过程,最后的收尾自然是交给警方,在这段时间内,终善只要做到不打草惊蛇就好。 警察到的时候,冯拉在身边提醒她:“赵哥,完事了,该走了。” 叶南生也走过来说:“这段时间辛苦了,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赵睛没听见他说什么,她眼睛看着前面,那个叫黎玫的女生从小楼房里走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掉,身边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正冷着脸冲她说话,看起来很恼很气。 赵睛听不清男生的声音,她用眼睛看到那个男生冲那女生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就当大学上毛概一样,左耳进右耳出,看你那认真样我就不爽。你还真把他们洗脑当回炉再造啊,就你这样,要是别人洗脑让你把我给忘了,你是不是一转身就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 黎玫抽泣着,弱弱地说:“认真是我装的啦,我才不听他们的,我就是害怕,我害怕出不去了。我才不会忘记你,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原来是小情侣啊。 赵睛原本以为能把女生哄到逃学的男朋友百八成不靠谱,现在看来,还是一个挺霸道的男朋友。 事情一下子就理顺了。 黎玫瞒着男朋友去北京找他,两人缠绵了好些天被学校发现只好返校,男朋友在送女友回来的途中,两人误栽进了传销组织,共患难了多个日夜,最后得救。 窗外的风呼呼往里吹,赵睛想起那对小情侣的对话。 “要是别人洗脑让你把我给忘了,你是不是一转身就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才不会忘记你呢!” 真温暖的对话啊。 年轻人的海誓山盟,简单又纯粹,像眼前这黑夜,灯火和星光泾渭分明。 赵睛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风越吹越凉,她把窗户合上,窗帘拉到最敞,夜晚风光一片开阔,最后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这些天一直在外奔波,回到酒店冲个澡便倒头大睡,手机后台消息不知攒了多少条了。 她首先把自己的购物车给结了,看到那些失效的宝贝悔不当初,双手抱着床头,做了几下撞头样,然后打开微信。 一大波未读小红点。 其中一条特别不显眼,但是很奇怪,她第一眼就看到了。 “你已经添加单饶为好友,现在可以聊天了。” 时间是七天前,二十二点五十三分。 一种不矜持的喜悦涌上心头,赵睛把手机撒手一放,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啊啊地叫了两声:“他居然没有拒绝、没有无视。”又滚了两圈,自言自语道,“看来姑娘我身上一定有一些不太自知的美丽,被他发现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 赵睛把姿势收了收,坐直了身子,拿起手机,点开和单饶的对话框。 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头像,灰色背景,图案是一支黑色碳素笔的笔头,冷硬,简洁,笔尖可见其锋利,锐不可当。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 微信名更是简单了,就一个字母:大写的r。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让这对话框充盈起来,和他隔着屏幕聊天是什么感觉,如果她来开头,他会回复她么?如果回复了,又会回复什么呢?再通过他回复的话,脑补出他说话时的语气,又会怎样呢? 越想越多,越想越期待,这么想着想着,赵睛已经行动起来了。 说什么呢? 在吗? 你好,还记得我吗? 嗨,是我! 喂,在干嘛呢? 哟,智能时代,单老大你终于临幸微信了! …… 好像都不对。 余光扫到窗外宽阔的夜景,赵睛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窗边,心想这样开头貌似还不错。 于是她端起手机,跟拿着单反的劲儿似的,认认真真地找角度,构图,对焦,就这么跟手机较劲了七八分钟,咔嚓一声,终于满意了。 酒店楼层很高,半座城市的容貌,俯瞰可见。 天上月光,人间灯火。 把这样的美景送给你,作为开场礼,足够隆重吧? 赵睛打开微信,把这张照片发给了单饶。 同样的夜晚,r世界的健身房里,单饶刚从跑步机上下来,又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出了一身汗,黑色背心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能挤出一滩水。 他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一边抬手就把背心给脱了,刚走出健身房没多久,一条纯白的狗呼哧呼哧地跑到他身边,用舌头顶他的裤腿,在他的脚脖子上糊得到处都是口水。 单饶停住脚步,由着它舔了一会儿,傻狗得寸进尺舔个不停,单饶低头眯眼看了它一眼,不耐烦了,蹲下身来,双手握住它的两条腿,用力往上一抬,大白狗猝不及防地被迫站直了身子。 单饶伸手挠了挠它的头发,语气凌厉,动作却十分温柔:“傻哈,胆又肥了?”这条哈士奇又呆又蠢,块头还大,从它出生到现在,已经四个多年头了,算是只中年犬,依旧蠢得像未成年。 他记忆中,这条狗是一个委托人送的,当时还是只雏,毛都没有。他不是喜欢狗的人,对养狗并不感兴趣。 这条傻狗能在他身边待这么多年,总感觉记忆拐了一个弯,与他该走的轨道格格不入。 每当想到这点,他就觉得不可思议。不爱狗的人,很欣慰地收下了委托人送的狗,一养就是这么多年,不排斥,无聊的时候逗一逗,还能有神经被挑动的感觉。 有一次蹲着身子逗狗的时候,傻哈跳起来舔了一下他的脸,与此同时,他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小哈还知道看脸呢,我凑过去给它亲,它都不为所动。” 一晃,转瞬即逝。 他那时想,应该是什么电视剧电影里的大众台词吧。 单饶总觉得这狗特傻,拉低了r世界成员的总体智商,除了吃喝睡、舔人、交/配外,每天就摇着个尾巴,到处晃来晃去,走路像个大爷,停下来又像个智障。 还不能冲它大声说话,稍微提高点音量,就给吓蹿了。 好比现在,单饶把它的腿提在半空中,佯装怒气地对它吼了一句,它立马认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耷拉着,无辜地望着单饶。 “再舔就把你扔出去。” 傻哈弱弱地叫了两声表示求饶。 单饶弯唇笑了笑,松手把它放下,又挠了挠它的头,起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单饶擦着头发往房间走,刚推开门,就听到手机微信进消息的声音。他把毛巾往衣架上一搭,走到床边,懒懒地往床上一靠,三两下摸到手机,解锁,点开微信。 看到对方的头像时,他眼睛眯了眯,没什么笑意。 他没有给她备注。 微信名是——大圣的火眼金睛。 他想起很多天前,她咧着嘴朝他伸出手:“单饶你好,我叫赵睛,比晴多一横,是眼睛的意思。” 现在他想,她是火眼金睛,那谁,是大圣? 他勾了勾唇,点开消息。 是张图片。 夜景图。 星空,万家灯火,漆黑又明亮。 他揉了揉半湿的头发,微微抬头,朝窗外一看,夜色漆黑如墨,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灯火。 很明显,她那里,他这里,不是同一个地方。 他低头敲了几个字:“干什么?”发夜景给我看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 大圣的火眼金睛一直都处于“对方正在输入”。 他发过去一个问号。 “把我的景色送给你啊。”这回大圣的火眼金睛回复得很快。 单饶低头看了这句话很久,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也用手机拍了一张照。 “我的。”这是我的景色。 “黑乎乎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你确定?” 他静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击着:“确定什么?” “确定你不是待在什么乌七抹黑的荒山野岭?” r世界的位置确实很偏,方圆几里只有一些零散的独栋别墅,点点灯火都掩映在了繁茂的大树后,偶有路灯,也孤零零地洒在遥遥的马路上。 滦城这几天都是阴天,预测明天还有大雨,这样的夜晚,自然与星辰月光无缘。 单饶望向窗外,没有一丝光亮,大树在夜风中摇晃,如鬼魅的黑影。 他低下头,回复:“算是吧。” 大圣的火眼金睛几乎和他同步;“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把照片放大后,我看到了立在黑夜中的大树。” 单饶停顿,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回:“看清是什么树了吗?” 大圣的火眼金睛发来一个表情包,一个顶着蘑菇头的小矮子用枪抵着另一个小矮子的头,表情包配字“快说”。 又傻又滑稽。 单饶对着屏幕笑骂了句智障,回:“这是香樟。” “一整排都是么?” “嗯。” “真的很香吗?” “平常不觉得,要凑过去专注地闻某一片叶子。” “你干过?” 单饶倏地一怔,他看见一个画面,一棵树下,一个女孩轻轻一碰拉下一束枝桠,仰着头、踮起脚尖去嗅枝桠上的树叶。 她嗅得很用力、很享受,然后扭过头,就要对他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画面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香樟树,夜色绵延,黑不见底,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神,一走就走了很久。 手机一声一声响个不停,都被他无视了。 等回过神来,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单饶觉得自己大脑有一个地方被上了塞,堵得死死的,又闷又压抑。他用大拇指摁了摁太阳穴,压抑感分毫不减。额头渗出大量的汗,他渐渐手握成拳,下一秒,这一拳直接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渐渐不与自己的思想做斗争,平复下来,整个人疲惫地躺在床上。又觉得热,把被子踢开,整条被子掉下床,连带着躺在被子上的手机,也被无辜地牵连了,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脆响令他想起,他好像忘了什么事。 单饶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挠了挠头,把地上碍眼的被子踹开,然后捡起手机。 屏幕多了一道裂痕,并无内伤。 他重回微信,里面多了好多条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省去那些智障儿童专属表情包,赵睛一连发了一大串的消息。 “那画面很美啊,别不好意思承认。” “香樟好闻吗?不会真是樟脑丸那股味吧?” 隔了五分钟。 “人呢?被外星人捉走了?” “是睡着了吗?” “好吧,没礼貌的臭屁!” 最后是一条语音。 单饶漫不经心地点开。 “晚安啦!” 三个字,轻轻柔柔,有点软,又有点不服气、不甘心。 头好像没那么压抑了。 单饶皱紧的眉慢慢舒展开,他俯身从地上捞起被子,往身上一扯,倒在床上,夜色渐深,人也慢慢入梦了。 第15章 这一觉,单饶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睁开眼。他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刚醒的时候,他都会静静地坐上五分钟,然后打开电视,永恒不变的新闻频道,永远都在播各式各样的新闻。 他一般不看,只用耳朵听。 叠被子、刷牙洗漱、冲澡、找衣服…… 今天也是一样,他刚从柜子里拿出外套,一条新闻播报就听得他顿住了手。 “现在是4月6号上午九点二十七分,为你插播一条时事新闻。早上九点十分左右,在裴耀、廖子凉兼任导演、李寒担任总制片的新剧开机发布会上,发生一起恶意伤人事故。不久前陷入整容门、香艳门的演员林许手持一把水果刀冲进发布会现场,径直刺向女演员韩漪的腹部。被害人受伤程度不明,已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抢救,林许则被警方带走,具体情况还听后续报道……” 柜子门啪地一下被关上,单饶低声骂了一句:“操。”把外套往手臂上一搭,快步往楼下走。 gavin正急匆匆往上,两人遇上。 单饶面色如霜:“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安排人在韩漪身边看着吗?人呢?”话中带着明显的怒气。 gavin也是一脸忧色,实话实说道:“是这样的,韩漪妹子说,今天新剧开机,是个大日子,几个保镖在旁边守着,太煞有其事了,就让他们在二楼高处看着。林许冲进来直奔着韩漪去的,保镖们晚了一步。” 单饶的脸色又降了几个温度,从矮几上抓过车钥匙,径直往外走,问:“她情况怎么样?” “子深已经先一步赶去医院了,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你们最近在干什么?”他的字咬得很重。 “什么?”gavin被问得身板一愣。 “下一次,如果还有这种失误,我不会只炒几个保镖这个简单,你也滚回你的大不列颠去。” gavin豁然明了。他知道,老大是真的生气了。且不说人命关天,当年他答应韩沐妍要照顾好韩漪,老大这些年除了感情没交代在她身上,在原则、责任范围之内的事,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把她照料得妥妥当当,没有半点含糊。 现在出这么大事,老大对韩沐妍的承诺打了折扣,像他这么重情义的人,心里得多难过多自责啊。这种难过自责表现出来,就是他说一不二的追究,孰是孰非的责罚。 他和子深深谙此道。 可是这一回,gavin有些心绪难宁,他的确没嘱咐好手下人,这是他的失误。换做平时,他们再忙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偏偏眼下,他们除了完成老大布置的任务外,还在秘密调查赵睛这四年的生活轨迹。 是赵睛啊,老大曾经宠上天的女人,和他们并过肩作过战,他们是同伴,更是亲人。 老大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记得。 他说:“以前,r世界是杯温水,后来她来了,这杯水,每天都在沸腾。” 于老大,于他们,赵睛就是这样的存在。 现在他们知道了,知道她还活着,他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弄明白一些事情,赵睛当年为什么没死,她被谁救了,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失忆,当年火灾现场挖出来的那几块骸骨又是谁的?要知道老大当年可是把它烧成骨灰抱在怀里好多个日夜呢。 正是因为这个,他和子深最近忙得颠三倒四,也只是了解皮毛,一筹莫展之下,别的事就没用够心思,没想到,出来这么一大茬事。 纵然gavin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面对失误,他也不置一词,一是错误在身无需反驳,二是老大生气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自救。 gavin心中默默祈祷韩漪一定要平安无事,他已经把佛经里面的祈祷词反反复复地默念无数遍了,偶尔用余光偷瞄一眼开车的单饶。 只见老大的脸一路黑到了医院。 终善一行人等刚下飞机,也看到了这条新闻,他们刚从外地赶回来,昨天晚上大伙忙完事累得够呛,回到酒店就各睡各的去了。现在回到滦城,第一件事就是聚在一起吃顿大餐。 看到新闻的那一刻,大家伙反应都挺平静。 就连冯拉也仅仅是叹了一口气,说:“狗急了还咬人呢,林许疯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廖子凉和裴耀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发布会之前,完全没有信息透露出廖子凉会担任这部剧的副导演,在销匿了两年之后忽然出现在期待值如此之高的新剧开机发布会上,自然会引起一番热议。纵是如此,在经过林许香艳门事件后,廖子凉身上,或许还背负着一些骂名,但万夫所指的对象早已经成功转移。 一百个粉丝中,就有九十九个粉丝会原谅男人的风流,痛恶女人的风骚。而剩下的一个粉丝,还在客观地寻找真相。 可那又怎样,决定导向的,永远都是多数人,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不了大趋势。 赵睛想起白博成那天在终善绝望的样子,他捶胸顿足地说:“我看到她被那么多个男人上了,我还爱她,我他妈还爱她!” 林许是什么人呢?在赵睛的眼里,林许真的不是一个好女人,她的大多数行径,都足以被人定义为坏女人。 她一直相信,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情,无缘无故的爱一定是见色起意,而这样的爱情,维持不了多久。白博成能爱得这样执着,他一定是看到了林许身上闪光的地方。 那点星光虽然微弱,却足够他放肆燃烧。 这个时候的白博成,就是林许现在唯一的粉丝了吧。 只是这一回,他再强大,也无力回天。 廖子凉攀上裴耀,打的就是这一仗,让林许爬不起来,让你白博成拉不起来。 赵睛拉着行李杆,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头,想了很多。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和林许事件扯上太多的关系。最开始插入这件事,仅仅是替白博成查一下单饶的身份,比起这些年终善接下的大大小小的任务,这不过是其中的一粒芝麻。 终善干的事,是一个不被社会大众所认可的职业,准确的说,是一个没被公开贴上标签的职业。比起私家侦探,他们从未被正名。 可这些年里,赵睛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得劲,每完成一项任务,她都会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一段人生。那些属于别人的经历,她可以毫无妨碍地盗过来,受之于己,她会从中借鉴、反思,然后警惕于身。 林许事件,她没有过多参与,但她作为观众,却清晰地看到了那条脉络。 命运,有偿有还。 “我不饿,你们去吃吧。”刚走出机场,赵睛叫住前面三个人。 叶南生最先回过头:“你去干什么?” 赵睛抬手拦了一辆车,掀起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一边答:“我去找朋友。” “朋友?”叶南生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声音似乎是一瞬间冷了下来,“你哪来的朋友?” 赵睛的手臂被他扣得很紧,觉得师傅的样子有些骇人,不过依旧答得飞快又真诚:“就那个单饶啊。” 叶南生的脸阴鸷得可怕,扣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去找他做什么?” 赵睛觉得手臂实在是太痛了,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叶南生扣在她手臂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提醒:“师傅,那个……我的手有点疼。” 叶南生松了几分,但没有立马松开,就那样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渐渐把手放下。 “去找他干什么?”叶南生又问了一遍。 “想和他做朋友。”赵睛答得飞快。 “凭什么?” “啊?”赵睛莫名一愣。 叶南生撇开脸,声音很低:“我是问,为什么?” “哦。”赵睛松了一口气,“没有为什么,就单凭眼缘啊。” 叶南生没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就要溢出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咬了咬牙,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冯拉跑过去追他,经过赵睛身边的时候,恨铁不成钢地说:“好好用你的微表情看一看,想一想,师傅这么生气是为什么。”说完便快步地追上去,“师傅,别走啊,还没说我们去哪吃饭呢!” 左莺也走了过来,那双冷淡的眼射向她,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 医院外拥堵不堪,举着话筒的记者,扛着机器的摄像师,还有一群举着牌子流着眼泪的粉丝。 赵睛拉着行李箱站在医院外,有些怔松。 尤其是看到那群嗷嗷直哭的粉丝,她更是觉得自己着了魔了。 粉丝来这是希望偶像挺过难关,为偶像加油打气。 她呢? 她来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是她刚才对师傅说的,想和他做朋友?做朋友?朋友又该如何定义呢?说过话握过手加了微信聊过天,这样算吗?她不知道,她靠着一股冲动赶到这,毫无逻辑、荒诞,可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一丝线牵引着自己,往他的方向走。 随心。 当你面对一件事,而这件事不能用逻辑来解释时,那就跟着心走,也许会出错,但不会错得太离谱。 赵睛拉着行李箱往前挤,视野好不容易宽阔一点,发现医院门口站了很多保安,除了病患、伤员、病人家属及医院工作人员外,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赵睛踌躇地拿出手机,翻到单饶的手机号,纠结了一阵,感觉自己过于冒失了,又翻到gavin的手机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看到新闻了,你们现在是在医院么?” 等了好一阵,gavin没回。 她索性直接拨了过去,快自动挂断了,gavin才接起:“hello,小蜻蜓!”gavin说话的语气不似平常那么玩笑。 “你们现在是在医院吗?”赵睛张口就问。 “是啊,一出事就往这赶了。” “情况怎么样?” “还在抢救,我们都担心死了。”gavin沉重地说,“尤其是老大,他现在正坐在楼梯间抽烟呢。” 赵睛顿了一下,略带小心地问:“gavin,你能下来一下吗?” “下去干什么?” “我就在医院外头,不给进,你能下来接我一下吗?” gavin估计在那头目瞪口呆了几秒,才缓缓应:“你往前面走,我马上下来接你。” 赵睛挂了电话,往前走,还没靠近医院大门,保安便上前一步拦住,赵睛懒得说话,gavin已经健步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代替她解释:“保安大哥,这是我一小妹,专门来探望的。” 一张白人脸,一张东方脸,哪门子小妹。保安大哥疑惑地看了几眼,侧身让出一条道,赵睛递给gavin一个“谢了”的表情,拉着行李箱笔挺挺地往里走。 gavin碎跑了几步追上她:“你怎么来了?” 看一眼她手中拉着的行李箱,又问:“哟,出远门了?这么着急赶过来见老大?” 赵睛头也不回,走向电梯口:“几楼?” “六楼,最右端的楼梯间。” 第16章 医院六楼,最右端的楼梯间。 赵睛没有看见单饶,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很多人等不及电梯选择走楼梯,楼梯间时不时会有人路过,很吵也很乱。 赵睛一点也不意外,他要么在某个储藏室里,要么站在某个僻静的楼道尽头。赵睛抬着行李箱往上,果不其然,在八楼的一条分岔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脚下是一双休闲板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一根烟,修长的身影懒懒地斜靠在廊台上。 赵睛心头一跳,小碎步往他的方向跑。 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在走廊里十分刺耳。 许多人朝她投来不善的目光,同样也惊扰了独自抽烟的他。 他微微斜了下脸,原本只是淡淡地一瞥,看到她的脸,瞬间一愣,接着皱紧了眉。 赵睛在他面前停下,气息有些不稳,微仰着头,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单饶先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慢慢下移,看一眼她的行李箱,再回到她的脸。 赵睛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他明白了。 他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为了缓解尴尬,赵睛干巴巴地咧了下嘴,挤出一个难看得要死的笑容。 单饶微微眯了眯眼,往后一靠,手肘支在廊台上,看着她:“谁带你进来的?”烟夹在他的指尖,兀自地燃着。 她答得理直气壮:“我自己进来的!” 单饶挑了挑眉。 “我真的是自己进来的!” 他发出很轻的一声鼻哼:“话语重复,嘴角上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直视着我的眼睛,在我表现出不相信后,重复第二遍时,中断了和我的眼神交流。” 他稍稍往前一倾:“赵小姐,你说,这在微表情里可以解释成什么?” 赵睛溃不成军:“好啦好啦,是我要gavin带我上来的。” “我的手机号也是他给的?”他又问。 “是我问他要的。” “赵小姐。”他低头吸了口烟,唤她名字。 “嗯?” “如果你已经迈出了脚,最好马上退回去。再往前走,那就是你想不开了。” 赵睛的眼神分毫不暗:“我执意要往前呢?” 他弹了弹烟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劝你别走,这条路是荒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某种程度上,赵睛特别来劲,好比现在,单饶说的话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她把行李箱的拉杆往下一摁,一屁股坐上去,身体用力,行李箱滑动起来,载着她麻溜地转了一圈,恰好转回他跟前。 她仰头望着他,笑意盈盈地说:“没事啊,我这人最擅长拓荒了,只要这块地是肥的,撒种浇水的事我来,就不怕他开不出花。” 单饶原本散散的目光聚了起来,薄唇微微一勾,站姿更懒散了,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赵睛脸一热。 卧槽! 她刚才说了什么?撒种?浇水? 她在心中默默捂住了脸。 好污。 赵睛想起单饶嘴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男人,原来骨子里也没那么正正经经啊。 纵是心里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赵睛还是发扬了她一贯嘴上不饶人的作风:“哟!让一个女人来撒种,羞愧了?” 他凌厉的眼神射向她。 赵睛接着得意地挑衅,望天空状:“真期待播种浇水的那一天,更期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单饶的脸直接拉了下来,厉声警告:“别乱说话!” 她的确快说不下去了,心中长叹一口气,面上却是对他嘿嘿一笑:“总之,这个荒我是拓定了!” 单饶的眼眶深了几分,口袋里传来手机振动的震感,他摸了一把,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冷静地接起:“怎么样?” 一听就是手术结束了。 赵睛跟着竖起了耳朵。 “嗯,知道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干脆地挂了电话。 “手术结果怎……” 嘭—— 地板震动的声音。 赵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嘶……”她摸了摸屁股,扶着行李箱站起来,结果行李箱的轮子往前一溜,好不容易直的半个身子,嘭一下,整个人又摔了下去,这回是面朝地板背朝天,膝盖结结实实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下巴还给地上蹭了一下,疼得她整个脸都纠在了一起。 “卧槽!”她低低地骂了一句,“时运不济啊。” 护士小姐过来搀扶。 有人小声说:“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吧?女朋友摔倒了也不知道扶一把。” “摔得不轻呢,这男的太铁石心肠了。刚才那女的和他聊天笑得挺欢的,他全程冷着一张脸,南极都没他那么冷。” “就是就是,长得帅又怎样?男人关键是要暖,会哄人,会疼人。” “这姑娘太想不开了,这个时代家暴冷暴力那么多,选老公不能只看脸啊!” …… 赵睛被护士扶了起来。 “你下巴磕伤了,要不要去上点药,发炎会留疤的?”一名护士小姐问。 赵睛没回答护士,反倒扭头问他:“那个……韩漪怎么样了?” 单饶随着护士的话看了一眼她的下巴:“没事了,已经脱离了危险。” “那就好。”赵睛笑了笑,咧嘴的动作牵动受伤的下巴,“嘶……你快过去看看她吧。” 单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而看向护士,提醒道:“还有膝盖,也给她看看。” 他话音一落,赵睛方才意识到膝盖好疼,俯身揉着膝盖,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你去吧去吧,我这人特抗摔,上点药就没事了。” 话毕,一瘸一拐地被护士搀扶着走远了。 单饶倚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听见她无不担忧地询问护士:“我这个下巴不会留疤吧?我还没结婚没谈男朋友呢,正是大好年华万一破了相,刚才那个男人因为这个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听完,偏头吸了一口烟,莫名地呛到嗓子,拳头抵着鼻子干咳了两声。 余光扫到她橙黄色的行李箱,单饶撇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无奈用舌尖顶了顶腮帮。 得了,他认栽。 又抽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地下踩息,再用脚尖轻轻一点,烟头弹了起来,他顺势一踢,烟头蹦得老高。 他往前走了两步,抽出行李箱的拉杆,朝某个方向走远了。 在他身后,那半截烟准确无误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从医务间出来,护士还在叮嘱一些注意事宜,赵睛万分认真地听着。 单饶靠在医务间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抱臂看着她的方向。 最后护士问她:“要不要我扶你下去?” “不用啦不用啦!”她笑着摆摆手,“你去忙吧,我这都是小伤,走楼梯都没问题!” 护士松开她,走了。赵睛一抬头,就看见单饶站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双手抱臂,闲闲地看着她。 赵睛抬手把头发绳扯了下来,黑发瞬间散开,她一边拨顺头发,一边问他:“你怎么在这?这么快就探望完佳人了?” 他人高腿长,行李箱矮矮的,没说话,半个身子俯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往前一推,橙黄色的行李箱溜哧一下滑向她。 “哦,原来是来送行李箱的。”赵睛稳稳地扶住行李箱,“谢了。” “你这么喜欢当着人的面扎头发散头发?”他双手往兜里一插,不答反问。 赵睛被问得莫名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在理发店遇见的时候,她好像当着大家的面顺手捋了个马尾,那次是为了掩饰尴尬,这次—— “都摔得这么丑了,能遮一点是一点。”她做状托了托自己受伤的下巴,上面涂了整整一大块紫红紫红的药水。 单饶看一眼她的下巴,是有点丑,他点点头,抄着兜走了。 “喂,你去哪啊?”那不是韩漪病房的方向啊。 “喝酒。”他答。 “我也去!” 他没答应,也没反对。 赵睛忘了膝盖上还有伤,拉着行李箱,颠儿颠儿地跟上。 医院还有一个后门,前后门相距较远,是救护车通向第二急诊室的一个快捷通道。医院每次接到120紧急救助后,会率先确定伤患地址,如果距此门更近,在救护车出发的同时,会有相关人员打开此门,供救护车第一时间进入。 平时这道门一般不对外开放。 比如现在,单饶带着她从这离开,和旁边一门卫打了声招呼,毫无阻碍就出来了。 走出门,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此时已接近正午,街上来往的车辆,迎着耀眼的阳光,活像一条金色的长龙,从街的这头,贯穿到另一头。 单饶走在前头,赵睛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他走得并不快,是她走得太慢。 赵睛心里冒出一朵一朵的小花:他的心也没那么硬啊,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对她这个腿残太大的关心,但他也没有刻意走快把自己甩掉啊。 想到这一点,她两脚一高一低走得更带节奏了。 “单饶,等等我!”她在后面喊他。 他果然停下脚步,往后瞥了她一眼,又淡淡地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等到赵睛离他不过一米的时候,他才继续往前。 第17章 “我刚才推算了一下,我从离开你到上完药出来,一共花了八分钟,其中路上时间就花了两分钟。如果你去看了韩漪的话,从八楼走廊尽头到韩漪病房再折返到八楼的医务室,起码也得有个三、四分钟吧。也就是说,你在韩漪那待了五分钟不到。”赵睛啧啧地叹了两声,“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很纯洁啊,一点儿都没有男人对自己女人的款款深情。” 单饶没搭话,鼻腔里发出极低的一声轻哼。 “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出事你挺着急的,也是挺重要的一人吧。”赵睛语气认真了几分,“我非常支持你的做法,不喜欢就该分得清清楚楚,不能给对方一点希望。” 说着好像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又赶忙补充一句,“当然了,对于像我这样理智的追求者,就另当别论了。” 他侧头瞥她一眼:“你很吵。” 赵睛下意识捂嘴:“好像有点。” 嘴巴安静了两分钟。 “单饶,我们去哪喝酒啊?” 他不耐烦地看她一眼。 “好吧好吧,你带路,你随意。” 这是一家由军绿色帐篷搭起的路边餐馆,里面非常干净整洁,摆满了木质桌椅。灶台搭在帐篷外,老板脖子上搭了一块毛巾,拿着锅铲站在灶台边炒菜。老板娘则在招呼客人,身上背了一个黑色的挎包,来往于餐桌之间,上菜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大中午的,生意兴隆,吵吵闹闹。 两人在帐篷里坐下,老板娘笑意盈盈地递上一张菜单,单饶把菜单推给她:“酒我来点,其它的,你按照你的喜好来。” 赵睛眼神一亮:“这么好?” 单饶淡道:“我只是不挑食。” 赵睛撇嘴。 老板娘站在一旁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儿,她是个浸淫在八卦小组第一线的中年妇女,不管熟人生人,见人就能聊上几句。平时又偏爱有长腿欧巴的高颜值韩剧,店里若是来了某对养眼的小情侣,她总爱和人唠嗑唠嗑。 单饶刚才扫了一眼菜单上的饮品栏,就把酒给点好了。赵睛则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精挑细选。 单饶被老板娘的眼神盯得很不耐烦,而对面这个女人点菜的速度,让人恨不得把她给拎出去点完再进来。 老板娘许是察觉到他的不耐烦,笑着开口:“小两口在一起挺久了吧?” 这还真是莫名的一问。 赵睛从菜单里抬起头,单饶撑在桌沿的手,中指轻轻一点。 老板娘接着说:“这两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对方。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们俩夫妻相不浅。” 一听这话,赵睛就乐了:“老板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一看就是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同样的生活习惯、饮食结构,会让原本外貌有差异的两个人越来越像。”老板娘微微笑着,“看你们现在还挺年轻,没结婚肯定也同居了吧,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小两口这日子一定过得甜甜蜜蜜的。” 赵睛脸上都快笑开花了:“老板娘,你话说得我特爱听,不过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你猜错了哦。” 老板娘一愣,咋舌道:“我看人这么多年了,没出过错啊,怎么……会?” 说着扭头看向单饶,像是确认。 单饶:“不到一个月。” 赵睛被单饶凌厉的眼神警告,快速地点完了菜,老板娘接过菜单,歪着头纳闷地走了。 没多久,老板娘送过来两扎鲜啤和一瓶白酒。 “刚才我说的话,你们就当我瞎猜的。不过依我说啊,从面相上来看,你们肯定是有缘人。”老板娘把酒放下,凑到赵睛耳边小声说,“这男人,是个茬,不过看起来真是鲜。” “那我呢?”他是很鲜,那我呢? 老板娘笑了:“你是香。” 赵睛咯吱咯吱地笑出声来,抬头贼贼地看一眼单饶,见他目露愠色地看着自己,赶忙捂住嘴憋着笑。 老板娘已经走远了,在外头大声吆喝:“老杨,九号桌,一盘鲜香鱼肉卷。” 赵睛笑崩。 老板娘实在是太可爱了。 “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单饶双手撑着桌沿,看着赵睛毫无遮掩的、恣意尽情的笑,像是自语般,喃喃问道。 “额?”赵睛不解。 他话锋一转:“吃完这顿饭,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赵睛收回笑容:“为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赵睛依旧问:“为什么?” “你不可能找到我。” “我可以问gavin。” 单饶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轻笑:“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他可是我的人。” 赵睛还想反驳,嘴刹那就被堵住了。刚才那句话,她真的是脱口而出,竟忘了他才是gavin平时嘴边一口一个的老大。 她拿起桌上那瓶白酒,用启瓶器撬开,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关系,我有我的办法。”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单饶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空杯上。 “第一次一起喝酒,别扫兴,反正路是我自己走,你管不着。”赵睛提议,“我们聊点别的,这总可以吧?” 单饶把白酒从她身边拿走,放到自己跟前,给她的杯子里倒满鲜啤:“你喝这个。” 赵睛直接招来老板娘:“再来一瓶白的。” 他没有再劝,直接问:“聊什么?” 赵睛把杯子里那杯鲜啤喝了,一口下肚:“为什么帮韩漪?” 他抬眼看她。 “怎么帮的?不止是曝光整容帖这么简单吧?” 菜一道一道上。 “我在网上查了一些裴耀导演的片子,发现了一个特点,浩大,不管是布景还是人物,它虽然不虚张,但却声势。咱们就说人物吧,他导的片子,从主演到小角色,观众们个个都能叫上名字。按照他的这种选角模式,新剧要对号入座的话,以韩漪在圈里的地位,撑死了就是站在主演旁边撑伞的一小丫鬟。” “我之前看过他一个采访,裴耀大叔非常直白的表示。”赵睛清了清嗓子,端正身子,添上几分官腔道,“拍电影,就是要把最优秀的资源整合到一起,你身处哪个地位,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样才叫适得其位,这才是与现实一比一的整合。” 单饶夹一口菜,貌似不状意地问:“你做这么多铺垫,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是裴耀年轻时的一个采访,当时他还不火,也没人深究他这句话。其实仔细分析一下,他这人思想特别传统,趋炎附势,骨子里有很深的等级观念。”赵睛身子微微前倾,“你说,一个在选角上有一套自己固定等级模式的导演,凭什么选韩漪来当他的女一号?” 单饶拿起酒瓶,给她倒上一杯:“嗯?把结论也一道说完得了?” 赵睛举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右手食指晃了晃,摇着头说:“no,这个我说不好玩,你来说,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想知道?” “想!”赵睛重重地点头,几分醉意袭了上来,倒不是很浓烈,“韩漪被捅了刀子,林许铁定进去蹲个三年五载,白博成倒了半壁江山,廖子凉重燃导演梦。结局都有了,就差你那点小内|幕了。” 他细看了她几秒:“醉了?” 她生怕他又抢走酒瓶,身子一窝,赶忙把酒瓶抱住:“还清醒着呢,别转移话题!” 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整容帖曝光这件事,我和裴耀是共犯。”他说,“他把角色留给小漪,我帮他找证据。就这么简单。” “视频是怎么回事呢?” 单饶看她一眼,只见她面颊驼红,他稍一凝神,说:“视频是合成的,但林许和不少男人睡过这件事,不假。” “没有技术人员去查吗?” “这就是裴耀老奸巨猾的一点。”单饶说,“他先是利用我曝光整容帖,舆论已经被煽起来了,网友对林许产生抵触心理。这时候他再把视频曝光,还有人会在乎视频真假么?谁都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况她这个蛋,还不止一条缝。” “如果视频是假的,林许本人应该知道啊,白博成可以帮她查,技术人员把视频合成的证据摆出来,网友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你傻么?”单饶指了指脑袋,“用你的这里想一想,为什么没有视频合成的证据分析?” 赵睛被骂了一下,瘪了瘪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他饶有意味地等着她的分析。 “因为林许本人,也以为视频是真的,对不对?”她笑呵呵地看着她,等待他点头赞赏。 单饶眯了眯眼,把酒杯倒满,举到她面前。 赵睛会意,端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咧嘴一笑。 赵睛把酒一咕噜灌了下去,接着说:“林许也不知道自己和多少男人上过床,而且谁他妈想得到你和我上床就算了还偷偷录了视频,她除了气愤以外,压根不会想到视频是真是假。” 单饶点头:“嗯,分析得挺好。” 赵睛得意地笑了笑:“视频中,除了白博成,男人都被打上了马赛克,那些和林许有染的人自然就不用担心了,完全可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样一来,视频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质疑了。” 说完还十分气愤地下结论:“卧槽,裴耀真是只老狐狸!” 单饶:“知道他为什么帮廖子凉么?” “为什么?” “裴耀向来自命不凡,这么多年来,颇有一番曲高和寡之感。他在中戏任教期间,一直致力于挖掘一名有天赋、有才情的得力弟子,他挑中了廖子凉。廖子凉家境平庸,他出国深造,第一部影片的投资、拉赞助、后期,裴耀在背后投入了很多。廖子凉是他培养的得力弟子,也是竞争对手,更是他对电影界导演理念的一种传承。” 赵睛听入了神。 “裴耀隐退的那几年,大家都传他一心一意照顾家庭去了。其实他是把所有的心思用在了廖子凉身上。裴耀这人是挺狐狸的,但他做事一丝不苟、别无二心,干一件事就认认真真干,为什么那几年他没有影视作品,因为那个时候,他的作品就是廖子凉。”单饶偏头点了一支烟,“你说,你辛辛苦苦做足了功课,考了一张满分卷,准备拿回家给家人报喜,中途走在路上被人给撕了个粉碎,你会怎么办?” 酒精作用下,赵睛的眼神有些飘,意识却出奇的清醒。 单饶一手抵着桌子,另一只手玩弄着空荡荡的酒杯,问她:“你会怎么办?” 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抬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会怎么办呢?”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液体经过喉咙,喉结滚动,那模样要多性感有多性感。 他回答:“所以我帮他曝光了整容帖。” 声音那么清醒。 看样子,他是千杯不醉。 第18章 下午三点,帐篷餐馆里,最后一桌午餐客人离开。 只剩下单饶和赵睛。 赵睛勉强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子,扫了一眼,桌上、桌底下、脚边,堆满了蓝绿蓝绿的啤酒瓶子,还有几扎鲜啤的直筒杯。 她伸出一只食指,摇头晃脑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六、九、十、二十、三十、三十一……四百、四百一……” 最后扬手一拍桌子:“我们两个人一共喝了四百二十瓶酒,好厉害哦!” 说完她便乖乖地趴在桌子上,用拳头擦了擦眼睛,然后眼神清亮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坐姿懒散,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腿伸直,一腿弯成九十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偶尔轻敲一下。 他嘴角微微朝右上扬,右边脸颊上露出一颗很浅很浅的酒窝。 两人目光线路一致。 他在回视她。 赵睛的眼神是色眯眯的、露骨的、迷糊的,而他不同,他在打量、在玩味,他比喝酒前看起来更清醒。 “我教你笑好不好?”她忽然开口,一说完,打了一个酒嗝。 他眉一挑,眼角跟着朝上一扬,眼神更玩味了。 赵睛把喉咙里涌上来的灼烧感艰难地咽了下去,想要坐直一点,刚撑起半边身子,嘭一下脸又摔在了桌子上。 下巴跟着撕扯了一下。 “嘶……好疼。” “端着点,再撞一下,你那下巴就掉了。”单饶雪上加霜地说,“还能笑么?能教么?” 她朝他一声轻哼:“能!” “那教吧!” 她开始做示范,把两只手上的食指伸了出来,放在嘴角处,随着嘴角弯起的弧度慢慢往上挪:“就这样啊,嘴角往上翘。你平时笑得太不礼貌了,只翘一边唇角这是对人赤|裸裸的嘲讽,很不尊重人知道吗?而且你有小酒窝这么好的资源,不要浪费嘛!” 单饶随着她的示范弯起嘴角。 她一本正经地当小老师,纠正道:“再往上翘一点,右边的往上一点,两边翘得平衡一点,左边太高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当学生。 “眼神,眼神不对!”她慢动作地摇头,“你眼睛里没有笑意,嘴上动作再标准都没用。” 教学失败。 单饶弯起的嘴角塌了下来。 “告诉我地址,我帮你拦出租。” 他偏头点了一支烟,打火机里火苗窜上来,赵睛双臂抱住自己,身子一缩,声音有几分发抖:“火!” 他把手机扔回兜里:“你怕火?”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他点点头:“地址。” 她又摇头。 “没家?”他笑了,“不可能吧,你看着不像落魄的人。” 她的意识快迷路了:“不是,我们住的地方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单饶顿了一下。 这一点他们倒是相同。 “那你怎么回家?” 赵睛从包里胡乱地摸了摸手机,声音含糊:“我给我师傅打个电话,他会来接我。” 提到师傅,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手机掉到地上,人清醒了不少。 不能打给师傅,她还记得冯拉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她当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不愿想,更不愿相信。 “不行,不能打给师傅。” 单饶捡起她的手机,翻到联系人界面:“果断点,到底打给谁?” 她轻声说:“我今天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 赵睛埋在手臂里的脑袋露了出来,露出哀求的眼神:“今天让我跟着你,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没应,继续翻她的联系人。 手轻轻一滑,联系人见底。 他往上一瞥:共九位联系人。 这里面还包括他和gavin。 他抬起眼皮,看着赵睛。她还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柔软得像没长骨头。 他鲜少这么认真打量一个女人。 但此刻,他这么做了,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似乎这样,就能看穿她身上那些和其它女人不同的逆鳞。 她穿着其实很简单,但旁人若是刻意去看,会发现这个女人很妖,是那种清新脱俗的妖。 她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里面没穿袜子,或者穿着船袜。黑色小脚裤裹着一双大长腿,笔直又纤细,下边露着一截洁白的脚踝。上衣是件纯白色的中袖蕾丝t恤,据说这是女人衣服中最性感的一种材质。 gavin平时最爱看模特穿着蕾丝材质的透视装走模步了,在单饶并不丰富的认知里,蕾丝做的衣服大多是都是半隐半露。 而赵睛穿的这件,密不透风,颜色惨白惨白的,把她的脸映衬得更白更细腻。明明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t恤款式,却把她的身体勾勒得如平原上的山包,流畅,起伏。 还有她的长发,乌黑如墨,柔顺如绸,尤其是她趴着的时候,几缕头发垂在眼前,总让人手痒想要上前拨一拨。 回到她的脸。 单饶心想,见鬼,这是他活过的二十八年里,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的外在作出评价。 妖。 赵睛并没有浓妆艳抹,一张脸白白净净的,眉毛好像简单地画过,应该是浅咖色,眼睛很大,没有涂抹的痕迹,鼻子稍挺。 单饶看一眼她的嘴巴,小小的一口,涂了很淡的一层亮色唇釉。 每多看一眼,一些紧紧地嵌在潜意识里的零件,咔哧咔哧,一点一点地,偏离原来的方向,活生生地拨动着他向来顽固的神经。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额头突突地跳了一下,脚一用力,踹翻了几只啤酒瓶,然后堆在地上的瓶子,发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乒里乓啷一排排全倒了。 他抓了一把头发,很快又松开。 这么多酒白喝的? 女人的唇釉颜色都不会掉的么? 他轻咬了下唇,心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喂,我问你话呢?你踹瓶子干什么啊?”赵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抱着一只酒瓶晃啊晃,身子倾向他,“就收留我一晚,成不?” 似醉如痴的模样,像个撒娇的小孩。 他又翻了翻她手机里的联系人,稀稀疏疏几个,和他一样的简洁交际,从无节外生枝。 目光多逗留了一会儿。 单饶发现,她的联系人备注很有趣。 手脚木讷的懒考拉。 浪迹天涯的大师兄。 互相鄙夷的左大姐。 …… gavin的是——中文不错的歪果仁。 再看看给他的备注,与上面的几个都不对称,倒是颇有一番江湖风。 ——好一个倾盖如故。 单饶盯着“倾盖如故”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滑了一下屏幕,看见一个更特别的备注,正正经经,宛如圣明,仿佛丝毫不敢造次。 ——师傅。 他没什么表情,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施力一推,手机滑到赵睛面前。 “走吧。”他冷声道。 没等到他回答的赵睛,早已经趴在桌上睡成死猪,还转了下头,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嘴里轻声嚷嚷:“酒,老板,再给我上酒!” 单饶站了起来,朝坐在帐篷外的老板娘打了个手势。 老板娘走了过来。 “喝好了?” “嗯,一共多少?” “一共三百六十七。” 单饶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四张一百的,递给老板娘:“不用找了,再给我来杯白开水。” 老板娘看着单饶一连串稳当的动作,又看看一地立着倒着的酒瓶,不可思议道:“都给姑娘喝的?” 单饶轻轻笑了一下:“她哪有那么大能耐?” 老板娘好心又严肃地提醒:“小姑娘看起来很喜欢你,又不是什么内敛矜持的主儿,现在醉得一塌糊涂,最容易来事了。你要是不足够喜欢人家,该送回家送回家,现在能玩得起一夜|情的人,太少了。” 叹一口气,补充道:“这姑娘性子好,讨喜,关键是,看着干净。” 单饶一愣,偏头沉默地看着赵睛。 老板娘转身去拿白开水,回来的时候,用手拢住一边嘴,凑近单饶,声音放低了点,对他说:“这么一漂亮姑娘喜欢你,你一个大男人,表面上别玩矜持,要我说就赶紧收了当媳妇,算是彼此的福气。” 老板娘把白开水放下,转身走了。 单饶端起白开水,走近一步,站在赵睛身侧,低头俯瞰着她。 轻微的鼾声从她的鼻尖溢出,鼻息如清幽的风,吹起她鼻前的几缕散发,一呼一吸,发丝拂动。 “喜欢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这是女人最倒霉的事了。” 说完,他端起手中的白开水放到嘴边,刚欲喝下,忽然想起叫这杯白开水的目的好像不是为了解渴。 指尖轻点了几下杯壁。 几秒后,白开水倾泻而下。 赵睛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手抹了一把脸,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 发梢滴水,落在眼睫上。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眼上的水晕开,视线里水雾朦胧,一个男人抄兜站在她面前,宽肩窄腰,人高腿长,吊着眼梢闲闲地看着她。 赵睛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没一丁点儿征兆。 他身后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被人打上了马赛克。 唯独他,立在视线中央,任眼泪直淌,怎么都晕不开。 他站着,她坐着。 赵睛伸手就去抱他的大腿,连带着脑袋也贴了上去,用湿漉漉的脸一下一下蹭他的长裤:“都下雨了,想好要收留我了吗?” 声音糯糯的、低低的。 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攀住了一截结实的树桩。 第19章 一只手略带粗鲁地把她的头拨开。 “还没清醒?” 赵睛被他强扯着站了起来,无奈她还在醉酒状态,脚上轻飘飘的,怎么也站不稳。 “咦,怎么又没下雨了?”她左看右看,摇头晃脑,又抹了一把脸,“我怎么一脸都是水啊?” 单饶无奈地闭了下眼,深呼吸,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走吧,回去。” “你带我回家?”她一脸兴奋。 他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摁手机:“我给你师傅打电话。” “那是你的手机啊。” “刚才看了一眼,号码记住了。” “好厉害哦!”她拍了两下手,可没一会儿,脸就垮了下来,“你怎么不听话啊,不要给我师傅打电话!” 他转过脸看她。 她气急败坏:“那你随便把我放在哪个酒店或宾馆吧,我今天不能见师父。” “为什么?”他竟然耐下心问这种和他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的声音弱了几分:“我怕师傅,有时候会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喝醉酒,怕挨骂?”单饶的声音比先前温和了。 她嘿嘿地笑了一下:“我说是,你会收留我吗?” 单饶没搭理她,手机扔回兜里,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拎直了一点:“站稳点,好好走路。” 她听话地站直了身体,也就维持了三秒钟,人就往他身上倒。 单饶扶住她,无奈极了,轻咬一下嘴唇:“靠。” 帐篷外,匆匆来往的路人,比比皆是,下午的阳光不咸不淡地照耀在街道上,道路两旁的树温婉地立着,整条路上,一半阴影,一半斜阳。 单饶半拎半扯着赵睛,抬手拦了辆出租。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一眼:“去哪?” 赵睛笑弯了眼,一只手指指向单饶,抢答道:“去他家!” 单饶瞥一眼她,把她的手指摁了回去:“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开。” “在哪儿停?”师傅又问。 “就一直开吧,到时候我会叫停。” 师傅不再多说,直接踩了油门。 十分钟不到。 “师傅,在前面路口停。” 司机师傅朝那个路口一看,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字路口,旁边都是些卖家电的商铺,最为显著的建筑就是路口右方那家四星级酒店。 司机师傅心里一下子就通透了。 车子在路口停下。 单饶拽着赵睛下车。 酒店的名字颇为雅气,就两字——印象。 正合他意。 要是类似于大众名的xx大酒店、xx宾馆,这个女人又得闹脾气,他哪能伺候得起。 “这是你家?”赵睛歪着头问他。 他略心虚地轻应了一声。 赵睛却乐开了花:“好大啊,跟酒店一样一样的。” 他轻咳了两下,拎着她往里走。 单饶把她扔在大厅,然后到前台办理入住,等他办完手续走回赵睛身边时,她沮丧着脸,趴在大厅的茶水桌上,轻飘飘说了句:“我又不是傻子。” 也不等他回话,她踉跄着站起来,绕过他往电梯的方向走。 单饶单手往兜里一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抬腿跟上。 2049房间门口。 单饶打开房门,帮她把房卡插上,退回到门口:“好好睡一觉。” 赵睛站在离他一米之遥的房间内,单手扶着墙壁,沉默地看着他。 他朝她挥挥手:“后会无期。” 一边挥手一边转身,身子没入廊道。 走了几步,脚步顿住,转身,看见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门边,依旧沉默地看着他。 廊灯昏暗,依稀能看见她眼眶猩红。 他默了一会儿,问道:“刚才在餐馆,为什么哭了?” 她没回答。 “一杯白开水不至于吧?” 她平静地回:“不是下雨了么?” 他低笑了一下,点头:“是,是下雨了。” 两人僵持着对视了一小会儿。 “现在呢?现在是怎么回事?”他走进两步,看着她的眼睛说,“好像又哭了。” 她不答反问:“以后,我是说过了今天以后,我真找不着你了?” “害怕了?” 如果此刻她足够清醒,她一定会逞强地告诉他,谁怕谁啊。可她偏偏酒醉迷蒙,脆弱缠身,实话实说:“好像是挺害怕的。” 但他怎么会因此心软呢。 “只要你不喝酒,就没事。”他轻描淡写道。 “为什么?” “因为清醒的你,很自信,很顽固,一往无前,无所不能。” 赵睛听得一愣,上前两步,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发笑道:“可我好像更喜欢喝醉的自己。” 他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眼眸幽深,蹙起的眉写满了对她的警告。 可她终究不是那个足够清醒的自己,在和他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她就败了,她低下头,垂着手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眼泪一点一点濡湿他的颈窝。 “为什么是我?”他终于开口了,庆幸的是,他没有把她推开,极耐心地说,“解任何一道难题,都是有步骤的,一步一步,都遵循逻辑。你看上我,理由是什么?逻辑在哪里?” 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听着格外令人心疼。 赵睛:“一见钟情的理由是颜值,没有逻辑。”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却足够温和:“说真话。” 搁在他颈窝里的脑袋,不住地摇头。 单饶:“说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够信服的理由。” 赵睛:“你做过梦吗?” 他静默。 “固定一人出演的梦。” “它真实,让人沉沦。但它可怕,因为它反反复复,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它都用同一个场景来折磨我。我叫他,我特别特别大声地叫他,我都快疯了,可他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温柔,温柔地告诉我别害怕,让我离开,把我挡在黑暗恐惧之外。” 她渐渐站直了身体,脑袋离开了他的颈窝。她看一眼他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肩膀、手臂、胸膛、小腹……一路往下。 在禁忌之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 尽管她已泪水滂沱。 赵睛挣脱他的手,蹲下身体,抚摸他的大腿,接着是小腿,最后是脚踝。 单饶站着一动不动地配合她。 她的双手握在他的脚踝处,整个身体像只小虾米一样,躬曲地蹲着,仿若朝拜,仿若臣服。 仿若国王失去山河的沉痛。 单饶骨骼粗粝,她的双手不能完全地握住他的两只脚踝,她蹲地的姿势更像是扶,这样一来,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挤兑着单饶的小腿。 他稳若泰山。 “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我能眼观出他的身高、上下身比例,他的肩宽、臂长、胸围、腰围,穿多大的鞋,戴几个格的手表。”她用手戳了戳自己的心脏,“他在我这里,我的心里,不是虚无的,他是切实存在的。” 说到这,单饶完全懂了,他甚至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结尾,又会以怎样的眼神来看他。 他低沉地问了句:“他长什么样?” 脚踝上的重量更沉了。 赵睛:“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看清过,我就这一点奢望,但从来都没有如愿。” 单饶幽幽地笑了声。 赵睛:“前年花灯节,滦江西岸,我第一次见你,看到你的背影的时候,我以为是他,真的一模一样,我以为你就是他了。”她满口苦味,“可你不认识我,在你转身看到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所以呢?”他笑了,“所以你还缠着我,把我当做他?玩替身么?” 赵睛抬头,他正低头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接。 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平静如斯,辨不出是在意还是无所谓,倒是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我还挺幸运。” 赵睛缓缓地抬头看他。 他接着把下半句说完:“你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赵睛握着他脚踝的手松了松,他微微一施力,后退一步,赵睛双手成空,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一秒都不停留地转身。 “你不信吗?”赵睛问。 他停住。 “万一梦是真的,万一那人就是你呢?” “赵小姐,搜索一下你的记忆库,我们以前认识么?” 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答案何其简单,可感性上她就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她的反应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单饶笑了一下,还是他那种不礼貌的单边勾唇,然后手往兜里一插,好像一秒都不想多待,就这样走了。 直到他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赵睛才缓过神,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回到房间,直接倒在了床上。 夜晚终于来了。 还是那首歌,她循着歌声走进了一栋岌岌可危的烂尾楼里,她吊着一颗颤颤巍巍的心,离声源地越来越近。 隔着一道半掩的锈迹斑斑的门,她看见了一群孩子,约莫有七八个,六七岁的年龄,每个孩子手里都抱着一颗炸弹。 炸弹定了时,时间正在急速地减少,比正常的分秒时长跳得更快更疯狂。孩子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流眼泪。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蹲在这群孩子面前。 他对孩子们说:“把炸弹递给哥哥,然后往门口跑,往楼下跑,往窗户相反的方向跑,不要停下,知道吗?”声音带着点哄,带着点安抚,更多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和镇定。 孩子们一个劲地点头,把炸弹扔给了他,然后一窝蜂地往门口跑,他们绕过赵睛拼命地往外挤,还有的孩子拉着她的手:“姐姐,快跑。” 孩子见她没反应,自己跑开了。 赵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的方向。 他接过炸弹,头也不回地往窗口的方向冲,一个健步,一脚踩在窗台上,跃了下去。 赵睛跟着跑了进去,站在窗口处往下望。 这里是二楼,七八米的高度,他没有借助任何物力,反而抱了一手的炸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赵睛看见,落地的一瞬间,他低头扫了一眼炸弹上的时间滚动,最短的那个,还有四十秒不到。 他没有丝毫停顿地往前跑,健步如飞,像一道浮光掠影,飞快闪逝着。 前面就是海了。 他是那样的快。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嘭嘭嘭—— 七八个炸弹,响了三声,有些独立而响,有些重叠而响,声音巨大,震耳欲聋,威力大到几乎要把整个地球摧毁干净。 巨大的火光汇成一片火潮,四面八方地散开。 赵睛站在窗口,最后一点意识,就是火光朝她的方向冲来,她被重重地弹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这么远了,已经这么远了。 她还能被波及。 那他呢? 他怎么能平安无事? 第20章 赵睛从这片火光中醒来,头痛欲裂,她拍了拍额头,又揉了揉潮湿的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一把将窗帘拉开。 万家灯火就这样投进她的眼眶。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她没有开灯,也懒得开灯,安安静静倚在窗边。床头的手机亮起光,她走过去拿起,是冯拉的,直到屏光自动暗下去,她才解锁打开看了一眼,师傅的冯拉的,好几个未接。 还有一个竟然是雷康明师兄的,她回拨了过去。 “小睛。”雷康明很快就接了,“这么晚才回电话,终善最近很忙吗?干什么去了?” 赵睛看一眼手机时间,接近半夜十二点了,她重新倚回窗边:“我爱玩你还不知道,吃喝玩乐没一会儿就这个点了。” 雷康明笑:“我还不知道你,没任务需要你现在早睡成一头烂猪了。” “哎你还以为你很了解我呢?你都在外面浪了快两年了,还不允许我偶尔晚归了?”赵睛俯瞰着半座滦城的夜景,舒一口气道,“说吧,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问候问候我家小师妹。” “得了,这两年你问候的次数,我一只手就数清了,不是逢年过节就是生日,这种寻常日子,找我准是有事。” 雷康明又笑了笑,说:“前两天我给师傅打电话了,终善最近没事吧?” “怎么了?” “作为和他共事了这么多年的徒弟,我还听不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好?” 赵睛忽然就想起了冯拉在机场外对她说的话,还有师傅看她的眼神,其实很多事早有端倪,她总是用各种理由忽视掉。 不能用微表情去揣测师傅,师傅这种神圣的生物就该束之高阁,他是信仰是追随那就该以纯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 总之师傅只能是师傅。 赵睛想着想着就沉默了,雷康明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小睛?” “哦。”她回过神,“师兄。” “看来真是有点事了。” 她挠了挠头:“也不算是事吧。” “能让师傅心情不好的事也不能算是事?我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什么事能扰乱他,我比你明白。” “你明白还来问我?” “小睛。”他顿了顿,口吻严肃了几分,“他心情不好,这件事只会和你有关。” “师兄。”她也学他的口气,“我们是该有个师母了,但师母是谁,一定与我无关。” 雷康明笑了笑:“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没想撮合你们。这是你的事,如何选择更是你的权力,作为局外人,我只能看着事情一步一步怎么发展。” “你话里有话啊?” “师傅心情不好,那就是你有情况了,看上谁了?能让师傅如临大敌。” “你现在在哪?” “南非。” “你一通越洋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师兄关心你,你这个态度就不好了啊。” 赵睛笑了,想到单饶离开时冷峻的背影,想到刚才那个令人心惊胆寒的梦,她的笑容满满的苦味。 “我是看上一个人,但人家说,我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难怪我听着你说话那么消沉。” “很明显么?” “听不出来就枉为你师兄了。”雷康明摇头道,“那个人是谁?我认识吗?” 赵睛凝神。 “不知道,你可能认识吧,听师傅说,他当年想把他带进终善。” 雷康明好一阵没说话。 “师兄?” “嗯,小睛。” “怎么不说话了?” 雷康明不答反问:“他拒绝你了?” 赵睛低头踢了踢脚:“是啊。” “所以你是因为他心情不好?” 赵睛又低头踢了踢脚:“算是吧。” “拒绝得很彻底?” “是啊,人家说过了今晚,我别想找着他。” 雷康明沉默了一会儿。 “小睛,出去走走吧。”他提议,“你看我这两年,一直在路上,自由来去,坏心情从来不过夜,旅途的疲倦是消弭坏心情最好的方法。如他所说,你要是真的找不到他,那就出去玩几天,到时候什么心态谁也说不准,万一你就对他没感觉了呢,是吧?” “嗯,我会考虑考虑的。” “我现在在南非,这个国家挺有意思的,让人放松,又让人警惕,觉得它粗犷,又觉得它很温柔。它不仅是只有我们知道的黄金钻石,它本身的风光更有味道。它的北部与中非的热带草原一脉相承,广袤又壮阔,南部是浩瀚无垠的海洋,置身这个国家的时候,感觉很微妙。” “你感受永远这么多,都可以出本书了。”赵睛心情好了不少,笑了笑说,“不过我是不会受你诱惑的,年轻就该热血一点,到处游山玩水那是七老八十才干的事。” “小睛,没有人想改变你,你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样子,才是最让人觉得舒服的。” “得了,就你道理一大堆,比师傅还啰嗦。” 雷康明爽朗地笑了笑。 “说到南非,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国内不是有个小南非吗?几年前突然崛起的一个小村庄,据说富得流油,几年时间,碾压号称天下第一村的华西。不过关于这个村庄的说法,众说纷纭,还挺有意思的,有机会可以去走走。” “去散散心,走哪都是好的。” “好啦好啦,不和你多说了,我这太晚了,要睡觉了。你继续玩你的吧,看看南大西洋和南印度洋的风什么时候能把你吹回来,到时候咱们见面聊。” 互相道完晚安,赵睛把手机扔回床上,独自一人倚在窗边。 万家灯火熄了半数,整座城市暗了下来,商场绚目的霓虹,街角昏暗的路灯,天边悬挂一轮皎月,这个世界,永远不乏光亮,永远都有色彩。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咚咚咚响了三下,有人站在外面等她开门。 赵睛把房间里的灯打开,拉开门。 来人站在门外,担心又温柔地看着她。 她先是一怔,眼神躲闪,低头唤道:“师傅。” 赵睛侧身乖乖站在一旁,叶南生走了进来,全程目光都没挪开她的脸。 他四下扫了一眼,在床尾坐了下来。 赵睛紧跟着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副静候发落的乖巧模样。 叶南生盯着她的下巴:“怎么受伤了?” 她摸了摸下巴,轻轻嘶了一声,实话实说:“摔的。” “抹药了?” 她点点头:“抹了。” 又问:“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问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以左莺的能力,查到她的地址又有何难? 叶南生:“先是侵入各大酒店宾馆查了你的身份信息,没找到,就查了他的。” 赵睛:“他是用的哪个名字?” 叶南生:“单饶。” 这个答案在赵睛的心里激起一层小小的涟漪。于叶南生而言,又何尝没有惊讶?他当时让左莺以单饶的信息进行查询的时候,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他办理酒店入住竟然用了真实身份。他们r世界的成员,由于任务的需要,每个人的假身份都有一大箩筐,又因为每个人处事都十分谨慎,在不易暴露的情况下,用假身份进行各种登记活动几乎成了他们这个领域的一个习惯。与此同时,他发现,在近四年的时间里,单饶这个名字留下的痕迹屈指可数,少之又少。那他这次为什么会这样横空坦率的用真名?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同伴让他感到放松,他信任她,认同她,才会抛掉惯例不设防。 赵睛虽然不清楚这些,但他之前林三狗的身份让她在无形中总能捕捉到什么,这一点小小的讯息让她心情愉悦了不少。 “师傅,你真不用担心我,我这么强悍,拳脚功夫也不赖,一般不会有事的。” 叶南生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吸一口,烟圈吐了出来:“可你还不是把自己摔成这样,我不放心。” 赵睛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叶南生把烟夹在指尖,用毫不遮掩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赵睛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了,眼神闪烁不定,低头不是抬头更不是。 “没、没接到,睡着了。” “你在躲我?” 赵睛恨不得把头埋下,她心里边对这种对话特别抵触,这样的画风放在她和师傅之间,违和又尴尬。 叶南生几乎命令地说道:“小睛,你抬头,看着我。” 赵睛一只手抓着床单,床单都被她抓得褶皱了,她装傻充愣地抬起头:“嗯?师傅。” “看着我的眼睛。” 赵睛继续装傻,状似什么也不懂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平静说道:“用你的微表情,现在我是你的分析对象。” 赵睛扭捏着床单的手,倏地顿了一下。这完全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嘛,他自己不开口,用这种方式强逼着她面对,逼她去直视他的心。他把她的仓皇看得明明白白,却熟视无睹般非要把局面打破。 有些东西见不得日光,经不起放在太阳下暴晒。不是因为它丑陋,也不是因为它脆弱。而是一旦敞开,原有的平衡便打破了。 她不想这样。 第21章 “这是命令。”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强调这是命令。 赵睛咬了下嘴唇,专注地看着眼前人,慢慢道:“日常生活中有三种凝视,社交性凝视、亲密性凝视和控制性凝视。师傅看着他对面女人的眼神属于第二种,亲密性凝视。这种凝视是从对方的眼睛开始,然后是下巴,直至身体的各个部位。但由于师傅和眼前人的距离较近,所以师傅凝视的焦点集中在眼睛和胸部之间的区域,这种凝视方式是面对爱慕对象时独有的。” 说到这,赵睛停了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叶南生道:“继续。” 赵睛在心里深呼吸一口:“师傅平时的坐姿一般都是端正笔直的,与人交流聊天时,反而会呈现出微微向后倾的姿势,这是因为你总是站在更具话语权的一方,这让你底气很足,掌控着谈判的主导权,所以你常常向后倾,以下巴示人,看人时略带俯瞰的意味。但是现在,你的身体微躬,呈现出微微前倾的姿势,前倾的方向正好是对面女人的方向,这说明你对这个女人心存好感。” 叶南生吸了一口烟,双手垂下,看着她:“接着说。” 赵睛目光下移,看向他的双脚,这里暗含的微动作让她心思一凛,喉咙顿时就被噎住了。 叶南生低沉道:“有什么不敢说?说吧。” 赵睛面色赤红,几分恼色,几分难以置信,拧了拧床单,艰涩地开口:“在人的大脑中,脚部与性|器官的神经是紧邻的,所以,当人的内在*被调动时,双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他们会不自觉地移动双脚摆放的姿势,让两只脚尖朝向爱慕对象,还会时不时地翘起脚尖。这种无形透漏出的脚部姿势,男人自身也毫无察觉。师傅的脚部姿势……” 叶南生把烟杵在床尾坚硬的木板上,轻轻捻灭,随着她的话,低头看向自己的脚,然后就笑了。 “挺准的,尤其是最后一个,非常准。还有吗?” 她何时见叶南生这样笑过,师傅的笑,向来是温润的。虽然他笑容很少,但每次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温暖又舒心。这种笑太陌生了,就像那些她看过的电视剧里,一直顺风顺水无人能敌的佼佼者忽然惨败、落入敌寇时的苦笑。 赵睛心中一阵抽痛。 “师傅,已经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叶南生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依旧是亲密性凝视,身体依旧微微前倾,连双脚都还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赵睛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尤其是想到师傅内心还有一把男女之间的欲|火,更加惴惴难安,忍了两秒,实在扛不住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回头看着叶南生低低地说:“师傅,我困了。” 有些拙劣的谎言,一眼就能看穿。 叶南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单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赵睛猛地一颤,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单手桎梏住。 她看着他,眼睛瞪得老大。 他回视她,深情而温柔,连声音都透着情意:“小睛,这是你该面对的,你可以不回答,但你必须面对。” 