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狐言》 第一章 九月初三。 稽平城,大雍皇朝的国都。秋风萧索。 虽然还未入冬,天地之间却早已是一片寒凉之意。 皇宫,一个素白衣裙的女子正踏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径直往永乐宫而来。她腹部有些臃肿,看起来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因为她人身形单薄,肚子特别显眼。她墨黑的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一支金镶玉荷钗插在她乌黑的发中。 见她走到石阶前,几名侍卫赶紧上前,拦在了她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领头的一个男子然后说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让开!”她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侍卫,冷声说道,“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听她这么说,侍卫们交换了一个眼色。那领头的男子犹豫了片刻,又说道:“皇后娘娘,陛下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请回吧!” “不管他愿不愿意见我,这一次,我非要见他不可!”说罢,她便不管侍卫,径直往石阶上走去。 “皇后娘娘若是硬闯,请恕小人们不敬之罪了。”侍卫们赶紧上前,将她围在了中间。 “谁敢拦我!”她猛然抬起头,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围住自己的侍卫,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枚印玺,厉声道,“大雍皇后玺绶在此,若损了它,可是族诛之罪。” 闻言,侍卫们一怔,不由得往后一退。 “擅闯永乐宫之罪,皆由本宫一力承担,必不会牵扯到你们!”她说罢,高举着印玺往殿内走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上去拉扯她。不管是损了玺绶还是伤了她腹中的胎儿,可是灭门之罪。如果放她进去,就算皇帝追究自己失职之罪,最多也就是要了自己这颗脑袋,不会祸及家中妻儿老小。想到这里,侍卫们只好跟在她身后,任她往殿内而去。 守在宫门前的小太监见状,赶紧跑进殿去报信儿。 因无人敢来阻拦她,她顺利地进到皇帝的寝殿。 当她走进殿时,刘郢已正襟趿坐地在书案后面。此时的他,一身竹青色的常服,头上插着一支青玉发簪,显得人格外清爽精神。 这是他设伏诛杀她父兄,下令斩杀她满门之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看着他,她心中说不清对他是怨,还是恨!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往日对他的爱意,都已随着自己家人的惨死而逝去。 他看着她,嘴唇微抿,往日眼中的温情似乎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警惕之意。而他的身旁,坐着如上官映雪。 想到昨晚在钟灵宫听到的她在他身下宛转承欢之声,便便觉得心头一阵恶心,不由得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见状,上官映雪嫌恶地转开脸,用手中的绣帕将鼻子捂着。 待她平静下来,他沉声问道:“你不在自己寝宫养胎,来这里做甚?” 对她来说,他的声音也同他这个人一样,冷得人心尖都在疼。 她抬头望着他,也不跪拜行礼,只冷言说道:“今日妾擅闯陛下寝宫,有一事想禀明陛下。” “说。”他说道。 “陛下,妾乃罪臣之女,不敢再窃居后位,请陛下收回这皇后绶玺。”说罢,她将手中的玺印向着他高高举起。 上官映雪一听,微微一怔,随即便拿眼睛瞄向刘郢。 他默了半晌,说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废你,你便还是这大雍的皇后,不会有人敢收你的绶玺的。你还是回去,安安心心地养胎吧。” 闻言,她望着他凄然一笑,清声说道:“陛下风华正盛,只要勤开甘霖,想必淑妃、慧妃这样的忠良之后,很快也会为陛下诞下龙嗣的。妾及妾的孩儿,怎敢与淑妃、慧妃她们相媲。” “我说过,你想多了。”他冷冷说道,“只要是我的皇儿,在这宫中便没人敢看不起他。” “妾为皇后,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嫡长子,按祖制便是太子。”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说道,“敢问陛下,你能把这江山交给流着一半你最恨的贺家血脉的孩子吗?” 闻言,他一怔,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似乎早料到了他会是这般反应,轻声一笑,说道:“所以,妾还请陛下收回绶玺吧!” 见她似乎在嘲笑自己,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你若真这么不想要这绶玺,就拿给蒋松吧!” “是。”她将印玺递给蒋松。 蒋松走到她面前,恭敬地伸出双手,从她手中接过印玺,然后转身走到皇帝身边,想要呈给刘郢。 可刘郢只盯着座下的贺玉菡,板着脸,没有说话。 蒋松一愣,便抱着印玺站在一边。 “好了,你先回宫歇息吧。”他挥了挥手。 “陛下,妾还有话想问问你。”她笑了笑,又说道。 他默了片刻,应道:“你有什么话想问的?你问吧!” “陛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着他说道,“你当初主动纳妾为后,是否因妾父亲之故?” 闻言,他一怔,随即垂眸,应道:“是。” “那成婚之后,陛下独宠妾一人,是否为让妾父放下对陛下的戒心?” 他依旧垂眸,答道:“是。” “是否在娶臣妾之前,陛下已经有了要诛杀妾满门之心?”许是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走调。 “是。”这次他没有犹豫,很快便回答了她。 “那,是否连妾肚子里这个孩子……”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顿了半晌,待得情绪平复了一些,复又说道,“也是陛下为了让妾父亲宽心的棋子?”所以,他夜夜流连于颐延宫,只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有身孕,让父亲放下对他的戒心。 他抬起眼,无奈地看着她,说道:“阿妤,事已至此,你问这些到底还有何意义?” “是,对陛下来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之事。”她强忍着泪水,对着他凄然一笑,说道,“可是,这些对妾来说,却是最紧要之事。这两日,妾求见陛下,陛下一直避而不见,想必,妾父已死,妾这颗棋子对陛下也没什么用了吧?罢了!如今,妾终于从陛下口中得到了答案,就算死,妾也该瞑目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他眉头一皱,说道,“你回宫好好养胎,为我平安诞下龙儿才是紧要之事!” 闻言,她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从头上扯下插在发间的金镶玉雪荷钗,笑道:“不知陛下可记得,这玉荷钗还是你我大婚之时,陛下送给臣妾的?” “难道这支钗你也要还给我吗?”他望着她。 听到他这么说,她抬起如水的双眸望着他,突然展出一个无比明艳的笑容。在这笑容的映照下,连她右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水滴样小痣都显得格外生动。 看到她这般模样,他不由得一怔。他没想到,在经历了这番变故之后,自己居然还能看到她对自己如此的微笑。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明艳的笑容,对着他说道:“请陛下恕罪,这支钗恐怕不能还给陛下了,就算我想还,陛下也会晦气不想要的。” 闻言,他一怔,随即半眯起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钗怎么会晦气?” “陛下。”她伸手抹去不知何时滑落在腮边的泪水,微笑着说道,“听说陛下曾说过,贺家一人不留,所以,贺家连四岁的孩子都死了。可是,陛下好像忘记了,贺家还有一人留着。”说罢,她将钗收了回来,一翻手,将钗尖对着自己的胸口。 听了她的话,他呆了呆,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来人,皇后要自戕,快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就在他叫出声的同时,她已将握在手中的玉荷钗对准自己胸口狠狠一刺,瞬间,那支玉荷钗的钗尖便扎进了她的胸口。 他不由自主地大叫道:“阿妤!” 她微微一顿,随即又用力往里一推,钗柄尽数没入胸中,只余那朵雪荷还留在她的身体外面。 在场的人看见这一幕,似乎都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殿内无人发出任何声音。他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傻傻地看着她,哪怕上官映雪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他也顾不得去看她。 贺玉菡低下头,看着那深深刺进自己胸口的金钗。 咦?怎么一点都不疼? 哦,对了,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所以,感觉不到疼了。 原来,死,一点都不可怕啊!早知道会是如此,自己也不用害怕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鲜血,从她的嘴角慢慢溢出。 她轻轻将自己嘴角的血丝抹去,笑着说道:“陛下,贺家这下才是真的不留一人了!”说罢,她用双手把雪荷钗往外用力一拉,将钗拔了出来。 倾刻间,鲜血从她的胸口喷薄而出。 这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疼痛,真的是疼到了骨子里。可是,对于她来说,这刺破心的疼痛比起她听到父兄被害,满门被斩时心中的疼痛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了。 看着满地的鲜血,她轻轻一笑,叫道:“爹爹,娘亲,女儿来寻你们了。”说罢,她晃了晃,颓然倒地。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终于,她听到了他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还要救自己? 她有些意外。 再一想,自己毕竟怀着他唯一的子嗣。对于从来没有做过父亲的他来说,还是在意这点血脉吧?不然,他也不会在父亲死了之后,还留着自己这颗棋子的皇后之位。可惜,待日后他有了其他子嗣之后,便不会再在意这个流着贺家血脉的孩子了。 “陛下,不用传太医了,孩子,是我的,我要带走他。”她凄然一笑,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反正这个有着贺家血脉的孩子,也不可能在这世间平安长大的。与其让他来人世受尽折磨,不让现在就让我带走,也免得他受苦。”说罢,她闭上眼,摸着自己的已高高隆起的腹部,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 孩子,不要怪娘狠心,在你还没有来到人世之时,便如此自私将你带走了。其实,娘也舍不得你呀,可是,那些人,他们是不会让你平安长大成人的。孩子,相信娘亲,只是这样,才是我们母子最好的归宿。 突然,她打了一个哆嗦。好冷啊!这才九月间啊,怎么会这么冷? 听了她那番话,他更是烦躁,咆哮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蒋松慌张的声音响起:“陛下别急,太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在她的耳中,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后来似乎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蒋松还跟他说了些什么。 到后来,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太医来到自己身边,探了探她的鼻下,然后用什么东西去堵她胸口的血洞,可是,这哪里是人力可以堵得住的?她仍然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鲜血汩汩往外流着。 她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好了,贺玉菡,一切都解脱了。 你终于不用在人世受苦了。 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永乐宫,离开了京城,来到了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来了,来了。” “真的是她。” 她听到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又听得见人说话了? 她试着睁开眼,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正鬼头鬼脑地打量着自己。 她愣了愣,然后往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永乐宫,而是身外一个十分昏暗之地。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血洞仍在,却没有往外渗血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真的死了。 于是,她抬起头,对着自己面前两人小心地问道:“两位,你们是来勾我魂的小鬼?” 那两人听了她的话,然后齐齐点头笑道:“我们是小鬼,不过不是来勾魂的,而是来迎接你的。” “迎接我?”她一愣。 一个小鬼跑上前,满脸堆笑作了一揖,说道:“小人恭喜沁姝公主历劫归来!” 另一个小鬼一听,赶紧推了推同伴,说道:“还没有历劫完,这是第一世!” 先前那个小鬼一怔,随即又说道:“小人恭喜沁姝公主历第一世劫归来!” 听到小鬼的话,她只觉得一道闪电劈在了自己头顶,脑中“轰”的一响,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所有的一世,她都记起来了。 原来,我不是贺玉菡,我是沁姝。 原来,之前所有的苦痛折磨,都不是真的,只是我在人世所历之劫而已。 第二章 九州之外,有四海。四海之中,有十洲。 东海之外三百里处,是为长洲,又名青邱国,乃九尾灵狐所居之处。此处住有玉狐、白狐、赤狐、黄狐,在西边幽冥之地还有着神秘的巫狐一族。其中,玉狐乃得道成仙之狐,因而在青邱的地位最为尊贵。 平日,青邱上的狐类都幻化为人形,在青邱上过着如同凡人一般逍遥自在的生活。因为青邱由狐仙所管治,因此,这里自然也由天帝所辖,历任青邱国国主也由天帝所命。 青邱国四季如春,奇花瑞草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山神峰屹立,祥禽玄兽出没,到处都是仙气缭绕。 在青邱,还住着一种异鸟,名唤灌灌,其形如鸠,其声如呵,如将羽毛佩戴在身上,可不受妖怪法术之迷惑。而在青邱的海中,有一奇鱼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声如鸳鸯,食之可以治百病。 虽然灌灌与赤鱬在世人眼中是如此神奇,不过,凡间之人来不了青邱,洲上的仙怪们拿它们也无用,因此,它们在青邱的日子也算安乐。 这时,随着一声婉转的鸣啼之声,在青邱南面的海中,一只赤鱬跃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地弧形,然后重新投入大海的怀抱,在海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向远远慢慢地延伸开去。就在涟漪快要消失的地方,一叶小舟压过水面,已是强驽之末的涟漪打在船身之上,居然起死回生,转身又荡了回来,一路飞舞,最终消失在了码头边的石堤之上。 离码头不远处,是一间茶寮,有一些不知是狐是妖所幻化的人在此歇脚饮茶。茶寮的主人是一个眉须花白的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此刻,他正半佝偻着身子为客人掺茶倒水。 这叶突然出现在海上的小舟,立刻引起了茶客们的注意。要知道,对凡人来说,是看不见青邱的,就算是驾船从青邱经过,在他们的眼中,看见的也只是苍茫一片的大海。而且,凡人的航线如果要经过青邱,会有一阵海风,将他们的船吹离航向,故而,在青邱方圆百里的海中,是看不到外来的船只的,因此,对这突然出现的访客,茶客们显然很是好奇,纷纷抬起身,引颈向海上望去。 慢慢地,那船驶近了,从船舱里走出两位妙龄女子,分别着白衣和青衣。走在前方的一位,上身着雪色冰蚕如意云纹衫,下身着月色龙绡轻罗百合裙,面上虽不施粉黛,却是肤比凝脂,眉若远山,眸似星辰,琼鼻樱唇。在她右眼下方,有一粒小小的水滴样的红痣,缀在她胜雪的肌肤上,却丝毫无损她的美貌,更为她添了几分姿韵。就算是在青邱这满是狐仙狐精的地方,也难有女子的容貌及得上这白衣少女。因而,正在茶寮里饮茶几位年轻男子,看见这白衣少女,皆被吸引过去,甚至连举到唇边的茶水都忘了饮下。只有那掺茶的老者模样淡然,似乎从未向那船上看去。 船靠了岸,青衣少女上前扶着白衣少女,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下了船,向着茶寮慢慢走了过来。 原本还有几分喧闹的茶寮,在这主仆二人过来之后,一下变得安静下来。男子自不用说,眼睛都盯在这白衣少女身上,似乎拔都拔不出来了,而女子们的目光也同样被她所吸引,眼中或是惊羡,或是嫉妒,或是赞叹。 两位少女进了茶寮,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那老者提着茶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对着二人说道:“两位姑娘,可是要饮茶?” 那青衣少女点了点头,又问道:“老伯,你这里可有元阳茶?” 老者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们青邱不产元阳茶,我们这里只有青虹茶、碧春茶。” 闻言,青衣少女面色微微有些失望,然后转过脸,对着白衣女子说道:“姑娘,没有元阳茶呢。怎么办?” “无事。”白衣女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轻声说道,“那便来杯碧青茶吧。” 她的声音如莺啼一般悦耳动听,引得茶寮中一众男子更是心痒难耐。 老者一听,忙微笑着应道:“行!姑娘,请稍候,我去拿碧青茶来。” “老伯,请等一下!”白衣少女叫住老者。 老者转过脸来,对着白衣少女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老伯,我想打听一下,此去白鹤山该如何行走?”白衣少女问道。 听到“白鹤山”三个字,老者面色微微一变。转瞬,他的脸又恢复常色,然后笑着说道:“姑娘出门直上大道,可一直往东,走到一叫做琴台的镇子,那白鹤山就在琴台镇南边十里之外。” “好,多谢老伯。”白衣少女微笑道。 “无事。”老者笑了笑,然后返转身去拿了茶壶,来为二人倒了茶。 白衣少女与青衣少女一边喝着茶,一边轻声低语着什么。茶寮中的男男女女们又三五成群说起话来,只是先前那些插浑打科时的粗俗之语不见了踪影,男子们陡然显得有礼多了。 不过,这两位姑娘并未久坐,饮完了杯中的茶水,未叫续杯,青衣少女便从腰间摸了几粒铜板叫老者付账。 老者半弯着腰走了过来,瞟了一眼青衣少女掌中的铜钱,说道:“姑娘,我们青邱不收凡间的铜钱。” 少女愣了一下,问道:“那你们这里要收什么?” “如果姑娘没有我们青邱的玉币,用自己身上其他值钱的东西来抵也行。”老者微笑着说道。 青衣少女回过头去,看了白衣少女一眼,见后者轻轻点了点头,遂从腰间摸出一粒珍珠,递给老者道:“老伯,您看这珠子能行吗?” 老者眼中微光一闪,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行!不过这珍珠甚为珍贵,用来付茶钱可惜了。” 青衣少女笑了起来,说道:“无事,这珍珠我有的是……” “凫涓。”白衣少女站起身来,打断了青衣少女的话,“时候不早了,给了茶钱,我们就走吧。” 这名唤凫涓的少女一听,赶紧打住话头,对着白衣少女说道:“是的,公……姑娘。” 两人遂出了茶寮,按老者所指的路,往东边走去。 看着两个窈窕的背影慢慢向远处离去,只听一个男子问道:“这两个姑娘可是人世间来的?” “人间的姑娘怎么可能冲破结界来到青邱啊?” “可她们身上带的是人间的铜钱啊!” …… 听到茶寮中的茶客对着两位女子的来历议论纷纷,老者并未掺言,而是对着一个正在桌前收拾杯碟的的少年叫道:“陆平,你看着点,我去后屋拿些新茶出来。” “是,端伯。”陆平忙点了点头。 端伯又转过脸看了远去的白衣少女主仆一眼,然后走到柜台边,将茶壶放下,拿起柜上的布巾擦了擦手,这才走到后门处,掀起布帘走了出去。 但这端伯并未像对平安说的那般去后屋拿茶叶,而是径直出了院门,来到茶寮后面的一处竹林之中。只见他四处看了看,然后,从竹枝上摘下一片竹叶,用手轻轻擦了擦,这才放到嘴边,用双唇含住,用力一吹,那竹叶便发出了阵阵似诉似呵的叫声。 很快,从竹林深处便飞来一只黑头赤身,披着紫蓝色羽毛的大鸟。 此鸟便是青邱独有的灌灌鸟。 只见这灌灌鸟飞到端伯跟前,便降于地面,幻化着一身着紫衣蓝裙的美貌女子,上前对着端伯行了一礼,口中说道:“禾苏见过端伯。” 端伯面上甚为平静,对着禾苏淡然点了点头,说道:“你今日倒来得挺快。” 禾苏嘿嘿一笑,说道:“端伯你召唤我,禾苏焉有不速之理?” 端伯笑了笑,说道:“那好,我们说正事吧。” 禾苏一听,正颜道:“不知端伯叫我出来,到底有何事?” “刚才,青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我想此事应该与纯钧公子有关。”端伯说道。 听到这话,禾苏一愣,随即眉头轻轻皱起,说道:“怎么又与纯钧公子有关?” “那我直说吧。”端伯说道,“我怀疑,刚才来我茶寮中饮茶的两位女子里面,其中一位应该就是南海龙王第九女沁姝公主,也就是天帝赐婚给纯钧公子的未婚妻。” 听了端伯的话,禾苏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何以见得?” 端伯从腰间掏出先前青衣少女给他的珍珠,摊到手掌心中,递到禾苏眼前,说道:“你看,这珍珠就是先前那两个女子给我的茶钱。” 禾苏一脸不解地望着端伯,说道:“珍珠四海皆有,何以从中看出这两女子就来自南海?” 端伯摇了摇头,说道:“禾苏,你有所不知,我手中这粒珍珠,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白蝶珠,此珠独产于南海。” 闻言,禾苏将信将疑地抬起头,说道:“就算这两位姑娘来自南海,可她们也未必是为了纯钧公子而来啊。” “可她们一上岸就向我打听白鹤山的所在,而纯钧公子此时,人就在白鹤山中。”端伯说道。 “这,也许只是凑巧吧。”禾苏抬起头,看着端伯,说道,“说不定这两位姑娘真去白鹤山有其他事呢?那山中又不是只有纯钧公子一人在。” “哪有如此凑巧之事?”端伯摇了摇头,说道,“这青邱多难得来一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帝才下诏将纯钧公子与沁姝公主赐婚,这才一天,便从南海就来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其中一位姑娘容貌气度我还未见过有人能出其右的,其出身定然不凡,应该便是那沁姝公主。她们上岸之后,便直奔白鹤山而去,这不是为了纯钧公子而来的,还会是为何?” “那,就算来的是沁姝公主,她这时候来青邱,所为何事啊?”禾苏抬起眼,望着端伯。 “不管这沁姝公主来青邱意欲何为,我们若要坏了她与纯钧公子的婚事,这便是大好的机会。”端伯说道。 闻言,禾苏犹豫了一下,说道:“端伯的意思是要对沁姝公主下手?这,应该用不着吧?纯钧公子答应过辰溪公子会娶墨媛姑娘,定然不会失言的。” “禾苏,这可是天帝的赐婚,如果违抗天帝的旨意,说不定会处罚纯钧公子。如果纯钧公子被天帝所罚,墨媛姑娘又该怎么办?若是因为沁姝公主的原因,致使她与纯钧公子的婚事生变,想必天帝也不可能再怪罪纯钧公子了吧?”说到这里,端伯轻轻抚了抚自己颔下的胡须。 “端伯,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失厚道?”禾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禾苏,你我的命都是辰溪公子救的,如今,是我们报答他的时候了。”端伯双目灼灼地望着禾苏。 闻言,禾苏犹豫了半晌,然后点头说道:“那好,禾苏一切都听端伯的。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做?” 见禾苏如此说,端伯放下心来,这才说道:“禾苏,你知道,白鹤山中有个九绝岭,那黑鹰怪钩衡便住在此处。此货极其好色,如果让他见到沁姝公主如此美貌的姑娘,肯定不会放手的!我们要做的,不仅要把沁姝公主要来白鹤山的消息告诉给钩衡,而且还要让他亲眼见识沁姝公主的美貌。”说到这里,端伯抬起头来,定定望着禾苏,“禾苏,我走不开,此事只能要你去办了。” “可这沁姝公主毕竟是龙女,我们如此做,会不会引南海龙王动怒?”禾苏有些害怕。 “引得南海龙王动怒,那也是钩衡一人之事,不要说与纯钧公子无关,就连你我二人,也牵扯不进去。” 听到端伯如此说,禾苏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禾苏知道了。” 闻言,端伯颔首点头:“好,事不宜迟。你这便前往九绝岭,引那钩衡去见沁姝公主。我想,只要他见了沁姝公主,其余之事,便不用你我二人操心了。”说罢,他面上浮出一个阴翳的笑容,之前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禾苏明白。”禾苏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去吧。”端伯挥了挥手。 禾苏又向端伯行了一礼,随即转过身,双手一展,又变成一只灌灌鸟,飞出了竹林,向着东面的白鹤山而去。 第三章 端伯猜的没错,今日出现在青邱的两名女子,正是南海龙王敖钦第九女沁姝及她的随身侍女凫涓。她们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青邱,确实也是为了青邱国主次子纯钧公子而来。 一日之前,沁姝还在南海悠然自在的生活,天帝的一纸诏书,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完全打乱了。她也不知道天帝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居然会觉得她这条龙和一只狐狸很配,还下了诏书为他们赐婚。 接到诏书,沁姝犹如五雷轰顶。堂堂南海龙宫九公主,居然会被配给一只狐狸精,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她原以为自己就算配不到从小仰慕的天璇星君,至少天帝也会在二十八星宿里面挑一个顺眼的给她。没想到她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天帝会选一只狐狸给她。 可面对着这纸诏书,沁姝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公然违抗天帝的旨意,可她又实在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嫁了,于是,她便带着凫涓偷偷来了青邱,想试着说服纯钧拒绝这门亲事。当然,她出门之前也考虑过,纯钧也可能像她一样,不敢违抗天帝之命,也许就认了这门婚事。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她也不能白来这青邱,看能不能挑个纯钧的错处,然后到天帝面前告一状,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免得与这只狐狸的姻缘。 虽然白鹤山离沁姝她们上岸之地有些远,但沁姝与凫涓都不是凡人,用点小法术,两人便在天黑前便到了琴台镇。看天色有些暗了,沁姝与凫涓没敢贸然进山,便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与此同时,灌灌鸟禾苏也到了琴台镇。不过,她并没有像沁姝她们一样在镇上住了下来,而是径直向已经有些昏暗的山林飞了去。 白鹤山中,有一山岭,名唤九绝岭。 五百年前,这里来了一只叫钩衡的小黑鹰精,占了此岭,立山为王。这小黑鹰钩衡精虽然年纪小,但法力很是高强,不过,他平日多在山中修炼法术,一般也不外出惹是生非,与周围的灵狐倒也基本相安无事,因而,青邱国主蹇绩也就由着他住在此处。 不过近些年来,随着钩衡从少年长成青年,也与周围的人起了几回冲突。究其原因,皆是因为女人。原来钩衡长年人后,一次外出偶然遇见一美貌的狐族女子,尝过味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大厮在白鹤山四周抢人,弄得一片乌烟瘴气,民怨极大。到最后,还是蹇绩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 在蹇绩的干涉下,钩衡虽然有所收敛,但他这好色之名在附近十里八乡却是无人不知,女子们都不敢轻易踏足白鹤山,就怕被钩衡看上惹了麻烦。 这一切,远在南海的沁姝是从未听过的,自然她不知道要避开那只好色的黑鹰精——钩衡。 而此时,禾苏已经飞到钩衡的洞府前。只见它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双脚往下一扑,翅膀收了起来,便站在了地上。落地的同时,她也由灌灌鸟幻化成一容貌丑陋的女子。 她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从腰间取出一面铜镜,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确定自己这模样绝对不会被钩衡看上,才放心地迈开脚,往洞中走去。 刚进洞,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只蜡嘴雀飞了过来。到了禾苏面前,便变成了一灰衣女子。只见她拦在了禾苏面前,冷声问道:“禾苏,你来此做甚?” 禾苏对灰衣女子的冷眼却并不在意,一脸谦恭地笑道:“梧桐姐姐,我有事想求见鹰王。” 梧桐斜着眼,睨了禾苏一眼,然后冷哼一声,说道:“你当大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若没什么要紧事,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梧桐姐姐,我来见鹰王,自然是有要紧事。”禾苏赶紧说道,“我有好消息要告诉鹰王的!”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梧桐嗤笑一声。 禾苏嘿嘿一笑,说道:“梧桐姐姐,我知道鹰王有几年没近女色了吧?他最近是不是火气有些大?你们服侍他是不是也有些费力啊?” “费不费力关你什么事?”梧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梧桐姐姐,你别多心,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禾苏一脸讨好地说道,“我知道明日有一个姿容绝佳的女子要进山来,鹰王知道了,肯定会欢喜的。” 梧桐也知道钩衡久未近女色,确实最近心火燥得慌。如果有个女子让他败败火,也是好事。于是,她犹豫了片刻,说道:“可大王答应了国主蹇绩,不再打狐族女子的主意了。” 禾苏神秘的一笑,说道:“梧桐姐姐放心,这女子不仅不是狐族的,甚至都不是青邱的。国主不会因此怪鹰王的。” 一听禾苏说这姑娘不仅不是狐族,甚至边青邱的都不是,梧桐当即将自己的头摇得像拔浪鼓,说道:“禾苏,可不是随便一个女子大王都看得上的。这么多年来,除了狐族的女子外,大王还没看上过其他族类的女子。”要知道,狐族女子不仅貌美,而且身姿优美。见识过狐族女子之后,其他族类的女子,都入不了钩衡的眼。 “梧桐姐姐,你有所不知,明日要时山来这女子,容貌气度都不输你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狐族女子。如若姐姐不信,明日可随鹰王一起去看看,禾苏若说了假话,甘愿受割舌之刑。”禾苏赶紧说道。 听禾苏这么说,梧桐有些将信将疑,问道:“真的有比狐族女子还长得好看的人?” “自然是真的!”禾苏使劲点着头。 闻言,梧桐犹豫了片刻,然后点头道:“那好,我先带你进去见大王,你自己去跟他说。若是不如他的意,你可是自作自受!” “多谢梧桐姐姐,放心,大王一定会满意的。”禾苏大喜过望,忙跟在梧桐的身后,往石洞深处走去。 此时,才踏入青邱不到一天的沁姝,并不知道自己一上岸便被人盯上了,而且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次日卯正时分,沁姝便起了身,洗漱收拾完毕,与凫涓在客栈里简单用了些食,便准备动身前往白鹤山。在客栈的时候,她也曾婉转的打听过纯钧的情况,可她问的人,提到纯钧,皆是交口称赞。 听到这些,沁姝不禁有些担忧。若是纯钧不愿意与自己一起拒婚,自己又抓不到他的错处,如何能找到借口让天帝解除婚约?想到这里,沁姝心里一叹。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还是去试试吧。 吃毕早食,沁姝便与凫涓一起往白鹤山而去。之前沁姝已经打听清楚了,纯钧虽是青邱国主之子,但他一向对朝政之事不感兴趣,几年前更是搬出了国都郇城,独自居住在白鹤山飞云峰下的清泉洞中。从此除了朝中有事,蹇绩派人来叫他回郇城之外,他几乎不会离开飞云锋。 虽然已经打听清楚了路线,不过,她怕出意外,便请小二将从琴台镇前往飞云峰青泉洞的大致路线画了出来。进了山,她与凫涓两人便按着路线图标明的方向,向白鹤山深处走去。 一开始,沁姝与凫涓还能在路上遇到一些猎人樵夫什么的,可随着到了半山腰,便已经看不见什么人迹了。 沁姝与凫涓一直生活在南海深处,从未进过深山老林。因而,在这茂密的山林里,听着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怪异的鸟鸣之声,凫涓心里一阵发毛。她紧紧抓住沁姝的手,轻声说道:“公主,我怎么觉得这里越走越阴森?” 沁姝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强自镇定地对着凫涓说道:“山林向阴的一面少有见天日,就是这样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哦。”凫涓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惴惴不安。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沁姝与凫涓才从这片林子钻了出来。沁姝四处看了看,然后又从怀里摸出小二画的路线图,然后指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对着凫涓说道:“凫涓,我们正前方那座山峰,便是飞云峰了。” 闻言,凫涓抬头望了望飞云锋,又见四下无人,便对着沁姝说道:“公主,从此地到飞云锋还有些远呢,不如我们用御风术飞上去吧?” 听了凫涓的话,沁姝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好吧,不过,我们只能御风到飞云锋下,不可直接到山巅,不然,那狐狸会觉得我们对他无礼的。” “知道了,公主。”凫涓点头应道。 说罢,两人便念起御风诀,瞬间,一阵风便从脚下生起,卷着二人便向飞云峰上飞去。 两人这一飞,便飞上了大半个飞云锋,因为怕被纯钧发现,引得他不满,沁姝便拉着凫涓着了地。可没想到,两人下了地,这风势依然不减,沁姝见状,忙大声叫道:“凫涓,你快收起御风诀。” 听沁姝这么说,凫涓一脸惊讶地说道:“公主,不是你没收吗?我已经收了呀!” 闻言,沁姝一愣,问道:“你我二人都未念诀,那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的!” 突然,一个阴沉的男声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音,沁姝与凫涓心头皆是一颤,两人忙转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眼前一阵黑风掠过,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便站在了二人面前。 第四章 看见这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沁姝不禁一愣。她抬起眼,仔细打量了这男子一番。 此男身长八尺,身形瘦削,双唇极薄,目光极为犀利,最特别的是他的鼻子,前端呈一弯钩形,看起来有些怪异。从这人的模样看,他显然不是青邱的灵狐一族。因而,他虽然出现在飞云锋,但肯定不是自己此番来此要寻的纯钧。 沁姝猜对了,此人确实不是纯钧,而是禾苏找来祸害她的黑鹰精钩衡。钩衡好几年不识肉味,如今听说从青邱之外来了个绝色美女,自然大感兴趣,一大早便寻了过来。 昨晚听禾苏说来的女子容貌比青邱上的狐女更胜一筹,他还有些将信交疑的,今日一见到沁姝的真实,果不其然,当即心花怒放。只见他双眼灼灼地望着沁姝,涎着脸笑道:“看来,那只灌灌鸟没有骗我,今日果然来了一个绝色美人。” 听到这黑衣男子如此说话,沁姝心头一凛。看来,这男子的出现在这里,是与自己有关了。见他一脸凶相,沁姝心里她不禁有几分害怕。 如果在南海,她也不怕这些宵小之辈。可临来青邱之前,她特意吃了神隐草,将自己的龙气隐了起来,身上只剩下很少的法力,而这青邱上神兽灵禽甚多,她一时之间也摸不清眼前这人的门道,也不知道自己对付得了不。于是,她强作镇定,对着钩衡笑了笑,说道:“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我们还有事,便先离开了,公子请便!”说罢对着黑衣行了一礼,便拉着凫涓要离开。 “姑娘且慢!”钩衡出声叫道。 可沁姝对他这番话,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向前走去。突然,只听一阵风声响起,黑光一闪,眨眼间,那黑衣男子人便已经窜到了她的面前。 她没想到这男子身手如此迅捷,不禁一呆。 钩衡伸出手,将沁姝主仆拦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姑娘,来,容易,可想走,却没那么容易!” 闻言,沁姝面色一变。她没想到这男衣男子竟然如此大胆直白,想着自己仅剩的那丁点儿法力,心头不禁一慌,冷声说道:“你,你想怎样?” “姑娘别怕,我只是想邀请你与我一同做我那九绝岭做主人。”说罢,钩衡将手指向不远处的九绝岭。 沁姝一听,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抬爱,沁姝感激不尽。只是我平日生活在水中,在这山中生活怕是不惯。因而,沁姝只能多谢公子美意,却无福消受。” 听沁姝如此说,钩衡抬了抬眉,说道:“你是否有福消受,你说了不算!” 沁姝一愣,问道:“那谁说了算?” 钩衡咧嘴一笑,说道:“自然是我!我说你当得了这九绝岭的女主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当。” 沁姝面色一冷,说道:“听公子这意思,若是我不愿意,公子还要用强?” 钩衡瞟了一眼沁姝,说道:“姑娘,你明白就好。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这钩衡凶巴巴的模样,沁姝心中虽有些慌乱,但面上却毫不示弱。她瞪着钩衡,冷冷说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趁着钩衡未防备,一把拉起凫涓,叫道,“走!”然后便念起御风诀,两人便腾空而起,向飞云锋上方逃去。 凫涓也很机灵,听沁姝念起了御风诀,自己也赶紧念起口诀来,紧跟着沁姝欲往峰顶逃去。 可这钩衡可是修炼数百年的山鹰精,哪能任由沁姝主仆轻易就这么逃掉,当即化成一只巨型黑鹰,向着沁姝追去。 沁姝隐了龙气,法术弱了不少,而凫涓本身法力就低微,两人哪里跑得过法力高强的钩衡?眼看着二人就要被追上了,凫涓心里一急,忙将沁姝向前方推了一掌,口中还大声叫道:“公主,你别管我,你自己先走!”然后自己转过身,飞身向钩衡扑去。 沁姝见状,急得大叫:“凫涓……”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凫涓,不由她回去。可是,由于凫涓先前那狠狠的一推,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凫涓的衣袖从自己指尖滑过,整个人往钩衡身上撞去。 凫涓法力低微,她去阻拦钩衡,无疑于以卵击石。果然,还未等她近身,钩衡翅膀对着她一扇,那风便将她震了出去。她的身体狠狠撞在峰壁上的山石间,当即一口鲜血“噗”地喷了出来,人也滑落到山间。 沁姝此时已经稳住身形了,她看见凫涓受了伤,急得大叫一声:“凫涓!”人也赶紧往回奔来。 凫涓看见沁姝向自己飞来,半撑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沁姝叫道:“公主,你,你赶快跑,别,别管我!” “凫涓!”看见凫涓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沁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摇着头,说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凫涓望着沁姝凄然一笑,说道:“公主,凫涓这条命都是公主的。如果能够救得公主,凫涓也算死得其所了!”说罢,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又要向钩衡扑去。 钩衡见沁姝自己往回跑了,也不再急于去追她,看凫涓自不量力,还想来阻止自己,觉得她是个麻烦,想着不如一掌打死她,自己再慢慢对付沁姝,反正自己最近新练的摧心掌还未找人试过手,正好拿凫涓试试。于是,他化回人形,长身站立,气沉丹田,举起双手,慢慢将气全集中在自己的右掌之上。 见钩衡这凝神聚气的模样,沁姝便知道他要发大招了,心头一惊,正在发力阻止,却发现凭自己如今仅剩的龙气,根本发不了力。此时,沁姝心头万分后悔,早知道这样,便不吃那神隐草将自己的龙气隐藏起来了。 凫涓本来法力就浅,就算没受伤,都未必承受得住钩衡这一招,更何况她如今如此虚弱,如今再受钩衡这一掌,必死无疑!眼看着钩衡的掌力就要直奔凫涓而去,沁姝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扑了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凫涓挡住这一掌。自己是龙女,若是出了什么事,父王肯不会袖手旁观,大不了自己一切从头再来一回,也好过看见凫涓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于是,她将凫涓挡在自己身后,然后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巨痛向自己袭来。 “公主,你放开我!你千万别这样,凫涓贱命一条,不值得你如此相待的!”凫涓大声哭喊着。 沁姝的耳畔回荡着凫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心里其实也怕得要命,可是她却不想退却。可是想像中的巨痛却迟迟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反而听到了钩衡一声痛苦的哼叫,好像是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了。 怎么会这样?沁姝心中一阵疑惑,赶忙睁开眼,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立在自己与凫涓的身前。此时,那白衣人正在做一个收掌的动作,看来,应该是这个人为自己和钩衡这一掌挡了回去。 她抬起头,越过白衣人的身影望向钩衡,只见他正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看这模样,先前击向凫涓的这一掌,全被他自己受了回去。这么说起来,眼前这人的本事应该在钩衡之上。 在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之时,突然出现一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对沁姝来说,心里不知有多感激这白衣人了。她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这救命恩人。 这时,钩衡已经缓过劲来了。只见他抬起头,对着白衣人怒目而视,说道:“呔!怎么又是你?上回那女子你说与你有婚约,不让我动!这回你为何又来坏我好事?难不成这女子也是你的人?” 只听白衣人清冷地一笑,然后说道:“钩衡,你若是在飞云山下为非作歹,我也懒得多管闲事。不过,你偏偏三番两次跑到我门前来闹事,也就怪不得我了!” 钩衡面色微微变了变,然后挺了挺胸,对着白衣人恶狠狠地说道:“纯钧,我告诉你,你不要仗着蹇绩那老儿是你爹就目中无人,你真以为我会怕你?” 听到钩衡叫这白衣人为“纯钧”,沁姝身子微微一震。原来,这白衣人便是天帝为自己赐婚之人,青邱国主蹇绩次子,纯钧。 只见纯钧对着钩衡冷冷一笑,说道:“钩衡,听说上回受了我那一掌,你一个月都没出洞府?难不成你还想再试试,这一次我可以让你躺多久?” 听了这话,钩衡的面色又青又白,他梗了半晌,才对着纯钧咬着牙说道:“好!算你有狠!我不在你门前动她便是!我就不信她一生一世都不下山!”说罢,他紧紧盯着沁姝,抬起手,指着她,大声说道,“美人儿,那我就在山下等你!” 沁姝一听这话,脸一下就白了。这厮要在山下等着自己?那怎么办? 第五章 看着沁姝惊慌失措的模样,钩衡嘿嘿一笑,然后又转过脸,狠狠瞪了纯钧一眼,随即展开双手,又幻化成一只硕大的黑鹰飞走了。 钩衡虽然下了山去,但想到他临别前丢下的那句话,沁姝仍然是一脸惊魂未定。 正在这时,原本背对着自己的纯钧,慢慢将身子转了过来。见状,沁姝不由好奇地抬起头,向他望了过去。在看到纯钧模样的那一刹那,沁姝心头不禁一震。只见他发如墨瀑,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身姿如劲松一般挺拔。 没想到,在这偏远的青邱之地,居然还有比天璇星君长得还好看的人。 此时,纯钧正用那比黑曜石还要清透发亮的眼睛望着她。盯了她半晌,他才淡淡地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南海的沁姝公主?”