赵睛低头。 他松开手:“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明天退房后,一起回去。” 赵睛的手无力地垂下,没有说话。 说完,叶南生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转身望向窗外,夜色深沉,风平浪静,可为什么同样的风景,和一个小时前相比,看起来硬是变了味。 风更凉了,夜更黑了。 发自肺腑地令人抵触。 这一觉睡得一千个一万个不安稳,第二天大清早,赵睛就睁开了眼,由于昨晚宿醉,头有些昏沉,索性在床上干躺着发呆。直到叶南生来敲门,她恍然回过神,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冲着门外说了声等等,开始冲澡洗漱刷牙,高效率地完成这一切,她打开门,叶南生站在门外,温和地看着她。 和昨晚的眼神一模一样。 “收拾好了吗?有没有东西忘了拿?”他的语气十分自在。 赵睛尽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说:“没什么要收拾的,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台退房。 叶南生先办完,就站在她身边等着。 前台小姐还是昨晚那位年轻的姑娘,看见叶南生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然后看向赵睛,毫不遮掩地露出一脸的鄙夷和不屑。 昨晚一个男人,今早又一个男人。 没想到这姑娘男人辈出、如狼似虎。 赵睛一眼就看明白了,毫不在意地提醒:“麻烦快一点。” 前台小姐状似礼貌地笑了笑:“这是昨晚那位先生多交的两百块押金,您收好。” “昨晚那位先生”几个字刻意咬重。 说完还用余光瞟向叶南生,想看他的反应,叶南生无视,低声对着赵睛说:“收好吧,我们走。” 前台小姐撇着嘴气得跺脚。 回家路上,叶南生开车,赵睛坐在后座。 车窗外风景一路撤退,如梦幻影,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回到终善,赵睛率先下车,拉开门的那一刻,回头对他说:“师傅,你说我必须面对,我当做这是你的命令,我会面对。” “你怎么面对?” 赵睛倏地就笑了:“装傻充愣。” 敢情这就是她思考了一上午的结果,叶南生又是一番苦笑,而她已经跑远了。 刚回来没多久,终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睛回到房间,刚把昨天那套脏衣服换了下来,冯拉在外使着劲拍门:“赵哥,赵哥,赵哥!” 赵睛打开门:“你轻点成吗?门都快塌了。” 冯拉喘着气:“白博成来了。” 赵睛摇头,绕过他走了出来:“瞧你那点出息!” 下楼来到客厅,赵睛发现形势和冯拉刚才的大惊失色相比,实在是太柔风细雨了。白博成懒洋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慢斟饮,一没带着保镖,二没拿手榴|弹。 赵睛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次他不是来找茬算账的,倒像来喝茶聊天的。 “白总大驾光临,不会又是来兴师问罪了吧?”赵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白博成单手指着她,点点点,绞尽脑汁了半天才出口:“猫……猫眼儿。” 赵睛大笑:“白总记性真好。” “哪里的话,就你印象比较深刻。” 赵睛脑门上冒出一个疑问号。 白博成没理会她的疑惑,喝了一口茶,道:“我这次来,真是单纯想找个人喝喝茶聊聊天的。林许出事后,我仔细理了理这些事,理明白了,就谁也不怨了。” 这时叶南生走了下来,就坐在赵睛身边。 赵睛朝边上挪了挪,当他不存在,继续和白博成调侃道:“你应该有很多酒肉朋友吧,每天拉一个出来陪你喝茶聊天,一整年都不带重样的,怎么着都不该想到终善啊?” 白博成露出几分苦色:“自从林许出事以来,公司的股市一落千丈,正好我也厌倦了这个圈子不想干了,她昨天进去后,我就把我的那份股权给卖了。一卖完,博成传媒连名字都改了,股票也开始往上涨。正好,我厌倦了这个圈子,这个圈子也在把我往外挤,相看两厌。” “其实像公司这样的集体,尤其是上市扩张了之后,太容易变质,利益的驱使之下,不忘初心的人能有几个。反倒是你们这样的集体,简简单单几个人,一条心,同一个目标,纯粹得多。我很羡慕。” 在座的几个,谁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不在其位不得人心,现在把股权抛了,连朋友都没了。 这其中的世事难料,赵睛也懂,不免有些同情:“其实,这件事对你的冲击也就一阵烟的事,烟熏了眼睛,一时很茫然无助,但并不致命。你只要再熬一熬,等这件事冷下去了,博成传媒依旧是这个行业的领头羊。” 白博成睨她一眼,没想到挺年轻一姑娘,说话还挺有哲理。不过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又何尝不懂这些?他那些行业里的朋友,哪个不是在他耳旁鼓吹,哪个男人没一点风流韵事,视频里露个脸咋了,潜|规则又咋了,你撑住博成这座江山这些都不是事儿。白博成光听不入耳,果断地卖了自己手头的股份,平时日日夜夜在一起酒酣肉饱的朋友,一个个像披了隐形衣一样,人都找不着了。 “猫眼儿,你说的我都懂,我是真不想干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兜里还肥着呢。等给林许打完官司,我就做个小本买卖,等她出来。” 又听他提到林许,还是那副用情至深此生不渝的情圣模样,赵睛难免不受触动,说话的语气更尊重礼貌了:“白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博成抿了一口茶:“你问吧。” 叶南生闻声,侧头看向她。 赵睛问道:“我们眼中看到的林许,几乎就是一个残缺又污秽的高仿花瓶,在她遭受万千人唾弃人人喊打的时候,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爱她?” 白博成明显被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戳中内心,着实愣了一下,放到嘴边的茶都忘了喝。 叶南生也拧眉思考起来。 白博成放下茶杯,看着赵睛笑道:“你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 赵睛拭目静听。 “其实这事关林许的*,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第22章 白博成陷入往事。 林许的父母在还没结婚时,是对很恩爱的情侣,这也让他们很顺利地步入了结婚的殿堂。那个时候的人,算是很保守的,林许的父母也是如此。所以他们结婚的当晚,是第一次做/爱,结果并不是很愉快。新婚夫妇大都贪于床事,但是林许的父亲实在是力不从心。结婚以后的每次床事,时间最长的时候,还没有超过五分钟。起初还好,彼此还能用精神恋爱来安慰自己。时间一长,性|生活的不和谐极易成为婚姻里一颗潜在的定时炸|弹。 林许的母亲有一群无话不谈的好闺蜜,结婚都是赶凑在一块儿,姐妹几个聚在一起的时候,谈到男女之事也毫不避讳。闺蜜一说他老公一夜七次|郎,闺蜜二说她男人龙精虎猛持久弥坚,闺蜜三又说她夜夜高|潮不断。姐妹们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从他们满脸的笑容就可以看出婚姻生活的甜蜜。每当这个时候,林许的母亲就会在心里埋怨自己丈夫不争气,这也让她对高质量、激情的情|事更加渴望。 人一旦有了*,所有的行动都会瞅准这个目标。林许的母亲就是如此,挖空了心思都渴望在床上能被男人驾驭。但她长得并不算漂亮,又是已婚之妇,在真正优秀的男人眼中,她就是一盘过了时的黄花菜。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在道德的束缚里挣扎着。和丈夫一起去医院,医生说毛病难治,但并不影响生育,没多久,她真的怀孕了。为了孩子,她安分地度过了孕期,生下了林许后,丈夫对情|事更是没了*,连两三分钟的抽|插也少得可怜。 性情大变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她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买高级化妆品,定期去美容院护肤,强制性减肥,后来演变成整容,每天出入于酒肉场所,进进出出每次都挽着不同的男人。 这一切林许的父亲都看在眼里,但他性格怯懦自卑,只是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在家摔东西。酒精壮胆后,还会动手。但夫妻之间总残留着当年恋爱时的一丝情分,那点微弱的精神抚慰,支撑着他们在婚姻里彼此折磨。 林许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长大。 真正撕破脸皮斗得头破血流那天,林许因为大姨妈被老师批了假提前回家,她回到家就听见父母吵得不可开交。小时候经常被父亲带着,她性子随了父亲,自卑又胆小,一声不吭躲到自己房间,默默地藏进被子里,但隔壁房间的动静太大了,她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因是林父买了情|趣工具,要求妻子不要出去再勾三搭四拈花惹草,他会尽力满足她。 “要不是你婚前没有和我坦白这一切,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以为这样的生活我就好受了?你以为我不想家庭和谐?是你!都是你!你把我这一生都赔进去了!” “病我会慢慢治,我们可以先用这个,我已经在网上学过技巧了,你要多久都可以,我会满足你。” “你以为这个可以满足我?太好笑了,别的男人方式多了去了,你买的这些东西,我早和别人玩过了。” 这句话成功点燃了林父的怒火。 “你这个臭婊|子,老子杀了你!” 随之就是林母的尖叫声。 尖锐器体的落地声。 乒里乓啷。 不知乱了多久,不知何时才熄。 林许躲在被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眼泪大颗大颗掉。 “那时候林许十三岁,但她面对的现实是,母亲早逝,父亲入狱。其实林父的精神早就出问题了,时好时坏,经常给林许传授坏道理坏思想。”白博成平静地叙述着,“后来入狱没多久,精神上出现大问题,对妻子的死一度自责,在监狱里自杀了。” 赵睛想起了她的妈妈,她的成长中父亲的位置一直缺席,可母亲却把她养育得很好,教她积极的道理,打造她坚韧的心性。即便在母亲离开的时候,她都坚强忍耐,毫不脆弱。 家庭是我们幼时唯一能够依赖的港湾,港湾有多暖,人就有多暖,港湾有多冷,人就有多冷。当人脱离港湾独自启航后,港湾里的残酷和血腥,会被一路的风浪,更深刻地卷进血骨里。 童年的创伤浸透的不仅仅是童年,更是往后更长更久的成人岁月。 赵睛深知这样的经历太残酷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博成继续道:“林许的身上恶习太多,是幼时的积压,在走上娱乐圈后,更是一点一点地在挣扎中暴露。其实和她在一起这几年,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远不止视频中那一部分,我比谁都清楚,只是看到视频的时候还是冲击太大。你们问我为什么爱她爱到什么事都不计较,怎么可能不计较?只是和计较相比,我更怜惜她。” 赵睛问:“她是因为害怕步了她母亲的后尘,所以才这样吗?” 白博成点点头:“是的。” 赵睛不免在心中叹气:“她走错了方向,她本应该追求寻找更忠诚坚定的爱情,却错在寻找更美的容貌、与自己更契合的身体,这才是重蹈了她母亲的悲剧。” “我们都懂,但她不懂。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她慢慢会懂的。”白博成眼神放空远方。 赵睛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几分钦佩之情,一口喝下杯中的茶,语气都跟着高亢了:“白总,希望你不是第二个林父。” 白博成朝她笑了笑,也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半杯茶全喝了。 “不要叫我白总了,我已经不是了。” “那叫什么?” “不介意的话,叫白兄就好。” 赵睛哈哈笑了两声。 话题渐渐从沉重变得欢脱,基本都是赵睛和白博成在说,叶南生偶尔说上几句,没多久就到了中午,赵睛留白博成在终善吃完饭再走,熟料白博成中午和律师有约要商量官司的事,婉拒后便离开了。 白博成一走,赵睛立马将说话对象转移到了冯拉身上,整顿饭的时间,都表现得特别话唠,嘴皮子就没停下,不是吃就是说。 这点小算盘叶南生看在眼里,一清二楚。 她使劲吃使劲说,营造出一副自己很忙的假象,就是不给他机会和自己说上话。 这装傻充愣的技巧太蹩脚了。 连冯拉都看出了几分端倪。 吃完饭回到房间,冯拉一溜烟跟了上去。 “师傅昨晚和你挑明了?” 赵睛睨他一眼。 “你是不知道你昨晚不接电话,师傅有多担心,让左莺查到你的地址,二话不说就拉门走了。都这种程度了,不挑明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赵睛一屁股坐床上,瞪他:“就你话多!” “你拒绝师傅了?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赵睛惊讶:“怎么不对劲了?” “你平时话是多,但今天实在是太多了,没看到小弟我在竭尽全力地配合你吗?连外星人入侵地球发生星际大战中国如何与世界各国紧密合作抵御外敌采用何种战舰何种战术这样的话题都搬出来了,再吃下去,我就直接原地爆炸了。” 赵睛死不赖账:“这说明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你懂个屁!” 冯拉冷笑:“你就打死不承认吧!” 赵睛直接把他轰了出去。 房间静了下来。 赵睛也静了下来,装糊涂这项技能修炼不到家,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想着想着,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早上又醒得太早,这个午觉,赵睛睡得死沉死沉。醒来的时候,斜阳的余晖洒在床单的一角,显出几分暮色。摸着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手机还有一个未接来电,竟然是gavin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她有些诧异,想也没想立即回拨,总有种此事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手机里传来一道机械的女声,提醒此号已为空号。 “你不可能找到我。” 这句话忽地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赵睛的心狠狠一颤,翻到他的号码,好一个倾盖如故,迅速拨号。 空号。 再打一遍。 还是空号。 她干坐着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今早回来的时候,若不是白博成突兀来访,她是准备微信给他发红包归还酒店二百块押金的,后来吃完饭和冯拉瞎扯,瞎扯完又一不小心睡成死猪,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就差这么点功夫,连带着gavin都无辜换了号。 对,微信红包。 不是还有微信么? 赵睛麻溜登录微信,找到单饶的微信头像,点进去,率先给他发了个微笑表情试试水。 立马有回复弹了出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绝了。” 赵睛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动回复?上网一查,顿时心都凉了一截。 他已经把自己拉黑了。 又试着给gavin发了一条消息。 似乎又是系统自动弹出:“你不是对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 看来也是被删了。 赵睛心灰意冷地退出微信,捏着手机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余光扫到还有一条未读短信,刚才急着翻未接翻微信给落下了。 还是gavin在两点半左右发给她的。 “昨儿个你和我们老大怎么了啊?电话也不接,他刚一回来就让子深侵入移动系统,说要把我的号给注销掉,估计一会儿就不能用了。我记得你的号,到时候我联系你哈。” 赵睛关掉手机,往后一倒,笔挺挺地躺在床上。 她这么多年行善积德的人品都掉哪去了啊?最近真是被感情吊着玩,不喜欢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喜欢的来无影去无踪。 人生玄幻,偏偏一扎堆掉在了她的头上。 馅饼还好,可偏偏都是石头,要么把人砸晕,要么把人砸疼。 想到昨晚醉酒时和他说的话,赵睛觉得自己也是作死,那些话她一直积压在心里没和任何人说过,酒精上脑,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也就算了,玩替身这种狗血剧情也蹦了出来。 他不理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她又怎么能坐以待毙呢? 想及此,赵睛从床上弹了起来,利索地爬下床,走向了左莺的卧室。 第23章 树木重重叠嶂,包裹着一栋三层高的复式小楼,似别墅,又比别墅简洁得多,似普通居民楼,又比普通居民楼多几分肃静和神秘。 周围香樟遍布,红花绿草,遍地而开,r世界这栋小楼,宛如蛰伏其中的一头神兽,不可侵犯地坐落于此。 市区内华灯初上,城市边沿的r世界也亮起了几道暖白的灯光。 gavin一边扒拉着晚饭,一边义愤填膺地和莫子深吐槽:“我一直都是无条件站老大的,但我这回有点d(伤心),小蜻蜓铁定很难过呢。老大怎么能这样ruthless(无情)呢?你竟然也跟着助纣为虐,把我的手机号也给黑没了。最最令人angry(气愤)的是,老大居然抢我手机,把小蜻蜓的微信给删了,电话号码也删了。我还答应再联系她呢,这回可好了,人家肯定以为我言而无信。” 莫子深惬意地吃着,等他说完,喝下一口果汁,给他分析道:“你就是脑子没长开,你换个角度想,老大为什么这么做?” “这还不简单?拒绝小蜻蜓,不喜欢小蜻蜓呗!” 莫子深摇头:“他也拒绝韩漪,不喜欢韩漪,但老大删她微信了吗?删她手机号了吗?强迫着我们删除她的联系方式了吗?” gavin歪头,朝着莫子深摇头:“好像没有。” “那不就对了。” “你和我说清楚点,什么对了?这里面什么逻辑?” “看来你还是不够明白我大中华国人那点微妙的心理啊。” gavin不服气:“虽然我不在中国长大,但老大把我从黑|手党里救出来的时候,我才十四岁,正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后来跟着老大混,苦哈哈地学中文。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老大送的《离骚》,当时把我感动的……” gavin陷入久远的回忆。 莫子深敲敲桌子:“偏了啊!” gavin回过神,睨他:“总之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在学习能力很强的年龄,为了追随老*不得已学了中文,又因为老大送来的第一份温暖,彻底爱上了中国文化。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这些玩意儿,子深啊子深,说句实在话,你还真比不过我,这里面蕴藏的中国人的心理,我可是专门为此写过论文的,还被人高价买去当硕士毕业论文完美通关了。” 莫子深冷笑:“纸上谈兵谁不会?你倒是说说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啊?” gavin托腮,做神游状。 莫子深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纸条,放到gavin面前:“逆行逻辑知道吗?越是拒绝得刻意,越是在意,就越有戏。不得不说,感觉这东西,没了记忆,还能这么精准地找对主人,确实神奇。” 又把纸条往前推了推:“这上面是赵睛的联系方式,我给你留了。不过你先听我说一件事,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和她联系。” gavin狐疑:“什么事?” 莫子深站了起来:“来我房间吧,老大下来撞上了可不太妙。” gavin挠着脑袋跟着莫子深上楼。 莫子深的房间里有好几台电脑,又有很多相应的高级配置,为了减少辐射,绿植也比较多,整体看过去,黑绿黑绿的结合,硬质中透着一股清新。 gavin一进门就鸠占鹊巢,一屁股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高级黑色皮椅上,莫子深无语,从阳台上搬过来一张高脚凳,朝gavin的椅腿踹了一脚,gavin连带着椅子一起一咕噜溜远。 “哎哎哎,就不能绅士点儿?” 莫子深把高脚凳放下,打开电脑。 gavin迟钝地溜了回来,坐在莫子深一侧,莫子深快速地敲击了几下电脑,把电脑一推,屏幕朝向gavin的方向。 “你看一下这个。” gavin快速浏览。 惊呆了。 赵睛的全部身份信息,照片,出生年月,籍贯,文化程度,政治面貌,家庭情况,一清二楚,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赵睛,绝不掺假。 gavin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当年出事后,你也查过,小蜻蜓的档案里已经改成了死亡。” 莫子深拧眉:“只有一种可能。当年我查的那份档案被人刻意篡改了,对方‘特地’把假信息送到了我面前。” gavin显然没太听懂,莫子深进一步解释道:“在拿到现场残留的骸骨的dna验定结果后,我们心里基本已经认定赵睛死了,再后来我们不甘心入侵公安系统查了下档案,对方肯定猜到我们会这么做,所以短暂性地篡改了档案,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加相信赵睛已经死了。毕竟摆在面前的铁证如山,我们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信息的真假。” “为什么是短暂性地篡改?如果对方想把小蜻蜓藏起来,为什么不干脆永久性篡改呢?” 莫子深朝他翻一个白眼:“你当公安都是吃白饭的么?人要是死了,档案是要被注销的。但赵睛没死啊,警方一查,不就暴露了么?” “那当年的dna验定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骸骨是别人的,但拿去检验的dna确实是赵睛的,要么有人偷梁换柱了,要么对方和内部的部分警务人员沆瀣一气相勾结,隐瞒赵睛还活着的事实。” gavin头都大了:“谁这么处心积虑啊?” 莫子深反问:“他们为什么要瞒着赵睛的死?而且需要瞒住的对象是谁?” gavin答得飞快:“当然是瞒着我们啊。” 莫子深:“我们是谁?” gavin:“你这是什么鬼问题?我们不就是我们吗?” 莫子深无语:“我们是r世界,r世界的中心人物是谁?” gavin恍然大悟:“是老大啊!” 莫子深炮语连珠:“为什么要瞒着老大赵睛的死呢?” gavin挠了挠头:“老大喜欢小蜻蜓啊。” “所以你觉得为什么呢?” “*!”gavin几乎跳了起来,“对方是要从老大手里抢走小蜻蜓啊!” “这样吧,当年的案子还记得清楚吧。” gavin狂点头。 “我们来理一理,很多事就明白了。” gavin接着狂点头。 感觉事情好严重的样子。 当年的案子本身就太吓人了。 背后还隐藏了这么一段。 莫子深娓娓道:“四年前,六.一二特大爆炸案发生后,警方介入调查,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案件侦查几乎毫无进展,罪犯又做了几起案子,在网络上公开嘲讽警方无能。案件比预想得凶残无人性,并且是高智商犯罪,警方迅速成立了专案组,两个多月过去了,依旧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下,警方向r世界和终善同时发出了辅助侦查的邀请,终善率先接受,进入专案组。” 莫子深说到这,停了下来,拿过一旁的茶杯给自己倒水喝,示意自己口干,要gavin接着讲。 gavin清清嗓子,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老大也接受了警方的邀请进入专案组,但老大接受警方邀请另有原因。六.一二爆炸案发生初期,老大就已经在关注这起案子了,爆炸案的受害者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爆炸现场,在炸弹爆炸的同时,还有烟花冲上天,在天空形成一个字母,前后分别出现过o、s、p、t、q、u,按照原字母表的顺序应该是opqrstu,这是以r为中心的,又偏偏只缺了一个r。老大觉得这个爆炸案犯罪分子的目标应该是自己,所以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警方的邀请进入专案组。” 莫子深抚额无奈:“你能不能说重点?案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想理清楚的不是这个。” gavin露出无辜的眼神:“哪里错了?不是要理一理当年的案子吗?我理得非常清晰易懂啊。” 莫子深恨铁不成钢地朝他的椅腿上踹了一脚,gavin再一次跟着皮椅一咕噜溜远到角落里,借身后的墙壁一施力,又慢悠悠地溜了回来。 莫子深接着说:“r世界和终善同时协助警方,免不了打交道互相合作,老大也因此认识了赵睛,两人在一起后……” 说到一半,就被gavin打断:“哎,这里不是应该比较详细煽情地讲述一下老大和小蜻蜓从相遇相知到相爱的过程吗?就这一句话概括太侮辱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了吧?” 莫子深咬牙切齿:“说不说正事?” gavin吃硬不吃软,笑呵呵道:“说说说!” “他们在一起后,r世界和终善的沟通基本都是通过赵睛进行的,赵睛和我们接触的最多,隔三差五就往r世界跑。” gavin插嘴:“还经常缠着老大要留宿。” 莫子深咬牙忍住:“那段时间,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赵睛更像是我们r世界的人了?” “有有有!”gavin一万个点头,“那会儿我还真忘了她是终善的人了。” “那你回想一下,你当时有没有察觉到终善有什么变化?” gavin想了一会儿:“还真有。我记得刚进专案组的时候,局里请咱们吃答谢饭那天,叶南生这个人是十分客气的,很儒雅很健谈,一直都挺好的。好像是小蜻蜓和老大在局里公开关系那天以后吧,就不太一样了,好几次见面,完全当我不存在啊。还有那个左莺也是,对人吹鼻子瞪眼的,就雷康明还不错。” 莫子深觉得他终于有点开窍了,示意他可以接着说。 gavin终于争气了一回,抓住了重点,豁然开朗:“我懂了!我明白了!那个要抢走小蜻蜓的人,就是他妈的叶南生啊!” 莫子深点点头。 “所以最后的抓捕救援行动中,你怀疑他借机使坏了?那天太乱太紧迫了,如果他想要借此让小蜻蜓‘消失’,那实在太简单了。” 第24章 gavin基本没心思打趣了,双手抓着皮椅的扶手,气得牙痒痒地抓啊抓。 莫子深警告道:“手安分点,我这张椅子可不便宜,你难道想赔个新的?” gavin立马缩回手。 “我指甲不长,没坏没坏,质量好着呢!” 话题回到正轨上。 莫子深:“重点来了。有谁有能力侵入公安系统篡改档案?” gavin:“如果这一切都是叶南生使的阴谋的话,那应该是左莺,她的电脑技术与你不相上下。” 莫子深:“我查过了,查不到赵睛这三年的任何就业记录,以我们上次看到她的情形,她应该不像是混进了什么不好的组织团体,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现在还是在终善。这说明她当年就是被叶南生藏起来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失忆,叶南生当年是怎么控制这一切的,我们不得而知,也没有任何线索去查。” gavin细极思恐,忽然恍神地问道:“子深,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我记得进行最后的抓捕行动那天,老大非常的自信。” 莫子深点点头,跟着疑惑起来:“老大从不说满话的。” gavin紧接着说:“老大那天走前说了什么?” 莫子深瞪大了眼,回答道:“当天吃完午饭,他已经破解出了下一起爆炸案的嫌犯藏身点、作案地点,以及准确的爆炸时间。” 莫子深一说完,下一句两人异口同声:“2012年3月28号晚上八时八分八秒。” 但真正爆炸发生的时候是—— 两人接着异口同声道:“2012年3月28号晚上七时五十二分十秒。” 这是警方记录的爆炸时间,不会有错。 和单饶破解出来的时间相差了将近十五分钟。 说完,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完全地愣住了。 gavin率先开口:“我完全地相信老大,他从不会出错的。更别说这个案子了,老大非常地谨慎,他从不说可能、应该、估计这样模棱两可的词,他要么不说,只要说了就一定对,这些年,从没出过错。” 莫子深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他亦非常赞同gavin的观点,做下一个结论:“有人提前引爆炸弹装置了。” 罪犯在案发之前就对受害者进行了控制,要求他们按时到达指定地点,乖乖地等待着警察来救他们,或者静静地等待着炸弹嘭地炸开。 所以罪犯的抓捕现场和当天的爆炸现场是不重合的。 而且这个罪犯属于征服型人格,不会因为警方的发现而恼羞成怒提前引爆炸弹,更何况警方在得知单饶的发现后,根本没有往外透漏出半点风声,一切抓捕和解救行动都是暗中进行的。 只有一种可能—— “一定是内部人把炸弹提前引爆了。”gavin吐一口气说到。 莫子深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坐到电脑前,花了几分钟,从公安系统里调出了当年这起案子的电子版卷宗,翻到了几点自己想要证实的信息,把电脑屏幕对向gavin,说道:“你看,孩子们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四十九分零二秒,警局调过来的拆弹专家只有三名,加上韩沐妍,也就四名拆弹能手,而有八个孩子身上绑了炸弹,时间紧迫,老大懂这个,也跟着上前参与拆弹行动。结果走近发现,离炸弹爆炸的时间只剩三分钟不到,三名专家全部撤退,老大和韩沐妍踩着死神的脚分别救下了一个孩子,其它的五个全部在爆炸中身亡,老大受了重伤,韩沐妍当场身亡。” 当时单饶还想救第三个,可是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韩沐妍几乎是强拽着他起身往外围跑,没一会儿炸弹还是在他们身后爆炸了,韩沐妍那会儿明明是跑在单饶之前的,后来怎么落到他后面,又为什么甘愿当了一面人肉墙往他身上扑的,谁也不曾预料一切会发生的这么突然,几乎是转瞬之间。 她的尸体还是完好的,死亡的直接原因并非爆炸本身,而是爆炸造成的巨大冲击力让她头部遭受猛烈撞击,当场死亡。 可真正令人费解的远不止如此。 原本预期的近二十分钟的拆弹解救时间,骤然缩短成三分钟。 老大怎么会出错呢? 不可能。 gavin的脸都气黑了:“当时情况紧急,很明显,有人跟着去了抓捕行动的现场,在罪犯手中拿到了遥控。在爆炸现场这边,又有人和他暗中串通,等到孩子们出现后,就提前炸弹爆炸的时间,天哪,他想炸死的是老大。” 莫子深点头:“那么多个孩子,还有前往的拆弹专家,如果他把时间再把握的精准一点,不只老大在内,全都得死。”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 在四月晚春如此清凉舒爽的夜晚,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年他们追随单饶,不是没有遇见过危险,有些事想起来,也会心有余悸,可是这件事却令他们在庆幸的同时,更觉后怕。 gavin夺过莫子深手里的水,一口倒进嘴里给自己压压惊,咽下后,问莫子深:“那小蜻蜓呢?她当时为什么会出事?哦不,她当年到底有没有出事?既然那个骸骨不是她的,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赵睛当年“死亡”的爆炸现场和单饶所在的案发现场不是同一个。卷宗里记载的内容和莫子深、gavin三年前知道的别无二致,当年那起爆炸案,真正的受害儿童除了被单饶和韩沐妍救下的那两名外,一共有七名,3月28号那天晚上,九名儿童会按照罪犯的指令分别从各地到达指定地点,等待警察救援或炸弹爆炸。但最后真正出现在罪犯规定现场的,只有八名儿童。据部分目击者称,那位未到达规定现场的儿童,在爆炸之前,在路边等了一段时间的烤红薯。又据卖红薯的老人称,这个孩子在拿到红薯的时候很高兴地掀起了自己的衣服,把绑在身上的炸弹坦露给老人看,并说,爷爷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当一个饿死鬼了。 老人称,当时时间显示还不到两分钟就会爆炸,他立马在街头大呼,人群紧急撤散,他不忍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孩子咧着嘴一口一口地舔着红薯,在他扭头之际,看见一个女人从人群中逆行跑往孩子的方向。 恐惧令他不敢细看,没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 爆炸案发生后的两天,单饶才醒了过来。 警方说,卖红薯老人瞥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赵睛,事发地点就是在通往规定地点的途中,现场发现一名小孩和一个年轻女人的骸骨,验证dna之后,身份更是确定无疑。 当时谁也没有怀疑,又怎么会怀疑呢?赵睛也是这起案子的追查人之一,在她知道单饶提供的发现后,赶往案发现场支持救援也很正常,何况她那么喜欢和单饶并肩,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途经看到被绑炸弹的小孩,执行正义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当时的警方也一致认为这个人就是赵睛,倘若有人怀疑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哎,子深,这里出现了矛盾。”gavin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说赵睛的档案还在吗?只是被左莺临时篡改了。既然当年警方认定赵睛已经死亡,那为什么没有注销掉档案?总不可能所有警察都和叶南生串通一气来骗我们吧?” 莫子深点头道:“应该是叶南生欺骗了所有人,当然了警局里肯定有人被他买通了,不然炸弹怎么提前引爆?至于档案这个就太简单了,左莺能力不错,她可能使了障眼法,让档案短暂性的显示被注销,等没有人察觉了,档案又恢复正常。这个操作起来又不难。你想想,公安局里有几十万份档案,一点小小的临时性改动并不容易被发觉。” gavin狂抓了一把头发:“现在小蜻蜓再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所以当年出现在案发地点的女人,并不是真正的赵睛。真正的赵睛当时在哪里啊?这可愁死我了,我宁可去把屈原的《离骚》再背一遍,这里面太乱了,越理越乱,我脑子里面都糊了。” 莫子深倒是笑了:“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看完赵睛的档案后,再考虑要不要联系她了吗?” gavin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莫子深先前给他的那张纸条,上面是赵睛的手机号。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知半解的样子。 “为什么?” 莫子深叹了一口气:“关于赵睛在当年那起案子中扮演的身份,有两个可能。” gavin正襟危坐。 “一,她知情,配合了叶南生。二,她不知情,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gavin听他这么一说,立马不高兴了,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第一个肯定不可能,我认为是第二个。你没看到她也失忆了吗?爆炸案的时间跨度长,我们一起相处了半年多的时间,还不够了解她的为人吗?子深,你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第一个可能,我可能要不太高兴了。” 莫子深无语地睨他一眼:“听我把话说完,ok?” “你说你说!” “我当然也更偏向第二种可能。不过就算真的是第一种可能,我也没质疑她什么,她配合叶南生,说不定是被威胁了呢?说不定并不知道叶南生会想让老大死呢?” “就是,肯定是!” 那天单饶破解出罪犯的一系列信息后,立马联系了警方,警方立即制定了相应的抓捕和救援方案,这些讯息自然也会落到叶南生的耳朵里,但叶南生有没有让赵睛知道正确的信息谁也不知道了。 案发之后两天,单饶清醒过来,得知赵睛在爆炸现场当场死亡后,他差点就疯了。拖着一身伤的身子把病房摔得稀巴烂,见人就把人脖子拎起来问赵睛在哪里。 所有人都告诉他,有人亲眼看到赵睛冲到被绑炸弹的孩子面前,然后炸弹忽然就爆炸了,和他所在案发现场的爆炸时间一致。 所有人都告诉他,骸骨的dna验定结果已经确定了,就是赵睛。 所有人都告诉他,那天赵睛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穿着小白鞋。 是啊,他回想过,那天早上见面时,她的确穿着大红色及膝裙。 回想时,真的好美。 莫子深回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总会为老大感到痛心。他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往水杯倒满了水,说道:“赵睛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叶南生对她做了什么吧,就像当年我们对老大做的那样。”所以他们都失去了记忆,把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强制性地掩埋。 gavin也有些沉默,再次夺过他手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 “子深,你有没有后悔?”gavin露出几分悲伤的神色,双手握紧水杯的杯壁,“如果我们当年不那么着急,等老大缓过来,等他自己慢慢恢复,等他逐渐清醒,他会不会更早地发现这一切,他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这些年他也不会过得这么不开心?” 莫子深摇头,看着窗外阑珊深邃的夜色,坚定道:“不后悔。” 不后悔。 我们怎么能后悔呢? 那是一场赌博啊! 第25章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在回忆那段时光。就这么沉默了几十秒,单饶突然出现在莫子深的房间门口,象征性地叩了两下门。 “一分钟之内到楼下,我们开个短会。” 莫子深和gavin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单饶:“老大,接任务了?” 单饶点头:“嗯,不止一个。”说完就转身下楼了,傻哈蠢萌蠢萌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去蹭去舔他的裤腿。 可能是被舔得烦了,莫子深和gavin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老大一把将傻哈拎了起来,傻哈被拎得老高,一个劲地伸舌头求饶,单饶警告道:“再舔就把你煮了吃狗肉。” 这是傻哈一听就害怕的威胁,发出呜咽的几声,表示自己知错了。 单饶把它放下,揉了揉它的狗脑袋,傻哈又害怕又不舍地慢悠悠挪远了。 莫子深和gavin也是无语,平时老大对它最坏最恶劣了,傻哈还是最喜欢黏他,警告一次偃旗息鼓了几天,又颠儿颠儿地跑到他身边,又舔又蹭求顺毛。 这回他们总算发现原因何在了。 “老大,你每次放人家走的时候,都揉人家脑袋了?”gavin对自家老大这种“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做法极度鄙夷。 单饶回他:“不然呢?你以为这几年我是怎么拴住它的心的?” gavin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r世界开会场景向来简单。 三人一人一台笔记本,随便坐,根据单饶的提示,会议流程跟着电脑界面走。这次开会也一样,以茶几为中心,三人各占一侧沙发,等着单饶进行任务分配。 屏幕上停留在r世界官网的后台页面。 gavin始终没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招,咋咋呼呼开口问道:“老大,你是不是穷了?一下子竟然接了两个?” 莫子深回答了他:“这两个任务一看就是量重利薄的,压根拿不到几个子。” 单饶无视了这个问题,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可以说正事了?” “可以可以!” “子深,你和gavin负责第二个任务,配合羊丘县的天河派出所抓获一群小型规模的盗墓贼。当地派出所已经锁定了好几处盗墓贼可能会出现的墓葬地,但这个派出所规格太小设备又旧,抓捕行动好几次落空打草惊蛇。这次的委托人是天河派出所的所长李长庆,他已经把指挥权全权交给了我们r世界,你们明天就出发去羊丘,到时候,李长庆会给你们接风洗尘。” 单饶说到这,gavin脸都吓白了:“老大,你没说错吧?墓葬地?那不就是坟地吗?中国这方面的迷信思想很严重的,我在天涯上看到很多坟地灵异事件的帖子。老大,不要吧?我怕鬼。” 单饶只回答他前半个问题:“抓盗墓贼,你不去坟地去哪?” 莫子深问:“老大,天河派出所警力不足设备陈旧,那为什么不申请县公安局来抓?” gavin狂点头附和。 单饶显然早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他缓缓解释道:“我问过李长庆了,羊丘最近在评公安先进单位,各地派出所比的就是近几年的办案率。这种下层的派出所管辖的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这家丢鸡那家丢狗,抓赌抓小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面的经费全被压了,一点钱发完工资就什么都不剩。很多派出所的设备一直没有更新,人懒也不干事。这次抓捕盗墓团伙的案子没往上报,就是希望能通过抓住这些盗墓贼,天河派出所拿下这个先进单位的称号,评上了,也就有了底气跟上面提要求,把经费和设备提上去就有了希望。这种经费支出都是匀散的,天河拿了,其它派出所也会拿到。” 两人都听明白了,莫子深点头,显然是应下了这个任务。gavin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这种施正义攒人品的好事,他还能说什么呢? 单饶无声笑了笑:“这些盗墓贼犯的都是小案子,破坏坟地棺木,挖过几件值钱的铜器,刚尝到甜头没多久,肯定还会再犯事。目前为止,他们主要是破坏性犯罪为主,真进去了也就关个几年,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不过还是要注意。” gavin还是不放心,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大,那种地方,真的有鬼吗?” 单饶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要是觉得有,可能就真的有。你要是觉得没有,那肯定没有。” gavin耷拉着脑袋思索了半天。 莫子深一直低头翻阅着电脑页面,上面是第一个任务的委托人诉求,越看越不放心,最后抬头问单饶:“老大,这个任务的未知性太大了,你一个人去,一旦有事,会十分危险。” 闻言,gavin立马从鬼神说中回过神:“什么危险?”一边问一边点击进入第一个任务的委托人诉求页面,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单饶拿出烟,偏头点了一支,淡青色的烟圈从他鼻腔里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遮掩住他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慵懒。 他单手搭在电脑上,淡淡道:“迄今为止,我们接过的任务,哪个是提前就猜到结果的?” 这时候gavin刚把委托人诉求看完,正要表示自己的担忧,就被单饶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活生生地堵了回去。 两人知趣地沉默了一会儿,莫子深神色稍重,问道:“老大,你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好,如果我们提前完成任务,去和你接应。” 烟雾缭绕下,单饶静默片刻:“好。” 关于单饶接下的这个任务,委托人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叫张言。他的委托人诉求很长,word文档足足写了三千来字,内容大体围绕一个叫做“小南非”的村庄。张言在诉求中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村庄很多限制级要求的怀疑和不理解,并大胆猜测这个村庄背后有一股黑色力量,他们用不见光的强制性手段蛮力地操纵着小南非的运转。至于这股黑色力量是什么,是谁在操控,有多大,手段如何,谁也不知道。 张言坦言,自己是一名普通实事报社的记者,对一些潜在*实敏感度特别高,诉求中花了大量篇幅阐述了自己在小南非的所见所感。他曾多次向报社提出加派人手进行暗中调访的建议,可惜人微言轻,又拿不出实质性证据,报社主编多次敷衍了之。 后来又在许多公众平台上发表过质疑的帖子,没过多久就被黑掉了,对方还找到他的id,对他进行了恐吓警告。他把恐吓回复拿给身边人看,身边人都说这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网络暴力,各大平台上一搜一大筐,这铁定是个小南非村庄的骨灰级粉丝。 张言实在是束手无策,抱着侥幸心理求助r世界。 小南非坐落于江南某省市的西南地带,早在十年前还是片穷山恶水,就像七十年代还没开发的特区深圳,除了农田就是荒山,生活在那里的村民不过百名,家家赤贫,勉强自给自足。 就是这样一个惨淡的小村庄,七年前突然一跃而起,成为国内唯一一个可与华西媲美的富裕村庄。目前,小南非总资产超过1000个亿,村民家家户户住400到700平米的别墅,一到三辆小轿车,百万资产算小,千万遍地能拾,上亿也数见不鲜。 据官方称,当年小南非有人外出创业,给村里人带来第一桶金,也给大家伙带来了创造财富的新理念,从此小南非的财富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去年三月,小南非还被国家旅游局划分为国内五a级旅游景区,无数游客前往观光,村民们更是过上了奢侈的富贵日子。 关于小南非这个村庄,大家都早有耳闻。不过那时候的敏锐度不及现在,对任务以外的事情,也不太关心。现如今回想起来,加上张言的阐述,小南非发家致富的缘由,的确是过于突兀了。 莫子深拧眉问:“老大,要不第二个任务暂时推后吧,我们跟你一块去小南非。” gavin举双手双脚赞成。 单饶倾身将烟拧灭,侧头问gavin:“下个月想喝西北风?” gavin怔了一下,眼睛蓦地睁大,不可置信道:“老大,不会吧,真没钱了?” 莫子深在心中叹息,这摆明了赶鸭子上架不干也得干,老大的固执能被你这么单纯地理解成囊中羞涩,作为r世界的一员实在是有辱门楣。 如莫子深所料,单饶的下半句话,差点把gavin给噎死。 “不是我,是你的口袋里会没钱。”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怕鬼还是怕挨饿,自己选一个吧。” gavin白眼一翻,拿起身边的一个抱枕。 真想砸死这个噎死人不偿命的老大啊。 不过谁怪他有心没胆呢,血溅抱枕的事还是自己来吧。 单饶起身:“明天上午就出发,早点上去休息吧。” gavin放下抱枕,莫子深也跟着起身,三人一起往上走。 单饶突然回头问了句:“对了,之前你们俩在房间里聊什么?” 两人均是一愣。 “什么不后悔?”单饶又问了一句。 gavin反应还算快,趁机抱狗腿,笑呵呵道:“我们在说,这么多年追随老大,不后悔。” 莫子深在心里深吁一口气。 单饶似乎淡淡地笑了一声,上去了。 gavin侧头小声问莫子深:“老大信了吗?” 莫子深摇头,啧啧道:“我觉得没信。” gavin撇嘴:“为什么?” “你说得太没诚意了。” gavin:“……” 第26章 gavin在入睡前,拿着莫子深留给他的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下床,来敲莫子深的房门。 莫子深刚要睡觉,迷迷糊糊被人吵醒,黑着一张脸来给他开门。 “干什么?” “你说我要不要联系小蜻蜓啊?” “你大半夜来敲门,就是为了问这个?” gavin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打搅了对方的美梦,欣欣然道:“是啊。” 莫子深忍着脾气啪一声合上门。 gavin悻悻然撤回房间,心想一切都等这两个任务完成后再说吧。 gavin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 世界上没有鬼,要勇往直前哦! 小南非没坏人,要平安完成哦! 老大和小蜻蜓,最终ding哦! 白痴完三句,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同一时间的终善,赵睛从左莺的房间出来已经很久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虽说两人平时不对眼,好歹也生活在同一片瓦下,就帮一个小忙啊,动动手指就成,还没说几句就被轰出来了。 太让人生气了。 赵睛打开手机,里面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还是她上次和单饶微信聊天时保存下来的。她把她的景色送给他,他礼尚往来回以他的景色。说来好笑,这张照片黑乎乎一团,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一排婆娑的树影也要卯足了劲才能分辨。 她刚才去找左莺,就是希望她能帮忙查一下单饶的住址,她好直接杀过去。没想到左莺想也没想断然拒绝:“这个人假身份多了去了,一查一个假,恕我无能。” 赵睛立马把手机递给她看:“那配上这张照片呢,他家对面有一排樟树,这个能不能缩小范围?” 左莺冷言:“樟树可是滦市的市树,十家就有九家前立了一排,一点用都没有。” 赵睛只好凉飕飕地回来了。 隔日一早,她睡到自然醒,已经九点多,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gavin有没有联系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幼稚的诈骗短信。 她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刷牙,换了身干净衣服,穿了双合脚的小白鞋,就出门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就想随便走走,说不定就能碰见他呢,毕竟他们也算有好几次不期而遇的经历了。 坐车总会略过很多的风景,赵睛纯当是散步了。这徒步一走,她才发现滦市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 先是到了滦江西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天晚上,她的智商被他轻描淡写地嘲讽了一番,表面上气得张牙舞爪,她心里面其实很服。 接着来到了碧海蓝天公寓,这里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的地方,他下车给林许开门,她出其不意地喊他,他皱眉抬手遮住了脸,而她忘了按快门。 她还去了那条曲径通幽的古巷,路过那家咖啡厅的时候,里面坐满了人。她进去又点了一杯玛莎克兰,喝了两口就出来了。这天没有下雨,古巷的青石板十分干燥,和那天湿漉漉的景色截然不同。 再然后她又去了韩漪开的那家“不依不饶”甜品屋,甜品屋内生意火爆,服务生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她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往回走。理发店今天关了门,据说是因为对面的甜品屋生意太好,带来了很多客源,近期挣了不少,老板带着几个员工出去旅游了。 紧接着就是医院、帐篷餐馆和印象酒店。这是他们所有有过关联的地方,她依次走了一遍。 没有gavin的帮忙,这次她进不去医院,韩漪还在里面住院,医院就不会完全对外开放。来到帐篷餐馆的时候,她索性在这把晚饭给吃了。老板娘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双手搓了搓毛巾问道:“小姑娘,那个小帅哥呢?今天没一起过来?” 赵睛哀戚戚地看着老板娘答:“小帅哥又不是小美女的男朋友,为什么要一起来啊?” 她装可怜的表情把老板娘给逗乐了,多赠了她一盘花生米,赵睛用花生米玩了几次空中接物,扒拉了一碗米饭就走了。 最后她是打车回来的,途中她特意让师傅经过了印象酒店。这座城市的灯光早就亮起来了,“印象”二字又大又醒目,多种颜色渐次变换,流光溢彩。想当初他还骗自己这是他家,她差点还真信了。 好像很久的事了,细细一想,才前天而已。 人的时间错觉还真是奇妙啊。 回到终善,大家也刚吃完晚饭,向伯在收拾碗筷,师傅坐在客厅看书,更像是刻意在等她。冯拉坐在一旁玩手机游戏,嘴上一个劲地喊“要死了要死了”。左莺则是瞅了她一眼,就上楼去了。 “回来了?吃饭了吗?”叶南生从书中抬头,看着她问道。 赵睛点点头:“吃过了。” “今天特意让向伯做了你爱吃的,厨房里还留了,你要再想吃,可以去拿。”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冯拉已经放下手机,抬头羡慕地看着她,一张脸扭来扭去,用无声的语言说:“你看师傅对你多好,太区别对待了。” 赵睛瞪他一眼,无声道:“你闭嘴!” 叶南生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你今天看起来很累,出去干什么了?” 很累吗? 赵睛之前都不觉得,听他这么一提醒,感觉全身上下都酸了起来,但依然摆手道:“不累,就是无聊出去走了走,没干什么。” 赵睛说完就往上走,总感觉背后有目光追随着自己,如芒在背,灼烧难耐,她走了几步,顿住,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师傅,我前两天和师兄聊了会天,有点儿羡慕他,想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走走。” 她一说完,叶南生看着她一直沉默,冯拉也吃惊地看着她。 “赵哥,你不是不爱旅游吗?”冯拉率先打破沉默。 赵睛强忍尴尬,她的确不喜欢啊,可是怎么也好过一天到晚承受师傅灼灼的目光强吧,“人的想法总会变嘛。” 叶南生沉沉开口道:“那就出去走走吧,想好去哪了吗?” 赵睛想起那天和雷康明通话时提到的小南非,心想去哪不是去,就去那吧,于是随口道:“小南非。” 冯拉惊叹:“超级有钱那个?” 赵睛点点头:“好像是挺有钱的。” “据说小南非仿建了很多世界著名建筑,而且是一比一还原,很多没时间出国玩的人,都会选择去那。”冯拉有些激动。 “等我回来给你看照片。” “好啊好啊。” 叶南生又问:“什么时候走?” 赵睛答得很迅速:“明天。” 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叶南生的眼神直接望进她眼里,那么明了她的想法。 不就是躲吗? 看来还是不会装傻充愣啊。 “既然明天就出发,早点休息吧。” 赵睛敷衍点头,如释重负,麻溜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赵睛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无声息地拉着行李箱,趁着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到机场买了张机票飞往小南非所在省的省会,又坐了两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才到达小南非所在的小县城临泉。 一出火车站,就有专门拉人的客车司机在吆喝:“要去小南非的这边来,直接送到小南非正门口,有要去小南非的吗?这边来这边来!” 正值四月中旬,属于旅游淡季。但下火车的人真不少,走出这个火车站的外来游客,基本都是奔着小南非来的。 每一班客车,总是要拉走一大波游客。纵是如此,客车依旧很多,客车司机拉客的吆喝声,一句夹杂着一句,分外嘈杂。司机大都是本地人,方言味浓,透着十分浓郁的本土气息。 赵睛外出旅游的次数少得可怜,每次都是因为任务才去外地,像现在这样单独一人出门旅游的经历,是第一次。 这让她免不了有点儿站在人群中失神。 “这位姑娘,您是去小南非吗?”一位客车司机注意到了她。 “是啊。” “六十块钱一位,走不走?” 司机看起来很憨厚,应该不会宰客宰太狠,赵睛回笑着点点头:“走。” “来,这边走。” 司机走在前面,赵睛拖着行李箱东张西望地跟在他身后,刚走了两步,她就愣住了。 前面没多远,有一个站点咨询处,一个黑色修长的背影正在和咨询人员点头交流。 赵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了,这地方离滦城足足有一千公里,隔了万重山千淌水,要是这也能撞见,那一定是自己见鬼了。 也许类似的背影对她而言,总是充满了魔力吧,赵睛的双脚似乎被钉子钉在了地面上,目光似乎被空气粘在了那道背影上。 真的是他吗? 太像了。 每一个细节都很像。 如果他的身材可以简化为一组数据,她一定可以拿出最准确的那份答案。 赵睛一直在等他转身或回头。 还是非常快的,那道背影没多久就问完了,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侧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从赵睛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不过已经足够了,她已经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侧脸能帅到这样人神共愤的,还能有谁? “姑娘,你怎么不走了?”司机见身后没了动静,转身又找了回来,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不耐烦地问道。 姑娘在原地傻愣了两秒,就跟没听到他问话似的,拉着行李箱朝着某个方向狂跑了起来。 第27章 她是在一辆大客车旁追上他的。 那时他正抬着行李箱,半只脚刚踏在车门处的楼梯槛上。 “喂,单饶!”她激动地大声喊道。 男人的背影短暂性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尽管他的表情很淡,赵睛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浮现出片刻的惊讶。 她使劲朝他挥了挥手。 单饶已经把脸转回去,上车了。 赵睛咧嘴一笑,立马上前,问正要上车的一位旅客:“请问一下,上这辆车,要在哪买票?” 旅客回答:“车上有专门的售票员,上车买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啊。 赵睛朝着这辆客车的外形瞅了一眼,和刚才在火车站出口看到的那些客车相比,要高大上很多,车前明明白白地标注着从临泉火车站开往小南非的字样。 她二话不说就要上车,前一个上车的男旅客,看到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上车的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女人,转身放下自己的行李问道:“小姐,把你行李箱递给我吧。”客车车门处的楼梯槛有点儿高,带着行李箱的旅客会比较费劲。 赵睛笑着回绝:“不用了,我能行。” 她果然利索地上去了。 男旅客微微笑了一下,找售票员去买票了,赵睛就跟在他后头,见他递给售票员二十块钱就拿到了一张票。 轮到她了。 她略微惊讶道:“一张票就二十块钱?” 售票员态度并不是很好,反讽道:“您给我二百也行。” 周围旅客都笑了。 赵睛一呶嘴,递钱拿了票,眼睛一咕溜扫遍整辆车,在最后一排的最左侧位置看到了单饶,他正侧头看向车窗外,对她这边刚才发生的一段小插曲似乎充耳不闻。 她提着行李箱往最后一排的位置走。 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客车正好启动,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往前倾。 她“啊”了一声求救,可惜最后一排除了单饶,最右边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位中年男子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右数第二个座位正在打电话。 没一个能救她的。 单饶这个男人,反正她是不指望的。 可怜她的下巴啊,刚好一点儿,似乎又要破相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便是狗吃|屎。 在脸蛋距离座位差不多十公分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横了出来,挡在了与她肩膀齐平的位置,单手握住了她右侧的肩膀,微微一施力,把她推直。 待她站稳,这只手就毫不迟疑地抽了回去。 赵睛拍了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搭在前面的行李箱上,歪着脑袋看着他笑:“不错啊,我还以为你铁定见死不救呢。” 单饶眼神淡淡:“我怕外出第一天就被触了眉头。” 他这么一说,赵睛无视他的毒舌,来了兴头:“哎你怎么也来小南非了啊?” “随便走走。”他扫了一眼她的下巴,发现那里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愈合能力还挺不错,回问了她一句,“你怎么来了?” 赵睛耸耸肩:“太郁闷了,我是出来散心的。” 他扫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确没有说谎。她的眼神太清澈了,动作也很自然。刚才在出站口瞥见她的一瞬,他还以为是gavin从子深那软磨硬泡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把自己的行踪泄露给她,没想到这只是纯粹的巧合。 他侧头问她:“为什么想到来这?” 她乐得脸上跟开了花似的:“我也不知道啊,就前几天和人聊天随口提到这,然后就来了啊。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缘分。”她往他的方向稍稍倾了倾,表情赤|裸裸的得意,“换号了怎样?微信拉黑又怎么样?我的意念里可是装了一座五指山,看来你是逃不出了。” 她得意的神情在他眼里就跟自娱自乐似的,他完全不被感染,除了略烦躁外,赵睛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索性偃旗息鼓,换个话题:“这地方民风好像有点不正啊,我刚出火车站差点就被一个司机给宰了,幸亏看到了你。”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还有那个女售票员,态度也不太友好。” 单饶没搭理她,闭上眼睛,往身后的座位上一靠,养神去了。 赵睛撇嘴,她知道,他还在生气呢。 车子开了几分钟,那位女售票员从腰间拿出一面红色的旗子,朝大家扬了扬,秒变导游和大家介绍起小南非的发家史来。 哎挺有意思。 赵睛侧头看了单饶一眼,只见他微阖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位售票员兼导游的身份转变有点感兴趣,耳朵也跟着动了一下,看来很认真在听嘛。 观察到他这两个细微的小动作,赵睛看着女售票员听得更认真了。 “各位旅客,欢迎来到小南非,我是这辆车的售票员兼讲解导游。接下来我将简单地为大家介绍一下小南非的发展史。我们小南非的历史十分悠久,可追溯至魏晋时期,村庄原名桃源,七年前改名为小南非,这七年的时间里,在我们的村党委书记江硕先生的带领下,小南非从穷乡僻壤慢慢发展成为一个不逊色于大都市的景区兼企业化村庄。” “小南非总面积4.68平方公里,景区内一比一还原意大利比萨斜塔、雪达根大金寺、泰姬陵、德国科隆大教堂……” 导游小姐说得正溜,车上有人忽然痞气地打断:“你们这就不太妥了吧,我们大中华的建筑怎么比不上那些洋鬼子的了?长城、故宫、兵马俑、苏州园林、布达拉宫,哪个不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你们有这个闲钱,怎么不用来延续中国建筑?一个道理怎么说来着?”那人顿了一下,最后总结道,“人发达了就是容易忘本啊。” 赵睛觉得这话说得在理,带头鼓起了掌,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声源地,一瞧还真是巧,这不是刚才主动说要给自己抬行李箱的年轻小伙吗?原来还是一碧血丹心的爱国青年啊。 车上大部分的游客被她带动,先是零零落落地鼓起了掌,慢慢地,附和的掌声越来越大。 赵睛带头鼓掌的行为引来那小伙的目光,一见是她,略一惊讶后,咧着嘴笑了,还十分谦虚地点头道:“一点拙见,不足苟同!不足苟同!” 赵睛被他逗乐了:“哪里啊,这分明就是言之有据、一针见血啊!” 售票员小姐手里捏着那面红色小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客车上一瞬间好不热闹。 就是在这么兴致昂扬的时候,旁边闭目养神的某人,忽然开口了,说话的目标对象依旧是那位售票员小姐。 赵睛侧头,发现他眼睛依旧闭着,连眼皮都没舍得抬一下,问道:“东晋诗人陶潜创《桃花源记》以来,从古至今,国人皆心向往之。既然先人给贵村留下一个这么自带原始价值的桃源之名,七年前为何要更名小南非?” 车上一时间忽然静了下来。 也就静了一瞬,没一会儿,车上的附和声和先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啊!是啊!我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还比不上一个靠黄金钻石出名的非洲国家?” “可不是嘛,这分明就是取糟粕,弃精华啊,典型的外来主义!” “太崇洋媚外了!” “话说你们那位江硕书记当年是在国外取的经吧,这一回来,把这点精粹的文化都给丢掉了,可惜啊。” 还有一位老人也叹气道:“我孙子今年上初二,来之前我还听他在背《桃花源记》,写得真是美,真是美!” 人群中还真有人背起了《桃花源记》: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接着又有人背诵: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前面背诵的几句描绘了桃林环境之美,后面背诵的几句描绘了桃林人自给自足的恬淡生活,一副鲜活的生活图景悠悠然浮现在大家的脑海中。 小学看安徒生童话,幻想童话里的城堡。上初中成熟一点了,学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又开始憧憬世外桃源。 年少的回忆在国之文化中,爱国的精髓亦在国之文化中。 这琅琅上口的经典篇目,激起了满车人的愤慨,让人情怀满腹,不得不一吐为快,有甚者都快揭竿起义了,非得让女导游给个合理的说法。 整辆车讨伐声此起彼伏,好像眼前这个女导游真的犯了叛国罪似的。 赵睛起初也跟着起了一会儿哄,后来越嚼越觉得味不对,身边这个始作俑者把问题抛出来后,抱臂仰靠在座位上,神色更闲了。好像这满车的风波,是他故意掀起的一阵浪,而他,等的就是风越大浪越猛。 他像是爱出门旅游的人吗? 应该不爱吧。 她总感觉,这个男人和自己很像,到底哪里像,她又说不清。 年轻就该洒一些热血,医生律师教授总裁警察世人趋之若鹜,我偏不,我选另一条路,这里荒芜,没人性,有血腥,多暴力,我就是想走,无关善良,无关金钱,只是简单的,想要独辟蹊径,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赵睛突兀地想起这句话,也许是在哪本书里读到过吧。 和她想要的人生太像了。 和眼前这个男人,也很像很像。 没有任何缘由的贴切。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的耳边,低低地问:“单饶,你装着事儿来的吧?” 闭目很久的他,终于睁开了眼。 第28章 他一睁眼,目光便朝她射来了。 赵睛觉得这眼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更深湛,更起伏,连眉毛都不自觉皱紧了很多。 她洋洋得意道:“被我猜中了吧?” 赵睛发现,他一点和她对话的意愿都没有,接着闭上眼,转了个身,侧头到另一边去睡了。不过她捕捉到了一点异常,在他闭眼转身前的缝隙里,他用余光扫了那个售票员一眼。 她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信息。 大脑转了一秒钟,赵睛哼哧一声,坐正了身子,也看向那个女售票员。 卧槽!这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有这么瞪大帅哥的吗?不就提了一个问题吗?你不服你说话啊你辩解啊,弱者才会把气愤当做家常便饭。 除了气愤,赵睛还在她的表情里看到了警惕,典型一副矬子肚里三把刀的阴险样。 赵睛更加确信,这里边肯定是有事儿。 正当这时,她听到单饶用极低的声音说:“过来一点。”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叫我?” “你少和我说话,现在她已经看到我们交流了。记住,在下车前,找个理由和我撇清关系。” 赵睛怔了一秒,很快就理解了。 她看了一眼售票员的方向,经过刚才那么一茬,售票员已经不说话了,红旗子也插回了腰上,看看风景,看看他们这,在赵睛眼里,那姿态愚蠢至极,像个蹩脚的监视者。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用的方式不对,你可别怪我?” 他顿了一秒,低低地嗯了一声。 “据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小南非了,我行动会很快的哟。” 他维持着背对她假寐的姿势,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睛得逞地笑了笑。 果然是行动的巨人啊,一说完就开始行动了。 赵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售票员:“这位姐姐,还有多久到啊?” 售票员盯着她:“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她又懒洋洋地打了几个哈欠:“困死了,那我先睡一觉好了。”说完她就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开始睡。 还真不知道她想得什么馊方法,这么单纯的睡觉肯定是不可能,单饶虽然阖着眼,人却十分清醒地等着她发大招。 五分钟过去了,还在睡,一点动静都没有,装睡能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毅力还真是强。可万一她是真睡着了…… 单饶刚准备睁眼另行一策时,女人的身体倏地就靠在了自己的背部,还很舒服地哼哼了一声,嘴巴吧唧了一下,咽了下口水,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趴在他背上似乎睡得更香了。 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僵了一瞬。 赵睛察觉,低语道:“别动啊,你自己说的,按照我的方式来。” 单饶把某些情绪压了下去。 “待会快到了的时候,你醒来发现我靠在你身上,蛮力把我推开就好了,再骂上几句,随便怎么骂就好。” 单饶没说话,赵睛知道,他默认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售票员提醒大家拿好行李做好下车准备,这时候单饶假装睡了很久的样子醒过来。 虽然赵睛闭着眼睛看不见,但她能想象出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是非常自然而有味道的。 他大致是按照她的要求来的,但单饶并没有推开她,而是完全当她不存在似的,直接站了起来,赵睛啪嗒一下,失了靠山,跌在他的座位上,磕“醒”了。 单饶站了起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从现在开始,别再跟着我。”那声音还透着几分肃绝的意味。 他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赵睛正揉着脸,听到他的话,怔松了一下。 还敢命令我啊? 她咬咬牙,怎么着也得把预设的戏码演完不是? 几乎是单饶一转身,她就“暴躁”地跳起来了,手指着他的背影,火冒三丈道:“睡觉搭个背怎么了?男人的背不就是借给女人靠的么?我他妈又不是故意往你身上靠的,怎么就轻浮了?怎么就随便了?长得帅了不起啊!有女朋友了不起啊!你这么洁身自好有本事买架私人飞机啊,那铁定没人靠你背,用得着像我这种小市民一样挤客车么?” 赵睛刻意把声音嚷嚷得很大,引来周围很多人的目光,许多走下车的乘客都好奇地回头张望。如她所料,那位站在车门处的女售票员,也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他。 听到她“暴怒”的谴责时,他的背影着实愣了一下,但没做声,从他那默然一顿的背影中,赵睛就知道,他已经悉知她的策略。他应该是放心了,没停顿多久就提起行李走下车,赵睛也拉着行李箱,表现出一副怒不可竭、没完没了的横样,跟着他下车了。 见她如此义愤填膺,周围总有一些“明事理”的人,好心劝慰道:“这位姑娘,消消气,长得帅的男人,在这方面表现得小气很正常,总以为女人要占他们便宜似的。” 赵睛依旧吼着嗓门:“可不是嘛,长了一张漂亮脸蛋,难道就能横着走天下了?”挑了根头发,接着道,“我老公虽然没他这么帅,但为人可是特别绅士呢,从不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女人说话,不像这种男人,太没品了!” 有人讶然:“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经结婚了?” 赵睛露出羞涩的笑容:“这不是遇对了人,趁早嫁了么?” “好福气啊!” 赵睛应付性一笑,没有接答。 戏演到这就差不多了,略浮夸的演技让她有些疲惫,人群渐渐作鸟兽散,她下意识去人群中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他太扎眼了,在一堆短粗的人群行列里,那双长腿太惹人注目。 她就这么遥遥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兀自喃喃道:“哪有什么好福气啊!” 她说的话,他应该都听到了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心里默默夸赞一下她的演技。算了,保不准他对她这种泼妇骂街式的绝招万分鄙夷呢? 不过从刚才那售票员的表情来看,他们对她的注意基本已经完全转移了,这样一来,那些人不就紧盯他了吗? 赵睛有很多的疑惑,他来这有什么目的?他准备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对方的焦点聚于己身?那样不会更危险么? 他之所以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为了自己不被牵连吧? 这一切只是敏感度作祟吗?她只是出来散个心而已啊,怎么有种在做任务的感觉?不,这比平时跟着师傅做任务更不一样。 更未知?更复杂?更刺激? 赵睛这时才想起,她对他,除了名字,其他方面,一无所知, 他的身上总披着一层神秘的、飘渺的外衣,她越来越好奇了,掀开那层外衣,她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会不会比她想象得更加与众不同? 赵睛正杵在原地发呆,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一个人发什么呆啊?” 赵睛警惕地转头,就看见之前客车上那位碧血丹心的爱国青年站在自己身后,咧着嘴朝她笑,露出八颗大白牙。 “是你啊。”赵睛的警惕性立马松了一大半。 爱国青年耸耸肩,又朝着刚才单饶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刚才那出戏我都看着呢,假的吧?” 又有客车开来了,下来一大波游客,赵睛瞪他一眼,转身往里走,“你懂什么!” 爱国青年三两下跟上她的步子,走在她身侧,一手抄兜,一手拉着行李:“我是不懂,不过我看着你们像是认识。” 赵睛侧头警告他:“你别乱说!” “好,我不乱说。”爱国青年把那只手从兜里抽出来,做了个保证的手势,笑道,“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欧阳泰,今年快大四毕业了,来这是为了完成一场单独的毕业旅行。” 赵睛觉得这男孩看着挺阳光友好的,不像是要提防的坏人,反正一个人是走,两个人也是走,有个伴也好,她语气变得自在了不少,“我叫赵睛,来这散散心。对了,既然是毕业旅行,为什么不和室友一起?” 欧阳泰爽朗解释道:“他们都忙着找工作呢,我闲不住,就一个人先出来玩了。” “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欧阳泰闲闲道:“我就是一无业游民,不想找工作。” “你父母不着急啊?” 欧阳泰原本是轻松开朗的,赵睛注意到,一提到父母这个词,这个大男孩眼神暗淡了很多,拉着行李箱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赵睛很快意识到,父母应该是这个男孩的触麟,也许那里藏着不为人说的创伤吧,她立马转移话题:“那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吗?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啊?” 欧阳泰掩饰情绪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没一会儿就恢复了爽朗的笑:“不瞒你说,我玩游戏不错,平时给人打装备能挣不少。” 赵睛没有职业歧视,纯粹地感叹:“这活儿太不稳定了啊!” 男孩无所谓:“谁说人活着一定求稳妥了?穷的富的还不一样活?顶多就是一个活的心安一个活的提心吊胆的差别了。” 赵睛歪头瞅他:“行啊,年纪轻轻看得还挺透。” 男孩一笑:“你看着也像是通透人。” “是吗?” “都说我看得挺透了,看个人还能不准吗?” 赵睛被他逗乐,笑得肩膀直颤。 男孩又说:“而且也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男孩歪头瞅她:“行啊,年纪轻轻看得还挺透。” 赵睛一愣,紧接着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第29章 真正走进小南非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它被划分在村庄这个等级中,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只有4.68平方公里的村庄,它比一般村庄的面积大很多,但和一个城镇相比,又小了不少。 从小南非的入口处来看,这儿更像是一个现代化景区,入口的大门看起来与仙侠剧中的南天门神似,主要以墨黑、朱红、黄金三色为主。大门上方挂着一个高高的门匾,上面十分气派地写着小南非三个大字。据说是某位官挺大的领导人来视察时题的字,小南非的领导班子为了以表自己不懈发展的坚定理念,特意请人给小南非三个大字镶足了黄金。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啊,就这么招摇地在七八米高的门匾上镶着,这让前来旅游的游客总忍不住抬头欣羡地看上好一阵。 不过这么多年来,小南非的大门处也没发生过凿金事件,这就和空城计一个道理,越是空着的,越怕是陷阱,越是招摇挂着的,越是不敢觊觎。 