他对着沁姝说话的时候,眼中虽然褪去了几分冷意,但语气仍甚为清淡,可他的声音却又像磐石相撞一般,极为清脆悦耳,让人听在耳中,无比舒畅。 不过,她听到纯钧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禁一愣。自己不是已经大费周章地将龙气隐了起来吗?为何他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他的法力已经高到神隐草都骗不过他了? 想到这里,沁姝抬起眼,一脸警觉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可纯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轻启开那好看的红唇,淡然一笑,说道:“公主,请随我进屋说话。” 沁姝顿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应道:“好。”进屋就进屋,反正自己也是来找他说事情的。 见沁姝答应了,纯钧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说道:“公主,这边请。”然后他便迈开脚,走在前边引路。 看见那欣长的身姿慢慢向前之上走去,沁姝犹豫了片刻,然后与凫涓一起跟了上去。 走在纯钧的身后,沁姝忍不住偷偷抬眼去打量他。天帝已经下了诏,为她与纯钧赐了婚,说起来,他们两个这时候也算是未婚夫妻了,可今日,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看见纯钧的第一眼,沁姝确实有被惊艳到。再一想,这纯钧可是狐狸精啊。狐狸精若长得不好看,怎么迷惑世人呢?所以,他们虽然名声不太好,但那长相可是一等一的。可他长得再好看,也是只狐狸精,自己可是龙女,怎么能与这狐狸精成为一家人? 不过,此时看见他走路的时候,足下生风,衣袂轻飞,身姿如竹,倒也很是赏心悦目。呃,暂时就忘掉他是只狐狸精吧。 正在沁姝神思乱飞之时,只见纯钧转过身来,对着沁姝说道:“公主,寒舍到了。” “哦。”沁姝赶紧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公子。”随即抬起眼,看见纯钧带着自己来到一处洞府前,上方还写着“清泉”二字。看来,这便是纯钧平日所居的清泉洞。 不过,沁姝注意到,在此洞府不远处,似乎还有一处洞府。要知道,居于山野之人一般喜欢独居的,不会与旁人相邻而居,因此,沁姝看见纯钧居所旁边的洞府,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她指着旁边那处洞府,对着纯钧问道:“除了纯钧公子,还有旁人在这里居住啊?” 闻言,纯钧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平静说道:“我长兄以前居住在此。” “哦。”沁姝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现在他不住在此地了?” 只见纯钧原本清透发亮的目光黯了黯,半晌,才听他说道:“我大哥在一年前便神形俱散,灰飞烟灭了。” 闻言,沁姝一惊。青邱国国主之子也会神形俱散,灰飞烟灭?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心中的好奇之心愈胜。 她原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不过,见纯钧目中甚为哀伤,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于是,她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对着纯钧说道:“沁姝无意中勾起了公子的伤心之事,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纯钧面色轻声一叹,然后面色已恢复如常。他对着沁姝轻轻一笑,说道:“无事。公主,我们还是先进屋吧。”说着他走到洞前,对着紧闭的石门轻轻念了一句咒语,只听“轰隆”一声,石门从中裂开,然后慢慢向两边分开。 纯钧回头对着沁姝伸出手,对沁姝行了一礼,说道:“公主,请!” 沁姝对着纯钧点头一笑,抬手回了一礼:“公子有礼。” 两人客套了一番,沁姝推辞不过,便抬脚进了洞。在沁姝的想象中,这山洞里多半是黑乎乎一片,只能靠灯火照明才能视物。没想到她一踏进洞,却发现里面不仅光华万千,而且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满各色小花的草地,远处有小溪正潺潺流淌着,溪边绿柳成荫,似乎还能听见柳树上栖息着小鸟正啾啾地鸣叫着。在溪边,有一间简洁朴素的竹屋,在它院落四周的青色竹藩篱上,爬满了粉红色的蔷薇花。 沁姝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南海中,见过最美的,色彩最斑斓的,不过是海底的珊瑚,哪曾见过如此美好的山水之色?因而,她当即心中激荡不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都溢满了醉人的蔷薇花香。 此时,沁姝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如果自己遵循天帝的旨意,嫁给这个叫纯钧的人,是不是就能住在这如诗如画之地?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向纯钧。 纯钧看见沁姝突然转过头来望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回望着沁姝,眼中似有问询之意。 看见纯钧那张好看的脸,沁姝心一跳,赶紧把脸转了回来。狐狸精不愧是狐狸精,果然长得就很迷惑人啊!幸好自己定力强,不然,说不定真的被这狐狸精迷惑了。喜欢这山光水色,就一定要嫁给这只狐狸精吗?哼待回到南海,自己选个春风好的小岛,照着这模样,造一个便是。 于是,她对着纯钧浅浅一笑。 纯钧微微一怔,然后回了沁姝一个微笑:“公主,我们进屋吧。”说着,便引着她与凫涓进了那青色的竹屋。 刚坐下,便有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童端了茶杯进来,给沁姝上了茶。这小童虽是人的模样,便除了一张脸之外,身上肌肤遍布着鱼鳞。 沁姝见了,有些奇怪。难道这小童也是水族?如果是,自己这个龙女怎么可能没见过?若不是水族,他身上怎么会遍布鱼鳞? 似乎看出沁姝心中的疑惑,纯钧连忙说道:“公主,伏生是赤鱬所化。除了青邱,其余之地是没有的。” 沁姝一听,心中了然。原来是青邱独有的,难怪自己没看见过。 纯钧又望着沁姝笑了笑,轻声说道:“公主,请饮茶。” “多谢公子。”沁姝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虽是浅尝,却也能知味。茶水一入口,她心里一惊,讶然地抬起头,对着纯钧问道:“纯钧公子,此处也有元阳茶?”那茶寮的老儿不是说青邱没有此茶吗? 纯钧微微一笑,问道:“不知与公主在南海所饮可有两样?” “无异。”沁姝老老实实地应道。 “那便好,也不枉我特意找来招待公了。”说罢,他又问道:“对了,不知公主千里迢迢从南海来到青邱找在下,可是有事?” 闻言,沁姝愣了愣。她来的目的,自然是想解除与他的婚约,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呢?总不可能说自己嫌弃他是一只狐狸精,不想与他成亲吧? 看着沁姝低着头,眉尖轻蹙,纯钧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公主?” 听到纯钧催促的声音,沁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可一对上纯钧那张脸,她心里不禁又是一跳。这狐狸精,真是长得太迷惑人了。 于是,沁姝轻轻咳了两声,然后将眼睛转向一边,说道:“纯钧公子,我这番前来,是为了天帝与,与你我二人赐,赐婚之事,我,我……”下边的话,沁姝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沁姝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纯钧截断她的话,说道:“关于此事,在下也有话想与公主说。” “哦?”沁姝转过头来,看见纯钧一脸正色,她愣了愣,忙问道,“不知纯钧公子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这时,纯钧面上难得地浮出几分尴尬之色,顿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公主,在下已与他人有了婚约,请恕在下……不能娶公主为妻。” 听了纯钧的话,沁姝一呆,随即大笑道:“这太好了!纯钧公子,我特意来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不想遵照天帝的旨意嫁给你。” 听沁姝这么说,纯钧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说道:“那便好。既然我们俩都无意这门亲事,想必天帝也不会强求的,应该会取消我们这门亲事的。” 沁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纯钧公子,不如我们俩这就去天庭,一起求天帝收回旨意吧。” 闻言,纯钧沉吟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第六章 沁姝见纯钧愿意与自己一道前往天庭,十分欣喜,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对着他说道:“纯钧公子,那我们这就走吧” 纯钧又说道,“公主,请稍等,容在下交待伏生几句话。” “那你快去吧。”沁姝催促道,“我也跟凫涓交待几句。” 纯钧点了点头,然后现门将伏生叫到身边,与他说着什么话。 与此同时,沁姝也把凫涓叫了过来,让她自己先行回南海。凫涓却摇了摇头,说道:“凫涓不愿独自回去,凫涓要等着公主。” 沁姝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了。我从天庭出来,便直接回南海,不会再回来青邱了。” 听沁姝说她会直接回南海,凫涓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既然这样,那凫涓便先回南海等公主了。” “嗯。”沁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与纯钧的婚事解决得如此顺利,她此时心情极好。 这边,纯钧也将事情与伏生交待完了。他走到沁姝面前,说道:“公主,我们走吧。” 沁姝抬起头来,对着纯钧展出一个笑颜,说道:“还得劳烦纯钧公子带着我上九重天。”说罢,她大方地向着纯钧伸出自己的手。 “公主不能自己飞上去吗?”纯钧一愣。 沁姝赧然笑道:“我来青邱之前,吃了神隐草,将自己的龙气隐了起来,飞不了那么高。” 闻言,纯钧又是一愣。他也猜到,她隐龙气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可是,她这些雕虫小技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可是,如今她身上的龙气不够,不能飞天,要去见天帝,只能靠自己帮忙了。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可手指伸到沁姝的手边,却始终握不下去。 见纯钧有些尴尬,沁姝微微一笑,大方地伸出手指,将纯钧的手握住。 被她这一握,纯钧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他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口中轻声说道:“公主,那,那我们这便上九重天去了。” 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腼腆的纯钧,沁姝不禁在心底偷偷一笑,然后对着他脆生生地说道:“有劳纯钧公子了。” “嗯。”纯钧僵着脖子点了点头,便念起腾云诀,便带着沁姝一起飞上了云端,一起前往九重天上的凌宵宝殿见天帝。 纯钧与沁姝两人都想得简单,以为只要自己两人都不答应这门亲事,天帝便会就此作罢。见了天帝之后,两人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纯钧与沁姝的婚事,是这么多年来,天帝牵的唯一一次红线。而且这牵红线也不是天帝一时兴起,其中还有缘由的。 前些日子,民间有一女子因为自己与心上人被拆散,不仅自己的爱人被迫娶了其他女子为妻,而她自己也即将被父母逼嫁给皇子,于是,这个烈性的女子在新婚前夜悬梁自尽。这女子原本是鸾凤仙转世,月老是叫她在人间做皇后的,可她偏偏对一凡间男子情根深种,因为死的时候怨气极重。来了地府之后,她的法力恢复,但她从人世带来的怨气却未散,于是,将地府闹得个鸡飞狗跳,非要阎王带她上九重天,当面向天帝告月老的状。 其实,时不时也有人告月老错牵红线什么的,天帝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管,也就作罢了。但这鸾凤仙的怨气太大了,从地府传到了九重天上。于是,这一回天帝也重视起来,想到月老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配错了对,是时候该考虑找两个年轻人在他身边帮忙,做好接班的准备,于是,他便将月老叫来说话。 月老掌管世间姻缘上万年,自认为未出过什么岔子,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天帝会质疑自己的能力,自然很不高兴,仗着自己是老臣,在言语之间便与天帝有所冲撞,两人便在凌宵宝殿上争执起来。可两人争了半晌,也没争出个结果,于是,便打了个赌,由天帝在天界适龄男女中选一对来作媒。若天帝作媒成功,月老便听天帝的话,找两个年轻人当左右手,事事向天帝汇报。若天帝作媒失败,便一千年不再提此事。 两人说定之后,月老气乎乎地离开了凌霄殿。天帝也急忙叫人拿了册子,在天界适婚男女中精挑细选一番,终于选定了一对。这两人便是青邱国主次子纯钧与南海龙王第九女沁姝。天帝觉得他们无论在家世、才能、相貌上都极为般相配,大为满意,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下旨为两人赐婚。 没想到这圣旨上的墨迹还未干,纯钧与沁姝便一起跑到凌宵殿来,求天帝收回旨意。你想想,这天帝才与月老打了这赌,好不容易选定的人,还下了旨,岂能说改就改?这让天帝的脸往哪搁?于是,天帝先还想挽回,和颜悦色对二人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见两人还是不听,他又沉下脸来,威逼利诱了一番。 见天帝变了脸,沁姝心中有些害怕,想着要不然,自己受点委屈,就嫁给这狐狸精算了。没想到那只狐狸精却是宁死不屈,怎么也不肯答应娶她,说是自己有了婚约,不能再娶他人。听到纯钧这话,想到那黑鹰精钩衡也说过纯钧是有心上人的,沁姝自然也不肯干了。再怎么样,自己也不能嫁一个心中有其他女子的丈夫啊! 看着不管自己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迫,纯钧与沁姝两人怎么都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天帝这下真的怒了。 “你们俩敢公然违抗天意,胆子可真不小!”天帝把手往面前的案桌上重重一拍,桌上的杯碟发出一阵凌乱的叮当之声。 沁姝吓得浑身一颤,偷偷看了纯钧一眼。只见他虽然口中念着恕罪,但面色甚为从容。 “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是不是一定要抗婚?”天帝板着脸问道。 沁姝还在犹豫,纯钧却迫不及待地出了声:“是!” 看来,他真的很不想娶自己呢。见此情形,沁姝心里一堵,也甘不落后,便对着天帝说道:“沁姝也不愿意嫁,求天帝收回成命!” “纯钧,沁姝,你们俩违反天规,抗旨不遵,可是要受罚的!”天帝咬着牙说道。 听到要受罚,沁姝心里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她小时候随父亲来天庭时,曾经偶然看见过天帝惩罚有罪之人。十二道天雷劈下去,人简直都要神形俱散了。这天帝不会也让自己去被那十二道天雷劈吧? 这时,她听到纯钧朗朗的声音在说道:“无论什么惩罚,纯钧都愿意一力承担,求天帝放过沁姝公主。” 听到纯钧这么说,沁姝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感动。既然他愿意一力承担,那就让他一个人全部担下来吧。于是,她便低着头,不说话。 “一力承担?两人的错,怎么可能让你一人承担?”天帝冷笑道,“朕要罚你二人到凡间历三世之苦,你们可认罚!” “纯钧认罚!”纯钧叩头道。 沁姝却有些懵了。历三世劫?那不是自己要去人间三世生老病死之苦? 正在她愣神之际,天帝又说道:“如果你们俩在凡间历三世劫之后,回到天庭,谁还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谁就被罚到北海极寒之地,五百年不得返回。” “是。”纯钧叩头答应。 见此情形,沁姝也无奈地叩头应道:“是。” 起身之后,沁姝便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纯钧如此坚决地不想娶自己,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历劫之后,他肯定也不会答应娶自己。天帝说的是谁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谁就要被罚去极寒之地。既然如此,那历劫回来之后,不如就让他去出头拒绝婚事,自己躲在一旁不吭声。到时由着他被罚去极寒之地,自己便回南海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这么一想,沁姝原本因为要去凡间历劫而苦闷的心情,总算舒服了一些。 “来人!”天帝大叫一声。 “在!”很快,便有一个天将带着十几名天兵出现在了凌霄殿上。 “将纯钧与沁姝带往地府轮回前往凡间,历三世生离死别之苦。”天帝厉声道。 “是!”天将应了一声,然后对身后的天兵们挥了挥手。 天兵们得了命,不敢怠慢,分别上前押着纯钧与沁姝出了凌霄殿,去了地府。天将带着纯钧与沁姝到阎王面前交代了一番,又看着两人饮下孟婆汤之后,遂亲自将纯钧与沁姝带到了前往人世的轮回盘前。 “纯钧公子,请跳下轮回盘。”天将对着纯钧拱手一礼。 “知道。”说罢,纯钧垂下眼,看着那正慢慢转动着的轮回盘,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没多久,人道转到了他面前。未等天将催促,纯钧便轻轻往前一跃,人便跳进了轮回盘,瞬间便化成一缕青烟。 沁姝看见纯钧跳下轮回盘,一下便消失不见了,脸一下变得煞白。她抬起自己略微胆怯的双眼,对着自己身边的天将战战兢兢地问道:“兄台,跳下这轮回盘,都被压成烟了,会不会很疼啊?我,我很怕疼的。”说罢,沁姝眨了眨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眼,一副可怜的模样。 那天将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说道:“沁姝公主,在下不知道,在下没跳过这轮回盘。” 沁姝一听,讪然说道:“这样啊,我,我也没跳过。” “那沁姝公主现在跳下去试一试,就知道疼不疼了。”那天将又是一脸憨厚地说道。 沁姝:“……” 这时,人道再一次转到沁姝面前,天将催促道:“沁姝公主,时候不早了,你该上路了,我等还要回天庭向天帝覆命!” 闻言,沁姝知道这劫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的,于是,她双眼紧紧盯着轮回盘,长长叹了一声气,然后牙一咬,眼一闭,双脚往轮回盘中一跳,整个人便进了轮回盘。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轻,很快,被卷入一个漩涡之中。她只知道自己随着这个漩涡不停地转啊转啊,头一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黄道吉日。 这晚,大雍国京城中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之相。在整个京城里最浓墨重彩的地方,便是皇宫里的颐延殿。不仅大门两侧挂着硕大的红色灯笼,甚至连整个宫墙上都挂了一溜儿的小红灯笼,而且宫殿内外也用大红色的纱缦装饰起来,每扇门,每扇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远远看起来,整个颐延殿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光雾之中。 今日,是雍国少年天子刘郢与朝中重臣大司马贺扬之女贺玉菡缔结姻缘的大喜日子。刘郢八岁登基,大司马贺扬辅政也已经整整十年了。按规矩,刘郢年满十八之后,贺扬便应该还权于帝,不过,刘郢以自己少不更事,国政大事还离不开大司马为由,请他继续辅政。贺扬推辞不过,也就应承了下来。 如今,刘郢更是主动求娶贺扬独女贺玉菡为妻,可见君臣之间的情意极为深厚。 此时,在寝殿中,铺满各色吉果的喜床上,大雍皇朝刚刚册立的皇后贺玉菡正端坐其上。她的手指轻轻绞着手中的喜帕,掩饰着她心里的不安与忐忑。 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而她的夫君,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且还是皇帝。就算她出自如今大雍国最有权势的贺家,她一颗少女心仍然有几分慌乱。 正在这时,她听见殿外传来宫女们低低的声音:“奴婢见过陛下,恭贺陛下大喜。” 贺玉菡心头一紧。 他,他来了? “赏!” 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亮,似乎甚为愉悦。 此时,贺玉菡的心,是又紧张,又期盼,还有着几分的不安。 正在走进殿来的这个男子,不仅是自己的夫君,还是天下之主。对他,她心中自然存有几分敬畏的。因而,听着他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贺玉菡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终于,她听到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前,停了下来。她的头上虽然盖着喜帕,但她还是从喜帕下方的缝隙里,看见一双男人的脚,确切地说,是看见了一双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子。 “陛下,请揭皇后娘娘的喜帕。”一个中年妇人喜滋滋的声音响起。 “好。”刘郢点了点头,说道,“如意给我!” “是。”中年妇人赶紧将手中玉如意呈了上去。 刘郢接过玉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将手伸出去,用玉如意将搭在贺玉菡头上的喜帕轻轻揭了起来。 一张绝美的面容出现在了他的眼中。虽然贺玉菡的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但她清丽脱俗的风姿却没有被遮盖住,仍然是那么夺人心魄。她娇羞地低着头,右眼角下方那一颗犹如水滴一般的红痣,清楚地烙进了他的眼中。 看着皇帝痴痴地盯着皇后,中年女子不禁抿嘴一笑,然后出言提醒道:“陛下,该与娘娘饮合卺酒了。” “啊,对!”听到喜娘的话,刘郢似乎才回了神,忙对着贺玉菡温柔地说道,“阿妤,我们去饮合卺酒吧。” 阿妤?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她心头一跳。这是她的乳名,平时只有家中父母兄嫂会如此叫她,他怎么会知道的?。她缓缓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两人目光一对上,一时间,她的心如鹿撞。 他长得可真好看,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 见她呆呆望向自己,他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眼中隐隐似有光华在涌动着。贺玉菡觉得自己此时的心,像是如镜的湖面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似的,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她微微一怔,然后缓缓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他立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紧紧的。 她的脸变得滚烫。她忙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可是没多久,她又忍不住偷偷抬起眼来,向着他看去,却撞进一汪如水潭般清澈却又深遂的眼眸里。她心一慌,又将头低了下去。 看见她这般模样,刘郢不禁莞尔一笑:“阿妤,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贺玉菡知道,他想说的是,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听到刘郢发出低低的笑声,贺玉菡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唉,真的是,太尴尬了。 接下来,贺玉菡与刘郢在喜娘的摆布下,行了合卺、结发、同牢之礼。 礼毕之后,喜娘带着宫女和寺人们出了门。皇帝的新婚之夜,自然是没有人敢闹洞房的,于是,屋中只剩下贺玉菡与刘郢二人了。 两人此时端坐在桌案的两端,贺玉菡感觉到刘郢似乎在审视自己,紧张得似乎都快要窒息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终于,刘郢轻飘飘地开了口:“阿妤,我们,该歇息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贺玉菡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让她浑身一震。洞房花烛夜,上床歇息,要做些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虽然出嫁之前,母亲也拿了小册子给她看,可要知道,她平日除了父兄和家里的下人之外,几乎连男子的面都未见过。要让她与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子,做那小册子上画的那些肌肤相亲之事,她的心里自然有几分不安。此时,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她这般模样,他轻轻一笑,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 她微微一愣,然后怯怯地将自己的手慢慢伸了出去,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握着她的手,暗暗使了点力,将她一拉。 她身子微微一颤,借着他手中之力,站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的头都低着,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唇边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慢慢地,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脸不得不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她低垂着眼,睫毛扑簌了几下,却还是不敢看他。 “阿妤,看着我。”他低声说道。 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天下的皇帝,他的话,她不可能不听。于是,她咬了咬唇,缓缓抬起眼眸,与他对视着。 “这才对!”他笑了起来,“朕的皇后,你怎么可以不看朕。” 她咬着唇,没有回话。 突然,他低下头,温热的双唇一下便印在她的唇上。 老天爷啊!这,这如何是好啊? 她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响,全身都僵硬起来,似乎连动也不会动了,呆呆地任他在自己唇上掠夺着自己甘甜的芬芳,简直,不能呼吸。 半晌,他才放开她。 她望着他,大口喘着气。 可还未等她缓过劲儿来,他微微一弯腰,一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啊!”她轻呼了一声,又觉得不妥,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了起来,怯怯地看着他。 看着她这般,他不禁笑出了声:“你是在害怕我吗?” “不是。”她羞涩地笑了起来,说道,“只是,很久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 闻言,他抬了抬眉:“以前还有人这样抱过你?” “嗯。”她点了点头,“很早很早以前,臣妾还小的时候,爹爹和大兄这般抱过我。” 他笑了起来:“你喜欢的话,我每晚都这般抱着你上床。”说这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床边,然后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 “不用。”她摇了摇头,“陛下乃九五至尊,臣妾不敢。” 他将自己的身子压了上去,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然后将唇凑到她耳边,说道:“可是,在你面前,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你的丈夫。” 她一呆。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渗进了她的心底,一种莫名的情愫突然从她心底升了起来。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抿唇一笑,又低下头来,噙住她的双唇。 她颤了一下,却没有像先前那般,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站着,而是闭上眼,小心地回应着他。此时,她只感觉到自己魂魄已经飞到了天外,似乎连自己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了。 直到她感觉到他闯进自己身体,她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真的像母亲说的那般,很疼很疼。 她闭上眼,咬着唇,小心地忍耐着。慢慢地,没那么疼了,又有另一种感觉代替了先前的疼痛之感。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感觉过的,像被他带着飞到了云端山巅,口中还不由自主溢出那令自己脸红的声音。 听到自己的声音,贺玉菡觉得自己简直快没脸见人了。于是,她努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没想到他却是变得法儿的折腾她,让她抑制不住地叫出声来。而听到这声音,他愈发兴奋,似乎特别喜欢听她发出这羞人的声音似的,也愈加的凶猛。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偃旗息鼓,放过她。 在龙凤烛灯光的映照下,她蜷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深长平静的呼吸,却有些分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美梦而已。会不会她明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司马府中的闺房里,而他,只不过是自己的梦中之人? 第二章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贺玉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的那一切不会梦。如今,自己是真的进了皇宫,真的成为了大雍皇朝的皇后。 对贺玉菡来说,万幸的是,这个时候刘郢不在房里,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躺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探起身,正准备叫人服侍自己起床时,龙凤锦被从她肩头滑落,身上徒然一凉。她这才惊觉自己身上居然不着片缕,赶紧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己起了身,拿起放在床边的里衣穿在身上,这才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她话音一落,便听见有人答应道:“来了,娘娘!” 很快,几个宫女就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贺玉菡从家里带来的侍女红珊。 红珊看见贺玉菡已经穿好里衣坐在床边,忙微笑地叫道:“娘娘,你可是要洗漱了?” 听见红珊对自己的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娘娘”,贺玉菡一怔。是啊,如今,自己的身份与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嫁给了皇帝,红珊自然不可再称自己为姑娘了。对了,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出门的。于是,她抬起头,望着红珊,问道:“红珊,陛下什么时候起身的?” “回娘娘的话,陛下天没亮就起身了。”红珊笑着应道。 闻言,贺玉菡点了点头:“哦。”然后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刘郢的去向,站起身来准备洗漱。就算她是皇后,才入主这颐延宫便打听皇帝的行踪也不太妥当。 红珊见贺玉菡起了身,赶紧上前扶着她,温言说道:“奴婢先服侍娘娘洗浴吧?” “嗯。”贺玉菡又点了点头。 红珊见贺玉菡点了头,便扶着她出门前往汤室。临出门时,贺玉菡回过头,看见两个宫女正在整理床榻。想到昨晚与刘郢纠缠之后,两人留在那床上的那些痕迹,她的脸“唰”地一红,赶紧别了过去。 待她洗浴归来,屋里已经收拾好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见贺玉菡进了殿来,一个二十多岁、面容白净的宫女走上前来,对着贺玉菡行了一礼:“奴婢秋萤,见过皇后娘娘。” 贺玉菡微笑着抬了抬手:“起来吧。” 秋萤站起身来,笑道:“谢皇后娘娘。” 贺玉菡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脸,对着红珊说道:“红珊,你去把我匣子里那支梅花金簪拿来,我要将那簪赠与秋萤。”看秋萤的服饰打扮,应该是这颐延宫的掌宫宫女,自己初来乍到,自然要多笼络人心。 “是。”红珊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去妆匣里拿簪子。 秋萤则是一脸惶恐:“无功不受禄,奴婢不敢受皇后娘娘这重赏。” “我说你受得就受得。”听到秋萤如此说,贺玉菡笑吟吟地开了口,“我刚进宫,好多事情还弄不太明白,虽说之前也有嬷嬷来教过宫里的规矩,总还是有些生疏,以后可还要你多多提醒。” 听贺玉菡如此说,秋萤赶紧说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这些都是奴婢份内之事。” 贺玉菡拉过秋萤的手,笑呵呵地道:“话虽这样说,不过,你做得好,我自然该赏。” 听了贺玉菡这番话,秋萤倒不好再推辞了。虽说贺玉菡说她赏自己这簪,是因为自己办事得力,可到如今自己还未为她做过事,何赏之有?如今自己只有先拿了赏,向皇后表明自己以后一定为她尽力办事。如果自己不受这簪,倒像不好好替她办事一般,自然是不敢的。 正在秋萤心里百转千回之时,红珊已经拿了梅花簪返来。贺玉菡顺手接过簪子,塞到秋萤的手里。 秋萤顿了片刻,伏身拜谢道:“奴婢谢皇后娘娘赏。” “好啦,快起身吧。”贺玉菡笑道。 “谢皇后娘娘。”秋萤将梅花簪放入袖笼之中,这才起了身。 “这才是。”贺玉菡望着秋萤点了点头。 秋萤又说道:“奴婢服侍皇后娘娘梳头吧。” “不用了。”贺玉菡笑了笑,说道,“让红珊服侍我梳头就行了,平日都是她为我梳头的。” “皇后娘娘,你今日梳的头,可与以前大不一样,奴婢怕红珊妹妹手生,耽搁去向太后见礼的时辰。不如先让奴婢先服侍娘娘,待红珊妹妹手熟了,再让她服侍娘娘。”秋萤笑道。 闻言,贺玉菡顿了顿,然后点头道:“你说这话也有理。”说罢转过脸,对着红珊说道,“红珊,你今日便跟着秋萤学学吧。” “是。”红珊应了一声,然后将贺玉菡扶到梳妆台旁,自己退到了一边。 秋萤走上前来,为贺玉菡梳起头来。 透过自己面前的铜镜,贺玉菡看见秋萤麻利地将自己的头发挽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发髻,然后再合在一起,挽成一个牡丹髻。她原本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女脸上,瞬间便褪去青涩,多了几分少妇的风韵。 见此情形,贺玉菡不禁在心里暗暗赞道,这秋萤,手还真巧啊。 头梳好后,秋萤躬下身来,对着贺玉菡笑着说道:“娘娘,选几样头饰让奴婢为你戴上吧。”说着,她打开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排小匣子,匣中头花首饰闪着各色光芒,让贺玉菡一时有些眼光缭乱。这些首饰都是刘郢为她准备的,件件都价值不菲。 “娘娘,喜欢那件?”秋萤问道。 “这么多,我也不知如何选呢?”贺玉菡看着那些首饰匣,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既然阿妤拿不定主意,不如让我来帮阿妤选吧。”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音,贺玉菡一怔,赶紧转过头去一看。果然,刘郢正大步走进门来。此时的他,脱去了昨日明黄色的衣袍,换上一身浅青色的常服,显得人格外神清气爽。 见刘郢快走到自己跟前,她赶紧站起身来,冲着刘郢行了一礼,笑道:“能得陛下亲自为臣妾选,臣妾求之不得。” 听了这话,刘郢心里似乎极为受用。只见他微微一笑,然后梳妆台下面的小屉里拿出一只雕花的小木盒,打开盒子,一只金镶玉的荷花钗正躺在其中。只见那白玉雕的花瓣,上面还缀着粉色的宝石,而用翡翠雕成绿叶,与金钗紧紧镶嵌在一起,极为精美,看得贺玉菡心头不由赞叹万分。 “我一看见这支钗,就觉得它与你极配,特意为你留着的。”他望着她微笑道。 她的名字为玉菡。白玉、翡翠皆为玉,而菡,乃荷花之意。这支钗,将她的名字寓在其中,确实精妙。他选了此钗赠与自己,也算用心良苦。 贺玉菡抬起头,对着刘郢一脸娇羞的笑容:“臣妾多谢陛下。” 刘郢唇角微微一勾,却未说话,只伸出手来,拿起玉荷金钗,轻轻□□贺玉菡乌黑的发中,然后转过眼来,定定地望着她。 被他用这般火辣的目光注视,贺玉菡只觉得自己心头一跳,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得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 见她这般又羞又窘的模样,他不禁轻笑出声。片刻,他才把目光收回,问道:“阿妤,你可都收拾妥了?” “回陛下,臣妾收拾妥了。”贺玉菡轻声应道。 “那我们这便去天寿宫给母后请安吧。”刘郢说道。 “是。”贺玉菡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说着,刘郢微笑着拉过贺玉菡的手,便往外走去。 “臣妾遵命。”贺玉菡笑了笑。 刘郢回过脸,望了贺玉菡一眼,说道:“阿妤,日后你我私下里,不必叫得如此生分。” 贺玉菡一愣,一双如水的眸子轻轻闪了闪,然后问道:“那……臣妾要如何称呼陛下?” “阿妤称我阿元便可。”说话时,他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抠了抠。 听到他的话,她心头微微一颤,只感觉到一股股痒痒的,柔柔的,麻麻的感觉从掌心,一直传到了自己的心底。 “阿妤如何?”他笑问。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轻声说道:“臣妾,一切,听,听陛下的。” “既然听我的话,那你还叫陛下?”他扬了扬眉,“重叫一遍!” 闻言,她脸一下涨得通红,忸怩半晌,才用蚊蚋般的声音叫道:“阿,阿元。” “没听见。”他故意刁难她。 见状,她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抬高了声音叫道:“阿元!” “这才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她向门外走去,“我们快去天寿宫吧,不好让母后久等的。” “好。”她跟随着他的脚步,快步向外走去,唇角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向上翘了起来。 第三章 天寿宫在皇宫东面的洗烟池畔,十分静谧。贺玉菡跟在刘郢的身后,进了天寿宫的正殿慈恩殿。 走到大殿门前,她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哈哈”的爽朗笑声。她抬眼一看,只见殿内正位上坐着一位穿着织金丝绣牡丹云锦衣裙的中年妇人,显得贵气逼人。之前贺玉菡曾随母亲进宫来过,因而,她知道此妇人便是刘郢的生母邓太后。 邓太后出身不高,乃扬州一个七品小官之女,入宫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不过,她姿容出众,一进宫便被先帝看中,从此百般宠爱,短短三年时间便升至皇贵妃之高位。她也争气,先后为先帝育了两子一女,在宫中的地位更牢不可撼,要不是先帝元配史皇后贤慧无错,不然,她位至中宫也未可知。 刘郢是邓太后与先帝的长子,因史皇后无子,刘郢便被先帝立为太子。先帝过世之时,刘郢九岁,如今已经出嫁的彭城公主当年只有六岁,蜀王刘祁才三岁。而史皇后悲痛过度,没几个月也随先皇去了,留下邓太后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朝堂上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也是很是不容易。因而,刘郢一向对母亲极其孝顺,不仅加封了外祖家,而且不管自己多忙,每日下朝后第一件前,他都要来天寿宫向母亲请安。 贺玉菡想着,自己作为刘郢的妻子,以后可要替他多在邓太后面前。离家之前,父亲曾说过,自己进宫来,就是要让他不用操心家事,才能在朝堂上有大作为。 她眼波一转,看见在邓太后的右边坐着一位穿水蓝色流云纹宫装的年轻女子,相貌极其出众,惹得贺玉菡不由对她多看了几眼。在邓太后的左侧,则靠着一位身着石榴红如意衫、月黄色水仙衫裙的少女,正拉着邓太后的手说着什么话。看情形,这女子与邓太后之间极为亲昵。此女虽然没有先前那蓝衣女子长得出众,但也很是娇美。 虽然不认识此二女,不过,贺玉菡也猜到,这两位应该就是刘郢新册封的两位妃子。正与邓太后亲热地说着话的那红衣女子,应该就是邓太后娘家侄女,江阳侯邓简之女,被封为惠妃的邓乐菱,而那貌美的蓝衣女子应该就是两浙节度使上官藩之女,淑妃上官映雪。 虽然邓乐菱与上官映雪是与贺玉菡一道被册封的,但她们却比贺玉菡早一日进宫,所不同的是,贺玉菡是乘着凤鸾从皇宫的正大门嘉阳门进的宫,而邓乐菱与上官映雪却是坐着宫辇从旁边侧门的安平门进的宫。 后为妻,妃为妾。这邓乐菱与上官映雪都是簪缨世家的贵女,如今进宫为妃,也不知她们心里会不会觉得有几分委屈呢? 正在这时,邓太后听见声响,抬起眼皮,看见刘郢正与贺玉菡踏进门槛进了殿来,嘴一抿,笑着说道:“哟,元郎与皇后来了!” 坐在邓太后两边的邓乐菱与上官映雪一听,引颈望来,看见刘郢与贺玉菡正走进来,两人赶紧起了身站在一旁。 刘郢上前两步,来到邓太后面前,躬身对着邓太后行了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阿元,快起来吧。”邓太后笑道。 “谢母后。”刘郢起了身。 贺玉菡赶紧上前,对着邓太后伏身拜了下去:“臣妾见过太后,祝太后福寿安康。” 邓太后细细看了看贺玉菡,然后笑吟吟地开了口:“皇后不必多礼,也起来吧。” “谢太后。”贺玉菡对着邓太后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邓太后转过脸,对着邓乐菱和上官映雪笑道:“慧妃,淑妃,还不快来见过皇帝、皇后。” 闻言,邓乐菱兴冲冲地跑到刘郢跟前,娇俏地行了一礼,笑道:“乐菱见过元哥哥。”说罢抬起头来,冲着刘郢调皮地挤了挤眼。 刘郢笑了起来:“起来吧,乐菱。” 听见刘郢与邓乐菱如此称呼彼此,贺玉菡便猜着这两人平日关系应该便比较亲密。也是,邓乐菱是邓太后的嫡亲侄女,想必平日经常出入宫闱的,她与皇帝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这时,上官映雪也红着脸走到刘郢身前,伏身一礼,道:“妾上官映雪见过皇帝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听到上官映雪那柔柔细细的声音,刘郢将脸转了过来,对着她温润的一笑,说道:“淑妃,快快请起。”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上官映雪的声音如黄莺在婉转地鸣叫一般,十分悦耳。她站起身来之后,带着一丝娇羞的笑容退到了一边,如同含苞的桃花一般娇柔,看起来着实惹人怜爱。 这时,刘郢转过脸,又对着邓乐菱说道:“乐菱,你看看淑妃多懂规矩,我看你要好好向她学学了。” “元哥哥,乐菱哪里要向淑妃学了?”邓乐菱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地望着刘郢。 刘郢笑了笑,轻声说道:“你还未向皇后行礼呢。” 听了刘郢的话,邓乐菱一怔,然后看了贺玉菡一眼。 贺玉菡一脸笑意,未吭声。 邓乐菱嘟了嘟嘴,然后怏怏地到贺玉菡面前,伏身拜道:“妾见过皇后娘娘。” 这邓乐菱可是邓太后嫡亲的侄女,刘郢的表妹,深得太后的疼爱,贺玉菡哪敢怠慢她,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笑道:“惠妃不必。” “谢皇后娘娘。”邓乐菱站起身来,抬眼看了看贺玉菡,眼中透出一抹厌恶之色。 见状,贺玉菡心头一惊,又细细看了看。她确信,自己看的没错,邓乐菱的眼中确实有一抹厌恶之色。 见状,贺玉菡心头不禁有点纳闷。自己之前从未与邓乐菱交道过,怎么就会惹了她厌?不过,她心头虽有些不快,但面上未露半分。见刘郢坐在了邓太后的左手边,她便也准备站在刘郢旁边去。 