所以人家才敢这么大大方方地壕着。 赵睛和欧阳泰一边看看所经之处的风景,一边嬉笑怒骂,还算愉悦。可能是因为车上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吧,赵睛对这个村庄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越是往里走,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但她并不完全认为这是一开始带来的偏见。 里面的大型建筑多以欧式为主,村民别墅又是美式风格,赵睛想到门口仙侠风情的大门,再给它扣上小南非这个山寨村名,还真是盘大杂烩,什么都给占全了。 既然要在这玩上几天,第一件事自然是找酒店落脚。赵睛没什么旅游的经历,又自诩是独立能力很强的人,说来就来了,没做任何攻略,不过随遇而安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说酒店的事儿。小南非最出名的酒店叫做硕影皇宫酒店,酒店星级为五星级,仿的是阿拉伯的阿布扎比皇宫酒店。阿布扎比皇宫酒店是世界上唯一的八星级酒店,奢华程度可想而知。 硕影皇宫酒店毕竟是仿品,修建初期急于求成,外形上要比原型糙得多,内部结构也不完全一致。当然了,这并不妨碍它依旧富丽堂皇到足以令所有人心生向往,不然也烙不上五星级这个印章。 小南非大大小小的酒店招待所有不少,但直觉告诉她,单饶一定会住这里。 于是在某个岔路口,她把欧阳泰给撇下了。 欧阳泰虽有几个闲钱,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兼无业游民,而他自己也表示,对太奢侈的酒店没兴趣,找个朴素的招待所能洗澡睡觉就成。 两人互留了手机号,便挥手道别了。 赵睛一路走一路问,没花多久的功夫就看到了硕影皇宫酒店的轮廓。酒店门前还有一排排拾级而上的阶梯,两侧种植了大量的亚热带绿植,绿叶伸展,十分繁茂。与最低阶梯间隔一条干道,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池,一道道水柱喷起又落下,折射出耀眼的太阳光。 走近了,赵睛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这座酒店的容貌。 仅用奢侈一词,便足以把它概括得穷形尽相了。 赵睛站在酒店的门口,仰视着醒目的酒店招牌:“啧啧,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她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打起了退堂鼓,可是一想到单饶,她狠下心一咬牙,还是推开了酒店的旋转门。 又是一轮新的视觉盛宴。 赵睛拉着行李箱来到前台。 毕竟是淡季,又是如此奢侈的酒店,酒店内很安静,还透着某种淡淡的花香。 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小姐,需要办理入住吗?” 赵睛回笑:“是的。” “好的。我们这里有总统套房、宫殿套房、黄金套房、白银客房、钻石客房、珍珠客房、珊瑚套房、贝壳客房、豪华客房和普通客房九种,您看您想入住哪个级别的呢?” 赵睛听得一愣一愣的:“最便宜的就行。” 前台小姐笑容敛去一半:“我们规定每位顾客在小南非游玩期间住宿不过四天三夜,所以你要订几天呢?” 赵睛讶然:“还有这种规定?” “是的,这是规定。” “所有小南非的酒店都是这样。” “是的,小姐。” “游客想多待几天也不成?” 前台小姐明显不耐烦了。 “有钱还不挣?你们这也真是奇了怪了。” “是这样的,我们小南非面积并不是很大,四天三夜足够游客全部参观结束了。实在不行,我们小南非设有专门的游览站,游客支付一定的费用可以在游览期间雇佣一名专属导游,随时随地陪同讲解,并制定出定时定向的参观流程,游客们一般都会乘兴而来满载而归的。” “万一人家就是不急于启程,想多待几天呢?只是单纯地待在酒店里歇着哪儿也不去也不行?你们这也太不合理了吧?”赵睛就是和这个问题杠上了。 前台小姐终于冷下脸来。 “小姐,您还住不住?” 赵睛强压住心中的愤愤不平:“住,当然住。” 前台小姐的脸缓和了一点:“那您住几晚呢?” 赵睛一琢磨,单饶是装着事儿来的,这事儿好像还挺大,既然是办事,肯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这鬼地方又有强制性的游客住宿时限,他一定会订最高时限,想清楚后,赵睛一拍板:“我订三晚。” 前台小姐点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一共2994元,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赵睛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几乎要拍案而起:“我订的是最普通的客房,不可能这么贵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前台小姐估计心里都已经抓狂了:“没有的,我们这的普通客房都是998一晚,这还是淡季期间的价格,等到了五一,是这个好几倍呢。如果你想住便宜点的,我们小南非还有很多客栈和招待所,环境也很不错。出酒店大门,左右拐你都能找得到。” 敢情这是要轰人了? 还怕我住不起啊! 赵睛尽可能让心里的草泥马奔腾得慢一点,从包里拿出卡,艰难地递了上去:“我刷卡!” 刷卡的一瞬间,手机便来了短信通知,那滴的一声,让人心绞一痛。 以前终善出门办事儿,都是刷师傅的卡,公费报销啊啊啊,没想到刷自己的卡竟然是这种感觉,果然啊,独自外出是需要付出巨额成本的。 赵睛还在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前台小姐已经把门卡递了过来:“小姐,房间号2058,您收好。” 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这张门卡。 前台小姐很友好地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已经办理完入住,可以离开了。赵睛心疼完钱,又开始琢磨另外一件事,她住这么贵的酒店是为的什么啊,为的不就是跟着单饶么? 于是她上前一步,往前台小姐的方向一凑:“你过来一点,我问你件事儿。” 前台小姐赔着耐心把脑袋靠过来。 赵睛虚拢着半边嘴,小声问:“今天早上,就我来之前没多久,有没有一个帅哥也住进来了?” “小姐,我们是不能泄露客人*的。” “谁让你泄露*了?不瞒你说,我一个小穷酸哪里住得起这样的酒店啊,还不是偷偷跟着男神来的。” “这样就更不行了。” “你们别这么不通人情啊,对你们来说也就动动嘴的事儿,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就成。” 前台小姐依旧很为难的样子。 赵睛觉得自己应该发个大招,把脸一扭,叹一声气,苦情戏就来了:“其实我和他也算是一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就暗恋他,但又不敢表白。其实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就是性格太闷骚了不懂表达。” 越说越入戏,小眼神越发哀戚了,“我最近苦想了很久,既然他性格使然,那就让我来主动吧,我怕我再不行动,他就飘然离我而去了。” 前台小姐忽然好想去买包瓜子,觉得这姑娘为了追求喜欢的男神,千里迢迢尾随而来,又视金钱如粪土地住进了如此奢侈的酒店,小强精神感天动地,什么客人*啊职业操守啊,在伟大的爱情面前显得实在是太渺小了。 “那位帅哥穿得一身黑对吧,很年轻很帅,他一进来很多人犯了花痴呢。我和他还聊了几句,人很有风度,年纪轻轻特有男人味儿。”前台小姐回味起来也是一脸的春心荡漾,“他住的是黄金套房,房间是4046。” “他住的是黄金套房?”赵睛张大了嘴巴,“那得多贵啊?” “我们这的黄金套房是1988一晚。” 赵睛气一松:“好像也不比我的普通客房贵多少。” 前台小姐进一步解释:“是1988美金一晚。” 赵睛双手一抖。 有钱人啊! 赵睛离开前台的时候,前台小姐还握拳鼓励她:“加油哦!” 她心虚地道了几句谢后,揣着那张2994元的房卡就往楼梯上走,房间也就在二楼,坐电梯那就是矫情了。 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看到房间整体的陈饰,还是有点儿安慰的,虽然房间面积不大,但装修别致,对面是一扇落地窗,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透明的玻璃,窗帘还是她很喜欢的水蓝色。 这是迄今为止她走进小南非,最心仪的一个部分了。 奔波了一路,赵睛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拉上落地窗的窗帘,刚拿出换洗的内衣和睡衣准备走进浴室,手机就响了,是冯拉打过来的,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通电话是来表达关心的,而且还极有可能是在师傅的敦促命令下打的电话。 冯拉心那个大,哪能正好掐到点。 赵睛滑开手机。 冯拉那贱贱的声音传来:“赵哥,你到了吗?” “我刚到,安全得很,准备洗澡然后出去浪,拍了照片回来给你发微信,没事儿咱就别浪费话费了,我的钱包如今元气大伤,需要静养。” “你到了就好,我们都惦记着呢。出去浪的时候记得给我买纪念品哦,最好还买点当地特产什么的。” “考拉你要求这么多,最好发个微信红包贿赂一下,不然我的钱包不允许。”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嘟嘟嘟。 冯拉把电话给撂了。 赵睛白眼一翻,进去洗澡了。 其实她对出去看景点真没多大兴趣,从浴室里走出来,赵睛穿着自己带来的睡衣,蹲在自己的行李箱前,把衣服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穿哪件比较好。 这个小南非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虽然她不清楚里面的路子,但现在单饶被人紧盯着,她也不能完全冒失地去找他,好不容易撇清的关系前功尽弃了可不好,她想,自己有必要乔装打扮一番。 于是—— 半个小时后,赵睛找到单饶所在的黄金套房。 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等了半分钟,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30章 赵睛万万没想到,单饶是穿着浴袍来开门的,他刚洗完澡,抬着一只手在擦头发,黑色的短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有水低落下来。 冰冰凉凉的一滴,被他的毛巾甩在了她的手背上。 刚被水浸湿过的脸,总是透着致命的诱惑力。赵睛心想,为什么总说女人出水芙蓉呢?眼前这位男人甩那些水芙蓉水仙花几十条街好么? 而单饶眼中的赵睛又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字,矬。 也不知道她从哪找来这么一件衣服,黑色,肥大,就跟往身上罩了块床单一样,从头遮到尾,一点身材都看不到了。脑袋就更好笑了,帽子下面顶了个擎天柱,好像插了根连接信号的天线。 他嘴角一扯:“你在玩cosy吗?” 赵睛正在计算他额前某根发梢上的水滴何时落下,恍神道:“什么?” 单饶朝她脑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赵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哦,这个啊,我头发太长,比较惹眼,来找你总得乔装打扮打扮,怎么样?不错吧,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丸子头,还蛮可爱的。” 单饶笑了,特别晃眼的那种笑:“丸子头?我看着倒是挺像香肠的,而且,也很惹眼。” “什么?!香肠?!” 单饶已经收起笑,把门拉开一点:“进来吧。” 赵睛见他主动邀请,心里别提多乐,挤着他打开的那点缝就进去了。 “我来找你,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啊?” 他关上门,发出一声哼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他把毛巾放下。 习惯了你突然闯进我的视线里。 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但他没答。 赵睛没发现他一时的滞顿,因为这时她正巧站在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将自己一身矮矬矬的行装尽收眼底。 一道晴天霹雳。 天哪,镜子里这个黑乎乎一团的小女巫是自己? 头顶还自带信号接收器? 赵睛真是被自己这身行头给丑懵了,想也没想帽子往下一拨,把头发绳一扯,那头被捆成一节一节香肠样的头发瞬间披散开来。 单饶放下毛巾抬头,偏巧又看到了这一幕。 这是第几次了? 好像是第三次吧。 第一次是在理发店,她当着大家的面顺手捋了个马尾,是为了掩饰尴尬,第二次是在医院里,她下巴受伤抹了很丑的红药水,把头发散开拨顺是为了遮着下巴,这次是在他单独居住的酒店房间里,他透过镜子看见她一边咬唇自语一边把乱糟糟的长发拨顺拨直。 他失了会神。 终于把头发拨满意了,赵睛转过身嘿嘿地看着他干笑了一下,当着他的面又把那件肥大的黑色风衣给脱了。 里面穿得还是十分小清新的,上面穿着一件长袖白色贴身女t,下身是一件韩风a字裙,脚下依旧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样的小白鞋,裸|露在外的一双腿笔直又纤细。 单饶瞥了一眼,往厨房里走:“才四月份,就穿这么点?” 赵睛开始四下打量这间所谓的黄金套房,漫不经心地答:“我身体底子好,特别能抗冻,再说了,这里纬度比滦市低,虽然是四月份,温度也不算低了。” 举目扫一眼,赵睛就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黄金套房了,面积大,复式,整体装潢金碧辉煌,全然以金色为主,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铺着豹纹地毯。赵睛一个嘴巴张得三个大,活脱脱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奇样,到处乱窜,还有书房、电影厅和两个自带浴室的主卧,浴室里都配备了按摩浴缸和花洒豪华淋浴头。 这么好的地儿,一个人住多浪费啊。 要是单饶肯施舍她一亩三分地,或者让她随便卷个铺盖睡在某个角落里也成啊,她立马去把那张2994元的门卡给退了。 单饶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她的影子了。 他上楼来到一间主卧,发现她正躺在一张床上打滚,上面的被子被她折腾得褶皱不堪。 见他突然出现,赵睛立马做贼心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个……我就是替你试试这床软不软,花钱住这么贵的套房值不值?” 他把从厨房里拿来的两瓶矿泉水扔给她一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你要不要替我试试厨房的煤气灶好不好用?” 敢情这是要她做饭? 赵睛吓得立马摆手:“不用啦不用啦。” 单饶嗤笑一声,往嘴里倒了一口矿泉水,转身下楼,赵睛从床上弹了起来,跟着他屁股后头下去。 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正想着他会跟自己来个什么样的开场白呢,没想到他朝着她沙发左侧的位置抬了抬下巴,问道:“这件衣服哪来的?” 赵睛侧头一看,是自己那件肥大的黑色风衣。 他又问:“不是说温度挺高么?还备了一件这么浪费料子的大衣?” 浪费料子? 是指衣服太大、太长的意思么? 这件衣服好歹是她选的出征服,还是名牌呢,其实款式很拉风的,她买的时候这件衣服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穿在一米七五的塑料女模特身上,特别狂拽酷炫。虽然她离一米七五还差了那么十公分,但是她当时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穿上它,看不出高矮胖瘦,扣上帽子,辨不出是人是鬼。 他居然这样鄙视她的名牌出征服? 赵睛略不服气,脱口而出:“我平时跟着师傅出任务的时候,都把它装箱的,没想到这次……” 话没说完,赵睛一顿。 那头的单饶已经笑了:“师傅?出任务?” 赵睛磕巴,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换做别人,她随便扯个谎就能盖过去。可对面是单饶啊,他从出口问她这件衣服起,她就知道,他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可是很奇怪,她莫名地对他不设防。 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索性摊开了,直接问她:“你是终善的成员?” 赵睛唰地抬头看他。 他又笑了:“看你这表情,那就是了。” 赵睛疑惑地看着他。 他又问:“猫眼儿?” 赵睛眼睛睁得老大。 “看来我又对了。” “你怎么猜出来的?” 单饶似乎很爱喝水,握着矿泉水瓶喝上一口,缓缓道:“这有什么难的?据我所知,国内目前就两家委托组织,一个终善楼,一个r世界,r世界不接收女成员,那你自然就是终善楼的人了。” “r世界里面没有女成员?”赵睛问,“这个你怎么知道?” 他翘起一双二郎腿,往后一靠:“我为什么不知道?” 赵睛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回想之前种种,一切都对上了号。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林许身边,白博成为什么查不到他,他为什么会有一箩筐的假身份,gavin为什么叫他老大,他为什么不带她回家,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过很多种猜测,但始终没有想过他们会是同行。 关键是他太年轻了,作为终善楼的一员,她曾很多次想象过同行的r世界负责人是什么样的,他们高深莫测,做事不留半点痕迹,每年所接的任务量是他们终善楼的十分之一。 大隐隐于市。 这就是r世界给她的感觉。 r世界太神秘了,和他们终善的务实相比,赵睛总觉得r世界一定是被某位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统御着。也正是因为这样,赵睛从不担心在这个隐蔽性的行业里,r世界会和他们抢饭碗。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么多年来,他们和r世界没有过任何冲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同抢一杯羹的事儿更是没有发生过。 难怪她总感觉他和自己很像,现在她终于知道,他们像在哪个点儿上了。 理性上已经接受,可是感性上,这样的认识转变于赵睛而言,反差太大,她必须再问几个问题,让自己缓冲缓冲。 “你……你真的是r世界领头的?” 他眉头一拧:“谁带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我坦白的理由。” 赵睛脑子有点儿乱:“先不说别的,你让我再理理。” 单饶不说话了,掂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等她理清。 赵睛一遍一遍地扫视他:“你不应该是位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大叔?秃顶?留着胡须?爱穿中山装?经常拿着一把扇子?偶尔打坐喝茶?偶尔听听戏?偶尔抬头望天回想当年?” 单饶刚舒展的眉,又拧到一块儿去了:“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她还挺理直气壮。 “呵,你把我想得还挺全面。” 赵睛:“……” 单饶:“接受了?” 赵睛盯着他,缓缓地点头:“还好吧。” “能说正事了?” “说吧。” 单饶再次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重新抬眼看她:“过完今天,你就去把房间退了,离开小南非。” “这就是你向我坦白身份的理由?” 单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理由具体是什么?”赵睛似懂非懂。 “我们r世界接的任务,十之*都是闯鬼门关,这里比你想象得可怕,趁双脚还没完全陷进来之前,最好赶紧把掉进来的那只脚撤回去。” 第31章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只脚掉进来了?”赵睛据理力争,“在下车的时候,我们已经撇清了关系。来酒店找你,是有些唐突了,不过我观察过那个前台小姐的微表情,她和那个售票员不是同一类人,中间没出差错。” 单饶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倏地就笑了。 赵睛有些恼,他那个眼神,就跟看不懂事儿的熊孩子一样。 “笑什么笑?”赵睛被他鄙视的眼神盯得极为羞愧,“漏洞在哪,你说呗。” 他恢复正常的笑容:“你做得很好,没有任何漏洞,不过你运气不太好。” 赵睛等他把话说完。 “小南非经济一年发展比一年快,它的本地人口,哦,应该是本村人口数量根本支撑不起它庞大的产业链,所以这几年一直在接纳外来人口,进行员工扩招。刚才的那名前台小姐,她就是外来人口,昨天刚刚上岗。” “既然是外来的,那不是更安全吗?” 单饶摇头:“对于所有来到小南非打工的外来人口,小南非内部有一个捆绑性政策,必须归入小南非籍,你只要在这打工,就得忘了自己的家乡。”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你看到他们的职薪表,说不定也会抛弃你师傅。” 赵睛白他一眼。 “他们的家人呢?他们不会想家吗?” “所以来这的员工基本是孤儿、走投无路者、拾荒者……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入流的、不入流的,只要你肯放弃家乡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小南非,小南非概不拒绝。” “谁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单饶抽出一支烟:“这也是我要查的一点。” 烟被点燃,白色烟雾开始缭绕,他抽了一口,把烟圈缓缓吐出:“说偏了。回到那位新来的外来员工前台小姐。据我所知,这位前台来到小南非已经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但昨天才开始上岗。” 赵睛抢答:“这说明他们上岗前会接受培训。前台这么简单的活儿,叮嘱几句就能上手,根本用不着长时间培训,所以他们的培训应该是洗脑培训。” 单饶盯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说的不对吗?” 他点头赞许:“说得很好。” 赵睛一挑头发:“可不是。” “不过话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来了一个月了?”赵睛一问出口,就发现自己这语气酸溜溜的。 单饶翘着二郎腿,姿势随性:“她自己说的。” “你还和人家聊上了?” “任务需要。”单饶轻飘飘地说,“不过赵小姐,在其位才能享其权,你不是我女朋友,没有吃醋这个权利。” 赵睛咬牙,懒得和他计较。 “先把这事说完。” 单饶总是可以在玩笑和正经间收缩自如:“在你办理入住的时候,这个前台小姐和车上那位售票员还没有对我形成一条龙监视……” 单饶还没说完,赵睛又是秒懂:“我懂了,前台小姐是新来的,所以和老员工暂时还没有交集。但是因为你住进了这家酒店,那位售票员必然会和前台联系询问你的情况,从而对你形成一条龙监视。而我碰巧就赶在了售票员和前台联系前的那个空档办理了入住,那个时候的前台小姐还不知道你是被监视对象,所以我才没看出她的微表情。” 单饶笑了,点头赞同。 赵睛长吐一口气:“真他妈背!” 她脏话一出口,单饶就皱起了眉。 “别鄙视,抒发感情需要而已。” 单饶继续吐着烟圈,忽然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谁?” “前台小姐。” 赵睛挠挠头发:“你确定要听?” “说吧。” “我跟她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互相喜欢,你性格闷没看清自己的心,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赵睛觉得自己编故事的本领很有一套。 “挺有意思。”单饶弹了弹烟灰,“有一个很绅士的老公的女人,千里迢迢跑来追一个脾气又坏性格又闷的小竹马,女人,翻墙的本事不小啊。” 赵睛脸都红了:“这不都是编的嘛,我哪有那本事。” 单饶的烟已经抽完了,他放下二郎腿,倾身把烟头拧灭,两人回到最初的正题。 “售票员已经和前台联系上了,你再一次成为了他们的怀疑对象。”单饶看着她,“回去吧,回滦市,趁着他们还没行动之前。” 赵睛没说话,她拧开单饶之前扔给她的那瓶矿泉水,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 她握着手里的瓶子:“我不走。” “理由。” “不想走。” 单饶笑:“你留在这,是因为我?” 赵睛看着他:“算是吧。” “为了满足你对梦中那个背影的肖想?” 赵睛被他问得一愣。 她差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回去专心做梦比较好。” 赵睛有点难过,说不出来是哪里难过,她捏了捏手中的瓶子:“不只是背影这么简单。” 单饶眸色幽沉。 “如果只是背影牵着我走向你,我一定会放弃的,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才会这样。” 单饶眸色一敛,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赵睛在原地坐立不安,好在没一会儿,他就从厨房出来了,依旧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沙发处,扔给她一瓶,重新在对面的沙发处坐下。 “你回个话。”赵睛喜欢痛快点的。 他喝着水不说话。 赵睛不耐:“你有女朋友?” 他捏着水瓶:“没有。” “有喜欢的人?” “没有。” “同性恋?” 单饶目光射向她:“不是。” “不是呢,还是不好意思承认?” 单饶也耐上性子:“不是。” “那为什么r世界没有女成员?” “麻烦。” “以前出过类似的麻烦?” 他真的有些恼了:“你有完没完!” 赵睛撇嘴:“想不到你脾气这么差。” 单饶兀自地喝着水,不再说话。 “一没女朋友,二不是同性恋,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答得很快:“因为不喜欢。” 赵睛一怔,随即又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喜欢可以慢慢培养嘛!” “这个问题打住,赵睛,你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啊,的确有点不太痛快。 拒绝得太狠了。 我好歹是个有脸有皮的女人。 赵睛摊手:“好吧,我把脸皮收一收。” 单饶看着她:“把行李也收一收吧。” “谁说我要走了?”赵睛敛起那点难过的心思。 单饶看着她的眼神更深了。 “加我一个吧。”她脸上浮出几丝淡淡的笑意,“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拿到钱,给我分一成就行。” 他勾起一边唇角:“分一成?” 赵睛点头:“对啊,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外界不都传你们r世界都巨利么?接个单子最少七位数,不然你怎么养活你那几个同胞啊?” “误会了。”单饶的二郎腿又翘了起来,“我们这次的委托人是个小记者,任务成功了,把证据抛给他曝光。他能不能拿到上边的奖赏、能拿到几个子、拿到了会不会抽成给r世界,这些都不确定。” 赵睛呆住了:“卧槽!” 单饶眉毛微微一蹙。 “你们接的不会都是这种任务吧?” “算是吧。” “我们终善楼这些都会事先谈妥,先交五成押金,事成之后,把剩下的委托金交全。”赵睛心中百般滋味,“你们的任务难度和收益都不成正比的吗?” “趋利没有错,但没有人注定要趋利而生。” 赵睛心里燃起一簇火。 “那我不要了,你让我加入吧,多一个伴,总好过你单枪匹马。” “你怎么知道我单枪匹马不行?” “我知道你肯定行,但……” 赵睛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既然我行,你就卷好你的铺盖回滦市,别在这添乱了。” 赵睛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会添乱了?” 他语气舒缓了一些:“我不知道你们终善以往接的是什么任务,不过单凭你上次当狗仔这件事,你就体会不到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上次跟踪你那活儿,确实扯淡。”赵睛不服,“不过也别一棍子打死啊,刀山火海又不是没闯过。” 他勾唇淡淡地笑:“你所理解的刀山火海是什么样的?” 赵睛回想之前种种,他们终善干的最多的,就是帮他人寻找失踪的亲人,还有各种复杂的却算不上危险的任务,比如寻找某学校校长性|侵学生的证据,比如揪出某公司暗地敛财的大股东,比如揭穿某网络骗子的骗人行径…… 很多任务,他们不需要踩刀刃就能完成。 所以她无法想象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无法完全地领会他口中所谓的刀山火海。 最后在那些琐碎繁冗的任务中,赵睛勉强搜刮出一些游走在危险边沿的经历。 “追小偷?” “阻止校园暴力?” “拿自己和歹徒交换人质?” …… 她越说越没底气:“这些算吗?” 单饶单手抚上自己的唇,大拇指在那轻轻地摩挲着,眉毛微微蹙起:“算不上刀山,也就是座镶了几块刀片的小山包。” “那什么算是?” “想听?” 赵睛狠狠地点头。 他的眸色柔和了几分:“听了别哭。” 赵睛缓缓地点头。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没点,夹在指尖转圈。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赵睛神色稍重。 “身上绑颗定|时炸|弹?” 赵睛神色一凛。 “一把枪抵着脑门?” 赵睛眼眶有些发热。 “砰——”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脑门开花?” “别再说了!”赵睛打断他。 他放下手,嘴上重新蜷起笑容:“怕了?” 赵睛看着他,不说话。 “走吧。”他偏头把烟点燃,“回你的滦市,你们终善比r世界安全多了,有你师傅护着,你这辈子都能活在象牙塔里吃香喝辣。” 第32章 单饶把话说完,夹着烟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不看她,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她做决定。 赵睛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其实她心里燃着一簇火,火越烧越旺,而她甘愿化作一只飞蛾,扑向这片火光。 她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脸遮掩在一片烟雾后,若隐若现,整个人慵懒得好像不想挪动半分|身子。 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行动力惊人。 他一动,那便是草木皆兵。 等他抽了快半支烟的时候,赵睛起身了,她三两下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中的烟,含在自己嘴里,在他身边坐下。 她不曾吸过烟,很多次被梦魇折磨得无法入睡时,她都不曾想过。她虽然常被冯拉嘲笑汉子,可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还是个长得不赖的女人,要是被烟熏丑了那就白瞎了自己这张脸。 她故作熟巧地吸一口,吐一口。 单饶侧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咳……咳。” 终于还是被呛到了,赵睛把烟拿到手里,另一只手单手拍着胸口,呛得眼泪都挂在睫毛上了,颤颤巍巍就要落下。 单饶轻笑:“你想证明什么?” 赵睛缓了过来,抬眼看他:“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你敢面对的,我也不会退缩。” 他从她手里重新拿回剩下的那截烟,含在嘴里,沉着目光看她:“想好了?” 她立马表态:“反悔是小狗!” 他看着她:“没关系,你现在反悔,我也不把你当小狗。” 赵睛更加坚定语气:“不就四天三夜吗?扛过去是我本事,扛不过去,我认栽。” 他笑了:“别那么视死如归。” “呃?” “所有的打算,都是最坏的,但不是所有的结果,都是那么坏。”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我只是把有可能最坏的结果告诉你,但你的心态,必须是最好的。” 赵睛侧头看着这个男人,他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可为什么每句话,总能说到人心坎里,让人觉得,谁跟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太差。 眼看着他把一支烟抽完,赵睛刚想说话,他忽然倾身把烟拧灭,站起来往楼上卧室的方向走:“我去换件衣服,等我两分钟。” 赵睛自上而下扫他一眼,他还穿着浴袍呢,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利落又柔软,由于刚才散散地靠在沙发上,还有一点点凌乱。 该死的,太帅了! 赵睛在心里说,赶紧换了吧换了吧,这简直太扰乱军心了! 单饶已经往上走了,赵睛看着他的背影,色心不改地坐在原地脑补他脱衣服穿衣服的画面,越想越脸红心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拍腿,起身上楼。 她本想透过门缝悄悄地瞅上一眼就立马撤退,如果被抓包就借口说自己再瞻仰瞻仰传说中的黄金套房。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没关门。 没!关!门! 赵睛站在卧室门口的时候,他正背对着自己在拉裤门,上半身赤|裸着,还没穿衣服。美色在前,赵睛咽了下口水,然后就被他背部的刀疤攫住了眼球,刀疤有长有短,有深有淡,其中最长也是最深的一条,几乎呈一条对角线盘踞在他的背部,从左下延伸至右上。 赵睛心绞了一下,皮肤撕裂露骨莫过于此了。 她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直到他穿上上衣,扣着扣子转身,看见她嗤笑道:“别肖想了,我不是他,穿了衣服,没穿衣服,都不是。” 他扣好扣子,从她身边绕过。 赵睛在他身后说:“可以去文身,文条龙或是蛇。” 他转身看着她:“为什么要文身?” 赵睛噎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出这个建议,她就是有一点儿难过,不愿承认他曾从刀光剑影下死里逃生。 “在刀疤上文身,给自己找罪受么?” 说完他转身往下走。 赵睛在原地怔松了一小会儿,跟着下来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下身是黑色长裤,裤腰上系着黑色皮带,衬衫没夹在长裤里,整个人看起来很随性。 他们维持原位,面对面而坐。 赵睛说:“把你了解的全部信息告诉我。” 谁料单饶却说:“我刚来,知道什么?” “你看起来很通透的样子。”赵睛惊讶,“那委托人诉求里说了什么?” 单饶没答,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灵活地敲击了几下,赵睛的手机滴的一响。 赵睛点开,是单饶发给他的微信消息。她没着急打开看内容,而是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 “是啊。”他闲闲地答,“拉黑而已,并不妨碍我给你发消息。” 赵睛狠骂一句:“真他妈贼!” 单饶不语。 赵睛开始低头看微信内容,上面是委托人诉求,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赵睛花了好几分钟才读完。 看完之后,她抬头看着单饶:“这个小记者写的东西太空泛了,基本就是在煽情,疑心成分居多,每一个怀疑点都没有证据做支撑。” 单饶摇头:“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支撑他怀疑的证据,让他的怀疑摊在阳光下变成事实。” “万一找不到呢?” “不可能。”单饶神色淡漠,“我们这个行业的职业敏感度有多高,你应该知道。” 赵睛还是有些质疑,她指着手机上的委托人诉求说:“比如这一点,他说,我感觉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在监视我,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她滑了滑手机,“再看这点,他说,喜欢上一个来这打工的外地姑娘,想把她带到我生活的城市来看一看,她露出惊恐的眼神,流着眼泪拒绝了我。” 赵睛看一眼单饶,又滑了滑手机,说道:“还有这个,他说,我想多待几日,多看几眼我心爱的姑娘,这个狠心的地方一秒都不让我多待,几个保安把我架了出来,还扔掉了我的行李。” 赵睛放下手机:“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委托人诉求,是把你们r世界当做情感咨询栏目么?” 单饶睨她一眼:“别太表面化,你擅长微表情,你应该知道,微表情读的是表面,但剖析的是内心。你可以好好看看这篇诉求,每一个点都是疑点,都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我劝你一句,在这个地方,看人,你用上微表情,看事,你把你的观察力发挥出来。本事不是兜着的,该显摆就显摆。” 赵睛心思动容,这人还是个擅长谈判的主儿。 “我懂你的意思了。”赵睛啧啧嘴,“这个小记者的一言一词确实都值得深究,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们既然是来这找证据的,暗中进行不是很好吗?你在客车上来那么一出,他们已经盯上你了。接下来的行动,无异于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撩须,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单饶摩挲着下嘴唇,嘴角撷着一丝淡笑,看着赵睛,反问道:“人看太阳的时候,越瞪大眼睛,是不是越看不清?” 赵睛被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卧槽,太自恋了你?” 他不以为意,接着说:“裤子就那么长,越是拉紧了往上提,下边就露的越多。” 怕她又反应不过来,单饶还极耐心地反问了一句:“懂吗?” 赵睛被他鄙视的眼神看得十分羞愤,拿起身后的抱枕,就往他身上砸:“当我白痴呢你!” 单饶稳稳地接住抱枕,嘴角笑意扩深。 “单饶。”赵睛忽然唤他。 他抬眸:“嗯?” “我知道,你是怕时间不够吧?所以才选了这个冒险的法子。”赵睛说,“小南非一年只能旅居一次,一次最多四天三夜。时间太紧,暗地来的话,反而耗时。只有他们对你提高警惕,绷紧了绳,你找起主线来,才会更快。” 单饶抱臂闲闲地看着她:“好歹聪明了一回啊。” 赵睛随手又是一个抱枕。 “时间这么紧迫,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赵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二,我还没吃午饭呢。” 单饶捞起身侧的手机,起身道:“走吧,先去吃饭。” 赵睛跟在他身后:“吃完饭就开始吗?” “不着急,今天一天都会很闲。” 经过酒店大厅的时候,赵睛让单饶先走,自己特意绕到前台,前台小姐看到她过来,那眼神一紧,耳郭一动,警惕性明显出动。 赵睛怎么看她,都觉得没之前可爱了。 “还记得我吧?”赵睛乐呵呵地问。 “记得。” 赵睛虚拢着半边嘴:“悄悄告诉你,他约我出去吃饭哦。” 前台小姐露出凉飕飕的笑:“恭喜。” “你们这哪家饭好吃啊?”赵睛问完又补充,“小南非特色菜,有没有?” 前台小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们这的菜都挺有特色的。” 赵睛注意到她捏小臂的动作,往她的小臂上看了一眼,那里贴了一张小小的创可贴。 “推荐一个呗,省得我们瞎找。” “金灿湖旁边的金灿酒家不错,你们可以去那尝尝。” “真是热情。”赵睛谄媚道,“谢谢啊。” 赵睛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转过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前台小姐脸色一变,没答。 “出门在外,交个朋友嘛!” “我姓曾,你叫我小曾好了。” “大名呢?” 前台小姐脸色又是一变。 “好嘛好嘛。”赵睛挥挥手,“小曾再见。” 赵睛转身没多久,小曾挪过桌上的电话,拨打内线号:“他们去金灿酒家吃饭了。” 那头的人粗声粗气地回:“知道了。” 第33章 赵睛走出酒店大门,单饶正站在一棵树下抽烟。 她遥遥看着,那道身影,说不出的清绝孤独。 “有女朋友吗?” “没有。” “是同性恋吗?” “不是。” 赵睛想起他们在酒店的谈话,她想,她或许应该这样问他吧: “有过女朋友吗?” “有忘不掉的人吗?” 一定有的吧。 心上有伤,人才会落寞。 可是什么伤,才会深得连阳光也遮掩不住。 赵睛敛起心思,三步两跳地来到他身边。 他把烟夹在指尖:“聊完了?” “嗯,聊完了。” “有什么收获?” 赵睛把他们的聊天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然后问:“真去吗?说不定他们已经把坑挖好了。” “去。”他淡淡地说,“为什么不去?” “那就去呗。” 单饶深望她一眼:“别担心,时候尚早,不会有事。” 赵睛忽生一股冲动,很想把手放进他的臂弯,不过她看一眼他插在兜里的手,还是忍住了。 两人并肩走着。 赵睛忽然说:“哦对了,我发现她的左手小臂上贴了块创可贴。” 单饶觉得这是个有用信息,说道:“到时候注意一下其它人的。” “好。”赵睛回,“还有,她不肯说她的大名,只告诉我她姓曾。” “她什么表情?” “挺慌的。” “正常,现在我们是怀疑对象,他们最忌讳的就是对我们这类人多说话。” 从酒店到金灿湖的路程不短,一路要经过不少地方。赵睛发觉单饶烟瘾很大,抽完一根,间隔不了多久,他的手又摸进了口袋拿烟。 她很想阻止,可是想起他那句“在其位才能享其职”,又悻悻然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话真的很少,如果赵睛不主动,他几乎不会率先和她说话。在他身边,赵睛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 两人绕进一片小树林,单饶忽然停下,侧过身子,微微一低头,看着她。 他忽然问:“这一路走过来,有什么发现?” “啊?什么发现?”赵睛光顾着打量他了。 他也不恼,提醒道:“抬头。” 赵睛按照他说的做,刚开始什么都没看见,小树林能有什么,除了树还是树,四月份正是叶绿花红的时候,树木葱郁,枝繁叶茂,把太阳光遮掩得稀稀落落。单饶既然要她抬头,总不能只是让她欣赏叶子吧。 果不其然,她在几根纠缠在一起的枝桠里,看到了一个闪着微亮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赵睛不禁叹道:“靠,这么隐蔽?” “走吧。” 单饶一边走,一边说:“现在国内的景区能实现全天候、全方位的24小时监控及流动人员的记录,并不普遍,大部分的景区还是通过增设监控前端,也就是安装大量的摄像点,再通过通讯网络传达到监控中心。但事实上,摄像点的分布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大部分景区能做到的只是适当覆盖,比如重点文物保护区,比如人流量大的地区,比如酒店走廊。如果刚才这一路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一路的监控密集度,远远超过了一般景区在监控部分投入的成本。” 赵睛听得入神。 “你回想一下那份委托人诉求,哪一点得到了解释?” 赵睛先是愣了一下,静静了回忆了一会儿,才喃喃地念出口:“我感觉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在监视我,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她愕然地看着单饶,一拍巴掌:“我他妈怎么就没想到他指的是这个意思呢?” 谁料单饶又眉头一蹙:“这说脏话的本事,谁教你的?” 赵睛随口答:“小时候给逼的。” “逼的?” “没爹的孩子老是被嘲笑呗,我妈教我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又是强争一口气的人,不能打还不给骂了?” 单饶叼着烟的嘴,微微勾了勾。 “我说话是挺糙的,你别介意,也别管。”赵睛说道,“你那句话说得对,在其位才能享其职,等你什么时候是我男朋友了,你再来管这个,到时候你尽管用嘴堵我,我铁定被堵得服服帖帖。” “用嘴堵你?”单饶眯着眼睛笑了笑,“怎么堵?” 说的时候洒脱,被反问一句,赵睛脸就红了,强装淡定地对上他的眼:“亲嘴呗。” 单饶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夹在指尖,神色淡淡地撇开了脸。 赵睛赶紧岔开话题:“小南非监控这么密集,一定不仅仅是因为出于对景区安全的考虑,我猜它的秘密肯定很大,不好兜,源头处拉不下闸门,只好在去堵外围的口。” 单饶回望她,目光恰恰落在她的嘴唇上,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他点头道:“嗯,它的秘密不仅很大,而且极有可能就在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他们何必这么草木皆兵。” 游客不经意说的一句话都能让他们竖直了耳朵,这个地方的安全感,早已被他们死守的秘密给完全地剥夺了。 小树林不大,没走几步,他们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背着一个垃圾篓,在小树林里清扫游客乱扔的垃圾。 赵睛看一眼单饶,单饶回视她一眼,两人更换方向,拐了条道,往中年妇女的方向走。中年妇女穿着长袖,袖口宽大,袖子又长,俯身拾垃圾的时候,袖子经常遮住半个手背,也经常蹭到地上,沾上碎屑和叶子。中年妇女为了防止袖子掉下来,每俯一下身,就要撸一下袖子。 赵睛和单饶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她正好不厌其烦地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提。 又看到了。 她看一眼单饶,他的目光已经移开了,眼神冷冰冰的,没一点儿笑意。 走出小树林,又绕了两条短街,赵睛终于看到了金灿湖的全貌。 一年前赵睛去北京出任务,被冯拉拉去北大,说是要沾沾高等学府的学霸气息,以后出任务啥的说不定能来个头脑风暴。头脑风暴没有过,赵睛倒是记住了北大的未名湖,湖光塔影,在阳光下沉静温柔、水光粼粼。 同为人工湖,大小也差不多,赵睛看到金灿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湖不及未名湖澄静灵气,这湖很死,无法让人赏心悦目。 湖边隔着一条短街,一排过去全是店铺,各种小吃店、饰品店、奶茶店、酒家、咖啡屋,还有的店铺空间狭窄,纪念品都摆到外头来了,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睛一眼就看见了金灿酒家,在一堆小巧精致的店面里,金灿酒家的招牌太过醒目,不用寻找就攫住了人的眼球。 古风古味,水浒传里面的酒楼基本就长这个样。 单饶恰好把第二支烟抽完,把烟头抵在在路边的一个垃圾箱上拧灭,又顺手投进了垃圾箱里,看着金灿酒家所在的方向。 “过去吧。” 走到酒家门口的时候,单饶看着她提醒道:“注意观察。” 赵睛点点头:“嗯,我知道。” 两人一齐走了进去,里面零零星星的几个顾客,比起外头热闹的餐馆小吃店,要冷清得多。刚一走进,立马有店小二迎了上来:“两位这边请。” 店小二肩上搭了一条毛巾,看见他们的时候,把毛巾拿到了手里,赵睛发现,他抬手拿毛巾的时候,几根手指用力地攥了一下,很明显,对方的情绪增强了。 刚一落座,店小二递过来一张白纸单子:“二位想吃什么就打勾,点完叫我。” 店小二转身就要走,单饶叫住他:“不先上茶水吗?” “我这就给您去拿。” 单饶朝赵睛使了个眼色,赵睛会意地朝他眨了眨眼。 没一会儿,店小二就把茶水端上来了,刚一放下,转身又要走。 赵睛心里真是卧槽了,这地方教给员工的招数就是少和顾客交流么?也不怕嘴给憋臭了。 “哎等等。”赵睛叫住他。 店小二略慌张地转过身。 “这茶水是用什么给泡的?” “茉莉花。” “当小二的,得服务周到嘛。”赵睛指着茶壶,“过来点,帮我和这位先生倒满。” 店小二挪着步子靠近,拿起茶壶,将壶嘴对准她的茶杯,茶水慢慢倒了出来。差不多快满的时候,赵睛忽然抬起手腕看表,手背撞在了店小二端着的茶壶上,那力道还挺猛,壶盖直接被撞得掉在地下,茶水汩汩地洒了出来,店小二的整个袖子都湿透了。 赵睛立马站起来给人撸袖子:“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是不小心的,你看都湿透了,不要紧吧。” 赵睛的手速非常快,一下就把店小二的袖子撸到了手肘的位置,瞥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后,立马松了手,还不忘连连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赶紧换件衣服去,湿着怪难受的。” 店小二低声回了几句没事,拿过他们勾好的菜单,埋头走了。 店小二一走,赵睛抬头,邀功似地朝单饶眨了下眼睛。 他嘴角一弯,身子微微前倾,单手搭在了桌沿上。赵睛低头,看见他搭在桌沿的手,悄悄地竖了一个大拇指。 赵睛笑得眼都弯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是等待上菜的过程。 赵睛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打量着金灿酒家。金灿酒家的内部结构很大,分上下两层,店里全部坐满的话,容纳两百人绝对没有问题。可赵睛放眼望去,这家店的规模和员工数量完全不成正比,除了为他们服务的那名店小二,赵睛也只看见二楼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反背着手,不像顾客,倒像是这家酒家的店长。 赵睛压低声音问单饶:“人都给藏着了?” 单饶摇头:“不像。” “这淡季还好,要碰上旅游旺季,这地方肯定爆满,这点人手怎么够?” “等下问问吧。” “人家会说吗?” 单饶笑了:“拿出你‘顾客是上帝’的刁钻来,问个问题有什么难?” 第34章 店小二把第一盘菜端上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干净的员工服,赵睛再次诚恳地给人道了几句歉,等上到最后一盘菜的时候,赵睛又把人叫住了。 店小二双手交握在身前,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们。 赵睛问:“你紧张什么?” “没……没紧张。” “还说没紧张?”赵睛把声音放柔,“我们又不是什么刁难人的顾客,放轻松就好。” 店小二埋着脑袋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 店小二没答,反倒是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单饶随着他的视线瞥向二楼,那位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和单饶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中年男人不自然地撇开。 单饶收回目光的时候,和赵睛简短地对视了一眼。 虽无言,两相懂。 显然,没有中年男人的点头,店小二不敢多说话。可即便中年男人不朝这边看,店小二依旧死沉着脸不愿多说。 赵睛换了个问题:“你们这就你一个员工啊?这就快五一了,店里人多了,怎么顾得过来?” 店小二抓了抓下衣摆:“不是,有厨师、厨师助手,还有一个负责洗碗清洁的,加上我们店长,一共有五个人。” “就五个?够忙吗?” “够的。” 赵睛又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店小二不说话,眼神又往二楼的方向瞟,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的小臂。 看样子又是不肯答了,赵睛准备换个问题,谁料单饶忽然问道:“听你这口音,是东北来的?” 店小二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我西北来的。” 这套话的功夫…… 赵睛在心里给单饶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赵睛开始夹菜吃,含糊问道:“来这干活几年了?” 店小二脸色煞白,额头渗汗。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睛有些不忍心,和单饶对视一眼后,单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了下头,两人达成共识。 赵睛立马摆手:“算了算了,唠个磕都这么没意思。你再去给我拿张菜单过来,我再点几个菜。心情不好,只好填填胃了。” 店小二如释重负,转身去拿菜单了。 然而赵睛并没打算放过他,等店小二把菜单递过来的时候,她埋头窝在餐桌上拿着圆珠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不停地询问店小二:“这道菜味道好吗?” “这道川菜你们都放几勺辣椒啊?” 店小二俯下身回答的时候,在外人看不见的视线里,赵睛对店小二挤了挤眼睛。 店小二先是莫名一愣。 赵睛又指着菜单上的一道甜点问道:“这个南瓜糕一盘你们都放几块啊?” 店小二像是被触了一下似的,一个疑惑的眼神射向赵睛,赵睛咧嘴朝他一笑,她知道,这小二一定是开窍了。 赵睛趁势:“三十块钱一盘的点心,可别就三两块,这年头宰客的店多了去了,我得先问准了再点。” 店小二冷汗涔涔地在南瓜糕这道点心的选项里,写下了一个2,然后看着赵睛诚恳地回答:“一盘南瓜糕有六块,块头挺大,不吃亏,我们店从不宰客。” 赵睛目的已达,看着店小二写下的2,心头摇曳澎湃,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好吧,那就给我们来两盘好了。” 店小二拿着桌上的菜单,左看一眼赵睛,右看一眼单饶,然后埋头离开了。 如单饶一开始所说,时候尚早,不会有事,这顿饭称不上是鸿门宴,不过是对方的进一步监视罢了。从他们走出酒店房间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进入金灿酒家后,不仅是监视,还有监听。所以他们的一言一行,要拿捏得分外妥当,在保证不暴露的情况下,又吊着对方这根弦。 对方不就想分辨他们是敌是客吗?不就想探听虚实吗? 赵睛很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如果对方明确了他们的真正目的,恐怕下一秒他们就会陷入危险的泥沼,倘若对方只是怀疑不能断论,他们就一定能撑到找到证据为止。 这顿饭并没有吃很长时间,吃饭的过程中,赵睛尽可能地找一些轻松的话题胡侃,单饶则会配合她,时不时低低地笑两声。 走出金灿酒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阳光温暖地落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困意。 赵睛打着哈欠摸了摸肚子:“吃饱了就犯困,好想睡觉啊。” 单饶走在她前面,闻言回头看她一眼:“困的话,我们先回酒店。” 赵睛又打了个哈欠:“不耽误事儿吧?” “不耽误。” 他们的离开,让店小二松了半口气。他抬头看向老板所在的二楼,老板朝他招了下手,他悬着剩下的半口气往楼上走。 刚跨上最后一个台阶,老板便指着他破口大骂:“我跟你说什么了?我让你从容点!淡定点!你整出一副心虚的样子给谁看啊?治安站那一群人都守在监控前看着呢,你就这副鬼德行?小南非养了你两年,胆子咋越养越瘦了?”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几乎是爆吼:“我告诉你,在这吃饭,养的就是胆!” 店小二深埋着头,恨不得把脸藏进脖子里。 待老板离开后,他才缓缓抬头,走到二楼栏杆处,望着单饶和赵睛离开的方向,向来无光怯懦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对未来的期待。 —— 从金灿酒家出来,没了监听器的束缚,两人不再刻意制造话题。赵睛虽然有点儿小困,但是一想到两人在金灿酒家里默契的配合,整个人神采奕奕很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她问单饶:“你是怎么猜到这些外来员工的左手小臂里嵌了监听器的啊?” 单饶反问:“你不是也猜到了么?” 赵睛的确猜到了,来的路上,她告诉单饶前台小姐手臂上有创可贴,单饶提醒她注意一下其他人的那会儿开始,她就猜到了。 一个人不可疑,两个人是巧合,三个人的话,那这里面就一定有猫腻了。 她完全是靠猜的,那他呢?也是猜的吗? 单饶似乎能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果不其然,他下一秒就为她解答了:“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就问过我,小南非如何保证这些外来员工的忠诚,对不对?” 赵睛点头:“对。” 她基本已经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秦始皇焚书坑儒,想从文化上愚民一统天下,历史证明,这种倒行逆施的政策只能带来毁灭。”单饶淡淡地分析道,“我们之前也说过,小南非在招收外来新员工初期,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洗脑培训,这和秦始皇的愚民行径大同小异。人人都长了脑子,蠢一点的,或许能被忽悠,脑袋灵光一点的,你这脑洗没洗干净谁也不知道。上头肯定对这点不放心啊,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赵睛还沉浸在他的话里,单饶接着说:“现代科技这么发达,想控制一个人,法子多了去了,最通常的就是药物和监听器。长期服用药物,会麻痹人的神经,对于小南非这种需要长期发展的特殊企业来说,员工荒是致命伤,采用药物不是长久之计。那就剩下一种可能,在人的身上安装监听器。” “现代的电子技术发展飞速,监听器不断地微型化和精密化,种类繁多,高级一点的,体积甚至比一粒米还小,伪装性强,可以隐藏在任何物体之内,耗能量小,待机时长可达数月,甚至以年计算。” “前台小曾是新来员工,监听器嵌入没多久,伤口还是新的,所以贴着创可贴。小树林里清理垃圾的中年妇女,左手小臂上伤口无数,肯定是经历过太多次监听器的更换。不过她的伤疤已经很淡,估计很久没有更换了,不难想象,这是一个已经屈就于小南非的外来老员工。或者说,她早些年的被监听生活,让她早已习惯忠心于此。” “再然后就是金灿酒家的店小二了,从他手臂上的伤口来看,有过最少三次的割开痕迹,而且明显是尖锐的刀伤。” 两人信步悠悠地走,单饶侧头看一眼她,接着说道:“你我都看出来他过得并不快乐,甚至很痛苦。我们也大胆地尝试了一下,诱导他配合,他的回答是他来到小南非工作两年了。结合他手臂上的伤疤痕迹,两年间三次更换窃听器,从时间上来看,是非常吻合的。” 赵睛露出一脸毫不遮掩的钦佩,点头道:“新来的前台小曾还图新鲜,对小南非没有太大的排斥,还十分配合上头对我们进行监视。干了两年的店小二,很厌倦这一切却又无从摆脱,表现出来的就是怯懦和无奈。小树林里负责清洁的中年妇女,在这里耗了这么多个年头,早已经麻木。” 赵睛总结完这三条,心里涌现出一股莫大的悲哀,她低头看着地面,感叹道:“他们很可怜。” 他们没有按照来时路返回,而是沿着金灿湖的湖边走,此刻,听到赵睛的一声低叹,他停下脚步,赵睛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一起站在金灿湖边的一座观赏桥上,静静地注视着湖中央。 眼前的一切都很平静,湖面,空气,阳光。 不平静的,唯有那些藏在背后垂死挣扎的人心。 第35章 湖面吹来一阵清风,微凉,赵睛瑟缩地搓了搓手臂。 这一小小的动静,惹来单饶的侧目。 她的手肘搭在桥栏处,目光平静地看着湖面,问道:“单饶,他们那么竭力想盖住秘密,店小二为什么不派个更精明的小伙儿呢?刚才那个性子太弱了。” 刚一说完,手臂被人轻轻一拉。 “边走边说吧。” 赵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粘连的地方,他的手掌和她的小臂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不松不紧地相贴着,这种微妙暧昧的触感令她倍感心悸,就在粉红色泡泡快从眼圈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松开,重新插回兜里,赵睛弯起的眉峰也跟着塌了下来。 他走在她前面一点点,提醒她走快一些后,才回答她的问题:“动点脑筋一想,其实很简单。我之前就说过,小南非的外来员工大多为孤儿、走投无路者、拾荒者,这些人的共同点无非是缺钱。通常来说,你觉得一个人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为什么还会缺钱?” 赵睛:“一是懒,整天就想着天上掉馅饼那些事儿。二就是笨了,脑子不好使,找不到赚钱的路子。” 单饶:“主要是哪一点?” 赵睛:“第二点吧,小南非的捆绑政策导致员工匮乏,想犯懒也犯不到哪去。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外来员工受教育程度不高,脑回路不够通达。” 单饶回到她最初问的那个问题:“现在知道为什么用店小二了吗?” 单饶走在她的左前方,赵睛能看见他的侧脸,如斧削般立体。他似乎总是这样,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外围的角度,一点一点的启发,在她茅塞顿开之际,重新把问题抛回来,由她来揭晓答案。 “嗯,知道了。”她看着他的侧脸,“这个店小二已经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很不错的员工了。” 金灿酒楼加起来一共有五个人,除了老板以外,都是外来员工,受教育程度偏低,厨师和厨师助手只会闷头做饭,负责清洁的更不必说,店小二已经是他们经过筛选之后的最佳人选了。 只可惜,这是一个渴望挣脱束缚的年轻人。 他们只能窥视到他的皮壳,命令他往漏洞上堵,熟不知年轻人的皮壳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而他的灵魂深处,正在叫嚣着解脱。 赵睛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胳膊:“单饶,我们一定要帮他。” 他缓缓回头,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目光又慢慢上移,停在她的脸上,反问道:“你知道我来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眼角浮出几分冷意,凑近她的耳边:“我不是为了帮人,更没想过要救人于水火。” 赵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又凑近了一些,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郭,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你相信么?杀人,才是我来这的真正目的。”杀人两个字他说得很慢,很轻,但吐字极其清晰。 说完后,也不等赵睛反应,他已经开怀大笑,抽出被赵睛拉住的手,率先一步走开了。 走到硕影皇宫酒店门口的时候,赵睛叫住他。 他停下。 “你别总把话说得那么吓人。”她在他身后笑着说,“不过就算是真的,你想杀谁,只要你一句话,我给你提刀。” 他站在比她高几阶的阶梯上,俯视着她:“就这么相信我是个好人?” 赵睛仰视着他,摇头:“你不一定是个好人,但你想杀的,一定不是好人。” 他静默了一会儿,手又伸进裤兜里摸烟去了。 他把烟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双手虚拢着烟头处,偏头把烟点燃,吸一口后,缓缓吐出一圈一圈的白雾,看着她:“不是困吗?上去睡一觉吧,明天再干活。” 说完转身就往上走。 赵睛又叫住他:“等等。” 他回过头:“什么?” 她快速往上跑了两步,在他的下一个台阶处停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存一下你的新号。” 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静了一瞬,最后把烟叼在嘴上,接过她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地敲击着。 烟头一直冒着白雾,萦绕在两人之间,他的脸隐在一片朦胧之后,眼眸微微地眯着。 没一会儿就存好了。 他刚要把手机递给她,她又说道:“把gavin的新号也一并存了吧。” 单饶抬眼看她:“他一个整天犯二的小外国佬,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赵睛反驳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吧?gavin可比你有趣多了。” 他叼着烟冷笑:“你们谈得来?” “当然了!” “行!”他轻飘飘道,低头在她的手机上快速敲着,神色冰冷,“他正好缺个中国小媳妇。” “什么?”赵睛大惊失色。 他已经把手机丢回她身上,转身往酒店走了。 赵睛一边往上走,一边低头看手机。 她以前给他的备注是“好一个倾盖如故”,后来他号码成空号,赵睛就删掉了。现在他输入了新的手机号,备注是他自己设置的,简简单单的,就是他的名字。赵睛想改回去,低头看了一会儿,觉得单饶二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有专属感,索性放弃了更改的想法。 赵睛往上翻,不禁摇头,这就有点儿小过了啊,太区别对待了。 gavin再怎么犯二,他的手机号也是有尊严的,就这么一串孤零零的数字干摆着,一个备注也不给衔上,当手下的,连手机号都要低人一等啊。 赵睛摇了摇头,莫名心疼。 掂着手机往酒店内走,赵睛看见单饶在电梯处等着她,心头一乐,欢欢喜喜地朝他走过去。 她一靠近,他便问:“在哪个房间?” 赵睛答:“2058。” 他点点头,神情沉肃地提醒道:“进去后别自言自语,打电话也要小心,别暴露了。” 赵睛秒懂,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谁知道有没有人进过房间,谁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装窃听器,万一装了,谁又知道对方把窃听器藏在房间的什么地方,小心才是上策。 电梯打开,两人前后脚走了进去。单饶先一步替她摁下二楼的按钮,电梯缓缓合上,这样封闭式的空间也就维持了两秒左右,二楼很快就到了,电梯叮地一响,又缓缓展开。 赵睛一步三回头地挪着脚步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电梯门,单饶一言不发地摁下闭合键,赵睛就站在电梯门外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电梯门终于合上,赵睛敞开嗓子,冲着电梯门就是一声不耐烦地轻吼:“见鬼了!莫名其妙给我生气!老娘天天被你冷眼拒绝,我才应该生气呢!” 吼到最后,声音又兀自地蔫了下来:“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回到房间,赵睛呈大字趴在床上,攥着个手机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惹他生气了呢? 她烦躁地在床上滚啊滚,一圈,两圈,又一圈,再一圈。 呀! 赵睛窍门顿开,猛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好像是吃醋了啊?”她摸着下巴自己给自己分析道,“好像在我说和gavin谈得来之后,这家伙脸色就有点黑了啊。” 赵睛越想越合理,想到最后,整个人都有点儿飘飘然了。 想到gavin,赵睛这才想起,这家伙还说要和自己联系的,这都好几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单饶把他发配到哪去了。 不如打电话过去慰问一下?顺带问点事儿? 在打电话之前,赵睛还是谨记了单饶的提醒,她先是把整个房间都扫视了一遍,自然是没看到窃听器的影子。这么小的东西,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藏,除非她掘地三尺,不然还真挺无可奈何。 可她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想想还是麻利地爬下床,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了一阵子,还是一无所获,最终泄气地坐在床头骂了句“靠”。 冷静了一会儿后,赵睛还是拨通了gavin的电话,gavin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hello,哪位?”gavin洋气的声音传来。 赵睛开门见山:“小外国佬,在哪儿游山玩水呢?答应给我当助攻的,还说尽快联系我,怎么人影都找不到?” gavin不可思议地咋呼了好一阵,才确定性地问一句:“你真是我家小蜻蜓?” “滚蛋!”赵睛佯怒,“谁是你家的了?” 这粗口|爆的,除了她还会是谁? gavin喜不自禁:“你怎么知道我新号的?” “你猜?” gavin在那头摇头:“除了子深和老大,没人知道我新号啊。” 赵睛乐:“可是有人告诉我了啊。” gavin推断道:“子深和我一块呢,难道……” “god!”gavin几乎跳了起来,“你和老大在一起?” 赵睛悠哉地倒在床上,晃悠着双腿:“这推理题简单吧。” gavin:“你怎么也去小南非了?” 赵睛想到这个,也在心里感叹缘分的微妙:“我纯粹来散心的。” gavin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睛不理会他的吃惊,接着说:“gavin,我都知道你们是谁了。” gavin:“……” 由于窃听器的存在,话说到这,就不能再继续往下了,没等gavin回复她,赵睛的说话内容来了个神转折:“外地长途漫游太特么贵了,最近钱包紧张,咱们微信接着聊。” gavin一瞬间就跟着她的方向跑,完全领会不到这其中一丝一毫的形势所逼,恍然地一拍大腿:“太明智了你,我也在外地,话费贵着呢,赶紧的,加我新微信,上线聊。” 挂电话的速度比赵睛还快。 赵睛懵逼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想起单饶对gavin的形容——一个整天犯二的小外国佬。 太他妈贴切了。 第36章 两人重新互加了微信。 gavin率先发过来一个卖萌的表情包。 赵睛手机里的表情包蠢蠢欲动,一场表情包大战爆发在即,赵睛忽然顿住,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单饶的微信只是把她拉黑了,而gavin的微信却把她删了呢? 表情包被无辜抛弃,她把这个问题丢给了gavin。 gavin中文说得不错,但是要他打字写字,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所以赵睛紧接着就收到了一串48秒的语音。 她无语地戴上耳机,gavin的声音显然比她还激动:“我跟你说,老大那天真是太残暴了,先是让子深把我的手机号给强行注销了,还抢了我的手机把你的微信给删了!你说他只是把你拉黑了,也就是没有删掉你对吗?老大一肚子心思,谁知道他怎么想,不过小蜻蜓你要加油,黑名单应该比删掉更可怕吧?”末了还叹了一声气。 黑名单比删掉更可怕? 赵睛出神地看了眼窗外,她怎么不觉得呢? 心里还有点甜甜的呢? 删掉才是彻底不挂钩,黑名单却是可以随时划掉的嘛! 果然是不能对二货抱有太多期待。 赵睛刚想再说什么,gavin的语音又发过来了。 “小蜻蜓,你之前说,你知道我们是谁了?”gavin这回的声音要正经多了。 话题回归正轨。 赵睛回复:“他告诉我了,你们是r世界的人。” gavin疑惑:“老大真告诉你了?” 赵睛:“嗯。他还知道我是终善的人。” gavin:“……” 赵睛:“我说我是终善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gavin急忙解释:“我惊讶啊,你看我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赵睛懒得追究:“gavin,我打电话是有事儿想问你。” gavin:“你问你问。” 赵睛:“这次单饶来小南非,主要是想查什么?” gavin:“他没告诉你?” 赵睛把单饶的原话原封不动的回复给他:“他说他来这的目的,是要杀人。” gavin:“老大说话就是这么吓人啦,我们都习惯了。” 赵睛:“那他究竟想干什么呢?小南非有什么秘密?” gavin:“老大要查的是小南非致富的原因,这里面疑点很多,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我和子深都认为里面水很|深,很危险。” 赵睛:“他为什么不带着你们一起?” gavin也很无奈:“他要是带着我们就好了,我跟你说……” gavin的声音听起来好悲愤的样子:“老大大发慈悲给我和子深安排了一个壮胆的好任务,我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坟地里蹲着。你知道现在白天对于我来说,有多珍贵吗?” 赵睛咳咳了两声,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gavin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蜻蜓,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很慎重的那种哦。” 赵睛随之慎重起来:“你问。” gavin的语音如期而至,赵睛郑重地点开,听见gavin十分虔诚的声音:“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吗?” 赵睛呆若木鸡:“……” 我勒个去!跟二货聊天果然随时被带偏! 对于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这个慎重的问题,赵睛先是懵了一会儿,然后仔细想了想,回答他:“你觉得有,那就有,你不去想,那就没有。” 另一头的gavin正拿着水杯在喝水,看到她的回复,一口水喷了出来,差点没呛死。 和老大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见gavin半天没反应,赵睛又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就是,心虚的人后面才跟着鬼,像我们这样乐善好施的好人,鬼看到我们都绕道走啦。” 赵睛的回答对于怕鬼的gavin来说,还是起到了一丝作用的,毕竟他自认为行善多年,跟着老大还是积了不少德。 而赵睛的回答,更是激起了gavin的一点小伤感,她和老大的默契,在这几年荒诞的分离里,依旧未被时光无情的泯灭。 缘分,默契,仍然属于他们。 思及此,gavin给赵睛发过去一段长长的语音。 “小蜻蜓,这次的任务我和子深没能陪在老大身边,我们原本是非常担心的,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了你,我们放心多了。老大这几年活得很压抑,有些事情是我和子深的错,但我们不能多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老大这几年干事特别不惜命,哪儿危险他就往哪去,有的时候,我和子深……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轻生情绪,这种话本不该对你说的,我也常常为此感到难过。他在撑着,他的身体里住了两个自己,每天都在打仗。小蜻蜓,你一定要照看好他,不是替我和子深,是替你自己。很多事情,等时机到了,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赵睛靠在床头,耳机里不停地回放着gavin的这段语音。 她听得最清晰的词就是——轻生情绪。 他在撑着? 身体里的两个自己在打仗? 赵睛敲来敲去,最终给gavin回复了两个字:“抑郁?” gavin这回没有发语音:“快了。” 赵睛整个人发怔。 gavin又回了一段字:“不要担心,现在有了你,他应该不会了。” 赵睛发过去一串问号。 gavin给她回了个装傻的表情包。 赵睛不禁笑了。 夜幕缓缓铺平展开,赵睛看见落地窗外,夕阳一点一点挤走日光。她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日光慢慢被暮色挤兑不见,疲倦也慢慢从身体渗进神经,不知不觉,赵睛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漆黑一片,落地窗外,星光点点,却照不进房间一厘米的角落。 她打开灯,寻找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被她压在身下,在她的背部都硌出了印子。 竟然快十一点了。 微信里还有一条gavin的未读消息。 gavin问道:“你知道r世界为什么叫r世界吗?” 赵睛刚刚睡醒,整个人还不够清醒,她爬起床到卫生间,用清水抹了一把脸,顿时感觉世界清澈多了。 重新靠回床头,拿起手机,回复gavin:“为什么?” gavin估计又蹲坟地去了,久久没有回复她。 刚睡了一个饱觉,短时间内,赵睛恐怕是睡不着了,她索性给单饶发了一条短信:“在干嘛呢?” 他没回。 赵睛又发了一条:“明天要做什么?” 他依旧没回。 此刻的单饶在干什么呢? 同样的时间,和赵睛的一通饱觉相比,单饶的过法看起来十分煎熬,可偏偏这人又沉寂的要死。 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露天阳台处,单饶坐在一张藤艺沙发上,已经很多个小时了。旁边的配套矮桌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黑夜把人的落寞无尽放大,单饶整个人几乎陷进了那张沙发里,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散漫地翻着书。这本书是他随手从书房里拿来消遣的,这会儿他正看到一句话—— 我的压抑在烟酒、性和毒|品中,得到了释放,我这一生不能再过得好,此时此刻的快|感已是我唯一的追求。 单饶合上书,正好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他抬手把烟碾灭,抬头望向夜空。 他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我的压抑从何而来? 谁剥走了我的心,不曾留下一丝可循的痕迹? 可惜黑夜不会告诉他,只会用无尽的黑暗来绵延他的痛苦。 他想起了赵睛。 这个很勇敢的女孩,她总是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视野里,然后咧着嘴对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他一方面想把她推开,一方面又想狠狠地把她攥住。 看见她笑的时候,他会愉悦。看见她机灵耍坏时,他会愉悦。看见她流露出对自己的爱慕的时候,他会愉悦。 她的出现,总是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体内的肾上腺素。 