正在这时,只听邓太后开了口,对着贺玉菡说道:“皇后,你也到哀家身边来坐。”说罢,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右边的位置。 见状,贺玉菡微微一怔,随即对着太后恭敬地笑了笑,应道:“是,太后。”然后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到了邓太后的右边。 邓太后抬起脸,对着邓乐菱、上官映雪说道:“慧妃,淑妃,你们也坐下吧。” 听太后发了话,邓乐菱与上官映雪一起谢了恩,然后赶紧跑到刘郢身边坐了下来。上官映雪顿了顿,坐在了贺玉菡的下边。 贺玉菡看见邓乐菱坐下后,便轻轻拉了拉刘郢的衣袖,轻嘟着小嘴,不满地说道:“元哥哥,我进宫都两日了,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啊?” 刘郢偏过头,对邓乐菱轻声说道:“我这不是还没空吗?待过几日……” 贺玉菡正尖着耳朵听刘郢与邓乐菱之间的墙角时,这时,邓太后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拉了过去,握在手中。 贺玉菡一惊,赶紧转过眼来,望着邓太后,一脸恭顺的微笑,叫道:“太后。” 邓太后却并未搭话,只抬起眼,仔细打量着贺玉菡。 被人这般看着,贺玉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敢表露出来,便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 见贺玉菡如此,邓太后笑了起来,说道:“以前皇后随贺夫人进宫来的时候,哀家便说过,贺司马家这姑娘不仅明理孝顺,模样长得也美,也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能娶得如此美娇娘。”说到这里,邓太后回脸望了一眼刘郢,说道,“没想到,贺司马的掌上明珠却被我儿子看上,嫁进我们家来了。” 听到邓太后如此说,贺玉菡面色有几分娇羞。 邓太后瞟了一眼贺玉菡,然后又对着刘郢说道:“阿元,你与皇后刚新婚,情深意浓,母后也明白的。不过,皇后毕竟一直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娇娇女,身子柔弱,你若是对她的雨露厚了,母后怕她禁不住。” 听到邓太后在这个场合居然如此说,贺玉菡不禁有几分惊愕,只觉得羞得要死,索性便一直低着头不吭声。 “儿子有分寸的。”刘郢笑着开了口。 “有分寸?”邓太后抬眼看着刘郢,似笑非笑地说道,“食髓知味,母后会不知道?” 刘郢被邓太后说得一哽,尴尬地笑了笑。 邓太后又说道:“这慧妃与淑妃,说起来比皇后还先进宫,阿元你还没去看过他们呢,不知今晚你就去慧妃或淑妃那边,也好让皇后好好歇几晚。” 听到这话,贺玉菡一愣。原来,邓太后前边说那么多,结果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未待刘郢说话,邓太后转过脸,对着贺玉菡问道:“皇后,你说,哀家说的对不对?” 听邓太后叫着自己,贺玉菡知道自己装死也不行了,连忙抬起头来,对着邓太后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太后说的是。” 邓太后见贺玉菡如此通情达理,一脸欣慰笑了笑,然后又转过头,对着刘郢说道:“阿元,皇后都说母后说得是,你说呢?” 刘郢微微侧过脸,看了贺玉菡一眼,然后对着邓太后淡笑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的。” 听刘郢这么说,邓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见刘郢答应了邓太后去邓乐菱和上官映雪那边,贺玉菡心头不由得一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便涌了上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丈夫。你是皇后,你一定要大度,一定要母仪天下的气度。想到这里,她僵笑着抬起头来,不想正好对上了刘郢的目光。她一怔,随即赶紧对着他露出一个贤慧的笑容。 刘郢微微一愣,随即对着她也笑了笑,似乎表示他对她今日的表现也很满意。 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她不知道对继续对着他贤慧的微笑,还是要与他说些什么。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邓乐菱又拉了拉刘郢的衣袖,然后对他说着什么,他便又偏过头去与她轻声说话。看着他与邓乐菱喁喁私语,她赶紧将脸转了开去,心头长长呼了一口气。 第四章 正在贺玉菡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殿外急吼吼地响了起来:“母后,皇兄带着新嫂嫂来了吗?” 贺玉菡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殿外奔了进来。他跑得极快,脚下像是生了风似的。 邓太后怕他摔着了,急忙大叫道:“阿辞,慢些!” 邓太后话音还未落,那少年已经跑到了众人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哈哈,阿辞运气真好,正好赶到了皇兄带新嫂嫂来见母后的时候。” 听他这般说,贺玉菡便知道来的这少年正是邓太后的幼子,刘郢的胞弟,刘祁。 虽然去年刘郢封了刘祁为越王,但由于其尚年幼,邓太后舍不得他离宫独自前往封地,刘郢便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因而,他这时候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此时看见刘祁,刘郢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板着脸,冷声问道:“阿辞,这时候你不在太学堂念书,跑到这里来作甚?” 听到这话,刘祁眼中流露出几分心虚之色。看来,他还是有些怕自己这个皇帝哥哥的。只见他挠了挠头,对着刘郢嘿嘿笑了笑,说道:“臣弟不敢欺瞒皇兄,臣弟是跟夫子说身子不适,要回来找太医瞧瞧病。” “你病了?”刘郢望着刘祁,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你精神挺好,不像有病啊!” 刘祁呵呵笑了两声,不敢再搭话,眼睛却瞟向太后。 邓太后自然知道刘祁是在向自己求救,忙笑着为他解围说道:“阿辞,你还未见过皇后吧?来,赶快来给你嫂嫂见个礼。” 刘祁一听,赶紧就驴下坡,准备与贺玉菡见礼。不过,他抬起头来,望着坐在邓太后身边的贺玉菡与上官映雪时,愣了愣,然后才跑到贺玉菡身前,笑道:“这位姐姐坐在上位,一定是皇后嫂嫂了。皇后嫂嫂,阿辞这厢有礼了。”说罢躬身一礼。 贺玉菡赶紧起身,笑道:“越王殿下不必多礼。” 刘祁起了身,抬起头细细看了看贺玉菡,眼睛“倏”地一亮,笑着说道:“皇后嫂嫂长得可真好看,难怪皇兄非要娶嫂嫂不可。” 听到这话,贺玉菡脸一红,不知怎么回话。 邓太后听了,在一旁笑着数落道:“阿辞,可不能与皇后如此没大没小地说话,你以为皇后是你乐菱表姐,可以随意说笑?一点规矩也没有!” 贺玉菡忙说道:“太后,不妨事的。” 听到邓太后数落自己,刘祁不服气地说道:“阿辞哪有不懂规矩了?阿辞只是没想到贺司马的女儿如此好看,羡慕的皇兄好福气嘛。” 闻言,邓太后抿嘴一笑,说道:“是啊,我们阿辞也快十四了,过两年也该说亲了。你别急,下回有命妇再带了贵女进宫来,母后一定好好为你留意一下。” “那母后可得说话算数,别忘了哦!”刘祁提醒道。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殿中之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被刘祁这么一搅合,原本殿内有着几分尴尬的气氛便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祥和喜庆,大家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似乎真像民间婆母与儿子、媳妇在一起闲话一般。 不知不觉间,到了晌午,邓太后便让刘郢与刘祁哥儿俩留下来陪自己用食。见邓太后没有开口留自己,贺玉菡便与邓乐菱、上官映雪一起上前告辞离开。 没想到刘祁见邓乐菱也要走,忙上前拉着她,叫道:“菱表姐,你别走啊!上回我们那盘棋下着一半,我可叫人封着呢。我还想着一会儿用完午食,我们接着把那下棋下完呢。” 听了刘祁这话,邓乐菱忙抬眼看了看邓太后,见邓太后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却并未说话,她眼中有一丝失望,转过脸,对着刘祁笑道:“殿下,妾还有些要做,改日再与你把那局棋下完。” “这棋可放了好久了。”刘祁撇了撇嘴,一脸不满地说道,“前些日子他们说你要出嫁,不能进宫见皇兄,不让你来,我可一直等着你。为何你进了宫来,也不能陪我把那棋下完?不行,今日你非得陪我把这棋下完才可离开!难道乐菱表姐嫁给了皇兄,便不是以前那个乐菱表姐了。” “这……”邓乐菱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又看向刘郢。 刘郢眼睛望着贺玉菡,看也没看邓乐菱一眼。 见状,邓乐菱似乎有些死心,待她又欲与刘祁开口,只见邓太后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慧妃,既然越王让你陪他下棋,你便留下来吧。”说罢,她看了看贺玉菡,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与小孩子可是讲不清道理的。” 闻言,贺玉菡微微一笑。她知道,邓太后最后这句话,是说给自己与上官映雪听的。 邓乐菱见邓太后终于叫自己留下来,面上大喜,忙行礼道:“是的,姑……太后。”待她起身时,眼睛却瞟向刘郢,其中有掩不住的喜悦。 贺玉菡与上官映雪又向太后与皇帝行了礼,便起身离开了天寿宫。一路上,上官映雪倒也礼数周全,跟在贺玉菡的身后出的宫。贺玉菡离开之时,她也一直站在宫门前相送,待贺玉菡的凤辇离开之后,她才坐着仪辇回了自己的钟灵宫。 贺玉菡坐在凤辇上,往颐延宫而去。路过桃林时,看见桃树都已经绽了绿,她不禁在心头想道,刘郢今晚到底会去邓乐菱的景安宫,还是上官映雪的钟灵宫?如果单单以貌取人的话,毫无疑问他会去钟灵宫。不过,邓乐菱是他表妹,看模样又深得太后喜爱,为了让太后安心,他去景安宫也未可知。可转念又一想,食色性也,男子多好色,他应该还是会去钟灵宫吗? 想了半晌,贺玉菡也猜不透刘郢到底会去哪里。突然,她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今晚去哪里,又关自己何事呀?反正今晚,他不会来自己这颐延宫的。于是,她赶紧将关于刘郢与邓乐菱、上官映雪之间的一切从自己脑从摒去,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之事。 回了宫,想着刘郢今日也不会过来。贺玉菡便叫红珊拿了件舒服的常服给自己换上,用了点精巧的午食,又美美地睡了一觉,将昨晚与刘郢折腾时欠的觉给补上。起了床,她觉得有些无聊,便与红珊一起做了会儿女红。晚食过后,又叫上红珊去御花园里转了转。可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意,没走多远,贺玉菡便觉得风吹在脸上有些刮肉,便又回去了。 回宫洗漱完毕,见时候还尚早,就算去睡也睡不着,贺玉菡便拿了本《十洲异闻录》靠在椅榻上翻看起来。正看得兴起,突然听见有寺人尖细着嗓子说道:“陛下小心脚下!” 陛下?听到这话,贺玉菡一下便愣住了。难道皇帝到颐延宫来了?可他今晚不是应该去邓乐菱或是上官映雪那边吗?怎么会来这里? 正在她还没回过神之时,刘郢已经进了门来。贺玉菡见状,赶紧把书放下,起身迎上去,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臣妾接驾来迟,还请恕罪?”说罢抬眼轻轻瞪了瞪红珊,责怪为何不早些通报。 刘郢看见她这般,忙笑着道:“不怪他们,是我叫他们别出声的。” 闻言,贺玉菡只好笑了笑,说道:“也怪臣妾没想到陛下会过来。对了,陛下怎么又来此了?” 一听这话,刘郢停下脚,转脸看了贺玉菡一眼,说道:“我不来这里,去哪里?”听他的语气,似乎觉得贺玉菡的问话甚为奇怪。 贺玉菡微微一怔,回道:“陛下不是答应太后今晚去慧妃、淑妃她们那里吗?” “我何时应过母后?阿妤莫不是记岔了?”刘郢微微一笑,伸出手揽住贺玉菡的肩,一起往殿内走去。 贺玉菡抬起脸看了刘郢一眼,一脸疑惑地说道:“今早在天寿宫,太后让陛下今晚去慧妃或淑妃处,陛下不是应下来了吗?” “我哪有答应母后?我只说我明白母后的意思,可没答应按她的意思做啊。”刘郢笑了起来,“再说了,我若不那么说,母后不还缠着你不放吗?” 贺玉菡一愣,随即明白太后被刘郢绕了进去,不禁也抿嘴一笑,然后做出一脸皇后应该有的贤慧模样,说道:“太后也是想让陛下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慧妃与淑妃比臣妾还先进宫呢,陛下还是应该抽空去看看她的。” 闻言,刘郢眉头微皱:“你我二人才新婚,不提其他无关之人。” 见刘郢似有不快之色,贺玉菡也不敢再说话。 两人走到榻椅边,刘郢随手拿起贺玉菡放在上边的书,翻了翻,笑道:“阿妤还喜欢看这些奇闻异事?” 贺玉菡忙应道:“臣妾无聊,随意翻看的。” “那正好,我有些奏折还未批完。不如,我就在这里批奏折,阿妤坐在一旁看书陪我,可好?”刘郢说道。 “是,陛下。”贺玉菡点头一笑。 刘郢楞了她一眼,说道:“阿妤,我不是跟你说过,私下不要称为我陛下吗?” 贺玉菡一愣,随即一笑,说道:“好,阿……阿元。” 刘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叫人多掌了几盏灯,拿了奏折,就在坐在殿内的书案边批起来。贺玉菡拿着书坐在一旁陪着他,不时为他添添墨,拨拨灯芯。不过,这奏折批起来有些慢,夜深了也不见刘郢批完。贺玉菡撑不住,靠在书案边,用手支着头便睡了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她一惊,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躺在刘郢的怀里。 第五章 见皇帝亲自抱自己上床歇息,贺玉菡一惊,赶紧叫道:“臣妾失礼,还请陛下放臣妾下来。” 刘郢停下脚,对着她扬了扬眉:“阿妤,你记性不好吗?怎么又说错话了?” 她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赧色地说道:“阿元,你,你快快放我下来。” 听她改了口,刘郢这才笑了起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笑道:“娘子既累了,便让为夫抱娘子歇息吧。” “那怎么行?”贺玉菡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可是九五至尊……” 未待贺玉菡将话说完,刘郢便打断道:“阿妤,这屋里没有皇帝皇后,我们就是一对平常的夫妻。” 听到这话,贺玉菡一怔。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着他的双眼迎了上去。在他眼中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她看见了熠熠的光华。她心里猛然一跳,随即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到榻边,将自己放了上去。 见他的身子压在了自己身上,贺玉菡心头一慌,连忙探起身,说道:“陛……阿元,我,我今日没有洗浴,身子不干净,你若是要,先容我去汤室……” “不用去!”刘郢一把按住贺玉菡,一脸温柔的笑意,“我今晚什么都不做,只想与阿妤同榻而眠便好。” 闻言,贺玉菡愣愣地望着他。太后不是说他食髓知味丢不下么?那他今晚怎么做得了柳下惠?难道,自己并不可口? 见她发着愣,刘郢伸出手,轻轻划过她右眼角下边那颗小小的水滴般的红痣,笑道:“母后说得是,你身子娇,又是新妇,禁不住太重的雨露。” 贺玉菡脸一红,低垂着眼,没吭声。经过昨夜那番折腾,她身子确实还有些疼,他若要,她还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刘郢见她这么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说道:“阿妤,我知你倦了,便先睡吧。我出去洗漱。” “好。”贺玉菡点了点头。 刘郢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这才微笑着起了身,出了门。 贺玉菡将外衣脱了,钻进了被子就寝。未多时,刘郢便返了回来。 见他上了床来,她怕自己挤着他,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他伸出手,把她拉回来,搂到自己怀里:“阿妤,我们睡吧。” “嗯。”她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的身体却有几分僵硬,她不由得扭了扭。虽然与他已是夫妻,虽然与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虽然他对她很好,可对于她来说,他还是很陌生的。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适,他搂着她的手松了松,问道:“阿妤,怎么了?” “我不习惯两人睡。”她面带赧色。 他笑了起来:“从今日开始,你可要习惯与我一起睡了。” “知道了。”她羞答答地应了一声。 “如果阿妤真觉得不适,便把身子转过去睡吧。”他又说道。 “啊?”她一愣。自己转过身去,不是把后脑勺留给皇帝吗?这不是不敬吗? 似乎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刘郢笑了笑,又说道:“阿妤,我不是说过吗,你我之间,只是夫妻,没有皇帝皇后。” 闻言,贺玉菡心头又是一暖,笑着说道:“那,那我便转过身去了。” “好。”他微笑着松开搂着她的手。 贺玉菡微微一顿,然后将自己的身子转了过去。刚觉得舒服一点,没想到刘郢又贴了上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不过,不用面对面那么尴尬了,她也觉得已经舒服多了,不禁往他身上拱了拱,想要找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睡觉。 突然,她身体一僵。 她明显感觉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自己臀上。 经过昨晚之事,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看来,他并不是柳下惠啊。想到这里,贺玉菡不禁低头一笑。转念又一想,他可是皇帝,让他这么忍着,是不是不太好? 她微微偏过脸,望着他,红着脸说道:“阿元,你若是辛苦,那我还是去洗浴吧。” 听了她的话,他一愣,又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睡吧,别乱想了!” 闻言,贺玉菡梗了一下。我乱想?这到底是谁在乱想啊? 被刘郢戏笑了一番,贺玉菡怏怏地转过脸,也不管他了,索性自己闭上眼睛装死,没想到这一闭眼睛,倒很快便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她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忙睁开眼一看,只见两个寺人已经伺候刘郢穿好了衣裳。 她偏过头往窗边看了看,天还未亮,赶紧探起身,问道:“陛……阿,阿元,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见她醒了,刘郢转过脸来,对着她温柔的一笑:“大司马只让我歇息两日,今日要上朝,不能陪你了。” “啊?”她一愣。大婚都只能歇两日,看来这皇帝也不好当啊。皇帝都起了床,她也不好再睡,便准备掀被起床,口中说道:“那我送你出去。” 他坐到床边,按住她,说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说罢,他倾过身子,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头发,将她的小脸捧在手中,轻声说道,“不过,你也别睡晚了,一会儿贺夫人要进宫来看你,你好好陪她说说话。” “什么?”她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我娘要进宫来?” 他望着她,眼中满是柔情:“按民间说法,今日该是你回门之日。可你是皇后,不能回去,因而,我将贺夫人请到宫里来,以慰你思亲之苦。” “阿元……”贺玉菡心头异常感动,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你对我真好。” “我是你夫君啊,自然应该对你好。”他的手指在她右眼角下那小小的红痣上轻轻摩挲着。 她望着他,一脸感动地说道:“谢谢你,阿元。”说罢,她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直起自己的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他一呆。 见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她才发觉自己先前所为似乎有些忘形了,这下反应过来,当即也愣住了。 他先回过神来,望着她“吃吃”地笑出声来,眼中却似有缱绻万千。 被他这一笑,贺玉菡只觉得羞得无地自容,不敢再看他,可身子被他按住,却又无处可逃,实在无法,只有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脸,似乎这样就将自己藏了起来。 “阿妤,先前你那样,我,我很欢喜。”他用手去拉她蒙在身上的被子。 感觉到他来拉被子,她赶紧用手将被子死死抓住。他笑了笑,没再强拉,只靠上来,在她头上低低说道:“那你歇息,晚上我再过来。” 此时听到他这话,她更觉得脸发烫,只用鼻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见她如此,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起了身往殿外走去。 等到他出了门,慢慢远去了,她才把自己的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不知是在被中捂得慌,还是因为先前之事,她只觉得自己一身都在发烫,双颊尤胜。 辰时刚过,贺夫人果然进了宫来。虽然只两日不见,但母女却感觉隔了两月一般,一见面便相拥而泣。红珊与贺夫人身边的房嬷嬷劝了半晌才好,两人便一起去天寿宫见邓太后。 知道贺玉菡进宫之后,以后难得再与母亲相见,邓太后体量贺夫人、贺玉菡母女,与她们闲话了一会儿,便放了两人回颐延宫说体己话。 进到颐延宫,摒退下人,贺夫人将女儿寝宫内的摆设物件都细细察看了一番,还特意把刘郢给贺玉菡备的头面首饰拿出来瞧了瞧,见件件都算得上是价值连城之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从这些器物上看,皇帝确实没有薄待我儿,不知他人对你可好?” 闻言,贺玉菡略带羞涩地说道:“他待我很好。” 贺夫人转过脸,看见女儿这模样,便知定是雨露丰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好,也免得你爹爹担心了。” 一听母亲这话,贺玉菡有些奇怪,好奇地问道:“爹爹不是陛下的师傅吗?怎么会担心陛下对女儿不好?” 贺夫人转眼看了看贺玉菡,笑道:“朝堂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哪时懂?只听你爹爹说他与皇帝在政事上有些分歧,怕皇帝因此迁怒于你。” 迁怒自己?想到今晨自己与刘郢之间那般,她脸不禁一红,笑着说道:“爹爹多虑了,陛下真的对女儿很好。至于朝堂上的纷争,娘你也不用担心,今冬陛下便弱冠了,按先皇的遗诏,父亲便会交出辅政之权,到时他与陛下之间的争执自然便少了。” 听贺玉菡如此说,贺夫人怔了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阿妤说的极是,这样我与你爹爹有更不用担心了。”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家常话,贺玉菡留母亲在宫里吃中食,刘郢还特意赶回来陪贺夫人。其间,他对贺夫人极其尊重,仿佛真如民间女婿对岳母一般,不仅贺夫人极为满意,贺玉菡也觉得面上甚为有光。 吃过中食,刘郢又与贺玉菡一起将贺夫人送出了宫,他还在颐延宫午憩了片刻,才回去处理政务。 第六章 晚上,刘郢处理完政事,便又来了颐延宫。经过白天的事情,贺玉菡觉得刘郢之间似乎已亲近了很多,两人像平常夫妻一般,一起用了晚食,又到园子里去散步消食,回来又玩了会儿叶子戏,才洗浴就寝。 次日,贺玉菡到天寿宫的时候,邓乐菱与上官映雪已经到了。看见贺玉菡进了殿来,两人忙站起身来行礼。 贺玉菡见状,忙笑着说道:“慧妃,淑妃,免礼吧。” “是。”邓乐菱与上官映雪遂起了身来,站在一旁。 贺玉菡盈盈走到邓太后身边,行礼道:“妾来迟了,请太后恕罪。” 邓太后笑了笑,说道:“皇后先起来吧。” 贺玉菡谢了恩,起了身来。 邓太后又让贺玉菡等人坐了下来,然后笑吟吟地开了口,说道:“皇后昨晚伺候皇帝,辛苦了,晚来些也无妨。” 听了邓太后这话,贺玉菡小脸不禁一红,轻声应道:“谢太后体恤。” 邓太后笑了笑,话锋又是一转,说道:“不过皇后呀,你位居中宫,是要母仪天下的,比不得平常人家那些见识浅蒲的妇人,在有些事情上,你要大度,要有气量。” 听出邓太后话里的意思,贺玉菡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妾明白。” “你明白最好。”邓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有些时候,皇帝还不明白。你这个当皇后的,要多劝劝皇帝。” “是,太后。”贺玉菡微笑着应道。 邓太后看对自己说的话,贺玉菡都乖乖应下,很是满意,想着响鼓不用重锤,也就不再提此事,当即转换话题说起了其他事。 邓太后的意思,贺玉菡当然明白。上回在天寿宫的时候,邓太后便让刘郢到邓乐菱或上官映雪官里去,可刘郢不仅连那她们的门都没进过,还连续两天都宿到自己的颐延宫里,她老人家自然不高兴了。不过,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肯定不会错,错的只能是自己这个儿媳妇。如果刘郢再不去那两位的宫里,想必邓太后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满。 邓太后寡母带大三个儿女,虽然在皇家不愁生计,但也是有几分心酸和艰辛的,因而,刘郢对母亲一向极其孝顺。若是自己惹了邓太后不高兴,她在刘郢面前说几句自己的不是,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思忖了半晌,贺玉菡还是决定见到刘郢的时候,还是劝劝他,让他抽空去其他妃嫔宫里,特别是邓太后的侄女邓乐菱那里,更要去得勤些才行。 晚上,刘郢过来的时候,贺玉菡几次想跟他说此事,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毕竟,要她主动把自己丈夫往别的女人那里推,在心里,她还是有些过不了这道坎。 终于,刘郢注意到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阿妤,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见刘郢问了起来,贺玉菡心里一紧,随即笑了笑,说道:“我确实有话想与阿元说。” 见贺玉菡要说这事似乎有些为难,刘郢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环住她的腰,笑道:“阿妤要与我说何事?” 贺玉菡看着他脸上暖暖的笑意,心头有些发酸,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嗯,阿元,慧妃和淑妃进宫以来,你还从未去过她们那里吧?嗯,你看,你是不是有空也去她们那里,嗯,去,去坐坐呢?” 听到贺玉菡的话,刘郢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问道:“阿妤,你今日怎么想起与我说这个?” 贺玉菡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是皇后,这些事,不正是我应该操心的吗?” 听她这么说,他顿了顿,然后说道:“那我明天先去她们两个宫里坐一坐,喝杯茶,然后再过来,这样总行了吧?我的皇后。” 贺玉菡一听,简直哭笑不得:“阿元,不是光坐坐,你,你还得留在她们那里,让她们,侍,侍寝啊。” 闻言,刘郢的脸微微一沉,瓮声说道:“我不想去她们那里过夜。” “为何?”贺玉菡有些讶然。要知道,在贺家,就算爹爹与母亲甚为恩爱,爹爹每月也要去侍妾房里几回的。 刘郢顿了顿,说道:“除了阿妤,我与其他女子在一起,会睡不着的。” “你不试试,如何知道睡不着?”贺玉菡笑了起来,又说道,“再说了,你也不是在她们那里睡的,那个,你完了之后,你可以回寝宫睡。” 刘郢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么冷的天,我上了床便不想再下床了,到时回到寝宫睡不着,不是更难受?” “可是……” 贺玉菡还想说什么,刘郢摆了摆手,说道:“阿妤,你不用说了,此事待天气暖和起来之后再说。” 见刘郢如此,贺玉菡也不好再说,只能作罢。 此后,刘郢还是每晚都歇在颐延宫,让邓乐菱与上官映雪独守空房。邓太后见自己给贺玉菡说了之后,还是没什么改观,自然对贺玉菡不怎么给好脸色,难免说些敲敲打打之话。贺玉菡说服不了刘郢,又不好把刘郢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邓太后,只好自己忍着邓太后的冷眼。 过了两个月,天气暖和起来了。可刘郢还是没有提出要去其他妃嫔宫里之事,依然每晚来颐延宫歇息。贺玉菡每回要说此事,都被他找借口打了回来,弄得她也颇为无奈。 贺夫人来看过贺玉菡两回,听贺玉菡说起此事,倒是极为欣尉。 不过,邓太后对此却极为不满,她觉得不是刘郢不肯去邓乐菱和上官映雪那边,而是贺玉菡仗着其父贺扬在朝堂有制约君权之势,不让刘郢去其他嫔妃处,于是,她对贺玉菡的不满渐渐浮于面上。因而,宫中不少人都知道,太后不喜欢贺皇后。而另一边,不仅邓乐菱深得邓太后欢心,连上官映雪似乎都比贺玉菡更讨太后喜欢。 这日,三人见过邓太后之后,出了慈恩殿,便往天寿宫外面走去。照例,贺玉菡走在前面,上官映雪与邓乐菱跟在其后。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许是穿厚了有些闷,出了凉爽的慈恩殿,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贺玉菡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人晃了两下,似要摔着。 红珊一见,赶紧上前将她扶着,一脸紧张地问道:“娘娘,你没事吧?” 贺玉菡站着定了定神,方才觉得好了些。 上官映雪与邓乐菱见状,也围了上来。 上官映雪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莫不是受了风寒?” 贺玉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无事。我歇了两口气,已经舒服多了。” 看着贺玉菡面上已经恢复了血气色,上官映雪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捂嘴一笑,说道:“皇后娘娘没事便好了,不然,陛下该心疼了。” 虽然宫中皆知皇帝专宠皇后一人,不过,这话从上官映雪口中说出来,贺玉菡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自然。毕竟刘郢除了是自己丈夫,还是上官映雪和邓乐菱的丈夫。可这两个多月来,刘郢从未在她二人宫里留寝,邓太后先前还因此斥责了自己,想必上官映雪与邓乐菱心里对自己更加不满吧? 这时,只听邓乐菱轻轻一哼,幽幽地开了口:“想是皇后娘娘日日服侍陛下,太操劳所致体力不支,才会如此吧?” 闻言,贺玉菡一愣。这话,可有些不中听了。她抬起头,望向邓乐菱。哪知邓乐菱只微微一愣,便毫不畏惧地望了回来,眼中似有挑畔之色。 嗬!这邓乐菱还真仗着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就把自己这个皇后不放在眼里了? 本来贺玉菡刚刚就在邓太后面前受了一肚子委屈,加之身体不适心里更是烦燥,如今邓乐菱又在上官映雪面前挑畔自己皇后的权威,如果自己今日就让她这么混过去了,那自己以后在宫中还如何立威?又想到两人初见时,邓乐菱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厌恶之色,贺玉菡心头气便不打一处来。虽然她平日不愿意生事,可事情找上门来了,她贺玉菡也是不怕的。 于是,贺玉菡望着邓乐菱冷冷一笑,说道:“慧妃,你先前所说,是一个妃子能对皇后说的话吗?” 邓乐菱见贺玉菡平日在邓太后面前似乎很是柔顺,以为就算自己说了几句酸话,她也不会怎样,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留情,当场就对自己发难。可是,在邓太后宫里,她邓乐菱也不怕贺玉菡,遂笑了笑,说道:“妾实不知先前那话哪里错了?妾那么说,是在关心皇后娘娘的身子啊。皇后娘娘莫不是错怪妾了?” 看邓乐菱如此强词夺理,贺玉菡气急反笑。她知道,今日不给邓乐菱长长记性,想必日后更要得寸进尺了。于是,她厉声喝道:“放肆!陛下与本宫的私事,也是你一个妃子可以置喙的?你可知你如此口舌失德,犯了不敬之罪?红珊,替本宫掌嘴十下!” 邓乐菱没想到贺玉菡居然敢在天寿宫打自己,愣了愣,昂着脖子说道:“你敢!” “本宫是皇后,惩戒你一个妃子,有何不敢?”贺玉菡冷冷一笑,又说道,“红珊,动手!” “啪”的一声,红珊一个耳刮子便狠狠打在了邓乐菱的脸上。 邓乐菱一呆,随即捂着脸大声叫喊道:“姑母,救我……”她的话未说完,红珊拉开她的手,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红珊这一巴掌打下去,邓乐菱的脸一下便肿了起来,她人也彻底懵了。 第七章 当红珊准备再次挥掌的时候,邓乐菱已回过神来。她自然不肯受罚,遂一把推开红珊,捂着脸往慈恩殿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道:“姑母,快来救救乐菱啊!乐菱今日要被贺家这悍妇打死了!” 邓太后听到院中的动静,赶了出来,正好看见邓乐菱跑到自己面前,满脸是泪不说,挨了两巴掌的脸颊是又红又肿。见此情形,邓太后是心疼不已,连忙将邓乐菱护在身后。 贺玉菡见邓太后出来了,赶忙上前行礼道:“妾见过太后!” 上官映雪也上前行了礼,便站在了一边,不再说话。 邓太后看着贺玉菡一脸镇定的模样,又想到邓乐菱那红肿的双颊,气便不打一处来,对着贺玉菡劈头盖脸地喝斥道:“太后?皇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吗?慧妃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她?” “慧妃她……”贺玉菡抬起头,望着邓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对妾不敬!” “乐菱没有呀,姑母!是皇后方才被太后数落几句,心存不满,迁怒于乐菱。”邓乐菱嘤嘤地哭道。 “慧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迁怒于你了?”贺玉菡怒道。 邓太后冷笑一声,说道:“慧妃对你不敬?乐菱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便知书识礼,她怎会说出不敬之言?”说到这里,邓太后用凌厉的目光扫了贺玉菡一眼,冷冷一哼,说道,“难不成,皇后的意思是,我邓家小门小户,教女无方?” 邓家原本确实也是小门小户,先皇因为宠爱邓太后,让他父亲升了官,也不到正四品而已,还是刘郢登基以后,邓家才封了侯的。因而,听到邓太后如此说,贺玉菡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行礼道:“妾不敢。” “不敢?”邓太后冷声说道,“都敢在我天寿宫里动我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贺玉菡,如今哀家还活着,这天寿宫还轮不到你作主。若真要论起不敬之罪,你在我天寿宫未经我允许便擅自责罚人,难道不是对哀家不敬?那你又该当何罪?” 闻言,贺玉菡咬了咬唇,说道:“太后,妾身为皇后,对妃嫔小惩大戒,乃是份内之事,并无对太后不敬之意。” “皇后?”一听到这两个字,邓太后心里更是不爽快。她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提醒哀家你是皇后。哀家就算没做过皇后又如何?今日还不是可以治你这个皇后!你不要仗着你爹由先帝亲命辅政,便觉得这后宫也是你贺家的天下了!哀家今日不罚,怕是你还不知道谁才是这后宫当家之人!” 听到这话,贺玉菡面色一变。看模样,邓太后不仅要护邓乐菱,还要借机向自己发泄不满。可邓太后是刘郢的生母,她就算有满腹的委屈,也只能生生吞吞下去。于是,她只好紧紧咬着唇,不再吭声。 邓太后看见贺玉菡一脸委屈,宛若杏花带露的模样,更是不顺眼,心道,这狐媚子定是平日就这般模样,才把阿元迷得七荤八素的。今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改日说不定真敢把自己这个太后不放在眼里。于是,她大喝一声:“来人!” “奴婢在!”一个四十多岁,身子壮实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 “皇后贺氏不敬不孝,掌嘴二十!”邓太后厉声说道。 听到邓太后这话,贺玉菡一惊。她原本以为邓太后借机训斥自己一顿便是,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自己动手。自己罚邓乐菱十下,她却要罚自己二十十,这明摆着就是为了邓乐菱泄愤。想到这里,眼泪瞬间便蓄到了眼中,可是,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于是,她强忍着不让眼睛掉下来,对着邓太后说道:“太后,臣妾并无不敬不孝之罪。” “怎么,你还敢不服?”邓太后一脸威严。 贺玉菡一哽。她若是真说了不服,可就坐实了不敬不孝的罪名了。于是,她只好嗫嚅着双唇说道:“妾,妾不敢。” “既然知道不敢,那便乖乖受罚吧。”邓太后冷冷说道。 闻言,贺玉菡身子微微一颤,但却未再说话,只挺直着背站在原地。 “四巧,去吧!”邓太后又对那妇人使了一个眼色。 “是。”那叫四巧的妇人应了一声,随即便向贺玉菡走了过来。 看着四巧越走越近,贺玉菡心头一紧。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她紧紧咬着唇,却丝毫没有退怯。 红珊见状,却是焦急万分。眼看着四巧已经走到贺玉菡身前,她突然一个飞身扑到邓太后面前,哭道:“太后,是奴婢打的慧妃,太后若是要罚,便罚奴婢吧!求求太后,不要罚我家娘娘,奴婢就算被打死在这里,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邓太后一脚把红珊踢了开去,一脸厌恶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来人,把这贱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红珊……”贺玉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红珊翻身跪在邓太后面前,不住地磕着头,口中说道:“太后,奴婢愿受四十杖,八十杖也行,只求太后不要责罚皇后娘娘。” “来人,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邓太后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 “是!”两个寺人赶紧上前,把还伏在地上磕头的红珊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红珊这一闹,四巧便一时没有对贺玉菡行刑,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邓太后与红珊。 邓太后处理完了红珊,看见四巧站在贺玉菡前边,并未动手,忙怒道:“四巧,你还不快动手,还在磨蹭什么?” “是。”四巧见邓太后动了怒,慌忙转过身来,对着贺玉菡行了一礼,说道,“皇后娘娘,奴婢得罪了!” 贺玉菡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含泪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邓太后,眼睛也不见眨一下。 看见贺玉菡这般倔强的模样,邓太后心头更是火冒三丈,大声叫道:“四巧,动手!” “是,太后!”说罢,四巧伸出手,对着贺玉菡便一个巴掌招呼过来。许是畏于贺玉菡的身份,四巧动手的时候还是留了几分力道,打在贺玉菡颊上虽是“啪”的一声,但那白嫩的皮肤只微微泛了红,连手指印都未留下。 见状,邓太后显然很不满意:“四巧,你是在掌嘴还是在挠痒?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我看你那双手也无需再留下来了。” 听到邓太后这话,四巧心头一慌,再下手时,便用了十成的力道。 挺直着身躯的贺玉菡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脑袋里也是“嗡”的一响,眼中似有金星冒出,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人随即摔倒在地,双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贺玉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颐延宫了。刘郢正坐在她身边,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她。 他看见她睁开了双眼,知道她醒了,对着她温柔的一笑,轻声问道:“阿妤,你醒了?” 看见刘郢陪在自己身边,听到他如此温柔的问话,又想到自己在天寿宫受的委屈,她的眼眶一下红了,对着他轻声一唤:“阿元……”话音未落,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经过这两月的朝夕相对,在她心中,刘郢已经成了她最亲密的人,她在这宫里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尽诉委屈的人。 刘郢见状,慌忙为她拭泪道:“阿妤,别哭了,小心身子。” “嗯。”贺玉菡点了点头,想要收泪,却怎么也收不住。在大司马府,她一直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何曾在大庭广众下受过这种委屈啊,念及此,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刘郢赶紧劝道:“阿妤,你别这样。你可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啊?”听到这话,贺玉菡抬起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孩子?什么孩子啊?” 刘郢爱怜地为她擦去颊上的泪水,轻轻一笑,说道:“当然是我们的孩子啊。”说罢,他伸出手,在她腹上轻轻抚摸着。 贺玉菡愣了愣,问道:“我,我有身孕了?” “嗯。”刘郢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眼角眉梢皆带笑意。看得出来,他此时真的很欢喜。 听到这个消息,贺玉菡心头也是欣喜不已。孩子,她与刘郢的孩子,一想到此,原本萦绕在心头的委屈和伤心全都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难以言说的喜悦。 她望着刘郢,傻傻地问道:“我,我真的要做娘亲了?” 刘郢伸出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是我真的要做爹爹了。” 许是他太欢喜,手不知轻重,捏在她红肿的面颊上,让她忍不住痛呼一声:“疼!” 刘郢一惊,赶忙把手缩了回来,说道:“对不起,阿妤,我弄疼你了吗?” “不疼了。”贺玉菡轻轻揉了揉了自己的脸颊,微笑着看着她。 “肿成这样,怎么会不疼呢?”刘郢的手指轻轻在她红肿的面颊上抚摸着,一脸的心疼。 “我,我真的没什么事。”贺玉菡低下头,涩然一笑,说道,“我今日惹了太后不高兴,她要罚我,也,也是应该的。”说罢,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你不用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刘郢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轻叹一声,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你,要怪,只怪邓贵人生事。” “邓贵人?”贺玉菡一愣,“哪个邓贵人?”难不成刘郢后宫里还有一个贵人,是自己这个做皇后所不知晓的? “还有哪个邓贵人。”刘郢转眼望向贺玉菡,一脸平静地说道,“自然是邓乐菱啊。” “什么?”贺玉菡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你将慧妃贬为贵人了?” “嗯。”刘郢看贺玉菡一眼,似乎在说她大惊小怪。 “那,太后不会生气吗?”贺玉菡不敢相信。 要知道,邓乐菱原本是正二品的慧妃,一下贬为正七品的贵人,这可是足足降了十级啊。邓太后会答应刘郢这般贬她嫡亲的侄女? 第八章 见贺玉菡不相信,刘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母后答不答应又怎样?我当个皇帝,难道连自己的妃子都处置不了?” “那,你这样处罚她,会不会有些重?”贺玉菡小心地问道。这邓乐菱怎么说,也是他表妹,两人青梅竹马,不可能没有情意啊。 “乐菱这次确实太过分了,我若是不严惩她,你在宫中还如何立足?你这个皇后以后不是可以任人欺侮?”刘郢一脸忿忿地说道。 听到刘郢这番话,贺玉菡心头一暖。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帮她在宫中立威。他要宫中的人知道,她这个皇后背后是有皇帝撑腰的。为了她,他居然连邓太后的亲侄女也不留情,得夫如此,贺玉菡,你还有什么可求的?此时,她心头感动得无以复加,她拉住刘郢的手,说道:“阿元,你,你对我如此,我真的……真的……” “阿妤,你我夫妻,说这些做甚?这些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他轻轻捧着她的脸,目光温柔如水。 “阿元!”