想到这儿,单饶的视线从夜空回到书本,他凭着手感三两下翻到刚才停顿的那一页,一侧的台灯幽幽地照着,那一行字在夜色和台灯的照耀下,看起来微微泛蓝—— 我的压抑在烟酒、性和毒|品中,得到了释放,我这一生不能再过得好,此时此刻的快|感已是我唯一的追求。 矮桌上的那一盒烟已经空了,打火机内的油也耗去一半。烟和酒这两样东西,从未给过他快感,只有无穷无尽的麻木。 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一条底线横在那儿,他无法越过这条线去触碰性和毒|品,好比有洁癖的人不敢沾染太多污秽。 那条线明显不是道德底线,仿佛是一个人,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温柔地提醒他要爱护好自己。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一直心硬,一直不动心,或者哪一天把自己葬送在某个任务里,或者扛着一颗沉寂的心直到孤独终老。 然后她出现了。 下午在酒店门口,那一点烦躁的情绪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心不会一直硬,也不会一直不动,某一个时刻,它会塌,塌得莫名其妙。 所以他就生气了。 回到酒店的那一刻,他为自己这点小情绪感到好笑,然后拿着一盒烟一只打火机一本书来到阳台,从下午坐到深夜。 书的内容他并不感兴趣,作者是一名资深心理咨询师,书中记录的大部分都是他和客户之间的故事,客户尽情倾诉,他负责开导。 单饶从不看心理医生,他这几年走在抑郁的边缘,其实他没什么负面情绪,但也没有什么正面情绪,看待什么心情都不会有波动,强大的理性中和了这一切。 夜色渐黑,漆黑如晕染均匀的墨,单饶没有再翻书了,他停留在那一页,指尖抵着那一行字。 准确的说,他的指尖抵着那一个字。 那个字和他过去的行事隔了一条底线。 但是他想到了赵睛,这个女人,激起了他对这个字的向往。 可那又如何? 性终究不会是救赎。 他对着漆黑的夜空冷笑。 真正的救赎。 是什么? 又到底在哪? 第37章 天已经黑得无比透彻了。 单饶把台灯摁灭,从阳台回到卧室,在外吹了半宿的凉风,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冰凉。他先是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往床头一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手机。 赵睛的短信是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他想她应该已经睡了,简单地扫了一眼,便丢到了一边。 头发擦到半干,单饶把毛巾扔在一旁,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等头发差不多干透了,关掉电视,关掉卧室的灯,人也躺在了床上。 半个小时后。 小南非治安站内,两名值班的治安员打起了哈欠。 负责监听的冰子搓着耳郭道:“这么久没声音了,应该已经睡了。” 负责监控的雹子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灯也熄了半个小时了,不睡还能干嘛?哎对了,那个女人还开着灯呢,她现在在干什么?” 监控器还不能植入房间内部,房间内只能靠监听。 冰子摘下耳机,整个人显得无比烦躁:“打游戏呢,真他妈吵死人了,一个女人爱玩游戏就算了,一边操作满嘴都是我靠,操,要不是下午在监控里见过她那张脸,老子准认为又一只恐龙来袭,真是白瞎了那张漂亮脸蛋。” 雹子不以为意地反驳道:“这你就不对了,说脏话又不是男人特有的权力,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掌控起来更让人有优越感吗?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能飙上几句脏的,比那些只会嗯嗯啊啊的女人要刺激多了。” “你他妈想得还挺多啊!”冰子锤了捶雹子的肩,“不过说真的,她男朋友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不像个简单的茬。你可把自己下边管好了,别来事儿。” 雹子一哼:“老子倒是想来事儿。” 雹子又说:“不过谁说他俩是男女朋友了?男女朋友还分房睡?” 冰子:“小曾不是说了嘛,准男女朋友,快了。” 雹子:“照我说,这男的不行,这么漂亮的女人,先管她是不是,睡了再说。” 冰子:“得了,就你废话多。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情况了,咱们打个盹去?” 雹子也不看监控了,监控里到处黑漆漆一片,基本也没啥看头,他朝冰子斜眼一勾,无比赞同:“上头就是小题大做了,依我看,毛事儿没有,以前也老这样,把咱们折腾得没几个好觉,最后屁大点事儿都没有。” 冰子点头:“睡吧。” 两人一人扯了件薄毛毯,倒在沙发上就睡了。 半夜一点。 时间差不多了,单饶睁开眼,利索又无声地穿好衣服,戴上夜视镜,背挎一个黑色包,里面装了不少备用品,走到阳台处。 整座酒店的外围都是闪烁的霓虹灯,墙壁上到处都挂着灯,单饶必须把自己压得特别低,才能避开有光的地方,只有避开有光的地方,才能规避监控。 在这个监控高度密集的地方,寻找监控死角是一件极吃力的事。 好在阳台有遮挡处,单饶很快找到一个监控死角,他用绳头勾住阳台上的一个衔口,把钢丝绳的整个绳身甩了下去,然后伏低身子沿着钢丝绳轻捷地跳跃在酒店外围的楼墙上,为了避开光亮处,他并不能直线而下,要不断地不规则跳跃,才能保证不暴露,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摔下去,四层楼高,死是死不了,断条腿倒是绰绰有余。 这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不规则跳跃持续了五分钟,单饶安全落地,收回钢丝绳,装进黑色包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行走在黑暗中。 小南非的行政区和观景区泾渭分明,观景区在前,行政区在后,行政区前的观景区游客可随意参观游览,行政区后的所有地段被小南非游览站列为禁区,除了小南非的领导班子和小南非本地居民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小南非的行政区只占了一栋楼的位置,俗名小南非村委会。和外界的很多市政府、市教育局等机关相比,小南非村委会可谓是艳压群芳,不仅体现了一定的建筑设计美感,还十分具有现代感科技感,这让很多政府机关好生羡慕的同时,更觉汗颜。 深夜,这栋楼依旧灯火通明。 门口值班的保安室大爷托着个下巴,睡得口水蔓延。 单饶四处扫了一眼,掂了掂自己的包,绕过行政楼,往里走。 行政楼后是一片面积很大的草坪,这里种了很多的花草树木,草坪的尽头是一整片的围墙,围墙的垂直距离最少有三个人堆叠在一起那么高,中间是一扇材质金贵的铁门。 单饶在这扇铁门前停下。 铁门上安装的是密码锁,这个对单饶来说,并不是很难,他曾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学习机械拆卸上,再精密的密码锁到了他的手中,都如同小孩拆积木一样简单。 他今晚要做的,不是孤闯这扇门,时间纵然紧迫,他依然要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来,绝不能打草惊蛇。 单饶后退几步,在这片有花有草有树的草坪里,选中一棵视野较为开阔的树。他停在这棵树前,从黑包里拿出一把小刀,在树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微型监控器,紧紧地嵌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单饶把东西放回包里,把包往背上一搭,正要转身。 “嘿!”一个熟悉的、恶作剧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惊讶地转过身。 赵睛咧着一张嘴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我还真猜对了,果然是你啊。” 惊讶很快过去,单饶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她挑挑眉:“我都出来快一个小时了,躲着监控在附近晃悠呢。”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在这个地方瞎晃悠,不要命了?” 赵睛被他拎得还挺愉悦:“我睡不着就出来了,你放心,我是在熄灯之后出来的,也没走正门。” “那你走的哪?” “从窗户翻下来的,我就住二楼,小菜一碟!”说着揉了揉屁股,“就是把屁股摔疼了点。” 他松开拎她胳膊的手,语气少了几分凌厉:“现在知道翻下来容易,爬上去难了?” 她点点头,难得露出小女人的一面:“嗯。” “所以你就在这附近瞎晃悠?” “不是不是!”赵睛指着他们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行政楼,面露自豪,“这里面我已经进去过了。” 单饶情绪收紧。 “也拿到了一点东西,不知道有用没用。”赵睛说道,“不过没多久我就听到脚步声,吓得立马跑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你往楼后面拐,于是悄悄地跟了过来。” “什么东西?” 赵睛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他,单饶扫了一眼。 ——紫金矿业收购企划书。 时间是2008年。 单饶把这张纸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兜里:“放我这吧。” 赵睛对此没有非议:“嗯。” 单饶看了她一眼:“走吧。” “你有办法上去?” 单饶轻轻嗯了一声。 “你刚才在那用刀子刻什么呢?”赵睛说着想转身回到那棵树旁边去看看,又被单饶拎了回来。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必须赶紧回去。” 赵睛轻轻哼唧一下:“好吧。” 两人刚走出草坪,快绕到行政楼的正门前,忽然听到那名保安大叔大吼道:“有人闯村委大楼!有人闯村委大楼!” 单饶、赵睛脚步倏地一顿,紧贴在行政楼一侧的墙面,不敢妄动。 “他说的不是我们。”单饶冷静道,“你在这等着,我必须过去把这个保安解决了。” 还未等赵睛点头,单饶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赵睛悉知这其中的厉害,就算那个保安刚才看到的人不是他们,如果惊动了更多的人,小南非治安站第一个要排查的就是他们。而他们两人现在都不在酒店,就彻底露馅了。所以当下之急,必须把保安大爷搞定,悄无声息地平定这一切。至少在他们回到酒店之前,不出现任何意外。 单饶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 “就搞定了?” 他嗯了一声。 “你把人大爷怎么样了?” “死不了!” 单饶没那么多时间和她废话,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胳膊:“我们要快点!” 赵睛朝他点了点头,在监控照不到的黑暗里,两人拔足狂奔着。 夜晚的风声刮过他们的耳郭。 赵睛问他:“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单饶嗯了一声,回答她:“白天和你说过话的那个人。” 赵睛一惊:“欧阳泰?” 单饶嗤笑:“名字都知道了?” 赵睛没理会他的嗤笑,整个人还很惊讶:“他大晚上怎么也来这了?”想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是他的话,我刚才在行政楼里听到的脚步声,很可能是他的,脚步压得很轻,不像是小南非内部的人。” “那你还吓跑了?” “我这不是小心为上嘛。” “他那里可能会是一条线索。” “我有他的手机号,明天联系联系他,见个面。” “是吗?” 单饶松开拉着她胳膊的手,在黑夜里冷笑了一声。 第38章 赵睛一只脚刚伸进房间,钢丝绳就被单饶收了下去。 她扒拉着落地窗的窗弦,艰难地爬了进来,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下去的时候也不见这么可怕啊,还得绕着监控死角爬,这地方真他妈够了,半条命都快没了。” 感叹完这句,赵睛又趴回窗口看向楼下,单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赵睛侧头,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光影斑驳的墙壁上,轻捷地跳跃着,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矫捷如黑夜灵敏的飞鹰。 赵睛看着那道身影,微微发怔,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在跳跃到和她相平的墙壁高度时,他停了下来,转过头,黑夜里,隔着无数道斑驳的光影,赵睛和他互相注视着。 她眼睛尖,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赵睛心头一动,一汩暖流从心里淌过。 他对自己应该是有点感觉的吧?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明显,明显有男女之欲,也明显地拒她于千里。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最终还是他先收回目光,继续沿着檐壁往上。 赵睛则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赵睛没时间趴在窗口想太多,几乎是单饶回到房间的一瞬间,她就听到门外的廊道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卧槽!这么快!” 赵睛三下五除二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没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敲门。 等对方敲得不耐烦了,她才打开房间的灯,从被子里钻出来,拨乱头发,营造出一副大半夜被吵醒的假象去开门。 她抓着头发眯着眼睛嚷道:“谁啊大半夜扰人好梦,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门口站了两个人,赵睛记忆力还不赖,这两个人是酒店大堂的保安,她白天见过。估计行政楼门口的保安大爷已经醒了,一醒来就向治安站报告了有人夜闯行政楼的情况,对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和单饶,所以立马就近派了楼下的保安上来。 赵睛暗自腹诽,单饶真是太他妈善良了,就应该把那老头绑住,嘴给塞死了,幸亏他们速度快及时赶了回来,不然今晚就得被他们抓去炖排骨。 两位保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其中一个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赵睛:“晚上你一直都在房间,没有出去过吗?” 赵睛一副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有病吧?姑娘我一弱女子大半夜跑出去干什么?喂狼啊?” 另一个保安伸长视线往她的房间里看,又确定性地问一遍:“真的没有出去过吗?” “有病!”赵睛啪一声关上门。 两个保安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她应该没说谎,酒店门口没有她的出入记录。二楼也不矮,她一个女的,不至于有攀墙这么大的本事。” “看她这样子,好像是刚睡醒,还很生气,我也觉得不会。” “我们下去吧。” “嗯,下去吧,治安站刚才也说了,是俩男的。一个逃了,一个善后,善后的那个把守门的老李给敲晕了。” …… 同一时间,单饶和赵睛一样,应付完同样的场面。不过来排查单饶的不是保安,而是两名酒店清洁员,还挺年轻,看到单饶这张脸,连问话都含糊了不少。 被单饶两句话就糊弄了过去,信得服服帖帖。 赵睛钻回被子里,给单饶发短信:“有惊无险,你咋样了?” 单饶很快回复:“无惊也无险。” 赵睛咬牙,发个短信也要略胜人一筹,这人真是臭不要脸,想了想又给他发了一条:“他们把你和欧阳泰当成一伙儿的了,现在我们一男一女的组合会安全很多。” 单饶:“不会。白天在客车上,我提出的问题相当于在附和欧阳泰,后来你又和欧阳泰有过交流,他们只会更加怀疑。” 赵睛:“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你和欧阳泰,我们暂时还很安全。” 单饶:“不要掉以轻心,睡吧。” 赵睛:“为什么走这招险棋?当初在客车上就不应该挑衅,我现在想,背地里进行一切也许会更好呢。” 单饶:“人性的弱点,越紧张越暴露,睡吧。” 赵睛:“你也有这个弱点吗?” 单饶直接回了她两字:“睡吧。” 无论赵睛再怎么狂轰乱炸,单饶再也没有回复她。 赵睛就在自己的怨声怨气里,渐渐睡了过去。 同一个夜晚的治安站,接下来就没再安生过。 冰子和雹子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忍受着治安站站长安国良的劈头痛骂。 “我和你们说什么了?尤其是晚上,不许打盹!不许上厕所!在我们小南非治安站,非常时期值夜班的治安员,有尿得憋着!你们的膀胱比不上咱们小南非的安危!这回要是出了什么事,上头责怪下来,老子把你们宰了去喂猪!” 雹子胡乱一通点头,低眉顺眼地认错。 冰子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我们真没打盹,从头到尾一直听着看着呢,他们就是没出去过,一直在睡觉。刚才下边也打电话反映了,他们确实没出过酒店房间。” 安国良直接一脚踹了上去:“你他妈再跟我扯谎,我现在就把你交到惩戒站去!” 这一脚踹在冰子的裆部,疼得他整个人弯了下去,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件事,我先替你们瞒着江书记,李大爷那也卖我一个人情,不说出去。不过我警告你们,接下来的两夜,你们接着值班,要是再出半点差错,去惩戒站接受一个月的集训,看看是睡觉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安国良说完这句话,平复了一下扭曲在一起的脸,把脚边的凳子踹开,走了。 冰子还双手托着裆部,呜呜地叫疼,等安国良彻底走没影了,他也踹了一脚那张凳子泄气:“我操|你大爷,这日子我早他妈不想过了!” 雹子过来扶他,无奈地安抚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冰子气得肩膀直颤:“风平浪静,全他妈是假的,这地方根本就不属于咱们!咱当初来这,就是给人当畜生使的!照我说,就让那群人干去,最好把小南非这破地儿一锅端了。老子在这几年赚得多又怎样?不能游山玩水,不能泡女明星,不能交外地朋友,这他妈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雹子吓得赶紧封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啊,万一被人听到了,你铁定关惩戒站里去,惩戒站那地儿太可怕了,进去就是半条命,出来就剩一口气,生死都得听天由命。” 惩戒站里关的都是不服管的外地员工,外地员工来到小南非一般是没有自由的,他们不听话想毁约想离开小南非,就得送到惩戒站里接受改造,改到你完全服服帖帖没有半点毅力,磨得你还剩最后一口气求饶,最终还得无期植入监听器。 在小南非,内部人闻风丧胆的一个地方,就是惩戒站。 除了外地入职员工,能进惩戒站的还有一种人,就是想对小南非进行暗访的非单纯旅游的外来人员,这种人的隐性目的一旦被发现,能活着出来的都是命大。 说到惩戒站,冰子斜一眼雹子,呼哧着气,往凳子上一坐,沉默了。 冰子良久才说:“你没想过离开这吗?咱们手里的监听器已经卸下来了,上头也相信咱了,我们现在说话做事也不用避讳。” 雹子叹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们逃不了的,小南非就大门一个出口,整天整夜都有人把守,而且所有员工都互相认识面孔,我们假扮成游客出去,万一被发现,进了惩戒站就完了。” 冰子骂了句操。 两人沉默。 冰子又问:“上头到底有什么秘密?” 雹子回:“除了他们本地人,我们这些外地人怎么会知道?” “雹子,我们赌一把,让他们去干吧。” “谁?” “闯行政楼的人。” 雹子算是默认了,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安国良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第二天夜里,治安站里加了两名本地治安员值班,冰子的想法还是落了空。 —— 清晨的日光透过薄质的窗帘,阳光把白色的床单照亮,赵睛醒了过来,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是去看时间,刚过八点,还不算太晚。 她伸了伸懒腰,靠在床头翻手机,微信里gavin又发了一连串的消息,有语音,有表情包,有图片,有文字。 赵睛一一点开。 她先听了一串语音,gavin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小蜻蜓,我刚从坟地爬回来,真是爬回来的,你是不知道大晚上的风刮得有多可怕,跟有人在摇树一样,那树叶簌簌簌地互相蹭着。我们都连续盯好几天的哨了,万事俱备,东风也有了,就差那伙菜鸟贼了。今天晚上我和子深不打算守株待兔了,准备引蛇出洞,杀他个措手不及。完事了我们明儿个就过去小南非,支援你和老大。” 赵睛听着gavin的语音,嘀咕道:“这家伙中文学得不赖啊,成语用这么好,还会儿化音。” 点开下一条语音,gavin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其实r世界的寓意很深厚的,我和你也说不清,给你写下来,你看一看就懂啦。” gavin接下来发的是一张图片,赵睛点开一看,首先感受到的就是gavin小学生水平的汉字书*底。但是赵睛来不及嘲笑他的字,就被那一连串对r的解释吸引住了。 r。 我们老大不就叫单rao吗?取拼音开头的声母。 r。 我们英语的人是people,你们中文的人是ren,而且还和仁(ren)同音哦。 r。 你看r这个字母的外形,像不像一根温柔的彩绳把人串在了一起? r。 最后一点最重要哦,r是英文ber的首字母,这也是老大以前常告诫我们的,干这一行,要永不忘初心。 gavin最后总结了一句:“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正当职业,和政府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也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是老大说了,我们这行行得正坐得直,替人办事,讲的就是一个仁字,就算拿不到一个子也不能忘了初心。” “老大不喜欢说漂亮话,但我和子深心里都有一句话:不忘初心,做人,成仁。” “其实这就是我对r的解释啦,是不是很高深?是不是非常的耐人寻味?每次没钱花的时候,我就想想这句话,人生又开始热血沸腾,充满了希望。” 第39章 日光一点一点侵占房间,赵睛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更是猝不及防地相拥而入。赵睛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想起gavin对r世界的解释,一股莫大的熟悉感把她淹没。 她就这么久久地贴窗而立,直到汹涌的心潮退去,她才拉上窗帘,换衣洗漱。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给gavin回了条微信:“r世界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这是她刚才贴着窗户一直在想的问题。 gavin应该是去补觉了,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回。赵睛起身准备出门,收到单饶发来的短信:“来我房间。” 她回:“正准备过去呢。” 赵睛叩了三下门,单饶就把门打开了。他穿了件灰色的线衫,黑色长裤,看起来特别居家,赵睛还没见过穿着这么温和的他,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单饶看了她一眼,就往房间内走:“进来记得把门带上。” 赵睛这才回神地走进房间,换拖鞋,关门。 等她走到客厅中心的时候,单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盒牛奶和一盘寿司,往她身前一放:“不够热,将就着吃吧。” 赵睛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他睨她一眼:“看着就不像记得吃早餐的人。” 赵睛嘿嘿一笑,一边往嘴里塞寿司,一边回他:“识我者,莫过君也。” 单饶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机,翘起二郎腿,腿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神色还挺认真。 赵睛问:“你叫我过来干嘛呢?不会只是给我贡献早餐吧?” 单饶抬眼看她:“赶紧吃完。”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吃完坐过来。” 赵睛倏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身边的位置,嚼着寿司难以置信道:“你是让我坐你身边吗?” 他头也没抬:“嗯。” 赵睛一愣,反应过来后,迅速解决完寿司,又咕噜咕噜地把牛奶喝了,全程吃相活像个多日没吃饭的难民。 单饶中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把寿司牛奶完全咽下去后,赵睛拿纸巾擦了一把嘴,急速飙到单饶身侧的位置坐下。 赵睛歪着头问他:“距离你多少比较合适?”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笔记本:“随意。” “你不排斥我了?” 他侧眼看她:“那你坐回去?” 赵睛立马不吱声了,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笔记本。 单饶摘给她一只耳机:“戴上。” 赵睛乖乖戴上。 屏幕上在播放视频,显然不是什么电影电视剧,视频固定一个地点,对着一扇大铁门,周围是稀稀密密的树木,铁门紧锁,赵睛细看,还是挺高级的密码锁。 赵睛觉得这地方特眼熟,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我们昨晚去过的地方吗?” 单饶嗯了一声。 赵睛豁然开朗:“原来你昨晚是装监控头去了!” 一说完就想起房间里可能有监听器,立马捂住嘴。 单饶:“不用避讳,我屏蔽了。” 赵睛:“这么高级?给我房间也配个呗。” 单饶:“不行。” 赵睛:“为什么?” 单饶:“你太吵,听不到声音他们会怀疑。” 赵睛:“可我现在来你房间了,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也会怀疑的!” 单饶轻飘飘回她:“男女之间,为什么一定要有声音?” 赵睛听得一愣:“卧槽,你好污啊你?” 单饶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赵睛誓死要占上风,鼓足气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叫|床?!对方听不到我的声音肯定会怀疑的!” 单饶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原来你会叫|床啊?” 赵睛脸刹那就红了,又羞又气,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赵睛跟着他看了一会儿视频,看着看着又躁动起来,刚才那个话题的余热像一团火,烧在她身上。单饶也一直没说话,她总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尴尬,她必须得说点什么把这个局面打破。 想了半天,赵睛开口:“那个……你确定这儿有猫腻吗?今天一天不会就盯着这扇门吧?视频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啊,可别竹篮打水啊,咱们时间太少。” 单饶侧过眼看她,赵睛感觉他的眼神比先前幽深晦涩多了。 他问:“所以呢?” 赵睛难得回避他的眼神:“这样吧,你在这盯着监控,我和欧阳泰联系一下,去和他见个面。” 单饶没应她。 赵睛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他又垂眸盯着电脑去了,眼皮都不抬:“去吧,小心点。” 他准许了,可赵睛还坐在原位。 单饶侧头看着她:“怎么还不走?” 赵睛之前的那点尴尬好像忽然就不见了,看着他的眼神哀戚戚的:“好不容易可以坐你身边,舍不得这么快离开。” 单饶静默片刻,一把扯下她的耳机,挪到另一侧沙发,凉声道:“走吧。” 没有得到他的收留,赵睛撇了撇嘴,拿出手机,一边给欧阳泰打电话,一边往外走。 等赵睛完全出门了,他才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房门紧合,被她穿过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房门口。 单饶略烦躁地摘下耳机,起身到厨房拿了几瓶矿泉水,边走边喝,一口气灌下去一大瓶。 水瓶子被他随意一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下身。 那里绷着一团火。 其实赵睛刚才并没有贴着他而坐,也没有刻意去诱惑他,这个女人老是说喜欢他喜欢他,但没有施展过一次言语和动作的诱惑。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没有丝毫女人该有的娇气,脏话倒是不少,配合的肢体动作也不优雅,可是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女人的香味,那股子香味总是若有若无地挑拨着他,让他莫名就变得烦躁。 当她毫不害臊地说出叫|床二字时,他下意识去堵她,没料到自己却渐渐有了反应。 单饶又给自己灌了一瓶水,又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火没有要熄的意思,他把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扔,低声骂了句“操”,然后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中途又踹了一脚矿泉水瓶,瓶子乒里乓啷滚到角落里去了。 自己干活的时候,他极力地把赵睛踢出自己的脑子里,可是这个女人极度顽固,厚脸皮笑的,喝醉酒哭的,说脏话的,犯机灵的,她的千姿百态一一在脑中掠过,他的手速很快,全程结束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帮助自己拉弓射箭的不是自己这只右手,而是赵睛。 完事后,单饶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冷笑着瞅了一会儿。 手垂下的时候,单饶低骂了句脏的:“栽的真他妈猝不及防!” 随即他又想,小南非这件事儿得赶紧解决了,这个女人离他越远越好。 冷静下来,单饶又坐在了笔记本前,一坐就是一上午,等到快中午的时候,监控里终于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沉沉,他坐了起来,凛冽的眼神里隐隐浮出一抹真相大白的冷笑。 就差这一点,他的猜想就完全成立了。 —— 赵睛和欧阳泰约在仿建筑群处见面。 赵睛捧着两杯果汁,在雪达根大金寺旁看见了欧阳泰。 雪达根大金寺是缅甸著名的古建筑,这是一座被黄金覆盖的寺庙,据说寺中的大金塔使用超过了七吨的金箔,塔顶镶有大大小小的钻石五千颗,宝石两千颗。小南非一比一还原了这座大金寺,至于用金量、钻石量有没有达到和缅甸同样的标准,这个她没数过,当然也并不知道。 欧阳泰就倚在大金寺对面的一棵大树下,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座寺庙。 赵睛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并没有她初见时看到的那么快乐,好像满腹心事,但又阳光得令人心生暖意。 赵睛慢慢朝他走了过去,把一杯果汁递给他,欧阳泰道了句谢,依旧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寺庙。 这个男孩好像在想什么,赵睛任由他想,没有打破他的沉默。 约莫就这样看了一分钟,欧阳泰吸了一口果汁,问赵睛:“找我什么事儿啊?” 他的声音依旧爽朗得不像话,和刚才那个沉默的他毫不相像。 赵睛没答,反问他:“一座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欧阳泰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坐在树脚边,盘着腿吸果汁。 赵睛不喜欢俯视人的姿态,见他毫无顾忌地坐下,赵睛也不拘小节,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吸着果汁,把吸管吸得呼哧呼哧响。 此时阳光正好,很适合聊天。 欧阳泰看着前方锥形的塔尖,问赵睛:“寺和塔是属于佛教里的建筑吧?” 赵睛也看了眼前方的寺和塔,回他:“好像是。” 欧阳泰笑了一声:“我养父母就是信佛教的,我听说佛教中有十善,一不杀生,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言,五不绮语,六不两舌,七不恶口,八不悭贪,九不嗔恚,十不邪见。” 赵睛揶揄:“记得还挺牢嘛!” 欧阳泰侧头朝她笑:“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自己各方面天赋异禀。” “你还真会顺杆爬!”赵睛问,“你说了那么一堆我听不懂的话,还不给解释解释啊?” 欧阳泰:“我叫你赵睛可以吗?” 赵睛点头:“可以啊。” 欧阳泰从地上捡起一棵小草,在手中细细把玩:“赵睛,我们才认识多大一会儿啊?你这样套我话真的好吗?” 赵睛微笑:“说不说在你,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是一路人。” 欧阳泰:“昨天晚上那个男人是他?在车上和你坐一块的那个男人?” 赵睛:“嗯,是他。” 欧阳泰:“你替我谢谢他,他帮了我,不然我现在估计已经被抓去惩戒站了。” 赵睛:“你不好奇我们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吗?” 欧阳泰惊讶道:“昨晚你也在?” 赵睛点头:“我躲着呢,没出现。” 欧阳泰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大致猜得到你们想做什么。” 赵睛问:“那你觉得我们想做什么?” 欧阳泰轻哼一声笑道:“无非就是觉得小南非可疑,想从这里挖新闻。这些年想从这里挖点东西的人多了去了,最后成功了的,有几个?” 赵睛不作辩解,也从地上揪了一把小草,散漫地把玩着。 “我不会配合你们,你们干你们的,我做我的,各不相干,结果怎样,都是各自的命。” “欧阳泰,像你这样的男孩,不适合说这样果决的话。” 欧阳泰反问:“那我适合说什么样的话?” 赵睛想了想说:“你适合在阳光下打篮球,适合在宿舍里打游戏,说的话讲兄弟义气,做事也很仗义。” 欧阳泰哼了一声:“你们来这明显是图利的,对你们这样的人,我没恶语相向就不错了。” 赵睛把玩着手中的小草:“欧阳泰,我没必要矫正你对我们的看法,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男人很厉害,单枪匹马的事你干不了,我也干不了,但他行。图不图利不说,如果我们的出现对你有利,你为什么不利用?逞一己之能,在这个社会,结果只能被淘汰。” 赵睛说完这段话,欧阳泰低着头,明显有几分犹豫。 赵睛问他:“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欧阳泰抬头看她,赵睛看得出来,他明显不排斥自己,她趁热打铁地问:“不是坏人吧?” 欧阳泰攥着手里的小草,舒一口气:“不像。” 赵睛:“那你就赌一回呗。” 欧阳泰不说话。 赵睛把最后一口果汁吸完:“我赌他能成功,你赌不赌?” 欧阳泰还是不说话。 赵睛:“我们不图你信任,你就当大家各取所需好了,赢了有你,输了我们还不是得一起受着,你没什么损失。” 欧阳泰也一口把果汁给吸完了,看着赵睛道:“你这果汁买的不好喝,纯色素兑的。” 说完站了起来,把塑料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 赵睛:“喝人嘴短,你居然还好意思挑剔。” 欧阳泰又笑了,笑容爽朗,沁人心脾。 他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草,重新倚回大树上,少年的背微微弯着,眼睛依旧看着前方,注视着眼前这尊金碧辉煌的寺庙。 那一刻阳光很浓,落在少年的眼睫上,扑闪扑闪像蝴蝶乱颤。 赵睛想,欧阳泰一定有个很长的故事要讲吧。 第40章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八年前。 那时候小南非还不叫小南非,名字很美,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类似,叫做桃源。 桃源地处偏塞,属丘陵地貌,大大小小的山包河谷都聚在这一块,两面山,一面谷,形成一道纯天然屏障,隔绝着这个世界往来的人群。剩下的一面是平原,也是桃源的唯一一个入口。 桃源的风景说不上多美,只是山比较翠,河比较清,野花遍地是,杂草到处开,鸟儿叫声更清脆,田地里青蛙夜夜鸣。 和很多人工景区相比,这里无外乎一片穷山恶水。欧阳泰说,这里虽然穷,但是不出刁民,桃源近两百口人,民风淳朴,谁都可以走家串巷,家长里短,老人和善,小孩天真。 一年四季种植水稻,小时候闻得最多的就是稻花香。 他们算是个自然村,又因为位置偏塞,政府几乎不管辖他们那一带,算是完全地自给自足,说起来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还真有几分相似。 可惜社会要发展,城市要搞建设,临泉县政府自然也公平对待,没有遗落他们桃源,一条宽阔的马路就这样修了过来,沿着那面平原的缺口,一直往里修。马路最终还是没有穿透整个桃源,往里深入,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河谷。 河谷一般都是由于地壳运动的断层形成的,在丘陵地区比较少见,路修到这戛然而止,桃源的修路工程早早地竣了工。 路修没修完整是一回事,它有没有作用又是另一回事。竣工后,这条公路的作用明显凸现了出来,桃源村民去临泉县城更方便了,同样地,误入桃源的人也越来越多。 路都是双向的,你方便出去,别人也方便进来。 好在桃源位置还算偏僻,进了临泉县,大巴还得往外七拐八拐好几个小时才能到。桃源虽不似以往那么闭塞,但也没热闹到清早的菜市场那个地步。 欧阳泰说,那群人误入桃源的那一年,他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那时候还是暑假,等暑假一过,他就可以进县城里去读中学了。 桃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有的村民为了让孩子接受更长远的教育,在种水稻的同时,起早贪黑进县城里打工,他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母亲贤惠,父亲也勤劳,年少的他从不知外界人心险恶,他以为这个社会就像这个小小的桃源一样,布衣蔬食,抱朴含真,虚怀若谷。 他们来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暴雨倾盆。 已经接近傍晚了。 父亲还在城里打工,母亲在地里田作,欧阳泰准备去给母亲送雨衣,一出门就碰到了他们。 他们有二十来个人,年纪不一,年轻的有二十几岁,年纪大的有五十来岁。欧阳泰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又是误入他们村子了。他们都骑着很酷的自行车,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做山地自行车。他们的穿着一看就是城里人做派,统一的运动衫,很休闲很高档,即使被雨浸透了,欧阳泰也能分辨,这是城里有钱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中年人问他:“这位小男生,请问一下你们这里有能借宿的地方吗?”那时候欧阳泰刚小学毕业,人还没发育全,长得不高,可他觉得自己懂得多挺成熟啊,所以对方的一句小男孩叫的他挺不爽。 他没好气地回:“这个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村长。” 二十几个人跨在自行车上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人群中有不少人低语指责小男孩,那个为首的中年人又说:“那你可以给我们带带路吗?到村长家的路。” 欧阳泰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因为母亲的田地方向和村长家完全是背道的,这一来一去,他想母亲可能得淋病了。可是桃源人以朴素好客为基本礼貌,欧阳泰想,不能在他这失了这个理。点头后,他只好一声不吭地埋头带路。 讲到这,欧阳泰停了下来,他的神情悔不当初,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了那群人的皮。 赵睛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安抚他。 欧阳泰抬手一拳砸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给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带路!” 赵睛安慰他:“就算你没带,他们也会找别人的,你别自责。” 欧阳泰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说。 村长是个大善人,六十出头,慈眉善目,对于一些误入桃源的外来人都十分友好,当天晚上就把他们安顿了下来,好在当时是夏天,上有瓦下有地,铺张凉席就能睡,村里很多家庭都腾出一张凉席给他们送了过去。 他们被安顿在桃源的祠堂里,那是桃源供奉和祭祀祖宗的地方,很神圣。村长还是我们族长,大家都很听他的,又是本着心善,谁都没有异议。 这群人算是文化人,虽然将就但也感激,毕竟是穷乡僻壤,总不能腾个五星级出来。 平稳地度过一夜。 欧阳泰后来才知道,这群人属于暴走族,是省城一家高级暴走俱乐部的vip。他们已经上路三天了,指定一条路线,骑着他们的山地车一直往前,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后来大雨倾盆,歪打误撞地进入了桃源。 进了桃源,除了原路返回,里面是没有任何出路的。三面虽算不上陡峭巍峨,但也是有着几百海拔的山和谷,又都是纯生态,未被开采,所以二十来号人想骑着山地自行车通过,自然是不可能。他们必须原路返回,往桃源外的另一条分岔路口骑行,才能继续他们的暴走旅程。 一夜睡醒,第二天天气大晴,天空清澈不染纤尘,云朵柔软得让人想飞上去咬一口。 或许也是被这样的好天气吸引,这群人并没有走。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说:“这一带地质奇特,我们去山里走走。” 欧阳泰说,很多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比如这个中年人是个自命不凡的地质学家,有不少的科研成果,但由于为人过于急功近利,被不少重点科研机构以“心思浮躁不适合潜心科研”为由拒绝过。 桃源人谁也没有想到,从他们走到不完整公路的尽头,进入到河谷的那一刻起,很多东西就开始偏离善意的轨道,走向一个意料之外的极端。 桃源的河谷是桃源人很引以为豪的一处自然之景,和中国西南那些险峻的山谷不同,这里细水潺潺,谷坡上怪石嶙峋,不少石头上青苔疯长。村民们经常在这拿着棒槌洗衣服,山和水,自然与文明融合得刚刚好。 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原来不仅仅是地表好。 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地质学家江硕,现小南非的村委书记,当天他带着一行二十几号人进入河谷,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还没回来。把村长给吓坏了,以为他们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儿,随即就招呼村民进山里找,欧阳泰也在其中。 其实很快就找到了。 几个村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用尽各种能用的利器往地上凿,好好的一块地,被他们凿得到处都是坑,严重的往坑里一瞧,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地下通道。 村长很快赶来,制止了对方的凿地行为。 这群人一看见村长,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有一个年轻小伙儿激动地大叫:“这回你们村要发了!发了!这下面有一个大金矿!” 为首的中年人从人群中站出来,灰头土脸,却满面红光,他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地质学知识为大家科普道:“你们桃源这一小片的地貌在江南这一带比较少见,据我推测,在几十亿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些地壳运动,比如火山喷发,地震引起的断层等,各种岩浆和变质作用使地下生成了黄金矿床。后来又受到强大的外地作业,地壳变形,金物质活化迁移富集,岩金矿向砂金矿转化。” 他蹲下来,摸着地表的沙土,声音依旧盖不住惊喜:“其实这些很好发现,只是你们本地人太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你们看,这个矿山属于砂金矿,从地表就可以看出端倪。砂金矿是由山金矿露出地面后,经过长时间的风化剥蚀,破碎成金粒、金片、金末,又通过风、流水等搬运作用,在流水的分选作用下聚集起来,沉积在河谷两岸。你们这里的地形地貌,完全的符合这一点,我们刚才凿完这些洞后,就更加确定了!” 他激动地做下结论:“所以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这下面富含着成百上千吨的黄金!” 村民们可能听不太懂他解释的那些知识,但都听清楚了,他说,他们桃源下面有一个大金矿,里面可能有成百上千吨的黄金。 这群外来人太激动了。 村民们也很惊喜,他们低声耳语,也乐得合不拢嘴。欧阳泰尚小,听得云里雾里,他当时的唯一一个感觉就是,他们村可能要富起来了,父亲不用那么辛苦地赚钱了。 和村民们的喜悦相比起来,这二十几个外来人的激动总带着几分鸠占鹊巢的意味。他们站在谷坡上津津乐谈,那笑语欢声看起来好像在讨论着要怎么瓜分利用这个金矿一样。 村民们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却有着本地人特有的敏感度,这一点在年长的村长身上,表现得尤为敏锐。 毕竟是一乡之长,一族之长,人生阅历丰富,饱经世故,村民们都看着村长,想听听他对待这件大喜事持什么话语。 第41章 村长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喜悦。 他眉目沉着着思考了很久,最终才说:“这个东西,我还是懂点的,黄金是国家的战略资源,不能私人开采,金矿的开采权是由国家控制的。这件事,其实也用不着商量,明天一大早,我去一趟临泉县城,把这件事报上去。” 村长话音一落,除了村民以外,那二十来号人炸了。 那年轻小伙儿大吼:“老头儿,做人不能这么死板啊,这东西可是我们发现的,看你们是本地人,我们才不留心眼儿。你往上一报,不就全搅黄了吗?” 有人附和:“报上去,撑死了得一个诚实上报的荣誉证书加几百块钱,说真的,我现在随便从下面挖一块未经提炼加工的粗金,都比你那个值钱。” 又有人说:“是啊,村长,有福大家一齐享,这个工程量会很巨大,后面还会涉及一系列的探、采、选、冶及化工生产,单凭你们本地人,这些很难施展开。我们外头人脉广,到时候大家聚一起认真商讨出一套计划,背地里把这个金矿做下去,利滚利,这辈子是不用愁了。” “是啊,这地段好,三面都堵着,面积也不小,可利用土地很大,真干起来,也不容易被发现。” …… 村长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一双手微微颤抖,谁都看得出,村长现在非常地不满这群人,他的想法很坚定,绝不会苟同。 为首的那位中年人见村长不为所动,又说话了,他那副样貌,典型的道貌岸然,他走下谷坡,来到村民们聚拢的地盘,说道:“一个储金量一百零五吨的金矿,可以挖八十年,据我目测,这下面的含金量远不止一百来吨。如此巨利,一般人都碰不上这个福气。村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桃源两百来号人,谁不想富?总不能种一辈子的田吧?身为村长,带领大家发家致富,也算得上是你的使命,大家都指望着你呢。” 这一番话,任谁听了都会心动。 桃源人不一样,他们听村长的话听了几十年了,桃源人们虽没大富大贵,但也没大波大折,家家户户一生安康,健康长寿,百岁者比比皆是。 桃源沿袭古时的宗法制,村长世袭,上一任,乃至上上任村长,祖祖辈辈都由他们带领着桃源,在这个浮华盛世里,安然居于一隅,享受平淡之乐。村长的德高望重之位,决定了他的主导权,桃源两百来人口,绝不会有倒戈之辈。 村民们安静地等着村长发言。 村长眼睛鼓了鼓,对着那群人说:“桃源人想致富,我们鼓励的是读书之道。这个金矿虽然处在我们桃源的地盘,总归还是国家的东西,要是偷摸着私自开采,那就是盗国。我们桃源人,是万万不能沾上这样的罪恶的!这件事谈不上商量,只有一个做法。不过你们也放心好了,桃源人是不屑抢别人的东西的,金矿既然是你们发现的,往上报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报你们的名字。” 年轻小伙儿龇牙:“哎,我说你这老头儿,咋这么顽固呢?” 二十来号人又是一番咋舌,多半是指责村长冥顽不灵、不知变通,鲜有几个还在极力地劝慰他改变想法,扬言现在的社会无私精神分文不值。 村民们没几个巧舌如簧的,也没打算和这些外来人打嘴皮子仗,他们想,反正这群人明天也是要离开的,宽容地对待外来客,他们得遵循到底。 为首的中年人打了个手势:“大家别吵了!” 他的同伴们渐渐消了声。 他看似真诚地对村民们说:“这样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的想法确实是有失社会准则,既然叶村长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外来人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就按您说的去做吧。名字也用不着报我们的,就当是做了一回不留名的好事。” 他的同伴中好几个又准备揭竿而起,被他用眼神凌厉地制止:“大家就不要议论这件事了,我们是客,客随主便,我们得有客的样子!” 村长的神色舒缓了不少,看着他们也慈目了很多,他点点头:“明天早上,你们派个代表和我一块进城吧,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们桃源人是不会窃取他人果实的,哪怕只是一份荣誉。” 中年人连忙应:“可以可以,您说得对,就按您说的办。” 村长:“今天也不早了,你们肯定还没吃饭,我家老伴今天特意蒸够了饭,你们一起过来吧。” 紧接着,人群里一片虚情假意的道谢声。 欧阳泰说,他们离开河谷的时候,夜幕低垂,河谷间黑黢黢一片,天地间万物宁静,连夏夜聒噪的蛙声都息了声,平静得有些渗人。 听故事的时候,赵睛一呼一吸都像要喷火,她隐隐察觉,那个夜晚的桃源,一定发生了巨变。 随着故事的深入,欧阳泰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了。 “那天晚上,我也跟着去了村长家吃饭,整个吃饭的过程都非常的和谐,那群人大部分在怄气,只有江硕那只老狐狸说说笑笑,打着圆场。吃完饭,我就回家了。” 说到这,欧阳泰就说不下去了。 赵睛看见,这个干净爽朗的大男孩哭了,他单手搁在膝盖上,头埋在手臂里,耳郭里全是他影影绰绰的抽泣声。 她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便什么也没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欧阳泰感受到背部传来的安抚,缓缓抬起头,用腥红的眼睛看着赵睛,鼓足勇气掀开最后那点伤口。 桃源不过是个偏僻的小村庄,没有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不到晚上十点,家家户户就会熄灯安睡,整座村庄则被夜色包围。 唯一灯火通明的就是桃源的祠堂,祖宗的香火常续不断。 那天晚上,那群暴走族应该是一晚上没睡吧,他们在桃源最神圣的祠堂里,当着桃源世世代代祖先们的面,谋划着一场旷世杀戮。 人心到底是有多坚硬,才能不畏惧逝去的亡灵? 人性又有多黑暗,才能无视道德的束缚,枉杀无辜的生灵? 欧阳泰说,他是半夜两点多被热醒的,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热得浑身发烫,冒了一身的汗。醒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汗水浸透,视线里熊熊大火把天地照亮。火势蔓延到他的床上,纱幔一触即燃。 他反应快,当即便把挂在床头的冬天棉袄往头顶一罩,弯着身子拼命地往外跑,身后不断有房梁断裂倒塌的声音,火焰呲呲的爆裂声。 等他好不容易冲出自己的房间,跑到前屋,看见父母的房间已经完完全全地融进一片火海里,他隔着熊熊火焰,隐隐看见父母躺在地上,周身被火团绕。 他撕着嗓子大喊,他的母亲艰难地睁开了眼,浓烟把她的嗓子呛住了,她几乎强哑着喉咙对他说:“快跑!” 就两个字。 快跑! 这两个字一说完,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顶梁柱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当即死亡,眼睛刹那瞪大,死不瞑目。 欧阳泰听了母亲临终前的这句话,他完好无损地从屋子里逃了出来。可当他站在那条马路上的时候,他被眼前的世界吓住了。 他家就在公路的边沿,此刻他就站在公路的正中央,环视着眼前这场盛世浩劫,他几乎看不出任何一栋房子的轮廓了,他看到的只有火,每一栋房子都浸透在一片火光里。 漫天的火把黑夜照得分外明亮,欧阳泰站在公路中央,慌张恐惧,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就在他惊恐之余,他看见远处火光里走来两个黑色的人影,火声太大,他们几乎是扯着嗓子在说话。 “看看有遗漏的没?一个都不能落下,如果有从屋子里逃出来的,直接坎了扔进去,不管老的少的,最好烧得骨灰木头灰都分不出。” 欧阳泰身子猛然一颤,眼见两个黑影越来越近,他强压着恐惧往房子与房子间的间隔处跑,又听到那两人说:“刚才林雨打来电话,说又有两个人往村口逃,他和东明一人解决了一个,就丢在村口一户人家的火屋子里了,现在差不多烧透了。” 欧阳泰当即吐了出来。 那两人还在说话:“天时地利人和啊,这地方得亏就这一个出口,不然我们二十几号人,对付这村子两百来人,还不够分配。” “烧了一个多小时了,都不见人影了,该死的都死了吧。” 欧阳泰一阵狂吐,眼泪和涎缠到了一块儿。 他极力地忍住哽咽声,在火光里穿梭着。他从小在桃源长大,大火把村庄烧得路不是路,房屋不见房屋,欧阳泰依旧熟稔地跑出了纵火区,逃到了浓密又宽广的水稻田里。村口他是不能去了,他只能从桃源的另外三面寻找出路。 那天晚上,他在水稻田里走了很久,水稻的稻梗扎得他满腿都是划痕,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走出水稻田,他又开始走山路,他就这样打着赤脚爬了一夜的山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越过了那座四百米海拔的山,双脚踩在了平地之上。 欧阳泰越说越平静,赵睛却哭了。她听不得一点带火的故事,眼泪爬满了她整张脸,这些年她一直就惧怕火光,原来不止是梦里,就连在现实之中,火光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善人吞噬。 欧阳泰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赵睛没有拒绝他这个动作。 欧阳泰的脸在那一刻显得无比阴鸷:“其实那天爬到山顶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往桃源的方向看,桃源上方的天空特别的亮,我就在想,我的爸爸妈妈、村长,还有所有殉难的桃源人,是不是已经化为天上的星星,见证着这场惨绝人寰的暴行?” 第42章 这个故事赚了赵睛一大把的眼泪。 欧阳泰很久没有说话,等赵睛的眼泪完全地止住了,他才接着开口:“说真的,我这辈子都没再见过那么大的火,估计剩下的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见不到了。” 赵睛:“你逃出来后没有去报警吗?” “报警?”欧阳泰笑了,“我报了!” 赵睛看着他。 “我他妈差点被警察害死!”欧阳泰眼睛充血,“他们是怎么去取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把江硕带来了,我们在警察局里,江硕坐在我对面,他对着一个刚十三岁的男生阴森森笑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赵睛情绪陡然绷紧:“然后呢?” “谁知道呢?他们用自己的手段搞定了警察吧,总之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依靠警察,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了。事情用不着查清楚,我就被江硕偷偷解决了。” “你逃走了?” “嗯,我借着上厕所逃走了。当时真他妈可怜,靠讨来的路费,逃到了北京。我当时想,只有往大城市走,才越靠近公平。后来证明,我是对的,至少我没死在他们的追杀里。” 赵睛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呈现她此刻的悲伤。 欧阳泰:“我来到北京之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圆明园,语文课本上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有时候我想,我那天是不是不该逃得那么快,就躺在山顶,等到那场火熄灭,邪恶的对立面,总得有一个自始至终的见证者吧。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桃源除了我,一百九十七条生命在此殉难,全世界就我他妈一个知情者。” 欧阳泰强压住再次升腾的愤怒,说道:“我他妈憋屈啊,我憋屈了八年了,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弄死那二十多个人。可是你知道吗?他们现在活得那么好!全中国看到的事实是,小南非的领导班子,住小南非最大最奢华的别墅,开几千万的豪车,财产多得可以拿钞票去擦屁股。” 欧阳泰站了起来,指着眼前那尊寺庙,恶狠狠地吼着嗓子说:“他们凭什么!我就问他们凭什么!一百九十七条人命,他们的屁股擦得干净吗?!建这样一座庙又怎样?他们能心安吗?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他们的心永远都吊在那个夜晚,他们手上沾着的鲜血永远都洗不干净!” 赵睛拉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欧阳泰跌坐在地上,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捂住眼睛,埋着头,身体抖如筛糠。 这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镀在眼前这座大金寺上,金色变得更加耀眼,强烈地刺激着人的视觉。 赵睛想起欧阳泰不久前口中念叨的佛教十善:一不杀生,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言,五不绮语,六不两舌,七不恶口,八不悭贪,九不嗔恚,十不邪见。 赵睛的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佛啊,请你庇佑这个年轻的大男孩,请你普度一百九十七位安息的亡灵,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待欧阳泰平复好心情,两人一起去吃了顿午饭。互相道别的时候,赵睛对欧阳泰说:“我就是把这条小命搭进去,也会代替佛祖替你讨回这八年的公道。” 欧阳泰抬眼看她。 赵睛拍拍他的肩:“放心啦,我们不是记者,你就当我是个女侠客好啦。” 欧阳泰愣在原地,赵睛却已经走了,她边走边挥着手:“回去睡一觉吧,什么都会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在回酒店的途中,赵睛给单饶打了个电话,她想他应该还没吃饭,于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让老板多打包了一份,直到嘟嘟音自动挂断,这人也没接电话。 赵睛回到酒店,直接就奔他的房间去了。 她上午出门的时候,偷偷给自己设了指纹,用不着敲门她就进来了。 硕影皇宫酒店钻石级以上的套房,房客本人都是可以设置指纹的,等退房后,前台又会通过系统清除指纹痕迹。 她提着饭走了进来,房间内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声音,她想单饶可能是出门吃饭去了。她灰心地把饭菜往玄关处一搁,往客厅内走。 看到沙发上躺着的男人时,她着实愣了一下。 单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安静地搭在一侧,好在沙发足够宽敞,他躺得还算惬意慵懒。 在赵睛准备靠近,仔细端详他的睡颜的时候,她被沙发前矮几上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笔记本还开着,她瞅了一眼,像是什么后台,黑压压一片,全是她看不懂的代码,一串接着一串,乱七八糟。 电脑的一角压了一张纸,上面零零星星地写了点东西,字迹遒劲,规矩的同时,看着又有点儿草,提笔者就是眼前这位睡着的“书法家”吧。 她动作很轻地把纸张从电脑下抽了出来,本想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可是又舍不得离开散发着单饶温度的地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地板上铺了软软的绒毛地毯,绒毛蹭在她的小腿上,轻轻柔柔,令她小痒。 纸张上的内容十分简洁,赵睛没一会儿就看懂了,看懂了之后,她接着就被单饶的脑洞逻辑给折服了。 她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去听了一个故事,从当事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知道了小南非不惜一切隐瞒的大秘密。 而这个男人呢,他整个上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电脑前,凭着脑子推断推断,就已经悉知了一切。 纸张上的内容十分简洁,主要有四点。 第一点,单饶在纸上写了一个小南非,后面标了一个箭头,指向两个字,黄金。 第二点,紫金矿业收购企划书,后面标了个箭头,同样指向两个字,黄金。 第三点,他在纸上写了八个字,咳嗽,肺病,矿业,黄金,中间用了三个箭头串起来。 第四点,他依旧是写了八个字,江硕,地质,销匿,黄金。中间用三个箭头串了起来。 四点内容,通通指向一个词,黄金。 这张单薄的纸张最下面,标了一个利落的大箭头,指向终极的两个字——金矿。 赵睛捏着这张纸,在心里卧槽了一百遍。她把头转了过来,看着睡着的单饶,她坐在地毯上,脑袋的高度比沙发恰好高那么一点儿,这个高度打量他的睡颜刚刚好。 赵睛托着腮,心想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帅呢,帅这个词,不仅是五官端正的简洁说法,更是一个人给他人的整体感觉,这包括一个人所有的外在数据,也包括一个人由内发散出来的强大魅力。 这个人是有多大的福气啊,方方面面都给占全了。 睫毛还这么长,你让那些每天要粘假睫毛才能出门的姑娘情何以堪?赵睛想着想着,抬手就要摸了上去,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扼住她的手腕。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睛占尽了便宜还不够?还要上手?” 赵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你能不能有个征兆啊?”赵睛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都要被你吓死了!” 单饶瞥她一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被自己枕得发麻的手臂,问她:“聊得怎么样了?” 赵睛还没回答,单饶的目光又重新挪回她的脸上,他微微一皱眉:“怎么还哭了?” 闻言,赵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很明显吗?” 他声音微凉:“嗯,很明显。” 赵睛打好腹稿:“故事有点长,也有点残忍,你要听吗?” “你说吧。”单饶双手往后脑勺一枕,靠回沙发上,“替我补充补充。” 赵睛愕然:“你都知道了?” 单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哪些?”赵睛指着那张纸问他,“不止纸上写的这些?” 他又点点头。 赵睛再次卧槽一百遍。 单饶:“我查过欧阳泰这个人了,他原名叫叶泰。而八年前的桃源,是一个聚集村落,也是一个根系缠在一起的大家族,全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叶。他八年前曾在北京漂过一段时间,以乞讨养活自己,后被一家私人收养机构收留,在那里待了两年后,被北京一户富人家庭看中,收为养子。” 赵睛凝神。 单饶继续说道:“而八年前的小南非,也就是当年的桃源,那一年发生了巨变。这是外在人都看得到的事实,重建,暴富,从默默无闻的小村落慢慢变得举国知名。江硕从未接受过外界采访,不露面不说话,很明显,他不是当年的桃源人,说不定一开口,从口音上就暴露了。” 赵睛愕然,指了指纸张上的第四点:“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又补充道:“你干脆把这四点都给我解释一下得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单饶瞥她一眼:“想知道?” 赵睛点点头。 单饶:“去冰箱里给我拿瓶水过来。” 赵睛:“……” 单饶:“快去啊!” 赵睛咬牙,爬起来去厨房给他拿水。 赵睛刚走到他面前。 单饶:“帮我把瓶盖拧开。” 赵睛怒了:“有完没完啊你?” 单饶吊着眼梢看她。 赵睛一撇嘴,帮他把瓶盖拧开,又恭恭敬敬地把矿泉水递给他。 赵睛:“可以说了吧?” 单饶喝下去半瓶水,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你先把听到的一线故事给我讲了吧。” 赵睛抬脚就踹了上去:“你他妈太可恶了!” 单饶提起身子,动作飞快地扼住了她的小腿。 第43章 偶尔一些时候,现实要比想象浪漫得多。 好比现在,赵睛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但事实是,她低估了单饶的力气。他一把握住她的小腿,往他所在的方向施力一拉,她整个人往前倾,重重地扑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过程多帅多浪漫啊。 然而—— “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在耳。 赵睛来了劲,和他商量道:“再趴一会儿?”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单饶只要一抬眼皮,就能看见女人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些白皙柔软的东西。 偏偏这个女人还胆大包天地挑衅他。 他撇开眼,声音更沉:“我说最后一遍,起来!” 赵睛比较害怕他这个样子,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察觉到,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挺尴尬的。 她敛了敛神色,把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女人褪去她特有的嚣张,忽然变得安静下来,这让单饶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好在她恢复能力还算快,安静了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 她在另一侧的沙发处坐下:“我先说吧。” 单饶轻嗯了一声。 赵睛把欧阳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他听,越往后说,她的眼眶越来越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得不像话。 “单饶,我们一定要帮助他,我要亲眼看着欧阳泰把那二十多个不是人的东西,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单饶是背对着赵睛而躺的,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沉而有温度。 他说:“好。” 他简简单单一声好,赵睛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哽咽声渐渐消了下去,对单饶说:“现在轮到你了,你给我解释解释那张纸吧,你是怎么推断来的?” 她的尾音扬了起来,兴致提上来了,不难过了,不哭了。 很好。 这样才好。 他心里舒服多了。 单饶坐起来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看一眼她,慢慢说道:“第一点,小南非为什么要叫小南非,它为什么不叫小秘鲁小迪拜小缅甸,这里面肯定有某种隐性的关联因素,而不是对方随随便便指着个地图瞎取的。” 赵睛:“很多人提到南非都会想到黄金,他们不怕暴露吗?” 单饶:“这就涉及到个人心理了,这里面确实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逼做派,不过想想也很容易理解,对方一边死兜着秘密,一边又想炫耀自己的财气,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把桃源改名为小南非的原因,无非就是人性的那点炫耀心理。” 赵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傻逼!” 单饶微微一笑,接着说:“第二点,是你从行政楼里偷来的紫金矿业收购企划书。我在网上查了查这个企业,这家企业以黄金为主导产业,是一家集矿产资源勘探、开采和冶炼为一体的综合性矿业生产商,这家公司拥有国家黄金生产主管部门核准的开采黄金矿产特许经营权。八年前,这家企业突然向上申请破产,企业很短时间内解体,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不知流向。” “现在这张收购企划书在我们手里,事实一目了然,当年的破产是假的,企业内的资金通过某种渠道全部转移了,他们和小南非达成了合作,小南非分配给他们更高的利润,他们提供一条流水线的技术。” 赵睛:“那第三点呢?咳嗽,肺病,矿产,这些是你和看到的监控内容有关吗?” 单饶点头:“嗯。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那扇铁门打开了。出来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其中一个搀扶着另一个,被搀扶的那个人不断的咳嗽。这个推断起来很简单,咳嗽基本上都是因肺而起,众所周知,患肺病的人,一般都长期处在密闭不透气的空间,常年吸入烟气、烟尘。什么工人最容易患肺病?这个很简单,一般都是矿产行业。而黄金矿产中,汞蒸气的污染是非常严重的,我上网查了下,从外在病症来看,这个咳嗽的工人情况非常符合汞中毒。所以我猜想,在铁门的那一头,有一个庞大的黄金矿业产地。” 赵睛听得一愣一愣的:“那第四点呢?” 单饶瞥她一眼:“第四点是江硕,欧阳泰应该和你讲到了。” 赵睛想了想,还真是,欧阳泰说过,江硕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地质学家,似乎还小有名气,八年前鸠占鹊巢后,他已然以小南非村委书记的身份自称,而那个远在省城的地质学家江硕自然是销匿了。 想通这一切,赵睛问:“你查过江硕了?” 他点点头。 赵睛秀眉一蹙:“外界为什么没有人去查这些呢?很难吗?” 单饶讥笑:“查了又能怎样?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些,都只是推测,没一项真凭实据,谁信你?” 赵睛:“那张收购企划书呢?” 单饶:“那个指证不了什么,拿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后,它顶多可以当个佐证。” 赵睛又问:“欧阳泰总可以了吧?他是当事人,也是证人啊!” 单饶笑了:“女人,不要太天真,现在这个社会,证人是最不顶事儿的呈堂证供了。你现在跑去警察局告我对你性|骚扰?难道我就真的性|骚扰了?” 赵睛脸骤然通红:“你倒是骚扰我啊!” 单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什么有用?你拿得出监控吗?拿得出录音吗?有本事拿出这些,这罪名才能坐实了。” 赵睛暗自腹诽,说得你好像真的对我性|骚扰了一样。 赵睛灵光一闪:“要不弄个航拍吧?搞个什么高科技飞到铁门那头的上空,把下面的场景都拍下来不就好了?” 单饶冷笑:“小南非上空五千米内出现任何不明飞行物体,系统会立马卫星定位,并且自动报警。别说打草惊蛇了,我听说小南非有个极其残忍的惩戒站,你想进去试试?” 赵睛几乎要抓狂了:“那到底该怎么做啊?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让这群王八蛋一直坐享其成下去?” 单饶摸出烟,眯着眼偏头点燃:“不会。” 赵睛:“你准备怎么做?” 他吐了一口烟圈,轻飘飘地说:“我进去。” 赵睛一愣,摇头道:“这样太危险了。” 单饶反问:“你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赵睛:“你说了很多。” 单饶:“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们r世界接的任务,十之八|九闯的都是鬼门关,刀山火海都走惯了。我当初接下这个任务,选择来这里,就没想过它能轻轻松松完成,容易的话,我也不会接了。” 他一说完,一脸神色淡漠地接着抽烟,赵睛心里却钝钝的疼,她想起gavin在微信上和她说的一句话—— 老大这几年干事特别不惜命,哪儿危险他就往哪去,有的时候,我和子深,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轻生情绪。 “单饶。”她忽然低声唤了他一句。 他隔着烟雾望过来。 赵睛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为什么这么不惜命?” 他夹着烟的手明显一顿。 赵睛:“你没有家人吗?” 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他和她一样,都在孤儿院待过,自然是没亲人了。 还没等他回答,她又立马自圆其说:“就像gavin和莫子深那样的啊,看得出来,他们俩都很服你。” 赵睛看着单饶,她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来反驳“不惜命”这三个字。 但是他没有,他倾身弹了弹烟灰,淡淡道:“或许吧,没他们俩,我会死的比较早。” 他话一说完,赵睛腾地就怒了:“你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死不死!” 他讥笑:“你紧张什么?” 赵睛调节自己的呼吸,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把命看得这么轻?为什么可留恋的事物那么少?为什么你不稀罕人人都向往的舒坦日子? 她喃喃道:“活着怎么都是好的啊。” 单饶听到她的话,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又弹了弹烟灰,反问道:“你不是说你经常做梦吗?” 赵睛点头。 但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单饶:“梦很固定?又无从解释?” 赵睛再次点头。 单饶:“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赵睛愣了:“哪儿一样了?” 单饶夹着烟吞云吐雾:“有些感受就是无从解释的。我这几年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大喜大悲,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太多情绪。你说我看破红尘?呵,我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经历了哪门子红尘?可事实就是如此,我的情绪锁在一个死角里,被封死了。你问我为什么不惜命,这样回答你吧,某个程度上,我觉得自己早就不算是一个*了。” 话说到这,赵睛完全理解了。也是在一瞬间,一股莫大的悲恸涌了上来。 他第一次向她剖析这么多,每一句话,都像把利刀子似的,往她心头上割。 这种时候,安慰成为最无能的一个词。这个男人也不需要任何安慰,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开怀,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憔悴。 他说,他活而无味。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赵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强压住心头翻涌的酸楚,低声问他:“那今晚我们要做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吧,回到任务,回到最初,回到最正常的轨道。 单饶恰好把烟抽完,他碾着烟,嗓音淡如清晨之薄雾:“今晚先去一趟叶氏祠堂。” 第44章 从单饶那里回来,赵睛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她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没有火光,没有爆炸,梦境翩然,像时光里某种缱绻的温柔。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雪纺裙子,坐在一片草坪上,一只肥狗在草坪上嗅来嗅去,她托着腮一直在逗狗:“傻哈,过来。” 