她望着他,眼中有盈盈的波光在闪动着,“能得你如此相待,我此生此世,再无所求。” “阿妤。”他的声音也有些暗哑,“你要记住你今日的话。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你都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嗯。”她扑到他怀里,不住地点着头。 正在这时,突然有寺人的高唱道:“太后到!”、“淑妃到!” 寺人的高唱声将沉浸在绵绵情意中的贺玉菡和刘郢惊醒,两人依依不舍地分了开来,然后站起身,往门前走去,准备迎接邓太后。 二人刚走到门边,邓太后便进了屋来,后面跟着上官映雪。邓乐菱如今位份太低,连去向邓太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可能随太后一起到这颐延宫来。 “母后。”刘郢上前,对着邓太后躬身一礼。 贺玉菡正准备伏身向邓太后行礼,只见邓太后快走两步,将正要下跪的贺玉菡扶了起来,微笑道:“皇后有了身孕,此地又无外人,这些俗礼便免了吧。” 见邓太后居然对自己如此和霭可亲,贺玉菡一愣。先前邓太后才为了帮邓乐菱出气,叫壮奴对自己掌嘴,如今邓乐菱连降十级,被贬为了贵人,她居然还对自己如此和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四人坐下后,刘郢开口问道:“母后这时来颐延宫,可是有事?” 邓太后瞪了刘郢一眼,嗔道:“我这个母后的,非要有事才能来看看儿媳吗?”说罢,她转过脸,对着贺玉菡笑了笑,说道,“再说了,皇后有了身孕,我这个做祖母的,当然要来看看她和腹中的孩子。” “多谢太后。”贺玉菡恭敬地道谢。 邓太后拉过贺玉菡的手,面带赧色地说道:“皇后啊,今早上的事,是哀家没考虑周道。哀家不知道你有身孕了,又没问清原委,只看到乐菱的脸又红又肿……你知道,哀家一直把乐菱当自己女儿一般,见她那般模样,一时心疼乱了方寸,才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的。皇后,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贺玉菡摇了摇头,说道:“太后是长辈,妾是晚辈,太后要责罚妾,是应该的。” “皇后年纪虽轻,却如此懂事,哀家甚为安慰。”邓太后一脸的微笑。 贺玉菡笑了笑,没再吭声。 邓太后长声一叹,又说道:“可惜乐菱一时糊涂,顶撞了皇后,还不承认,害得皇后被哀家责罚。皇后,你不知道,你晕过去之后,阿元便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他听说你因为乐菱被罚,怒不可遏,当即传口谕,把把乐菱贬为贵人。” 说到这里,邓太后抬起头来,看了刘郢一眼,又说道,“当然,阿元惩治她,也,也是对的。不过,乐菱毕竟还年少不懂事,你是皇后,度量气度自然非常人可比,没必要与她一般计较。皇后,你说,是不是?”说完之后,邓太后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贺玉菡。 看见邓太后这殷切的目光,贺玉菡当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在刘郢面前为邓乐菱求情。不过,想到邓乐菱早上的所说所为,她心里还是有些生气。 刘郢盛怒之下如此贬谪邓乐菱,皆是为了自己,若自己求他不责罚邓菱,说不定他想为自己在太后面前充面子,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而且。而且,如果一点都不责罚邓乐菱,她心里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可如今,太后把话都说到嘴边了,如果自己不表示表示,她肯定对自己不满,那样的话,自己与太后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邓太后毕竟是刘郢的生母,母子之间感情一向极好,与她的关系弄僵,只能让刘郢夹在中间难做。 贺玉菡微微一沉吟,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刘郢,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觉得陛下这回对邓氏的惩罚得有些重呢。陛下,可否看在我们刚有了麟儿的份上,对邓氏手下留点情?这样,也算为我们的孩子积点福。” 她这番话说得极妙,只叫刘郢对邓乐菱贬得轻一点,又没叫他不贬她,而且这样一来,她也算按太后的意思,为邓乐菱求了情。 刘郢显然听明白了贺玉菡话里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贺玉菡一眼,笑道:“看在阿妤与我皇儿的面上,那就贬邓氏为顺仪。”说罢,他对着贺玉菡笑了笑,未说完的话,尽在这一笑中。 刘郢原本是要贬邓乐菱为正七品贵人,如今改成贬她为从四品贵仪,只降了五级。而且从四品这位份也不算太低,至少可以去天寿宫看望太后。这么做,一来显得贺玉菡宽容大度,二来也算是贺玉菡给了太后面子。 不过,听到刘郢还是要贬谪邓乐菱,邓太后面上有几分失望。她原以为,自己纡尊降贵亲自来探望贺玉菡,让她劝说皇帝能饶过邓乐菱这一回,没想到还是没达到目的。 见邓太后面色有些阴沉,贺玉菡也不再搭话了。 刘郢见情况不妙,又说话道:“母后,太医说阿妤的胎不稳,要多休息,我们也不打扰她了,让她好好歇息一番。” “哦,哦。”邓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我叫人带了点补气益血的药材过来,让皇后好好补补身子吧。”不管这贺玉菡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自己的亲孙子,自然还是要紧的。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上官映雪也笑道:“妾也带了一枚家中珍藏多年的红参来献给皇后娘娘。” 看着天寿宫和钟灵宫的人捧着礼盒站在那里,贺玉菡笑了笑,对着邓太后与上官映雪说道:“多谢太后,多谢淑妃。”然后示意红珊将东西都收了下来。 正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刘郢又说道:“徐松,你传令下去,从今日起,皇后所吃药材皆要太医过目之后才能用,所有吃的东西按御膳之法试毒,若是皇后和小皇子在吃穿用时出了什么事,所有经手之人全部处斩,家人全部流放漠北!” “是。”徐松连连点头,“小人这便去传话。”说罢便退下去了。 邓太后与上官映雪听见刘郢如此说,皆是一愣。他这话,显然是说她二人听的。 邓太后一听,心里便窝起火来。她再不喜欢贺玉菡,也不会害自己的亲孙子啊。今天就打了贺玉菡两巴掌,没想到自己儿子就开始防备自己了。可刘郢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找不到什么错处,她只好把火压了下去。 上官映雪倒是一脸平静,似乎刘郢所说的,与她无关。 贺玉菡也没想到刘郢会在邓太后和上官映雪面前如此维护自己,心里既感动得不行,同时又觉得有几分尴尬。 送走了邓太后和上官映雪,贺玉菡便笑着埋怨刘郢先前不该那样说。 刘郢笑了笑,说道:“防范于未然。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总比你与孩子出了什么事好。” “可太后本就对我不满,你再这样,她心里怕是更不喜欢我了。”贺玉菡忧心道。 刘郢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道:“你为她生个大胖孙子,她自然就看你样样顺眼了。” 闻言,贺玉菡不禁抿嘴一笑。 他伸出手,理了理她两鬓些许零乱的头发,笑了笑,说道:“你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还有些空,陪你到园子里走走?” “好。”她微笑着应道。 他拉起她的手,两人相携出了颐延宫,在御花园里逛了起来。 洗烟池畔,与天寿宫相湖相望,有一处杏花园,此时杏花开得正盛,一眼望去,粉红一片,美不胜收。 贺玉菡与刘郢携手其间,仿若置身人间仙境。她此时心情极好,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向刘郢,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侧过脸,笑问:“阿元,你看我作甚?” “我第一次看见你,便在此园中。”他笑应。 “什么?”她一怔,“何时?我怎不知?” “去年春日,你随贺夫人进宫见母亲,是不是来过这里?”他问。 她点了点头,说道:“母亲与太后说话,我无事,溜出来玩,见这处杏花开得正好,便跑来逛了逛。难道当时阿元你也来了?那我怎么没看见?” “你怎么没看见?你还跟我说过话呢。”他笑道。 “我还跟你说过话?”她一脸狐疑地停下脚,定定地望着他。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叫道,“难道,你,你是那个侍卫?” 第九章 去年春日,贺玉菡随母亲进宫见太后,母亲与太后说的话甚为无趣,她便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在洗烟池畔看见对岸粉白一片,便过了湖,到杏花园中赏花。谁知,她在杏花园中转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回天寿宫,正好一个身佩长剑的年轻男子路过,看模样应该是宫中的侍卫,她便跑过去,拦下来他问路。 刘郢说自己不但见过他,还与他说过话。那日,自己在这杏花园中,就与那一人说过话。难道,那人不是侍卫,而是刘郢?可他当时身边无宫人侍候,又那样一身打扮,谁会想到他是皇帝啊? 见贺玉菡满脸的疑惑,刘郢笑而不语。他走到一棵杏花树下,伸手折下一枝杏花,然后转过身,手持着杏花,深深地望着她。 “那侍卫,是不是就是你?”她歪着头望着他,顿了顿,又嘟起嘴,说道,“你为何要骗我?” 他走了过来,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我何时骗过你?我可没有说过我是侍卫,是你以为我是侍卫。”想起那日的事情,他不禁微微一笑。 那日朝中休沐,他在剑房练了剑,一身戎装,也不想乘銮轿,便摒退了左右,独自步行回永乐宫。在回去的路上,他见园子里的杏花开得正盛,便特意绕了一段路,打算从杏花园中穿过。没想到半途跑出个小姑娘,拦着自己叫侍卫大哥。他原以为,大婚之夜她看见自己就是那个侍卫时,会大吃一惊,没想到,她根本没认出他来。 想到这里,他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阿妤好像并没有记得我。” “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敢看你嘛。”她红了脸。当时她就扫了一眼,只觉得是个很年轻很好看的侍卫,哪敢盯着人家细看? “我可细细看了你。”他将粉白的杏花轻轻别进她的发髻中,仔细端祥了一番,笑道:“当时我便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比杏花还好看。” 听到这话,她心头一跳。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就开始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见他看着自己双眸灼灼发亮。 杏花树下,两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在一起。 一阵风吹过,花枝摇曳,花瓣吹落,轻洒下来,像雨点一般飘落下来,沾湿了树下的两人衣裳。 终于,他忍不住伸出手,拈着她的下颌。她那比杏花还美丽的脸扬了起来。 她的睫毛轻轻扑簌着,双眸如同珍珠一般,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华,右眼角下那粒小小的红痣,更是惹人心动。 他一低头,唇贴了上去。 她微微一颤,随即闭上眼,张开唇回应着他。 树下的两个人,紧紧贴合着一起,仿若只站了一人。 原本跟在两人身后的宫人见状,赶紧避了开去。 贺夫人接到宫里来人报喜,得知贺玉菡有了身孕,激动不已,次日便带着贺玉菡的长嫂魏氏与贺家四岁的小孙子贺彦一起进宫来探望她。 一家人见了面,自然欢喜异常。贺彦虽然只有四岁,但极其聪慧,贺扬常说此子长成之后,必成大器。贺夫人说,他带贺彦进宫,是想让贺玉菡沾沾喜气,能够一索得男,生个像贺彦这般聪明伶俐的皇子,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欲加稳固。 贺玉菡在家的时候,时常陪贺彦玩,因而与贺彦感情极好。两个多月没见到姑姑了,贺彦自然想念她得紧,一看见贺玉菡便窝在她怀里不肯起来。 魏氏先前还怕他伤着贺玉菡,不让他贴着贺玉菡,想拉他到自己身边来。可她一出手拉孩子,贺彦便哭闹,看贺玉菡也说不妨事,她也就作罢了。 晌午时,刘郢过来的时候,贺彦还是与贺玉菡贴在一起。 刘郢看见贺彦怯怯地望着自己,遂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问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儿?” 贺彦年纪虽小,却也不怕事,见刘郢问自己话,便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回陛下,我叫贺彦。” 听贺彦这么说,贺夫人赶紧喝道:“阿出,祖母在家不是教过你了,在陛下面前,不能你呀我的。” 听了贺夫人的话,刘郢笑了起来,说道:“夫人,小孩子无妨的。”说罢,转过脸对着贺彦笑了笑,逗他道,“小家伙,你明明叫阿出,怎么跟我说你叫贺彦呢?你为何要骗我?” 贺彦如黑葡萄般圆润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说道:“陛下,阿出没骗人,阿出真的叫贺彦。阿爷说,跟外人要说自己叫贺彦,只有家里人才叫我阿出的。” 刘郢伸手又捏了捏贺彦的小脸,说道:“我可不是外人,你是你姑父。以后你可不能叫我陛下,要叫我姑父。” 贺彦一愣,伸出小胖手挠了挠小脑壳,转过头看贺玉菡。 贺玉菡微笑着看着他,对他温柔地点了点头。 贺彦又将头转过回去,对着刘郢怯生生地叫道:“姑父。” “阿出真乖。”刘郢一笑着,然后伸手把贺彦从贺玉菡怀里捞出来,抱在自己怀里,说道,“你姑姑肚子里有小弟弟了,你别压着他了,来姑父这里玩。” 贺彦被刘郢箍在怀里,很是不舒服,扭了扭小身子想要挣脱出来,奈何凭他的力量根本斗不过刘郢,只好消停下来,然后瘪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贺玉菡。 贺玉菡看贺彦这模样,也是心疼,忙对刘郢说道:“阿元,你可别吓着阿出了。” 刘郢低头看了看贺彦,问道:“姑父抱着不舒服吗?” 贺彦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吭声。 刘郢又问道:“阿出,你想不想玩转千千?” (注释:千千由象牙所作成,以一个直径约4寸的圆盘,中央插上一支铁针为轴心,其玩法是将一个长约3公分的针状物体,放在象牙制的圆盘中,用手捻使其旋转,等到快停时再用衣袖拂动它,让它继续旋转,最后,比比看谁的千千转得最久,谁就是获胜者。) 贺彦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刘郢笑了起来:“姑父陪你玩转千千?” 贺彦一听,立即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可以玩转千千了!。” “随姑父过来,让你姑姑与你祖母、母亲说会儿话。”刘郢将贺彦拉了起来,向贺夫人与魏氏打了声招呼,便欲往偏殿去。 贺夫人与魏氏哪敢让皇帝帮自己看孩子呀?两人赶紧站起身来。 魏氏一脸惶恐地说道:“怎敢劳烦陛下呀。还是让妾陪阿出去玩吧,陛下与皇后、夫人说说话。” “无妨。”刘郢笑了起来,“我也好久没玩过转千千了,手也痒了。” 贺玉菡也站起身来,对着母亲和大嫂笑道:“娘,嫂嫂,就让他去吧。反正他也是要做爹爹的人了,让他与阿出多玩玩也好。” “阿妤说的极是。”说着,刘郢又用手摸了摸贺彦的小脑袋。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孩子。 见贺玉菡与刘郢之间,相处得如同民间夫妻一般,贺夫人与魏氏也放下心来,连忙向刘郢称谢。 待刘郢与贺彦去了偏殿,魏氏看着贺玉菡,捂嘴笑道:“我才知道,原来陛下的小名叫阿元啊。” 听魏氏调侃自己,贺玉菡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笑道:“他非得要我如此称呼他。” “看来,陛下对阿妤真是情深意重啊。”魏氏赞道。 “他,他确实对我好。”说起刘郢对自己的情意,贺玉菡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看贺玉菡这般,贺夫人与魏氏皆知她与刘郢夫妻和美,也都放下心来,便也不再多说,只随意聊着家常之事。 红珊被邓太后杖责,一时还起不了床,颐延宫的大小事如今都是秋萤一个人在打理。御膳房将午食送了过来,秋萤来禀报用食时,发现刘郢不在殿上,正要去寻他,贺玉菡将她叫住,说是要自己亲自去叫刘郢。于是,秋萤只好先招呼贺夫人与魏氏前往东阁。 贺玉菡一人出了门,到了侧殿,看见殿中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围着铜盘玩得不亦乐乎。 贺玉菡面上不禁浮出一个微笑,大声叫道:“好了,你们俩别玩了,该用食了。” 看见贺玉菡进了殿来,贺彦欢叫着跑上前来,叫道:“姑姑,姑父好厉害,这千千转了好久都不见停呢。” “那阿出的千千转得久吗?”贺玉菡微笑着摸了摸贺彦的头。 “不久。”贺彦沮丧地摇了摇头,嘟着小嘴说道,“阿出只扇了两下就停了。” 刘郢用手拨了拨千千,让它停了下来,然后走过来,对着贺彦笑道:“那阿出下回再进宫来的时候,姑父教你怎么转得久!” “好啊!”贺彦欢叫着拍着手,又蹦又跳。 “我们还去用食吧,不然该凉了。”贺玉菡微笑道。然后,她与刘郢一起牵着贺彦的手,一起往东阁走去。 她突然想到,再过两年,她是不是也是这般,与刘郢一起牵着他们自己的孩子玩耍?想到这里,她的手抚向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心头却像饮了蜜一般的甜。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刘郢,却见刘郢正好也向她望了过来。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微微一怔,随即相视一笑。 心有灵犀,一笑便知。 虽然贺玉菡有了身孕,不能再侍寝,可刘郢仍然每晚都来颐延宫,与她同寝。虽然什么都不做,但两人就说说话,谈谈乐事。到四个多月的时候,孩子会动了,刘郢就每晚贴着贺玉菡的肚子听孩子的动静,似乎也很有趣。 也不知是经过邓乐菱之事,还是刘郢在邓太后面前说了什么话,邓太后也不再在贺玉菡面前提起让刘郢去其他妃嫔宫里一事了。因而,孕后的生活,贺玉菡觉得甚为惬意。 第十章 转眼,就快入伏了,京中也炎热起来。贺玉菡身子沉重,自然比常人还怕热。刘郢叫人在颐延宫四处都放了冰,可她只要一动,还是香汗淋漓。 见贺玉菡如此辛苦,刘郢也很是心疼。为了让她舒服些,便让她前往京城东面六十里的灵屏山行宫避暑。原本刘郢让邓太后也一起去,可她老人家嫌山高路陡不愿意去,上官映雪和邓乐菱都表示要留下来陪太后,刘郢要留在京中处理政务也去不了,因而,到最后前往灵屏山的只有贺玉菡一人。 临行的时候,刘郢还是不放心贺玉菡独自前往,花了两日时间,亲自把贺玉菡送到了灵屏山,又陪她在山上住了两日,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京城。 虽然刘郢留在京城,但从京城到灵屏山也不过六十里路,若是骑马快行的话,就算是上山路远,也不过两个时辰,因而,他有空闲,也会来灵屏山看望贺玉菡。 至于宫里的事,贺玉菡几回想问刘郢有没有招上官映雪和邓乐菱侍寝,但话到嘴边,却总问不出口。后来也就作罢了,所谓不见不烦,就这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心里还舒坦些。 进了八月,京城的炎热之气已经慢慢褪去了,但刘郢怕还有秋热倒回来,让贺玉菡到了九月再回京,于是,她只好在灵屏山再呆一个月。 此时,孩子也快六个月大了,贺玉菡的肚子也越来越显怀。跟随贺玉菡一道来灵屏山的吴太医说,这个时候孩子已经定下来了,不出大意外不会再掉了,贺玉菡与刘郢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因为中秋这天,朝中会放一日假。加之上回刘郢离开的时候,说过会来陪贺玉菡过中秋节的,因而,这日贺玉菡早早便起了床,盼着刘郢到来。可是,她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也没看见刘郢的影子,直到天都黑尽了,她才相信,他不会来了。 贺玉菡心头虽然失望,却也不怪刘郢。她觉得,他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才抽不开身的。虽然秋萤为她准备了精致可口的晚食,由于她心情不好,也只是草草吃了点,然后与宫人们一起在院子里赏了会儿月,应了个景,就算过个节了吧。看时候差不多了,她让红珊服侍自己洗浴后,便上床歇息了。 可是,也不知孩子大了压着肚子不舒服,还是因为刘郢没有如约来灵屏山之故,她躺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没来灵屏山,现在,他又在做什么呢?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思念一个人过。于是,她心头又埋怨起刘郢来。怨他来不了,也不派个人来说一声,害得自己眼巴巴盼了那么久。 正在她黯然神伤之时,突然听到秋萤惊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 贺玉菡愣了愣。是自己太想念他了,出现幻听了吗? 正在这时,她又听到红珊欢喜地说道:“奴婢见过陛下。” “起来吧。” 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他!果然是他! 贺玉菡又惊又喜,掀开被子,顾不得穿上鞋子,便翻身下床,径直往门边跑去。 刘郢刚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开门,只听“呯!”的一声,那门便被人急切地打了开来。紧接着,穿着单衣的贺玉菡便赤着脚,披头散发地站在自己面前。 看见她这般模样,他不禁一呆。 “阿元!”贺玉菡激动扑进他怀里。 刘郢伸手搂着她,数落道:“阿妤,你怎么衣裳也不披一件就跑下床了?” “阿元,我以为你不来了!”贺玉菡用双手紧紧把他环住,不肯松开,似乎怕自己一松手,他又走了。 “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的。”他低下头,将鼻端触到她的头上,闻着那淡淡的发香。 “可我等了你好久啊!”贺玉菡一脸委屈地说道,“天黑了你也不来。” “今日陛下没来,娘娘可是茶饭不思呢。”红珊在一旁笑道。 贺玉菡从刘郢的怀里抬起头来,对着红珊瞪了一眼,嗔道:“就你话多。” 红珊捂嘴一笑,退了下去。 这边,刘郢也轻轻瞪了贺玉菡一眼,说道:“你如此这般,我怎么放得下心?对了,你连鞋也不穿,割伤了脚可怎么办?” 贺玉菡嘿嘿笑了笑,说道:“在屋子里,怎么会割伤脚啊?” 刘郢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顾惜自己,也得顾着孩子啊。”说罢,他弯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忍不住轻轻一哼,然后皱了皱眉,说道,“阿妤,你身子可越发沉重了。” “是不是快抱不动了?”贺玉菡抿嘴笑道,“那是因为你那皇儿越发沉重了。” 刘郢笑了笑,然后将她抱回了床上,拉过被子将她衣着单薄的身子盖住,摸到她原本冰凉的身子暖和起来了,他才放心地去洗浴。 待刘郢上了床,贺玉菡便靠了过去,倚在他怀里,问道:“阿元,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刘郢抚着她柔顺的头发,说道:“母后非要我陪她用晚食,我只好留在宫里用过晚食才过来。”说罢,他垂下头,对着她笑了笑,“阿妤,你不会怪我没早些来陪你吧?” 贺玉菡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百事孝为先,你自然应该先陪太后。这么晚了,你还赶过来陪我,我已经很欢喜了。” “我的阿妤,真是明事理。”他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那当然,不然怎么做你的皇后。”贺玉菡大言不惭地说道。 听她这么夸赞自己,刘郢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许笑我。”她脸红了起来。 他微笑将她放开,低下头,用柔情万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应道:“是,我的皇后。” 她也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着他,柔声道:“可在我心里,你其实不是皇帝。”说到这里,她把他的手握住,举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吻,说道,“你是我的夫君。” 他一怔,傻傻地看着她。 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一般,慢慢浸润了他的心底,让他只觉得一股柔情在自己心头四处蔓延,像是要炸开了似的。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轻轻含着她如鲜花一般馨香娇艳的双唇。 她身子微微一颤,然后慢慢咬着他的唇。两人的唇齿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有一团火焰在两人心中燃烧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 他放开她,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她,轻喘着说道:“阿妤,我想要你。” 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开始,贺玉菡便没与刘郢同过房,在这情意绵绵的时候,她心里也想要他得紧,可她此时心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遂摇了摇头,喘息着说道:“别,别这样。会,会伤着孩子的。” “孩子这么大了,我问过吴太医,只要我小心点,不会伤着他的。”他不停地在她唇上轻啄着。 “你连这种事也问吴太医啊?”贺玉菡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明日都不敢见吴太医了。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刘郢笑出声来,然后一边在她脸上轻啄着,一边剥着贺玉菡的衣裳,“好阿妤,就给我吧。我可好久好久没要过了。”她的衣裳被他解了开来,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他低下头,对着她如同白玉一般的脖子轻轻吻了下去。 她一边用手推他,一边说道:“阿元,你别这样!我离开这两个多月,你,你没招上官淑妃,邓顺仪,她们,来,来侍寝吗?” 听到她在这个时候提起上官映雪和邓乐菱,他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吃醋了吗?” 她咬了咬唇,将脸扭到一旁,嘴硬道:“才没有呢。” “你呀,别胡思乱想了。”他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只想要你一人侍寝,不想其他人。你不在我身边,我每日想你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想其他女人?” 她又撇了撇嘴。 “你不信我?”他扬了扬眉。自己对她如此一心一意,她居然还不相信。 “我不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随你怎么说。”她嘟着小嘴。 “好啊,你居然敢不信我!”刘郢紧紧搂住她,将嘴凑到她的耳边,往她耳朵眼里轻轻吹着气。他知道,她最怕耳朵痒。 果然,被他这么一弄,贺玉菡一边咯咯的笑着,一边求饶道:“别!我,我错了!我信,信你!” “这才对。”刘郢没有再往她耳朵里吹起,顺势将她的耳垂含住,轻咬着。 贺玉菡浑身一颤,然后一股又酥又痒的感觉像潮水一般向她全身蔓延开去,她的身子瞬间便软成了一团,瘫在了刘郢的怀里。 因为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一次刘郢分外的温柔。他撑起自己的身子,以免压住她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体内冲撞着。许是两人都禁了许久,这一回虽然有很多顾忌,但随着那一波一浪的起伏,两人都愉悦到了极致。 这事毕竟还是费精力的,贺玉菡身怀六甲,人容易疲累,完事之后,她靠在刘郢的怀里,很快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刘郢为她把身子收拾干净了,然后才躺下来搂着她睡了过去。 第十一章 贺玉菡正睡得舒服,突然感觉到身边的刘郢似乎起了身。这么快,他又要走了?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来,转过身来,对着刘郢问道:“阿元,你要走了吗?这才什么时辰啊?” “马上丑初了。”刘郢凑过来,对着她微笑道,“我都把动作放轻了,没想到你还是被我吵醒了。” “不怪你。”她应道,“孩儿现在月份大了,我本来就睡不踏实。”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说道:“阿妤,辛苦你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对了,昨晚睡得晚,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还是回去上早朝呢。”他苦笑道,“若是晚了,你爹爹又该说我了。” 贺扬多年来手握重权,就算对刘郢这个小皇帝也时常摆出一副严师之态训斥他。看刘郢这模样,他心里应该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吧?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丈夫,贺玉菡只能从中说和。于是,她对着刘郢笑道:“阿元,你也别怪我爹爹太严厉,他这么做,也是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一代明君。再说了,再过几个月,你便要行冠礼了。那时,父亲便会还政于你,你就再忍耐几个月吧。” 闻言,刘郢笑了笑,说道:“阿妤,朝堂上的事,你别操心了,你只要呆在这里好好养胎便是。” 她一笑,应道:“好,我不说了。那我送你出门。”说着,她探起身来,准备穿衣裳,“” “不用了。”刘郢伸手将她按了回去,用锦被将她裹了起来,“外面更深露重,你就呆在屋里,别着凉了。” 贺玉菡知道,他也是太在意她腹中的孩子,便也就笑了笑,不再坚持送他出门,只叮嘱道:“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坐回她身边,双眼贪婪地看着她,似乎很是不舍。 看着他这般模样,她抬起头,笑道:“阿元,你还不走?小心迟了被我爹爹骂。” 他笑了笑,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伸出手,捧起她的脸,正色道:“阿妤,我走了之后,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会的。”她笑着应道。 他默了默,又说道:“阿妤,我记得昨晚你跟我说,在你心里,我不是皇帝,只是你的夫君?” “是啊。”她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他目光闪了闪,说道:“阿妤,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你都要记住你那句话。你,你要信我,在我心里,我也只是你的丈夫。” 贺玉菡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你本就是我的夫君啊?还要我信你什么啊?” 他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喉头咽了咽,半晌,听得他轻声一叹,说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你。” “有什么舍不得的?”贺玉菡“扑哧”一笑,说道,“还有半个月,我也就回京了。到时我们不是又可以像原来那般朝夕相处了?” 闻言,刘郢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九月初三,我来接你回京。” “好。”她微笑道,“我等你。”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在凑上来,在她唇上重重一吻,轻声道:“阿妤,我,我走了。”随即站起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贺玉菡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一头的雾水。她总觉得,他今日这般模样,似乎在向她诀别。随即她又是一笑,怎么可能是诀别?他是皇帝,她是他的皇后,除了生离死别,还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想到这里,她心里那隐隐的不安也就一扫而空。 八月底,贺玉菡便叫秋萤与红珊开始收拾东西,想着等刘郢来了,便可以直接回京了。 九月初一,想着过两日便要离开灵屏山,贺玉菡便带着红珊前往行宫附近的安济寺去拜拜佛。 秋萤不放心,又劝不了贺玉菡,只得叫了一队侍卫装成普通百姓,混在香客中,一路保护她。 安济寺庙虽然不大,听说香火却很旺。贺玉菡想在开山门人少的时候前往,早早便出了门,趁着山下的香客还未到的时候,去寺中拜了佛。 回来的路上,见山上空气甚好,路也不远,想着吴太医跟她说过,要想顺利生产,要多走动走动,于是,她干脆便从安济寺走着回行宫。 没想到就在快到行宫的时候,从旁边的树丛里突然窜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嘴里大喊着什么,往贺玉菡身边扑来。 贺玉菡哪见过这种阵仗啊?吓得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好在这男子也很快便被她身边的侍卫制住。 那男子被侍卫压在地上,努力地抬起头,对着贺玉菡大声哭叫着。“姑娘,我是贺平啊!姑娘,你可要救救夫人和小公子啊!” 这话贺玉菡听清楚了。贺平是家里管家贺关的儿子,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让自己去救娘亲和贺彦?她愣了愣,赶紧叫人把男子押了过来。 见侍卫把人提到面前,贺玉菡对着红珊使了个眼色,说道:“红珊,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贺平?”那男子声音嘶哑,着实听不出来是不是贺平。 红珊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扒开覆在那男子脸是的乱发,一张年轻的面孔便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不惊哑然失叫:“贺平,真是你!你,你怎么变得这般模样了?” 贺平大哭道:“红珊姐姐,家里被抄了,我是趁乱逃出来的,为了等机会见姑娘,在这荒地里躺了两日两夜了。红珊姐姐,你快跟姑娘说呀,让她赶快去救夫人和小公子啊!晚了夫人和小公子可就没了!” 贺玉菡站在一旁,对贺平的话听得真切。家里被抄了?这里怎么回事啊?她赶紧走上前,对着贺平问道:“贺平,家里出什么事了?我娘和阿出他们出了什么事?” “姑娘……”贺平抬起头,对着贺玉菡说道,“夫人、少夫人和小公子,连同二老爷、三老爷全家都被下了牢,说是明日便要处斩!” “什么?”贺玉菡面色大变。下了牢?明日还要处斩?贺玉菡定了定神,对着贺平她颤声问道,“那老爷与大公子呢?他们怎么会容许夫人和小公子被人抓走?” “老爷与大公子……”说到这里,贺平哽咽着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们,他们,已经死了,被,被皇帝害死了!” 死了!贺玉菡犹如五雷轰顶,脑袋里“嗡嗡”直作响,身子晃了晃,似乎快要站不稳了。 “娘娘,小心。”红珊赶紧将她扶住。 贺平大哭起来:“姑娘,如今只有你才救得了夫人和小公子了。你赶快回去救他们啊!” 此时,贺玉菡脑中一片空白。刘郢害死了爹爹与阿兄?怎么可能?中秋之间还对自己柔情蜜意的刘郢,怎么会一转背便杀了自己的父兄,还要杀尽贺氏一族?真是这样吗?会不会是贺平胡乱说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贺平喝斥道:“贺平,你休要胡言!陛下与爹爹师徒情深,他怎么会害爹爹与阿兄?” “姑娘,此事小人怎么敢胡说?”贺平大哭道,“那皇帝早有要害老爷之心,趁飞鹰营平叛归来,他让老爷与大公子代他前往飞鹰营犒军,谁知老爷、大公子一去,便……便……被飞鹰营的人擒住,说是老爷、大公子谋反,他们是奉皇帝之命来捉拿老爷和大公子。老爷与大公子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就被他们当场用乱箭射,射杀了!”说到这里,贺平已是泪水涟涟,“如今,老爷与大公子的尸身还被挂在京兆府门前,小人去看了,全身都是箭眼,身无完肉。” “怎么可能?”听了贺平的话,贺玉菡只觉得有千万颗针刺向自己的胸膛,又似在千万颗蚁虫在噬咬着自己的心,“阿元怎么可能如此对爹爹?他怎么可能如此对我?” “姑娘,如今老爷和大公子已经没了。”贺平叩首哀求道,“你一定要救救小公子,救救贺家唯一的血脉。” 刘郢,你真的杀了我爹和阿兄吗?你真的要对我们贺家斩尽杀绝吗?你不是很喜欢阿出吗?你不是说喜欢他追着叫你姑父吗?你真的,真的如此狠得下这个心,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吗?一想到这里,贺玉菡是泪如雨下。 可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她要赶回京城,弄清事情的真相。也许待她回到京城,一切都与她离开的时候一样呢。一切都是贺平胡说的呢?如果可如果贺平说的是真的,她拼了命,也要救下娘亲和阿出他们。 想到这里,她转过身,对着红珊说道:“红珊,叫秋萤为我备车,我们即刻回京!” 此时,秋萤也得到消息,赶了出来,听到贺玉菡说要回京,她赶紧走上前,说道:“娘娘,怎么这时候便要回京?不是过两日陛下才来接娘娘吗?” “过两日?”贺玉菡抹去颊上的泪水,冷笑道,“过两日,我贺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我再回去,是给他们收尸吗?” 听了贺玉菡的话,秋萤一呆,不敢再吭声。 “快去为我备车!”贺玉菡厉声说道。 “娘娘……”秋萤叫了她一声,面色为难,人却站着没动。 “秋萤,我还喊不动你了?”贺玉菡冷声说道,“我知道你是皇帝的人,可只要我一天没被废,我就是还是大雍的皇后!你既然在我颐延宫里做事,便要听我的!” “奴婢知道了。”秋萤低头应道。 “知道了?那还不去备车?难不成我这个皇后还要从这灵屏山走回京城去吗?”贺玉菡厉声说道,“他刘郢就算不要我这个皇后,难不成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闻言,秋萤微微一颤,赶紧应道:“娘娘,你别急,奴婢这就去为娘娘备车!”说罢,她赶紧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四匹健壮的白马拉着一辆四轮马车行了过来,红珊赶紧扶着贺玉菡上了车去。秋萤原本也想跟上来,被贺玉菡喝止,她只得退了下去,吩咐侍卫骑马跟着马车,护送贺玉菡回京,又另外遣了人从小路回京给刘郢报信。 第十二章 当贺玉菡乘着马车,从东阳门进入京城的时候,已近晌午了。 红珊问道:“娘娘,我们是先回宫里吗?” 贺玉菡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先去大司马府。” 红珊一顿,然后应道:“好。”随即她抬起身,对着面外的车夫叫道,“去大司马府。” “是。”车夫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得儿,得儿”地往大司马府而去。 贺玉菡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到了大司马府,一切都与自己出嫁前一般,母亲还在佛堂礼佛,大嫂与阿出在园子里嬉戏着。这个时候,爹爹与阿兄还在官署处理公务吧?那样的日子,多好?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这就到了吗?家里如今会是怎样的情形?一想到这里,贺玉菡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正在这时,车夫在厢外说道:“皇后娘娘,大司马府已被官差所封,我们进不去了。” 闻言,贺玉菡的脸一下便得惨白。被封了?到这一刻,她终于不得不相信贺平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虽然她心里早就知道,贺平绝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谎,可她一直不愿相信,她一直心存侥幸,希望是贺平骗自己的。可是,贺平生在贺家,长在贺家,他有什么理由骗自己?所以,爹爹和阿兄真的已经死了。娘亲和阿出,明日也要被杀了? 对了,贺平说,爹爹和阿兄还在京兆府门前示众。没想到刘郢居然这么狠心,他们都死了也不得安生。她抬起头来,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对着车夫叫道:“去,去京兆府。” “是。”车夫得令,驭马调转车头往京兆府而去。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车马便到了京兆府门外。车夫回过身,说道:“皇后娘娘,京兆府已到。不过,前面围了好些百姓,马车只能停在这外面了。” 京兆府,到了。 一想到将要看到的情形,贺玉菡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看着贺玉菡这般模样,红珊含泪说道:“娘娘,要不,我们就,就不下去了。回去求陛下让老爷和大公子早日入土为安吧。” “不,我要下去看他们最后一面!”贺玉菡咬着牙说道。 红珊无奈,只得扶着她下了马车。 京兆府门前,果然围了许多人,正指着前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贺玉菡拖着似有千斤重的脚,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没想到,权倾天下的大司马贺扬,也有这一天。”有人叹息道。 “谁让他要谋反?皇帝自然要杀他!”另一人冷哼道。 “唉,身前如此风光,死后却这么惨,还要在此受日晒雨淋之苦。”又有人说道。 …… 他们说的人,是她的父亲。可此时此刻,贺玉菡就像在听别人的事情一般,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两只眼睛却越过人群,盯着京兆府门前那两根大柱上挂着的两个人。 身上的官服已经被人扒去,露出白色的中衣,不,已经不是白色的了,被鲜血浸透,身上全是一个一个已经干涸的血窟窿,有的地方还有折断的箭插在上面。散乱的头发像茅草一般,半遮着他们的脸,手脚用粗大的麻绳紧紧绑着,还有一根麻绳套在他们的脖子上,将他们吊在柱子上,风一吹,身子微微地荡起来,好像木偶一般。 虽然,他们已经血肉模糊,虽然看太清楚他们的模样,可是,贺玉菡还是一眼便认出,那两人,正是她的父亲贺扬,和她的兄长贺治。 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着身着那两个曾经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疼爱的男人走去。 有官差见她越过了线,要上前阻止她。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挡在他面前,把手中握着的东西冲着他晃了晃,那官差面色一变,便退了回去。 他身旁的同僚见状,有些奇怪,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为何不拦住那妇人。”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一队男子,说道:“那些是御前侍卫。” 那人一听,张了张嘴,然后赶快跑进府,向京兆尹报告。 贺玉菡走到了那两具尸身面前,双眼已然模糊,根本看不清自己面前的人。她眨了眨眼,眼泪便从眼眶中冲了出来,这两具尸身在她眼中也慢慢清晰起来。 好脏啊,身上全是泥土,还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爹爹和阿兄一向爱干净,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又脏又臭的走? 她拿出袖中的绣帕,走到贺扬跟前,颤抖的双手,拔开他凌乱的头发,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睛瞪着,嘴是张开的,表情甚为狰狞,似乎死的时候很不甘心。 旁边的百姓看见贺扬这般模样,不禁都吓得往后退去,有胆子小的甚至叫出声来。可贺玉菡却像什么都没看到,没有都没听到似的。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在她心里,他还是她的父亲,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 她用手去抹贺扬的眼睛,想要让他把眼睛闭上。可是,任她怎么抹,那眼睛还是睁着,望着这无情的人世。 她知道,他这是死不瞑目啊! 她低着头,呜咽着哭泣起来,眼泪一颗颗地滴落在地上。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拿起手中的绣帕,在父亲脸上擦拭着,想要把他面上的血污擦干净,可是,那血早已经干涸了,任她怎么擦都擦不掉。 她颤抖着吸了吸气,然后又走到旁边那年轻男子的身边,拔开他的头发,为他擦着脸上的血。阿兄长得很好看,除了刘郢,她没看见过比阿兄还好看的男子。她记得,从前阿兄带她出门去玩,还有女子争着向他掷花果。 只是,这张俊美的脸如今已毫无生气,甚至看起来有些可怖。阿兄,他还那么年轻,才刚过弱冠之年,他还有满胸的抱复未得施展,就这么永远的去了。她捧着兄长的脸,一时心痛如绞。 刘郢,我对你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而你,就是如此对我的吗? “啊——”一声绝望而伤心至极的呐喊从她柔弱的身体里冲了出来,响彻云霄。