肥狗抬头瞅她一眼,接着嗅草坪去了。 赵睛剥开一根火腿肠,自己咬了一口,又掰了一半放在自己的脚丫子上,接着诱哄道:“傻哈,过来,给你喂食了。” 肥狗又抬头瞅她一眼,赵睛还特意勾了勾脚丫子,肥狗鄙视地朝她晃了晃脑袋,接着在草坪里嗅来嗅去。 哟嚯! 赵睛腾地一下从草坪上跃起来:“你个蠢哈士奇,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断粮三天!看我不饿死你!” 这时候草坪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男人,穿着休闲的线衫,脚下是一双拖鞋,虽是趿拉着步子,可走姿随意自然,还透着几分清晨初醒时的慵懒,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招呼着肥狗:“傻哈,到你爹这边来。” 肥狗闻声头也没抬,颠儿颠儿就往他那边跑,围着他脚边转圈,在他的拖鞋上舔了又舔。 “哟,你个死狗,还知道看脸?” 赵睛又气又好笑,说完这句话她就愣住了。 男人是侧对着她的。 赵睛站在原地,她的眼睛分明是很好使的,但在那一刻,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侧脸,只有模模糊糊深深浅浅的轮廓。 他蹲下身子,揉着大肥狗的脑袋,低声嘱咐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嘴不能这么刁,咱们不能只认狗粮,你娘就是要你去清扫茅坑,你也得给我照吃不误。” 说完他转过头:“老婆,你说是吧?” 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赵睛就醒了,她睁着眼在床上干躺了好一阵,把这个梦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遍,顿时觉得心里头又苦又涩。 她揉了揉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一通乱摸,打开床头的台灯。 台灯散发的光是暖黄色的,照亮半个房间,光线昏暗,让人想一头扎进被子里再睡一觉。 赵睛看一眼时间,才晚上九点多,离今晚的行动还很早。她拿出手机玩游戏,一局还没玩完,就无聊地把手机扔一边去了。 她觉得无比烦躁。 为什么呢? 他转过来的一瞬间,赵睛觉得自己是看清了那张脸的。也许是这段时间的频频接触,也许是他的外在数据完全吻合,也许是她潜意识里的代入,梦里的男人终于不再只是背影。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又真的是他吗? 是他又怎样? 不是他又怎样? 赵睛发现,结果无论是什么,现实都是无解的,那毕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 赵睛爬下床洗了个澡,水流洒在身上,她让自己忘掉所有的胡思乱想,换了套干净利落的衣服,来到四楼找单饶。 他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不是偷偷设了指纹么?还装作这么客气干什么?” 赵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要他来替自己开门。但这样的小心思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做了那样的梦后,她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两个字。 她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直接进屋坐在了沙发上,屁股刚一坐下去,才发现这个位置原本是凹着的,隔着裤子还能感受到沙发上的余温。 赵睛手心发烫,这是他刚才坐的位置啊。 单饶端着两杯咖啡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位置被人给占了,他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没放糖,爱喝甜的自己去加。” 赵睛咂舌:“你这主人也当的太不称职了。” 单饶浅啜着自己那杯:“我也是这间房的客人。” 赵睛白眼一翻:“和你说话真累。” 单饶微微笑,没有说话。 赵睛:“什么时候行动?” 单饶:“着什么急?和铁门后的金矿相比,小南非对祠堂的监控要松懈得多,今天晚上很轻松,你不用一副……” 单饶扫她一眼,神色淡淡道:“这么视死如归的表情。” 赵睛一口咖啡差点呛喉咙里:“谁视死如归了?” 单饶:“昨天半夜还穿着裙子爬墙,今天就换上裤子了,你这心态明显紧张了很多啊。” 赵睛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竟无力反驳,默默地端起咖啡一口一口地抿着。 事实的确如此,和那扇铁门相比,小南非对叶氏祠堂的监控要松懈很多。八年前江硕等二十几号人用一场大火埋葬了整个桃源,唯独留下了这个祠堂。一是在桃源他们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二就是那点对神灵的敬畏和自身罪孽的抚慰了。 祠堂是一个宗族最神圣的地方,旧时族规甚严,别说是外姓,就是族内妇女或未成年儿童,平时也不许擅自入内,否则要受到重罚。 中国人大都知这个礼数,祠堂虽没被小南非列为禁地,但这么多年来,从无外人敢私自擅闯。这也是小南非领导班子对祠堂监管稍松的原因。 然而今天晚上,他们就要破这个例。 比起那些规规矩矩的金科玉律,赵睛相信,桃源的祖辈们一定更愿意看到一百九十七位无辜的后代亡灵得到正名,死得其所,人才会真正安息。 不过再轻松,也得等到晚上十二点以后,现在才十点多,赵睛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这两个来小时就坐在这干坐着品咖啡? 就在她琢磨着干点什么的时候—— “会打桌球吗?”单饶抿着咖啡问她。 赵睛摇头:“不会。” 单饶放下咖啡,站了起来:“走吧。” 赵睛惊喜:“你教我?” 他没答,算是默认了。 两人来到台球室,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台球桌,外形非常高大上。赵睛虽然没玩过桌球,但看过丁俊晖在斯诺克大赛上的直播。这项运动动作幅度看起来不大,但玩得炉火纯青的高手,那姿势真是要多帅有多帅。 单饶一进来,率先拿了一根球杆,赵睛看见,他并不是拿起球杆直接来一发,而是将球杆放在桌面上滚了一下。 赵睛刚要开口问原因,他已经倾身、握杆、瞄准,说道:“打桌球一定要选直一些的杆子,不然会影响击球的准确性。所以在选杆子的时候,除了用眼瞄测外,还可以将球杆放在桌面上滚一下,通过滚动可以判断球杆是否有弯曲的地方。” 说完她听到一声击球的脆响,母球撞击目标球后回球,目标球则准确无误地落袋。 赵睛做了个wow的口型。 单饶走过来把杆子递给她:“试试吧。” 赵睛接过,学他的姿势握杆,倾身的时候抬头看他一眼。 他环胸提示:“手架杆的姿势很准确,身子再前倾一点,双脚前后分开一点,球杆要在你的下颌下面。” 赵睛照做。 单饶:“姿势不错,现在可以瞄准击球了,干脆利落点。” 又是一声清脆的桌球撞击声,目标球准确落袋。 赵睛摒住的呼吸散开,跳了起来,忍不住赞叹:“我他妈真是太棒了!” 单饶把手插|入兜里,往身后的墙上一靠,眼角露出几分笑意。 “还不错,悟性很高。” 赵睛得意:“可不是!” 说着又兴致高高地来了几杆。 赵睛自娱自乐地打了无数杆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她抬头看向单饶:“咱们来比比么?” 这尊大佛已经被她晾了半个小时了,此时脸色极臭无比。 “想起这里边还站了个活人了?” 赵睛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等练手练顺了,再来邀战么?” 单饶斜她一眼,从旁边选了根球杆,掂了掂:“比吧。” 半个小时后。 赵睛把球杆往旁边重重一搁:“不比了不比了!” 真他妈惨败啊! 她每次刚打完四个球,他已经九球全进了。 比什么比啊,打个鬼桌球都出一身汗,香喷喷的澡白洗了。 赵睛蹲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向单饶,他正握着杆子倚在台球桌上,整个人看起来清风霁月,她真是好憋屈啊。 赵睛扬起脸:“我要洗澡。” 单饶把杆子一放,往外走:“这么多间浴室,你随便选。” 赵睛跟在他屁股后头:“哪间最大最舒服?” 单饶:“自己看。” 赵睛撇嘴:“自己看就自己看嘛。” 没多久她就找到了那间最大最舒服的浴室,进去之前,她看了一眼单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感受到她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下。 赵睛率先撇开,进了浴室。 单饶则盯着那扇浴室的门,好一阵都没有移开目光。他回想起刚才在台球室里面的情景,赵睛专心致志打桌球,他倚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她。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仿佛时间沧海里,有一个女孩,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而他什么也不用做,只管温柔地望着她,看尽她所有或活泼或安静的笑颜。 感觉相似,却触不到任何画面。 他无奈地顶了下腮帮,低头继续看书。 “啊——”一声尖叫从浴室里传来。 单饶把刚捏住的书一甩,猛然起身冲向浴室。 第45章 理智让他在踹门之前,停了下来。 他敲了敲浴室的门:“赵睛,怎么了?” 浴室门在一瞬间被打开,赵睛披了一件白色的浴巾,手里攥着她的衣服,整个人湿漉漉的,从上到下,一直在滴水,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愤怒。 他绕过她走进浴室,四下扫了一眼,立马就知道了她突然尖叫的原因。 浴室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装了一个微型监控,正亮着十分微弱的红光。单饶冷着脸,抬手把监控抠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篓里。 从浴室里走出来,赵睛正坐在沙发上,咬着唇,脸色铁青。 他在她对面坐下:“先去把衣服换了,头发擦一擦。” 赵睛眼眶通红:“让我知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他妈把他扒了让他裸奔马拉松!”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往卧室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停下来,问:“卧室里面没有这东西了吧?” 单饶:“没有。” 赵睛放心地往他的卧室走,单饶撇开脸,轻咬了下唇,舌尖顶了下腮帮,紧接着就是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前面的矮几上,矮几上的杂物哐啷一下全摔在了地上,一通乱响。 赵睛的声音遥远传来:“外面怎么了?” 单饶:“没事。” 他打开笔记本,查了点东西,刚查完赵睛就换好衣服出来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他:“几点了啊?” 他合上电脑:“还早。” 赵睛莫名其妙:“谁惹着你了?” 单饶抬起眼皮看着她,没说话。 赵睛吁一口气:“今天吃亏的是我,我一没谈男朋友,二没结婚,指不定被哪个变态猥琐男看光了,要换做娇气一点儿的,现在已经寻死觅活了。我还能保持理智冷静地坐在这里,内心得有多强大你知道么?你别没事乱来脾气,捉摸不定的,很雪上加霜的好吧。” 单饶盯着她把这番话说完,待她说完的时候,他的脸色的确柔和了很多,连声音都透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嗯,我尽量收敛。”他说,“现在可以听我说说这个监控的来源了么?” 赵睛闻言,狂点头:“快说。” 单饶:“我没进过这个浴室,所以没注意到这个监控。我刚才扫了一眼,这个监控头比较新,但也不是特别新,目测是二月份左右装上去的。在我们来之前,所以不是针对我们的。我上网查了一下,这间房的上一位房客入住时间是二月十三号,正值情人节的前一天,前台登记的是两个人,应该是对情侣。” 赵睛纳闷:“为什么监视那对情侣?他们是记者之类的?” 单饶摇头:“那对情侣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女的是个大明星。” 赵睛张了张嘴。 单饶:“而且走的是性感路线,以sexy而知名。” 赵睛:“……” 单饶:“你不用担心了,他们早忘了这个监控,就算已经录了下来,也没人看得到了,我已经把它删了。” 赵睛不得不佩服他:“你是全才吗?莫子深才是你们r世界的it招牌吧?” 单饶淡淡扫她一眼:“你以为他们一声老大白喊的?没点本事他们凭什么跟着我?” 赵睛竟无言以对。 虽说搞了个这么大的乌龙,好在是虚惊一场,赵睛整个人心情舒畅,还不忘和单饶八卦道:“那个sexy的女星是谁啊?网上不会已经有她的香艳视频曝光了吧?” 单饶睨她:“没有。” 赵睛:“怎么会没有呢?他们拍到这个是可以卖给媒体的啊?” 单饶:“小南非的人不差这几个钱,纯粹的个人癖好。” 赵睛一口血喷了出来:“真他妈变态啊!” 外面已经黑得很彻底了,时间已过十二点,到了该干正事的时候。 经过昨晚那一出,治安站今晚肯定监视更严,不过事在人为,躲监控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他们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叶氏祠堂。 叶氏祠堂坐落在背山面水之地,古人建祠堂讲究风水,说法很多。赵睛以自己浅显的知识判断,最早修建叶氏祠堂的人,一定很用心。这里十分清静,周围没有多余的建筑,也没有什么繁茂的树木,祠堂安安静静地坐落于此。 夜晚清风送来祠堂内的香烛之味,这样安宁的场所,的确是容不得被侵犯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往祠堂的方向靠近。 依照小南非的做派,外面如果没人的话,那里面一定会有人把守。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来到正厅,果不其然,侧厅的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打鼾声。 赵睛放轻脚步躲在侧厅的门口看了一眼,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古椅上,睡得一塌糊涂,四肢乱放,互相架着对方。 这姿势…… 牛逼啊! 她转过身,朝单饶做了个ok的手势,便放心大胆地参观起来。 她在心里感叹,这可是桃源留下来的唯一物质遗产啊。赵睛觉得,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应该充满虔诚,带着敬畏。 这个祠堂的内部和外部一样,并不奢华,看起来较为朴素。没有高大的厅堂,没有精致的雕饰,也没有上等的用材。祠堂对门的正上方挂了一个金字匾,看起来有些久远了,上面写着三个字“世德堂”。 赵睛看着这三个字,小声问单饶:“这是什么啊?” 单饶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叶氏祠堂的堂号。” 赵睛小声重复道:“世德,是世世代代要端正品德的意思么?” 单饶:“大概是吧。” 赵睛想起欧阳泰形容他们桃源人:布衣蔬食,抱朴存真,虚怀若谷。 真的是很符合世德二字。 思及此,赵睛难免有些唏嘘。 祠堂的正厅内存放了桃源亡故先辈们的牌位,下有神灯通天照明。赵睛心想,这些人到底还是有点良知的,至少他们把先辈们的牌位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没有完全的毁尸灭迹。 赵睛正走神的时候,单饶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过来看看。” 赵睛回过神,跟在他屁股后头走。 他们在一片神柜前停下,一眼望过去,上面摆满了骨灰盒,赵睛认真地数了一下,排了整整九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单饶:“这是……” 单饶讥笑:“没错,一共有一百九十七个骨灰盒,正是八年前大火中葬送的一百九十七位桃源人。” 赵睛:“你数了?” 单饶无语:“目测的。” 每个骨灰盒上还刻了字,大多为叶字开头,这应该是那一百九十七位殉难者的名字。 赵睛琢磨着问:“这里头真是他们的骨灰?” 单饶摇头:“应该是他们当年从现场随意铲的。” 铲的? 这人用词也太…… 赵睛侧头看他,看起来还挺一本正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眉头微蹙:“怎么?” 赵睛摇头:“没事。” 单饶讥笑:“不是铲的,难道还是捧的?你以为这群人心思有多好?他们留下这个祠堂,摆上这些刻有桃源人名字的骨灰盒,无非就是图个心安。至于赎罪、悔不当初、自责,呵,你想多了,别自作多情地给他们扣任何崇高的帽子。” 赵睛怔忡:“哦。” 拍照取证结束,两人正欲离开。 赵睛拉了拉单饶的衬衣袖子:“等等。” “怎么?”单饶转过头。 赵睛小声地提议:“我们跪下磕几个头再走吧。” 单饶眼眸幽深地望了她一眼:“你随意,我等你。” 赵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男人,说他铁石心肠吧,其实他所有的热枕都付诸在行动之中,说他铁汉柔情吧,她觉得更是侮辱了柔情这个词。 好吧,替他多磕几个头就是了。 赵睛在一旁的神柜上拿了三柱香。 单饶看着她拿香的行为,本想开口制止,可看到她虔诚温柔的脸,话卡在嗓子眼里,没有说出口。 爱怎样怎样吧。 万一被发现了,他总归还是要站在女人面前替她挡刀的。 赵睛拿着香,就着已燃的香火点燃,然后在正厅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她双手捧着香,每作三下揖,叩一次头,来来回回重复了六遍。 单饶沉默地立在一旁,看着她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加了进去,心头犹如大浪拍岸,他烦躁地舔了下唇,率先走出了祠堂。 女人的腰板挺得很直,弯腰叩头时,身子又柔软似虾米,一起一伏,温柔如水,虔诚得仿佛有佛光照耀。 赵睛磕完头,把香烛插上,见旁边已没了人影。侧厅的打呼声依旧响的惊人,她放轻脚步走出祠堂,沉寂的黑夜里,只见烟头一点星光,好似黑夜里颤动的萤火虫。 单饶则完全地浸没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的烟头,飘渺四散的烟雾。 哦,原来他在那里啊。 赵睛往他的方向慢跑。 走出祠堂,那种肃穆的氛围吹散在夜风里,赵睛感觉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她刚靠近单饶身边,只是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他的心情很差,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刚才在祠堂里的时候,气氛还挺轻松的啊,这一会儿功夫,又吃枪炮了? 赵睛百思不得其解,刚要询问,他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在半空中弹了弹烟灰,眼神瞥向不知名的方向。 “赵睛。”他声音低沉。 “嗯?” “我好像看上你了。”声音更沉了。 赵睛的身板蓦地呆滞。 “然……然后呢?”她有预感,这段对话会很短,而且并不会有她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把烟叼回嘴里,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了出来,一齐喷在了她的脸上。 “明天还有最后一晚,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完事之后,各回各家,不要见面了。” 她真是厚脸皮到死:“为什么?” 他似乎轻笑一下:“你以为什么是看上?就是看了就想上。” 赵睛愣住。 他又接着说:“会害了你的。” 说完,他似笑非笑地叼着烟,轻飘飘地走了。 第46章 赵睛烧得那三柱香给他们惹来了大|麻烦。 单饶早有预感,而赵睛呢,完全地沉浸在昨晚那场“看上”的谈话里,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凌晨五点,眼皮子和思想打了一场架,这才合眼睡了过去。 整个白天都是平安无事的,赵睛一直待在房间里,用被子裹着自己,毫无胃口,粒米未进。尤其是想到这是最后一天时,她就越发的惴惴难安。 当她抬手抹眼睛,手心染上一片潮湿时。 她有些难过地想,原来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喜欢这个男人。 —— 这一天的清早,叶氏祠堂里,小南非的领导班子,二十几号人,难得聚全了。 昨晚守祠的两个人都是小南非内部人,他们一大早起来,就发现香炉里多出了三柱香,三柱香都已经燃尽,但很容易分辨出,这三柱香就是昨晚后半夜被人新插上去的。 内部人对此绝不敢隐瞒,他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报告上去,江硕等二十几号人,闻言立马赶来,焦灼之下,他们尽可能地冷静下来分析对策。 很快他们就把目标落在了三个人身上:单饶、赵睛、欧阳泰。 这三个人一直就是他们这几天的重点监视对象,虽说是监视,但他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之前想调查小南非的人太多了,各路记者,私家侦探,还有打着正义旗号的警察,最后都是一无所获,灰不溜秋地从哪来回哪去了。 他们以为这次也一样,结果发现,这几人不显山不露水,有点征兆,但又暴露得不完全。 小南非的技术人员查过他们的资料,什么也没查出来。这让他们在监视之余,也过于散漫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看来,对方这是在给他们蒙纱啊。 领导班子里,有人着急了:“这个叫欧阳泰的小伙子还好,北京来的,家出名门,还是个名校大学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差这两人了,长得就一副精明人的模样,总让人感觉这心里不踏实。调他们的资料,什么也查不出,现在想想,查不出才最可怕,说不定他们就是奔着小南非八年前那事儿来的。” 又有人说:“连祠堂都进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照我说,赶紧关惩戒站。” “现在看来,不把这两个人搞清楚,是不能放人了。” …… “江书记,你说句话吧。” 和其他人相比,江硕看起来十分镇定,八年的时间,他脸上的棱角被肥肉充平了,心却磨得更硬。 江硕皱紧眉,一脸横肉挤在一堆,冲身边一个人说:“给治安站的安国良打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那人立马摸手机打电话。 安国良接到电话就往这边赶,看到领导班子聚的这么全,个个神情紧张,心里咯噔一下,赔上笑脸走上前。 江硕:“最近治安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众人等盯着他。 安国良没胆说谎,把前天晚上在行政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他算是内部人,所有八年前拉入伙的人,都算是内部人,安国良也称得上小南非的二线小领导。大家听了这件事,朝他泄气地痛骂了一顿,更加头疼焦虑了。 祠堂内的气氛仿佛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所有潜藏在人心底最卑污龌龊的思想,再一次受到主人的号召,挖空心思地往外钻。 江硕依旧是罪恶的掌舵者,一脸增生的横肉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和气,凶相只增不减。 他最后做下结论:“前天是行政楼,昨天是祠堂,这样推算的话,今天晚上他们的目标就是金矿了。只要他们今天早上没有退房离开小南非,就别轻举妄动,惊动了小鸟太得不偿失了。”江硕露出心狠手辣的笑容,声音也扬了起来,“等到了晚上,咱们来个瓮中之鳖。” 祠堂内的人都跟着笑了。 江硕又道:“国良,让治安站的人今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治安站内的所有监控全部打开,小南非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鸟儿没捉住,一个都不能睡。另外,林雨,你叮嘱好惩戒站的人,今晚要有新客人了。” 江硕几句话说得势在必得,大家伙都舒了一口气。 没人焦虑,也没人害怕了。 大家作鸟兽散。 祠堂内香火依旧,祖辈的牌位,一百九十七位桃源人的骨灰盒,永远都不会因人间喜事而欢悦,也不会因人间哀事而悲鸣。他们只会静静地看着,长久地看着,看悲哀者葬己,看至情者救人。 ——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天蓝云远,连风都带着阳光的温度。适合行走,适合拍照,更适合微笑。 隔着紧闭的窗帘,赵睛都能感觉到外面充足的阳光,她蒙头扎进被子里,难过地抽泣了几声,心想还是睡觉吧。 沉稳的敲门声把她从浑噩的睡眠里拉回现实。 她摸黑打开灯,揉着肿胀的双眼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不用抬眼,她就分辨出了眼前人是谁。 这股气息太熟了。 她没说话,闷着头往回走。 单饶把门带上,进门,走到她的大床边停下。毕竟这里除了一张大床,没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 赵睛重新钻回被子里,结果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像表现得有点儿脆弱,于是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见单饶站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挠了挠头发对他说:“坐啊。” 单饶还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盯得她有点发毛,她不悦道:“没见过女人刚睡醒的样子啊?看什么看啊?跟看马戏团表演一样!” 他神色稍松,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还是没坐下,倚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我来和你说个事。” 赵睛聚精会神:“什么事?” 他歪头看着她,缓缓道:“收拾一下,现在走吧。” 赵睛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夜色,没明白他的意思:“去哪?现在去,还太早了吧。” 单饶:“我是让你离开小南非。” 赵睛更不明白了:“为什么?” 单饶刚要说话,被赵睛苦笑着打断:“不会吧?就今天最后一晚了,你都受不了我?” 他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很沉。 赵睛:“我他妈就不明白了,我赵睛看着像讨人厌的女人吗?我承认,我之前是有点粘你,是有点赖脸皮。可我就算脸皮再厚,我他妈也有脸啊,很多时候,还是知道进退的。大不了过了今晚,回到原点呗。在滦市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我不可能找到你。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你的本事,你说我找不到你,我完全相信你能做到。所以,单大爷,再给小的一晚,等今天晚上这件事结束了,本小姐绝对不会主动缠你了。” 赵睛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想哭了。 这么博大的胸襟,也不知道是何时练就的,她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想抬头看看单大爷有没有被感动。 结果这一抬头,就撞上他的脸。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床边,俯下身凑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赵睛的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单饶一把摁住她的肩膀,施力一推,跟着她一块倒了下去,脸与脸相距不过一公分,鼻子几近相贴,赵睛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沉默把暧昧无限放大,赵睛一时情动,微微一仰头,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下唇。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弯起一边的唇,笑了,脸和她贴在一块,嗓音极低地问她:“记得我昨天晚上说的‘看上’吗?” 赵睛机械地点头。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赵睛再次作死地点了下头。 单饶笑出声来:“不后悔?” 赵睛摇头。 单饶笑得肩膀都颤了。 赵睛闭上了眼,她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他会吻她,会抚摸她,会用他的利器贯穿她的身体。闭上眼的时候,她甚至想,无论无情还是有情,她都愿意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这一切。但是单饶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个劲地笑,等他笑够了,从她身上撤下来,坐在了床尾。 赵睛难过得想哭,她再一次丢脸丢出了新高度。 如果之前每一次的拒绝,都能在短时间内重燃斗志,那这一次,她真的觉得那颗饱含热情的心遭到了重创。 她没有睁开眼,闭着眼时,她在想,明天过后,她再也不要见这个男人了。 再也,不要了。 单饶坐在床尾,她躺在床头。 又是一场漫长的沉默对战。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只是交代了正事:“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昨晚点的三柱香已经完全地暴露了,今晚的行动会很危险。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今晚回滦市的票,你收拾一下,天彻底黑了就出发吧。” 赵睛用被子一把罩住头,声音低迷:“不劳你费心。” 单饶静了一阵,又说:“一路小心点,从小南非到临泉这段路,记得坐六十块钱一张票的客车。二十块一张的票,是小南非的。” 赵睛没有回他。 单饶拧了拧眉,起身往外走,出门前,最后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第47章 单饶走后很久,赵睛才从被子里冒出一颗脑袋,爬下床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干净了,她却坐在床沿,发起了呆。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剔除出去后,赵睛忽然想起单饶刚才说的,她昨晚烧的三柱香暴露了。 这个信息让她脑袋嗡地一响。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接近晚上十一点了。再过一个多小时,他真的就是单枪匹马闯虎穴。 对方在前边撒着网呢。 他怎么能一个人去? 赵睛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给自己做思想建设,最后把行李往旁边一撂,又抽了把防身的匕首,往腰上一别,套了件外套,连手机也忘了拿,就出门了。 既然已经完全地露了馅,哪还用得着爬墙躲监控。赵睛首先去找了单饶,敲了半晌的门,里面也没人应。她又雷厉风行地冲出酒店,往行政楼的方向跑。 一路的风景都是熟悉的,前天晚上,他们也在这条路上奔跑。夜色把所有的风景都藏了起来,只有耳边的风声最为亲切,一阵一阵地刮着耳膜。 她有预感,这条路,她不会一个人单独跑到头。 不出所料,赵睛刚跑出那片小树林,就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他走得很稳重,每一步都不疾不徐,像黑夜里独自赶路的旅人。 换做以前,她会嚎着嗓子雀跃地喊他的名字,但这次她没有。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紧接着,她感觉到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 黑夜里,最刺目的是人的眼睛。 好比现在,他的目光就快要把她灼伤了。 他似乎在想该怎么叫她滚?或者在想这个女人是胶水做的么?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后咬咬唇,凉声道:“狗皮膏药,待会儿跟紧了。” 赵睛凉声回他:“咱们各自惜命就是了。” 单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们一起徒步走到那扇铁门处停了下来。 铁门一如既往的厚重、金贵、不可侵犯。 赵睛看着这扇门,如此高级的密码锁,摇头犯了难。又抬头看了一眼围墙,顶三个人那么高,要爬过去倒也不难,但是墙顶是尖锥形,而且上面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细针,就算爬过去,这四肢也该废了。 她侧头询问单饶:“怎么办?” 单饶似乎并不着急,他神色淡淡:“你应该知道眼下的事实,我们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 赵睛:“我知道。” 单饶:“我们一旦进入这个门,就是往坑里跳,唯一比的,就是逃跑的速度,你知道吗?” 赵睛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单饶挠了挠她的头发:“我要和你先说清楚,进入这个铁门后,我们要穿过一片荒草地,再绕过一个坡,然后就是河谷,最后才是金矿,金矿一直深入,会有一个出口,跑出了那个出口,会有gavin和子深在那边接应。” 赵睛惊喜:“gavin他们已经来了?” 单饶眼眸一敛:“他们晚上刚到临泉。” 单饶戴的是智能眼镜,所以在穿越金矿的同时,只要摁下按钮,可以一路拍照取证,与此同时,所有录入智能眼镜里的信息都会被莫子深接收。 他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冲出去,只要冲出去,就万事平安。 赵睛:“打开这扇门之后,我们会怎样?” 单饶微微一笑:“以江硕自以为是的个性,他一定会等到我们进入金矿再来套鸟。进入这扇门之后,我们可以安全地穿过荒草地、山坡和河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陪你坐在山坡上欣赏欣赏小南非的夜色,绝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赵睛好气又好笑:“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单饶又挠了挠她的头发,赵睛被他这个动作搅得很不自然,她装作若无其事别开头,问道:“为什么他要等到我们进了金矿之后再动手?只要我们一进这扇门,他们就足以瓮中之鳖了。” 单饶:“这就是他们性格上的局限性了。” 赵睛:“哪方面?” 单饶:“我们已经进入过祠堂了,你觉得他还会放过我们?如果我们今天不能安全地逃出去,进了惩戒站,他可以把我们折腾到死不见尸为止,你信么?” 赵睛:“……” 单饶:“既然他已经想好要弄死我们了,你觉得他差这么一时半会儿抓我们吗?等我们进入到了金矿里,窥遍金矿的全貌,感叹小南非这座利滚利的金山时,他再忽然出现,你想想,那个时候把鸟套住,是不是更有成就感?更有优越感?” 赵睛豁然明了:“他是想让我们尝尝功败垂成的滋味?” 单饶点头:“功亏一篑比彻底的失败更让人痛苦。” 赵睛咬牙:“真他妈卑鄙!” 单饶:“其实这样对我们更有利,不是吗?” 赵睛一想,还真是。 单饶:“老狐狸的心思不难猜,怎么蠢坏怎么来就是了。” 赵睛咋舌:“蠢坏?” 单饶讥笑:“这种人,你还想用什么词来形容?” 赵睛:“……” 说了一大通,赵睛率先回到原点,她朝着眼前这片高墙抬了抬下巴:“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关闯了吧。” 说完转身走向围墙,作势要往上爬。这片墙修得太他妈平整了,赵睛在原地瞅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下脚的点。 又见身后半天没动静,也不支个招,一扭头,就看见单饶站在铁门前,各种高科器倒腾,她咬牙切齿地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终是没忍心打扰,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约莫过了十分钟,密码锁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神了。 锁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开。 推门之前,单饶一把握住她的肩,慎重提醒道:“记住,前面三段路,你想走多慢都行,一旦进入金矿,跟着我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绝不能脱线。知道吗?” 赵睛望着他的眼睛,弯起嘴笑了笑:“我知道了。” 握在她肩膀上的手松了松,连带着他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对他笑。 感觉出奇的好。 他们刚推开铁门走进去,率先感受到的是一阵风,幽幽凉,渗着夜晚的湿气,赵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侧头看她:“冷?” 赵睛冷嗤一声:“我要是说冷,你会剥衣服给我穿?” “不会。”他幽幽道,“待会跑起来就暖和了。”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赵睛撇开脸,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这一带没有路灯,黑黢黢一片,好在月光皎洁,星辰云集,大地鲜有几分明色。 她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手背一热,她花了两秒的时间消化这个触感,最终才确定的确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骼很硬,完全包裹住她的,这让人无比具有安全感。最关键的,他的手很热,不是温热,是灼人的那种烫。而赵睛的手是温凉的,一冷一热相贴合,她的手僵化在他的手心里。 赵睛内心一片惊涛骇浪,他却若无其事地牵着她往前走,仿佛牵着她,只是缘于男人保护女人的使命感,仿佛牵着她,只是黑夜交给他的任务。 一路有风无景,他们也没有再多说话,唯一的交集就是紧贴在一起的手心手背。 没多久,他们顺利地进入了金矿,里面灯火通明,无数的电线牵连在一起,两侧挂了很多的白炽灯。金矿被开凿得很彻底,四通八达,大量的金属探测器、支架、采矿机、先进的自动化设备,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设备。 单饶握住她的手更紧了,赵睛心里却莫名地感到抽痛。 他们一路往里,刚开始还走得比较慢,因为一旦开跑,对方就会开始拦腰截停,无事的时候,能走多远走多远。 赵睛低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跑?” 单饶扶着眼镜四处环视,实则是小心地摁动了智能按钮。听到她的问题,他捏了捏她的手背,低声回道:“别急,一旦看到有人,我们就跑,听我的就行。” 又约莫往里走了十分钟,左侧的弯道有脚步声传来,单饶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背,沉声道:“跑!” 赵睛拔腿就跟着他跑,但毕竟是个女人,腿不及他长是先天弱势。赵睛明显感觉到,他为了照顾她的步伐,并没有发挥到最佳。 人都是闻风而动的动物。 小南非的人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咕噜全从弯道里冒了出来,带头的那个直吼:“站住!进了矿里,你们根本就逃不出去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赵睛感觉这台词挺逗,战争片、警匪片里的经典台词好像就是这样:放下你手中的枪,蹲下,把手举到头顶,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都感觉憋屈爆了,太他妈窝囊了有没有,她无法想象单饶做这个动作是什么样的,他也绝不可能做这个动作。 可是他们眼前的障碍太多了,赵睛目测了一下,目前这里只聚集了小南非少部分的武装力量,每个人都手拿武器,匕首砍刀,就差荷枪实弹了。 赵睛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个。 单饶松开牵她的手,两人背靠背,凛声问道:“我七,你三,能搞定吗?” 赵睛用大拇指帅气地刮了下鼻子,脆生道:“没问题!” 说完从腰间抽出早有准备的匕首,两人背部分离。赵睛学的这点拳脚功夫完全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平时很少派的上用场,在任务中几乎没怎么使过,偶尔早起练练军体拳和散打,所以也没太荒废。至少在解决眼前三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时,动作还算矫捷灵活。 搏斗的过程中,她和单饶时不时会有眼神交流,赵睛倒不是担心他,纯粹是为了欣赏他那利落的功夫,随随便便就徒手撂倒一个,出拳如风,踢腿也专挑人的脆弱部位,七个大男人被他收拾得一个个躺在地上嗷嗷喊痛,有的捂着裆部,有的握着脚踝,有的揉着腰,有的搓着脖子。 被赵睛撂倒的三个都受伤见血了,对方偏要往她匕首上撞,她也没办法,好在没伤在重点部位,死不了,她也就放心了。 搞定后,她和单饶对视一眼,她没笑,他倒笑了。 两人接着起跑前,赵睛仰头对着监控的方向,狡黠一笑,大拇指向下比了个鄙视的动作。 此刻的江硕等人就坐在治安站里指点江山,看到赵睛这么个手势,愤怒值腾腾腾往上升,又加派了几批人手,其中一批还扛上了枪杆子。 江硕翘着个二郎腿,凶相毕露地说:“他们也真是天真,出口处早派人在那堵着了,老子看他们还怎么逃。” 第48章 在赵睛比划手势的时候,单饶就在她身侧站着,她抬头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白皙的颈脖子,淡淡地一笑。 他没有光明正大地冲着监控头挑衅,一个对同伴的宠溺笑容,已表明他的支持。 就在他们玩挑衅的空档,地上的一名男子手持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赵睛一扭头,就看到男子伸直手臂,匕首捅向单饶,她惊呼一声:“小心!” 单饶的反应能力极为迅速,身子没来的及转,倒手就捏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拧,对方吃疼,匕首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单饶转过身,直接拎起那人,来了个过肩摔。 那人的身子砸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上,两人疼得一直嗷嗷直叫。 赵睛还想冲人做个鬼脸,下一秒却被他拉住手。 “没时间了,赶紧走!” 他们重新奔跑起来,身后的脚步声渐趋密集,像从四面八方而来,朝他们的方向聚拢。对方增派的援兵这么快就到了,脚步声如鼓点一样,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快。赵睛有预感,这回不会像刚才一样,就十个大汉这么简单。 抬头的时候,她看见单饶的脸冷得像块冰。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感受到她的安抚,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你在安慰我?” 奔跑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赵睛:“互相安慰。” 又跑了两分钟,单饶忽然耳风一动,低声骂了句:“该死的,他们有枪!” 赵睛一愣:“枪?他们居然有枪?” 单饶:“没关系,他们不敢随便开枪,这里面万一有类似瓦斯的气体,开枪的话,等于引火*,就怕……” 赵睛:“就怕什么?” 单饶:“就怕这些人太愚昧,不懂这点常识,又或者,江硕无所谓这些人跟我们一起陪葬。” 赵睛:“……” 单饶笑:“怕了?” 赵睛死板着个脸:“姐什么都不怕!” 单饶:“死鸭子嘴硬!” 赵睛疑问:“难道你不怕?” 单饶:“我怎么会怕?” 赵睛手心一僵,对啊,他一个不惜命的人,怎么会怕死? 矿地里环境封闭,本就氧气不足,不停地奔跑更是消耗空气,让人的呼吸变得无比困难。好几次,跑着跑着,赵睛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 里面九曲八弯,绕得人头晕。如果不是单饶手心温度尚在,她一度认为自己闯进了一个无底洞,永远都望不见头。 矿内的白炽灯昏昏灭灭,地面高低不平,一个不小心,还会把自己摔的七荤八素。 就在赵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矿内传来一道枪声,真的有人开枪了,紧接着是对方的警告声,他们拿着喇叭在吼:“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跑了,最好自己站出来,跟我们去惩戒站认罪,说不定我们还能饶你一死。” 赵睛低骂:“真他妈敢开枪!” 单饶:“他们开枪的地方,气体浓度还没达到那个点罢了,不能侥幸,这是一群无知鼠辈。” 赵睛的体力明显不济,单饶为她放缓了很多。 又跑了一会儿,单饶停了下来:“看见了吗?差不多从这里开始,监控布局越来越稀疏,而且顶部也越来越矮。接下来我们边跑边拆监控,你用你的匕首戳就可以,怎么破坏怎么来。” 赵睛:“为什么?” 单饶:“这些监控一直在记录我们的路线,治安站的人全盯着呢,把它拆了,我们会有更充足的时间。” 赵睛隐隐察觉不只是这个原因,但她的脑子在那一刻变得特别不好使,鬼使神差地点头,陪着他一起开始拆监控。 一路拆过去,赵睛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在响,足有千斤重,在矿内待久了,又一直跑个不停,气血明显不足。不只这样,她极有可能自己吸入了矿内的有毒气体,五脏六腑都在侵蚀她的养分,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单饶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从她身后托住了她,他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不用拆了,子深把他们治安站的所有电子系统黑了。” 赵睛弱弱地问:“真的?” 他微微一笑,竟出奇的温柔:“真的。” 赵睛吃力地说:“那咱们接着跑吧。” 他倾身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十分稳妥的公主抱,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腿,手臂像两根结实的木桩一样有力。 她不担心自己会摔下去,他看起来是那样的精力充沛,体力尚存。 只是他说:“咱们不跑了。” 敌人的脚步声像是受到召唤一样,如雷阵雨一样,忽然乍现,好像随时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用无数把枪对准他们。 赵睛似乎明白点什么了,但她还是问:“为什么?” 他又把她掂稳了一些,微微笑着,抱着她慢慢走向一个柜子。柜子是敞开的,里面放满了工作人员的矿帽、头戴式矿灯,还有一些自救氧气发生器。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为什么要拆监控,他告诉她,是为了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全是他妈的放屁,他是为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把她藏起来,然后单枪匹马的出去,把他们引开。 他骗她,他竟然敢骗她。 赵睛憋足了气,忍住眼泪,看着他,用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可是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特别用力,恨不得眦着嘴去咬他。 离柜子越来越近。 他还是那样笑,所有的温柔都聚在了这一回,他低声哄道:“你现在身体根本撑不住了,我不能再带着你跑,这样下去,两个人都逃不掉。子深他们已经把门口的几个人解决了,现在正在往矿内赶,我在你身上放了定位器,定位器已经和子深的手机连接上了,他和gavin很快就会找到你。你乖乖地在里面待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带你出去。” 终于到达柜子前。 赵睛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想去推他,愣是挤不出一点力气,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单饶,你他妈混蛋!” 单饶没说话,把她放进柜子里,又握住她的脚,把她的脚伸平。 赵睛软下声来:“单饶,你别这样。我求你了,你别这样!” 他握住她的手,眼神犹如光芒万丈。 她觉得他有话要说,咬着唇,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他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记住一句话。” 赵睛屏住呼吸。 他低声道:“如果我能够出的去,就做我女朋友。” 赵睛抬手想捶他:“你他妈不是说,过了今晚桥归桥路归路吗?” 单饶凉凉一笑,抓住她的手:“我改变主意了。” 喇叭声还在吼,声音渐大,脚步声也更近了。 赵睛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嘴唇糯糯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挤出来。 单饶也没再说话了,他拿过一旁的自救氧气发生器,就往她脸上罩。 一边罩,一边低声叮嘱:“记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如果是gavin他们来的话,他们会叫你,你用手扣三下柜门就可以了。”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喇叭声又传来:“给你们一次机会自己走出来,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附近,再不出来,别怪我枪子没长眼!” 监控都被黑了,对方一时也有点着急,砰地一声,又是一记枪声,赵睛感觉整个矿都震了一下。 这道枪声让单饶松开了她的手,他把手从柜子里抽了出来,握在了柜门把手上,她蜷着半个身子缩在柜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捏着柜门把手,淡淡地笑:“别这么留恋地看着我,我会舍不得走。” 赵睛忍住眼泪,挤出一丝笑:“小心点。” 他眼眸深测,倾身把头埋进柜子里,找到她的唇,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该死,真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喜欢。” 赵睛很想哭,但她忍住了,艰难地把头撇向另一侧。 他从柜子里退了出来,又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合上柜门。 柜子上挂了一把锁,矿工们之前为了方便,单单只是挂着,没有锁住,单饶取下那把锁,轻轻掂了掂,又把柜门松了松,留出一点缝隙,然后把锁套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就简单了。 他用手上下一摁,哐啷一声,锁齿相贴,落了锁。 事情到这本该停了,按照接下来的打算,单饶应该跑出这条矿道,跑到对方的视线里,好实现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是锁落下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 单饶立在柜子前,双脚仿佛被灌了铅,他蹲下身,双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千军万马从心上碾过,指甲几乎要被他掐进皮肉里。 记忆的关卡刹那间被抽走,时光的齿轮迅速转动,咔哧咔哧,一声一声,遮掩住时光里所有的杂音。 遥远的岁月里,一道声音翩然而至。 那天早晨出门前,他扫了一眼日历,2011年9月16日。 走出门r世界的门,秋高气爽,天朗云清,他驱车和子深、gavin一齐来到滦市公安局。 刚一踏进公安厅,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跃了出来,挡在他身前,摸着个下巴小流氓样地打量他。 “你就是r世界领头的?蛮年轻蛮帅嘛!”她伸出手,“我是终善的猫眼儿,叫赵睛,赵钱孙李的赵,睛嘛,就是眼睛的意思!” 那时候年轻爱耍酷,不羁爱扯淡,单饶伸出手回握:“你好,莫子深。” 她上下又扫了他两眼,忽然哼哧一声叉起腰:“骗我呢?!” 他微微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赵睛踱着步子,老成地解释道:“第一,你在说你叫莫子深的时候,单肩耸动,动作幅度极小,但还是被我看到了,这说明你也不相信自己的自我介绍。第二,你刚才说话时眼球向左下方看了一眼,这是一个简略的思考性动作,而说真话是不需要思考的,尤其还是自己的名字。第三,你刚才紧紧地盯着我,没有回避我的眼神,这说明你需要眼神交流来判断我是否相信你说的话。” 她反背着手,微微倾向他的方向,晃悠着食指,嘚瑟地下结论:“综上所述,这位仁兄,你在说谎哦!” 那一刻,他笑了。 每个细胞都在笑,笑着说:“这个女人真他妈有趣!” 他一直笑,她则戳着他的手臂不停地追问他:“哎哎哎,你别顾着笑啊,你到底叫什么啊?别撒谎哦,本姑娘可是一个人肉移动式测谎仪,一撒谎就露馅哦!” 那天,秋高气爽,天朗云清,警局外的香樟刚飘了几片落叶,麻雀在枝头撒了几抛鸟屎。局里的110接警处不断有电话打来,这世界不断有糟糕的事发生,也不断有幸运的事发生。 最幸运的,莫过于,那一天那一刻,他遇见她。 他遇见她,莫过于,那一天那一刻,最幸运的事。 过往像翻云覆雨的蛟龙,一点一点揭开*后漫无边际的天色。 他看见过去的每一个她,他抚摸过她每一次情动的样子,他曾留恋在她的醉场里,亲吻拥抱朝朝不息。 我曾无数次站在抑郁的边缘,质问自己,尘世的*是什么? 我曾无数次香烟白酒天黑到天明,看着灯火星辰黯然失色。 我生死多遭二十余年,毫无荣辱,总感觉在等待。 我曾问,要想好好地活下去,真正的救赎是什么? 我现在好像知道了。 你看过云开后的月明吗? 你看过雾霾过后的蓝天吗? 你感受过寒冬腊月后的春暖花开吗? 你感受过大雨淋漓后的热水澡吗? …… 这就是。 这就是对我的救赎。 矿道里灯光昏沉,单饶面对着柜子,双膝着地,埋头而跪,他双手扣着柜门的把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能感受一个男人失去了三年的喜悦吗? 通通在这一刻凝聚了。 他用脸贴着柜子,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然后,某一个称呼,迟到了三年。 他用脸贴着柜子,轻轻地喊:“小睛。” 柜子里的人,在这毫无头绪的一声中,眼泪汹涌而出。 第49章 山道绵延,岭间到处都是绿色,往更高的地方走去,仿佛与天相接。 爬到半山腰,一座庭院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幽深宁静,遗世而独立。莫子深和gavin停下脚步,欣慰地看了对方一眼,慢慢走进庭院。 有年轻人在院子里清扫落叶,看见他们,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莫子深会意地点点头,和gavin一起走进一间侧房。 山间风在吹,叶在落,鸟在叫。 年迈的老人盘腿坐在蒲垫上,坐禅静听,莫子深双手合十,虔诚请求,慢慢向老人吐露那段血肉残骸的爱情。 “在催眠界,认定有三种人不能被催眠,智力低下的人、三岁以下的婴儿以及无药可救的疯子。”老人睁开眼,眉目温和又矍铄,“你们说的这个人,是个例外,他是第四种。” gavin有些急了:“为什么啊?他很正常啊。” 老人笑了:“听了关于他这么多的故事,我大致是了解他了。理性思维敏锐,控制欲强,不肯受挫于人,他有着非常坚定强大的意志力,很难进入催眠状态。” gavin露出哀求的目光:“大师,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你,只有你能救他了。他必须忘记那个女人,忘记她的死,忘记那段记忆,不然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莫子深说:“他没有那个女人会死,我们没有他也活之无味。大师,你是催眠领域的高山之巅,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催眠不了的人。我们可以跪下来求你,求你让他忘掉过去,然后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莫子深就这么跪了下来,gavin看他一眼,泪水盈满眼眶。 “你起来吧。”老人反手而立,有些无奈地说,“办法是有,但他的身体会受到一些伤害,不过养一养也就没事了。” 莫子深惊喜,站起来:“什么办法?” “两个条件就可以了。”老人说,“第一,他要对我的催眠产生抵触心理,也就是他拒绝封锁记忆,抵抗恰恰是进入催眠的一个前提条件,他精神紧绷,我会更容易地进入他的精神世界。第二,他的身体必须极度疲惫,身体虚弱了,潜意识自然很难设防,这都有利于我的催眠。” gavin很兴奋:“这很简单啊,他肯定不想忘记那个女人的,他有抵触心理。”转而又有些难过,“他的身体已经垮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失眠、酗酒、厌食、幻象。 车开下悬崖,抢救。 安眠药酒精重叠,洗胃。 生死边缘走了好几遭。 他快死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 我们要救他。 无论如何。 哪怕记忆残失、死水微澜,你一定要活着,哪怕未来如履薄冰、隔靴搔痒,求你一定让他活着。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们尽快带他过来吧。” 莫子深、gavin感激涕零。 回到滦市,r世界在香樟的隐衬下,看起来很黯淡。 劝说的过程,十分顺利。 “老大,我们找到一个特别好的风水宝地,山清水秀,万物同灵。据说去那里求神拜佛特别灵验,你无论心想什么,都能事成。你可以把小睛带去,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能感受到,晚上就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莫子深知道,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也会伸手去抓。他甚至愿意颠覆他的唯物论,相信神灵,相信她还活着。 单饶躺在床上,声音很哑:“人多吗?” “那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很清静,所以才难得嘛。”gavin在一旁抢答,他知道老大心动了,又不喜人多,怕他们打扰到小睛。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我可以马上动身。” gavin的眼泪再次渗了出来。 再一次来到山间庭院,仅仅只隔了一天。山依旧陡,树依旧绿,花儿照样开,鸟儿照样鸣。 莫子深和gavin爬得比昨天累多了,他们几乎是架着单饶爬完了这段山路。 一路颠颠簸簸,他手中的那盒骨灰,一直都很稳妥。 gavin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走进了一个佛堂:“老大,我们先在这作个揖,烧根香,在心里留个愿。” 单饶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他推开莫子深,努力地撑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着他们,低沉地嗓音透着几分怒意:“这个佛堂是新搭的,到处一尘不染,根本就没有过香火之气,从没有人来这烧过香拜过佛,你们想干什么?” gavin和莫子深都有几分被识破的心虚,刚想解释,老人就从侧门走了进来,微微一笑:“他们这么忠诚地叫你一声老大,又怎么会害你?” 单饶转过身看到老人,又侧过头扫了一眼莫子深和gavin,心中一目了然,他蹙起眉,耐着性子朝老人鞠了一躬:“打扰了。” 说完就往外走。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老人走到他面前,“年轻人,你把你的人生看得太轻了。挚爱既然在你心中,她便是有,你何必自贱?” 单饶停下来脚步。 老人继续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理解这句话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单饶不答反问。 “心中若有挚爱,那便是软肋,人生忧,人生怖,都会增多。离开或者忘记,让人生无忧无怖,难道不好吗?” “不好。” “她离开了,对吗?” 单饶没回答。 “你的心也跟着离开了,对吗?” 他还是不说话。 “心一路都在追赶她,累吗?” 莫子深和gavin看着老人咄咄逼人的问话,十分担心,又不敢叫停。只能在旁边默默看着,心中祈祷老大不要因此受刺激。 就在他们以为老大不会回答的时候,单饶忽然说:“累。” 老人接着问:“还要接着追吗?” “要。” “想不想轻松一些?追起来不那么累,不那么痛苦。” “想。” “我让她走慢一点,你别着急,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追,好吗?” 他顿了顿,好一会儿:“好。” “现在开始,听我从一数到十,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进入一个更深沉的放松状态,我们会去到一个很自在的地方,那里有你想看到的人。现在你需要放松、再放松。”老人开始数数,每数一个数字,他都会进入得更深,走向老人布置的、而他又迫切想要到达的地方。 “一二……七、八、九、十……” 数到十,单饶应声倒地。 “老大!”莫子深和gavin冲到单饶身边。 莫子深:“大师,他怎么了?” gavin:“他有没有事?” 老人摇摇头:“他没事,已经完全进入催眠状态。只是你们看起来,他好像睡着了一样。把他抬进房间的床上,平躺,这样的姿势会让他很舒服。” 莫子深和gavin把他搀上床,他安静地躺着,一张俊容削瘦又憔悴,眉宇平和,薄唇微弯,像一个睡着了的孩子。 莫子深说:“大师,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们的一个同伴,韩沐妍,她因为老大而死,还留下一个妹妹。老大曾答应了沐妍,要照顾她的妹妹,这个他不能忘。”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根据你们给我提供的故事,给他重塑一段记忆。他不会忘记你们任何一个人,他甚至不会感觉到记忆的缺失、时间的错乱、人物的重叠。”他仅仅是换了一段记忆,韩沐妍同样为他而死,莫子深、gavin依旧是与他忠诚并肩的同伴,而那个女人,他爱到痛彻心扉的女人,被他锁在了记忆开始之前。 “他们是哪天相遇的?”老人问。 “2011年9月16号。” “你们可以出去了。” 莫子深向老人鞠了一躬,和gavin一同退出了房间。 庭院深,深几许。梨花开,落满地。 香气溢满了整个院子,老人轻轻地叹一口气,走进房间,开始主宰单饶那一年短暂而断肠的人生。 “前面的路很黑,不要怕,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不要回头,不要张望,你手中有一截蜡烛,它会帮你照亮。” 单饶拿着那截蜡烛,一直往前走。 “你看到一扇黑色的木门了吗?走过去,推开它,你会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看到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近,把门推开。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大舞台。” “舞台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台下呢?” “只有观众席。” “你走到观众席,坐下,表演马上就开始了,你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他走到观众席第一排,坐下。 “我数三下,你就把蜡烛吹灭,我开始数了,一……” “二。” “三。” 蜡烛灭。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小睛,她在跑,跑得很快,她哭了,看起来很伤心很害怕。后面有很多人在追她。” “你想不想过去帮她。” “想。” “你不要担心,我会帮助你。你看,后面有很多人在追她,他们都拿着武器,你现在徒手上去根本就救不了她,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看到舞台的前面有一个柜子了吗?” “看到了。” “你现在赶紧走过去,把柜子打开。” 庭院的房间里,单饶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走到一个柜子旁,迅速地把柜子打开。 “你现在去到那个女孩身边,把她抱起来,告诉她不要慌张,不要害怕,你会把她带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她。她会无条件地信任你,而你必须把她藏好。抱住她了吗?” “抱住了。” “你赶紧把她塞进柜子里,告诉她不要害怕,乖乖待着,里面很安全。然后合上柜门,柜子上挂了一把锁,你要立马把它锁住。” 老人看到单饶的动作一顿,好像停住了,他接着说:“你必须把柜门锁好,这样后面的人才不会发现她。你要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单饶迟迟不行动,他好像停在了那个柜子前,深邃的眼如二月的霜。他的手成怀抱姿势,很稳妥地抱着一个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心一软,这样的深情,不应被掩盖,不应被雪藏。可是转瞬一想,他更应该好好地活着。 老人心思一定,忽然高呼一声:“他们追上来了!” 砰一声,柜门合上。 哐啷一下,锁被挂上了。 他终于做到。 柜门紧紧地合住了,没有一丝缝隙。 老人看见他双手依然是怀抱姿势,僵硬,执着。 柜门打不开了。 这把锁没有钥匙。 男人的眼眶,冰霜化为泪水,像清水一样低落。 他是那样无意识地掉下眼泪,抬头低头,无以掩面。锁齿一落,不知柜中人,不忆柜中事,不念柜中情。 老人打了一个响指:“你现在可以转身了,重新回到观众席,舞台上的灯光都亮了,接下来会有很多的演员陆续出场。舞台上挂着一个时间牌子,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日期?” 他答得很快:“2011年9月16号。” “很好,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外面天很蓝,草很绿,阳光很好,空气清新。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专心地看完这场表演。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与你无关,只有台上的人,才是你现在需要记住的。” 老人的话音刚落,舞台上开始有人出现了,莫子深、gavin、韩沐妍……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包括他自己。 人生悲喜,朝朝暮暮,雪落、雨停、风起,一年万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看遍? 老人又打了一个响指:“表演已经结束了,我们要离开这了。在离开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 单饶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嗯。” “你记住了台上的哪些人?” 单饶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我的人我都记得,莫子深、gavin、韩沐妍、小韩漪,其它人我也记得,叶南生、林笑……很多很多。” “你再想想,还有遗忘的吗?” 单饶摇摇头:“没有了。” 老人的鼻子微微一酸:“可以了,现在开始,听我从十倒数到一,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按照原来的路慢慢往回走,你会慢慢走出来,看到温煦的阳光,吹到清凉的春风,呼吸新鲜的空气。你的同伴已经退场了,他们在外面等你。好了,我现在开始数数了,十、九、八……” …… “四、三、二、一!” “你已经完全走出来了。准备睁开眼睛,迎接全新的自己。”老人的声音温和而又穿透,他打了最后一个响指,“好,睁开眼睛!” 单饶缓缓地睁开眼。 阳光穿透纸糊的窗户,房间里半暗半明,他眯了一下眼,开始打量四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褪色的红木雕床,两张青色的竹板凳,一张和床同色的柜子,柜子上挂着一把锁。 这里看起来很简单,却很干净,一尘不染。 单饶又四处望了望,最后在柜子前停住,古铜色的锁,锁壁有些陈旧。一切再自然不过,可是他就想多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 好像摸过你千遍万遍,手心还有你冰冷的温度。 我是否曾经把你放在手心,牢牢地握过你?我是否视你为珍爱,锁住我另一份真爱? 单饶抬手摸了摸那把锁,用它轻轻扣了扣柜门。 悄无声息,一切如故。 他皱了皱眉,把锁放开,走出房间,推开门。 莫子深和gavin在外苦等了几个小时,透着纸糊的窗户巴巴地往里望,门吱呀一声开了,单饶从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那双眼睛染上了晦重的色彩,他朝他俩微微一笑:“子深,gavin。” 草长莺飞,有鸟儿在枝头歌唱,生机勃勃,万物灵动。 莫子深眼眶一热:“老大,谢谢。”谢谢你走出这道门,谢谢你还能活下去,谢谢你还站在我们身边。谢谢你对我们微笑,哪怕那笑容寡淡又苍白。 gavin粗糙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抬头望着天空:“thankgod!” 天蓝似海洋,无边又深邃,白云卷成一团一团挂在天边,柔软得仿佛一掐就会瘪下去。 男人心上的雨水止住了,再也不会悲伤,再也不会快乐。他一步一步往前,不知疲倦,可也不会轻松。 他步子很稳,心口却很踉跄。 莫子深和gavin,他们会永远陪伴他,一半喜,一半忧。 我重塑了一段记忆,把你锁在记忆开始之前。我不再记得你,不再记得我们的过去,不记得我曾爱过你。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忘记了你。 我曾以为,忘了你,此生怎么活? 其实还能活。 只是活得不太好。 —— 后来有一次,莫子深闲来无事又去爬了那座山,他见到垂暮之年的大师,忍不住问了句:“他再也记不起来了吗?” 大师点头又摇头:“如果那个女人还活着,他或许能够记起来吧?” “为什么?” “只要催眠情景重现,他会想起一切。” “你给他创设了什么情景?” 大师叹一口气:“秘密,不必说。” 第50章 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他们三,包括欧阳泰,全落入了小南非的惩戒站。 时间追溯到半个小时前,单饶被催眠替换的记忆突然复苏,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本不该有留恋,他确实也是理性至上,错就错在他低估了赵睛的反应能力,也低估了那一句近乎哑语的“小睛”。 三年里所有无法解释的失意,三年里所有抓不住棱角的相思,三年里所有动荡不安的无奈,都化在这里头了。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一秒。 赵睛一把摘下脸上的氧气罩,贴近柜门的缝隙处,所有的惊愕化在了张张合合的唇齿之间。 好半晌溢出来一句话:“你是他?” 他还没来得及答,她拍了拍柜子又说:“你是他对不对?你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你是他,你是他,你真的是他!” 她说得语无伦次。 单饶在外回应她:“嗯,我是他,我真的是他。” 他们的声音都是哑的,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艰涩、嘶哑、破碎,仿佛能被空气击破。 赵睛忽然破口大喊:“单饶,你放我出去!” 单饶:“你在这待着,等子深他们来,我答应你,我一定出去。” “你放屁,我现在就要出去,你给我说清楚!”她使劲地拍柜门。 单饶无视她的歇斯底里,转身就走,变动就发生在一瞬间。 喇叭声再度传来:“还不出来么?欧阳泰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不想他死的那么快,最好自己乖乖走出来!” 单饶捏拳。 赵睛的拍门声越发重了:“单饶,相认第一天,你就不让我好过么?” 他顿步。 赵睛:“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卯足了这口气拍柜子,拍到被他们发现为止,横竖都是跟他们走,有你还是没你,你选择。” 真他妈要了命了! 单饶抬腿空踢了一脚,回走,打开柜门,赵睛早把氧气罩摘了下来,整个人气若游丝地贴着柜壁,眼眶猩红,见他终于把柜门打开,强撑着的那口气泄了下去,然后有气无力地朝着他的方向挪动。 单饶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道:“都这样了,还激动什么?” 赵睛低语:“哎,你哭了啊?” 对方的脚步声渐近。 喇叭声响:“看你们有多能憋?我让欧阳泰和你们说两句!” 单饶倾身横抱起她,回答她:“男人不喜欢被自己的女人揭短。” “这你就不懂了吧。”赵睛轻轻用头去蹭他的胸口,“女人喜欢男人适度的为自己流泪,她们会很有优越感。” 喇叭声里出现欧阳泰的声音,声嘶力竭,气焰很足:“赵睛姐,你们不用管我,把你们搜集到的证据带出去,我要让小南非不惜人命守护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对方给了他一拳:“我他妈让你乱说话!” 单饶用手捏了一下她的大腿内侧,接着她说:“你需要这种优越感?” 赵睛被他捏的耳根发烫,本想点头,转瞬一想,她怎么见得他哭呢?他是那么的倨傲、不可一世、自带王者之气。 只要他想,身边便是,莺燕团飞。 于是她拼命地摇头,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单饶弯唇一笑,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 这个亲昵的动作惹得她浑身一阵酥麻。 她抬眼看他:“小动作做得这么自然,我这个女朋友应该不假吧?” 喇叭声再度响起:“我数十下,你们再不出现,我开枪打断他一条腿!” 随之,砰地一记枪声,以作威胁。 子弹射向了矿壁,矿内不断有粉尘往下落。暗黄色的白炽灯下,灰土飞扬,飘飘洒洒,争相起舞。 他神色微敛,眼睛看着前方,脚步稳当,回答她:“嗯,不假。” 赵睛见他情绪浮动,把身体里所有好奇的、叫嚣的、起哄的细胞通通收了起来,用手抠着他的衬衣扣子,低声说:“等我们出去,你再把一切说给我听。” 他没答,眼神凛冽寒人,步履生风。 喇叭声里,对方的十秒钟已经进入倒计时,小罗罗们张狂的笑声杂乱无章,令人生厌。 踩着最后一秒的点,他们抵达战场。 为首的头头啧啧道:“这时间捏得可真准啊!”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身份,小南非惩戒站副站长林森,其貌不扬,尖嘴猴腮,一副小人脸。 他拍打欧阳泰的头,使劲往下摁:“你这条腿,运气不赖啊!” 欧阳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血渍很多,双手双脚尤为惨不忍睹,赵睛怀疑,他是爬围墙过来的,四肢被围墙上的碎玻璃和细针扎得伤痕累累。 他的双手被人架着,反在背后,不能施展,纵是如此,他的眼睛依旧猩红得像只恶狼,男儿的血性在他身上一览无遗,他死死地瞪着眼,恨不得将这群人挫骨扬灰。 赵睛无端心疼。 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背负着一身仇恨而来,只为孤注一掷。 以卵击石,无非是自取灭亡啊。 单饶扫也没扫他们一眼,低声问赵睛:“要抱着还是下来?” 听到他的话,赵睛从欧阳泰那儿收回视线,耳根微微发热,她立马摇头:“我……我下来。” 真是的…… 这么快就开始撒糖了。 单饶把她放下,赵睛头重脚轻,重心不稳,单饶握着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敌军里出来两个人,快步走到他们身前,两把枪就要抵上他们的脑门。 说时迟那时快,枪还没抵上,单饶抬手就朝那两人的手肘一劈,枪支脱手,往下掉,单饶快速接住其中一把,枪在手中做了个完美的调转,握紧,抬手瞄准,枪眼精确地对准了林森。 一系列动作就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就看到枪支的主人换了人。 单饶冷笑:“一群蠢货!” 林森也跟着冷笑,笑得眼睛都挤一块儿去了:“你以为一把枪对着我,你就能安枕无忧地走出去了?你看看这里,是你人多,还是我的人多?关键时候,拼的可不是手速、功夫,你得看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 单饶:“常年待在惩戒站,连矿里该注意的一点常识都不懂,不是蠢货是什么?” 林森:“你这话什么意思?” 单饶:“矿山的开采过程中,由于大量使用炸药、采用柴油机作为设备的动力,不可避免会产生大量的粉尘、有毒物质以及有害气体。刚才开的两枪,矿没爆炸是你的福气,相不相信,我现在瞅着某个可燃性有毒气体的聚集地,砰地来一枪,整个矿能炸开一朵花来。” 林森脸色一变:“吓唬人呢!” 小罗罗们一个个脸色俱变,交头接耳,举着枪的手垂了下去,有的人担心擦枪走火,甚至开膛把子弹取了出来。 单饶凉笑:“江硕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这也没教育过你们?看来大家都是贱命一条啊。” “你少挑拨!”林森鼓出眼球,朝众人做了个手势,“把他们带走,江书记已经在惩戒站等着了。” 单饶吊儿郎当道:“大家注意好枪啊,别走火了。” 众人被他唬得戚戚然。 林森大吼:“给我架着他们!” 单饶微笑,用食指轻轻抠了抠扳机:“来啊!” 赵睛掐他:“你能不能别这么贱啊?” 单饶睨她:“你说我什么?” “没……没什么。”赵睛认怂。 林森咬牙:“他唬你们呢,老子料他不敢开枪!” 砰—— 响声近耳,震得人有些发蒙,双脚都颤了一下。 这一枪打在林森头顶的矿壁上,灰尘砸了下来,落得林森满头满脸,眼都睁不开,他使劲一呼鼻子,从嘴里喷出一口土,骂道:“你他妈不要命了啊!” 赵睛也被他吓了一跳,拍掉满身的土,轻轻推了下单饶:“你来真的?” “我会做没把握的事么?”他一边拍着头上的灰,一边说。 “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一如既往地不惜命啊。”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不会了。” “走走走!”林森扬手指着单饶,“自己乖乖给我走!到了惩戒站,老子不弄死你,名字倒过来写!” 单饶戏谑:“倒不倒过来,都一样。” “你什么意思?” 单饶一把抱起赵睛,凉声回他:“倒不倒过来,都是木头。” 林森气得肩膀直颤,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他瞪着单饶,咬牙切齿道:“你就接着拽吧,等到了惩戒站,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大家开始往外走。 赵睛忽然喊停:“等等,让我朋友自己走。” 赵睛的声音很弱,底气却很足。众人原本是不屑一个女人的命令的,但当单饶的眼神射向他们的时候,小罗罗们就有些惶恐了。 林森也怕,可也只能忍气吞声:“先放开他吧。” 两个小罗罗刚一松手,欧阳泰一把挥开他们,踉跄着走向赵睛。 他看看赵睛,又看看单饶,少年的戾气慢慢散开,他道歉道:“你们可以不用来的。” 赵睛:“我和你说过的啊,我就是把这条小命搭进去,也会代替佛祖替你讨回这八年的公道。” 在欧阳泰看不见的视线里,单饶用手偷偷捏了一把赵睛的臀部,插嘴道:“自不量力来找死,还想赔进我女人的命,够好意思啊!” 欧阳泰:“……” 他望向赵睛。 赵睛扭过头:“……” 我哪知道这家伙现在动不动就宣告主权啊。 第51章 惩戒站坐落在小南非的西北角,与行政楼相距不远,走出矿区,赵睛呼吸渐稳,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整个人逐渐缓了过来。 她好几次推他的胸口:“我好多了,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他每次都用凌厉的眼神拒绝她的提议。 赵睛在心里纳闷:以前他也这么强势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有点太怂了,等出去了,不管怎样,她一定得把自己的地位抬上去! 夜一如既往的黑,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世界万籁俱寂,全部都已深眠。 赵睛小声问他:“我们能平安出去吗?” 他不假思索地答:“能。” “gavin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不会很久。” 赵睛安心了,心中祈祷,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半个小时后,众人等进入惩戒站。 从外形来看,惩戒站和小南非村民居住的别墅相差无几,复式三层,藏青色瓦砾屋顶,米白色墙面,窗户多面,但不透明,应该是那种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材质。内部装修十分精简,格局宽敞,以暗黑色为主,透着一种肃杀、阴暗、冰冷的感觉。 赵睛四处扫了一眼,除去一些简单的家具,没看见什么可怕的刑具,空荡荡的,这样的地方,容易带给人未知的恐惧。 单饶把她放了下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赵睛侧头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也落了下来,两人对上,他冷静镇定的眼神给她灌注了无尽的力量。 他说:“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 赵睛坚定地朝他点头,随后看向欧阳泰,提醒道:“欧阳泰,等下看到江硕他们,你要冷静,不要硬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千万别硬碰硬。” 欧阳泰没应。 赵睛抬眼看单饶,他朝她摇了摇头,表面上的意思是:不用管他。 但她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人家憋了八年的仇恨,父母早逝,家乡被毁,被迫远逃他乡隐姓埋名,这样的仇恨换做是谁也憋不住,不用管他,让他随意发泄好了。 没一会儿,江硕等人从楼上姗姗而下,赵睛一眼扫过去,估摸着有二十来人,年龄在三十到六十之间不等,不难推算,这正是八年前那群误入桃源的暴走族们,更是屠戮桃源一百九十七位村民的刽子手。 大厅内明灯照耀,宛如白日,把每张脸都映照得无比清晰,细可见皮肤的纹路。 欧阳泰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双手紧握成拳,满上伤痕的手,血渍不断地从伤口处往外溢,手臂因用力而血管清湛。 赵睛知道,他在挣扎,他在隐忍,他极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现实总是容易打败人的意志,尤其是入骨之仇,往日越是埋藏的深,有朝一日雪恨时,便越发地动山摇。 几乎是江硕刚落座的一瞬间,欧阳泰忽然爆吼一声,然后径直地冲向江硕所在的方向,速度迅猛,像一头狂怒的雄狮。 江硕抬头,眼神里拂过一丝笑意,分明在嘲笑欧阳泰不自量力。 欧阳泰尚未接近江硕,便被人架住了身子,他几乎用尽全力在反抗,但双手双脚都被人桎梏住,被强硬地摁在地上。 他再怎么使劲,都无力动弹,只能吼着嗓子大骂。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人堵他的嘴,等他把嗓子吼哑了,江硕摸着自己的啤酒肚,幽幽道:“骂够了没?” 欧阳泰扯着嗓子道:“我呸!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这种人就应该被吊起来周游示众,全中国人都要冲你吐口水,我就算把嗓子喊哑了也值!” 说到最后,欧阳泰几乎发不出声了,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喘着气。 江硕笑,闲闲地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扳指:“你这小伙子,还是这么冲动。不过当年逃得挺彻底嘛,害我好找。还换了身份和名字,我差点没认出你来,看着变化不少,不过这性子,还和当年我在警察局里见到你时,一模一样,暴怒冲动,像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年轻人,这样不好啊。” 欧阳泰发指眦裂地瞪着他。 “你看看你,在北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回蹿,这蹿着蹿着,就蹿进虎穴了,再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哟哟哟,嗓子伤了吧,说不出话来了?”江硕摇着头笑,“你说你这,敌还没杀一万,就自损三千了,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欧阳泰又扯开嗓子骂了几句,先是破音,最后几个字完全听不着声音。 赵睛看着江硕的小人脸,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好在单饶一直无声地安抚着她,她才勉强保持了冷静。见欧阳泰嗓子都吼坏了,她心忧提醒道:“你现在别说话了,有些人一直活在骂声里,坏话脏话都听惯了,你骂得再难听,他也没一点儿损失,你现在好好留着体力,别再说话了。” 欧阳泰呼出一口气,红着眼睛,无力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江硕饶舌“哟”了一声:“我都忘了,这儿还有两位上等贵宾啊!” 他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扳指,嘱咐那几个摁着欧阳泰的小罗罗:“这小子也算是咱们小南非的‘自己人’,把他压到房间里先绑着,人给看好了。” 小罗罗们抬着欧阳泰进了一楼的一间房里。 江硕的目光回到单饶和赵睛身上,啧啧地叹了两声:“欧阳泰,哦不,应该是叶泰,和在座两位相比,他今天就是个小角色,你们说,是吧?” 赵睛脸色一变,赔着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单饶也是神色一敛,握紧赵睛的手。 江硕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手机,举高,放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打量道:“这个手机,熟悉吗?” 卡通橘色手机壳,白色机身,赵睛蓦地一顿,这是她落在酒店的手机。 江硕走向他们:“这个手机里,信息量好大啊,听到里面的语音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解开手机,打开微信,点击最新几条的语音,gavin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犯二:“小蜻蜓,昨天有点忙啦,没有给你回复,我和子深昨天夜里已经搞定了那群菜鸟盗墓贼,好险啊,有个人差一点就落网了,还想装鬼来吓我,关键时刻还是你和老大的那句话鼓励了我,不然我肯定吓得魂飞魄散屁股尿流逃跑了。嘿嘿,给你和老大一个么么哒,mua~~~” “小蜻蜓,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不太想回答呢,说起来会有点复杂,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我又不想对你说谎,所以给你透露一点点哦,r世界这个名字是一个女人取的,老大以前很喜欢她哦!” “好啦,不能和你说了,我要收拾行李了,下午的飞机,我和子深要去小南非支援你和老大,希望你们一切平安,等着我们哦!” 除了最新的这几条语音,她之前和gavin的聊天记录中,也多次提到了r世界,还提到了终善,身份显然已暴露无遗。 短暂的沉默后,语音也播放结束了,赵睛和单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 单饶:“哪句话?” 赵睛:“哪个女人?”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有心思纠结gavin那条语音的内容。 赵睛笑了笑,问:“什么哪句话?” 单饶回:“gavin说,我和你说的一句话鼓励了他。” 赵睛歪头想了一会儿,关于鼓励gavin的话,她好像是说过一句:“gavin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我说,你觉得有,那就有,你不去想,那就没有。” 说完她就惊喜了:“哎你也和他说过这句话?” 单饶莞尔,朝她点点头。 赵睛惊喜之余又问:“那个女人是我吗?” 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圈一圈,寸寸都是柔情,他没说话,答案明摆着。赵睛先是愉悦了一阵,紧接着满是伤感,眼下还身处虎口,又能有多少心思用来舔舐回忆。 没有心思,更没有时间。 江硕大笑着走到他们身边,绅士般地把手机递到赵睛面前:“小姑娘,你这就有点粗心了啊。” 赵睛一把夺过,刚想和他杠上,单饶率先说:“我女朋友粗心惯了,这点小毛病,无伤大雅。倒是江书记你,八年前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八年后,这不经同意就拿别人东西的习惯,想不到还是没改掉。” 赵睛帮腔:“哼,就是,强盗!” 江硕隐忍地磨了磨牙,反手笑道:“我是强盗,你们是什么?你们应该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组织——雇佣兵,这种组织,在国际上的风评褒贬不一,口舌得很,你们r世界、终善和这种组织有什么区别?拿钱办事,不管对错,为的不就是一个利字?” 赵睛咬牙反驳:“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种人?” 江硕笑着反问:“不是我这种人?既然不是我这种人,那你们开发委托网站纯粹就是救民于水火咯?说起来好像很伟大的样子,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偏偏要成立这样的委托组织?你们两家的网站,我可是常年浏览,尤其是r世界,委托人、委托任务、其中的各种交易全部保密,这其中的勾当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赵睛怒骂:“你他妈放屁!” 单饶抿着唇舔了舔牙齿,淡道:“江书记,我们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妄自评价,先审己,再度人,你才有说话的资格。” 江硕下巴上的肉抖了抖,目光逡巡在单饶身上,过了半晌,话锋一转,啧啧地感叹道:“r世界,国内最隐秘最知名的委托组织,我万万没想到,我一个小村庄惹来这么一尊大佛,实在是蓬荜生辉,今天还有幸见到了r世界当头的真容。”他欠身凑近单饶,状似遗憾地摇头道,“年轻有为,长得也根正苗红,如果我们不是以这种方式相见的话,我一定奉你为上宾。” 单饶幽幽道:“你有话直说。” 江硕感叹:“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说话,知道我话还没说话。不过说之前,我们坦诚一点好不好?” 赵睛警惕:“坦诚什么?” 江硕:“你们的同伴在赶来的路上,我猜你们的身上一定有定位追踪器,咱们有话关起门来好好说,说到一半被打扰多不好啊,你说是不是?” 赵睛嘿嘿笑道:“你说什么话呢,我们没那个东西。” 单饶不语。 江硕道:“赵小姐这么不真诚,这要是我的人上手了,侵犯到了你,你男朋友该不高兴了。” 赵睛怒不可竭:“你——” 单饶忽道:“我来吧。” “单饶——”赵睛拖长音,无奈抗拒。 他转过脸,清隽的容颜冷若冬日里屋檐下结冻的冰棱,只有那双眼,望着她时,满满都是情意,他柔声道:“他说得对,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碰你,我会不高兴。” 赵睛强硬的脸刹那间就软了下来:“可是……” “没关系。”他说,又把脸转向江硕,“追踪器放在我女朋友的私密处,叫你的人都转过脸去。” 领导班子里,有人道:“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单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定位追踪器,扔了过去:“这是我的,你们转脸十秒钟,我拿出我女朋友的,或者说,你们以为我十秒钟能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江硕思考了一会儿,皱眉道:“那你快点,就十秒,多一秒我们都不等。” 倒是赵睛愣了半晌,狐疑地望着他。 单饶:“把外套脱了。” “啊?”赵睛睁大眼睛。 他抬抬下巴:“没事,脱吧。” 她听话地把外套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女士白t,偏宽松款,胸前的位置有一个大白的图案,简洁素雅。 他的目光从她胸前挪开,抬头看向众人:“该转头了。” 众人懒懒散散不情不愿地撇过脸去。 他确定没有人窥伺后,微微俯身,左手绕到她的腰部,从她的衣服下摆探入,迅速上移到背后文胸的位置,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掌住她的后脑勺,低头,攫住她的唇,直捣她的齿间。 赵睛整个人都懵住了,浑身上下都感觉不是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背部酥麻,呼吸钝滞,眼睛不知该睁还是该闭。 摇摆不定之间,十秒进入尾声,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从她的文胸环扣处摘下来一个冰冰凉的小物体,也清晰地感觉到,她左边的第三颗乳齿处被扣上了一个环形的小东西。 刹那间,他无声之下的所有行动,她心下了然,全然获悉。 他把他牙齿上的定位追踪器转移到了她的牙齿上。 还好还好,gavin他们还是可以找来的。 转念一想,心口泛起微微的刺痛,他把口中的定位追踪器转移到了她的嘴里,也是担心最后若只能保全其一的话,把她推出去,好让子深他们能找到她。他总是把最宽的那条退路留给自己,独自一人去跨未知的火盆。 不过她最擅长堵他给的那条退路了,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绝不走退路,陪在他身边,才是她最平坦无忧的路。 想到这儿,赵睛又无所畏惧了。 可是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定位追踪器安在她的文胸上的?! 赵睛羞得面红耳赤,这人真的是—— 好!流!氓!哦! 短短的时间内,赵睛这颗心,还真是被倒腾得百转千回。 第52章 他从她齿间退出来的那一刻,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舔,算是给这个不纯粹的吻一个温柔的收场。 被他捣弄过的唇舌,还残存着他的气息,无色无味,却让人倍感心悸。被他迅速游走过的肌肤,寸寸结冻,还在微微颤栗。 赵睛红着脸感受着余温的时候,众人已经全部把脸转过来了,单饶揽住她的肩,把从她文胸上摘下来的定位追踪器扔了过去:“可以了。” 侧头的时候,见赵睛还在发愣,他不由得笑了,单手下移,在她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说:“等出去了,我们认认真真干这些。” 赵睛回过神,扭了扭头,脸红彤彤的,像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熟透了的红柿子。 见她羞涩,他心情竟出奇地好了起来,又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 她佯装恼怒地扭头瞪他:“你干嘛啊?” 他的手稳稳地扶在她纤细的腰上,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 江硕安排人把那两个定位追踪器扔到与惩戒站呈对角线对立的小南非另一角,不用说,那里一定设了圈套,就等着莫子深和gavin往里跳呢。 吩咐完手下,江硕又扬起一副和单饶打商量的口吻:“现在咱们要说正话了。你们进入金矿内的一切,我都是盯着监控看在眼里的,先把眼镜交出来。” “江书记好眼力。”单饶一边说着,一边在兜里慢慢地摸索着智能眼镜,凭着感觉,删除掉了发送记录,然后掏了出来,朝江硕的方向丢了过去。 江硕一旁的小罗罗俯身捡起。 江硕说:“查看一下接收和发送记录。” 小罗罗应了声是,倒腾了半天,尴尬地抬头:“这个东西,看不懂,怎么弄?” 赵睛紧张地望了一眼单饶,他回望她,眼神带着安抚的意味。 领导班子里出来一人,四十来岁,看样子是搞it的,对高科技的东西比较在行,接过去捣弄了两下,就弄明白了,把眼镜递给江硕:“有内容,但没发送,也没接收。” 赵睛在心里呼出一口气。 江硕狐疑地看了一眼单饶,询问道:“东西都在这里头了?没有发送出去的备份?” 单饶遗憾地笑了笑:“你看我逃命时的样子就知道,我以为我能成功逃出去的。” “真没有?”江硕仍旧不太相信。 “信不信随你。”单饶挑了一撮赵睛的头发,攥在手中有意识地把玩着,“反正我们最后的下场都一样不是吗?” 江硕迅速地从外套的里层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枪口对准单饶,狠戾道:“我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有没有?” 赵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想挡在单饶身前,被他拦手挡住。赵睛着急,愤怒地瞪着江硕:“你他妈有病啊?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了!” 江硕手一撇,将枪口对准赵睛:“你再插嘴,相不相信,老子一枪先崩了你!” “江老头,把枪口对过来。”单饶凉声道,语气看似平静,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是命令。 江硕笑了:“这个小姑娘才是你的命啊,我拿枪抵着你的命威胁你,有什么不对?” 单饶抬了抬下颚,声音更低更狠了:“我他妈让你把枪口对过来!” 赵睛被单饶愤怒的低吼惊住,转而侧头看向他,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无一不透着寒意。 江硕啧啧地叹了两声,拿着枪的手垂了下来,说道:“我发现拿枪威胁人最不好玩了,咱们来个更刺激的。” 赵睛闻言望向江硕,单饶也随之抬头。 江硕走到他先前的位置,坐下,手指点了点座椅的扶手,幽幽道:“到底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作为r世界当头的,你的手下那就算收到了备份,没有你的发话,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发布下去。这样吧,咱们先玩着,等你的小伙伴上了钩,咱们再一块儿玩。” 赵睛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把r世界一网打尽,这样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胆寒,不好的预感像潮水一样在脑海中翻涌,他们现在身处弱势,对方人多,手里都捏着枪,凭着拳脚功夫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眼下能做的,就是听之任之。 单饶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失措,牵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低声望进她眼底:“别怕。” 手心手背紧紧粘连,赵睛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心不似之前那么灼热了,寒凉正在一点一点把热度挤走。 他也在怕。 他刀山火海踏遍了,怎么会怕呢?赵睛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无能,她扬言要陪在他身边,却成了他最大的软肋,最容易被威胁的筹码,他怕保护不了她,他怕这漫漫黑夜里,他不能陪她熬到头。 赵睛隐忍地对他摇了摇头:“我不怕。” 他揉着她的长发:“怕也没关系,还有我。” 江硕翘着二郎腿,腿上的肥肉在裤子里上下抖动,身边的人给他斟了一杯茶,正在沥水,等那人沥干净了,他接过,一手拈着杯盖,一手端着杯壁,轻轻地对着杯口呼气,热茶的白雾散开,在明亮的灯光下,好似春日里的一团棉絮。他缓缓地抿上一口,都说他是个知识分子,赵睛看着他矫揉造势的动作,只觉得附庸风雅,毫无喝茶人的清雅风骨。 喝完茶,便朝他们射来目光,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喜欢在情情爱爱里腻歪着,搞得我们这些反派角色还挺难为情。” “不过啊,也是我们这样的角色,才让你们的感情看起来更饱满不是?年轻人嘛,总得经历点和生死擦边的事情,才会更珍惜陪自己闯过难关的那个人,你们说,我说的对吧?” “对你家天王老子!”赵睛喷他。 江硕不以为意,又抿了一口茶:“我听说,r世界官网的反馈界面迄今为止都是零记录。” 单饶了然:“江书记觉得,你这回要打破这个零记录了?” 江硕笑道:“我刚才上网看过了,几天前,你们r世界接了两个任务,现在看来,其中一个就是针对我们小南非的。”他朝杯面吹了一口气,“你说,你要是死在这里,你的手下也在这儿送了命,这个任务是不是就不了了之了?委托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在你们的反馈界面留下一个差评。” 最后又啧啧道:“你说这么强大的一个组织,怎么就在我这栽了跟头呢?” “r世界从来不向委托人保证什么,任务没达成,就是我们r世界的本事不够,一个差评而已,又死不了人,我们不好面子。”单饶冷言。 江硕闻言,带头鼓起了掌:“说得真伟大!” 他头微微前倾,咬字道:“我前面说的话,你听到重点了吗?” 赵睛神色一敛,心砰砰跳,单饶淡淡地道:“你指的是——我死在这里?我的手下在这儿送命?” “和你说话,真是没一点儿压力。” 赵睛心跳不止,恐惧无限蔓延。 江硕喝着茶问道:“你们知道我们惩戒站平时是怎么矫正受罚者的吗?” 赵睛再度扫视了一遍四周,还是没看到任何刑具,简单的家具上,也无任何摆设。目光微微拐一道弯,赵睛在上楼的楼梯道一侧,看到了一面色彩斑斓的照片墙,距离较远,赵睛大致能扫个明白,上面全是受罚者受罚时的惨状。 最大的那一张,赵睛看得最为清晰,一个赤身*的男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浑身是血,眼帘耷拉地垂着,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还有其它的照片,受罚者扛着重物被鞭打的,蜷缩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绑在床上颤栗痛苦哀嚎的…… 泪与血交缠,模糊了人的脸,眼睫被血凝住,上下眼皮粘在一起,眼神里的噬骨之仇生生不息。 赵睛拧紧了心,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死死地瞪着江硕,这种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削一万遍脑袋都不够,她无声无息地诅咒着,恨不得用目光绞死他。 江硕显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了然道:“小姑娘,我们惩戒站一楼比较血腥的也就那一面照片墙了,还算得上是一片净土,所有的惩戒工具都在楼上放着,怎么,想上去参观一下吗?” 赵睛:“我呸!” 江硕不急不躁地抿着茶,微微笑道:“不是特别极端的受罚者,我们一般不让他死。我们的法子很多,一点一点地折磨人,将人的意志抽丝剥茧,慢慢地、慢慢地从身体里销蚀掉。” 单饶冷静地看着他,赵睛则眼眶噬血。 江硕接着描述:“最普通的受罚者,扛着一袋一百斤的大米,上下三楼来回的跑十个小时,停顿一秒,抽一鞭子。” “稍微残酷一点的,我们用毒|品,让他吸上瘾,然后绑着他帮他强制性戒毒。” “再残酷一点的,我们这儿养了蛇,而且还是全世界最毒的银环蛇哦,轻轻给你吧唧一下,等你痛苦地快要死掉的时候,再给你注入血清。你要是不听话,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来一次,反反复复来几次,还没人不敢听话的。” “还有——” “够了!”赵睛大声打断他,“你够了!” 江硕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扳指:“哟哟哟,小姑娘害怕了?小心脏这么脆弱,这等会儿,怎么受得了啊?” 赵睛听得眼眶发红,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单饶始终沉默,感受到她的恐惧,抬起手,大拇指的指腹覆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着,赵睛慢慢被他的温柔安抚,在他的手快收回的时候,一口含住他的手指,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指腹,然后吐了出来。 单饶收回手,把被她舔过的指腹贴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江硕朝站在他们身后的小喽啰使了个眼色,两个喽啰会意地上前,两把枪分别抵在单饶和赵睛的脑袋上。 江硕乐此不疲地转动着手里的金扳指,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把他们两个分开。” 赵睛:“你想干什么?!” 江硕:“我之前就说了啊,咱们玩点好玩的,以前的把戏都是针对个人的,这回来个情侣之间的,怎么样?” 单饶声音低怒:“江老头,想玩什么,怎么玩,我都陪你,不过前提只有一个,你不许动她!”他搂紧赵睛的肩。 江硕眯眼:“你现在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他晃了晃手指:“我有枪,而你,你什么都没有,你根本就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我们现在,没条件可谈。” 江硕狠戾道:“分开他们!” 两个小喽啰使尽蛮力去掰开他们,单饶把赵睛死死地扣在怀里,身子动弹不了半分,其中的一个小喽啰要从他怀里去拖赵睛,手刚一靠近,就被单饶掰住手腕,狠狠一扭,一脚踹开,飞出去两三米。 另一个小喽啰被他的气势吓到,又不敢轻易开枪,木然地站在一侧,眼睛看向江硕,想征求他的意见和吩咐。 就在这片刻的空档,砰—— 一道枪声狠狠地划过赵睛的耳际,头顶的水晶吊灯被震得晃了一下,灯光投下的光圈在地上轻轻摇曳,没有生命的物体也在表达着控诉和恐惧。 与此同时,单饶忽然一个调换,把她更紧的护在怀里,像是要替她挡住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骤然一缩,屏住呼吸,缓缓抬起头,单饶的脸冷若冰霜,呼吸匀称地喷在她脸上,不像中弹的痕迹,她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眼神微微一侧,只见刚才站在他们身边的小喽啰被子弹射中脖子,大动脉被打穿,鲜血飞溅,那血喷射的方向正对着他们。 单饶刚才猛地一个调换,是替她挡住喷来的鲜血。 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他的背,又黏又湿的感觉覆盖住整个手掌,她缓缓地收回手,掌心朝上,看着鲜红的手掌,看看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喽啰,又看看一脸神色悠悠的江硕,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江硕掂着手里的枪,神色淡淡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不执行命令的下场。我都说了分开,那就分开嘛,你们看看,就是因为你们执意不配合,白白搭进一条无辜的生命,唉,我们小南非用人多紧张啊,一条命那么值钱,要是再搭进去一条,我这当书记的,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赵睛流着眼泪,死死地咬着唇:“好,我们分开。” 江硕微笑:“这就对了嘛!” 赵睛侧身看向单饶,他神色凛冽,紧抿着唇,握住她的手,力道分毫不减。他沉默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赵睛眼泪汹涌:“单饶,我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才想起我,刚牵住我的手没多久,舍不得松开?” 他抬起眼皮,眼梢塌塌地吊着。 看着他这副样子,赵睛心里难过极了:“可是我害怕,我不想看到别人因为我而死,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她拼命地摇着头,“你看他这么年轻,跟我一般大,他就这么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死的这么快。就是因为我们刚才太固执了,他才会死,要是我们刚才适度的分开一下,他就不会死了,他就不会喷那么多血,他有朝一日还能脱离这个地方,去过自由的日子……” 单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攥紧她的手,狠狠捏住:“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害怕?” 赵睛猛地一颤。 他低怒道:“老子失去你三年了!三年了!这三年里活得跟他妈行尸走肉没两样!我想不起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你他妈还有梦可以做,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我现在好不容易和你相认,才多久的功夫,你就想让我尝尝失而复失的滋味,当老子的心是铜墙铁壁做的?!” 赵睛的眼泪被他的低吼声震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她低头拼命地摇:“不是的,我也不想,我害怕,我就是害怕……” 死一般的沉寂。 单饶松开捏住她的手:“真的很害怕吗?” 赵睛点头:“嗯……嗯……”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轻哼:“好,那我们暂时分开。” 赵睛抬眸看他,他嘴角正扯着一抹笑,眼眶深邃晦涩,如海底飘摇的暗礁。 他慢慢后退,她也后退。 她的眼睛再度蒙上一层泪雾,朦胧之间,依稀可见,他的嘴唇在动,她读得懂唇语,他无声地在说:“我们暂时分开。” 嗯对。 只是暂时分开。 第53章 刚后退没几步,赵睛就被两个小喽啰架住,蛮力往后一拖,像是有目的地把她拖到靠墙的位置,小喽啰刚一松手,头顶忽然传来“吧嗒”一声,天花板上打开两个闸口。单饶反应也是极快,闷拳将拦住自己的一个小喽啰砸远,又是扫腿又是踢踹地解决了两个,冲向赵睛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天花板的闸口处伸下来两只机器人手臂,速度极快地抓住赵睛的手,一把将她扯了上去,突如其来的重心上移令赵睛惊慌失叫了一声。 单饶蓦地看向先前那位倒腾他智能眼镜的人,他坐在领导班子的角落里,正低头操作着遥控器,下达各种命令按钮。 机器人手臂把赵睛拉上去之后,手掌处又旋出来铁质手环,将赵睛的手腕圈梏住,她的背贴在背后冰冷的墙壁上,头顶距离天花板不过十公分。双腿悬在半空中,笔直又纤细,包裹在纯黑色的小脚裤里,微微地颤栗着。 单饶抬头,赵睛紧抿着唇,眼睛水汪汪地和他对视着。 他问:“手疼吗?” 重心朝下,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往下坠,撕扯着被套牢的细手腕。 赵睛把眼泪逼回去,尽力挤出来一个笑:“嘿嘿,有一点儿疼。” 单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平整的指尖几乎要抠进掌心里,他努力地保持着脸部的冷静,回笑地提示她:“放轻松,尽量收缩手臂,让铁环往手掌上走。” 赵睛回:“我知道。” 单饶柔声道:“不会很久的。” 赵睛微微笑着:“我知道。” 单饶低头,看向江硕:“说吧,你想玩什么?” “真是感人呐。”江硕闻言并不抬头,慢悠悠地沏起了茶,“不过我刚才就说过了,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总要经历点风浪才会更加稳固嘛,今天我们在座的,在现场的所有小南非群众,就自告奋勇地来当这个好人,给你们兴阵风作点浪。” 单饶声音阴鸷:“你他妈有屁快放!” 江硕抬头,看向赵睛:“你看看这小姑娘,脸精致得跟洋娃娃一样,干干净净的,再看看身段儿,好像也很不错。” 赵睛眼睛乍然睁大。 单饶眼眶盛怒:“你敢?!” 江硕慢悠悠道:“你知道这个机器人手臂有多少功能吗?” 没人答他。 江硕接着道:“我这么和你说吧,他可以给人脱衣服,动作会十分的温柔,自上而下,一件一件来。他会按摩,清楚人身体的每一个穴位点,会爱抚,揉捻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最关键的,他那双手可以伸入到女人的某个私密点,一点一点地进入,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赵睛浑身一阵寒栗,她抖擞着唇:“江硕,你他妈敢!” “小姑娘,那咱们试一下咯?” 江硕话音一落,角落里的人熟稔地操作着遥控,机器人的手臂上立刻横生出一条细臂,细臂伸至赵睛的衣领处,蛮力往下一扯,赵睛的外套顿时被抽走,被机器细臂甩在了地上,卷起一道渗人的幽风。 和细臂同时行动的,还有单饶,他双腿矫捷地跃到江硕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往上提,冲着他肥肉抖擞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动她一下,老子今天杀了你!” 他猛地一拳砸向江硕的腹部,拳头上仿佛嵌了刀子,疼得江硕身子一弯,手里的枪往下一落,掉在了单饶的鞋面上,单饶轻轻一抬脚,枪往上一抛,他扬手接住,抵在江硕的脑门上。 拳脚如风,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的声音结上了一层寒冰:“玩别的可以,过了火,这枪也就走了火,看谁先挨上枪子儿!” 江硕老狐狸一条,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他笑着站直身子,抬手去拨单饶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枪,没拨动,他又笑:“还是你快,我的这些人啊,你也看出来了,好像也不是特别服我,不然老早就一枪把你崩了,怎么会给你威胁我的机会?” 在场的人交头微词。 江硕接着说,这次是对着众人的:“大伙儿,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好歹先同心解决眼前事,再来搞内讧啊,做事得分清轻重缓急嘛。” 他话音一落,不少枪口再度对准单饶,吊着赵睛的机器人手臂上,又伸展出了好几条细臂,在赵睛的周身蠢蠢欲动般扭动,柔软得好似旖旎的蔓条。 赵睛心生出一阵恶嫌之感,不断地扭动身子,规避着蔓条的左右夹击。 她觉得那一条条如蛇身般扭动的机器臂,就好像真人的手一样,从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一寸一寸,轻拢慢捻地亵渎着她的肌肤,让她恶心想吐,她极力地隐忍,不想让单饶为自己分心,可是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声音也低得可怜:“单饶,我讨厌这些东西,我讨厌……我不要他们摸我,我不要……走开……走开……” 单饶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比她煎熬百倍不止,但他没说话,低下头,用力地把枪眼往江硕脑门抵了抵:“让这个东西停下,我们换个方式玩,你来提条件,我来承受,怎么样?” 江硕轻笑了一下:“我提条件,你来承受?” 单饶:“嗯。” 江硕:“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 单饶舔牙,抬头看了一眼吊着的赵睛,她正死死地闭着眼,咬着唇,忍受着十几条细臂的群攻。眼泪悬在她的眼角,将落未落,单饶忍着怒气顶了下腮帮子,看着江硕:“尽管提。” 江硕朝小角落的it中年男使了个眼色,it中年男停下手中的操控,缠绕在赵睛身侧的细臂瞬间停止“调戏”,下一秒如同刀剑回鞘般撤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凝聚到单饶的身上,大厅内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东侧的墙壁上,摆钟发出吧嗒吧嗒的摇摆声。 赵睛也安静着,在细臂撤走的同时,圈梏在手腕上的铁环也被骤然缩紧,手腕处血管绽露,仿佛再缩紧一根细线的宽度,她的手腕就能被活生生掐断。但她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吭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单饶,生怕他掉进江硕的阴坑里,然后消失不见。 “该把枪放下了。”江硕说道,“大家都把枪放下,长夜漫漫,时间还很长很长,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小喽啰们稀稀落落地把枪放下。 江硕抬眼看着单饶:“游戏的开始,双方得平等不是?” 单饶扫了一眼江硕的脸,估算了一下他这句话的“真诚度”,然后把枪放下,直接别在了自己的腰间皮带上。 江硕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给自己压压惊。 单饶往后退了退,站回他和赵睛先前站着的位置。 从赵睛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他的发顶和半张侧脸,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在灯光的映照下,发色更显乌黑,凌厉而干脆。侧脸轮廓清晰,线条仿佛用钢笔画出来一般,棱角明朗。 在一群大腹便便歪瓜裂枣的男人堆里,他俊挺而立,堪比劲松,又好似这夜里的一轮皎月,让头顶俯瞰众人的水晶灯都失了颜色。 这么好看的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啊。 这么光明磊落的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啊。 一层薄雾挂上眼梢。 江硕拉开他旁边茶几上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拉出一把匕首,丢出去三四米,匕首铿锵一声,掉在单饶的脚边,他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扳指,似乎要提出众人屏息以待的条件。 “我可以给你一条退路。”江硕说道,“如果你能承受住我的条件,我给你和小姑娘半个小时的逃跑时间,怎么样?” 众人窸窣哗然。 赵睛眼睁睁看着单饶捡起那把匕首,他握着刀柄,把刀壳抽出几公分,低头打量着瓦亮的刀身,问道:“怎么玩?” 江硕抬了抬下巴:“就用它,十下,五刺五割,刺穿身,割见骨。怎么样?” 单饶意味深长地笑了,抬头,看一眼吊在半空中的赵睛,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收回目光,看向江硕。 单饶张开口,正要回复,赵睛瞥见他的口型,忽然大吼一声:“你敢答应?!” 单饶话没出口,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赵睛眼眶猩红,警告道:“你不许答应!” 单饶抬起头,依旧没看她,头往左侧一偏,望着窗外,抿着唇舔了下牙齿。 赵睛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拼命地摇头:“我求你,别答应!求你了,别答应!” 机器人细臂再次缠了上来,有增无减,抚在她的胸上,大腿内侧,伸进她的衣服下摆里,拧,揉,抚摸,拍打,花式百样,极尽所能。 再拖延时间,身上的这层遮羞布我也给你扒了下来。 单饶抬起头,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数九寒天,片刻又收回眼去,看向江硕,淡淡道:“好。” 机器细臂瞬时收回。 赵睛大声打出一个哽咽嗝,涕泗横流。 江硕笑了笑,双手撑着椅子上的扶手,朝单饶手上的匕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赵睛拼命地摇头:“单饶,不要啊不要!” 眼泪像纵情的雨幕,滂沱而下。 他拔开匕首,扔掉刀壳。 刀壳是木质的,掉在地上闷哼一响。 “单饶,你抬头看我!”赵睛大声嘶吼,四肢扭动,“你抬头看我一眼!” 她知道,他只要抬头看她,他就狠不下心。 你快看我啊! 你快抬头看我啊! 求你看我一眼,就一眼! 我求你了! 你他妈抬头看我啊! 无论她怎么吼,如何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他的一刀一落都毫不迟疑。 第一刀,割,左手小臂。 赵睛:“单饶,你停下!” 第二刀,割,左手臂膀。 赵睛依旧喊:“你停下!” 第三刀,割,右手臂膀。 血流如注。 赵睛全身上下,能反抗的只有声音了:“我求你停下,好不好?” 第四刀。 江硕叫停:“等等,你这算盘打得挺好,留着两条腿逃跑么?剩下的两刀,一条腿来一道。” 江硕看好戏地抖着腿:“这手还得再用力一点啊。” 单饶的额头有汗渗了出来,他冷眼扫了一眼江硕,头也不低,径直朝着自己的左膝盖上方,一刀划了过去。 紧接着,右腿的同一位置,又是一刀。 血液涌了出来,浸透他的长裤,匕首上血迹斑斑。 他还立着,笔挺挺地立着。 两只手,两条腿上,湿漉漉一片,赵睛那一刻有点庆幸,他得亏穿着一身黑,不是白衣浅裤,她还能竭力地自我安慰道,他只是去河里摸鱼了,河水浸透了他的衣袖和裤子,那是河谷的水,就算一直流,一直淌,也不会要命的。 可是他只是完成了见骨的五割,还有穿透身体的五刺,想到这儿,赵睛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她眼露寒光,扭头冲着江硕,恨不得用尽一切诅咒。 第54章 为什么夜晚会那么宁静呢? 其实夜晚从来不宁静。 所有的怒吼、暴力、狂躁、歇斯底里、抵死抗衡,笑与哭,骂声与讨好,全部都藏在深夜里,星星不说话,风声不乖戾,只有人,是黑夜里力量无穷的抵抗者。 第六刀,刺,腹部。 赵睛疯狂地甩动着圈梏住自己的机器手臂,两条腿也在空中又踢又踹,冲着江硕大骂:“江王八,有种你就别让我们今晚逃了,等我出去,扒了你的皮剁了你一身猪肉,拿去喂狗!” 第七刀,刺,腹部。 赵睛泪如雨柱:“江王八,你他妈不得好死!他要是有事,我杀你祖宗上下十八代!” 第八刀,刺,左胸口。 单饶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撑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摁住腹部,双手被血染红,指缝间血液滴淌。 赵睛嗓子都快哑了,还是不忘冲着江硕大骂:“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杀人放火,私藏枪支毒品,小南非员工这么匮乏,说不定你背地里还和人贩子有交易,你盗国,偷偷摸摸开采国家的资源。你从头到脚,都写着一个字,烂!” 第九刀,刺,右胸口。 单饶的身体顺着柱子往下滑,背部摩挲,柱子上片片鲜红。前胸后背,衬衣浸湿,红色液体,滴滴嗒嗒。 “像你这样的烂人,早晚会被全世界唾弃,吃饭的时候,一粒米饭会噎死你,晚上睡觉时,螨虫会咬死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你做梦都会梦到索命的冤魂来找你偿命!” 她哭得极其惨烈,也骂得极其壮烈,可当她看向单饶的时候,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心慌。那一刻,她仿佛看见光滑的地板上铺了一层新地毯,上面绣着一大片鲜艳红火的石榴花,这里一团,那里一簇,花开遍地。 她无能为力,只能哑着嗓子继续骂:“江王八,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小南非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金矿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这些人也不服你管,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没有,你有的是,一身脂肪堆积的肥肉,一双浸满无辜鲜血的手,一颗龌龊肮脏的心,一条毫无价值的贱命!” “你他妈早晚被这个正义的世界碾碎!” 她话音一落,江硕猛地站起来,盛怒着走向it中年男所在的小角落里,一把夺过他的遥控,眼眶充血,目眦尽裂地操作着遥控。 十几条细臂从机器臂里伸展出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朝着赵睛全身上下一遍遍地抽打。 赵睛被抽得眼冒金星,整个人轻飘飘,手腕处的铁环再度被缩紧,被活生生割破,血液一点一点往外渗,从手腕顺着手臂往下流,慢慢流向腋下。 恍惚之间。 砰—— 一枪。 砰—— 又一枪。 细臂停止抽打。 赵睛浑浊的意识被枪声震了回来。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江硕的惨叫声。 赵睛勉强睁开眼,江硕中了两枪,一枪在手上,一枪在腿上。遥控器落在他的脚边,他单手抱着腿,痛得嗷嗷直叫。 单饶半跪在地上,他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用刀尖抵着地面,支撑自己一点一点站起来。 泪水模糊了赵睛的视线,他半跪在原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跌下去,站起来,又跌下去。 他终于还是站起来了,往江硕的方向挪,她知道,他要去把那个遥控器捡起来,他要帮助她解脱束缚。 所有人都作壁上观,等着单饶和江硕两败俱伤,然后自己成为那个得利的渔翁。 时间在那一刻是安静的,安静到可以听见窗外轻轻的风声。呼哧呼哧,窸窸窣窣,吹动帘幔,撩动人心。 赵睛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液体流到她的腋下,再滚到她的胸口,好像快把她的意识也带走了。 她咬紧唇。 不能啊。 她这点血算什么呢? 他全身都是血,他都还没倒下,你凭什么?你好手好脚,你还得带着他走出去呢?你怎么能睡呢? 唇被咬破,意识回温。 她看见单饶捡起遥控器,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她的方向挪,走到她的正下方时,好像已经耗尽全部的力量,他重重地倒了下去,躺得非常平,摁下遥控器,张开双臂。 铁环旋开,机器松手。赵睛往下一落,掉在他张开的怀抱里。 *碰撞在一起,砸出一道重重的闷响。他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赵睛扬起头,往上挪一点,再挪一点,又挪一点,脑袋钻进他的脖颈处,轻轻地蹭一下,再蹭一下,又蹭一下。 他毫无反应。 赵睛的眼泪砸下来,虚弱地抬起手,想去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被人轻轻握住,片刻又落了下去。 他阖着眼轻轻地说:“别哭,没事啊。” 赵睛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又说:“你不乖。” 眼泪依旧汹涌,像硕影皇宫酒店门口那口昼夜不息的喷泉。 赵睛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里,他虚弱地覆住她的手背,那个时候,他的手已经毫无温度了。 一秒,两秒,或者三秒。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垂了下去,回归地板。 赵睛蓦地哽咽一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灯火长明,映照出一室的血色狼藉。 那一刻她是多么的愤世嫉俗啊,恨夜晚悠悠,看不见头。恨世人犬儒,无血无骨。 好不容易给你扣实了梦中人那顶帽子,好不容易得来你的一声“小睛”,好不容易你牵紧我的手是因为爱情……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我他妈恨啊。 我他妈恨死这群人了啊。 赵睛摸到他手边的那把匕首,大哭着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江硕的方向。 江硕还坐在地上,看到赵睛血红的眼,他慌道:“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往后退。 赵睛不说话,眼眶充血,握着匕首,直逼他。 江硕脸色煞白,指使旁人:“你给我拦住她啊!快给我拦住她!” 那人看好戏般挪开了,所有人都抱臂旁观,嘴角扬笑。 赵睛冷笑。 江硕摇着头往后退:“小姑娘,别乱来!” “你再看看你男朋友,万一他还没死呢?” “小姑娘,你还年轻啊,别犯事!” “我没动对他动手,那都是他自己用匕首……”江硕睁大眼睛,抬手抱住脑袋,“啊——” 赵睛猛地抬起握刀的手,狠戾地吼道:“我他妈要你血债血偿!” 劈刀就要砍了下去—— “小蜻蜓!”大门被人由外推开,踢踢踏踏的全是脚步声。 gavin的声音在那一刻显得无比高昂凄怆。 他喊:“小蜻蜓!老大!” “老大!小蜻蜓!” 赵睛扬起的匕首停在半空中,机械坠地。 脚步声,警笛声,救护车声,从门口涌入的风声。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都来了啊。 来了真好啊。 赵睛转头,看见单饶被莫子深和医护人员抬到担架上。所有绷蓄的力量,瞬间从身体内剥离,兜头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gavin朝她这边跑来,一位白衣天使也跑了过来。 gavin在她耳边嗷嗷嗷直哭,白衣天使说道:“不比男的伤的轻,两处手腕的大动脉全被切开了,失血过多,准备血袋。” 不比男的伤的轻。 不比他伤的轻啊。 赵睛在梦里笑了,这样挺好的,万一他们在去往阴间的路上遇上了。 他责问她:“你怎么来了?谁让你不好好活着的?” 她可以伸出手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你看,我和你一样,失血过多啊。” 赵睛微微笑着,想象着他生气的样子,安心地睡了过去。 —— 赵睛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病房外的天空,被晚霞映得通红,很容易让人想到血色残阳这个词。 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空无一人,门外的医院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行人穿梭的声音,忙忙碌碌,不会终止。 她身上大多是被机器细臂抽出来的皮肉伤,有的微肿,有的破了点皮肉,并无大碍,只有两只手腕处,包裹得扎扎实实,疼得有些麻木。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神色静默,眼神放空,像九十年代dvd里被人静止的电视画面。 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二十分钟,她回过神来,发现房间里除了自己,依旧没有任何人,她开始慌了。 gavin和莫子深不是都来了吗?还有那么多警察,怎么会没有人呢?他们去干什么了? 小南非的事有警察会处理。gavin他们到底有什么要忙的?! 赵睛越想越害怕,脑海里不断地重复那个画面,单饶脸色惨白,身体冰凉,他的手毫无意识地从她的手上滑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她想起无数部电视剧里主人公撒手人寰时的场景。 对号入座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眼泪再度濡湿她的眼眶,赵睛抱住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嗓子本就哑得厉害了,但她的痛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下一道哭声总能突破上一道哭声,抵达嗓子的又一个极限。 她哭得太伤心了。 纵是医院里的哭泣声早已令人司空见惯,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还是惹来病房外不少路人的驻足张望,医护人员紧接着匆匆赶来。 “赵小姐。”护士小姐不停地唤,“赵小姐!” 赵睛旁若无人地痛哭。 “赵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不适吗?”护士小姐耐心问道。 赵睛继续大哭。 护士小姐有些头疼地抚额,保持耐心道:“赵小姐,你的那个外国朋友出去吃晚饭了,他嘱咐我等你醒了不要乱走动,等他给你带饭回来。” 赵睛的哭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护士小姐重复道:“我说,你的朋友出去吃晚饭了。” “你是说,gavin不是去处理他的后事了?”赵睛抹干眼泪,错愕又惊喜地看着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莫名其妙:“后事?” 赵睛高兴地蹦了起来:“他没事!他没事!太好了!他没事!太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转折? 护士小姐此刻是这样的:“……” 赵睛在床上蹦跶够了,收敛了一下,甜甜地问:“哦,对了,护士小姐,那个和我同时受伤进医院的男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间病房?” “那个身上多处刀伤的?” “对对对,就是他!” 护士小姐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个男的呀,好险啊,昨天晚上一直在抢救,直到刚才才完全脱离危险,刚从iuc病房里面转出来,现在就在你隔壁的房间。” 赵睛蓦地就从床上跳下来,鞋也不穿,飞速往门口冲。 “哎……”护士小姐在身后提醒道:“赵小姐,你没穿鞋子!” 赵睛早已经窜没影了。 护士小姐摸着下巴,苦恼叹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遇到一个让我顾不得穿鞋就赶着去见的人呐?” 第55章 隔壁病房的门合着,但没反锁,赵睛一扭外头的把手,就进来了。 单饶闭眼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病床旁的沙发上,窝了一个人,应该是莫子深。 房间内太|安静了,她扭动把手的时候,莫子深就听到了动静,睁开眼,从沙发里探出头来。 “来找老大?”莫子深轻声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赵睛慢慢走向床边:“嗯。” “他怎么样了?”赵睛问。 莫子深站了起来:“已经没事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老大下手的时候,都避开了致命点。” “可是医生说他刚从iuc转出来。”赵睛无不担心地问,“真的没事了吗?” “老大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急性休克,的确很危险,扛过来就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莫子深看到她光裸着脚,“你好像忘了穿鞋?” 赵睛恍觉低头:“哦,没事儿。” 莫子深道:“你在这陪着他吧,我先出去了。” “莫子深。”赵睛叫住他,问道,“你是叫莫子深对吧?” 莫子深转头:“是,怎么了?” “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吧?” 莫子深惊愕地看向赵睛。 她笑:“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侧身指了指单饶道:“是他,他都想起来了。” 晚霞把半个病房映红,莫子深咬唇,松唇,又咬唇,他好像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赵睛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赵睛问:“你哭了?” 莫子深抹了一把脸,吸了下鼻子:“没事儿。” 赵睛又问:“你和gavin上次在理发店里见到我,其实就认得我吧?” “嗯。”莫子深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失忆?” 莫子深往外走:“等老大醒来,会告诉你的。” 赵睛想再问些什么,莫子深已经走出病房了。病房内再度安静下来,赵睛在那张沙发里窝了一会儿,这个角度并不好打量单饶,光裸在外的脚又凉得要命,她思来想去,最终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掀开被子的一脚,躺在了他的身侧。 莫子深一出门,就撞上了刚买饭回来的gavin。 gavin站在病房外左张又望:“咦,小蜻蜓呢?” 莫子深拦住他,拉着他两人一齐往外走:“和老大待着呢,咱们就别打扰了。” gavin蓦地睁大眼睛:“别打扰?” gavin激动极了:“他们俩在一起了?小蜻蜓搞定老大了?” 莫子深神色幽幽:“是,又不是。” gavin恨不得把手里的饭菜扣他一脸盆子:“快说,到底什么情况?” 走出医院,火烧云渐渐褪了淡了,夜色铺卷而来,华灯初上,偶有路灯亮了起来,将医院外的这条街道照得影影绰绰。 莫子深点燃一支烟,回答他:“老大都想起来了。” gavin呆若木鸡,表演了好几秒钟的哑剧,莫子深舒一口气道:“祸福相惜,这话说得真不错。他们这几天经历的事,肯定是重复了大师当年催眠的情景,老大这回是真的活过来了。” “soga!”gavin兴奋地把手里的饭菜举了起来,“it’l!amazing!fabulous!” 又是一嘴英文,莫子深咬牙,抬脚就朝他踹了上去。 —— 赵睛半夜被自己饿醒,摸着肚子睁开眼,房间里黑黝黝一片,一盏灯都没有开。 左手边是一片温暖的胸膛。 这种炙热的温暖令她暂时忘记了饥饿,多好啊,他身体的温度又回来了,像一个高级的人肉火炉,在黑夜里烧得她满身发烫。 赵睛伸手就想去环他的腰,想起他满身的伤,只好把手缩了回来。刚缩到一半,手被人抓住,引领着搭在了他的腰际上。 赵睛愕然,在黑暗里兴奋地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单饶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她:“醒很久了,被你肚子的叫声吵醒的。” 赵睛难为情地摸了摸肚子:“我一天没吃饭了嘛!”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赵睛隐隐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痛苦。她翻了个身,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摸灯,莫子深给他们开的是高级病房,床头挂着一盏壁灯。赵睛摸到这盏壁灯的开关,轻轻一摁,一束暧昧的光线打了下来,将他们所在的区域照亮。 赵睛把手放回被窝里,立马被单饶捉住,攥在手里。 他的身体和四肢上全是伤,连抓着她的手,都是有气无力的。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脸,比先前的气色好多了,但是额头上渗满了汗。赵睛一下子就明了,这家伙骗她呢,他根本就不是被自己的肚子叫声吵醒的,分明是疼醒的嘛。 赵睛又从被窝里腾出一只手,想替他擦擦汗,他又是一把抓住:“不用擦。” 赵睛心疼地看着他:“很疼吗?” 他吐字有些用力:“还好,能忍受。” “要不要我去叫医生开点止疼药?” “不用。”他说,“这些伤,疼点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这疤怎么办。” 赵睛问:“担心什么?”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轻揽了揽,在她耳边低语:“我担心,到时候我们做的时候,你被它们吓到。” 赵睛脸蹿地一下红了:“死不正经的!” 他反问:“我怎么不正经了?” 赵睛红着一张小脸埋在他脖子里:“我们都没有好好接过一次吻,你就说这个,太快了啦。” “不快。”他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身体往下移,嗓音沉了很多,“三年前,你这层膜,早被我杵破了。” 赵睛略略伤感:“哼,你这么残忍地戳破真相干什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处呢!” 他低道:“等着吧。” “等着什么?” “等我恢复一点元气,证明给你看,你早就不是了。” “单饶!”赵睛咬牙,怒气腾腾地喊他。 “嗯?这么凶做什么?” 赵睛羞愤地说:“我们还没有好好地接过一次吻呢!” “哦。”他淡淡道,“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啊?”赵睛暗自腹诽,你懂个屁,你嘴巴又没有受伤,我现在这么乖巧地躺在你旁边,你咋还不行动呢?! 你懂个屁!懂个屁! “唔——” 赵睛的心理活动还在激烈地进行中,现实就给她的心理活动来了个有力的反击。 单饶俯下头,直接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动作很轻,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缓缓地摩挲着。这是赵睛记忆里,他们的第一个吻,温柔又绵长。吻是一切情|欲的激发点,赵睛被他吻得浑身酥麻,骨头松软。 她觉得自己快热得原地爆炸了。 腰都被摸得不是自己的了,嘴唇不断地贴合又松开,单单这两个地方,就把她撩得浑然忘我。 如若不是还惦记着他身负重伤,她真想扒了两人之间的衣衫之隔,立即英勇献身。 亲了老半天,单饶率先停下,鼻子贴着她的鼻子,低笑道:“这么享受?” 赵睛嘀咕:“哪有啊?” 单饶往下摸了摸:“都涝灾了。” “你滚蛋!”赵睛缩着脖子强争一口气。 说是这么说,赵睛下意识地也探手往下摸了摸,不小心蹭到单饶的腿,奇了怪了,他的腿怎么也湿了,再涝也不至于涝到这个地步吧? 她一紧张,腾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去看单饶的腿,结果发现,他的一条腿和一只手的伤口全渗血了,纱布上血迹斑斑。 她懊恼地挠着自己的头发:“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玩亲亲的。” 说完就要下床:“我去给你叫医生。” 单饶一把抓住她:“不用。” “你这都渗血了!”赵睛看着他满身的绷带,着急道。 单饶的声音到底是有些虚弱,但始终都有淡淡的笑意:“你看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赵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脸腾地一下热了。 他牵住她的手,往床上拉:“你以为就你那开涝了?我这火灾都烧了半宿了。” “……”,赵睛,“可是你这伤口恶化了怎么办?” 他再度把她揽进怀里,动作轻缓:“你把医生叫过来,是要看我们灾情多严重么?” “可是……” 单饶打断她:“没什么可是,只要不亲了,就没事。” “真的没事吗?”赵睛狐疑,“你疼不疼?有多疼?” 他低笑,握住她的手,一路往下,在某个地方停下:“全身上下,哪都没有这儿难受。” 赵睛不敢再造次,眼下玩火,淹死自己不说,对方的火灾更是长烧不灭,她立马把手缩了回来,佯装色厉内荏道:“说不过你!睡觉吧!” 他今晚似乎一直在低笑,此刻也是。 赵睛纳闷:“以前不见你这么爱笑啊?是不是伤的太重了?物极必反?” 单饶不管身上伤痕累累,兀自一个转身,把她拥得紧紧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高兴。” 平平缓缓的三个字。 我高兴。 赵睛忽然有些想哭,她轻轻地回抱住他:“单饶,你困吗?” “不困。”他说,“今天睡了一整天了。” “那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 赵睛抬起头,他的眼似水温柔。 她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柔柔说道:“聊以前的我们啊。” 第56章 床头一盏壁灯,暧昧昏黄。 单饶给她讲了很多,赵睛像听故事一样,觉得新颖,更觉感同身受。 初相见时平平无奇,不经意间撩动一池春水,热恋时又是那样缠绵悱恻,朝朝暮暮你侬我侬,分开时—— “单饶,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啊?”赵睛难过地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为救一个孩子冲进了一个爆炸现场,我以为你死了。” 赵睛疑惑:“可我没死啊。” 她紧接着说道:“我们为什么都会失忆呢?是因为爆炸导致的吗?” 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释清楚,就连他也不了解这背后事实到底如何。如果这三年里她一直都待在终善的话,那当年的事和叶南生一定脱不了干系。但他现在不能妄下断言,何况叶南生在赵睛心里,一直都是奉如神祗的存在。 单饶静默了一阵后,半真半假地回答:“我以为你死在那场爆炸案里,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子深和gavin见我一直堕落,就请了催眠大师强制性地封锁了我记忆里和你有关的一切。” “爆炸后我没有找到你,可能是叶南生比我先一步找到你,把你带走了。至于你为什么会失忆,或许是爆炸的冲击力太大,你脑部遭到创伤,导致记忆受损。” “是这样吗?”赵睛半信半疑,“为什么师傅什么都瞒着我?” 单饶:“叶南生怎么和你说的?” 赵睛凝眉道:“师傅说,我是因为车祸的原因,长睡了一整年。三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时间很不对劲,我分明只感觉自己睡了浅浅的一觉,但看着日历,发现自己最近的记忆已经是一年前的了。现在想想,其实我根本没有长睡一年,只是中间那一年和你有关的记忆不见了。师傅说我车祸受伤躺了一年这件事,肯定是骗我的。” 赵睛兀自闷闷道:“师傅为什么要骗我呢?” 单饶没有说话。 赵睛忽然悲伤地抬眼看他:“单饶,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他低沉道。 赵睛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小南非旅游吗?” 他不说话,等着她告诉他。 “一个原因是找不到你,怪气馁的。”赵睛脸贴着他的脖子说道,“还有就是,那天晚上在印象酒店里,师傅来找我,他对我表白了。” 单饶环在她腰际的手,明显一顿。 赵睛接着说:“我十二岁跟了师傅,进入终善,从那个时候开始,师傅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后期得到的栽培,都是他给的。如果不是师傅,我的人生不知道会差劲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他不仅是我师傅,更像疼我护我的兄长。我尊敬他,忠诚于他,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唯独这个,我答应不了。” 就像一棵歪着脖子的山上松,山想把松据为己有,松始终不变的扎根于山,但她伸展在外的枝蔓,却在寻找真正的爱侣。 山是师傅,她是松。她从师傅这儿生长,却要追到他那儿去。 单饶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 赵睛无不悲伤地说:“所以我想,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师傅就不太高兴吧。所以当时你没有找到我,他便把我藏起来,让你以为我真的死了。” “是这样的吧?”她低低地问。 单饶亲得她满脸黏糊,抵着她的额头,边亲边说:“是这样,嗯,就是这样。” 就让她以为是这样吧。 “可我好难过啊。”赵睛的眼泪流了下来,又被他吻进嘴里,“这三年里,我每天都做噩梦,我背地里偷偷看心理医生,医生们个个被打发,难道这也是师傅干的吗?” 他吻得越发动情。 赵睛也被他吻得意识迷离,渐渐忘记了自己的问题,仰着脖子热切地回应他,两具年轻似火的身躯,一具干旱坚硬,一具成涝柔软。 他含着她的唇喊:“小睛。” 她唔唔唔地应。 他又喊:“老婆。” 她满脸通红地睁眼看他,被吻得口齿不清地问:“你以前是这么叫我的呀?” “嗯。”他最后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唇齿渐离开来,“两个换着来。” 赵睛咯咯地笑:“我们以前好甜喏。” 单饶环着她,没再说话,赵睛似乎有些累了,一张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呼吸渐渐匀散,气息温热,乖巧如孩童般地睡着了。 窗帘半拢,窗外曙光渐露,天微微明,单饶吃力地抬手把壁灯关掉,病房内暗下一半,但还能看清她的脸,白皙光滑,娇俏明媚。 他疲惫地阖上眼。 她说,我们以前好甜呐。 他心里在想,是啊,那时好甜。 可我最爱的女人,你可知道,那时有多甜,分离后就有多苦? 沉痛如梦魇的日子,从未停止。催眠之前,我溺在一片死海里,催眠之后,不过是换了一片海沉溺。 你若问我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喜悦的。 我定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你。 人间所有的暴富、蹿红、涨股、贪得便宜、死里逃生、一掷千金…… 都比不上我眼前的失而复得。 —— 第二天一早,莫子深和gavin悄悄地推开了病房的门,两人在门口窸窸窣窣,gavin脸红脖子粗地淫|笑道:“子深,你看人家两人甜腻腻的,你好意思打扰吗?还是出去啦。” 莫子深盯着病床半晌,蹙了蹙眉道:“我怎么感觉老大的脸色不对劲?” “你就是在这瞎紧张。”gavin往外走,“走咱们先去买早餐!” 莫子深一把把他拽了回来:“老大不对劲!” 他紧张的声色把gavin吓了一大跳,被他拽着走进病房:“怎么不对劲了啊?” 走近一看,单饶脸色通红,呼吸急促,gavin紧张地去探他的额头:“噢,好烫!”他把手缩了回来。 莫子深掀开被子,单饶绷在身上的纱布均渗出大量血迹,整个人烧得都没了意识。赵睛则安稳地窝在他的怀里,被子被抽走,温度撤退,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莫子深真想抬手把她拨下去! 他低骂道:“该死的!昨晚就不该单独把他俩留下。” 莫子深说着踹了一脚发懵的gavin:“愣着干什么?去叫医生啊?这么严重的发炎,等着收尸啊!” gavin立即冲出病房喊医生去了。 莫子深刚想叫醒赵睛,她已经擦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莫子深:“哎,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如果她不是老大的女人,他真想把她扔出去啊,莫子深冷语道:“不早,再晚点,你抱着的就是老大的尸首了。” 这满满的讽刺味,令赵睛大惊失色,她猛一低头,看见单饶因发烧而鲜红的脸,一呼一吸灼热而急促。 还有他身上血迹斑斑的纱布。日色之下,更觉刺目。 她一边大喊医生,一边往门外冲。 莫子深在身后提示她:“gavin已经去叫医生了。” 话刚说完,一群医护人员神情严肃地鱼贯而入,和赵睛撞了个正着。 赵睛拉住那个为首的主治医师:“医生,你快点给我看看,他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医生往里走。 赵睛双手因紧张而颤抖,gavin在身后安慰她:“小蜻蜓,你别紧张,刚才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发炎可大可小,只要及时发现并处理,不会有事的。” 赵睛充耳不闻,搓着手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生忙活。 医生严肃地指使身边的助手:“拆绷带,立即进行清创消毒,无菌包扎准备好!” 医生好一阵忙活,最后结束时,松了一口气,摘下口罩手套,看着赵睛等三人,表情那叫一个怒其不争,脸色极臭无比:“你们在搞什么鬼?昨天手术之后,好不容易脱离危险,病人身上伤口太多,不能进行任何大幅度动作,哪怕睡觉时无意转个身,对病人来说,都是极其痛苦的。” 赵睛低着头虚心受教。 医生继续教训道:“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你们做贼去了?!这伤口分明就是过激运动造成的!做贼好歹也挑个能蹦能跳的时候!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医生边说边往外走:“什么嘛这是!捏着命玩呢!” 赵睛低着头,心虚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医生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便离开了。剩下的三个人留在病房里,围着病床站成一个圈,大眼瞪小眼。 gavin浑然不觉气氛的尴尬,把刚才从隔壁病房拿来的拖鞋放在赵睛的脚边,嘻嘻道:“小蜻蜓,你今晚一定要回自己的病房睡觉哦。” “……”赵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莫子深则抬头望了望天,扶着额头走出了病房。 gavin继续嘻嘻:“其实你不用脸红我们也明白的,老大什么人我们最清楚了。过去你在的时候,我和子深见多了老大‘不早朝’的经历。” “……”赵睛好想捏死他直接丢出去啊。 gavin的神情漫不经心又正正经经,活像在唠家常:“老大才二十七,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憋了三年了,突然想起自己喜欢的人,两个人还单独在一张床上躺了一晚,像老大这种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人,是很容易失控的。” 赵睛望天:“……” gavin叹一口气道:“所以啊小蜻蜓,你不用感到自责,我一进来看到老大伤口变成这样,我就知道,这是他自找的。” “……”你家老大知道你是这样想他的吗? 赵睛看向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单饶,又回望gavin。 等他醒来,她好想告状哦。 第57章 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其间,赵睛接到了冯拉的电话。 其实冯拉从昨天上午就开始连环催命call了,以叶南生对赵睛的关心程度,他不可能不知道小南非旅客不过四天三夜的住宿要求,所以通过他对赵睛行程的推断,赵睛最晚昨天下午就应该回到滦市。 但赵睛昨天撂了手机一整天。 理所当然的,赵睛上午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冯拉在手机那头爆吼:“赵哥,你昨天一整天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师傅都担心疯了!” 赵睛刚说了一个我字,那头的电话就被叶南生拿了过去,她听到叶南生说:“我看到新闻了。” 赵睛讶然,这么快? 叶南生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小南非案情如何,他紧接着问:“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 短短四天内发生的一切,赵睛不知该从何说起,尤其是昨晚回想起师傅对她的隐瞒和欺骗,她心里泛起无限凄怆,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师傅,我没事,现在好着呢。”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有事的是单饶,他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死了。” 她话音一落,手机那头沉寂如水。 仿佛上一秒还微澜的湖,这一秒忽然陷入死寂。赵睛搜刮着记忆里相似的场景:和考拉出林许任务回来,捡到单饶的假身|份证,师傅说不用再查了。白博成找上门要求终善说出单饶的名字,师傅说无可奉告,宁可赔偿数十倍违约金。她跑去询问师傅单饶的名字,师傅避重就轻,只告诉他单饶和终善少时的那点小渊源…… 她添上的这句话,不知道师傅又是作何感想。 短暂的沉寂后,叶南生终于说话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嗓音一如之前,温和如细雨,可听起来又不太一样,如同细雨夹着凉风,刮得人寒毛抖擞。 赵睛答:“等他稍微好一点,我就回去了。” 叶南生顿了顿说:“好,回来的时候联系我,我去接你。” 她应了声好,叶南生便把电话挂了。 这通电话结束后,赵睛在病房外的廊道上独倚了好一阵。直到医院里走来走去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病人家属手里都拿着饭盒,赶去医院食堂给自己生病的亲朋好友打饭。 赵睛才恍然回过神,都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转身推开病房的门,单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闭目养神。赵睛推门的一瞬间,他便转过头来,直望着她。 赵睛惊呼跑过去:“你怎么自己坐起来了?” 