绣帕无力地从她手中滑落,身子也慢慢软了下来,低垂着头,跪在了父兄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接一颗不停地从她眼中滴落下来,“爹爹,阿兄,这到底是为什么呀!爹爹,阿兄……” 看见这一幕,听到这摧人心肝的哭喊声,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有心软的妇人还抹着眼泪。 京兆尹冯天寿得到消息,赶了出来,看见一队侍卫守护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而那女子正跪在贺扬和贺治的尸身前痛哭着,他一下便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虽说贺玉菡是叛臣之女,但皇帝没废她,她就还是皇后,何况她现在还怀着皇帝唯一的子嗣,于是,他赶紧上前行礼道:“下官冯天寿参见皇后娘娘。” 围观的百姓听冯天寿称这女子为皇后,瞬间又喧闹起来。皇帝杀了岳父和大舅子,皇后跑来哭灵了,都感觉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刻的贺玉菡,已是心伤至极,根本无暇理冯天寿。父亲没有了,兄长也没有了。而这一切,都是她的丈夫做的。今天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今天开始,她却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了。 冯天寿见贺玉菡似乎没听见自己的话,于是,抬高声音又说道:“下官冯天寿见过皇后娘娘。” 贺玉菡还是抱着贺治痛哭着,根本没有一丝反应。 红珊见状,走上前,对着贺玉菡说道:“娘娘,京兆尹冯大人来了。” 贺玉菡一顿,慢慢收起眼泪,转过脸,抬起泪眼看向冯天寿。 冯天寿见状,赶紧又行礼道:“下官冯天寿见过皇后娘娘。” 京兆尹?对了,这里是京兆府,爹爹和大哥的尸身就是他挂在这里的。 于是,贺玉菡用暗哑的声音说道:“冯大人,你快把我爹爹和大哥的尸身放下来。” 冯天寿一怔,然后低头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请恕下官不能从命。将叛臣贺扬、贺治父子二人挂在此处示众,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因而,若要将他二人放下,还请皇后娘娘回宫请皇帝陛下下旨。” 闻言,贺玉菡呆了呆。原来,离了他这个皇帝,自己这个皇后,什么用都没有。 他下令将爹爹和阿兄示众,也不可能指望他把他们放下来了。想到这里,贺玉菡不禁黯然神伤。对了,贺平说母亲和阿出被下了大牢,是不是也在京兆府的大牢里?于是,她对着冯天寿问道:“那我母亲和大嫂,阿出,还有我二叔,三叔一家,都关在你京兆府的大牢吗?” “是的,娘娘。”冯天寿应道。 她咬了咬唇,又问道:“那要放他们出来,也要刘郢下旨吗?” 听贺玉菡直呼皇帝的名讳,冯天寿呆了呆,随即应道:“是的,皇后娘娘。” 看来,为了救阿出,要留下贺氏的血脉,不得不去求那个人了。 贺玉菡转过脸来,望着父亲和兄长的尸身,含泪说道:“爹爹,大哥,你们放心去吧。我贺玉菡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救出阿出的。”说罢,她对着二人的尸身,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回皇宫。 也不知是跪在太久了,还是太伤心了,一站起身,她眼前一黑,人就要往前栽去,好在她身旁的侍卫身手灵敏,一下将她扶往。 红珊吓得半死,赶紧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她,说道:“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贺玉菡定了定神,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回宫去找刘郢!” “是。”红珊赶紧扶着她上了马车。 随着车夫手中的马鞭一响,马车便向着皇宫驶去。 第十三章 贺玉菡坐在马车上,想到父兄惨死的模样,心痛至极。许是她的伤心,影响了腹中的孩子,让他觉得不舒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哎呀!”她忍不住捂住肚子叫出声来。 见她这般模样,红珊一脸紧张地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无事。”她摇了摇头,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 孩子,你父亲杀了你外祖父和你舅父,你让娘亲以后如何面对你,如何面对你父亲?想到这里,她不禁泪如雨下。 马车到了皇城外,停了下来。 贺玉菡下了马车,一早便等候在宫门前的凤辇赶紧迎了上来。走到最前边的,是在刘郢身边贴身服侍的蒋松。只见他走到贺玉菡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小人蒋松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贺玉菡没有理他,抬起头,看着那庄严威武的宫门,心里却越发的难受。 刘郢,我回来了,可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而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对我? 她吸了吸气,然后转过脸,对着蒋松问道:“刘郢如今在哪里?” 听到贺玉菡就这么叫着皇帝的名字,蒋松也是一愣,然后低头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 “好,那带我去勤政殿。”说罢贺玉菡在红珊的搀扶下,上了凤辇。 “按规矩,皇后娘娘不可前往前庭。”蒋松赶紧说道。 “去了前庭,也不过就是给我安个后宫干政的罪名吗?”贺玉菡冷冷一笑,“刘郢他都要杀我贺家满门,连我才四岁的侄儿也不放过,我还怕这个被人安上这个罪名吗?”正在这时,她的腹部又被孩子踢了一下,隐隐作痛。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弯着腰,手不由自主地捂着腹部,眉头微微皱起。 蒋松看见她面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一惊,赶紧劝道:“皇后娘娘才从灵屏山归来,想必也累了,还是先回宫歇息歇息吧,待陛下忙空了,会来颐延宫见娘娘的。如果娘娘劳累伤心之下,腹中的孩儿出了什么事,陛下因此发怒,什么话都听不进的。娘娘,若是想救贺家之人,还得三思而后行呀!” 闻言,贺玉菡微微一愣。其实,这蒋松的话,也有些道理。之前她与刘郢的恩爱,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如果他对自己根本没什么情意的话,自己的处境便不妙了。自己唯一能打动他的,便是这腹中的孩子。 而且,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他,更不可触怒他。看模样,自己腹中的孩子他应该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派蒋松来迎自己,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那他对自己也不再有顾忌,那就真的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了。 于是,她对着蒋松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先回颐延宫,你去跟刘郢说,就说我在颐延宫等他。” “是。”蒋松弯腰行了一礼,说道,“那小人先将皇后娘娘送回颐延殿,便去向陛下禀报。” “嗯。”贺玉菡应了一声。 “去颐延宫。”蒋松说道。 凤辇起行,往颐延宫而去。 回了颐延宫,红珊将贺玉菡扶到榻上歇息,可是,今日目睹父兄的惨死,贺氏一族还在牢中受苦,明日便要处斩了,她怎么能安心歇息。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院判何太医来为她请了脉,还好,孩子一切安好。 这个孩子,是她救自己家人唯一的希望了。只盼刘郢能看到这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 可是,她在颐延宫一直等,一直等,刘郢却始终没有出现。待到日暮西山之时,她终于等不下去了。 明日午时三刻,贺家就要被满门处斩,她不能再傻等下去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勤政殿,回了永乐宫。于是,她坐着凤辇直接去了永宁宫。可是,到了门前,她却被侍卫告知皇帝不在宫内。 那他会在哪里?她想了想,以前他不在自己的寝宫时,不是在自己的颐延宫,便是在邓太后的天寿宫。既然他没来颐延宫,那应该就在天寿宫。 于是,她又上了凤辇,往天寿宫而去。没想到,在天寿宫,她却被邓太后拒之门外。为了见到刘郢,她在宫门外等着,一直等到天都黑尽了,邓太后才派了一个宫女出来说,不见。 贺玉菡见太后不肯让自己进去,心里焦急异常,赶紧对传话的宫女说道:“太后若不见我,我也不强求,我只想见陛下。” “皇后娘娘,陛下不在天寿宫。”那宫女回答道。 “怎么可能?”贺玉菡急了,“他不在永宁宫,也没去颐延宫,不在这天寿宫又会在哪里?” 面对贺玉菡的质问,宫女有些无奈:“这,这奴婢也不知陛下在何处。”。 “是不是他不想见我,便故意让你来说这的推脱之词?”贺玉菡说道。 “不是,皇后娘娘,陛下真不在天寿宫。”那宫女说道。 “那便让我进宫去看看!”说着贺玉菡就要硬闯天寿宫。。 “皇后娘娘,太后说,不想见娘娘。”宫女赶紧将贺玉菡拦住。 “是太后不想见我,还是刘郢不想见我?”贺玉菡冷笑道。 “皇后娘娘……”那宫女被贺玉菡逼得都快哭了。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后娘娘,她没有骗你,元哥哥真不在姑母这里。” 贺玉菡抬起头来,只见邓乐菱从天寿宫里走出来,面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 看见邓乐菱这副模样,贺玉菡心头一凛,随即冷脸说道:“邓顺仪,见到本宫,也不行礼?” 邓乐菱瞥了她一眼,说道:“哟,你还这么大的架子?你爹都死了,你还敢给我摆谱?” “不管我爹爹死没死,只要刘郢一天没废我,我就是这大雍的皇后。你这个小小的顺仪,见了我就得下跪行礼。”贺玉菡冷冷说道。 “你……”邓乐菱一阵气紧,随即咬了咬唇,对着贺玉菡行了一礼,也不等贺玉菡说话,便自顾自站了起来,嘴里恨恨说道,“你得意什么?你不就是仗着肚子里怀着皇子吗?姑母都跟我说了,不废你,是元哥哥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等孩子落了地,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在皇后这个位子上坐着?” 原来,真的是因为自己有身孕,刘郢才没对自己下手的。原来,他以前对自己的种种,真的都是虚情假意。贺玉菡的心像被人撕裂开来一般,可是,她不想让邓乐菱看见自己的痛楚,冷冷一笑:“我就是凭自己的身孕坐在这皇后位子上的又怎样?至少在如今这个时候,你想跟我斗,自己先怀上龙种再说!” 听了贺玉菡的话,邓乐菱的小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对着贺玉菡大声骂道:“你,你这个叛臣之女,疯妇,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能怀龙种吗?你不是问阿元哥哥去哪里了吗?我跟你说,阿元哥哥在上官淑妃那里。” 贺玉菡一愣:“他去了钟灵宫?” 看着贺玉菡变了脸色,邓乐菱更是面有得色:“你以为元哥哥是真那么宠你啊?淑妃的才貌不输于你,我与元哥哥青梅竹马,他为何会独宠你一人?还不是为了迷惑你那个意图谋反的爹,想让你爹对他放松警惕而已。你爹爹已死,你觉得元哥哥还会理你?如今,你也就是靠着你那肚子过活而已。”说到这里,她对着贺玉菡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对了,忘了告诉你,明日贺氏余孽被处斩之后,我就会复慧妃之位。你这个皇后还能当多久,我可就不知道了。下回再见,到底是谁向谁行礼,谁掌谁的嘴,还说不清呢!” 贺玉菡紧紧咬着自己的唇,感觉得自己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自己怎么这么傻?怎么会相信他一个皇帝,坐拥天下美人,会对自己一人钟情?如今,所有的真相被邓乐菱说了出来,自己的梦也该醒了。 “再说了,又不是你才能为阿元哥哥生孩子?说不定淑妃肚子里现在都已经有了。”邓乐菱冷冷地看着贺玉菡,笑道,“在这次平定贺氏的叛乱中,上官家可立了大功,到时上官淑妃若是生了皇子,你以为这皇宫里还会有你们母子的立锥之地?你那个流着一半叛臣之血的孽种,会入得了元哥哥的眼?” 看着贺玉菡对自己怒目而视,邓乐菱笑得似乎更为放肆了:“贺玉菡呀贺玉菡,我劝你最好求神保佑你的是女儿,若真生的是儿子,能不能长大都还两说?” 听了邓乐菱的话,贺玉菡的心一下便缩成了一团。邓乐菱的话虽然很难听,却字字戳中要害。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若是自己还是皇后,他便是嫡子,不出意外,应该会被立为太子的。可邓家,上官家,他们会容许他当太子吗?就是刘郢也不会同意的吗?到时,他不是被人害死,便是被父亲贬。 若是自己皇后之位被废,他就是庶子了。一个流着叛臣之血、得不到父亲宠爱的庶子,要在这皇宫的生存下去,她想像得到,那会有多艰难?就算侥幸活下去,他的一生都只能在猜忌和抑郁中度过。 所以,自己若是生了儿子,等着他们母子的,不是被人害死,便是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贺玉菡,你们母子俩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第十四章 虽然贺玉菡想到自己和孩子可能的命运,心里难受到了极致,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贺家的人还在等着她去救。于是,她也不再与邓乐菱废话,转过身来,对着红珊说道:“红珊,我们去钟灵宫。” “哟,皇后娘娘,你还真追上门去啊?”邓乐菱一脸讽刺的笑意,“贺玉菡,你还以为你是当初被元哥哥假意百般宠爱的那个皇后吗?那时,元哥哥夜夜宿在你那颐延宫中,我与上官淑妃根本见不到他的面,你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也有你见不到元哥哥面的时候?” 此时的贺玉菡已无暇再顾及邓乐菱说的这些风凉话,就当没听见似的,上了凤辇,赶往钟灵宫。 没想到她到了宫门前,再一次被宫人拦在了外面,说是上官映雪已经就寝了。 “那陛下在钟灵宫吗?”贺玉菡问道。 宫人微微一愣,说道:“陛下,陛下不在。” “不在?”见宫人如此表情,贺玉菡更觉得其在欲盖弥章,遂冷冷一笑。 邓乐菱明明说了上官映雪是刘郢的新宠,如今刘郢夜夜宿于钟灵宫。难道就为了不想见我,连自己在这钟灵宫都不敢承认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你不在,闯进这钟灵宫去,待见了面,看你还怎么躲? 想到这里,贺玉菡不顾宫人的阻拦,径直往里走去。这可急坏了宫人们,既不敢拦她,又不敢拉她,只能苦苦劝道:“皇后娘娘,你还是先回去吧,淑妃娘娘真的已经歇息了。” “睡了也叫她给我起来!”贺玉菡一边说,一边迈着门槛。虽然她已经显怀了,但脚步还算利索,很快便走进了宫。 虽然之前贺玉菡未来过这钟灵宫,但皇宫各宫殿布局大同小异,她便径直往寝殿走去。 寝殿前的垂拱门旁,站了一个身着紫色宫装的宫女,见着贺玉菡走了过来,忙迎了上来,行了一礼,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我们娘娘这两日身子不适,早早就已经歇下了。” 贺玉菡认识,这宫女是上官映雪的贴身侍候的宫女紫莺。她瞥了紫莺一眼,说道:“叫她起来!” 紫莺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不敢。” “那好。”贺玉菡冷冷一笑,说道,“那我亲自去叫她。”说罢推开紫莺,便往里闯去。 “哎——”紫莺赶紧跟了上来,压低声说道,“皇后娘娘,你,你别这样。你可千万不能进去呀!” 贺玉菡未管她,仍然自顾自往里走去。刚走到殿前的玉阶下,突然,她听到有异样的声响从殿内传了出来。 那是女子娇媚的呻.吟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与刘郢成婚大半年,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她的身子突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她心里一直都清楚,他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可是,让她亲耳听到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曾经,他对自己说的绵绵情话仍犹在耳。 “除了阿妤,我与其他女子在一起,会睡不着。” “我只想要你一人侍寝,不想其他人。” “你不在我身边,我每日想你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想其他女人?” 现在想起这些,贺玉菡觉得,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原来,自己才是这个皇宫里最大的笑话。自己当初怎么就会听信他刘郢的花言巧语?自己怎么就信了他真的对自己是真心的? 他对自己好,只不过是利用自己,让爹爹相信,他是信任爹爹的。而自己还配合他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结果,害死了爹爹,害死了阿兄。还有娘,大嫂,阿出,是不是也要被自己害死了? 想到这里,贺玉菡泪如雨下。 红珊见她这模样,以为她是听到殿内的动静而伤心,忙劝道:“娘娘,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硬闯得好。别触怒陛下了。” 是啊,爹爹已死,刘郢早不屑与自己虚与委蛇,连他对自己的宠爱都是假的,自己这个皇后,在他面前,又有什么分量呢?真的触怒了他,吃亏的只能是贺家的人。如今,自己要求他放过家人,还是不要与他弄得太僵才是。 想到这里,她木然点了点头,说道:“红珊,我们回去吧。”然后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一夜无眠。 当第一缕阳光划亮黎明前的黑暗,贺玉菡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候到了。 她昨晚想了一整夜,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经过昨晚,她知道,刘郢对她是没有一丝情意的,所以,要靠以前的情分来打动刘郢,是不可能的。如今自己对刘郢来说,唯一的用处,便是平安为他诞下第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筹码。无论如何,她今日都必须见到刘郢,求他下令赦免贺氏一族。 刘郢虽然卯时便上朝,但他辰时要歇息半个时辰,才会再往勤政殿处理政务。而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可以求得刘郢在这半个时辰里,抽空能够见自己一面。 已经梳洗好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素白的衣衫,因为在孝中,她如墨的发髻上没有任何饰品。她想了想,打开妆匣,将他与她大婚次日,他赠她的玉芙钗拿了出来,插在头上。就算是虚情假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情意吧。她希望他看见这钗时,能想起他们俩以前曾经还算美好的过去,至少,她对他是真心的。 又端详了镜中的自己片刻,她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她没有乘凤辇,而是步行前往。 晨露未晞。 她穿过霞光,来到永乐宫外。 这一次,她没有要求进宫,而是站在宫门外,大声说道:“妾贺氏求见陛下!”遂跪下,伏身叩首。 站在站前的宫人见状,吓了一跳。有胆子大的跑上前禀告她,皇帝在前庭上朝,不在宫中,请她晚些时候再来求见。 但任凭众人如何说,贺玉菡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动也不动。 有人见情况不对,便跑过去报信儿。 不一会儿,蒋松便跑了过来,一见贺玉菡便叫道:“哎哟,我的皇后娘娘呀,你有了身子还跪在这里作甚?” “我想见陛下。”贺玉菡说道。 “行!小人扶娘娘进宫坐着等陛下。”蒋松伸手便要来扶贺玉菡。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贺玉菡摇了摇头。 “那……小人叫人搬张椅子出来,娘娘可以坐着等陛下。”蒋松又说道。 “我就这样跪着等他。”贺玉菡一脸的倔强。 “那怎么行啊?娘娘,你可有了身子,怎么禁得住长跪?”蒋松劝道。 “这样,才,才能表明我求见陛下的诚心。”贺玉菡抬起头,望着蒋松,说道:“蒋内侍,劳烦你转告陛下,我,我真的是诚心求见陛下的,求求他,就见我一面吧……”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闻言,蒋松轻轻一叹,说道:“娘娘,陛下何尝不知道你见他所为何事?他要见你,昨日你回宫他就来见你了。娘娘,你还是回去吧,自己身子要紧。” “你也知道,我贺氏一门都要被处斩,我还顾什么身子呀?”贺玉菡哭道,“蒋内侍,我求你,你就帮我传传话吧。也许陛下见我如此心诚,愿意见我一面呢?” 蒋松赶紧说道:“皇后娘娘,你可别这么说,简直折煞小人了。那呆会儿散了朝,小人便去跟陛下说说,您看,这样行不行?” “多谢蒋内侍。”贺玉菡哽咽着说道。 “这是小人份内之事,娘娘别这么说。”蒋松趁机又说道,“那娘娘,你看你是回颐延宫等陛下宣你,还是进永乐宫里去等?” “不用。”贺玉菡摇了摇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我就跪在这里,直到陛下愿意见我。” “娘娘,你这又何必呢?”蒋松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护好小皇子才是啊。陛下,他,他忙完了便会来见你的。。” “等他忙完了,我娘都死了。”贺玉菡对着蒋松含泪说道,“蒋内侍,请你跟陛下说,就算他不念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只求他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能够见我一面。” 见自己劝服不了贺玉菡,蒋松长长叹了一声,说道:“好,小人这就去禀明陛下。”说罢,他摇了摇头,然后便往前庭所在的方向走去。 见蒋松的背影慢慢远去,贺玉菡拭了拭泪,还是在原地继续跪着。 红珊看她这模样,虽然心疼她,也无可奈何,只得陪着她一起跪。 蒋松这一走,便再也没见回来。 日头越升越高,烈日越来越炽,但刘郢始终没有出现。 贺玉菡还是顶着烈日跪着。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将自己的情况禀报到前庭去的,她只希望刘郢能够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她,见她一面,让她可以为自己的家人求求请,哪怕把他们流放琼崖,永世不得返朝,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不知道跪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只知道就这么傻傻的跪着。她觉得,刘郢就算不顾自己,也不会不要这孩子的。毕竟,上官映雪还未有孕,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子嗣呀。 当初,他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是那么的欢喜,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他的到来,这个孩子他还是重视的吧?所以,她才兵行险着,用这孩子来逼他相见。 他若是怕自己这么长跪着,孩子会有危险,一定会来见自己的。她觉得,他就算对她狠得下心,但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狠心的。所以,哪怕她跪得头发昏,两眼发黑,她也苦苦支撑着。 第十五章 红珊见此时日头已然当空,心头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她跪走到贺玉菡身边,说道:“娘娘,现在应该早过了辰时了,陛下怕是不会来了。” 闻言,贺玉菡一呆,说道:“这么说,他还是不愿意见我?他,他真的那么狠吗?” “娘娘,你还是回去吧。”红珊叹息道,“你再跪下去,怕也无济于事。” 贺玉菡呆立了片刻,然后仰起苍白的脸,对着红珊说道:“红珊,你去问问都什么时辰了?再打听打听刘郢回后宫来用午食没有。” 一般说来,皇帝会在午时前后回后宫来用食的,再在寝宫里小憩片刻。贺玉菡虽然去不了前庭,但如果刘郢回了后宫,她便是硬闯也要去找他的。 “好。”红珊点了点头,然后起了身,往前庭那边而去。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样子,红珊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对着贺玉菡说道:“娘娘,原来都快午时一刻了!” “什么?”贺玉菡大惊,“都午时一刻了?”午时三刻就要行刑,来不及了!娘亲,阿出就快死了!不能再在这里傻傻地等下去了。 她赶紧问道:“那陛下回来用膳没有?” 红珊摇了摇头,说道:“奴婢听说陛下今日没回来,将午膳传到勤政殿用的。” 好个刘郢,为了躲我,居然都不回来用膳! “扶我起来!”贺玉菡紧紧咬着牙,“我们去前庭!” 红珊扶起贺玉菡,说道:“娘娘,有重兵把守,我们出不去!” “有重兵又怎么样?”贺玉菡冷笑,“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他们?大不了就血溅当场!” “娘娘……”听了贺玉菡的话,红珊大急,“你可别这样想,你还有小皇子啊。” 可是此时此刻,贺玉菡已明白自己这个孩子也打动不了刘郢了,遂苦笑道:“他爹爹都不管他的生死,就算是生下来,也不过是这世上多添个苦命之人罢了。” “娘娘,你别这么想……”红珊眼圈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 贺玉菡背过身去,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说道:“不说这些了。走,去勤政殿。” 红珊见劝不住她,只得上前扶着她:“娘娘,你可别跟他们硬撞,咱们好好说。” 贺玉菡轻声一叹,没有说话。 皇城之内,分外前廷与后宫。前廷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文武百官奉诏皆可进入,后宫是嫔妃所居之处,外男一般不可进入,同样地,嫔妃一般也不可进入前廷。 因而,贺玉菡走到前廷与后宫之间的承天门,便被侍卫拦住。见贺玉菡想要硬闯,侍卫们也不与她动手,只在她面前筑起一道人墙,任她磨皮了嘴皮都不肯让开。她推也推不动,拉不拉不走,她无法了,只得低下身份,哀求道:“各位兄弟,我不求你们看在我这皇后的面上,只求你们看在我只是一个为了留下家人性命的可怜女子,放我过去见见皇帝吧。”说到这里,贺玉菡忍不住泪如雨下。 侍卫们面上虽然微微动容,但依然如泰山屹立一般,岿然不动。 正在这时,从承天门那头走出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这队侍卫的头儿。他走上前来,对着贺玉菡叹声说道:“皇后娘娘,你还是请回吧。他们放了你过去,他们的人头便要落地,而你要救得那些人,反正也救不下来了,何况还要让这世上再多一些怨魂呢。” “为何救不下来?”贺玉菡问道,“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救不下来?” “娘娘,就算小人放你过去,你见到陛下也已经过了午时二刻了,就算是陛下马上下旨赦免贺氏一族,派去传旨的人快马加鞭赶到东市,也已经行完刑了。”那男子望着贺玉菡,问道,“再说了,皇后娘娘,你可有把握让陛下一见到你,便改变主意赦免贺氏。” 闻言,贺玉菡心头一黯。给她一个时辰,她都不见到能说服刘郢。 半晌,她才颤抖着双唇,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娘亲,我大嫂她们……还有二叔、三叔他们一家,我,我都救不了?” “娘娘,你还是回宫吧!”男子低头应道,“小皇子也是你最亲的人。” 她呆了呆,眼睛穿过承天门,木然地盯着前方,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人用刀一块块的剜着肉,血肉模糊,却已感觉不到痛楚了。 “娘娘,我们回去吧。”红珊含着眼泪,上前劝道。 贺玉菡没有动,盯着承天门的双眼慢慢变得血红,片刻,她对着承天门的另一端,凄厉地大叫道:“刘郢,你害死我全家!你好狠!你居然连阿出这个孩子都不放过,枉他还喊你姑父,你怎么狠得下心杀他?你的心,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呀?” “刘郢,我恨你……我……”突然,贺玉菡感觉喉头一阵腥甜涌了上来,然后“扑”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然后她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 红珊吓坏了,赶紧扶着她,惊慌地叫道:“快,快来人呀!” 很快,便不知从哪里跑了几个宫女寺人出来,帮着红珊将贺玉菡扶住,没多时,又来了一辆凤辇,众人赶紧将贺玉菡扶了上去,送回了颐延宫。 就在贺玉菡回颐延宫的同时,东市外,也有一溜人,穿着白色的囚服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他们每个人的背上插了一块牌子,上面书写着名字,用红笔勾了一个圈。这些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其中最年幼的一个男童,不过四五岁的光景,他背后的牌子写着“贺彦”。 在场外,围了许多百姓来看热闹。 “这贺家小公子才这么点大,长得眉清目秀的,就要去见阎王了,真的可惜啊。”一个年轻妇人摇了摇头。 她身边一个年长一些的妇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四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真是可怜啊!”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轻哼一声,说道,“这叫斩草除根!要不然,这小儿长大了,要为家人报仇,犯上作乱可怎么办?” “贺家都倒台了,这小孩子长大了能做什么?”年轻妇人撇了撇嘴。 “你们可别忘了,他可还有一个皇后姑母呢!”山羊胡子说道。 年轻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道:“皇帝也真是心狠,一日夫妻百日恩……” “秀娘!”山羊胡子面色一变,赶紧出声喝道,“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这叫秀娘的年轻妇人身子一抖,到嘴边的话也被吓得缩了回去。 好在围观的人们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场中,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说的话。 这时,一个年轻军士走到场中,面对着监斩官,下拜行礼道:“禀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监斩官扫了一下穿着白色的囚衣,背对着自己跪在场的那些人犯,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名身材厚实的刀斧手,连贺彦也不例外。 他微微一顿,伸出手,拈起行刑的令牌,肃声说道:“行刑!” 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那行刑的令牌已被他掷在了地上。 军士站起身来,高声大叫道:“准备行刑!” 囚犯身后的刀斧手们得令,纷纷抽掉插在人犯背上的牌子,然后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刀。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刀身闪着森森的寒光。 跪着的人犯们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时已到,原本便如同死灰的脸上,还是多了一丝惊恐、不甘或怨恨。贺彦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姑姑,救阿出!姑姑,救救阿出啊!姑姑!姑姑!” “斩!”那发令的军士叫道。 刀斧手们将自己手中的大刀狠狠往下一挥,一阵“噗!”“噗!”之响掠过,那呼叫着“姑姑”的清脆童音嘎然而止…… 然后世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贺玉菡回到颐延宫,便有太医来为她请了脉,说她只是气急攻心,悲伤过度,放宽心情调理几日便无事了。临别前,太医再三叮嘱她多歇息,又给她开了剂安胎之药,才离开。 贺玉菡独自躺在床上,她知道这时候,早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她所挚爱的亲人们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可是,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也许人的心伤到了极至,都是这样的吧? 不过短短一日,她失去了父兄,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最疼爱的侄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她还有的,只有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刘郢不杀自己,甚至还留着自己的皇后之位,也许都是看在这个孩子份上吧?待自己产下这个孩子之后,说不定也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吧?没有了母亲,这个留着一半贺家血脉的孩子还能在这残酷的后宫生存下去吗? 他虽然是皇子,可他却是一个不受人喜欢的皇子。他,和他的母亲,都是他父亲的棋子,如今棋子已经没用了,也该弃了吧? 早晚都要死,何不自己走得痛快些?与其让这孩子来到这世上受苦,还不如让自己带着他一起离开,至少,他不用受那些苦。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温柔地说道:“孩儿,跟娘亲一起走,好不好?娘留下你,你也不见得活得下去。与其让你日后被人暗害,还不如我们娘俩早点清清静静地离开。娘只有你,不像你爹爹,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到了那个时候,在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你。而娘亲就不一样了,娘亲会永远把你捧在手掌心里的,不管走到哪里,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好不好?” 也不知孩子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轻轻踢了她一脚。她微微一笑,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滑过她苍白的脸庞:“孩儿,你答应娘亲了?真乖!那一会儿,娘亲便带你走。待我们到了极乐世界,我们一家便又团聚了。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会疼爱你的,还有阿出哥哥,他会带你放飞筝,他会带你捉蜻蜓……” 孩子又踢了一下。 “我知道,你答应娘了。真是娘的乖孩子。”她笑了起来,笑容比三月的杏花更美艳动人。 下定了决心,她起了身,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裳,理理了发鬓,将那支玉荷钗深深地□□了发髻之中,然后拿起皇后的绶玺,趁着红珊没注意,一个人偷偷出了颐延宫,再一次往永乐宫而去。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那个人面前,让他一生一世被恶梦所魇。 第十六章 远远望见永乐宫的宫门了,贺玉菡加快了脚步。突然,她看见有仪辇从另一条路走了出来,她一下收住了脚步,躲到树后悄悄地观望。 仪辇停在了宫门前。一直跟在仪辇两边的宫女、寺人赶紧上去,不一会儿,穿着海棠色织锦绣花衫和玉红色妆花裙的上官映雪,从仪辇里走了下来。 贺玉菡注意到,她的手里提了一个红木漆的食盒。 见此情形,贺玉菡心里有了底。既然上官映雪来了永乐宫送糕点,那刘郢肯定在永乐宫里。这倒好了,省了自己四处去寻他。 上官映雪走到宫门前,她身边的宫女紫莺忙上前与侍卫说了几句话。那侍卫便进了宫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将上官映雪请了进去。 见此情形,贺玉菡冷冷一笑。刘郢不肯见自己,却肯见上官映雪,果然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待上官映雪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她才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走到宫门前,果然,侍卫们又拦住她,不让她进。想到先前上官映雪能够顺利进入,而自己这个皇后却被拒之门外,她心头冷泠一笑。她今日来了,便没打算活着出这永乐宫。于是,她拿出皇后的玺绶镇住那般侍卫,然后顺利进了宫去,见到了刘郢。 半个多月未见,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多情的阿元,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他看她的眼神,在她看来,也是那么的陌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情,有的只是杀尽她家人后的冷漠。 他的身边,坐着他的新宠。她昨晚才听到她在他身下宛转承欢。 有了新宠,她这个流着叛臣之血的旧人,还有何用? 她拿出皇后的玺印,说道:“陛下,妾乃罪臣之女,不敢再窃居后位,请陛下收回这皇后绶玺。”说罢,她低头一礼,手中的玺印向着他高高举起。 她看见,上官映雪偷偷拿眼看她,似乎很想他收回玺印。这样的话,她便有机会为后了。 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收回她玺印的意思,反而宽慰她,只要他没有废她,她便还是这大雍的皇后,还让她回宫安心地养胎。 养胎?对她来说,还有何用?待上官映雪和邓乐菱有了皇嗣之后,他还会想得起自己为他生的这个孩子吗? 想起往日与他的情分,她不禁悲从心起,凄然说道:“陛下风华正盛,只要勤开甘霖,想必淑妃、慧妃这样的忠良之后,很快也会为陛下诞下龙嗣的。妾及妾的孩儿,都是叛臣之后,怎敢与淑妃、慧妃她们相媲。” 听她这么说,他似乎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说道:“你想多了,只要是我的皇儿,在这宫中便没人敢看不起他。” “妾为皇后,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嫡长子,按祖制便是太子。”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说道,“敢问陛下,你能把这江山交给流着一半你最恨的贺家血脉的孩子吗?” 果然,他无法回答她的话。 她早料到了他会是这般反应,轻声一笑,说道:“所以,妾还请陛下收回绶玺吧!” 见她似乎在嘲笑自己,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你既然如此不想要这绶玺,就拿给蒋松吧!” “是。”她将印玺递给蒋松,心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的玺印被收走,其实相当于她已经被废了,所差的不过是一份皇帝的诏书而已。不过,蒋松仍然当她是皇后一般,很恭敬地从她手中接过印玺,再转身走到皇帝身边,准备把玺印呈给他。 可他似乎对这个叛臣之女如此不识抬举很生气,盯着她,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蒋松也不敢惹他,只得抱着玺印站在一边。 她站在原地,挺着胸,高昂着头。只是有些累,脚下感觉有些飘,似乎都快站不稳了。 许是顾忌她腹中的孩子,他似乎也不想再与她一般见识,遂叹了一口气,对着她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先回宫歇息吧。” 她不想走,心里有些疑问,她今日一定要解开。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于是,她一脸沉静地望着他,说道:“陛下,妾还有话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应道:“你有什么话想问的?你问吧!” “陛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着他说道,“你当初主动娶妾为后,是否因妾父亲之故?” 闻言,他一怔,随即垂眸,似乎不想看她:“嗯,是有这个原因。” “那成婚之后,陛下独宠妾一人,是否为让妾父放下对陛下的戒心?” 他依旧垂眸,答道:“这个,也有这个原因。” “是否在娶臣妾之前,陛下已经有了要诛杀妾满门之心?”许是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是。”这次他没有犹豫,很快便回答了她。 “那,是否连妾肚子里这个孩子……”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顿了半晌,待得情绪平复了一些,复又说道,“也是陛下为了让妾父亲宽心的棋子?”所以,他夜夜流连于颐延宫,只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有身孕,让父亲放下对他的戒心。 他抬起眼,眼中颇有些不耐:“阿妤,事已至此,你何必再问这些呢?问明了,又有何意义?” 也许是习惯了,他还叫着她的小名,阿妤。 “是,对陛下来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之事。”她强忍着泪水,对着他凄然一笑,说道,“可是,这些对妾来说,却是最紧要之事。这两日来,妾求见陛下,陛下一直避而不见,想必,妾父已死,妾这颗棋子对陛下也没什么用了吧?罢了!如今,妾终于从陛下口中得到了答案,就算死,妾也该瞑目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他眉头跳了跳,说道,“你回宫好好养胎,为我平安诞下孩儿才是紧要之事!” 孩儿?他还想着自己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他杀了自己的父母还不够,难道还想折磨自己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他眼中,这孩子只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但在她心里,这孩子却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让他受人欺负,被人凌.辱? 她望着他,突然轻轻一笑,然后伸出手,从头上拔下插在发间的玉荷钗,然后对着他举了过去,微笑着说道:“不知陛下可记得,这支钗还是你我大婚之时,陛下送给妾的?” “难道这支钗你也要还给我吗?”他表情甚是无奈。 听到他这么说,她抬起如水的双眸望着他,突然展出一个无比明艳的笑容。在这笑容的映照下,连她右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水滴样小痣都显得格外生动。 看到她这般模样,他不由得一怔。他没想到,在经历了这番变故之后,自己居然还能看到她对自己如此的微笑。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这美丽的笑容,对着他说道:“请陛下恕罪,这支钗恐怕不能还给陛下了,就算我想还,陛下也会晦气不想要的。” 闻言,他一怔,随即半眯起眼,对着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钗怎么会晦气?” “陛下。”她伸手抹去不知何时滑落在腮边的泪水,微笑着说道,“听说陛下曾说过,贺家一人不留,所以,贺家连四岁的孩子都死了。可是,陛下好像忘记了,贺家还有一人留着。”说罢,她将钗收了回来,一翻手,将钗尖对着自己的胸口。 他一呆,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道:“来人,皇后要自戕,快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就在他叫出声的同时,她已将握在手中的玉荷钗对准自己胸口狠狠一刺,瞬间,那支玉荷钗的钗尖便扎进了她的胸口。 “阿妤!”他大叫。 他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微微一愣,然后又用力往里一推,将钗柄尽数没入胸中,只余那朵雪荷还留在她的身体外面。 在场的人看见这一幕,似乎都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殿内无人发出任何声音。他傻傻地看着她,一脸地震惊,哪怕上官映雪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他也顾不得去看她。 她低下头,看着那深深刺进自己胸口的金钗。 咦?怎么一点都不疼? 哦,对了,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所以,感觉不到疼了。 原来,死,一点都不可怕啊!早知道会是如此,自己也不用害怕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鲜血,从她的嘴角慢慢溢出。 