他不答反问:“子深他们呢?” “他们去临泉县警局了,小南非的案子还有些事要配合警方。” 单饶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位置:“来,坐这里。” 赵睛想起医生的叮嘱、莫子深的讥诮、gavn的语重心长,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坐床尾就好。”一边说一边往床尾挪。 单饶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显然已洞悉她那些想法,最后轻笑一声:“也好。” 赵睛严肃地提醒他:“你可别再瞎乱动了,早上的惊吓再来一回,我会得心脏病的。” 他点头:“好。” 赵睛:“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单饶:“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赵睛起身就往外走,单饶叫住她:“小睛。” 赵睛转头:“怎么?” 单饶敛眉:“刚才为什么一个人在门外站那么久?” “你怎么知道?” 单饶挑了挑眉,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赵睛望过去,走廊上的阳光很充沛,凡是有人路过,都会投下影子。 行人匆匆忙忙,影子交加叠错。 “你怎么知道刚才的影子一定是我?” 单饶眯着眼睛一笑,反问:“我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是我的头发?”赵睛挑了挑自己的长发。 单饶轻笑一声,算是默认,回到开始的问题:“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门口站那么久?” 赵睛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幽幽道:“师傅给我打电话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单饶就懂了,他不再多问,看着她:“我饿了,快去快回。” 赵睛点点头,跑出去给他买饭了。 gavin他们回来的时候,赵睛正趴在单饶的床边睡午觉。中午睡眠很浅,尽管gavin和莫子深的脚步压到极低,但他们刚一走近,赵睛和单饶双双睁开了眼。 gavin最激动:“老大,你终于醒了啊!” 赵睛无语:“他都醒过两次了呢。” 单饶把两手撑在床边:“过来,扶我坐起来。” 赵睛就在床边,起身就想扶他,单饶眼眸一扫:“我身子重,你手还伤着,不宜过度用力。” 赵睛羞涩地把手缩了回去,刚一缩回,手搭在床边,就被单饶捉进了被子里,牢牢握住。 gavin一边往床边走,一边无奈地悲叹:“我和子深真可怜,一朝回到解放前。” 在扶单饶的过程中,gavin是这样的: gavin一手托着单饶的背,一手握着他的肩,向上提时,吃力道:“老大,你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啊,这不平衡啊。” 单饶:“我手冷。” 赵睛:“……”他的手辣么烫。 gavin:“就一会儿,等你坐起来了,立马放回去。” 单饶:“发炎了怎么办?” gavin:“……”伸出来一下下就会发炎吗? 赵睛憋笑,单饶幽幽扫她一眼,赵睛把快喷出来的笑活生生憋了回去。 gavin心想,第一次见这么脆弱又乖巧的老大,他一定要好好呵护才是,在心里握着拳头喊了声加油后,一鼓作气,用力往上一提。 哟嚯! 成功了! 老大在单手配合他的情况下,成功地坐起来了! gavin轻松地呼一口气,感觉自己功不可没,心情大好,一拍屁股就坐在了床边,看那架势,好像要和赵睛侃侃而谈一番,结果单饶冷锋一扫:“gavin,坐到子深那边去。” 莫子深一进门就已经在门边的沙发处坐下了。 gavin天真无邪,左瞧赵睛,又瞧单饶:“老大,为什么啊?” 赵睛咳咳,话说,还是得回到这双躲在被子里偷情的手啊。 她趴在床边坐着,那只伸在被子里的手,从头到尾一直被他捉着,就连刚才gavin扶他起来,他也没松开。 这人捉着就算了吧,一会儿轻轻挠一下,一会儿使着劲摩挲,一会儿用手指弹一下,一会儿十指交叉,一会儿又被他托住,在他的腿上游走。 这个男人,真的是—— 所有十指间可以纠缠的姿势,在这散发着他体温的被窝里,被他孜孜不倦地尝试着。 多么禁忌而充满情调的指尖缠绵啊。 然而,gavin一个大屁股坐下来,被子瘪下去一大半。 赵睛下意识把手往外抽,被单饶紧紧捏住,直接放在了某个部位。 赵睛的脸顿时红成熟柿子,咬牙地瞪着单饶,单饶神色淡淡地把gavin轰离床边。 gavin不经意间酿此大错,浑然不觉,无情被轰,灰不溜秋地走到莫子深旁边的沙发处,挠着头发纳闷地坐下。 gavin用眼神问莫子深:我分明是个功臣啊,老大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莫子深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用眼神回了他两个字:傻逼! 单饶看着莫子深,问道:“小南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只手正捉着赵睛的手,强行地摁在某个地方,赵睛此刻的内心是无比狂躁的: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莫子深回:“欧阳泰让他的养父母把六年前对他的收养证明发了过来,再加上我们搜集的物证,人证物证俱全,小南非的这窝领导班子,罪名是完完全全地落实了。” 赵睛见单饶听得一脸认真,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过,她也来劲了,一把握住他那个地方,时不时捏一捏,挑弄一下。 单饶扫了她一眼,她挑衅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莫子深接着说道:“除此之外,在我们的提醒下,警方顺藤摸瓜,查到小南非背地里和一些枪支走私、人贩子均有交易,警方准备通过小南非把这些枪支走私团伙和人贩子团伙一网打尽。” 赵睛伸在被子里的那只手玩得乐此不疲,单饶也不点破,由着她玩。 gavin接着莫子深的话,继续说道:“小南非领导班子里的二十多号人,除了八年前那场屠戮外,根据警方在惩戒站里搜集到的证据,这八年里,前前后后死在惩戒站里的一共有二十一人。至于有没有漏掉的,警方还在深入调查中从惩戒站内的那面照片墙来看,被害人生前因抵死不屈服,都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折磨。当然了,这些还不包括那些因折磨而妥协的人。受害人大多为外来人口,还有的就是像我们这种来寻求真相的人。” 赵睛闻言转过头来,手还顽强地捉着某个地方,她问gavin:“小南非这么大的产业,现在怎么办?” 莫子深答:“这个警方已经转交给政府处理了,金矿的开采权肯定要归还国家,这里面要走一系列的程序,应该会慢慢推进。小南非的所有工作人员有选择的权力,他们可自愿留下或离开。不过依我看,大部分人会留下吧,毕竟他们不用再受到之前一样的束缚,工资福利水平还远超那些一线城市。” 说到这,gavin抢说道:“今天医院里来了很多人哦,有没有觉得很热闹?” 单饶笑:“都是小南非的员工?” gavin惊讶:“老大,你怎么知道?” 赵睛替他回答:“用脚丫子都能想到,这些人解脱了束缚,总得把植在手臂里的监听器拆了吧,来医院拆有保障啊。” 这个时候,赵睛握在手里的东西,已经硬成了一块石头,硬就硬吧,偏偏还是一块立着的石头。 她终于挑逗成功了啊。 可是为什么脸这么烫? 医生的嘱咐呢?!莫子深的讥诮呢?!gavin的语重心长呢?! 赵睛有种罪孽深重的悲痛感。她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后,决定把手抽出来,就让时间去熄灭那一团火吧。 结果—— 单饶再次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时候,眼梢是吊着的。 赵睛的内心深处,再度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 她撇开眼,不看他,又转头问gavin:“对了gavin,那个欧阳泰呢?” gavin答:“他还在警局呢,毕竟他是八年前屠戮事件的唯一见证人,要交代的事挺多的。” 再往后,赵睛问的问题越来越没有营养,明摆着没话找话,单饶就这样由着她。整间病房里,都是赵睛和gavin一问一答的声音。 时间就这么白白地消耗着,赵睛握在手中的那团火却是长盛不灭。 她发现和gavin瞎扯的策略好像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啊? 此时的gavin正兴致勃勃地下结论:“所以啊,在爱尔兰,情侣双方决定结婚,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毕竟结婚期限一百年只要0.5英镑,而年限越低,登记费用越高。你说你和人结婚,如果登记的时候只想要十年的婚期,那会遭人鄙视的,说明你们的爱情还不够忠贞啊,对吧?” 赵睛完全没听进去gavin的话,倒是单饶,看着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 gavin见赵睛没回应他,以为她没听懂,心中豪气干云地决定,那就再给她普及一遍爱尔兰婚姻制度好了。 “小蜻蜓,在爱尔兰呢……” 他刚开口,单饶便打断他:“gavin,你和子深出去一下。” gavin露出莫名的眼神:“咦?” 莫子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拍gavin的脑袋:“傻逼,走啊!” gavin问赵睛:“小蜻蜓,你听懂了吗?” 赵睛干笑着回头,佯装道:“当然听懂了啊。” “那就好,那就……”gavin话锋一转,怒腾腾道,“子深,你要绅士点!” 莫子深提溜着他的衬衣袖子往外拉。 他是多么地恨铁不成钢啊。 出了病房。 gavin怒气冲冲地控诉:“子深,你的行为太鲁莽蛮横了,我连再见都没有和小蜻蜓说!” 莫子深叼了一支烟,鄙视道:“你个傻逼!” “你还骂我?!” “我就骂你怎么了?!” gavin想了半天的脏话想要反驳,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骂人的天赋,挤了半天才说:“那你为什么骂我?!” 莫子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就没发现奸|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么?” “啊?” 莫子深叼着烟往外走:“老大那只从头到尾都舍不得拿出来的手啊!” 莫子深和gavin离开后,赵睛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控诉他了。 “你太过分了!分明就是逼良为娼嘛!” 单饶笑:“过去把门关紧。” 赵睛警惕:“你要干什么?” “我一个重伤患者,我能干什么?” 赵睛狐疑地走到门口把门反锁了,往回走的时候,警告他:“我告诉你哦,医生说过了,你不能乱动,所以那些污污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单饶眼眸沉静地望着她:“我在想。” “想也没用。”赵睛哼唧一声。 “怎么没用?”他朝他的床边抬了抬下巴,“过来。” 赵睛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慢悠悠地挪过去。 “把被子掀开。”他淡淡地命令。 赵睛咬牙:“单饶,你——” 谁让她自知罪孽深重呢,只好忍辱负重地执行他的命令。 单饶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赵睛反驳:“你管我是不是,反正记忆里是第一次。” 她一边说着,一边褪去那些遮蔽物,某种特属于男性的坚硬物跳了出来,赵睛脸涨得通红,单饶倒是对她的反应感到颇为欣慰。 她把手握了上去,开始机械的动作。最后的时候,赵睛真是觉得两只手都酸透了,筋疲力尽地趴在床边,气鼓鼓地瞪着他。 单饶眯着眼睛笑了笑:“和以前相比,生疏了。” 赵睛重重地白他一眼:“你还说!” “好,不说了。”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了。” 赵睛腹诽:“我手还伤着呢,当然辛苦了。” 单饶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耳边低语道:“下次换我辛苦!” “你滚蛋!” 午后安然的病房里,只剩下单饶连连的低笑声。 第58章 接近傍晚的时候,欧阳泰回来了。 当时赵睛刚给单饶喂完饭,自己则窝在一旁的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吸着馄饨汤。欧阳泰敲了敲门,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放在单饶的床边。 他鞠了个躬,万分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单饶睁开眼,神色平静如斯:“不用。” 赵睛放下手中的馄饨,转过头:“哎,你回来了?” 欧阳泰看向赵睛,又说了一遍:“赵睛姐,谢谢你啊。” 赵睛连连摆手,语气脆生生的:“不用不用,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啦!” 扫了他一遍,又说:“你这伤没事吧?这两天一直往警局里头跑。” 欧阳泰当初爬那道围墙,手脚上被扎得伤痕累累,前天晚上在惩戒站时,又喊破了嗓子,现在哑的不像话。 欧阳泰:“没事儿,都是皮肉伤,我这人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你哪里皮糙肉厚了?”赵睛站了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认真地点评道,“分明就是块亮丽的小鲜肉啊。” 正阖眼的单饶,眉轻轻一挑。 赵睛走到单饶的床边坐下,把沙发的位置留给欧阳泰。欧阳泰在沙发处坐下,看着她说道:“赵睛姐,你也不赖啊。” “你指哪方面啊?”赵睛晃着小腿,乐滋滋地问。 欧阳泰:“长得嫩啊。” 单饶用拳头抵着下嘴唇咳了两声。 赵睛和欧阳泰对视一眼,贼贼地笑了笑。赵睛歪头看着单饶,故意刺他:“老男人,你不服气啊?” 单饶睁开眼,斜睨着她:“小睛,我今年二十七,只比你大两岁。” 赵睛朝他吐舌头,怼他:“老男人!老男人!老男人!” “你是说我长得老?”单饶眼神一勾。 赵睛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他在警告她威胁她“想好后果再说话”,这赤|裸裸的眼神一出,赵睛立马认怂,怼是不敢怼了,机灵地把问题一抛,扔给了欧阳泰:“你说呢?你说他老不老?” 欧阳泰还真像模像样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回答:“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这还没三十,当然不老啊。” 他把目光转向赵睛,说道:“以我一个直男的目光来看,你男人挺帅的。” 单饶嘴角蜷起一抹笑。 赵睛心里也莫名变得美滋滋的,刚想嘚瑟地附和一句,谁知欧阳泰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吧,男人的心态得年轻点阳光点,就像我这样。你男人心思太重了。” 赵睛白他一眼,哼唧一声,重重地强调道:“小屁孩儿,你懂什么,这是成熟!是稳重!” 单饶舔着嘴唇,笑了一下。 关键时候,这个女人还是知道立场的啊。 病房里的气氛大体是欢愉的,赵睛尽可能不在欧阳泰面前提小南非,虽说面纱已掀,真相大白,桃源一百九十七位无辜的亡灵得到昭雪,欧阳泰扛负八年的仇恨终于卸下,但亡灵之所以为亡灵,终究是因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事实可以昭众,伤痛却被时间镌刻植在骨子里,一旦回想,便是痛彻心扉。 聊到最后,还是欧阳泰率先打破这种欢快的气氛。 他说:“赵睛姐,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北京,今天在这里,也算是告别了。” “这么快?你伤还没好呢。” “不碍事儿。这件事结束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警方和政府怎么说的?” 欧阳泰摊了摊手:“他们给了我一个挺大的赔偿金额,其实吧,我觉得该获得赔偿的不是我,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这个钱,应该分成一百九十七份,到时候等我回北京,和慈善机构联系一下,准备捐赠给一百九十七位需要帮助的孩子。死去的人回不来了,如果可以让生者过得更好,也算是对他们生命的一种延续。” 赵睛由衷而发:“说的真好。” 欧阳泰爽朗地笑了笑。 赵睛又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这可都快毕业了啊,别告诉我你准备继续当你的无业游民混吃等死啊。你养父母就这么由着你?” “不会。”欧阳泰挠了挠头发,“其实来这儿之前,我收到了一个电竞俱乐部的邀请,我想如果我能够平安回去,就加入,万一有不幸,也不能兜着人家啊。现在一切都挺好的,回去我就和他们联系。” 赵睛哟吼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啊小伙子,打个游戏还能有出路!” “你别损我了。”欧阳泰说,“我这就是无心插柳。” “没损你,是夸你。” 欧阳泰笑了两声,然后瞥了一眼单饶,又看向赵睛,小声道:“你过来点,我和你说句话。” 赵睛狐疑地低下头,欧阳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赵睛姐,如果你没有一个这么可怕的男朋友,说不定我就追你了。” 说完他就扬头笑了起来,赵睛摁住他脑袋,拍了两下,气鼓鼓道:“你说谁可怕呢?!你说谁可怕呢?!” 欧阳泰抱头抵抗:“我的重点是后半句!后半句!” “哼!”赵睛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许你说他!” 正闹腾着,安静许久的单饶忽然唤她:“小睛,过来。” 赵睛撒手放过欧阳泰,颠儿颠儿往床边走,在床沿处坐下,单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赵睛的脖子一勾,拉着她倒了下来,目不倾斜地幽幽道:“年轻人,非礼勿视,你可以出去了。” 赵睛老脸一红。 欧阳泰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句,站起来拍拍屁股,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叮嘱道:“大哥,伤成这样,还是悠着点。” 单饶没搭理他,倒是赵睛气呼呼地替他出头:“欧阳泰,你个小屁孩!大灯泡!快点出去!” 欧阳泰白她:“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们。” 赵睛:“他分寸着呢!” “好好好!”欧阳泰做了个ok的手势,“我撤!” 欧阳泰不甘心地撤下了,单饶松开赵睛,笑道:“老婆就是老婆,关键时候,很护短啊。” 赵睛瞪他:“谁是你老婆了?” 单饶:“你说呢?” 赵睛难得扭捏一下:“才不是呢。” “好。”单饶扬唇,“你不是。” 赵睛一听,气血上涌,爆吼:“单饶!” “嗯?” “你说谁不是?!”眼睛鼓得跟两颗小灯泡似的,重重地强调道,“我是!我就是!” 瞅着她突变的小表情,单饶笑得五脏六腑都疼了。 等他笑够了,赵睛问他:“你干嘛这么快把人家欧阳泰撵走啊?” “不然呢?”单饶反问,“由着他调戏你?” 赵睛一愣,回想了一下,笑道:“你傻啊?这玩笑醋你也吃?” 单饶不予回复,继续闭目养神。 这天晚上,莫子深和gavin临走前,尤其是gavin,千叮咛万嘱咐:“小蜻蜓,别忘了医生的嘱咐哦。” 赵睛白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 gavin不放心地看着自家老大,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老大,虽然我也觉得小蜻蜓超美超吸引人的啦,但是你现在不行就别逞强,到时候又发炎了怎么办?” 莫子深也跟了句嘴:“嗯,别再发炎了。” 赵睛憋着笑看向单饶,只见他对着gavin和莫子深,嘴角微微一扯,要笑不笑的模样,gavin和莫子深眼观鼻鼻观心,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安静地离开了。 他们一走,赵睛捂着肚子爆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这两个家伙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谁知道单饶静默了一会儿,竟答:“我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赵睛:“咦?” “三年前,爆炸现场残骸的dna鉴定报告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也这么怂,比他们还怂。” 单饶说这句话的时候,再次阖上了眼,病房内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色依旧寡白,血色无多,声音低迷,好在哀而不伤,毕竟那段岁月早已死在时光里,而她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她有点儿心酸,更有点儿心疼,慢慢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爬了上去,轻轻地环抱住他。 单饶的身体微微一顿。 显然,他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女人的怜惜。 他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拥抱她,身体相贴的那一刻,他眉目舒展,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赵睛没有听gavin的话回自己的病房睡,一整个晚上,他们静静地拥抱着对方,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感受着对方的一呼一吸。在寂静深邃的夜里,这是相爱人之间,最极致的温柔了。 夜半时分,赵睛醒过一次。单饶睡得正熟,均匀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发顶,潜心下来,还能感受到头顶发丝的拂动。 这一刻如此令人安心。 黑夜是情绪的催发剂,她想起了师傅,一种迷茫怅然的情绪渐渐将她包裹。 师傅不仅骗了她,还骗了单饶,那份骸骨的鉴定报告,怕是也是师傅为了隐瞒她还活着的事实而操纵的,师傅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她辗转了一下身子,手环上他的腰身,忽然有些不想回去了。 如果躺在这张床上,就能朝夕到老,不去追究,不问过往,她真希望这样的黑夜永远没有尽头。 怎么会呢?地球自转完一圈,天就亮了。 第二天清晨,赵睛早早地醒了,醒时,她摸了摸单饶的体温,一切正常,然后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洗漱,单饶就是这个时候醒的,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问:“醒这么早,去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啊,刚睡醒时,自带沙哑和低音炮,还有一点慵懒,赵睛差点就醉在他这性感的声音里不愿起床了。 不过她还是麻利地坐了起来,往洗漱间走:“欧阳泰不是今天一早的火车吗?我准备去送送他。” “可以让子深他们去送。” “不行。”赵睛刷着牙含糊地说,“好歹相识一场,告别这种事,不能太草率。” 单饶默了一会儿,没再阻止。 等到赵睛跑去找欧阳泰的时候,他的病房里早已经换了人,她又跑去护士站找护士,护士长告诉她:“这个人昨天晚上就办理退房离开了。” 赵睛愕然,匆忙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果不其然,里面有两条未读短信,正是欧阳泰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 “赵睛姐,我现在已经到省城的机场了,正在候机,还有半个小时,飞北京的航班就要起飞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我仍旧感觉不真实,我埋在心里惦念了八年的仇恨,一夕之间,好像就淡化了。当初决定来这儿,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遇到了你和单饶,让我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大恩不言谢,当然了,我知道,你家男人也不稀罕我一个谢字。” “至于为什么骗你们我明天一早的火车,主要是我这人最见不得古人的十里长亭送别了,这是一个道理。我觉得,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早晚要独自地各回各家,告别是没有离殇的,有离殇的,那是生离死别,所以我提前一个人偷偷地走了。就说这些吧,等我回北京了,给你们寄特产。哦,再添上一句,祝你和你家男人平安喜乐,幸福地久天长。” 赵睛看到最后,噗嗤地笑了出来。 幸福地久天长。 这么土的祝福,偏偏还这么质朴真诚。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赵睛感觉到一刹那的轻松。 她想,一百九十七位殉难的桃源人,你们可以安息了。 从今往后,留在这里的桃源继续一派生机,远走的欧阳泰,从此安然无恙。上帝心怀怜悯之心,请相信,天道轮回,恶葬于尘土,善行于人间。 第59章 半个月后,小南非案在省城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并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江硕等人犯故意杀人罪并非法盗取国家矿产资源,判处死刑,不久后的二审,维持原判。 就此尘埃落定。 一审当天,也是赵睛他们从临泉返回滦市的日子。那天临泉天气很好,铺天盖地都是五月初不温不躁的阳光,像极了老天在贺喜。又恰逢五一黄金周,还有密密匝匝挤在人群里的游客。原本就是假日首选的小南非旅游景区,因为这起乍出的案子,更是人满为患,临泉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走哪都是前胸贴后背。 好在gavin还算精明,出发前的好几天,就在打车软件上预约好了交通工具,不过事实证明,节假日里,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还不如人的两条腿,车子像被和在了一锅烂粥里,极其龟速地爬行着。 几经周折,当天晚上九点多,飞机抵达滦市机场。 滦市接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城市被洗了又洗,还未走出机场,赵睛就闻到了空气里潮湿的气味。 她叹了口气:“这破天气。” gavin在旁边笑嘻嘻地教导她不要张口就抱怨生活。 赵睛白眼一翻,莫子深骂他傻逼,单饶则是莞尔。天公虽不作美,四个人,也是一派其乐融融。 就在这一片和谐中,前方有一个人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两把伞,笑容浅浅,像是等候多时。 看清来人,赵睛蓦地一顿。 单饶原本正在赵睛耳边低语,一口一个黄段子,撩得她又羞又气又好笑,感觉到她身体倏地一僵,单饶缓缓抬头,看向前方,短时间内,笑容不动声色地敛了起来。 叶南生走近,将手中的一把伞递给赵睛:“这几天滦市一直下雨,我猜你肯定忘了带伞。” 赵睛看着他递过来的伞,不知该不该接,尴尬之际,gavin在一旁插嘴:“我们一出机场就打车,直接到住处,淋不着。” 叶南生:“下雨天打车比较困难,现在是黄金周,又是晚上,要想打到车更是不容易了。” gavin哼一声别开脸。 叶南生始终望着赵睛,他无视单饶,无视单饶搭在赵睛肩上的手,从始至终,只看着赵睛一人。 单饶则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只有目光在动。 赵睛终于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伞,不自然地问道:“师傅,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单饶顶着腮帮撇开头,无声地笑了笑。 傻女人。 这不明摆着想做望妻石吗?呵,也不搞清楚,现在她是谁的妻。 叶南生语气温和:“吃完饭闲来无事,就开着车出来溜溜,想着万一你今天回来呢,所以就开着车过来看看了。” “师傅,我……” 叶南生几乎不给赵睛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走吧,在路上耗了一整天,你肯定累了,我们回去。” 说着他就伸手抓住了赵睛的手腕。 转身的时候,发现赵睛纹丝不动。 叶南生回头,只见单饶握着赵睛的肩膀,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目光上移,看向单饶,单饶斜着唇,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之间的对视,不似女人之间那般横眉冷对充满挑衅意味,也没有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仅仅是一个清冷的眼神,就好像能冰冻方圆十里的空气。 就连素来最会插科打诨的gavin这会儿也找不到挪开话题的匣子。 而赵睛呢,夹在中间,恨不得直接原地爆炸。她不告诉师傅回程日期,怕的就是遇上这种尴尬的场面,可怜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师傅居然甘愿在机场守株待兔。 原本单饶是想带她回r世界的,但赵睛强烈要求他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她需要向师傅慢慢挑明这一切,至少从师傅那得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既是对过去一些事情的求证,也是师傅的一个态度,看待她和单饶重新在一起这件事的态度。 单饶当然万般不情愿,他恨不得把她揉碎了揣在兜里带回r世界,可根本拗不过赵睛的软磨硬泡,又考虑到自己的伤还没好全,索性放任她一些时日。 他当然不指望叶南生能在短时间内端出一切,不论是当年事情的真相还是现在的态度,以他如温水一样的性子,赵睛从他那根本解不了渴,这里头的棘手程度,赵睛不明白,他自是一清二楚。 不过女人啊,想让她心无旁骛地跟着自己,先得让她心里舒坦了不是? 反正以她那小野狼的性子,总归是每天要跑过来舔舔他的,他不必急于一时,早在他想起她的那一刻起,最后的结果已经由不得任何现实改变了。 所以单饶最后的打算是,先打车送她回终善,然后他和子深他们再折回r世界。 现在叶南生一出现,他忽然很想把这个打算作废。 他从不主动发起挑衅,在他的认知里,坚守远比攻击更有意义。就像拥有她的那一年里,他何尝没有看见叶南生的那点心思。那时候他骄傲地以为,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能被拆散的都不叫爱情。 后来他们散了。 恰恰是因为爱情。 这一散,太惨烈。他不得不承认,爱情里除了坚守,还有出击。一只手要牵紧掌心里的人,另一只手还要攻退那些觊觎的魔掌。 这是爱情里的后遗症。 失去过一次,就怕了那种窒息的痛。 于他而言,也不例外。 沉默之下,用来说话的,就只剩下眼神了。 赵睛的内心是崩溃的,师傅一出现把什么也搅和了,单饶握在她肩上的手,又加紧了几分,想也不用想,她好不容易说服他答应自己回终善的要求是泡汤了。 她抽出被叶南生捉住的手腕,想了想说:“师傅,我想和单饶多待会儿,你先开车回去,我们随后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叶南生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又看看她肩头那只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单饶:“小南非的事,我听说了,谢谢你救了小睛。这样吧,反正我开了车过来,先送你们回去,我再和小睛一起回终善。” 这话说得漂亮,就像打了一场不见血的仗。 单饶却笑了:“不用谢,份内的事儿。” 叶南生一怔。 单饶接着道:“小睛被你保管了三年,我好不容易恢复记忆,如果你们终善没有什么非她不可的要紧事,她以后的时间都由我来支配。” 叶南生听了,眼里的那抹温和慢慢散开,眼眸比之前更暗,他看向赵睛,此时的赵睛正龇牙咧嘴拧着单饶的胳膊,感受到他的目光,又调过头来,喊道:“师傅。” 她略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人说我以前是他女朋友,我又挺喜欢他的,所以……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他了。” 她嘿嘿地笑了一下,努力地营造出平时和师傅聊天的那种气氛。 但是叶南生并没有一如既往温和地对她笑,他皱了皱眉,眼角露出很细的尾纹。什么话也没说,递给赵睛一把伞,转身就走了。 赵睛站在身后,鼻子酸得厉害。 等叶南生走到他们视线的终点的时候,他回了下头,动了动唇。 是赵睛看得懂的唇语。 他对她说:“随时回来终善。” 很明显的,单饶也看懂了,他低头,舌尖无声地顶了下腮帮。 只有gavin天真烂漫地问一旁的莫子深:“这只狐狸是在表演默剧吗?” 赵睛猛地转头看向gavin,她有些不悦道:“师傅不是狐狸。” 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gavin立马捂住嘴。 赵睛瞪他一眼:“以后不许你这么说了!” gavin偶尔也会口是心非:“哦。” “走吧。” 单饶率先迈开了步子。 赵睛情绪不高:“那我现在到底该去哪?” “之前我还能同意你回去。”单饶说,“现在想都不要想了。” “难道你以后都不准我回去了?” “你说呢?” “你不能这样。”赵睛秀眉蹙起,“终善怎么说也是我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单饶用手箍住她脖子:“今晚先回r世界,其它的,过了今晚再说。” “单饶。”赵睛说道,“他毕竟是我师傅。” 他没应她。 “不管怎样,终善也算是我的家。” 他松开箍住她脖子的手,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所以呢?” 单饶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凉凉道:“所以我对他已经很客气了。” 机场这段小插曲,令赵睛愁绪万千。 在机场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一辆出租,莫子深抢先占了副驾驶的位置,gavin、单饶和赵睛三人坐在后座,单饶坐在中间。 一路上,满城风雨。 从车窗往外看,城市的容貌并不清晰,被大雨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赵睛情绪不高,愁容满面,不怎么说话。单饶也跟着沉默,她看着车窗外,他看着她。 晚上十点半左右,车子抵达r世界。 赵睛下车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r世界这栋小楼,而是楼前的一排香樟,马路上的灯射程远不及此,这里漆黑一片,和单饶当初发给她的那张图一模一样。 立在雨中的樟树像是一排威武的战士,枝干笔直,翠叶繁茂,周边都是泥土混合青草的芳香。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曾经一定有过这样的画面吧,他们吃过晚饭,相拥着站在某个窗口,天下着大雨,他们望着不远处的一排香樟,视线里的景色并不美,只能看见樟树模糊的轮廓,但嗅觉却被满足了,泥土裹挟着青草,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看什么呢?”他拍了拍她的头,一把伞举在她的头顶,“进去吧。” 她从樟树里回过神来,看向前方这栋小楼,问道:“这里就是r世界啊?没有我们终善高大上啊。” 他替她挡住一侧的雨,答道:“乡下地方,要委屈你了。” 第60章 尽管从下车到r世界的路程很短,但雨实在是太大了,叶南生留下的一把伞只福利了赵睛一人,gavin、莫子深和单饶都被淋得半湿。 r世界恰好有三间浴室,莫子深和gavin一进屋直奔其中两间,赵睛虽然没被雨浇灌,但也经历了一天的风尘仆仆,能够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简直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剩下的一间浴室在单饶的卧室里,而他浑身上下又湿得厉害,赵睛想了想,十分大义凛然地对他说:“你先洗吧,我正好参观参观。” 单饶眼神幽迫地望了她一眼,说道:“我的浴室是最大的,两个人一起没问题。” 赵睛一怔,下意识地瞄向莫子深和gavin浴室的方向,然后提醒单饶:“你说话小点声,让他们听到多难为情啊。” 单饶摇了摇头,笑道:“不得了了,你还会害臊。” “你滚蛋!” 单饶往楼上走:“你确定不要一起?” “不要!”赵睛抱胸护身。 单饶看着她抱胸的小动作,嘴角笑意扩大:“那你随便看看吧,我先去洗了,一会儿就好。” “好。” 赵睛把行李往旁边一搁,到处观看了起来。十分钟后,当她粗略地参观完r世界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小到阳台上的一盆绿植,都像是光阴里的旧友。和终善相比,r世界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即便没有清晰的记忆,但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如果终善是师傅给的家,那r世界便是她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自己的家…… 这四个字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把这个想法告诉单饶,不知道他是笑骂她胆大包天鸠占鹊巢,还是由着她把这里当做自己家胡作非为。 赵睛提溜着行李走进单饶的卧室,刚把行李箱打开抽出几件换洗衣物,浴室的门就打开了,单饶擦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了衬衫和长裤,不过衬衫的扣子还没系,露出一半的胸膛和腹部。 也有刀痕露了出来,已经结痂了。 赵睛刹那就有些心疼,撒手把手里的衣物一扔,起身就朝他扑了过去,撞进他的怀里,踮起脚,小脑袋往他肩上一搁,蹭了蹭说道:“单饶,我今晚要和你睡。” 单饶一只手继续擦头发,一只手环住她:“你本来也没得选。” 这才多少天,她已经完完全全领会了他撩人的本领,尽管如此,此时还是被他撩得气血一荡,伸手就想去捶他的胸膛,想到他刚恢复的伤,还是忍住了。 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赵睛把手往他面前一摊:“我要穿你的白衬衫。” “白衬衫?”单饶笑了,“玩电视剧里那一套?” “对啊。”她大言不惭道,“那你吃不吃这一套?” “吃。”他说,“早就被吃得死死的。” 她对他的回答满意极了,再次嘚瑟地朝他摊开手:“那给我呀。” “给你?”他往她的方向倾了倾,在她耳边低问,“给你什么?” 赵睛刚想答白衬衫啊,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赤|裸裸的调戏,气势汹汹地瞪他一眼:“你个大混蛋!” 他笑着把毛巾往旁边的衣架上一搭,扣着衬衣扣子往楼下走,说道:“衣柜最右边的格间里,全是白衬衫,自己挑。” 又走了几步,回头提醒道:“出来的时候最好套条裤子,我们先把晚饭补上。” 等赵睛洗完澡出来,还没下楼,就闻到了浓浓的泡面香。她擦着头发往楼下走,只见gavin和莫子深呼哧呼哧地吸着泡面,表情那叫一个享受,单饶不在客厅,不知在厨房里忙活什么。 赵睛被泡面的香味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上前就向gavin敲诈:“我也要吃泡面,给我来两包!” gavin嚼着面口齿含糊道:“不行,老大铁定不让!” “为什么?”赵睛不满意了。 “他说方便面是垃圾食品,只适合我和子深这样的人吃。”gavin说着还问了句莫子深,“子深,你说是吧?” 莫子深:“嗯。” 赵睛顿时心花怒放,可泡面的香味依旧*,她完全忍不住馋:“我真的很想吃啊,你告诉我方便面放在哪呗。” “不行。”gavin断然拒绝,“老大这么区别对待,我和子深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要抢我们的方便面,我决不允许!” “哼!”赵睛一顿脚,气呼呼地跑去厨房找单饶了。 结果刚靠近厨房,就被厨房里氤氲的香气给吸引了,完全把榨取泡面失败事件忘得一干二净,她跑到他身边问:“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单饶正在起锅,一边用锅铲把锅里的食物装盘,一边回答她:“蛋包饭。” “好香好香!”赵睛看向另一边的电饭煲问,“这里头是什么?” “红糖莲子粥。”单饶端着两盘蛋包饭往外走,“我们都需要补补血。” 赵睛颠儿颠儿地跟着他往外走,单饶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扫了她一眼,眼神变了变。 赵睛停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扫了扫自己。 上衣是他的白衬衫,下身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包臀长裙,长裙的正后方,开了一半的叉,分明很保守啊,哪也没露。 “怎么了?”她纳闷地问道。 “没什么。”他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赵睛又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老大,有没有我和子深的份儿?”gavin正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泡面碗。 莫子深好像也没饱,抬起头看向单饶。 单饶把两盘蛋包饭放下,说道:“厨房还有,自己盛去。” “哼,这位小外国佬!”赵睛趁机告状,“他一包泡面都舍不得给我,现在还要抢我的蛋包饭!” 单饶瞥向她:“你要吃什么没有?” gavin早蹿厨房去了,莫子深听了单饶这句话,默默地站起身,往厨房的方向挪。 不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听得赵睛是浑身舒畅心满意足,端起一盘蛋炒饭就往嘴里扒,单饶却接着道:“不过泡面这种东西,确实不能给你吃。” “那为什么gavin他们吃你就不阻止?”赵睛顶回去。 单饶也端起盘子吃了起来:“他们只是偶尔吃。” “我也是偶尔吃啊。” “你偶尔也不可以。” 赵睛懒得再和他争执,满嘴都被蛋包饭的香味包围了,哪里还记得泡面是个什么味儿。 吃饱喝足后,赵睛舔了舔嘴唇,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叹道:“吃得好满足啊!” gavin也从碗中抬起头:“是啊,小蜻蜓,你是不知道,能吃到老大做的饭是一件多难得的事。” “是吗?”赵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当然了。”gavin回答,“过去三年里,一次都没有。” 提到这个,气氛就有些变了。 赵睛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单饶,他正在解决盘中最后一口饭,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一口一口,嚼食物时,从侧面看他腮帮的起伏,满是男人味儿。 感受到她的目光,单饶偏过头:“怎么?” “没什么。”赵睛赶紧摇头,顾左右而言他,“好饱啊,好饱啊。” 单饶偏回头去,放下手中的碗:“嗯,我也饱了。” 又叮嘱gavin和莫子深:“你们记得把碗洗了。” 最后拉过赵睛的手:“走,我们上去。” 赵睛心甘情愿地被他提溜着上楼,徒留gavin和莫子深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莫子深:“你去洗。” gavin不服气:“凭什么我去洗?” “你吃得比较多。” “还能这么算?” 莫子深站起身,往房间走:“下次换我。” “喂!”gavin在身后抗议,捶胸顿足,“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外国人!” gavin抱着一摞碗筷,满腔委屈地踏进了厨房。 深夜来临,外面的雨势不减,gavin洗着洗着就感觉到了洗碗的乐趣所在,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竟也轻松地哼起了歌儿。 二楼,单饶的卧室。 刚一踏进房间,单饶便把门反锁了,转身抱住她,咬耳朵道:“吃饱了?” “饱了,明天估计得胖两斤呢。”赵睛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继续咬她的耳朵:“要不要消消食?” “怎么消?” 他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往床上一扔,欺身上去:“你说呢?” 赵睛还来不及羞涩一番,他的吻就落下来了,再也不是单纯的亲吻,他的手开始造次,这里摸一摸,那里揉一揉,轻重没有规律,缓急也没有规律,一切都凭着感觉。 包臀裙和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床脚了。 她只记得,裙子离开身体的时候,单饶埋在她脖子里问:“让你穿裤子的,怎么不好好听话?” 她呜咽了两声回他:“裙子穿着快,方便。” 他低沉地笑了笑,手指伸进一个幽穴,那里已经水涨船高:“嗯,脱起来也快,也方便。” 赵睛作势推了推他的胸膛,羞骂道:“混蛋!” 单饶发出一连串的低笑,紧接着又是密密麻麻游遍全身的吻。 后来发生了什么,应该不需要回答吧。在一个大雨倾城的夜晚,上帝把两个相爱的男女安排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享一盏灯,一张床,一条被子,他会带领他们走向最原始的风景,那里没有任何的遮挡,那里最澄净,那里最温柔。 “舒服吗?”他问她。 那暗哑低沉的嗓音啊,只听得赵睛心神一荡。 她的声音因颤栗而破碎:“舒服啊。” 他满意地笑了。 那一晚并没有结束,直至雨停,也没有结束。 后来赵睛想起她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好像选自冯唐先生的作品,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神秀用手的时候,玄机觉得身体是一把琵琶,发出自己发不出来的声音。神秀用嘴的时候,玄机觉得身体是一管笛子,气血在孔洞之间游走,等待发音的瞬间。神秀用眼睛的时候,玄机觉得身体是一棵树,眼光落在哪里,哪里就收紧毛孔,结出猩红的果实。” 她想,那一晚,她就是玄机,他就是神秀吧。 第61章 雨过天晴,形容的就是第二天的好天气。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天的温度高出很多,阳光又烈,隔着紧闭的窗帘,都能感觉到世界散发出暖洋洋的味道。 赵睛从睡梦中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饶结实的胸膛,他是偏白的肤色,皮肤很紧致,腹肌和胸肌都有,块头不大,非常匀称,而且还很有弹性。 他还在睡,眉目舒展,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多的愁虑。 赵睛念头一动,伸手去摸他的腹肌,那里左右侧各有一道疤,结的痂还没有完全脱落,看起来有些狰狞。 手刚一触到他的小腹,他就睁开了眼,声音是睡醒时一贯的慵懒:“刚睡醒,就想偷偷摸摸占小便宜啊?” “什么嘛!”赵睛把手缩了回去,“连摸一下都不给!”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小腹上:“来,随便摸。” 他一应允,赵睛吃起豆腐来更加名正言顺了,哪都不放过,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呢,边玩边乐,咯吱咯吱地笑。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单饶的伎俩她哪里斗得过。没多久,她就处于弱势了,形式大逆转,她成了他的玩物,被折腾得够呛,最后缩着脖子大喊饶命。 直到日上三竿才消停下来。 单饶率先把衣服穿完,然后伸手拨了拨还窝在被子里的女人。 “这么累?” 赵睛从被子里露出一颗小脑袋,看着他,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单饶被她这一声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啊?” 他用手抵着拳头清了清嗓子,笑言:“我本事不错。” 赵睛白他一眼:“滚蛋!” 单饶俯身啄了一下她的嘴角:“那你再好好睡会儿,我先下去了。” 他转身下床的时候,赵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瓷白纤细的手,抓住他的手臂:“哎,你去哪呀?” 他转过头:“去一趟超市吧,添点东西。” “我也去我也去!” 赵睛边说边起身,半个身子都敞在了被子外,肌肤被被子外的空气激得一片清凉,赵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光|裸着,什么也没穿,她伸手就去遮他的眼:“不许看不许看!” 他偏头,舔着唇笑了一下,然后把她的手拨开,光明正大地看着她裸|露在外的半个玉|体。那深晦炙热的眼神,像海底潜伏的暗礁,盯得赵睛面红耳赤,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就要往被子里钻。 谁知他把被子一掀,被子一半床尾,一半床脚。赵睛玉洁的身体,完全地敞露在他眼前,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剩,唯剩下一片滚烫的空气。 “你干嘛呀?”赵睛觉得自己爱上的人,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淫|棍。 “不干嘛。”他俯身贴在她身上,一手捏了一下某瓣浑圆,“帮你穿衣服。” 赵睛伸手推他:“你说话正经点!” “怎么不正经了?” 赵睛竟无言以对,他说话好像也没有不正经,就是那该死的声音,音色低沉如晨鼓,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有意勾人的魂儿。 赵睛的害臊劲儿从不过三分钟,刚羞涩完,就大胆了起来,她张开双手,直视他的眼睛,侃道:“来啊,爱妃该伺候朕宽衣了。” 他在她臀上狠捏了一把,又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吮了一口。 “好啊,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脖子上那用力的一口,力道重得赵睛哼出声来。 这个衣服足足穿了半小时,才穿完,偏偏赵睛对于他这种边穿衣服边揩油的行为还乐在其中。 外面阳光旖旎,和爱的人耳鬓厮磨才是真谛。 这个真谛被他们践行完,下楼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莫子深正在楼下打游戏,gavin则在一旁琢磨十字绣,听到楼梯处的脚步声,两人抬头,看着相携走下来的两人。 然后他们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眼神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gavin嘿嘿地笑了两声,和他们问好:“老大,小蜻蜓,好早啊。” 莫子深抚额咳嗽了两声。 单饶瞅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赵睛则皮笑肉不笑地回他:“是啊,好早啊。”快十二点了,真的好早啊。 说完就拉着单饶,闪进一旁的洗漱间去了。 一进洗漱间。 单饶笑:“又害臊了?” “还不是你给害的!”赵睛怼他,眼睛一扫洗漱架上的洗漱物品,犯了难,“没有我的牙刷和毛巾啊。” “不介意的话,先用我的,等下去超市,给你各种东西来一套。” 牙刷这种如此个人的东西,怎么好…… “好吧。”赵睛毫不介意,“先用你的!” 吻都接过了,用个牙刷有什么好介意的! 等洗漱出来,单饶和赵睛往外走。 gavin停下手中的十字绣,在身后叫唤:“老大,我和子深在这等着你们一起去吃饭呢,你们这就走了?完全把我们当空气啊?” 单饶回头:“我们要出去买点东西,顺带吃饭,这一餐,你们就自己解决吧。” 卧槽! 果然是一言不合就撒狗粮弃伙伴! 莫子深在一旁轻飘飘地开口:“我早说什么了?咱俩就别自作多情了。” gavin目露哀伤:“老大一定还在怪我们。” 莫子深一把摘下耳机,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扔:“走吧,去吃饭。” “果然!”gavin发出一声感叹。 “果然什么?” “果然我俩还是最佳cp。” 莫子深嗤笑一下:“傻逼!” 然后抄着兜悠哉地往外走了。 —— 在经过昨晚的大量体力运动后,赵睛这会儿胃里是空空如也,一出r世界,单饶就带着她直奔餐馆。 两人在一家中餐馆里解决了这顿早中餐后,就径直进了附近的一家超市。午后的光景,超市里的人不多,零零星星几个,单饶推着购物车,她挽着他的手,走过一排排琳琅的货架。 以前r世界的采购任务都是交给gavin的,他从不亲临,不是因为没时间,也不是懒于在这种小事上费时,他纯粹是害怕超市里那种温馨的、充满烟火气息的氛围。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这热闹尘世里——孤独的异类。 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他知道了,是因为少了她,所有尘世里温馨的俗事,都变成了压抑生活的刽子手。 还好啊。 他想起来了,她也回来了。 他把胳膊从她手掌里抽了出来,搭在她肩上,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握紧。 赵睛莫名其妙,什么嘛,干嘛不让人家勾你手腕? 她疑惑地看向他。 单饶:“这样更好。” 握住你的肩膀,这样我更能感觉到,你就在这里。 赵睛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脑袋往他的肩膀上靠了靠。 三老爷们一起生活,以往r世界的东西清一色都是爷们儿级的,不过gavin大爱中国文化,他的房间里倒是有一堆十字绣、剪纸、山水画和各种古玩等中国特色玩意儿,名画和古玩倒还好,至于十字绣和剪纸,莫子深是进去一次吐一次,连单饶都不太忍心看。 除了这么点偏女性的玩意儿,其余的,都是爷们儿级的。 以前赵睛经常来的那一年,留下的东西早被子深和gavin在他催眠后悄悄地处理了。这几年,r世界就像个和尚庙。 他们在女性用品区停下。 单饶在货架前扫了半晌,然后走到某个特定区域前,直接往购物车里放了数十包卫生巾,夜用的日用的都有。 赵睛惊愕:“你怎么知道我就用这个牌子的?” 单饶又往购物车里放了几包护垫,回她:“以前给你买过。” 赵睛哦了一声:“原来我以前也喜欢这个牌子啊。” 单饶莞尔。 逛到最后,购物车堆积成山,生活用品、食材、水果、酸奶、被她偷偷塞进来的各种大包小包的零食,琳琳琅琅把整个购物车充塞到爆满。 两人一起往收银处走。 赵睛欢欢喜喜地哼着歌,那嘚瑟的小样儿,就像小孩跟着爸妈逛超市时抱着一大堆朝思暮想的零食,满足感爆棚。 他掏钱付账,她就在一旁把东西装进袋子里,最后足足装满了五大袋,单饶拎了四个重的,留了个轻的给她。 然后他们又驱车来到市中心的商场,商场有六层楼,门面丰富,有各种男装女装店、护肤品专卖店、内衣店,家具店等等。并且都是品牌店,门面装潢华丽,店门处立着五花八门的展示牌,明星代言随处可见,最让赵睛大跌眼镜的是,各种商品上的价位标高得惊人。 再有钱,也不该来这种地方挥霍啊…… 赵睛犹疑着要不要进去,单饶已经拉着她的手,径直往里走了。 一走进,他便对店里的员工说:“你看看她穿什么好看,都给她试试。” 都? 赵睛被这个“都”字震聋了耳朵,然后她就在嗡嗡嗡地耳膜震动下,尝试了一件又一件价格贵得让人想去啃土的衣服。 待她尝试到第n件衣服的时候,她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脚上踩着一双高跟鞋,娉娉婷婷,店员又走上前,捂着嘴惊讶地赞叹道:“小姐穿这身裙子真是太漂亮了,您长得白,这件纯白色的裙子显得您更白了,你看这皮肤,连妆都没化,就这么剔透晶莹。” 这话说得赵睛心花怒放,抬头就去看单饶。 店员也转过头看向单饶:“您看,你女朋友穿这条裙子多美啊,头发又黑又长又顺,跟仙女似的。” 单饶就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看,目光一动不动,眼神深幽,炯炯有光。 赵睛和店员都等着他回答呢。 赵睛明白得很,这男人已经被她美色所动,开始动歪心思了。店员也从他那露骨的眼神里,瞧出几分异样,她趁热打铁:“先生,美裙配美人,你看要不要……” “装了吧。”单饶直接说。 “好嘞。”店员喜滋滋地说,“我去给你包装一下。” 赵睛又说:“不用了,我就穿着。” 单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从这家女装店出来,他们又去了化妆品护肤品的专卖店,这家的店员更是热情。 “你看,这个眉笔颜色和小姐的发色很配,不信的话,我给你画下眉。” 赵睛用眼神询问一旁的单饶,他无言地盯着她,意思是:你觉得好,那就好。 于是赵睛安静地坐了下来,店员小姐则弯着腰,细心为她描眉。 没过一会儿。 店员小姐热情不减:“小姐,你的肤色很白,皮肤也很好,我们这的化妆品都是纯天然无添加的,你看看这个粉饼,颜色是不是很衬你肌肤?我们这有试用装,我给你试试。” 赵睛还没来得及回答,店员小姐已经在她的脸上工作起来了。 “小姐,你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如果再涂个睫毛膏,卷下眼睫,就更有神了。来,您要不要试试看?” 赵睛:“……” 店员一边给她卷着睫毛,一边问:“小姐,你平时一般抹什么颜色的口红呢?” 赵睛阖着眼,此刻微微张开一点,单饶正坐在距她三四米的沙发处,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只盯得她心神俱荡。 “就简单抹点唇膏,提亮一下唇色,一般不抹口红。” 赵睛如是回答。 “这样啊。”店员说道,“要不要试一款呢?我们店里的口红都很滋润,成分天然,颜色种类也很多。我看看,你适合什么颜色呢?” 说罢,店员托着赵睛的下巴,端详赵睛的嘴唇。 单饶也随之看向她的嘴唇。 店员看了一眼,就从一旁的柜台上,取下一款外形精巧的口红,打开盖头,给赵睛推荐:“这个颜色不错,要不要试一下?” “什么颜色的?” “这是姨妈色,今年很流行的。这个牌子的口红在我们店里卖的很好,不少大牌明星也用这一款。” “姨妈色?” “是啊,小姐,您不喜欢吗?” “不用这个颜色,你给我抹个颜色淡一点的唇彩就行。” 在店员和赵睛的两相较量之后,折中了一下,赵睛的嘴唇还是被抹上了口红,是淡淡的樱花红,粉嫩滋润,小小的一口,和她的小嘴很配。 最后付账的时候,收银台的店员看着单饶,不由叹道:“你女朋友真漂亮。” 单饶莞尔。 赵睛喜滋滋地问店员:“那你觉得我男朋友帅吗?” 店员随即露出花痴的表情:“帅啊。” 赵睛掂量着手里的一堆战利品,嘚瑟道:“我也觉得帅。” “说真的。”店员小姐凑过来,小声说,“要是你男朋友去当演员,那个什么杨洋、鹿晗、李易峰,都不算什么了!” “真的?” 店员小姐特认真:“当然是真的!” “不过,我才不要演员男朋友呢,情敌太多了!” ……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迷妹本性,展露无遗,单饶在旁边用手一削她脑袋:“满嘴跑火车!走了!” 从专卖店出来,赵睛发现自己和刚出门那会儿的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她用手机的屏幕照了又照,发现自己今儿个莫名其妙地,被化妆了。 不仅如此,一身行头也换了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番盛装打扮,是要去参加名媛聚会。 “我是不是比出门时变美了?”她在等待他的赞美。 “嗯,可以去当演员了。” “那你有没有被吸引?” 单饶拎着大包小包,侧头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赵睛挑了一撮头发把玩,偏头小声嘀咕:“我哪知道啊?” “嗯,你是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故意穿上裙子撩我?不知道你还故意接受店员殷勤的化妆?不知道你还问我你美不美? 你不施任何粉黛,我此生已然垂涎。 你略施粉黛,我移不得眼,断不了神,千头万绪全是邪念,恨不得拥了你,从此朝暮黄昏,誓死相融。 第62章 从商场出来,单饶打开车门,把大包小包放在后座,那里已经堆积如山,赵睛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后座成堆的战利品,感觉自己被富豪包养了一样。 单饶放好东西,坐进驾驶座。赵睛一把攀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奖励给你的!” 淡淡的唇印落在他的脸颊上。 “再来一个。”他说。 赵睛毫不吝啬地倾身过来,结果还没完全凑近他的脸呢,这人一把扶住她的腰,用力往他的方向一拽,她半个身子都起来了,趴在他身上。还未等她回过神,他的吻就落下来了。 果然是上当了啊。 被吻得迷迷糊糊间,赵睛感觉有什么在振动。 她伸手拨了拨他:“唔……你手机响了。” “不管。”他亦是意乱情迷。 “响了好几遍了,唔……” 手机一直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主人不接,似乎就是不罢休。 单饶最后在她嘴里惩罚式地搅动了几下,松开她,赵睛立马缩回自己的副驾驶,把被撩起的裙子放下去,又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然后正襟危坐地看着他接电话。 单饶看着她心虚的小动作,心里直痒痒,最后只是笑笑,滑动手机屏幕接通电话。 gavin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老大,你快回来吧。” “什么事?” 紧接着gavin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赵睛一个劲地在旁边叫嚣他开免提,他偏偏不开,不仅如此,她只要凑过去,他就避得更远,像是有意不让她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没多久就挂断电话。 赵睛焦灼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单饶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回:“是有点事。” “什么事?” “还记得张言吗?” “记得。”赵睛回,“就是小南非任务的委托人,我记得他写的委托书,很煽情。” “嗯。他没有遵循和r世界的保密协议。昨天小南非案终审结束后,gavin写了一份任务终结报告发给他,这件任务算是完成了。今天中午,他不仅在网上曝光了这份报告,并且发了一篇长微博,他在微博里表达了对r世界所作所为的感谢,还呼吁社会应衍生出更多像r世界这种敢于出生入死寻求真相,并且不图回报的组织。” 他还没说完,赵睛伸手就从包里去摸手机,打开微博看新闻。 单饶一声不吭地开着车,脸色阴鸷如寒冰。 赵睛一路都在刷手机。 短短两小时内,以“r世界成员出生入死勇争真相”的话题飙升至热搜榜第一,一系列相关话题,如“小南非案件”、“桃源屠戮事件”、“金矿开采权”等,甚至同行的终善组织也因此被挂上了热搜,话题正在从热往爆的方向发展。 赵睛点进去看了张言的那条原微博,整个事件被他极度渲染,张言本人并不是当事人,他除了知道小南非案的审判结果以及gavin发给他的那份终结报告外,在任务的追踪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但这篇微博,显然锦上添花添油加醋了不少,把r世界夸上了天,不仅如此,他甚至编撰出大量的细节篇幅,比如单饶如何与江硕等人斗智斗勇,比如事情如何曲折反转险象横生,又比如小南非如何压制外来员工等,他都描述得穷形尽相,就好像是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一样。 除此之外,这个张言还把自己的功劳无限放大,说自己是何等精明发现了小南非致富原因的不明朗,又是如何再三委托r世界,并且曾经深入虎穴想要一探究竟,只是马失前蹄失败了但没有因此灰心放弃。 …… 满篇胡诌! 赵睛越看越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往下翻网友的评论。由于这篇微博的热度暴涨,不断有新料爆出。 赵睛往下翻看,看到一位自称是小南非员工的网友爆料,爆料中还有配图,图片上是她和单饶经过硕影皇宫酒店大厅时的画面。像素很高,他们的脸都被拍到了,而且很清晰。 拍照人就是那位小曾。 她在微博上说这个人就是r世界的当头老大,旁边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因为他们的到来,小南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相得到揭示,他们这些新来的外地员工才免去被沦为奴隶的痛苦,然后又是巴拉巴拉一大堆感激不尽之类的话。 赵睛捏着手机看向单饶:“这上面还有我们的照片,被曝光了。” 单饶知情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 “gavin刚才电话里说过了。” “这张照片很清晰,转载量已经很大了,还好我们已经从商场里面出来了,不然估计会被认出来。” 单饶没应她,冷着脸开车,赵睛总感觉他心情这么差,不止r世界和照片被曝光这么简单。 他有意躲避她的窥听,说明他还不想告诉她,那她暂时不问好了。 “你不用太担心,热度很快就下去了。毕竟r世界向来行事缜密,r世界的地址,还有成员名字什么的,一直都没有泄露过。”赵睛说道,“网络这种东西,大家都只图一时热度,过阵子就好了。” “其实张言曝光这些,明摆着就是想借r世界的招牌,沽名钓誉,他身为一个小记者,对这种知名度极度渴求。”赵睛叹息道,“当初r世界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如果能评估一下委托人的信誉度就好了。” 单饶忽然说:“会评的。” “那怎么?” 单饶偏头看她:“r世界接任务之前,会花大量的时间搜集委托人的信息,从而评估他的信誉度。” 他接着道:“这次是我心急了,没有做信誉评估。” “为什么?”有个答案在赵睛心里模糊成形。 “因为你。” 因为对你有一点点心动了,所以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车内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赵睛低声说道:“原来那时候,不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啊。” 单饶无声地开着车。 答案已然心照不宣。 回到r世界之前,赵睛又刷了很久的微博。话题已经由热到爆了,r世界一时间好评如潮,过往外界对r世界组织的系列质疑,都在随风般消散。不过这根本不是重点,外界以往的各种揣测,从来未影响过这个组织,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好评与坏评与r世界毫无关系。 网友的爆料还在不断增加,许多自称是小南非员工的网友,都爆了一手好料,大家都有当小说家的潜质,极尽地夸张渲染,更是为张言原微博的内容增加了不少可信度。甚至把他们差点命丧于此的事实也写了出来,还说他们分别像战场的枭雄和巾帼,敢于视死如归。 有甚者爆料出,照片中的男人是r世界的掌舵者,女人则是终善的成员猫眼儿。 这种料爆出来太容易了,他们终善接过太多任务,和那么多的委托人打过交道,虽然没有透露出真实姓名,但这张脸,是实实在在独一无二的。 大家以前把这个揣兜里,现在网上把r世界和终善炒得这么热,嘴巴大的都跳出来爆料了。好像谁见过r世界和终善的成员,就万分荣幸了不起似的。 而他们的那张照片,也被顶在在微博首页的头条,网友们挖空脑袋都在搜寻有关这两张脸的记忆。 赵睛刷着刷着就看到这样一条: “天哪,他们居然是r世界和终善的人,就在刚刚,他们还在我们店里买护肤品呢。男的好帅!女的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网友们的留言爆了炸。 “请告知博主的地理位置。” “赶紧告诉我你的店在哪里?我要追杀过去!” “楼上的,怎么说话的?怎么能说是追杀?像他们这种侠客,应该受到追捧才是!” “天哪,博主你是有多幸运!” “真的很帅很美吗?博主有没有偷拍照片?” 博主回:“当时只顾着推销产品和欣赏美色了,完全忘了拍照啊,现在好后悔啊啊啊啊啊啊!” …… 还有一个博主爆料。 “这两个人我见到过,我是印象酒店的前台,不久前,这个男的带着她来我们酒店开房,女的当时喝醉了。男的当晚好像就走了,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和另一个男的下楼来退房。哦,对了,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男的叫单饶,女的叫赵睛,印象很深刻呢!” 这条微博下的评论上万条,网友们差点疯了。 “博主你确定不是来蹭热度的?如果是,请立即原地爆炸!” “博主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天哪,名字好好听,尤其是单饶!长得这么帅,名字还这么苏!” “开房的话,酒店系统里应该有身份登记吧,博主透露一下他们的身份证证件照呗!” “我不相信博主的话,他们身为r世界和终善的人,行事应该蛮缜密的吧,身份信息应该是假的,尤其是姓名不可信。” “两个男人?!博主不要随意污蔑人哦!我相信像单饶这样的男人,自己的女人要是出轨和别的男人有染,他肯定早发现了,不可能现在还和她在一起吧?” “眼见不一定为实!” …… 赵睛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评论,真是哭笑不得,隔着手机屏幕,她都能感受到网友们爆棚的键盘侠精神。 评论里最多的,还是犯花痴的。 “男的好帅,从此杨洋是路人!” “天哪,这个男的完全可以出道了!” “完蛋了,我不要王思聪了,我的老公是单饶!” “新爆料!就在今天下午,男的带女的去茂佳商城的里面买衣服了!人家有女朋友了,请大家珍爱生命,远离小三。” “楼上的,你是来打广告的么?” “单饶好帅,赵睛很美,俊男靓女,天生一对,希望他们能一直并肩作战,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 有些网友不管对错,直接将单饶和赵睛两个名字对号入座,赵睛一手捏着手机,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网络太他妈可怕了!”赵睛骂道,“莫名其妙就成名人了。” “只要想低调,就不会锋芒毕露。” “咦?”单饶忽然蹦出来的这一句,令她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想要脱颖而出很难,但如果你想要隐藏锋芒,却很简单。” 赵睛歪着头思考了一下,问他:“是时间吗?” “嗯,只要不去蹭热度,时间久了,什么都会淡。” 这是经久不变的社会规律。 车子渐渐靠近r世界,好在这里还是一片净土,看到r世界这栋小楼,赵睛心情舒畅了一些。单饶停下车子,打开车门,两人把后座上的大包小包拎了出来,往r世界里走。 刚一走进r世界,gavin已经愁容满面地跑了过来,对上赵睛同样愁容满面的脸,gavin问道:“小蜻蜓,你也看到新闻了?” “嗯。” 单饶拍了拍gavin的肩,径自往楼上走,gavin会意,留在原地陪着赵睛。赵睛看着单饶往上走的背影,心里有些怅惘,她很清楚他有事情瞒着自己,并且她相信,他会告诉她,只是暂时不告诉她。 所以她知趣地管住现在的嘴。 而gavin呢,很明显是他留下来拖住她的。 他正在她耳边义愤填膺地控诉:“小蜻蜓,你知道吗?那个张言实在是太可恶了!他居然违约,完全不把那份保密协议当回事儿!现在r世界被炒得这么热,偏偏我们还不能告他,事情一上法庭,就闹得更大了。当初r世界要求和委托人签订任务保密协议,其实就是一个警惕作用,想用法律效应来约束委托人泄密,泄密也没啥,毕竟我r世界也没干亏心事啊不是?怕的就是委托人借r世界的名义自己出风头,没想过真要打官司。” “为什么不打官司?直接告他啊。”想到这个张言,赵睛也很生气,跟着愤愤道,“像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记者,不尊重契约,靠他人博取名气。他已经丧失了作为人最基本的诚信素养,有什么资格当记者?!” “可是打官司的话,r世界会一直霸占头条的,热度下不来。”gavin也很惆怅,“老大讨厌一切需要露面的场合。” “r世界不用出面,请个律师就好了。” “小蜻蜓,你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这件事一点都不简单呢,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把热度降下去。着急打官司的话,不管是出不出面,甲方都是r世界啊,网友们还不得一双眼睛死盯着。” 赵睛叹一口气,在沙发处坐下来。 gavin安慰道:“你也不要小看我们啦,老大肯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成为记者行业的丧家之犬,没有单位会收留他这种人的。” “你们打算怎么做?” “暂时不知道啊。”gavin摊手,“等老大做决定吧。” 赵睛逛了半天街,此刻也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阖着眼,gavin还在一旁劝慰她:“没事的,这也不算大事。子深的技术那么好,网上这些东西慢慢就会消失了。至于你们被曝光的名字,大部分网友不信,就算信了,又能怎样?顶多就是以后出门戴顶帽子戴个口罩!万一被认出来了,再多签个名,也不会掉块肉,你说是吧?” gavin巴拉巴拉嘴巴说个不停,赵睛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叶南生的。 她犹疑了一下,接起:“师傅。” “小睛,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你还好吗?” “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其实让赵睛心烦的,真不是这件事,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单饶有事瞒着她,而且这件事不小。她甚至感觉,这件事和过去有关,可是那空白的一年里,她没有任何的记忆,只有梦,梦里他的背影,梦里轰然爆炸的火光。 梦境支离破碎,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板块。即便是加上单饶那晚的讲述,她依旧觉得这个板块凹凸不平,最核心的部位,被人为地遮挡住了。 为什么呢? 怕她受伤吗? 她深陷思索,忘了手中还捏着一个通话的手机。 直到叶南生说:“小睛,明天回来吃顿饭吧。” 她和单饶定是定下来了,可是终善就像她的娘家,没嫁过来之前,她确实是该回去的,即便叶南生不打电话过来,她这两天也是要回去的。 她没有犹豫:“好。” 叶南生只说了句“照顾好自己”,便把电话挂了。 这通电话结束后,赵睛回味着师傅的语气,隐隐感觉他的声音不单单只是平日里的温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他终于放任她这只风筝,任其自由去飞翔了。 才一个晚上而已,师傅的态度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反差。赵睛回想着师傅昨晚的微表情,直到他转身的最后一刻,他对她说“随时回来终善”,他的眼神,他每一个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动作,都张扬着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掠夺感。 她的师傅始终认为,她是风筝,那根线牵在他的手里,只要他不松手,她就永永远远是只不能脱线的风筝。 可是他刚才语气,清寒孤绝,如履薄冰,好像在说:“可以松手了。” 才一个晚上,哪里变了? 哪里刮来的风,好像要掀断这根岌岌可危的风筝线? 赵睛陷在了一种心乱如麻的情绪中。 就在这时,r世界的大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来人就像握了一把锤子,恨不得砸破r世界的门。 第63章 这令人振聋发聩的砰门声,毫无礼貌可言。 gavin也是一团气郁结在胸口,晕不开,他气冲冲地走到门边的门镜处看了一眼,看见来人,头疼地叹了口气。 gavin打开门,韩漪提着包包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单饶呢?单饶在哪里?”韩漪径直地往里头走,“这么多天了,他的电话一个也打不通,gavin,我连你的号也打不通,难道你们都换号了?” gavin在身后弱弱地回答:“之前因为一点事,我们都把号给换了。” “我受伤住院这么久,你们也不来看我!” gavin又弱弱地回:“这不是紧急出任务去了吗?” 韩漪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赵睛,那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她把包往一侧的茶几上一扔,变成了锋利的温柔:“你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女人?” 赵睛也一直在打量她:“是我。” “你很眼熟。” “我们之前在你的甜品店见过。” 韩漪回想了一下,轻哼一声笑了:“原来是你啊,我之前以为你就是普通一小姑娘,想不到还是终善的人啊。” “我不是小姑娘,我比你大两岁。” “计较这个干什么。”韩漪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和我相比,至少从外形上来说,你没我妩媚,不是吗?” 赵睛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黑色的蕾丝无袖长裙,起伏的胸,若隐若现的长腿,脚下是一双足足有八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她不由得赞同:“是啊,你确实很美。” 韩漪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赞美,直入主题地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赵睛如实回答:“对。” “怎么可能?你们才认识多久?”韩漪翘起二郎腿,一副誓死不信的表情。 关于韩漪,单饶已经和她讲过了。她已经去世的姐姐,她当年的叛逆,她对他毫不遮掩的感情,赵睛都知道。这个女生身上的坏毛病很多,坏心思也有不少,但单饶告诉她,韩漪很多时候,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就比如这么多年,除了r世界的三人外,只有她完完全全地清楚r世界的一切,但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从未借r世界来炒作,就好像r世界是她的一个秘密,她珍重r世界,珍重这片净土,不忍它染上商业的价值。 有些时候,一个人身上哪怕汇聚了万千个缺点,只要有一个优点戳中人的心扉,不管她再尖酸刻薄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好像就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在赵睛心里,韩漪似乎就是这样的。 