她轻轻将自己嘴角的血丝抹去,笑着说道:“陛下,妾死了,贺家才是真的不留一人了!”说罢,她用双手把雪荷钗往外用力一拉,将钗拔了出来。 倾刻间,鲜血从她的胸口喷薄而出。 这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疼痛,真的是疼到了骨子里。可是,对于她来说,这刺破心的疼痛比起她听到父兄被害,满门被斩时心中的疼痛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看着一地的鲜血,她轻轻一笑,叫道:“爹爹,娘亲,女儿来寻你们了。”话音一落,她晃了晃,颓然倒地。 第十七章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终于,她听到了他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还要救自己? 她有些意外。 再一想,自己毕竟怀着他唯一的子嗣。对于从来没有做过父亲的他来说,还是在意这点血脉吧?不然,他也不会在父亲死了之后,还留着自己这颗棋子的皇后之位。可惜,待日后他有了其他子嗣之后,便不会再在意这个流着贺家血脉的孩子了。 “陛下,不用传太医了,孩子,是我的,我要带走他。”她凄然一笑,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反正这个有着贺家血脉的孩子,也不可能在这世间平安长大的。与其让他来人世受尽折磨,不让现在就让我带走,也免得他受苦。”说罢,她闭上眼,摸着自己的已高高隆起的腹部,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下来。 孩子,不要怪娘狠心,在你还没有来到人世之时,便如此自私将你带走了。其实,娘也舍不得你呀,可是,那些人,他们是不会让你平安长大成人的。孩子,相信娘亲,只是这样,才是我们母子最好的归宿。 突然,她打了一个哆嗦。好冷啊!这才九月间啊,怎么会这么冷? 听了她那番话,他更是烦躁,咆哮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蒋松慌张的声音响起:“陛下别急,太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在她的耳中,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后来似乎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蒋松还跟他说了些什么。 到后来,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太医来到自己身边,探了探她的鼻下,然后用什么东西去堵她胸口的血洞,可是,这哪里是人力可以堵得住的?她仍然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鲜血汩汩往外流着。 她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好了,贺玉菡,一切都解脱了。 你终于不用在人世受苦了。 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永乐宫,离开了京城,来到了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来了,来了。” “真的是她。” 在一片黑暗中,贺玉菡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自己不是已经昏厥了吗,怎么还听得见人说话?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果然能看见东西了。 有两个黑影站在她面前,正鬼头鬼脑地打量着她。 她愣了愣,然后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昏暗之地。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血洞仍在,却没有再往外渗血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真的死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地府?这两个黑影会不会就是黑白无常? 她抬起头,对着自己面前两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两位,你们可是来勾我魂的小鬼?” 那两人听了她的话,然后齐齐点头笑道:“我们是小鬼,不过不是来勾魂的,而是来迎接你的。” “迎接我?”她一愣。 一个小鬼跑上前,满脸堆笑作了一揖,说道:“小鬼嗤离恭喜沁姝公主历劫归来!” 另一个小鬼一听,赶紧推了推同伴,说道:“还没有历劫完,这是第一世!” 先前那个小鬼一怔,随即又说道:“小鬼嗤离恭喜沁姝公主历第一世劫归来!” 另一只小鬼也行了一礼,笑道:“小鬼嗤往恭迎沁姝公主来到冥世。” 听到这两只小鬼的话,她脑中“轰”的一响,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一闪,然后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所有的一切,她都记起来了。 原来,我不是贺玉菡,我是沁姝。 原来,之前所有的苦痛折磨,都不是真的,只是我在人世所历之劫而已。 而那个在人世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刘郢,便是与自己一起来历劫的狐狸精纯钧。 可在人世的时候,自己全家被杀,走投无路之下带着孩子自尽了,而那只狐狸精却在人间享尽荣华富贵。 一想起这些,沁姝心里便火冒三丈,对着两只小鬼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与纯钧这一世的命格是谁写的呀?这哪里是叫我与纯钧一起来历劫?明明是我一个人在历劫!我这么惨,那只狐狸精却在人间作君王,美女娇姬抱满怀,他哪里是来历劫的?他简直是来享福的嘛!” 这两只小鬼听了沁姝发的牢骚,面面相觑,不敢搭话。 看着与这些小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沁姝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不是让我来历三世劫吗?这些我都忍了,早点历完劫我早点回南海去。你们速速带我去轮回盘,我好去下一世。” 嗤离一听,赶紧说道:“沁姝公主,你现在还不能前往下一世。” “为何?”沁姝不解。 嗤往哈着腰,笑道:“天帝不是说,你与纯钧公子要一起历劫吗?所以,还得劳烦你等纯钧公子下来之后,你们俩一起前往下一世。不然,若纯钧公子在人世再活五六十年,待他在下一世出生时,公主你都是个老太婆了,你们还怎么一起历劫?” 沁姝一听,气愤道:“你们的意思是,不管他在人世再活多久,我也要在这冥间等着他?” 两只小鬼一听,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沁姝齐齐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沁姝公主。” “真没别的办法了?”她不死心。 “没有。”两只小鬼齐齐摇了摇头。 见此情形,沁姝再是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留在这冥界等候纯钧的到来。 可是,想到自己死了之后,那留在人世间的纯钧这个时候还不知抱着上官映雪和邓乐菱她们在哪里潇洒,沁姝便恨得牙痒痒的。 好你个纯钧,这一世你如何对我的,下一世,我定要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突然,她想到自己在人世的家人,今日上午他们才被斩首,这时候,应该还没去投胎吧。 于是,她抓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嗤离问道:“对了,贺家的人还在冥世吗?” 嗤离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正在排队领孟婆汤呢。” “快快带我们去找他们!”沁姝赶紧说道。 “是。”嗤离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沁姝往茫茫迷雾中走去。 沁姝走了几步,感觉有些视不清物,便问道:“这冥界怎么如此黑暗?” “沁姝公主,我们冥界是见不到阳光的。因此,不分日夜,一直都是如此昏暗的。”嗤往说道。 听到嗤往的话,又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漆黑的地方等待多久,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跟着嗤离七弯八拐的,走了好长一段路,然后看见前面有许多人排着一条长队,一眼都望不到头。 “这些人,都是在这里排队领孟婆汤的吗?”沁姝好奇地问道。 “是的。”嗤离一脸恭敬地微笑,“所以的鬼魂都必须饮过孟婆汤之后,才能投胎。” 这事沁姝知道,也就没再多问。 突然,她脚下一滞。 她看见了贺夫人。谢天谢地,她项上还有头。只是有一条血红的印痕环过她的脖颈。这应该但是刀斧砍过的痕迹吧? 这时,她身旁边的贺彦身子扭来扭去,不小心脑袋撞在了母亲魏氏身上,头一下从身上掉落下来,骨碌碌滚了开去。那颗头咧着小嘴啼哭起来。 魏氏一见,赶紧去把贺彦的头捡了回来,又替他放回去,不停地安慰着抽泣着的儿子。 见此情形,她的心像被人猛然一抽,生疼。 虽然与他们只是一世的情分,但贺夫人真的视贺玉菡如珠如宝,还有魏氏对她也是真诚相待,而她,也是那么地疼爱着贺彦。一想到这些,她不禁泪流满面。半晌,才张开颤抖的双唇,对着贺夫人高声叫道:“娘!” 贺夫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人一下便僵住了。 贺彦转回头,看见沁姝,欢喜地跑过来,大叫道:“姑姑。” “嗯。”沁姝摸了摸他的头。她手上不敢用力,怕力道大了,他的头又会滚落下来。她望着他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心头却在滴着血。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感受人世间的美好,便被人害死了。希望他下一世,能投个好人家,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地过一生。 魏氏看见沁姝,怔了怔,随即用手去推了推贺夫人,说道:“母亲,阿妤来了。” 贺夫人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沁姝拉着贺彦的手站在自己面前,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变得如同死灰一般,双唇剧烈地颤动着,半晌才说道:“阿妤,你,你也死了?” 沁姝含泪点了点头。 一见到贺夫人,她觉得自己不再是沁姝,而是贺玉菡,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可怜女子。 贺夫人看见沁姝,呆怔了片刻,随即尖声叫道:“那狗皇帝,连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沁姝摇了摇头,说道:“娘,他,他没有杀我,我是自尽的。” 贺夫人面色一僵,随即大哭道:“你这个傻丫头,你,你为何要自尽啊?” “娘。”沁姝扑到贺夫人跟关,哭着说道,“是女儿不孝,是女儿没有能救下你们。” “不干你的事。”贺夫人伸出手,轻轻抚去沁姝头脸颊上的泪水,“你,你死了,至少在这里,我们一家又团聚了。” “都怪女儿无能。”沁姝哭道。 “阿妤啊,你别怪你自己了。要怪只能怪你爹爹,我们都是被他害死的。”一个男子愤懑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十八章 听到这话,沁姝一愣,转过脸去,望着那说话的男子,一脸疑惑地说道:“二叔,怎么会是我爹爹害死你们的?明明是纯……是刘郢害死你们的啊。” “你爹爹若是不想篡刘家的江山,那皇帝又怎会非要置我们贺家一族于死地不可?”贺二爷恨恨地说道。 听到贺二爷的话,沁姝极为震惊。爹爹谋反?不可能! 他明明说,待刘郢行冠礼后,就会还政于他,只待自己生产之后,他便告老还乡,不问政事,他又怎么会篡刘家的江山? 想到这里,沁姝使劲摇了摇头,说道:“二叔,你胡说!我爹爹多年来一直对朝庭忠心耿耿,他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你娘?”贺二爷冷声一哼。 沁姝转过脸,看向贺夫夫,叫道:“娘?” 贺夫人没有理她,只低着头,不停地用衣袖抹着眼泪。 沁姝心头一沉。难道,二叔说的都是真的? 正在这时,站在一旁的贺三爷轻声一叹,说道:“阿妤,不瞒你说,你爹爹早就想夺取刘家的江山,甚至还差一步,他就做到了。只是那刘郢一直装作不谙政事,凡事都信任你爹爹,迷惑了你爹爹。你爹爹也是大意了,以为自己看着刘郢长大的,那小子能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没想到那刘郢早发现了你爹爹的图谋,自己暗中培植势力,还装作独宠你来讨好你爹爹的模样,趁你爹爹对他没有防备,将你爹爹和阿兄诛杀,我们贺家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沁姝紧紧咬着自己的双唇。原来,爹爹也不完全是无辜的!这么一来,贺玉菡与刘郢之间的恩怨,更说扯不清了。 可是,再怎么样,刘郢也不该骗自己啊!而且,就是爹爹不是无辜的,那娘呢?嫂嫂呢?还有阿出呢?他们只是妇孺,又有什么罪啊?他为何要将贺氏一门都斩尽杀绝? 想到这里,沁姝觉得对刘郢的恨,并未减灭一分。 正在这时,小鬼嗤离和嗤往上前催促沁姝前往冥王宫,说是冥王等了她多时了,她没有理睬他们,要坚持送完贺夫人他们走这最后一程。嗤离无法,只得让嗤往前去给冥王禀报,自己则陪着沁姝一起。 沁姝拉着贺夫人的手,一直陪着她排了三天三夜的队,才排到孟婆跟前,看着贺家的人全都饮下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她才含泪离开。 跟着嗤离和嗤往见了冥王后,沁姝便留在了冥界,等待着纯钧的到来。原本她想偷偷溜回南海见父母亲的,可她现在这身子还是贺玉菡的,怕自己大着肚子回去会吓到他们,也不敢回去了。 她整日无所事事,忘川河两岸的角落都被她走得差不多了,跟冥宫里大大小小的鬼差们也都混熟了,感觉等待还遥遥无期。实在太无聊了,她就帮着孟婆给那些鬼魂们盛汤,让他们忘却前尘旧事,这一帮,就是五年。这五年间,她唯一的收获便是与孟婆成了莫逆之交。 这日,沁姝还是像以前一样,站在三生石下,帮着孟婆给鬼魂们舀孟婆汤。 突然,嗤离急吼吼地跑过来,对着她叫道:“沁姝公主,纯钧公子下来了,他马上就到了!” 沁姝手一抖,手里的瓷碗便摔在地上,汤也洒了一地。 孟婆见状,赶紧把她手里的勺子拿过来,交给身边的小鬼,然后对着她轻声说道:“沁姝,那狐狸下来了,你也别忙了,赶紧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好上路。” 她没有搭话,只点了点头,哆哆嗦嗦地走到奈何桥边,身子靠在奈何桥边的铁索上,还是不住的颤抖。 五年了,他终于来了,自己也可以解脱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半眯着眼,望着烟雾缭绕的黄泉路,有许多新死的鬼魂从那条路走过来。 五年了,他应该会变了吧?自己怕是已经认不出他了吧?只是烟雾太大了,她根本看不清前面来了些什么鬼魂。 突然,一阵轻烟飘过,一个雪白的身影远远地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一丈多远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了她,倏地收下脚步,站在原地。 是他!是他!那个自己恨了五年的人,终于再一次看见他了。他居然还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模样,一点都没变。 她原以为,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会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他。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居然会如此平静。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恨,并没有熄灭。 两人就这么远远地望着,谁也没说话。 “沁姝公主,纯钧公子下来了,你们可以去下一世了。”嗤往对着她喜滋滋地叫道。 嗤往的话提醒了她。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刘郢,而是纯钧。可是,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在心里,还是那么地恨他?因为,纯钧与刘郢已经分不开了吗? 她慢慢向他走去。她看见,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胸口那被玉荷钗所刺出的血洞。人死后,到了阴间会保持自己前世死之前的模样,因而,如今的沁姝与前世贺玉菡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他行了一礼,说道:“纯钧公子,又见面了。” 他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眼睛慢慢往下,看见她那依然隆起的腹部,原本黯然的目光忽然一亮,轻呼道:“那孩子还在?” “没有孩子了。”嗤离赶紧说道,“沁姝公主在人间的肉身已死,是不会再有人去投胎的。” “哦。”他的目光又黯淡下来的。 “这个孩子还在不在,又有何关系呢?”沁姝淡然一笑,“想必那个什么慧妃、淑妃呀,还有后面新进的那些嫔妃们,早为那刘郢生了不少孩子吧?” 听她这么说,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嗤离感觉这气氛不对,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对着沁姝说道:“沁姝公主,你不是一直想早些历完劫回南海吗?那赶快去第二世吧。” “好啊。”沁姝转过脸,对着纯钧说道,“纯钧公子,那我们这便走吧。” “你,你还在恨我吗?”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暗哑。 听了他的话,沁姝一愣,随即笑道:“不恨呀,你不是刘郢,我也不是贺玉菡,还有什么可恨的?” 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沁姝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若真是觉得前世亏欠了我,那下一世,你加诸我世上的痛苦,我加倍还在你身上便是。” “好。”他爽快地点了点头。 看见他居然答应了自己,她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对着嗤离说道:“那我这便去投胎了吧?” “沁姝公主,你径直走过桥去,会有鬼差引你去轮回盘的。”嗤离哈着腰笑道。 沁姝也不多说,转身便上了奈何桥,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走去。 纯钧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沁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才迈步往奈何桥上走去。 嗤往一把拉住他,说道:“纯钧公子,还请你先饮过孟婆汤再去下一世。” 听了嗤往的话,嗤离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惊声道:“糟了,沁姝公主还未饮孟婆汤。” 闻言,嗤往面色一变:“什么?我还以为她饮过了。” “我忘了这事。”嗤离一脸的懊恼。 “那下一世,沁姝公主会有前一世的记忆了。”说罢,嗤往一脸同情地看着纯钧。看先前那模样,沁姝还是那么恨他,下一世肯定会报仇的。 纯钧却像没听见嗤离与嗤往的话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孟婆跟前,说道:“孟婆,可否给我一碗汤。” 孟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然后拿了一只碗,为纯钧盛了半碗汤。 “纯钧公子,你为何不跟沁姝公主说清楚啊?她以为你对她无情,下一世一定会整死你的。你要不要也不喝孟婆汤吗?”嗤往忍不住劝道。 “说了又有何意义?”纯钧淡然一笑,“不管怎么样,前世刘郢确实欠了贺玉菡,她要恨就恨吧。如果我下一世,真的把一切都还给她,也许,我心里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听到这话,孟婆端着汤的手微微一滞。 “可事情明明不是沁姝公主想的这样啊。”嗤往摇了摇头,“小鬼真替公子不平。” 纯钧笑了笑,未再说话,伸手从孟婆手里接过那孟婆汤,捧在手中。这相时候,他心里居然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喝了这汤,便不记得前世的一世,也就不记得她对他的恨了。可是,真的要连前世与她在一起的一切,都要忘记吗?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酸涩。 突然,他眼前又浮现出她将玉钗插.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幕,他心口一阵剧痛,仿佛那支钗再次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一般。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住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紧蹙着。 嗤往见他有些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他:“纯钧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他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容自己缓了片刻,然后举起手中这半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第一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樱红柳绿。 大梁国都西三十里的云松山中,藏着一座千年古刹,名曰云恩寺,因其名扬天下,被大梁开国皇帝选为皇家寺庙。大梁皇室还在这云恩寺的后山,兴建了一座行宫,便于皇室中人前来拜佛祈福。 因为大梁皇室崇佛,不仅国中大小寺庙皆是一派香火鼎盛之状,而且佛门中人在大梁国地位甚高。因此,常常有穷苦人家在走投无路之时,将新生婴儿置于寺庙门外,以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入得佛门,得一条生路。 这日辰时未到,云恩寺的方丈便领着庙里一干人,立在山门外,似乎在迎什么人。未多时,便看见一队皇家侍卫,护卫着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从山下而来。只见此马车由四匹大宛良驹所拉,整个车身由罕见的青金木所制,连窗牖上都镶着一层银边,初升的阳光掠过,映得整个车身闪闪发亮。 马车的帷帘是樱色织云锦。昭示着这马车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女人。一位身份尊贵的女人。 马车驶到云恩寺大门的正前方,停在了众僧面前。 见马车停稳,几个年轻的侍女赶紧迎了上去,其中一人手中拿了一只软凳,放到了马车边上,然后几人对着车厢内说道:“奴婢恭迎公主下车。” 侍女们的声音刚落,便看见一只如玉葱般的手从车厢正前方的帷帘边伸出,将帷帘欣了起来。紧接着,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从车厢内出探出身来。 此女眉如远山,眸如星辰,唇如樱瓣,肤如凝脂,不仅极为美貌,而且看起来气度不凡。就连这云恩寺的方丈恒远大师见到此女,心中也是暗自赞叹。 站在马车旁的侍女见到她,齐齐行了一礼,口中叫道:“碧烟姐姐。” 听到侍女们的称呼,恒远大师一愣。如此出众的女子居然也只是个侍女? 这叫做碧烟的女子,转过脸来,冲着侍女们点了点头,然后躬着身,对着车厢里叫道:“公主,云恩寺到了。” “好,扶我出去吧。” 车厢里传出一个略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却又像出谷的黄莺一般,婉转清柔。 “是。”碧烟躬身上前,将手伸到帷帘旁。另一只如白玉般雕铸的手搭了上来,紧接着,一位身着素雪绢衣裙的妙龄女子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她四处打量了一番,才转过脸来,望向站在山门外的僧众们。 就在她转过脸来时,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特别是云恩寺一些道行不高的年轻僧人,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碧烟的姿容本已是绝色,而此女子的容貌更远在碧烟之上,人间仿佛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她的美貌,就算是她右眼角下有粒水滴样的红痣,也丝毫不损她绝美的姿容。 见女子出了车厢,站在马车前的侍女们忙迎上来,帮着碧烟一起服侍她踏着软凳下了马车。 恒远大师毕竟是得道高僧,虽然也曾惊诧于这女子的美貌,但很快就定下神来,领着一寺僧众迎上前,走到女子面前,对着她行了一个佛礼,口中说道:“老衲恒远,恭迎庆阳公主。” 原来,此女子正是大梁皇帝的掌上明珠,庆阳公主陈兰歆。 大梁举国上下都崇佛,因此,陈兰歆虽然是公主,也不敢对恒远大师无礼。于是,她赶紧迎上去,对着恒远大师回了一礼,浅笑道:“恒远大师有礼了。奉父皇之命,我不仅在贵会做一场法事,还要学三个月佛学。这段时间,还望大师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恒远大师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公主有事请吩咐,老衲自然尽力而为。” “大师客气了。”陈兰歆笑了笑,又问道,“那我平日学佛学之处,是在行宫,还是过寺里来?” 恒远大师说道:“不敢劳驾公主日日奔波,而让僧人每日出入公主寝宫也多有不便。不过,在行宫与小寺之间的竹林中,有一先帝所建的听竹轩,离寺庙和行宫都算近,既可方便公主取经书,也便于公主学禅后返回行宫。公主若不介意,便在此那里教授佛学,如何?” “好。”陈兰歆点了点头,“恒远大师尽管安排便是。” 见这陈兰歆还算好说话,恒远大师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忙笑着说道:“公主第一回来云恩寺,老衲先带公主到寺里走一走吧。” “有劳大师。”陈兰歆笑道。 “公主,这边请。”恒远大师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请陈兰歆先行。 陈兰歆也不客气,冲恒远大师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寺中走去。 因是皇家公主到来,云恩寺的僧众都站在山门前的迎接。陈兰歆抬眼一看,这云恩寺的僧人足以五六百人之多,都快把山门前这一大块空地站满了。见她走来,僧人大多低着头,不敢看她,偶尔有一些年轻气盛的小沙弥拿眼偷瞧她。 她心头一笑。看来,这些个小沙弥六根还未清静啊,还得多多磨炼。 突然,她面色一僵,脚步慢了下来,身子微微发着颤。 就在那群年轻的僧人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紧紧盯着那人,牙齿紧紧咬着嘴唇。 这狐狸精,果然不愧是狐狸精,长得就是狐媚。剃了个光头,站在一群和尚中间,都还是那么的打眼,让人想看不见他都有些困难。 想到前世的灭门之恨,想到前世自己绝望之下带着腹中的孩子自尽,她就恨不得扑上去,拿刀剜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在这一世转世前,故意没有饮孟婆汤,就是为了记得前世的事情,为了向刘郢讨回欠自己的一切。虽说她已经轮回转世,已经不是前世的贺玉菡了,但她对刘郢的恨,却从未消退半分。 她虽是带着前世记忆来投胎的,但并非一出世便记得前世之事,而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一点一滴的回想起来的。一开始,她还不知道那些是自己的前世,只觉得自己老是爱做怪梦,甚至大白天也会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直到她八岁那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她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便仔细观察着身边出现的人,一直没有发现有刘郢的转世。后来,她这一世的父亲,大梁国的皇帝为她选了一个世代镇守边关的勋臣之后为驸马。想到上一世她和刘郢是新婚之夜相见的,她就怀疑自己这驸马就是刘郢的转世,甚至设计了很多可以整死他的方法。 大婚那晚,驸马揭开喜帕的那一刻,她失望地发现,驸马并不是刘郢转世。不过,她这驸马已经病入膏肓了,就算娶了她这么个貌胜天仙的皇家公主,仍然只拖了七日,便撒手人寰了。 公主府中喜庆的红幔换作了沉重的白纱。 皇帝虽然心疼女儿,但为了安抚勋臣一家,特命庆阳公主像普通百姓一般为驸马守丧三年。就在丧期快满之时,皇帝又命她到云恩寺来,为驸马做一场法事,然后再为驸马抄经诵佛三月,为驸马祈往生之福,然后她才算回归自由身,由父亲为她另择驸马。 陈兰歆虽然对那个驸马没什么感情,但父命难违,她也只得来了这云恩寺。万万没想到是,她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转世的刘郢。她四处找他的时候,他不见,就在她最不经意之时,他居然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了。 想到这里,陈兰歆唇角微微一撇。缘分啊,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啊。刘郢,前世是你对不起我,这一世,你可千万别怪我狠心。她冷冷一笑,然后转过身,往寺门里走去。 云恩寺很大,陈兰歆在恒远大师的陪伴下,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寺庙走了一圈,然后二人又回到恒远大师的禅房云上居,商议起为驸马所做的这场法事来。 见恒远大师安排的皆是一些佛法较高的弟子来诵经,她心头一动,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大师,为驸马往生祈福的法会,可否多请几个佛门里年轻的弟子来?” “公主是嫌人少了吗?”恒远大师不解地问道。 “不是。”陈兰歆笑了笑,说道,“父皇不是让我来学学佛法吗?以前我年少贪玩,未曾与姐姐们一起跟着祖母和母后学佛法。因而,对这些佛经,我是一窍不通,自然不敢劳驾你们这些得道高僧们来教化我。我就想,叫一位年轻的小师父来教我便可,这样大家都轻松些。所以,明日请大师多叫几位小师父来,我选一个合眼缘一些的,不然,我怕自己又学不下去。”说罢,陈兰歆捂嘴一笑。 大梁国虽然崇佛,皇帝要求其子女皆要从小学佛学,但这庆阳公主却是个例外。皇后曾育二子四女,其中三女皆夭折,只有庆阳公主这一女养大成人,自然受宠。而这个庆阳公主,因从小便喜欢跟着哥哥们在外面晃,不肯乖乖坐着学佛学,皇后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如今皇帝想到庆阳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应该静下心来学学佛学了,遂借着为驸马做法会的机会,才让她到云恩寺里来学。皇帝也知道要自己这女儿学佛也不容易,因而事先已经派人来给恒远大师打过招呼了,只要庆阳公主肯学佛,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因此,对陈兰歆刚刚说的话,恒远大师自然相从,遂欠了欠身,说道:“那老衲明日挑几悟性高的年轻弟子一起做这场法会,让公主选一个合眼缘的。” “多谢恒远大师。”陈兰歆微微一笑,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光华。 纯钧,这一世,该你历劫了。 第二章 谈妥了法会之事,陈兰歆与恒远大师又摆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准备回行宫。 恒远大师忙站起身,表示要送她出寺。 陈兰歆忙阻止道:“不用了大师,寺里本来事情便多,你还要准备明日法会之事,你还是先忙去吧。”说罢,她随手指着站在一旁侍水的小僧人,说道,“若是大师怕我们找不到路回行宫,不如,就让这小师父送我出去便好。” 恒远大师确实还有急事要处理,听到陈兰歆这么说,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老衲就不远送公主了。” “好。”陈兰歆笑了笑,“大师你忙,我们明日再会。” “明日再会!”恒远大师行了一礼,然后便叫了那小僧人送陈兰歆回去。 陈兰歆出了云上居,与那小僧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这小僧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跟在陈兰歆的身后,眼中尽是好奇之色。 陈兰歆回头望了他一眼,一脸和色地问道:“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公主的话,小僧明净。”许是少有与女子说话,那小僧人红了红脸。 见状,陈兰歆轻轻一笑,又问道:“对了,明净小师父,我想在你们寺里找一个年轻一点的僧人教我佛法,你可否向我推荐一二?” 见陈兰歆无甚架子,明净也就没那么拘谨了,便对着她说道:“公主若想找人来教佛法,小僧觉得最适合的,便是明隐师兄了。他是我们明字辈中佛学造诣最深的,说起他,师父们没有不夸他的。” “明隐?”陈兰歆不知道刘郢转世后,在云恩寺里到底叫什么名字,便又试探着问道,“这位明隐师父,长什么样儿啊?” 明净望着陈兰歆,调皮地一笑:“我先不说,明日公主自己去看。” “我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就算看见他,也认不出来呀。”陈兰歆撇了撇嘴。 明净笑了起来:“公主不是跟方丈说了,明日要叫几个年轻僧人来做法会吗?肯定会有明隐师兄的,到时公主见了,一眼便会认出他来。” “为何?”陈兰歆一脸讶然。 “明日公主见到便知道了。”明净一脸神秘。 “他是不是相貌特别与众不同啊?”陈兰歆笑道。 明净扬了扬眉,说道:“公主,你怎么猜到的?” “看来我猜对了。”陈兰歆笑着问道,“那他是长得特别丑,还是特别好看啊?” “当然是特别好看啦。”明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在我们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无所谓美丑。” 听了明净说这明隐长得特别好看,陈兰歆又想起了纯钧那只狐狸精。于是,她不动声色地一笑,说道:“先前我在寺门外,看见年轻僧人中,有一位长得特别俊美,在众人中特别打眼,也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位明隐师兄。” “肯定是他。”明净一脸笃定,“只有明隐师兄才会让人一眼便看见他。方丈就是见他相貌过于出众,才特意给了取了隐这个字作法号。” “哦。”陈兰歆点了点头。 刘郢,原来这一世,你叫明隐了啊。 为了不让明净发现自己的意图,陈兰歆又问道:“对了,除了明隐,还有哪个小师父法学比较高啊。” 明净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位明觉师兄与明隐师兄不相上下,不过,他可能无法来教授公主佛法了。” “这又是为何?”陈兰歆又问道。 “明觉师兄被选为了圣比丘。”明净说道。 “圣比丘是什么?”陈兰歆好奇地问道。 明净转过脸来,看了陈兰歆一眼,说道:“我们云恩寺、长林寺、金鸣寺、天安寺、宝镜寺每二十年,会轮流选出一名圣比丘,涅磐坐化,为世间苍生祈福,并代我们五寺前往西方极乐世界觐见佛祖,聆听佛祖教诲。今年轮到我们云恩寺出人了,明觉师兄就被选为了圣比丘,如今终日在禅房修炼,平日几乎都不出禅房的。” “涅磐坐化?”陈兰歆面色一白,“被火活活烧死吗?这,这太可怜了吧?” 听陈兰歆这么说,明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公主,能被选中成为圣比丘,在当世最顶尖的高僧超渡下涅磐坐化,立地成佛,可是我们僧人最大荣耀。再说了,明觉师兄可没觉得自己可怜。他犯了戒,原本是要逐出山门的,方丈心慈,不仅让他赎罪,还给了他一个成佛的机会,他不知道多感激方丈呢。” 听到明净这么说,陈兰歆心里更是好奇:“这个明觉,他犯了什么戒啊?” 明净停下脚,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对着陈兰歆说道:“杀戒。” “杀戒?”陈兰歆面色一凛,“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杀生吗?这个叫明觉的,怎会犯了杀戒呢?” 明净叹了一口气:“明觉师兄也是个可怜人。他原本松州城靖远镖局镖头的儿子,不知家里惹了祸,一日午后被人血洗镖局,将镖局中人几乎诛杀殆尽。当时明觉师兄的乳母带着四岁的明觉师兄和他七岁的姐姐到附近邻家玩耍躲过一劫。有人到镖局走镖,看见惨状大呼,才被人发现。” “邻家得到消息后,怕仇家知道靖远镖局还有一双儿女幸存,便叫乳母带着两个孩子连夜离开松州。乳母怕自己护不住明觉师兄,便将他送到云恩寺来,求方丈收留他。方丈心慈,便将明觉师兄留了下来,乳母便独自带了姐姐离开。明觉师兄来了之后,虽然也日日学佛,但他一直没有忘记父母家人的惨死。” “就在去年,他偶然得知靖远镖局灭门一事,是成兴镖局联合铁剑门所为。当年靖远镖局在松州城里,处处压成兴镖局一头,许多大镖都被靖远镖局所抢,成兴镖局只能走些小镖,因此嫉恨在心,请了江湖中恶名昭著的铁剑门灭了靖远镖局。但这些都只是江湖传说,没有谁有真凭实据,因此,十几年来,靖远镖局的冤案一直无法昭雪。” “明觉师兄不愿意家人死不瞑目,决定自己亲自下山复仇。他对方丈说自己下山云游,其实是偷偷回了松州,借着自己云恩寺高徒的名号,在松州城替人解结化怨。成兴镖局的镖头当年做了亏心事,自然寻了来,明觉师兄便找机会要了他的命,替自己全家报了仇。” “方丈得知后,自然不肯容明觉师兄,要将他逐出云恩寺。明觉师兄在云上居外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求方丈让他留在寺中,他愿意做圣比丘,让诸位高僧为他超渡,以烈火洗去他手中的罪孽,让他的心灵归于平静。” 看陈兰歆听得津津有味,明净接着说道:“明觉师兄与明隐师兄、明悟师兄原本是方丈最为看重的弟子,方丈最终狠不下心,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这位明觉师兄宁愿死,也不愿意被逐出寺去啊?”陈兰歆有些不能理解。 明净侧脸看了陈兰歆一眼,说道:“对我们僧人来说,涅磐成佛是无上的荣耀,而被逐出寺是最大的耻辱。无论是谁,如果被逐出寺去,这天下便再无容身之所。” 听到这话,陈兰歆心里一动。既然如此,那对于明隐来说,最害怕的事,是不是也是被逐出寺呢?如果他被逐出寺了,是不是也会生不如死?于是,她对着明净问道:“明净小师父,你们犯了什么错会被赶出寺门?” “犯了戒啊。”明净回答道。 “什么戒?”陈兰歆追问道。 “我们佛门的戒律有杀生戒,邪淫戒,偷盗戒,妄语戒,饮酒戒。” “只要犯其中任意一个,都会被赶出去吗?” “不是。”明净摇了摇头,说道,“这五戒,以前两戒为重,若是杀了人,或是与女子有染,必定会被赶出寺门,其他的时候则根据犯戒的程度,由戒律院按律惩处。” “哦,这样啊。”陈兰歆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问道:“对了,你们那个明隐师兄,他来寺里,也是因为家人被害了吗?”如果这样,自己一定帮他查明害他的人,让他也去报仇破戒。 “好像不是。”明净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明隐师兄来云恩寺之时,才出生几日,裹在襁褓中被人放在了寺门外,应该是因为家贫无法养活,而被父母送来的。” 这么说来,明隐并没有血海深仇,让他像明觉一般犯杀人之戒,想必不太可能。那,如果他犯了色戒呢?如果自己选了他来为自己讲佛法,若在这个期间,他破了色戒,不是也会被赶出寺去吗?只不过,可能要牺牲一下自己了。 其实,在陈兰歆的心中,自己与贺玉菡并无差别,在她的眼中,明隐与刘郢也并无差别。前世与刘郢夜夜共枕,因此,让她去色.诱明隐,她完全不觉得不妥。何况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原身是龙女沁姝,陈兰歆只不过是托到凡间的一具肉身罢了,又不是她自己真正的身子。 不过,明隐从小在云恩寺长大,深受佛学教化,让她在三个月内让他破戒,似乎有些不容易。不过,只要一想到有一天,明隐身败名裂被赶出寺去,她心里便觉得极为痛快至极。因而无论如何,她要让明隐破了这色戒。 第三章 云恩寺为庆阳公主的驸马做了三日的法会。法会结束后,陈兰歆先是装模作样的挑选了一番,然后才向恒远大师提出让明隐来教自己佛法。 听到陈兰歆要选明隐,恒远大师面色微微一顿,随即笑着应道:“那便依公主的。不过,明隐每日清早便要在寺里做功课,所以只能下午才能教授公主。” “无事。”陈兰歆笑了笑,说道,“我清早也有其他事要做。” “那好。”恒远大师点了点头,说道,“从明日起,每日未正时,明隐到听竹轩来教授公主佛法。” “好。”陈兰歆微笑着应道。 一切都很顺利地定了下来。 次日未正时分,陈兰歆如约来了听竹轩。 听竹轩是一幢建在竹林里的两层木楼,环境清幽,坐在楼中,不闻人声,只闻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 明净站在楼前,看见陈兰歆过来了,忙迎了上来,微笑着行了一礼,说道:“明净见过公主。” 陈兰歆看见明净,也十分欢喜,笑道:“咦?明净小师父,你怎么也在这里?” 明净微笑着应道:“方丈见小僧与公主能说得上话,特意派小僧过来,为公主与明隐师兄掺茶倒水。” “那可就多谢明净小师父了。”陈兰歆笑眯眯地说道。 “公主,以后直呼小僧明净便可,叫小师父,小僧可不敢当。”明净向着楼上呶了呶嘴,说道,“你的小师父在楼上呢。” 闻言,陈兰歆一怔,随即往楼上望了望,问道:“明隐,他,已经到了。” “是啊。”明净点了点头,“明隐师兄来了好一会儿,小僧带公主上去吧。” “好。”陈兰歆笑道,“那便有劳明净小师父了。” “公主还是这般客气。”明净笑呵呵往小楼上走去。 陈兰歆回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侍女说道:“你们就在这楼下等我吧。” 碧烟领着侍女们行了一礼,应道:“是。” 陈兰歆这才转过身,跟随着明净往楼上走去。明净穿了一件青绿色僧衣,看起来极为简洁爽利。看着明净的背影,想着此刻在楼上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 隔了一世,终于要与他面对面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得略微有些零乱的脚步,稳住身形顺着木阶向上走支。 上了楼,有一条长长的过道。明净没有停,一直往前走去,她也跟随着明净的脚步来到小楼正中的一间屋前。 脚刚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透过木窗往屋内望去。一个穿着素白僧衣的年轻僧人正闭着眼,坐在蒲席上打着座。他身姿挺拔,坐在那里,如同铜钟一般稳重。虽然褪去了前世华贵精美的衣袍,但那熟悉的面容,没有改变一丝的改变。 前世自己死前,他怀里拥着上官映雪的模样又浮现了出来,心头突然变得又酸又涩。突然,她耳畔传来几声叫着“姑父”、“姑父”的清脆童音,那是阿出的声音。想到在冥世看见阿出时,他的头滚落在地的情形,她的心便忍不住一阵抽痛。对了,除了阿出,还有自己腹中那个可怜的孩子,甚至都没机会见到天日,就这么被扼杀了。 一种深深地恨意,陡然从陈兰歆的心底涌了上来,她紧紧咬着牙根,盯着屋中的明隐,恨不得冲出屋里一刀刺死他。可是,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这一世,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明净站在门前,对着对前世之事一无所知的明隐,叫道:“明隐师兄,公主到了。” 闻言,明隐缓缓睁开眼睛,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明净问道:“公主来了?在哪里?” 明净侧过身,对着自己身旁一指,说道:“明隐师兄,这便是庆阳公主。” “哦。”明隐抬起眼来,向着门外望去。 此时,金灿灿的阳光正好从门外射了进来,有些刺眼。加之明隐原本就闭目多时,乍一看见如此强烈的阳光,甚至有些睁不开眼来。他只得眯了眯眼,才瞧见门外站了一位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 虽没有看见她的面容,但他知道,眼前之人,定然是庆阳公主,赶紧迎上前去,行了一礼,说道:“小僧明隐,见过庆阳公主。” 陈兰歆强按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面色变得平静,然后对着明隐躬身回了一礼,说道:“明隐师父,有礼了。” 明隐抬起身来,望向陈兰歆。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阳光,也慢慢看清楚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这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僧人的眼中本应该是众生平等,无所谓美丑之分,可这女子的相貌不仅出众,还有一种熟悉之感,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她似的。他的心底,不禁微微一震,面色也有些动容。 明隐面上表情的变化,陈兰歆全都看在了眼里。看来,前世自己与刘郢的那段孽缘,对这一世的明隐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刘郢,前世你欠我的一切,今生,我要你还给我。想到这里,陈兰歆的唇角轻轻一笑。 可看到明隐眼里,这笑意却有些苍凉。他心底不禁又是一震。