她并不想对韩漪隐瞒,直接说道:“我们以前就是情侣,因为一些原因,这些年散了。这么快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 她一说完,韩漪不屑的眼神消失了,刹那之间,变得万分错愕,她转头看向赵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以前就是情侣。” 韩漪伸出手指,指着她:“当年单饶哥差点死了,就是因为你?” “差点死了?” 韩漪偏头嗬了一声:“没想到居然是你。当年我还在上学,没见过你,倒是我姐,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说到韩沐妍,单饶并没有太多地和她说起过这个女人。 “说我什么?” “说你抢了她心爱的男人呗。我姐那么喜欢单饶,为他付出那么多,但是他一直把她当合作伙伴当亲人,你一出现,什么功夫都没费,就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他的女朋友,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韩漪又自嘲地嗬了一声:“你没我姐漂亮,也没我姐身材好,甚至连我你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是哪里迷住了他!” “他当年怎么了?为什么差点死了?”赵睛还惦记着这个问题。 “能怎么?以为你死了呗,整天飙车酗酒的,车都开下悬崖了,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韩漪又扫了她一眼,“真是能耐!” 赵睛心头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 “本来我还想看看,是什么妖艳贱货和我家单饶哥同框了,我连硫酸都带来了,准备给你泼一脸。” 赵睛看着她。 韩漪的表情是明显的失落:“现在好了,不敢了。” “懒得和你说了。”韩漪拎着包包站了起来,“我去找我家单饶哥。” 她娉娉婷婷地往楼上走,单饶和莫子深正好下楼,迎面遇上。 韩漪晃着包笑:“单饶哥,恭喜啊,旧爱回归。” 单饶不作回应,绕过她,径直往下走,反问道:“伤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差不多就那样了呗,过些天再去做个疤痕修复。” 单饶一眼就看到窝在沙发里一声不吭的赵睛,走到她身边坐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揽进怀里:“累了?” 韩漪跟着走了下来,又在刚才那个位置坐下,看着这一幕,眼眶泛起了红,她咬着唇,腮帮子鼓得大大的。 “你为什么不来医院看我?”韩漪问道,“我受那么重的伤,流那么多血,怎么也不见你心疼?这个女人哪都好好的,一块也没缺,你就跟掉了块肉似的,好歹雨露均沾啊。” 这样越级的控诉,赵睛觉得,此刻自己最好不要插嘴,她安静地窝着就行,他会解决。 单饶连头也没抬,贴着赵睛的脸,说道:“你当初让我帮忙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事情没有完全安定下来之前,不要得意忘形,你挨的这一刀,是你自找的。再者,我也告诉过你,林许的报复心极强,你背地里瞒着我和裴耀打的那一竿子,太不近人情,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韩漪有些急了:“你现在这样说话,也太不近人情!” 单饶抬头看她一眼:“韩漪,你该长大了。” “从我姐姐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长大了,我早就长大了!”韩漪声泪俱下,“你为什么一直要把我当小孩啊?” “你现在能够自食其力了,是个大人。但你活得还不够明白,知道吗?” 韩漪最生气的就是被人说像个小孩不成熟了,所以她一直把自己打扮成成熟妩媚的模样,只有那样,说她心性幼稚的人才会少一点。 单饶这话一出,又触到了她的逆鳞,她气急败坏极了,想也没想,扬起手里的包就朝单饶的方向砸了过去。 赵睛压根没看到飞来的横包,她只看到单饶忽然侧了下身子,把她整个人护住,然后她听到了一声重重的闷响,有东西砸在了他的背部,随即又落在了地上,一通乱响。 她大惊失色,从单饶的怀里挣开,连忙去抚单饶的背:“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单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摇头道:“没事。” 包里各种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响声那么清脆,怎么会没一点事儿,估计没一会儿,就一片青一片肿了。 赵睛本就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爆发了。她怒气腾腾地站起来,指着韩漪一通乱骂:“你不知道他才受了重伤吗?女人的包那么重,你脑子里装的是bb霜吗?下手不分轻重,说你幼稚是抬举你,你根本就是一智障儿童!” 韩漪原本还为自己的失手而感到愧疚,被赵睛这么一通大吼,气得肩膀直颤,也被赵睛的气势吓到了。 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呢,这会儿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狮子,韩漪一时被骂得说不出话来。 她气愤地从地下捡起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摸出一瓶红药水,扔在他们的脚边:“单饶哥,对不起了!” 韩漪攥着包包,红着眼,也红着脸,闷头走了。 硝烟停止,gavin和莫子深从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探出头来,gavin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蜻蜓,赶紧去给老大上药吧。” 赵睛拉住他的胳膊:“上楼去吧。” 单饶站起来,弯起唇淡淡地一笑,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往楼上走。 赵睛问他:“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啊?感觉韩漪好像被吓到了。” “你做得好。” “我哪做得好了?” “你刚才的行为,让她觉得,她真的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 “她没有反驳你。” “哦,是这样啊。” 客厅里只剩下gavin和莫子深。 gavin问子深:“你和老大谈得怎么样了?” 莫子深点了一支烟:“没谈什么,在楼上的时候,他一直沉默。” “警方那边怎么说?” “警方要求赵睛过去做个简单的调查,但老大没同意。” “老大是担心小蜻蜓受到伤害吗?” “或许吧。”莫子深说道,“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结果的。” 楼上卧室。 单饶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赵睛坐在床上,给他上药。一大块背部已经红了,虽然不是什么重伤,肿个几天是毫无疑问的。赵睛想到刚才单饶替她挡包的情形,忍不住教导他:“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再替我扛了。” “还得经你同意?” “当然啊。自己的包袱自己扛,自己的打自己挨,女汉子小蛮妻,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是什么鬼道理?”单饶哭笑不得。 “这不是鬼道理啊,这是小睛道理。”赵睛一本正经。 单饶淡笑,说道:“刚才那个包,本来就是扔向我的,要是砸你身上,那就是殃及无辜了。” “总之以后,你不能再这样了。” 单饶不语。 赵睛用棉签沾了沾药水,动作轻柔地抹在他的背部,忽然想起什么,对他说:“哦对了,我明天回一趟终善。” 单饶沉默了一会儿:“好。” 赵睛讶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回去?” “那你为什么回去?” 赵睛对他这样的接话方式无语极了,回答他:“师傅打电话给我,让我明天回去吃顿饭。” “嗯,明天我送你过去。” 赵睛想了想:“师傅他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单饶转过身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视她,说道:“我现在成了你男朋友,你说他能安心么?” 赵睛依旧不太放心:“但愿是我想多了。” 她把棉签扔进床边的垃圾篓里,又把红药水盖扭上,刚做完这一切,单饶又把她摁下来,开始啃脖子。 赵睛笑骂他:“受伤了还不老实!” “不碍事。” 单饶一说完,又吻上她的唇,舌头搅了进去,在里头翻天覆地地捣弄,那双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的、微微粗粝而泛热的手,探进一切可以探入的地方,时而轻揉慢捻,时而用力搓揉,时而急促,时而悠缓。 空气慢慢升温,天地似乎开始旋转,时光啊,总是出其不意,给予眷侣们一场又一场缱绻至极的温柔。 第64章 终善楼坐落在滦市的城南,这一带的别墅群众多,车子熬过车水马龙的闹市区,使出郊外,速度慢慢提了上来。 赵睛靠着车窗,歪头看着正在开车的单饶,忍不住侃道:“不错啊,导航都不用开,就知道终善的位置,看来以前没少上门献殷勤。” 他认真地开着车,没搭理她,等赵睛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单饶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臀部就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这人…… 赵睛一口气悬在胸腔里,荡啊荡,最后将头一撇,吐出一个字:“哼!” 单饶偏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弹了弹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笑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女人!”他转过头去。 “我这种女人怎么了?”赵睛佯怒。 “不怎么,反正怎么着都得好好爱着。” 赵睛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怼他呢,结果他这么正经一答,搞得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歪头看着他的侧脸,颊边一抹浅笑,漫不经心,却挠得人心头一痒。 车子在终善楼前的马路上停下,单饶陪着她走过马路,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他替她拨了拨耳边的发。 “等吃完饭,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她点了点头。 “进去吧。” 单饶转身便走。 “等等。”赵睛叫住他。 他转头的一瞬间,赵睛踮起脚,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单饶笑了:“下次主动前,先打个招呼,我好配合你。” 他用食指摁在自己的嘴唇上,说道:“下巴有什么好亲的,要亲就亲这里。” 赵睛伸手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单饶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他驱车离开,她推开栅栏似的铁门。 与此同时,终善楼上某个房间的窗口处,叶南生目睹完这一幕,把夹在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赤脚踩息,回到房间,又慢慢走向楼下。 这个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赵睛推门而进,冯拉看见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跑向她:“赵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多天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呢。” “怎么会?你这个笨蛋!”赵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时候叶南生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身居家装扮,显得他更加温润平和,他的脸上挂着浅笑,眼角边露出淡淡的尾纹。 前天晚上在机场没有好好看一看他,现在看来,师傅瘦了好多,两边的歡骨处都有些凹下去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仍然温和清朗,却总多了几分黯淡老态。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一点:“师傅。” 叶南生点点头,走到她跟前,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回来了就好。” 他很快又把手移开了。 “过来吃饭吧。” 餐桌上的菜已经很多了,占据了整张桌子的三分之二,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然而还没完,向伯还在厨房忙碌着,看这样子,是要凑一桌满汉全席啊。 赵睛在她以前吃饭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琳琅的菜肴,她有些咋舌道:“师傅,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冯拉在一旁说:“师傅说,你这次在小南非受了重伤,要多补补。师傅的一片好意,你就可着劲儿吃吧。” “别让向伯再做了,我再会吃这也吃不完啊,会浪费的。” “小睛,一顿饭而已。”叶南生拉开椅子入座。 赵睛不忍拂了这份好意,便不再多说了。 这时候左莺也从楼上下来了。 赵睛难得礼貌地唤了声:“师姐。” 左莺拉开椅子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吃饭的过程中,气氛很正常。冯拉一个劲儿地唆使她讲一讲小南非的经历,赵睛刚开始有些犹豫,毕竟如果要讲的话,故事里的参与者全是单饶,师傅若是听了,气氛也许会搞得有点僵。可是冯拉这货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避开话题又显得太刻意,赵睛无奈极了,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叶南生,他神情自然,微表情里没有表现出抵触的态度,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赵睛心一横,那就讲吧。 在讲述的过程中,赵睛弱化了一些煽情的部分,避重就轻了不少,气氛被她把握得恰到好处。 她和冯拉的话唠属性一如既往地得到了发挥,左莺时不时放支冷箭,叶南生呢,和以前一样,话不多,但总是言笑晏晏的。 这顿饭,吃出了以前的感觉,赵睛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她想,昨天那古怪的心情,一定是她多虑了。 吃完饭,叶南生上了书房,赵睛和冯拉在游戏里厮杀了几轮,没多久,冯拉眼皮子打架睡着了。赵睛笑着踹了这只死猪几脚,把游戏操控器一扔,上书房找叶南生去了。 叶南生的确没有睡,他也知道赵睛会来找自己,所以他拿了一本书坐在书房内的阳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一边等她。 那盆君子兰就在一旁的窗台上,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地生长着。 赵睛敲了敲门,叶南生应了声,她便进来了。 “师傅。”这是她永远的开场白,恭恭敬敬,君之于臣,莫过于此。 他放下书,指了指阳台另一头的木藤椅,示意她可以坐下。 赵睛走到他示意的位置坐下来。 叶南生看着她,说:“小睛,你好像变温柔了。” 赵睛嘿嘿地笑了一下:“是吗?” 叶南生点了一支烟:“三年前也是这样,从一个可以上房揭瓦的假小子变得连开瓶矿泉水都要假与人手的弱女子,说真的,我很羡慕他。” “不是吧?”赵睛嘀咕,“假小子到弱女子,这转变,也……太大了。” “你这几年,活得不就是这样么?”叶南生眯着眼睛吐了一口烟圈,“干什么任务,都喜欢冲锋陷阵,做事也雷厉风行,张口闭口就喜欢说脏话,举手投足都像个横小伙儿。” 赵睛回忆了一下,有点想笑:“这倒是。” “你眼光很好,能选中他。就像当年的我,在孤儿院里,第一眼看中的人,也是他。” 又是这段微妙的有缘无分啊。 “小睛,我不会再阻止你了。”叶南生吐着烟圈,喃喃道,“也阻止不了了。” 后半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赵睛没有听得太清。 “师傅,三年前,到底……” 叶南生叼着烟打断她:“小睛,今天不说这个,等到明天吧,明天我什么都告诉你。” 赵睛怔松,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 叶南生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把上面这盆君子兰端在手里,然后放在两人中间的木藤小桌上。 赵睛看了一眼君子兰,伸手触了一下君子兰的叶片,略微感叹道:“叶片看起来有些枯黄了,有些叶片上面还布满圆形斑点,怎么会这样了呢?之前好挺好的样子。” 随即又想到自己房间里的那一盆君子兰,赵睛正欲起身,叶南生叫住她:“你那盆苍翠着呢,生长得很好。” 赵睛放心地坐了回去。 叶南生又说:“说来奇怪,你走了这么多天,我也没安排人替你照顾它,但它依然生长得很好,生机勃勃。相反,倒是我这盆,我每天按时给它浇水、灌营养液,固定晒太阳、松土、杀虫,不管我怎么细心照料,都无济于事,就好像,它的寿命到这里,就已经接近终结了。” 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赵睛有些触动。 她安慰道:“其实也很正常了,师傅你这盆花本就比我那盆年纪大,或许真地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吧。” 叶南生微微一笑:“你也这样认为吧?” 赵睛微愣。 叶南生又说:“确实,该这样了。” —— 把赵睛送去终善后,单饶驱车赶往滦市公安厅。距离上一次踏进这个地方,已经三年了。自从被催眠后,他对公安厅这种地方,有种莫名的抵触,而gavin和子深为了不揭他的伤疤,这三年,更是断绝了一切和公安的往来。 记忆恢复,他才想起,滦市公安局里,有不少他的老朋友。 他的车子刚停下,大老远就有人看见了,从公安厅的大门处跑过来,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这几年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来人是公安厅刑警队大队长严澈,三年前的那起爆炸案,公安厅向终善和r世界发出邀请,单饶和严澈也在合作中认识。 三年前的严澈,还是刑警队里的一个毛头小伙儿,这几年,屡破大案,升迁数职,如今这岁数,和单饶相当,在警队里头已经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人物了。 单饶也有些感慨,回拍了一下他的肩:“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细讲。” 严澈带着他在公安厅的会客室里坐下,他又从饮水机处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单饶面前。 “你果然还是没把她带来啊。” 单饶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水,没答。 严澈直入正题:“从昨天网上曝出来赵睛的照片后,我们立马把当年已经封案的档案全调了出来。其实这一切查起来并不难,当年以为她死了,大家深信不疑,如今她活生生地出现在大家眼前,我们刑警队,就务必重新彻查当年的案子,当年代替她死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公安厅里配合凶手的内鬼又是谁?” 单饶抬眼,看向严澈:“你们已经查出来了?” 严澈点了点头:“还差一点。” 单饶从兜里摸出烟盒,从里头抽了一根烟扔给严澈,又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偏头点燃后,单饶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那个女人还没查出来,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单饶眯着眼睛,白色的烟圈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散开。 “在我记起小睛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串当年的事了。”单饶说道,“有什么人会心甘情愿地冲入爆炸现场,代替别人而死?” 严澈倚着墙,安静地听着。 “一个人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本就不想活。二,她被人威胁了,或者和对方达成了某种协议。你记得当年我们调查李文祥的时候,他有一个老婆吗?但是从我们开始锁定李文祥是凶手开始,他的老婆从未出现过,甚至可以说,这个人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严澈淡淡地点点头。 单饶继续说道:“再回想一下,当年案发现场提前爆炸,爆炸时间比我推算的时间,早了整整十五分钟。说明有人提前找到李文祥,在他手里拿到了遥控器,提前引爆了炸弹。这说明什么?” 严澈立刻就懂了,此刻,他的表情变得无比冷峻:“那天你破解出了爆炸时间后,立马通知了专案组,也就是说,在案发前的这个时间空档,叶南生找到李文祥的老婆,对她进行威胁,让她穿上红裙子小白鞋,冲进另一个他事先安排好的爆炸现场,代替赵睛而死。” 叶南生的名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单饶弹了弹烟灰,不点头也不摇头:“你说得不全对。我认为在案发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文祥的老婆都和叶南生保持着联系,这也是警方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的原因,叶南生要保护她。至少在代替小睛死之前,她必须是平安无事的。” “因为叶南生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李文祥的老婆更心甘情愿地代替赵睛而死的人了。” “李文祥和他老婆感情很好,对于他的犯罪,他的老婆采取中立的态度,不同意也不反对。而李文祥,也把他的老婆保护得很好。李文祥落网,他的老婆当然会想尽办法救他,叶南生这个时候提出条件,他们的约定就达成了。” 严澈:“你的意思是,叶南生只要愿意帮她救李文祥,她就愿意代替赵睛去死?” 单饶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但是李文祥还是被警方枪毙了。” 严澈呼出一口气:“李文祥的老婆叫什么?我忘了,当时的档案里没有她的记录。” “杜雅雅。” “当年的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关于她的残骸,她太靠近爆炸中心了,被炸得什么也不剩。现场发现的那块残骸,估计是假的。我们查过了,当年那起案子结束后,刑警队里面有两个小伙子辞职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当年和叶南生串通一气的内鬼,在你和拆弹专家们到达案发现场后,他悄悄联系了叶南生,而在抓捕现场,叶南生也提前安排了一名小警察,接到电话后,提前引爆了炸弹,并且掐准了杜雅雅冲向那个小孩的时间。” “至于那份dna的检验报告,我们也查过了,负责检验的医生并不知情,说是一年轻警察只拿了一根头发过去,那根头发就是赵睛的。” “我们警方已经锁定了当年两名内鬼现在的居住地,要不了多久,就缉拿归案了。至于叶南生,我们已经把终善楼暗中包围了。你说再等等,但公安里的事,你知道的,你就是面子再大,也拖不了很久。”严澈走到单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你尽快吧。” 单饶低头捏着手里的空纸杯,转了两圈,没说话。 严澈又说:“还有赵睛,你必须带她过来一趟。这个案子想要结案,少不了她的笔录,就算她已经失忆了,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单饶一把将纸杯捏瘪,投进一旁的垃圾篓里,站了起来,看着严澈。 “明天吧,明天给你答复。” 严澈抿着唇,点点头。 从公安厅出来,单饶找了一家咖啡店,拿着一份报纸,看了半个下午后,终于等到了赵睛的电话。 “我没事啦,你来接我吧。”她在电话里说,声音还算愉快。 赵睛就站在终善对面的马路上,踱来踱去地等着单饶。这里地处郊区,来往的车辆并不多,行人更是稀少。她踩着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偶尔抬头的时候,心头漫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感觉有人在监视着自己,但仔细一想,又好像不是监视自己,更像是在监视终善。 但当她认真地环视四周时,又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她纳闷时,单饶的车远远地出现在拐角处,朝她的方向驶了过来。车子在她身前停下,他扬下车窗,嘴角微弯:“上车吧。” 赵睛又往四周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空荡荡的,她歪着头纳闷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单饶察觉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监视终善。” 单饶默不作声地发动车子。 赵睛发现他也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颊边凹出一个小酒窝,偏头看她:“让脑子多歇歇,一天到晚想这么多,会变笨的!” “哼!”赵睛朝他吐了吐舌头,“我这么聪明,才不会变笨呢!” 第65章 回到r世界的这一晚,赵睛心绪不宁,女人的第六感总是那么神奇,虽然预知不了事实,但那种不好的预感像潮水一样疯长,就快要将她淹没。 这一晚入睡前,她实在是忍不住,便开口问单饶:“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自从那天逛商场出来,接到gavin的电话后,他就有事瞒着她,而很多人给她的感觉,都不太对劲。 单饶正埋头亲她的脖子,听到她的话,动作停了一下,然后轻轻咬了一口:“认真点。” 赵睛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太多心思,推了他一下:“不和我讲清楚,我今晚就去睡沙发,你不要碰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还挺坚决。 单饶停了下来,翻了个身,在她的身侧躺下。 赵睛转了下身子,看向他:“张言发的那条微博,其实不是重点对吧,因为这个,肯定引发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和当年的案子有关,对不对?” 单饶侧头,对上她忧心忡忡的脸。 “你告诉我好不好?”赵睛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抬起手,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她的头发:“小睛,我本来想等到明天的。” “师傅也这么说。”赵睛说道,“他也说明天全都告诉我,可是怎么就差今天一晚呢?你们若是怕我受到伤害的话,大可不必,如果痛苦真的要来的话,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很坚强。”单饶轻轻地啄她的脸,“但坚强不过就是一堵墙,有的人高一点厚一点,有的人矮一点薄一点,墙再坚硬有什么用,若是刮得风太大,随时都会倒。” “那我问你,如果我这堵墙倒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日日夜夜亲自去修,直到恢复原状为止。” 赵睛往他怀里钻了钻,努了努嘴,说道:“那就够了。所以我不怕,你告诉我吧。”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在临泉医院的那个晚上,她窝在他的怀里,外面风声鹤唳,房间里一盏壁灯,悠然照耀。 他慢慢地说,她安静地听。 单饶毫无隐瞒,当年发生的一切,包括今天下午他和严澈的聊天内容,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说完,他伸出大拇指去探赵睛的眼睛,那里很干燥,他淡淡地笑了,调侃道:“比我想象得坚强啊,居然没哭。” 赵睛扬手就挥开他的手指,声音似乎格外平静:“看来我今天下午在终善楼外的感觉没错,真的有人在监视终善,是警方的人吧?” “嗯。” “明天警方就会把师傅抓走吗?” “嗯。” “我想,我应该明白师傅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说,等到明天吧,明天我什么都告诉你。 原来是这样意思。 这一晚,赵睛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糊,单饶半夜醒来时,发现她坐在床头,点了一支烟,似熟非熟地抽着。 房间里黑压压一片,只有烟头一点微弱的星光,忽闪忽闪。 他打开灯,坐了起来,也点了一支,跟着她一块儿抽。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 “几点了?”赵睛把烟蒂碾灭,扔进垃圾篓。 单饶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三点多。” 她又问:“什么时候天才会亮啊?” “五点吧,那时候可以看清外面了。” “那就再等等吧。” 单饶眯着眼睛猛吸了一口烟,又把烟圈缓缓吐了出来,他吹了一口气,把烟吹散,这支烟还剩三分之二,他没再抽,直接在一旁的柜子上碾灭,扔在了床脚边。 然后他猛地翻了个身,压住赵睛,动作粗鲁地把她的睡衣剥开,直接甩了出去,紧接着她身上所有的遮蔽物,一一不见了踪影。 赵睛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但是他会原谅她,原谅她此刻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伤心。只是他需要补偿,而这种补偿,在这将明未明的时分里,只有男女之间最原始的贴合才能够给予。 在这疯狂的两个小时里,赵睛流泪了。 “单饶。” “嗯。” “单饶。” “嗯。” “我爱你。” “我知道” “我最爱你。” “我都知道。” …… “我也爱师傅。” 他停了下来,汗液滴在她的胸口上,一滴又一滴。他俯下身,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她的脖子上顿时濡湿一片。 良久,他终于说话,声音又低又哑,像破碎的鼓不堪重负前,最后一道嘶哑的沙音。 “我也知道。” 赵睛的眼泪汹涌而出。 心里千千万万遍。 单饶啊单饶,我爱你,我最爱你,我这辈子只爱你。 日光冲破云层,清晨五点钟左右,外面的世界,已经蒙蒙亮了。 单饶一件一件地给她穿衣服,帮她穿完后,又花了几十秒,自己也穿戴完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他开车载她来到终善。 从半夜开始,滦市又开始下雨了,雨点不大,但十分细密,像剪不断的愁绪,一绺一绺地挂在天地之间。 她要赶在警方行动前,见师傅一面。她悉知叶南生的性子,他不会去警局自首,可是自首是眼前最好的选择,至少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抱着能够说服他的一线希望,在天微微亮时,到来了。而单饶刚才也给严澈打了个电话,要求他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一点谈判的时间。 赵睛有终善的钥匙,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终善,刚一进门,左莺就下楼了。 她环着胸惊讶道:“我听到报警器响了,就起来了,怎么是你?” 冯拉也迷迷糊糊地跑下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师傅呢?”赵睛没时间说废话。 “这么一大清早,当然是在房间休息了。”左莺烦躁道,“你火急火燎赶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赵睛一边往叶南生的卧室走,一边简单地给她说明了情况。 左莺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慌,低头拧着眉沉默了很久,倒是冯拉,听完她的话后,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了,目瞪口呆地跌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劲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单饶跟在赵睛后边,一起走向叶南生的卧室,他觉得很奇怪,通常来说,身为终善的掌舵者,报警器响了,普通成员都警惕地醒了并下楼察看,叶南生会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他心里冒出一个猜想。 直到赵睛由敲门变成砰门也没人开,他的想法已经得到了证实。他扶住赵睛的肩膀,叫她让开,向后退了一步,猛地一脚踹开房间的门。 一个陌生人被绑在床上,身上穿着叶南生的衣服,嘴巴被封住了,发不出声,也完全动弹不得。 赵睛的心一瞬间就凉了。 她冲过去,把胶带从那人嘴上撕了下来,焦灼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小伙儿也很无奈,莫名其妙被绑了一天,魂早丢了一半了,他惊魂甫定地开口:“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一送外卖的,下午来这里送外卖,然后我的外卖制服就被抢了,还被莫名其妙绑在了这。” 单饶在一旁开口:“叶南生可能逃了。” 赵睛坚定地摇头:“不可能,以师傅的性格,他不会自首,更不会逃。” 单饶没有反驳她,毕竟叶南生是她师傅,她才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冯拉这时候也跑上来了,说道:“难怪今天送外卖的离开时,我发现他走得很快,背影看起来,确实很像师傅。” 左莺在旁边瞪他一眼,冯拉低头闭住了嘴。 赵睛看向左莺:“他有没有说去哪?” 左莺环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知道?” 左莺不语。 “师姐,你不能拎不清,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师傅去自首。” 左莺犹疑再三,说道:“你问我也没用,师傅只是说,他今晚会离开,至于去哪,我也不知道。” 赵睛仔细看了她的微表情,她没有说谎。她焦灼地看向单饶,单饶此刻正在打电话。 “子深,查一下国内所有的交通通行信息,还有酒店入住信息,看看有没有叶南生。” “师傅不会逃的。”赵睛坚信这一点,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单饶握住她的手,眼睛直视着她:“你可以坚持你的,我永远不会反对你。” “你相信我对不对?” “我相信你。”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赵睛心里踏实了不少。 没一会儿,莫子深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没有叶南生的交通通行信息,他没有离开滦市,我查了一下滦市的酒店信息,他昨天下午四点左右在印象酒店开了间房,现在就在印象酒店的2049房间。” 单饶和赵睛对视了一眼,赵睛拔足就往外跑,单饶紧接着跟上,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冯拉对今早发生的一切,依旧云里雾里,他一手撑着楼梯的扶杆,整个人还有点发懵,叫他如何相信,他视如信仰般的师傅,竟然是三年前一起案子的杀人犯。 而左莺呢,在赵睛他们离开后,伪装的坚强终于卸掉了盔甲,不堪重负般地跌在了地上,眼泪如屋外的大雨,汹涌地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地面上。 她低泣着喃喃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啊。” 第66章 大结局正篇 在赵睛的印象里,这是她坐过码速开到最大的车。 一天中的清晨,天还没有亮得透彻,雨水仿佛积攒着势如破竹的魄力,清洗着这座还没睡醒的城市。 单饶寒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路,赵睛吊着一颗心,双手紧紧地攥着安全带,跟着他一起看着前方。 雨拼命地下,恐惧在心头疯长。 “单饶,师傅不会有事吧?”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别担心,会没事的。”他的声音亦不自信。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担心,我担心……” 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别怕。” 手心手背相贴,两人均是冰凉一片。 终善到印象酒店的路程,并不算短,由于车速过快,还不到十分钟,单饶的车就在印象酒店的门前停下。 刚一下车,单饶的电话就响了,是严澈打过来的。 “单饶,守在终善外头的兄弟把今早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最好告诉我叶南生没有逃走,这件事……” 单饶直接把手机摔了。 他握紧赵睛的手,直奔酒店前台,前台小姐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打斗地主。 赵睛一走进,便焦灼地问道:“2049房间的客人有没有离开过?” 前台小姐从手机里抬起头,盯着他俩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由惊讶转成兴奋,伸出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不就是网上那个……那个……” 单饶声音冷寒无比:“小姐,麻烦快点!” 见他们如此着急,前台小姐住了嘴,也跟着紧张起来,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抬头说道:“2049房间的那位先生没有离开,一直都在。” 她一说完,单饶就拉着赵睛的手往电梯间跑,前台小姐还想问点什么,对方已经如风一般地跑远了。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2049房间的门口,两人停了下来,对视了一眼,单饶再次捏了捏她的手背,似乎这样,就能给她灌输无穷的力量。赵睛看着眼前这扇门,竭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抬手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回应,又贴着耳朵去听房间内的动静,也听不到丝毫响声。 情急之下,最终还是单饶一脚把门踹开。 房间内开着灯,明晃晃的,特别耀眼。窗户打开着,窗帘却拉得紧实,风从外往里灌,把窗帘吹得鼓鼓的,在房间内尽情飞舞。 里面很冷,空调放着冷气,开到了最低温。电视被静了音,是严肃的新闻频道,主持人正面无表情地报道着一条儿童拐卖新闻。 雪白的大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男人。他衣衫整齐,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擦得黝黑光亮的皮鞋。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款质地精良的机械手表。清晨的房间里,特别安静,只有她和单饶的呼吸声,还有机械手表走动时发出有规律的声响。他的另一只手,袖口处被血染红了,浸透了半个袖子。 他们好像来得太晚了,手腕处小小的一口,早已停止了血液地喷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放血的使命已经结束,不知道哪一个时刻,它把它的主人彻底带走了。 赵睛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瞬间就哽咽了。身体不自觉地往下滑,单饶握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往下掉。 她拂开单饶握在肩膀上的手,一步步地靠近床边,尸体已经微微地发臭了。 叶南生的脸已经没有半分血色,煞白如死灰,他的嘴上还叼着一支烟,烟早就燃烧到了尾端,他的嘴唇被烧烂,已不成唇形。 他的身上,放着一块牌匾,上面是龙飞凤舞的“终生为善”四个字,赵睛认得这块牌匾,它在师傅的书房里常年挂着。自她进入终善的第一天起,师傅就领着她来到书房,指着书房墙上方的这块牌匾,告诉她:“日行一善,终生为善。” 终究是辜负了它,所以离开的时候,也要带走它吗? 赵睛有气无力地爬上床,趴在叶南生的身上,双手攥着他的衣服,埋头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你他妈给我回来!” 她一个劲地晃他的身体,尸体已经僵化了,不论她怎么用力,使多大劲儿,他的身体就像一块岿然不动的石头,再也不会柔软地伸展、变换地活动了。 赵睛扯着他的冰凉的衬衣,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师傅,你回来啊!” “求你回来好不好?” “只要你回来,我就乖乖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可以不出去玩,我可以不去找单饶,就让我一辈子活在终善,我也愿意。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求你了,师傅,你别给我开玩笑了!”她用力地挥开放在他身上的牌匾,“你他妈别玩这种游戏了,快点给我醒来!”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泪如雨下:“真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却说得那样真诚:“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 千言万语,就只剩下这一句“什么都答应。” 仿佛只要说了这句话,他就能睁开眼,然后温和地望着她笑。 …… 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单饶,就在赵睛这机械重复的一句话中,偏头笑了一下,那笑容凉凉的、浅浅的,十分短暂,然后舔了下唇,就再也不会笑了。 他走出房间,倚在廊道的墙上,点了一支烟。 —— 自从印象酒店的那个清晨后,他们已经隔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再见面了。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能解决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雷康明也回来了,他们三个给师傅举行了一场葬礼,葬礼的布置非常简单,就在终善后面的园子里,也没有什么繁复的流程仪式,更没有多余的人。 她给师傅选了一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冲洗成黑白色,当做是他的遗照。照片上的叶南生,五官端正,年轻俊朗,是个洋溢着满腔热血二十出头的小伙儿。 师兄雷康明说,师傅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值二十二岁,那一年,师傅的父亲去世,他正式接手终善,头脑好,干劲十足,接任务也不惜命。后来她来了,他反而畏首畏尾了很多,每一次接任务,他开始精挑细选,剔除掉那些电闪雷鸣的,接下那些和风细雨的。 雷康明实在是憋得不行,生活越过越枯燥,他跑去问叶南生:“师傅,你不是当初那个你了,现在的生活,太稳当了,一点意思一点挑战都没有。” 叶南生告诉他:“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明白了。” 雷康明把这个答案复述给赵睛的时候,她失神了很久,最后想到了单饶,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他又会如何回答。 那时候她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地想念他。 葬礼结束后,师兄又离开了,他说他属于天涯,浪迹才是他生活的目的。他会一直行走,直到这双脚再也走不动。 师兄离开的那天晚上,她和师姐、冯拉坐在终善的客厅里,围成一个圈,中间的茶几上放了十张拧成球的小纸条,其中五张写着“解散”,五张写着“继续”,他们三人每人抽一张,从此终善的命运,听从天意。 最后天意给了他们三人三张“解散”,然后他们走上街,找了一家餐馆,喝了一整夜的酒,第二天终善就散了。 他们三都从终善楼搬了出去,冯拉就在滦市的三环上给自己买了一套一室两厅的房子,现在已经开始装修了。左莺去了北京,通过环环面试,进入了一家顶级科技公司,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开始有别的公司想要挖她,给予各种诱人的条件劝说她跳槽。 赵睛最没打算了,她在二环上租了一间房子,没日没夜地打游戏,偶尔出去一趟,在超市里采购一个星期的食粮,然后窝在房间里,继续混吃等死,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一天天过得跟翻页的,翻得还是漫画书,极快无比。日升日落,不过是太阳自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渐渐忘记了时间。 r世界和张言的官司也有了结果,官司结果出来的那天,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不仅如此,和r世界相关的各种话题再度成为网友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赵睛刷微博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张照片,她和单饶并肩走在硕影皇宫酒店的大厅里,他双手插着兜,头微微低着,表情淡淡的,像秋日里一轮清冷的寒月。而她呢,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看起来十分开心。 赵睛想,当时他们到底聊了什么话题啊,她笑得真他妈丑啊。 这场不大不小的官司里,自然是r世界打赢了,张言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赵睛回想起gavin和她说过的话,他说,你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张言一定会成为记者行业里的丧家之犬,没有单位会收留他这种人的。 现在她相信了。很明显的,在这场官司中,r世界雇请律师的时候,强烈地要求了一点,在诚信问题上大谈阔谈,抓住记者诚信缺失这个问题做文章,把张言的那点侥幸心理碾碎成土。这场官司,就算没有抽掉张言的筋,起码也扒掉了他一层皮。 —— 其间,严澈亲自找上门,“邀请”她去了一趟市公安厅,算是给当年的案子做一个终结。过去的事情,她依旧想不起来,和严澈谈话的过程中,氛围很轻松,就像是纯粹的聊天,做完简单的笔录,这场聊天就结束了。 刚走出警局,严澈就跑了出来,叫住她。 “喂,赵睛!” 她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严澈站在比她高几层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说:“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她的名字很好听,就跟今天这天似的,叫做天蓝。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忙得见不着人,我总是没有时间陪她。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几个月都见不了面。后来有一次,局里接到报案,我立马赶去现场,那天是我们的一个纪念日,我们前一天的晚上,约好了下午一起看电影。所以那天出发前,我发短信给她,和她说对不起又要爽约了。然后我就赶去了现场,到了现场,我看到了受害人的尸体。” 赵睛心一紧。 严澈抬头看着天空,平静地说:“那具尸体,就是她的。” 赵睛愣在原地,眼神微微一敛。 严澈说:“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的。” 赵睛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严澈往里走,她叫住他:“谢谢你。” 严澈苦笑了一下。 赵睛又说:“你的女朋友,一直都在的。” 严澈对她说了句谢谢,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叼着烟进去了。 天很蓝,云很白,蓝得似海,白得如雪。 谁都不应辜负光阴,如果你有所爱之人,披上彩云,赶紧飞去他身边吧。 —— 赵睛在街上游荡了一天,走着走着,看见一家澡堂,在外面愣了很久之后,她提了提身上的包,像是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溜烟跑了进去。 对面的马路上,单饶摇下车窗,车内烟雾缭绕,如今窗户摇下,风吹了进去,烟雾渐渐散开。他把手搭在车窗上,抬眼看了一下这间澡堂。 什么鬼名字——滦市第一洗浴中心。 灯牌破破烂烂,其中两个字里面的灯芯还坏了,没亮光。从外形来看,这家澡堂已经很旧了,看着就不像正经洗澡的地方。 单饶烦躁地打开车门,将烟头抵在旁边的一棵老树上碾灭,随手就扔在一旁的垃圾箱里,然后径直地走进这家洗浴中心。 “哎,先生,你干嘛啊,那边是女部,你不能往哪边走!”前台的员工大声叫住他,“十块钱一位,搓背加十元,按摩加五十元。” 单饶停下,转过身来:“你说什么?还有搓背按摩?” 前台小姐:“当然……有啊。” 单饶转身又往洗浴的方向走。 前台小姐吓得立马从柜台里爬了出来,拉住他:“先生你不能往里走,里面有十几位女士呢。” 单饶拂开前台小姐的手:“十几位?” “对啊。” “在里头洗澡?” “对啊。”前台小姐说,“如果你要想搓背、按摩的话,也是可以的。不过先生,你应该走那边,那边才是男部。” “只是洗澡,没有别的?” 前台小姐听着他严肃的语气,顿时就有点悟了,原来这位先生是把它们这当做色|情服务的地方了。 “没有没有,我们这很正规,没有不正当服务。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走出我们洗浴中心,左拐,直走五百米,然后右拐,直走两百米,再左拐……哎,先生,我还没说完呢!” 单饶走出这家澡堂,回到车内,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继续吞云吐雾。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赵睛终于出来了。衣服还是那一身,头发吹得半干,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 她挑起一撮头发闻了闻,似乎觉得很香,抬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站在路边等车。 没一会儿,她就上了一辆出租,单饶发动车子,紧跟其后。 车子驶向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就是当初他带她去逛的茂佳商场。单饶没有跟进去,他就坐在车里,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差点没认出她来。 这个女人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就像那天他带她走进这个地方,出来时,一身行头全变了,素颜变成了淡妆,t恤牛仔裤变成了连衣裙,小白鞋变成了高跟鞋。还有她半湿的头发,此刻已经完全的干了,夜风吹在她的身上,裙裾拂动,头发也扬起了起来。 她一手拨着耳边的头发,一手拦了一辆出租,单饶接着跟了上去。车子越往前开,目的地越明朗,单饶冷峻的脸上,颊边凹出了一颗浅浅的酒窝。 那辆出租车在r世界对面的马路上停下,赵睛从车上走了下来,看了一眼前方亮着微光的小楼,然后低着头,绞着手指头,在原地踱来踱去。 就这么踱了半晌,一辆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赵睛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单饶的车。 他视力那么好,车子又打了灯,铁定已经看到她了。赵睛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反过背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单饶的车越来越靠近了。 她一鼓作气,转过头,只见他停在了对面的马路上,然后打开车门,当她完全不存在似的,兀自往r世界里头走了。 赵睛心一凉,身体已经比她的内心快一步作出决定,她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单饶!”速度迅猛地朝他跑了过去。 单饶似乎习惯了她这样出其不意地爆吼,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赵睛猛冲过去,抱住他的腰。 脸贴在他的背部,声音糯糯道:“你怎么不等我啊?” 他的身体僵了僵,赵睛见他不回应自己,又放低了声音,脑袋贴在他的背上,蹭了又蹭:“对不起。” 他依旧不说话。 她的声音更委屈了:“单饶,我想你。”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 赵睛趁势,接着说道:“我真的好想你啊。” 这时候,忽然起风了。 晚风吹动一旁的樟树,树叶簌簌地响了几声,一只又白又肥的狗大摇大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围在他们脚边嗅了又嗅。 单饶拨开她的手,赵睛那一刻特别委屈,都快哭了。 熟料他一把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脚步飞快地往里走,左耳处,夜风呼呼地吹,右耳处,他低低地说:“洗干净了送上门,大晚上的赶出去,太不划算了。” 楼上窗口,gavin和莫子深趴在窗台处。 gavin托着下巴羡慕道:“看到他们这么幸福,我也想谈恋爱了。” 莫子深哼笑了一下:“傻逼!” 然后他们一起抬头看向了夜空,尘埃落定般地笑了。 你看天上地下。 星是星,尘是尘。 但你和我,是我们。 第67章 大结局辅篇 赵睛是在一个惠风和畅的上午,收到叶南生的信的。 当时她正在r世界的小楼前逗狗,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那声音窸窸窣窣,有一下没一下的,她揉了揉傻哈的脑袋,把手里的狗粮一把塞进它的嘴里,警惕地往门边挪动。 走到门边一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是一小男孩,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手里攥着一个信封,踮着脚努力去够墙上的信筒。 男孩看见她,站直了身体,问道:“姐姐,你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吗?” 赵睛被问得一愣。 说是吧,会不会显得她太着急鸠占鹊巢了?说不是吧,这个房子目前也没有别的女人啊。 她挠了挠头发:“算是吧。” 听到她的回答,小男孩咧开嘴会心一笑,伸直了双手,把信封递到她面前:“这封信是给你的!” 赵睛莫名其妙,这年头还有人给她写信? 小男孩紧接着就回答了她的疑惑:“其实之前我就来过很多次了,但没有看见这个房子有女主人,所以就没放心把信装进去。” 他指了指墙上方形的信筒。 “今天看见了姐姐你,我才敢把这封信装进去的。” 赵睛犹疑:“小弟弟,你会不会是搞错了?” 男孩摇头:“不会,那个叔叔说,你长得很漂亮,头发很长,又黑又直,而且你很喜欢穿小白鞋。”男孩指了指她的头发,又指了指她的脚下,“你看,就是你啊。” “不会有错的,我家就住在离这不远,那个叔叔指给我看的房子,就是这栋。” 男孩催促她:“漂亮的长发姐姐,这封信在我这里都放了一个多月了,你还是赶紧拿回去吧。” 男孩把信直接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挥了挥手,跑远了。 他其间回了一次头:“哦对了,那个叔叔让我和你说两个字,再见!”最后他又重重地挥了挥手,给“再见”两个字添上了浓重的动作渲染。 赵睛看着男孩的背影渐跑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的尽头,她低头看向这封信,信封已经有些皱巴了,恐怕是多日来送信失败无果的原因。 这天天气很好,六月份的尾巴,太阳很大,甚至有些毒辣,好在旁边立了一排排的樟树,遮住了大半的阳光。空气中时不时飘来一阵幽风,驱散空气里不咸不淡的燥热。 赵睛就倚在一棵树下,打开了这封信。 行云流水的小楷,三分龙飞凤舞,七分规规矩矩,这字体,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 【小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我离开的第二天。今天下午在书房内的阳台处,我说,明天会告诉你一切,无法当面坦白的事,想来写信还是最好的方式了。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那就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说起吧,已经过去十三年了。那天我循着报纸上的地址找过去,其实是不大报希望的。当时我心情很差,因为那天上午的时候,我被那个男孩拒绝了。我给出了那么好的条件邀请他加入终善,他想也未想,断然地拒绝了我,跟着一对外国夫妇去了英国。 在路边随手买了一份报纸,在报纸中间看到了你母亲刊登的领养启事,心情烦躁,想着那就过去看看吧。 然后我就找到了你,你哭得那么伤心,又那么倔强,大声地说道:“我才不要被人选择,永远都不要!” 就因为这句话,我选择了你。 没想到吧,其实是我选择的你。 十三年的岁月,说来很漫长,我无法确切地说,作为你的师傅,我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对你动心的,只能说,是他成为你男朋友之前吧。 那天在警局里,一个小伙子和你开玩笑:“小眼睛长得这么漂亮,局里可不少人打你的主意哈,你给我透个口风,对谁有好感?” 当时我正在看一份卷宗,立马就竖起了耳朵。 然后就听见坐在我对面的他,把手里的卷宗猛地一合上,倏地抬起了头,说道:“小睛,咱俩的事,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向来行事作风像个假小子的你,那一刻脸忽然变得很红很红。 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偷摸着在一起有半个月了。 我其实是不太甘心的,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毕竟“终善”这个牌子压着我,我想自己离心狠手辣四个字太远,直到李文祥的案子接近尾声,那时候我的邪念已经高涨到空前绝后的程度。我率先找到了李文祥的老婆杜雅雅,和她做了一个约定。 至于约定是什么,你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我给李文祥一条生路,而她,以你的身份死去。最后我食言了,毕竟我始终觉得,像李文祥这样的凶手,是不应该逃脱法律的制裁的。结局是,杜雅雅死了,李文祥死了。还有原本可以被单饶救下的八个孩子,都死了。 我的手里,染上了九条无辜生命的血。 全都是,为了你。 哦忘了说,其实单饶也是要死的,但是他命大,韩沐妍反倒走了。 你看,加上她,十条命。 这就是我欠这个世界的。 至于你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做梦,你应该还记得白博成吧,他的外公是世界顶级生物医学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员,那一年,他正在试验一种新型药物,我抱着迷晕的你找到他,你成为了这个药物的第一个实验者,也是唯一一个。这是一种拆解记忆的药,也是一种制造幻象的药。作用是这个,副作用也是这个。我以为到这里,一切就该结束了。 我没想到,你的幻象,竟然就是他。 我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发走每一个给你看病的心理医生,因为我害怕,这些年我一直很害怕,害怕幻象越来越清晰,害怕你想起他,害怕你离开终善,害怕你离开我。 想不到吧,你日日里恭敬对待的师傅,竟是这样的人。其实我也不愿承认,我竟是这样的人。这三年里,每当我看见书房里挂着的“终善”二字,我无不自责地想,祖父和父亲留下的这一切,被我心里如魔一般疯长的儿女情长给斩断了。 再后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想来是不用再说了。时间有限,送外卖的估计也快到了,就说到这吧。 小睛,找到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哭。 请相信,这是属于我的,最好的选择,最好的宿命。】 也许是那天流了太多眼泪,这一次,赵睛没有哭。阳光穿透树叶,光影落在信纸上,这样的画面,看起来似乎格外得文艺。 赵睛收好信,放进兜里,正准备往里走,抬头就见单饶走了过来,他穿着深灰色的线衫,看起来无比居家休闲,双手抄在兜里,一步一步靠近她,目光深湛。傻哈跟在他的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估计是刚才没见着她人,立马跑去找单饶了。 赵睛今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卫衣,衣服两边各有一个小口袋,她把手伸了进去,笑着往他的方向走。 两人遇上,单饶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抓了出来,环在自己腰上。 “大热天的,把手杵口袋里干什么?” 赵睛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说话,单饶接着道:“对我,你不用藏着掖着,我心眼虽然很小,也挺爱吃醋,不过对于一个已经不在的人,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藏?” “我没藏,是正好看完了。” “心情还好吗?” “挺好的。”赵睛说道,“比之前更轻松了。” 单饶没说话。 赵睛忽然问:“单饶,你讨厌我师傅吗?” 他鼻腔里发出极淡的笑声:“想听实话?” “嗯。” “讨厌。” 赵睛有点不高兴了:“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他语气极淡地说,“就是看不顺眼吧。” “其实师傅他过得挺辛苦的。如果不是我,这些年,他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带着他年轻时的热血和理想,一步一步,带领终善发光发热。这一生,不会有太多忧虑,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傻哈从单饶的身后摇摆着走到赵睛的脚边,伸出舌头舔她的脚脖子,像是看出了她的低情绪,有意跑过来献殷勤给安慰。 赵睛被脚踝处黏腻的感觉弄得又麻又痒,噗呲一下就笑了。 单饶:“她舔你一下,你就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啊,你是不知道它可会看脸了,每次有你在的时候,我就被忽视得彻彻底底,这次破天荒啊。” 赵睛话音一落,嘴巴就被人覆住了。 刚开始被啄了一下,紧接着,赵睛整个人就开始凌乱了。 这人能不能好好接吻,这分明是舔嘛…… 单饶的舌头一次又一次滑过她的嘴唇,像轻柔的羽毛,挠你一下,离开,又挠你一下,再离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赵睛被他舔得如沐云端,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伸手去推他的胸口:“单饶,你是狗吗?” 他抱紧她,舔得更凶,更用力了。 赵睛满嘴被舔得黏兮兮的,嫌弃地把他往外推,单饶摁住她的脑袋,力度极大,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从外部的角度来看,那场景,直叫人啧啧啧恨不得捂脸遁走。 赵睛用力推,他用力舔。 “你个大混蛋!” “嗯。” “你个大淫球!” “嗯。” “你个大色狼!” “嗯。” …… “你个大……大……”赵睛大了半天,没想出词儿。 “嗯?还有哪里大?” 赵睛紧接着气呼呼地骂道:“你哪里都大,你大大大大大大大!哼!” 单饶终于放开她,停了下来,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笑得肩膀都颤了。 “你笑什么?!”赵睛愤愤,“你居然还敢笑!” 单饶用拳头抵着下嘴唇咳了一下,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说我哪里都大,这个我承认。” 赵睛先是一愣,紧接着红着脸大骂道:“你给我滚蛋!” 被骂滚蛋的男人随即就把这个分贝爆棚的女人扛了起来,抱着往r世界里面走,往楼上走,往卧室走。 途经客厅。 莫子深从游戏中抬头:“……”然后默默地戴上了耳机。 gavin原本拿着本古文书呕心沥血地翻着字典查意思,看到这一幕,心理极度不平衡,把书往旁边一扔,拿起手机。 “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被虐了,不行,我今天晚上一定要约到一个中国小软妞!”一边说着一边点进微信的摇一摇,拼命地甩起了手臂。 莫子深抬头笑了一下:“傻逼!” 当天晚上,单饶接到严澈的电话,邀请单饶第二天出来喝酒。严澈这么忙的人,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喝酒,明摆着局里有了棘手的案子,严澈这厮,是来当说客的。 两人刚做完几场运动,这会儿都有些疲,赵睛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仰头问他:“你想去吗?” 单饶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你希望我去吗?” 赵睛实话实说:“都可以啊,这个你自己做决定。” 单饶静默了一会儿:“去看看吧。” 赵睛往他怀里蹭了蹭,低低道:“都好。” 说到这个,赵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哦对了,当年你为什么会接下李文祥那个爆炸案呢?听gavin说,你向来和警方划得清,r世界有自己的路子要走,公安厅三顾茅庐都不见你动心,那次为什么就答应了呢?” “我认得凶手。” “什么?” “第一起案子出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这起案子和我有关。” 赵睛屏气凝神。 “我和李文祥同是一家孤儿院的,他以前就喜欢跟着我,那时候的我比较孤僻,不爱与人往来,谁都不爱,我觉得他很烦。不过被他跟得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时不时两个人还会聊上几句。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甚至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但那时候我心气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并没有走心。后来叶南生来孤儿院选人,我拒绝了。李文祥知道这件事后,很感兴趣,提议要和我合伙创立委托组织,我没搭理他,没过多久便去了英国。” “后来我回国,创下r世界,他这些年一直在关注我,知道了也很正常,没过多久便找到我,恳求我答应他加入,我拒绝了他。” “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他这人鬼心思多,而且极为趋利。”单饶说道,“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他经常背后耍小聪明给人来一道,小偷小摸的事也干了不少。” “所以他犯案是为了报复你对吗?” “不算报复吧。”单饶说道,“应该是挑衅。” 赵睛哦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单饶眼眸凝笑:“嗯,不然你以为呢?” 赵睛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终于良心发现,对于这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社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决定伸出你正义的双手,从此为民除害伸张正义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唔……” 他的吻就着如水的月光,落了下来,不温柔,带着野性,恨不得将她活吞了。 气息渐渐不稳,空气里有什么在发酵,醺得人头晕目眩,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剥了下去,他那双充满魔力的手,摸得她浑身发烫,所经之处,皆是颤栗。 “小睛,我这人,没什么良心,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他声音低哑,仿若一道磁场,“就一颗心,还不在我这。” 她声音娇弱:“那在哪啊?” 他抬起她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肩上,挺身挤了进去,低声反问:“你说呢?” 窗帘未拉,月光见证着他们□□愉。 星辰眨巴着眼睛,听见他喘着最后一口粗气,双手握住她身上最柔软的两瓣花骨,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在这儿啊。” ——正文完—— 第68章 番外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 单饶那天原本没什么事儿,不知怎么,就驱车去了警局,刚一踏进门,就看见警局里一堆爷们儿围在一团打扑克,吵吵闹闹,光凭耳朵听,就能感受到爆棚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赵睛的声音在一堆高亢的男音里显得格外清脆,单饶进去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捏着牌,盛满机灵劲儿的目光认真地扫视着每个人的面部表情。 他的余光多逗留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怎么能摆出这么痞的姿势,他嘴角朝上扯了一下,接着往里走。 刚走两步,赵睛的声音又闯进了他的耳朵。 “哎,我又赢了哈哈哈哈哈,老王你还藏赌资,我看到了,愿赌服输啊。” 老王摇头无奈地笑:“你个机灵鬼!” 人群里有年轻的警察小伙儿控诉道:“小眼睛,这怎么行?我们玩得就是诈,你对微表情这么在行,这瞅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好玩不好玩!” 单饶站在原地,想着这个女人估计得说一堆“愿赌服输有本事你也去学微表情啊”之类的话来反驳对方,谁知她把赢来的钱往前面一推,特豪爽地说:“我一个善良体贴的好公民,怎么好意思赢人民警察的血汗钱?拿回去拿回去,该取老婆的取老婆,该给孩子买奶粉的买奶粉!” 紧接着,一堆糙老爷们儿都快把她捧上天了,可着劲儿夸,单饶回头的时候,就见这女人咧着嘴笑,一副“天下唯我慷慨大方”的表情。 他扯了扯嘴角,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两步:“输给女人的钱,怎么可以无故拿回来?” 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他这句话噎得立马收住了拿钱的手。 单饶又说:“我来替他们玩。”他指了指散在桌上的一堆钱,“要是我赢了,这些钱就回到他们的口袋里。” 赵睛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弯腰看着他:“凭什么由你来决定这些钱归不归他们?” “凭我一定会赢。” 赵睛的兴致被点燃。 这时候老王拉了拉单饶的袖子:“小饶啊,这你可不能和她比啊,这小姑娘懂微表情,特会看脸,你一丢牌就露馅。” 单饶没说话,径自朝赵睛挑了挑眉,示意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赵睛笑地眼都弯了,一拍腿:“好啊,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要是我输了,这些钱你收好,大家的钱我垫上。” “ok,到时候可别赖账啊。” 单饶顶着腮帮斜眼笑了一下。 牌名叫做“吹牛”,就是典型的诈,双方换着丢牌,并且说出所丢牌的名称,牌数随意,对方猜测此牌是否正确,如果猜对,自己赢,对方将牌收回,如果猜错,对方赢,自己将牌收回,谁的牌先丢完,谁就是赢家。 洗完牌后,单饶和赵睛各分得一半的牌。 赵睛理了理自己的牌,大义凛然地朝单饶做了个手势:“你先来吧。” “好。” 单饶扔出一张牌:“方片5一张。” 赵睛没着急说话,她攥紧自己的牌,自始至终一眨不眨地看着单饶,从他清牌到丢牌,再到他弯着嘴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一直紧紧地盯着。 和刚才与那群大老爷们儿相比,这个过程像一场拉锯战一样,被无限延长。 直到人群中有人催促:“小眼睛,怎么了?刚才你瞅我们几秒钟就做决定了,这还没看出来啊?” 单饶从鼻腔里发出极轻的一声淡笑,朝她扬了杨眉。 赵睛不死心,凑前一步,非得从他脸上看出个所以然呢。单饶还特配合她,也朝她的方向伸了伸脑袋,两张脸靠得极近。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赵睛额头上都渗出汗来了,愣是没分辨出来他扔的这张牌是真是假。 这家伙太他妈能耐了吧?居然能掩藏微表情? 可她哪能认输,把头一撇,一拍桌子,掀起那张牌一扔,张口道:“我就猜它是假的!” 牌被翻了个身,人群爆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气声:“哎~” 赵睛一呆,居然就是方片5。 她咬牙:“再来!” 这回轮到她丢牌,她思忖再三,丢了一张桃心a和方片7,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对梅花6。” 谁知单饶看着她笑了一下,把牌一掀:“假的。” 卧槽假你妈啊! 赵睛把脏话吞了下去,忍气吞声地把牌捡起来:“下面换你了。” 谁知单饶这回掂着牌犹豫了很久,许久后皱着眉,看似艰难地丢出来十张牌:“四张梅花9四张黑桃8两张桃心2。” “你这个跟卖孩子一样的表情是想吓唬我?”赵睛说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哦,你刚才在挑牌的时候,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扑克,身子不自觉地缩紧,背部微微弓了一下。还有你的左脚,也跟着往后退了一小步。这都是人撒谎时,典型的微表情。还不止这几点呢,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睛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它往往和自己的行为动作不匹配,你丢牌的时候,是采用单手散开让牌自然下落的姿势,这是人在耍帅和挑衅对方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的姿势。通常来说,这个时候,你的眼神是射向我的,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你的头偏向了左侧方,说明你并不信任自己说的话。”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凑近他,下结论道:“综上所述,你这回骗我了哦!” 单饶挑眉笑了笑,示意她可以把牌翻开了。 赵睛哼笑了一下,势在必得地掀开了那十张牌。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笑你妈啊! 赵睛直接骂了出来:“操!” 十张牌全是真的。 她把牌一扔,将头撇向一方:“不玩了不玩了!我认输!” 单饶站了起来,学着她先前的模样,双手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凑近她,低声反问道:“微表情,算得了什么?” 赵睛一愣,他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她立马叫住他:“哎,你等等!” 单饶顿住脚步。 赵睛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你不是特别会看是否撒谎的微表情吗?正好,我就把撒谎时的微表情微动作做给你看。”他转过身来,“你看,我刚才做得对吗?” 赵睛看着他那张横得要死的脸,竟生不出一丝气,心里莫名还挺服。在他调头转身之际,她跑了过去,一拍他的肩:“哎,你这么厉害,我们交个朋友呗。” 单饶没有无视她的示好:“怎么交?” “昨天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一步一步来呗,今天咱们去喝酒怎么样?” 单饶静了一下,偏头看她一眼:“好啊。” 赵睛乐呵呵地晃着身子笑。 一路上,瞎聊畅聊。 “你这么厉害,还能掩藏微表情,这以后你要是娶了老婆,万一出轨了,瞒过老婆分分钟啊。”赵睛叹一口气,“哎,我以后嫁老公一定要慎重,就得找个傻一点愣一点的,要是被我发现他出轨,分分钟碾死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气势汹汹的,单饶听着,弯着嘴微微笑了一下。 —— 后来啊,她嫁给了一个她认为的世界上最聪明最锐利的男人。结局是,八十岁那一年,他躺在床上,声音低弱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后悔嫁了一个这么聪明的男人?” 赵睛坐在床边,温和地抚上他的脸:“我啊,不后悔。” 单饶笑了一下,抬手去抚她的脸:“我啊,也……” 话音未落,他的手抬到一半,就这么直直地落了下去。 岁月太短,一生爱一个人还嫌不够,这样好的你,我怎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