他不知道,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是天之骄女,为何她的笑容看在人的心里,却是如此的让人心伤?难道,她还在想念着她逝去的驸马? 这般一想,明隐又对这个年轻守寡的公主生出些许慈悲之心。 他不敢再看陈兰歆,便低下头来,对着她说道:“公主,小僧今日奉师命,来为公主讲授一些佛法之识。” “我知道。”陈兰歆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明隐师父了。” “不敢。”明隐应道,“能为公主效力,乃是小僧之幸。” 幸?陈兰歆心头冷笑。希望三个月之后,你还能对着我说这句话吧。 明隐又说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开始吧。” 陈兰歆点了点头:“好。” 明隐引着她,两人对坐在了蒲席两端,中间隔了一张小巧的黑木漆书案。 见两人坐定,明净忙上前为二人添了茶,将水壶放在一旁,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见明净离开了,陈兰歆偷偷把手伸进袖子里,将袖中藏着的一粒药丸掰成几瓣,悄悄放在了书案下。 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流动起来。 这药丸叫心麝,传说产自东海之外的长洲,是用雌性赤鱬的鱼胶所炼而成,具有一种特殊的芳香之气,男子闻过之后,会有情动之感。这是陈兰歆离宫之时,母后给她的,本意是让她用在驸马身上。听母后说,当年她便是靠了这个,惹得父皇对她动情,一宠便是二十多年。 她拿了这心麝之药,却还没来得及用,那驸马便一命呜呼了。原以为这药要被束之高阁了,没想到今日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抬起眼,偷偷察看着明隐的神色,见他面色倒还平静。 也是,这心麝毕竟不是媚药,不可能这么快便有效果的,要有耐心慢慢来。 于是,她对着明隐微笑着问道:“明隐师父,我们今天学什么?” 明隐抬起头,看见她一脸温柔的笑意,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心头不禁微微一荡。他从小在寺庙长大,从未与女子如此近的相处过,而且,还是如此美貌动人的女子。 他赶紧低下头来,眼中紧紧盯着手中的经书,问道:“公主,以前从未学过佛经吗?” “我年少时也曾帮着母后抄过一些佛经,不过,我只管写字,没看写得什么内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笑意盈盈,声如莺语。 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女子淡淡的幽香,他更不敢抬起头来,闷声说道:“那,我们就从心经开始学起吧。” “明隐师父,学这个有什么讲究吗?”陈兰歆那一对眸子,如同湖水般澄清明亮。 “嗯,这个,可以让人平静淡泊,也可以让公主从悲痛中走出来。”明隐回答道。其实,他觉得此时急需诵念心经,让心境平静下来的,是自己。 虽说他也见曾过漂亮的女客,但那时远远一瞥,他心静如水,心中毫无一丝涟漪。没想到今日与庆阳公主相对而坐,心里却像有数不清的小鱼在不停地在跃动一般,激起波澜无数。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心头这般,是那心麝之药捣的鬼,只道是自己定力修为不够。所以,他想用心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到明隐说,念这心经可以让自己走出悲痛,陈兰歆轻轻摆了摆手,说道:“那我用不着。那个所谓的驸马我都没见几面,到如今,他长什么样儿我都不记得了,何来悲痛之说?要不是父皇为了安抚他家命我前来云恩寺,我才不想为他做这劳什子法事呢。” 听了陈兰歆的话,明隐愣了愣,顿了半晌,他才说道:“嗯,这个,公主,其实,你这样想,便说明你心头还是有些不满,有怨恨,也可以用心经化解心中的戾气。” 陈兰歆笑了笑,说道:“我无所谓的。明隐师父,你说学心经,我们便学心经吧。” 明隐怔了怔,然后说道:“那好。”随即,他低下头翻开经书,然后摆在陈兰歆面前,说道:“我先给公主诵读一遍,再为公主释义。” “好。”陈兰歆点了点头。 明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单手合十,举在胸前,口中开始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明隐诵读心经时,陈兰歆抬起眼打量着他。正巧他也望向她,两人的目光一下便撞上了。 看见那熟悉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心头莫名一跳,而他正在诵读经文的声音也微微滞了一下。随即,他闭上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与神情也恢复如常。 看到明隐如此这般,陈兰歆知道,这心麝应该起作用了,不然明隐不会不敢看她。 他明显是心虚了。 不过,陈兰歆也不打算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免得把他吓跑了。反正,来日方长,她向着他慢慢进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第四章 一个时辰并不长,陈兰歆还没把这心经读顺溜,时间就过去了。 当明净进来提醒说时辰差不多了的时候,正在为陈兰歆释义的明隐,立即停了下来,然后站起身,对着陈兰歆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小僧今日便为公主说到这里了。”说罢,他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兰歆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将心麝从案下拾了回来,藏在了袖中,站起身,对着明隐回了一礼,说道:“今日辛苦明隐师父了。” “不敢,不敢。”明隐躬身道,“公主,小僧这便送你出去吧。” “有劳。”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屋。 明隐和明净二人一直将她送到听竹轩外,看着她与侍女们一起走远了,这才回去收拾。 接下来的几日,陈兰歆在明隐给自己讲经文的时候,也没敢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每次听课的时候,偷偷地把心麝放在案下,走的时候再悄悄地把心麝收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心麝起了效了,几日后,陈兰歆明显感觉到明隐在与自己相处时不那么拘谨了,在歇息的时候,他还会与她说起这山间的趣事,甚至还有他小时候顽劣被师父罚扫佛堂之事。 虽然明隐对前世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可是,在陈兰歆心中,他就是刘郢,他就是那世负了自己那个人,她今生就是来向他讨债的。看着自己与明隐之间日渐融洽,陈兰歆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了,毕竟自己在这云恩寺毕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他细水长流地培养感情。 这日,明隐讲了小半个时辰的课后,照例两人要歇息片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然后陈兰歆指出经书上的字,对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这经书可是你抄的?” 明隐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公主。” 陈兰歆一脸赞赏地叫道:“明隐师父,你的字写得可真好。” “公主谬赞了。”明隐赧然一笑,说道,“只不过鬼画符。” “你这都叫鬼画符,那我的该叫什么?”陈兰歆轻轻撇了撇嘴,“以前母后都不怎么叫我帮她抄经,也是觉得我的字不中看。”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要不然,我也不会对这佛经一窍不通,今日还要劳烦明隐师父你来教我。” 明隐笑了笑:“公主,多练习字就写得好了。其实,这字也不见得要写得多好,工整便是。” 陈兰歆见明隐没上自己的道,又笑着说道:“明隐师父,要不,你教教我如何把这字写得工整好看吧?” 闻言,明隐一愣,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应道:“蒙公主不弃,小僧可为公主指点一、二。” 陈兰歆在明隐答应了,一脸欢喜地说道:“多谢明隐师父了。那我先写两个字,请明隐师父你看看。”说罢,她取过纸笔,装作想了想,然后落下笔,在纸上写了“阿妤”两个字。写罢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明隐。 明隐看着这两个字,似乎愣了愣。 看到他这般模样,陈兰歆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又写下了“阿元”二字。 明隐的眉尖轻轻锁了起来。 “明隐师父,这两个名字,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陈兰歆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隐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这是公主与驸马的小名?” 陈兰歆面色一僵,半晌,才在嘴角扯了一个笑容出来:“不是。” “公主为何会写这两个名字?”明隐一脸疑惑之色。 陈兰歆静默片刻,随即笑了笑,说道:“明隐师父,我跟你讲个故事吧。这个叫阿元的,是一个皇帝,少年登基,有一个权臣为他辅政。而这个叫阿妤的,便是那个辅政大臣的女儿。这个辅政大臣手中掌权久了,便不愿意放权,眼看着离他归政于皇帝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便有了谋反而取而代之的心。” “阿元发现了辅政大臣有谋反之心,打算对他动手,但他自己当时羽翼未丰,怕打草惊蛇,反而被辅政大臣所害。于是,为了博取辅政大臣的信任,给自己争取时间,他就娶了阿妤做皇后。阿妤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成婚之后,阿元对她真的真的很好,然后她就傻傻地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奉给了他,还想为他生儿育女。没想到……” 说到这里,陈兰歆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就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又说道:“没想到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阿元后来寻机杀了她的父亲和兄长,把他们的尸体挂在京兆府门前示众,还把她其他的亲人都斩了首,连她年仅四岁的侄儿也未能幸免。” 想到阿出那可爱的面容,想到阿出跟在他身后,用清亮的童声追着他叫“姑父,姑父”,陈兰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看见陈兰歆满脸的泪水,明隐有些不知所措:“公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转过身,将眼泪拭净,平复了半晌心神,抬起头来,望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你说,这个阿元如此恶毒,阿妤该不该恨他?” 明隐顿了顿,说道:“阿妤恨他,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他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不然,阿妤的父亲若夺了权,死的就是他和他的家人。” “可现在死的是阿妤的家人!”她抬起头,望着明隐,问道,“如今阿妤要找阿元报仇,你觉得该还是不该?” 明隐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我,我会劝她放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放下?”陈兰歆冷笑。 明隐望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如果有一个人被狗咬了,难道他也要咬回去?” 陈兰歆恨恨说道:“他可以不咬狗,但他可以用棍子打死那只咬他的狗。” 明隐摇了摇头,说道:“小僧以为这个方法并不可取。如果阿妤去找阿元报仇,是不是也要杀他全家?那她是不是也变成了她所痛恨的那种恶毒之人?这真的是她所愿意的吗?人死不能复生,她的亲人肯定也不愿意她生活在仇恨中,那她为何不能放下,还自己一个平静呢?” “有的事,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陈兰歆盯着明隐,紧紧地咬着牙说道,“比如,灭门之痛。” 闻言,明隐轻声一声,说道:“其实,有的事不能放下,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不够痛。” 陈兰歆一愣,不解地望着明隐,问道:“此话怎么说?” 明隐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手,从案上拿了一只白瓷杯,递给陈兰歆,说道:“公主,你先拿着这杯子。” 陈兰歆一脸疑惑地将杯子接了过来,问道:“你叫我拿杯子做甚?” “如果你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这只杯子便是你心中的仇恨,我叫你放下,你愿意吗?”明隐问道。 “我当然不愿意了。”陈兰歆把杯子握得紧紧的。 明隐没再说话,提起明净才送上来的一壶水,径直往陈兰歆手中的白瓷杯里倒去。这水是刚烧好的,浇入杯中,杯壁一下变得滚烫,烫得陈兰歆的手发痛。她惊呼一声,赶紧将杯子放到了案上。 明隐一笑:“公主,你看,你这不是放下了?” 陈兰歆一怔:“这……这也算放下?” “如何不算?”明隐笑着说道,“公主一开始不愿意放下,可是烫手之痛,便放下了。这便是小僧所说的,放不下,不是因为太痛,而因为不够痛。” “你错了。”陈兰歆摇头一笑,“我会放下这杯子,其实是因为这痛还不够深。因为人痛到了极致,是会麻木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了。”就像她把那支玉荷钗插.进自己胸口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听了这话,明隐怔怔地看着她,锁着眉,似在深思什么。 她深深吸了吸气,又说道:“还有,我会放,也许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吧?如果是她,就算到死的时候,她也不会放下的。”因为阿妤已经死了,但她没有放下,她报仇来了。 明隐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着明隐这张脸,想着前世的刘郢,陈兰歆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指着明隐的鼻子,问他前世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 于是,她偷偷伸出手,将桌案下的心麝收了起来,然后对着明隐说道:“明隐师父,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一会,今日的课就说到这里吧。”说罢,她径直起了身出门而去。 “公主。”明隐将走到门边的陈兰歆叫住。 陈兰歆身子一滞,脚下便停了下来。 “公主,你可是认识这叫做阿妤与阿元的人?”明隐问道。 陈兰歆的背僵了僵,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明隐笑着说道:“他们只是我看的戏本里的人,又不是真人,我怎么会认识?” “那,那你为何要生气?”他目光沉静。 “也许,是我看得太入戏了吧。”陈兰歆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明隐站在原地,听着陈兰歆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不见,他才开始收拾起桌案上的书来。 他感觉到陈兰歆有些不对劲,当她说起那个阿妤与阿元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心痛,悲伤,甚至他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敌意。 可陈兰歆是公主啊,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啊?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入戏太深了?可是,这又干自己何事?她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五章 次日,在来听竹轩路上,明隐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昨日陈兰歆气急而去,他也不知道今日她的气消了没有,今日会不会还对着自己发脾气。不过,当他看见陈兰歆走进门来时,面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一见他便嚷着要他教她写字,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对着她行了一礼,笑道:“那今日小僧便先教公主书法,之后再继续为公主讲述佛理。” “好啊。”陈兰歆拍了拍手,似乎极为欢喜,“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是。”明隐点了点头,取了文笔四宝过来,对着陈兰歆说道,“还是先请公主写几个字吧。” “嗯。”陈兰歆接过蘸满了墨汁的笔,微微一沉思,然后在纸上写下:“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写罢,她抬起头来,对着明隐一笑,问道:“明隐师父,昨日我回屋之后,便把心经抄了好几遍,觉得就这一段写得最好,你觉得如何?” 明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另取了一张纸,将先前陈兰歆所写的那几行字,重又写了一遍。 陈兰歆很仔细地看着明隐的下笔。虽说明隐与刘郢都是纯钧那只死狐狸所投胎的,但两人的字却并不怎么像。刘郢的字龙飞凤舞,王者之气跃然纸上,而明隐的字则飘逸清俊,自有一股悠然恬静之风。她想,这笔下的差别,可能是因为两人的身份与周遭的环境所致的吧?不过,两人的字还是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都写得极为漂亮。俗语道,字如其人,明隐和刘郢的字确实都配得上他那绝世的容貌。 写完之后,明隐搁下笔,对着陈兰歆微微一笑,说道:“公主,小僧献丑了。” 陈兰歆抬起头,笑道:“明隐师父,为何同样写这些字,你的字就是比我的字看起来要入眼一些?” 明隐笑了笑,说道:“公主,落笔时要注意笔法,做到顺入者无缺锋,逆入者无涨墨;翻转突折成直角,绞转毫滚心如旋;方笔平直而精严,圆笔委曲而奇诡。只要记住这几点,便可将字写得入眼了。” “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呢。”陈兰歆嘴唇微微翘起。 “公主,这便是下笔时,手腕力道的掌握了。”明隐又道。 “那如何才能掌握好手腕的力道呢?”陈兰歆扑闪着双眼,“可是有什么诀窍?” 明隐摇了摇头:“这个,只能多练,没有捷径。” “那你再写几个字,我看看你怎么掌握力道的。”陈兰歆说道。 “好。”明隐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陈兰歆站在明隐身后,盯着他的手,说道:“哎呀,这怎么看得出来啊。”说罢,只见她倾下腰来,从明隐肩上将手出来,覆在了明隐的手上。 明隐一呆,随即像是被蛇咬了一般,把笔一扔,把手抽了回去,涨红着脸,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你,你……这,这样不妥吧?” “明隐师父,这有何不妥?你手上怎么用力的,我只凭肉眼如何能看得清?当然只有握着你的手,才能感觉到你写字时手中所用的力道了。”陈兰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明隐。 明隐见陈兰歆一脸坦然,似乎浑然不觉先前行为失当,怔了怔,顿了半晌,他才回道:“公主,你,我,这,男女有别。” 陈兰歆笑道:“明隐师父,你可是出家人,跳出红尘之外的,无所谓男女了。所谓有教无类,你教我写字,跟教一个男子写字有何分别?再说了,我都不在意,你还在意什么?” 明隐看着陈兰歆如此振振有词,,自己倒找不出话来反驳她了,不禁哑然。 “明隐师父,我说的可对?”陈兰歆追问道。 明隐吱唔道:“公主,说,说的,也是。” “是吧?”陈兰歆笑了起来,“那明隐师父,我们便继续吧。” 听到她这么说,明隐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像中了邪似的,鬼使神差地将笔拿了起来,重又在纸上写了起来。就在他下笔的那一瞬,陈兰歆像先前一般,从他身后探出身来,很自然地将他的手握住。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一僵,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将她的手甩开,而是任由她握着。 她为了能够将他的手握紧,身子紧紧靠着他的后背,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贴在自己的肩头。他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体也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要定下自己的心神,却似乎毫无用处。他稳住手腕,开始在纸上写起字来,却是从未有过的生涩。 正在这时,只听陈兰歆又说道:“哎呀,这样握住你的手,还是不知道应该使多大的劲儿,反而影响了明隐师父下笔。”说到这里,她放开了明隐的手,坐了回去,然后望着他,说道,“明隐师父,不如,我们俩调换一下。这一回,换我来执笔,你握住我的手来写字,这样我就能感觉到怎么用力了。” 明隐心里觉得不应该如此,但似乎他又找不到理由来回绝她,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将笔递给了陈兰歆。 她微笑接过笔,握在手中,然后对着明隐说道:“明隐师父,来呀。” 明隐微微犹豫了一下,走到陈兰歆的身后,从她身后探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指触摸到她如玉般光洁的皮肤那一刹,他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了过来,顺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向他的全身渗透,浸入了他的心底。而他这般从她身后去握她的手,这姿势就像把她拥在自己怀中一般,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女子馨香,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心,跳得特别急,紧张得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而写在纸上的字,像蚯蚓爬过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见到明隐如此,陈兰歆心底一笑。她知道,对于明隐这般从小在佛门清静之地长大的年轻僧人,怕是连正眼都没敢瞧过年轻女子,更不要说这般肌肤相触了,再加之那心麝的功效,他怎么可能逃得掉自己的手掌心?而这般被明隐半拥着握着手,她却一点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明隐就是刘郢,前世她与他连孩子都有了,这般拉拉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看明隐如此窘迫,她有心再逗弄他一番,遂指着纸上的字,“扑哧”一笑,然后说道:“明隐师父,你是不是握着我的手,就不会写字了。” 明隐一听,赶紧放开他的手,一脸赧然地说道:“是,是有点不,不太习惯。” “那好吧,今天的字就练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再继续。”陈兰歆说道。 “明天还要继续啊?”明隐一愣。 “你不是说你不习惯吗?”陈兰歆抬起头来,用一双水汪汪地眼睛望着他,“我们多这么练几次,不就习惯了吗?” 放开了陈兰歆的手,明隐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乱跳的心平复下来,没想到她一句话,那心又不规矩起来了。他努力地对着陈兰歆笑了笑,说道:“那……公主,小僧就继续为你讲心经。” “心经昨日不是已经讲完了吗?”陈兰歆讶然道。他昨日不是明明说今日要换一篇经文来学习吗? 明隐顿了一下,说道:“我想了想,还是多讲一天比较好。”此时,除了心经,他不知道还能用自己让自己变得平静。 陈兰歆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戳破,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好,我听明隐师父的。” 当夜,明隐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在梦中,他与一个女子在一张精美华贵的床上,极尽缠绵之事,他只感觉那种舒爽的感觉从一个点上,传遍了他全身每一个地方。只是,他一直看不见那女子的面容,因为她将头扭在一边,埋在锦被里,只听到她因为情.动而发出的娇柔喘息之声。就在他到达最美妙的巅峰之时,他听见自己口中哑然叫道:“阿妤,阿妤。” 那女子听到他的喊声,将脸从锦被里抬了起来,慢慢转了过来。 那张脸,竟然是庆阳公主陈兰歆。只是那媚得出水的眼,那半张的唇,那微翕的鼻翼,无不浸染着动人的情.欲。 他心头大惊,便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身下全是又黏又滑的东西。就这么穿着脏衣裤,身上极不舒服,他赶紧起身来换。 他点燃油灯,怕吵了旁人,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柜子旁去找干净衣物。不过,他翻找的窸窣之声还是惊醒了与他同住一室的明真。 明真睁开惺忪的睡眼,瓮声问道:“明隐,这么晚了,你在找什么?” 明隐见被明真自己吵醒了,窘迫不已,忙把刚刚翻找出来的干净亵裤藏在身后,说道:“师兄,我,我……没什么,就,就换换衣裳。” 虽然明隐藏得快,但明真还是看见他手中的东西,一脸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哈哈,明隐,不必介怀。精满则溢嘛,师兄不会笑话你的。哈哈!你随意!哈哈!”说罢他似乎怕明隐不好意思,又倒回床上,拿背对着明隐。 明隐被明真这般取笑了一番,闷站了半晌,才走回自己的床边,换了裤子睡回了床上。 如果明真师兄知道自己今晚为何会这样的,怕就不会如此坦然了吧?想到自己先前做的那场梦,他赶紧在心中说道:“罪过,罪过。”然后又默念起了心经。 第六章 次日,明隐来到听竹轩,看见陈兰歆时,情不自禁又想到自己昨日所做那荒唐之梦,心虚至极,都不敢拿眼看她了。 陈兰歆对此是浑然不知,还是像昨日一般,让明隐捉住她的手教她写字。明隐不敢拒绝,便又像搂着她一般,教了她半晌。然后,晚上,他又做梦了。 此后几日,日日如此。明隐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于是,当陈兰歆再一次提出让他捉着手教她写字的时候,他便拒绝道:“经过这几日的练习,公主对这下笔的力道应该掌握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多加练习便行了。” 闻言,陈兰歆撇了撇嘴,说道:“可我觉得,我还没学会怎么用腕力呢。” 明隐默了默,又说道:“公主,小僧能教的,也只有这些了,其余之事,全靠公主自己了。小僧,也是无能为力了。” 陈兰歆见明隐态度坚决,也怕把他逼急了,也只好作罢,笑了笑,说道:“那我自己再练几天,若是不会,再来请教明隐师傅。” “好。”明隐点了点头,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这晚,明隐一夜无梦。这么多天来,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之后一连好几日,陈兰歆有意靠近明隐,都被他有意无意地避了开来。眼看着在云恩寺都呆了一个月了,却还没有多大的进展,陈兰歆心头也有些着急。看来,自己可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得想法办法才行。 这日,明隐正在给陈兰歆讲《地藏菩萨本愿经》,才讲了一半,她便嚷着说脑子听得有些糊涂了,要歇息一下,清醒清醒。 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经书,对着陈兰歆温言说道:“那我们便歇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小僧再接着为公主讲经文。” “好。”陈兰歆粲然一笑,“那我出去一下。” 明隐想着她可能要去净手,便点了点头,说道:“小僧在此候公主。” “我一会儿便回来。”说完之后,陈兰歆便起了身,像只蝴蝶一般,跳跃着飞了出去。 看见她这般模样,明隐不禁一笑,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经书。 春日里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在身上,极为舒服。明隐静坐在书案边,听着陈兰歆轻盈地脚步越飘越远,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飞了出去,在这山间竹林里游荡着。他的眼睛虽然盯着经文,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细细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又听到那轻盈地脚步声又飘了回来,踏在松木镶嵌而成的楼板上,像鼓点似的,一声一声敲进了他的心里。 很快,他听到陈兰歆已经来到了门边,人还未进屋,她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明隐师父,你看我捉到了什么?” 闻声,他转过身去,看见她手里逮着一只金色的蝴蝶,正喜滋滋地望着他:“明隐师父,你快看,这小东西漂亮不?” 他起身迎了上去,口中笑道:“原来公主捉住了一只金翅蝶啊。” 她向着他跑过来,笑道:“原来,它叫金翅蝶啊……”正在这时,她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人便向前一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他一惊,下意识地跑上去扶她。他奔得极快,本来重心就不稳,而陈兰歆扑过来这力道却是异常大,他刚扶住她,她也正好扑到他身上,两人脚下一个不稳,便一起摔到了地板上。 她的身子,压在他的身上,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她身姿的玲珑,她温热的气息,她的芬芳,他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不由自主地,他想起那几晚做的梦,身下一热,某处便有了异样。想到陈兰歆正扑在自己身上,随时会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他有些发窘,赶紧把一只腿抬起来,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然后便用手去推她,想要站起身来。 没想到,她却不肯放开他,反而将他往下一推,将整个身体都压上来,将他压得更紧。 他一愣,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你说呢?”她一笑,露出像白玉一般美丽的牙齿。 他心头一慌,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僧,不,不知。” “你真不知?”她歪着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然后用腿轻轻蹭蹭他那生机勃勃的某处,笑道,“那这是什么?” “公主……”见被她戳穿了,明隐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让钻下去。他赶紧把脸转向一旁,不敢看她,更不敢出声。 “明隐师父,既然你我都有意,那我们为何要委屈自己呢?不如,放开心吧!”说着,她伸出玉藕一般的胳膊,将他的脖子搂住,然后将头探上来,在他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明隐身子一僵,就像被人用术法定住了一般,呆在原地。 “明隐,我喜欢你。”她的声音,轻轻地,像一片羽毛似的,慢慢地飘进他的心里。 他只觉得全身的血往脑袋上一冲,然后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她喜欢他!她居然说,她喜欢他! 此时的明隐,整个人完全地懵了。 当她再一次将唇贴在他的颊上,那滚烫的唇,像烙铁一般,烫得他浑身发痛,他猛然回过神来,沉下脸,对着她厉声说道:“请公主自重。”说罢,便要推开陈兰歆站起来。 陈兰歆死死搂着他,娇声笑道:“我喜欢你,怎么不自重了?难道喜欢你,便是不自重吗?” 听到陈兰歆这话,明隐是又羞又恼,用力将她推开。虽然陈兰歆使劲搂着他,但毕竟男子力气大些,到最后她还是被他推了开来。 他侧过头看着她,只见她衣衫不整,发鬓散乱,躺在地上,樱唇轻轻喘着气。 她这般模样,简直跟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他再也不敢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她若再缠上来,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对她做梦里的事。 他赶紧在心里默念两声“罪过,罪过”,然后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明隐是出家人,是佛祖的弟子,公主就算不尊重明隐,也请尊重菩萨!”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侧过脸,对着陈兰歆说道,“明隐会对跟方丈说,另请一位师兄来为公主讲佛法。请公主恕小僧无礼。”说罢,他便夺门而去。 看着明隐那逃一般的身影,陈兰歆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她看得出来,他面上虽然说的义正言词,但心里早已经动摇了,自己要做的,便是另找一个机会,再推他一把。 次日一早,恒远大师向将陈兰歆请了去,委婉地提出要换一人教她。 陈兰歆知道明隐肯定不敢跟恒远大师明说他离开的真实原因,便装着一脸惊讶地问道:“恒远大师,为何要换人啊?我听明隐师父讲习惯了,换了人,我怕是听不进去的。” 果然,听了陈兰歆的话,恒远大师面上并无异样,只笑了笑,说道:“明隐跟我说,他答应了明觉,在明觉下山去寻亲这七日,他替明觉到望仙崖修行。” 陈兰歆撇了撇嘴,说道:“寺内这么多人,非得要明隐去吗?” 恒远大师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明隐和明觉两人年岁相当,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而且明隐的佛学造诣在寺里年轻一辈中,可算是出类拔萃的。可能由他帮明觉修行,明觉才放心吧。” 听了恒远大师这么说,陈兰歆也不好再多说,只好说道:“正好这几日我也有事,那就暂时歇息几日,七日后,待明隐师父回来之后,我们再复课好了。” 恒远大师似乎没想到陈兰歆会如此坚持,愣了愣,随即点头笑道:“那,便依公主所言。” 在回行宫的路上,陈兰歆一边走着,一边把手中的绣帕紧紧绞在手中,唇轻轻咬着。 明隐,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我吗?既然你走到这一步了,我要你避无可避! 回了行宫,陈兰歆叫碧烟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明隐的行踪。不到一个时辰,碧烟便回话说,今日天不亮,明觉便下山去了,明隐便代替他进了望仙崖禅院修行。 “在望仙崖那边,住有多少佛门弟子啊?”陈兰歆问道。 “回公主,因为需要清修,因此,望仙崖那边平日只有修行者一人,只有在每日的辰时和酉时,会有小沙弥前去送饭。”碧烟回答道。 “这样啊。”陈兰歆点了点头。既然望仙崖没有人,那做事就方便了。 她回过头,望着碧烟,说道:“碧烟,你亲自回公主府一趟,替我拿样东西来。” “什么东西啊?”碧烟问道。 陈兰歆默了默,没说话,伸出手拿起桌案上的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然后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碧烟一见,面色一变,说道:“公主,你要奴婢去取这东西回来作甚?” “你别问,只管去替我取来便是。”陈兰歆将笔放了回去。 想着公主叫自己去取这东西,先前又打听明隐和尚的行踪,碧烟心头突然亮光一闪,小心地问道:“公主,你莫不是想将这明隐和尚招为面首?” 闻言,陈兰歆微微一怔,随即淡笑道:“你明白就好,快回府去拿东西吧。” “可奴婢看那明隐和尚一心向佛,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碧烟忧心地看着陈兰歆。 陈兰歆却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笑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从了我,当时还要你帮着做事呢。” “奴婢一定为公主赴汤蹈火。”碧烟赶紧表着忠心。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陈兰歆笑了笑,“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碧烟应道:“奴婢为公主做事乃份内之事。” 闻言,陈兰歆微微一笑,又交代了几句,碧烟便离开了行宫。 此时,屋中只剩下陈兰歆一人。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刘郢”、“明隐”。 这一回,她要出狠招了。此招一出,这明隐便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第七章 一转眼,明隐在望仙崖禅院已经呆了五日了。按照他之前与明觉的约定,七日后,不管明觉是否寻到自己的亲人,他都会回来的。那么,自己便又要回到寺里了,想必到了那个时候,庆阳公主应该已有新的僧人教她佛法了吧。 想到陈兰歆,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些日子做的梦,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那天在听竹院里,与她实实在在的肌肤相触。 他原以为,自己来了这望仙崖清修,见不到她了,会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人独自困在此,却更难以抑制地想念她。 为了不再想她,为了忘记她,他念心经,念静心咒,念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可是,只要一停下来,他还是会想起她。他觉得自己愧对佛祖,愧对这十几年来用心教导自己的师父,短短一个多月,他便被一个女子乱了心神。 他没有办法,只有不停地念着经文,似乎这样,自己才会心里才会安定一些。可是,到了后来,就算是在念着佛经的时候,只要思绪稍微一飘,他也会想起她来。他不知道,要怎么样,自己才能渡过这个劫,又或许,今生今世,他也渡不了这个劫。 吃过晚食,小沙弥将食具收走,整个望仙崖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坐在禅房里打了一会儿座,奈何饭后腹中饱胀难受,于是,他起了身,出了禅院,往山间走去。 此时已近晚春,天气已经微微有些发热,走在暮色中的树林里,听着不知什么鸟发出的啾鸣之声,他原本烦乱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他就在这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天慢慢黑了下来,都快要看不见路了,他才返了回去。 待他回到禅院,天已经黑尽了。他从井水取了水,洗漱完毕,准备回屋里再念几遍静心咒再就寝。 正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这脚步声,他感觉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天都快黑尽了,这外面怎么还有人声? 脚步声径直向着禅院跑来,明隐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便听到有人大力地拍着门,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叫道:“明隐师父,救命啊!明隐师父,救命啊!” 听到这声音,明隐心头一惊。哪里来的女子,天黑还在这荒山野地里?而且,这女子口中叫着自己的法号,想必她认得自己,可为何自己听着这声音却极为陌生? 可外面这人既然叫着自己的法号,又在叫救命,他当然不可不管,赶紧跑到门前,拉下门闩,将院门打了开来。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青碧色衫裙的女子,一见到明隐,便抓住他的手,哭道:“明隐师父,救命啊!” 明隐听着这女子的声音虽然陌生,但他一见这女子的面,便认了出来,她是庆阳公主的侍女碧烟。 他将碧烟扶住,见她衣裳上沾着一些泥土,发髻也有些不整,忙问道:“碧烟姑娘,出什么事了?” “明隐师父,我家公主不见了。”碧烟泣声说道。 “什么?”明隐面色大变,“庆阳公主怎么会不见?到底出了何事?” 碧烟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明隐师父,今日午憩之后,公主无事,便叫了奴婢一起来山间赏杜鹃。公主到了山上,看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兴致极高,沿着花海一直往山里面走,没想到走着走着,我们便迷了路,在山里兜了好多圈,才回到这望仙崖。公主口渴了,奴婢便去为她寻水,没想到奴婢打了水回去,公主就不见了。奴婢找了好久就没找到,直到天黑了,奴婢看见这里有灯光,知道明隐师父你在这禅院里修行,便循着亮光找了过来。明隐师父,你快帮帮奴婢啊,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赎罪啊!”说罢,碧烟便大哭起来。 听了碧烟的话,明隐面色一沉,眉头深深锁起。这望仙崖附近沟壑纵横,地势险峻,白日行路都要多加小心,更何况是夜间?而且,陈兰歆还是娇生惯养的天家女,她独自在这山中,更是危险。事不宜迟,行赶紧去找她才行。 于是,明隐抬起头,对着碧烟问道:“碧烟姑娘,你可还能找到先前你与公主失散之处?” 碧烟微微一犹豫,然后点头道:“应该能找到。” “那好,你这便带我去。”说罢,明隐赶紧回屋,拿了两盏灯笼出来,给了碧烟一盏,然后将院门掩上,说道,“碧烟姑娘,走吧。” “好。”碧烟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前走去。 明隐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与碧烟一前一后冲进了夜色中。 因为道路崎岖,碧烟也不熟悉路,凭着记忆往回找,中途还走岔过两回,所以,两人一路行来,很是缓慢。 见走了半天,还未走到先前之地,明隐心中焦急万分,便对着碧烟问道:“碧烟姑娘,你到底能不能记得路啊?” 碧烟回过身,看了明隐一眼,怯声说道:“我应该能记得路的。” “可我们走了半晌,为何还未走到你与公主失散之地?”明隐抬头,望了望天色,“如果姑娘记不得路,我们这样瞎找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寺里叫来师兄弟们一起寻找。” 碧烟一听,赶紧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明隐师父,走到这里,我已经认得路了,就在前面不远。”说罢便转过身,快步向前面走去。 明隐只好跟了上去。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碧烟原本向前的脚步,一下停住了,然后惊呼一声:“哎呀,这……这好像是公主身上的玉佩!”说罢,她便奔了过去。 明隐一听,赶紧跑过去,只见一处陡坡边的草丛里,有一物事在其间闪闪发亮。 “隔这么远,姑娘如何认得这是公主的玉佩?”他问道。 “公主那玉佩上有一颗夜明珠的,一到夜间会自己发亮的。这可是稀罕物,一般人哪有这东西?”说话间,碧烟已经将那玉佩拾了起来,用手轻轻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那颗珠子便更闪耀了。 “先前我从这里经过时,天还未黑,所以没注意到这玉佩。如今天黑尽了,这夜明珠也亮起来了,我这才看见。”碧烟将那玉佩递给明隐。 明隐伸手接过来,细细一看,好像真是平日陈兰歆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他的心猛然一沉。 陈兰歆的玉佩为什么会掉在这里?难道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探头往山下望去,只见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明隐师父,公主是不是摔在山坡下面去了。”碧烟将明隐递还的玉佩收好,带着哭音说道。 明隐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碧烟说道:“这难说,不过,她的玉佩掉在这里,有可能她就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必须下去看看。” “这坡这么陡,怎么下去啊?”碧烟抹了抹眼泪。 明隐看了看。确实,这坡极陡,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又是在这伸手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真的无法走下去。 他思忖了片刻,又对着碧烟问道:“碧烟姑娘,你可认得回云恩寺的路?” “我……应该能认得。”碧烟应道。 “那好,我先独自下山找寻公主,有劳碧烟姑娘回寺,找人来接应我们。”明隐说道。 “行。”碧烟干脆地应道,顿了片刻,她又哭着说道,“明隐师父,你可一定要找到公主啊,一定保护她平平安安的啊。若是公主有什么事,碧烟和一众姐妹都活不成了。” 想到生死未仆的陈兰歆,明隐心里又是一紧。他忙说道:“姑娘放心,公主绝对不会有事的。” 听明隐这么说,碧烟似乎这才放心下来,将自己面上的泪水拭去,说道:“那明隐师父一路多加小心,碧烟先回寺里叫人了。” “好。”明隐又为她指了路,将她送走,然后把手中的灯笼绑在自己身上,这才小心地沿着陡坡往山崖下走去。 此时,陈兰歆正坐在离山崖下不远的小溪边,静静地等待着明隐的到来。其实,所谓失踪,只不过是她与碧烟演的一出戏而已,目的,自然是骗明隐来此寻她。 之前,她与碧烟在望仙崖附近转了两日,才发现如今这个好地方。今日下午,她便与碧烟从远处绕到了这山崖下,碧烟把她安顿好,看天已经要黑了,便就从这山崖下爬崖回了山上。 这山崖虽陡峭,一般人可能爬不上去,但却难不住碧烟。她从小习武,凭一己之力对付两三个男子都不成问题的。皇帝特意放她在陈兰歆身边,就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这个宝贝女儿。 碧烟离开之后,陈兰歆一人坐在山崖下,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好玩,可随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听到山中偶尔发出的怪鸣之声,草丛里也不时传出的异样响动,她慢慢也害怕起来,只盼着碧烟能快些带着明隐过来。 可是,她心中越是着急,就越发觉得时间难捱,等了很久很久,感觉都快天亮了,还未见明隐过来。她心里又是一慌。难道,明隐没有中碧烟的计? 就在她觉得自己等得快要崩溃之时,她终于看见有一盏红色的灯笼慢慢从山上走了下来。 这带着灯笼的人,会是明隐吗?这一刻,她心中无比激动。 当那灯笼快要走到崖底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真的是明隐。 她怕明隐生疑,不敢乱动,只得坐在原地,对着那明隐大叫道:“明隐师父,快救救我啊!” 坠崖是假的,但这一刻,她心里的欢喜和激动却是真实的,完全没有做戏。 第八章 明隐听到陈兰歆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便知道她一定吓坏了,赶紧加快步伐下山,快走到山底的时候,他干脆跳了下来,站定之后,连忙提着灯笼向着陈兰歆走去。看到陈兰歆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那里,满脸委屈之色,他心头一紧,急忙叫道:“公主,你没事吧?” “明隐师父。”此时,陈兰歆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一边拭着泪,一边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又黑又冷,好怕突然钻出来一个野兽,把我吃了。” “公主,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现在没事了。你放心,有小僧在,绝不会让野兽伤害你的。”说话间,明隐已经来到陈兰歆跟前,他提着灯笼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除了衣裳有些脏之外,面色似乎还好,身上也没有血迹,看起来应该没怎么受伤。 见此情形,他长出了一口气,悬在半空多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又抬头望了望这山崖,有点高,看来,要回去还得再折腾一番。可这山这么高,陈兰歆是怎么下来的?他转过脸,对着陈兰歆说道:“对了,公主,你怎么会掉到这山崖下来?” “我也不知道。”陈兰歆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和碧烟迷了路,她去给我找水,半晌没回来,我怕她出什么事,便去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路上被草藤绊了一下,一脚踏空,就摔到坡下了。这坡太陡,我爬不上去,只好从山上滑到了山崖下来。” 听陈兰歆说自己摔到坡下,明隐刚放下的心又是一紧,急忙问道:“公主,那你可有伤到哪里?” 陈兰歆摇了摇头,说道:“除了右脚被扭了一下,其他倒没什么伤。” “那你可还能爬山回去?”他又问道。 “恐怕不行了。”陈兰歆赶紧摇了摇头,然后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脚踝,皱着眉头说道,“我只要一用力,这右脚就钻心地疼,怎么还敢爬山?” “那怎么办?”明隐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一脸焦急,“也不知道碧烟什么时候才能把师兄弟们叫过来。”如今陈兰歆不能行走,仅凭他一人之力,肯定无法将她原路带回山上去的,可天又黑了,又无法去寻其他的路,这可怎么办才好? 陈兰歆事先已经交代过碧烟,知道她今晚肯定不会带人来的,遂装作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道呢。不过,这里山高路远,他们恐怕要天亮之后才会来了吧?” “那,我们今晚怎么办?”明隐四处看了看,只见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似乎找不到什么栖身之所。 “明隐师父,前边不远处有个山洞,不如,我们就在那里将就一晚吧?”陈兰歆用手指着后方。 “那边……有山洞?”明隐顺着陈兰歆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怕明隐起疑,陈兰歆赶紧说道:“我先前从山上滑下来的时候,天还没黑,我看见前边好像有一个山洞,不过,我一个人害怕,没敢过去。”其实,这山洞也是她与碧烟事先就看好的,为什么会选在此山崖之下,也是因为这附近有这个山洞,便于行事。 “那我们过去看看。”明隐点了点头,便提着灯笼向前面走去。 陈兰歆一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小跑着追上去,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跟明隐说自己的右脚被扭到了,赶紧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看明隐走远了,她忙装出一脸着急的模样,叫道:“明隐师父,等等我啊!” 明隐听到陈兰歆的叫喊声,回过头去,看见陈兰歆拖着右腿吃力地向自己走来,他这才想起她脚受伤之事,赶紧跑了回去,扶住她,问道:“公主,你还能自己走吗?” “能。”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嘟着嘴看了看明隐,说道,“只要你别走那么快就行了。” 闻言,明隐笑了起来,将灯笼递给陈兰歆,说道:“不如,你提着灯笼照路,我来背你。” 陈兰歆一怔,说道:“这,这行吗?” 明隐见陈兰歆面色泛红,愣了愣,随即扬眉一笑,说道:“我乃出家人,跳出红尘之外之人,无所谓男女呀。再说了,我这个出家之人都不在意,公主在意什么呢?” 这话是上回陈兰歆要握着明隐的手学写字时,她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今日他原封不动地送还自己。于是,她“扑哧”一笑,大方地伸出手,接过灯笼,说道:“那便辛苦明隐师父了。” 明隐笑了笑,转过身去,蹲下.身来。 陈兰歆微微一犹豫,便扑到了他身上。 他很轻松地站了起来,背着她往前走去。她用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从他肩头越过,将灯笼撑在前面,为他和她照亮了这漆黑的夜。 虽然背着一个人,但他的步伐还是很稳。 她轻轻将头放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散发着男子的阳刚气息。隔了一世,他身上的味道,却是与前世一模一样。闻到他独有的味道,前世两人之间亲密的相处,甜蜜的点滴,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她的手越搂越紧,脸慢慢贴在他的脖颈里,一呼一吸间,似乎还带有贪婪的急切。 她呼出的气息,从脖子钻进他的衣裳里,暖暖的,痒痒的。她柔软的身体与他毫无缝隙的相贴,他身体的某个部分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他的脸一下便红了起来,好在天黑,四下又无人,他的窘迫没人看见。 在陈兰歆一路的指引下,明隐很快便找到了这个掩在竹林旁的洞穴。因为怕洞里有什么凶禽猛兽,明隐将陈兰歆安置在洞外,自己先进去查看了一番,未见异样,这才放心地将陈兰歆带了进来。 他四处观察了一下,这山洞虽然离小溪不远,但由于在较高处,但也还算过干燥,住一晚应该没问题的。 想到外面竹林里有不少枯枝落叶,明隐又去取了一些,在洞中生了火,这样一来,原本深夜里些许的寒气,被火一烤,便四散而去了。 想到陈兰歆困在山下已有一些功夫了,晚食也没用,他又问道:“公主,你可饿?” 陈兰歆坐在一处光滑的石板上,正靠在火近烤火,听到明隐如此问,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有些饿。”顿了顿,她又说道,“还有些渴。” “那你等等。”明隐笑了笑,“我先去给你弄点水来。”说着,陈兰歆便看见他从自己绑腿上抽出一支小刀来,便要向外走去。 “你身上还有刀。”陈兰歆惊异道,“和尚不是不杀生吗,你带刀做甚?” “这山间小兽众多,我们带刀在身上也是防个万一,就算不伤它们性命,吓唬它们一番也可。”明隐笑着说道,“这不,今日便有用处了。”说罢,他便提着灯笼出了洞去。 陈兰歆坐在洞中,一边烤着火,一边等着明隐归来。也不知道他带着这小刀去给自己弄什么吃的喝的来,不会去溪里捉鱼吧? 未多时,她听到脚步声,不一会儿,明隐便进了洞来,手里小心地拿着一只竹筒,走上前,递给她,说道:“公主,快来饮水吧。” 陈兰歆一愣,这才发现,原来明隐割了一截竹筒下来,做了一只杯子,然后用这竹筒杯去溪边为自己盛了水来。看着这竹筒整齐的边缘,便知道是那小刀的功劳了。于是,她笑了笑,接过竹筒杯,说道:“多谢明隐师父了。”遂接过竹杯,轻轻饮了一口。 溪水甘冽,带着鲜竹的清香,甚是好喝。她忍不住,又饮了一口。 “公主,慢点,不够我再去为你续。”看见她急切的模样,他不禁笑了起来。 陈兰歆轻轻擦了擦嘴角,调皮地笑道:“我饮够了,里面还有半杯水呢。” 他微微一笑,又说道:“先前我去拾柴的时候,看见竹林里有不少竹笋,我去挖几根来给你吃。” “好。”她也不客气,嘿嘿一笑,“那我就等着明隐师父为我弄的山珍美味了。” “那你记得添柴,我很快就回来。”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她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又在四处看了看,见山洞中一切安好,这才放心地提着灯笼出了门去。 听到明隐的脚步声走到了竹林深处,陈兰歆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珠钗,将那钗头拔了下来。这钗柄是空心里,里面装有一些白色的粉末。陈兰歆将里面的粉末全抖进了竹筒杯中,又轻轻晃了晃,直到粉末全消失不见,与清水融在了一起。 她有些不放心,又用舌尖轻轻舔了一点,尝了尝,真的没什么异味,这才放下心来。 她知道,虽然这一个多月来,明隐被她弄得心猿意马,但以她的观察,他还是绝对不会做出有违佛门清规。但如果给他下点药,做什么事,便由不得他了。如今,加了药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找机会让明隐饮下这杯里加了药的水了。 第九十十一章 明隐这一回去得比上回久了许多,待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根白白嫩嫩的竹笋。 陈兰歆一见,扬了扬眉,笑着问道:“这生竹笋可怎么吃啊。” “这不是有火吗?”明隐笑了笑,“我们把它烤熟了来吃。”说罢,他走到了火堆旁,从旁边的柴堆里拣了两根树枝出来,将竹笋穿了起来,给了陈兰歆一根,然后自己拿了一根,便将竹笋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陈兰歆学着明隐的模样,也将竹笋放在火上烤着。两人一边烤着竹笋,一边随意地说着话。慢慢地,竹笋熟了,洞中弥漫着诱人的清香。不过,陈兰歆看着烤好的两根竹笋,脑袋却有些发懵。人家明隐烤出来的竹笋,澄黄发亮,而她烤出来的竹笋,却是焦黑一片。 她心里似乎有些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哎呀,这竹笋都烧焦了,可还怎么吃啊?” 听她这么说,明隐微微一笑,便将自己手中烤好的竹笋递给陈兰歆,说道:“公主,你吃我这只好了。” “那我烤的这个怎么办?”陈兰歆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黑竹笋,说道,“我把它扔了?” “别扔,我吃呀。”明隐赶忙说道。 “你吃?”陈兰歆一愣,睨眼看着明隐,“这还能吃吗?” “当然能。”明隐笑嘻嘻地从陈兰歆手中夺过那根烤坏的竹笋,将它从树枝上取了下来,捧在手中,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陈兰歆一笑,说道:“这味道……甚是好吃。” 听他这么说,又看着他刚咬过竹笋的嘴唇,被这烤焦的竹笋灰弄得乌黑一片,她心头不由得一荡,情不自禁拿出袖中的绣帕,便要为他擦去嘴上的脏痕,就像前世她为他做过无数次的一般。 见她如此,他似乎有些发呆。就在她手中的绣帕快要触碰到他的嘴唇时,他突然回过神来,随即将脸往向旁边侧去。 见他避了开去,她微微一怔,似乎也醒悟过来了,这不是前世,眼前之人,也不是刘郢,而是明隐。她赧然一笑,便将手中绣帕递给他,说道:“明隐师父,你的嘴有些脏了,自己擦擦吧。” 他并没有伸手来接绣帕,反倒颇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我吃完之后去溪边洗洗便是。” “还是别出去了。”她低声说道,“天晚了,有些猛兽说不定出来了,你又不能杀生,就别再往外跑了。”顿了顿,她又说道,“你不在,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默了片刻,然后应了一声:“嗯。”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两人都再没说话,安静地各自吃着竹笋。因为竹笋刚烤出来,还有些烫,陈兰歆只好小口小口地咬着吃。虽然这竹笋有些苦涩之味,但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点饿了,陈兰歆吃得甚是香甜,等她吃完之后,看见明隐也吃完了,正在用僧衣的袖子抹着嘴。 她心头一动,觉得有机会了,赶紧把身旁那装着半杯水的竹筒递了上去,说道:“明隐师父,饮点水吧。” 明隐一顿,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不渴,这水还是留着公主喝吧。” “你忙了这么久,怎会不渴?”陈兰歆一脸不相信,“再说了,刚吃了东西,也要饮点水啊。” “我真不渴。”明隐说道。 陈兰歆板下脸,佯装生气地说道:“明隐师父,你不饮这水,是不是嫌弃是我喝过的啊?” “当然不是。”明隐赶紧说道,“我怎么敢嫌弃公主。” “不是的话,那你就饮一口啊。”陈兰歆一脸不快地说道,“你若是不肯饮,我就当你是嫌弃我了。” 见陈兰歆不高兴了了,明隐无奈,只好说道:“那,那小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兰歆一听,连忙转怒为喜,赶紧将竹筒杯递上前去,笑道:“可要饮一大口啊。” “好。”明隐点了点头,然后接过竹筒杯饮了一口。 “不够。”陈兰歆叫道。 明隐便又饮了一大口,然后把杯子递还给陈兰歆,说道:“我这下真不渴了,再喝就一丁点儿不剩了。” 陈兰歆看他也喝得差不多了,便把竹筒杯接了回来,低头一看,只见杯中还剩了一点水,她微微一犹豫,然后仰头把剩下的水饮了下去。 见陈兰歆把水一饮而净,明隐以为她口渴了,连忙起身,说道:“我再去打点水。” 闻言,陈兰歆赶紧伸手拉住明隐的手,一脸嗔怪地说道:“不是让你别再出去了吗?明早天亮了再去打水吧。” 手被她握住,明隐心头一震。他只觉得,她的手,与自己的手一样,都是滚烫的。 “明隐师父,你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她低声道。 他喉头咽了咽,坐了回来,然后问道:“公主,你,你要说些什么?” 陈兰歆特意让碧烟拿了起效快的媚药,再加之她这药又下得重,虽然她只饮了一小点,但此时也觉得身体炽热起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明隐,发现他的面上也浮出一种异样的潮红。 “明隐师父,你来这望仙崖修行,是为了要避开我吗?”她的声音轻柔如水。 “不,不是。”明隐答道。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陈兰歆抓了他的手,他便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四处乱窜着,身上燥热无比。明明刚刚才喝了水,此时又觉得饥渴难耐。 “那是为何?”陈兰歆追问道。 “我,我是替明觉师兄来修行的。”他讷讷地应道。 “院中那么多僧人,为何要你来?你当时明明要教我佛法,抽不开身的啊!”陈兰歆忍着身子的不适,问道,“是不是因为那天下午之事,所以,你才想避开我?” 那天下午?明隐又想到她整个人扑在自己身上,那柔软的身体,那甜美的气息,心中越发难受。他怕自己再呆下去,这一回不是她扑到自己身上,而是自己要把她扑在身下了!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一刻都不能再停留了! 于是,他转过头去,望着陈兰歆,说道:“公主,请恕小僧失礼,小僧有些事,要,要出去一下。” “明隐师父,别出去!”陈兰歆紧紧拉着明隐的手。其实,此时她的身体也难受得紧,她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难受。她就是怕自己会临阵退缩,才把明隐喝剩下的水饮了下去,这样一来,她就只能进不能退了。 于是,她心一横,叫道:“明隐师父,我喜欢你。”然后便往他身上一扑,整个人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明隐听到她说的话,震惊到了极致,脑中“嗡”的一响,瞬间便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原本正要起身,重心本来不稳,她扑过来时,他身子一歪,便被她按倒在地。 他倒在了地上,背被身下的石子一硌,生疼。这疼痛似乎让他有几分清醒,他赶紧伸手推她,口中说道:“公主,别这样,我是出家人……” 话没说完,他的唇便被她又软又糯的唇堵住了。 佛祖啊! 此时明隐的脑中仿佛有千万条闪电一起在黑夜里闪了起来。 与一个女子,嘴对着嘴,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是做那荒唐的梦时,他也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事。闪电过后,他的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他呆呆地躺在原地,突然感觉那打小小的、滑滑的舌,像一条小蛇一般,狡黠地钻进了他的口中。 她口中的津液极其香甜,似乎也极其解渴。而此时的他,浑身发烫,口干舌燥,就像一个行在沙漠中的人,在快要渴死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泓甘甜的泉水,于是,他什么都不顾了,扑到泉水中,不停地吮吸着,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干涸而死。 陈兰歆与他在唇齿间紧紧纠缠着,两人刚吃过竹笋,口中隐隐有着竹笋那又苦又涩的味道。这味道,就像他和她前世今生的命运一般,她的心里不禁有几分伤情。 可是,这媚药的威力实在太强大了,很快她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只知道,她难受,难受到了极致。而只有与他真正地在一起,她才不会难受。 看着他早已经迷离的眼神,她知道,他中的毒比她深多了,此刻的他,已经全被媚药所控制了。她伸出去解他的衣裳,他不但没有反对,他抬起身来,让她更容易地脱去他的衣裳。 他的手也没闲着,从她的衣衫下摆伸了进去,摸住了她胸前的柔软,然后便是更疯狂的回吻着她。 他之前从竹林里捡拾了许多的竹叶,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就像棉褥一般,柔软暖和。她引着他,两人倒在了竹叶之上,两个年轻的身体紧紧纠结在一起,片刻也不肯分离。 此时的明隐,在媚药的控制下,真的是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只觉得心和身体都难受得想要发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肆无忌惮地与这个女人紧紧纠缠,他顾不得她呼痛,凶猛地侵入她的身体里,不停地冲撞,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舒服一些。 好久好久,他觉得自己的饥渴终于缓解了,他才歇了下来。可没多久,他觉得自己又渴得要死,身体某处愈加难受,他一伸手,又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抬起她的腿,再次沉入其中。她很顺从,轻轻拥着他,任由他一次一次地侵入。 身旁的火堆中枝叶燃尽,灭了,天地间完全陷入一片黑暗。虽然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山洞里,回响着的只有他粗重而混沌的喘息,和她娇弱的嘤咛。 对于陈兰歆来说,这一晚的经历,比前世新婚之夜还激烈。有疼痛,也有极致的快乐,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其中。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终于偃旗息鼓,睡了过去。 此时,她已经筋皮力竭。看来,给他下那么中的药真是失策,他倒是满足了,到最后受苦的却是她。火熄了,有点冷,迷迷糊糊间,她钻进他的怀里,与他滚烫的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这才觉得暖和了一些,慢慢地睡了过去。 当陈兰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赤.裸身上盖着自己衣裳,原本与她相拥而眠的明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昨晚熄灭的火堆此时已经重新燃了起来,散发出阵阵热浪,在带着寒意的清晨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 她睁开眼,在洞中四处寻找了一番,没看见明隐。她心头一惊。难道明隐清醒过来,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犯在下错之事,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发慌,赶紧起了身,把衣裳穿好,准备出去寻找明隐。她刚收拾好,便听见从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走到洞前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停了片刻,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了进来。 陈兰歆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碧烟也能找到这山洞,可此时,心里这么纠结的,肯定是明隐。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明隐从洞外走了进来。 只不过此时的他,面色看起来有几分憔悴,身上的僧衣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湿透了。看见陈兰歆,他愣了愣,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极为不自然。 “明隐,你去哪里了?”看着他像落汤鸡一般,她连忙问道,“你身上的衣裳怎么湿了?”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了片刻,然后走了过来,一脸平静地说道:“公主,你收拾一下吧,小僧这便送你回寺里去。” “就这样走?那怎么行呀?这早上露这么重,你一身湿衣就这么穿在身上,会受寒的。”说着,她便用手去拉扯他的衣裳,“你还是先把衣裳脱下来,我替你烤干再走吧。” 看见陈兰歆又来扯自己的衣裳,明隐一惊,慌忙避开道:“公主,不,不用了。小僧皮糙肉厚,穿一会儿湿衣裳,不碍事的。” 见明隐避自己如同蛇蝎一般,陈兰歆愣了愣,随即沉下脸来,冷笑道:“就这么怕我挨着你?经过昨晚,你身上还有哪里我没见过,没摸过?如今倒如此见外了?难道昨晚那些事,是我用刀逼着你做的?” 听了陈兰歆的话,明隐面色先是一白,接着又泛起一阵红晕。他自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会迷失本性而做出那些事,是因为陈兰歆给自己下了药,还以为是自己禁不住诱惑,才会做出大错之事。他把头低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应她。 陈兰歆知道此时不可逼他太急,只能慢慢诱导他。于是,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对着他温言说道:“明隐,昨晚之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不做也做了,现在也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我们俩还是商量一下,以后如何办吧。” 此时,明隐确实脑中一片混沌,完全不知该如何办。听到陈兰歆如此说,他思忖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她,开口说道:“那,公主以为,该如何办?” 见他穿着湿衣,怕他受寒,陈兰歆招手叫他坐到火堆旁来,说道:“明隐,你坐过来,我们慢慢说。”说罢,她转身坐下,伸手抓了一把竹枝,添到了火中。 看见陈兰歆转身时,裙子上沾着殷红的血迹,明隐一惊,叫道:“公主,昨晚你不是说你下山的时候没受伤吗?这裙子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陈兰歆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明隐一眼,说道:“女子在初次行房之时,都要流血的。” 明隐一呆,想到昨晚自己初步侵入时遇到的阻力,他一下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瞬间便火辣辣的发烫。原来,她昨晚之前,还是清白之身,可自己却破了她的身子,这才可怎么办啊?半晌,他才哑声说道:“公主,对不起。” 陈兰歆笑了笑,说道:“男欢女爱,何来对不起之说?” 明隐默了默,然后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陈兰歆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把衣裳脱下来烤烤吧。” “不用了。”明隐应道,“这样我才清醒一些。” 闻言,陈兰歆嘴角轻轻一撇,说道:“该不是你为了清醒,故意跳进溪里去的吧?” 明隐沉默着不说话。 “你认为自己脏了,想把自己先干净?”陈兰歆冷冷一笑,“那你觉得自己可洗干净了吗?” 明隐低着头不说话。 陈兰歆转过脸,盯着那跳跃的篝火,半晌,说道:“明隐,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默了默,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犯了佛门大戒。”陈兰歆接着说道,“如果恒远大师知道了,你会如何?” “我会被逐出寺去。”他面色苍白。 “那你是想自己离开,还是想被人赶出去?”她问。 他默了默,然后轻声一叹,说道:“不管是被赶出去,还是我自己离开。只要出了云恩寺,这天地之间,将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我说,这世上有地方可容你呢?” 他一愣,问道:“何处?” 她咬了咬唇,红着脸说道:“庆阳公主府。” 他一呆,半晌才说道:“我去公主府作甚?”做面首吗?想到这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公主,我,我明隐绝不会做你的面首的。” 陈兰歆沉默了片刻,说道:“明隐,我昨晚便对你说过,我喜欢你。”说话间,陈兰歆伸手抓住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难道,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如果你真的对我无情,为何昨晚会对我做那些事?” “我……我……”明隐涨得满脸通红,半晌答不出来。 其实,今晨醒过来时,看见自己怀里抱着浑身赤.裸的陈兰歆,他真的吓了一跳,昨晚的事情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也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便觉得有无数个天雷劈在了自己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便匆忙穿起衣裳,便准备跑出洞时,正在这时,他看见陈兰歆呓语了几句,把身子蜷了起来。 早上寒气重,离开了他的怀抱,她肯定有些冷。他终究心一软,拿了衣裳为她盖好,又找了火石,重新将火生了起来,这才偷偷地出了山洞。 他漫无目的在山间走着,心中悔恨到了极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愧对心中的佛祖,愧对从小对自己寄于厚望的师父。不知不觉,他走到溪边,想到自己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他头脑一热,便跳了下去,将自己身体整个沉入溪中,希望冰冷的溪水会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当他从水中浮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一团怎么理都理不清的乱麻。 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师兄弟们应该很快便会寻来的,陈兰歆还在洞中,让他们看见公主这般模样可就糟了。昨晚他已经犯过浑了,不能再继续犯浑了,于是,他回到山洞来,想着先把陈兰歆送回寺里,自己再从长计议。 可当他走到山洞门前的时候,心里又有几分犹豫。经过昨晚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陈兰歆。可是,事已经至此,有些事,不想面对,也必须得面对。于是,他进了洞,看见陈兰歆已经醒了,身上也已穿戴整齐,正在等着自己。他心里一慌,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话。 他总觉得,昨晚是自己趁人之危,冒犯了她。她是公主,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僧人,可他却她做出那样的事,想必,她心里一定恨死他了吧? 让他意外的是,陈兰歆没有为昨晚之事怪罪于他,不但担心他穿着湿衣会着凉,还叫他与她一起出寺。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喜欢自己?可让他跟着她去公主府,那怎么可能? 如今他犯了大错,不可能再留在云恩寺了,就算他与陈兰歆之事无人知晓,师父不赶他走,他自己也没脸再在寺里呆下去。可是,他的身份再卑微,但他也是有自尊的,让他做陈兰歆的面首,那是万万不可的。 可陈兰歆偏偏不肯轻易放过他,她问他,他对她是否有情? 有吗?他对她,到底有情没有? 他来到云恩寺时,还是一个婴儿,从小便无父无母,以寺为家。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慢慢从一个小沙弥成为一个得道高僧,最后能像师父恒远大师一般,受世人景仰,这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他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情,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动情。 可是,自从走进听竹轩,见到了陈兰歆,他心里有些东西真的慢慢发生了变化。他以为,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与女子接触过,心里才会出现涟漪,只要自己慢慢静下心来,一切又会回到从来。可是,那一晚一晚的梦,心里那总也挥不去的影子,他慢慢地明白了,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沉沦,而昨晚发生的事,更是将他逼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时,陈兰歆问他,他心里是不是没有情意?他该怎么回答她呢?无情?他说不出口。有情?他更说不出口。所以,他只能以沉默相对。 可陈兰歆哪肯如此轻易放过他,又追问道:“难道,你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仍然在这云恩寺做着受师兄弟们尊重的明隐师兄,继续在恒远大师座下的得意弟子?” 明隐抬起苍白的脸,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我,我自会向师父禀明一切,然后主动离开云恩寺的。” 听到明隐这么说,陈兰歆一愣。她知道,明隐从小在云恩寺长大,离开了云恩寺,他便无处可去了。她以为他会求自己,让自己放过他,不要把昨晚之事宣扬出去,让他可以继续留在寺中。可是,她没想到,明隐骨子里却是如此性烈。 虽然这样,也达到了她要让他被逐出寺的目的,可是,她总觉得这样实在太便宜他了。明隐出了这么大的事,恒远大师虽然会让他离开云恩寺,但不管出于对自己这个公主声誉的考虑,还是对自己爱徒的保护,他肯定不会公开明隐犯戒之事。因而,这样根本不会对明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她要的是,明隐身败名裂被逐出寺,让他从此坠入阿鼻地狱,永无翻身之日,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于是,陈兰歆吸了吸气,然后抬起头,对着明隐说道:“既然你已下定决心离开云恩寺,为何不能到我公主府去?” 明隐默了默,说道:“公主,我明隐绝不为面首。”让他做她的面首,做她的玩物,看着她招驸马,与他人生儿育女,还不如离得远远的,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做我的面首。”她用水光滟潋的双眸凝视着他,红着脸,轻声说道,“如果,我,我要你做我的夫君呢?” “什么?”他一呆,“这,这怎么可能?”她是公主,他是一个被逐出寺的僧人,他怎么可能成为她的驸马?不要说皇帝皇后,就是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的。 见他不相信,她的神色却没有一丝迟疑,望着他的目光却愈发的坚定:“明隐,我昨晚便说过,我喜欢你。我陈兰歆,今生今世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与那短命的驸马虽然有夫妻之名,却未有过夫妻之实。昨晚,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你,这一辈子,便不会再给第二个人了。难道,你还是都不肯相信我吗?” 听了陈兰歆的话,明隐沉默下来。是的,自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得到她的人。这昨晚之事,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就算是和尚,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感觉像是有人伸了一只手到自己的胸腔里,攫住自己的心,使劲向外扯着,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摘了去。 陈兰歆咽了咽,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的,以你的身份,我父皇和母后绝对不会同意我们成婚的,你确实成不了我的驸马。但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再嫁给他人,你与我在公主府中,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夫君。过几年,父皇母后想通之后,我们弄一个假死的法子瞒天过海,让庆阳公主在这个世上消失,然后我便与你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真实身份的地方,生儿育女,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尽享人世天伦。”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一脸粲然的笑容:“明隐,你说,这样,好吗?” 他呆了呆,问道:“公主,会,会有这一天吗?” “当然会有的!”她望着他,目光灼灼,拉起他的手,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今生今世,只想与你在一起,你,你愿意陪我吗?”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说到这里,陈兰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明隐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呯”的一声炸响,然后自己的心,便被人从自己的胸口拿了出去,再也要不回来了。 从明隐的眼神里,陈兰歆看出,他已经被自己打动了。趁热打铁,她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吻了吻,说道:“明隐,你,你说话啊?你愿意陪我吗?” 明隐知道,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云恩寺,那他已经不再是佛门弟子,佛门的清规戒律,他也不用再守了,他当然可以与她在一起了。再说了,昨晚他与陈兰歆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她不仅把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了他,还愿意放下公主之尊陪自己隐姓埋名,浪迹天下,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他退缩了,那他还算是男人吗?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明隐,一切皆听公主安排。” 听明隐答应了自己,陈兰歆先是一怔,随即展出一个笑颜,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夫君。” 听到“夫君”二字,明隐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心也扑咚扑咚跳得厉害。 陈兰歆伸出手,主动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娇声说道:“明隐,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喜欢上你了。你,你也喜欢我吗?” 明隐艰难地抬起手,将陈兰歆圈在自己怀里,说道:“我,我也喜欢公主。” “真的?”陈兰歆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 明隐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明隐。”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顿了顿,叫道:“公主。” 娇艳的唇,瞬间便将他的唇堵住,丁香小舌启开他的双唇,便向他的牙关袭来。他犹豫了片刻,然后一口将她的舌头含住。 唇与唇相连,舌与舌相缠,两个人的心就像原野上的枯草一般,有一颗火星掉在了上面,便猛烈的燃烧起来,任谁也灭不了。很快,两人又倒在了竹叶铺成的软褥上,衣衫褪尽,再一次合二为一。 这一次,是在明隐没有被媚药的控制之下发生的,是他心甘情愿这么做的。陈兰歆知道,自己的计划,差不多已经成功了,就等着在他站到云巅之上时,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昨晚几回,今天早上又一次,陈兰歆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做戏总要做足,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起了身,穿好衣裳,拿着明隐的湿衣裳,走到火边,为他烤着衣裳。 明隐躺在竹叶垫上,定定地望着陈兰歆。明亮的火光,映在陈兰歆的脸上,是那么的明媚娇艳,他只觉得,也许离开云恩寺,也不像自己以前以为的那样,世间的一切便变得暗无天日了。至少,从此以后,他可以和她,这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牢牢跑进自己心底的女人,永远在一起了,自己的生命中,还是会有明媚的春光。 塞翁失马,焉之非福。说的,便是自己这样吧?想到这里,他唇角不知不觉浮出一丝清甜的笑容。 第十二章 正在替明隐烘烤着衣裳的陈兰歆,似乎感觉了什么,转过脸来,见他正傻傻地盯着自己看,微微一怔,随即对他娇羞地一笑。 看着她这模样,他心头一荡,随即回了她一个微笑。这笑容,如同他此时的心情一般,像三月的春光一般明亮。 陈兰歆转过脸去,用带着笑的声音说道:“对了,我还要在寺里呆一段时间呢,你先不慌和恒远大师说离寺的事,不然,你现在离开寺庙,那我们就要分开了。你等我孝期差不多快满的时候,再去跟恒远大师说。到时,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 闻言,明隐顿了顿,然后点头应道:“好。” 此时,他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两人收拾妥当之后,便一起找路往山上而去。以陈兰歆这样娇弱公主的身子,自然不敢从明隐昨晚下来的山崖爬回去,明隐便带着她绕了一圈,找了个地势相对平缓之处往山上而去。 上了山,明隐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转过头来,对着陈兰歆问道:“公主,昨晚你的右脚不是受了伤,疼得无法再走了吗?怎么我看你如今走路的时候,却像没事儿人一般?” 听明隐提起这桩,陈兰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在他面前继续装受伤之事。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随即装出一脸惊讶的模样,说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说来也奇怪,昨晚我这脚扭得挺厉害的啊,今早一起来,居然一点都不疼了。明隐,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说到这里,她对着明隐使劲眨了眨眼,一脸调皮地笑道,“难不成,是昨晚阴阳相调的功劳?” 她的话说完,便看见明隐呆了呆,随即脸一下涨得通红。他别扭地将脸转了过来,说道:“公主胡言。怎么,可能有,有这种事?” 见他这般害羞,陈兰歆更觉得好玩,跑到他面前,伸出手去,亲昵地揽着他的脖子,眼中闪过促侠之色,说道:“那你倒说说,我这脚为何一夜便好了?” 明隐红着脸说道:“我,我哪知道?” 看着他窘迫得无处可藏的模样,陈兰歆咯咯笑出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还有谁会知道?这不都是你的功能?” 明隐拿她简直没有办法,无奈地叫道:“公主……” 正在这时,前面的山林之中隐隐传来有人说话之声。明隐一听,赶紧把陈兰歆吊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扯了下来,说道:“公主,有人来了。” 陈兰歆也听见人声,忙转过身来,循声望去,隐隐看见前面树林里有一队人向着自己和明隐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公主,肯定是碧烟姑娘带了人来寻你了。他们到了,你便安全了,那我便从小路先走了。”明隐说道。 闻言,陈兰歆一愣:“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 明隐又往来人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此时我跟你在一起不太合适。他们若看见我,便知道昨晚我们俩在一起,难免有人不会胡思乱想。所以,我还是先避开,从这边上山直接回禅院去。” 明隐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明隐是和尚,但男女毕竟授受不亲,被他人知道自己与他在荒山野地共渡一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令自己后面的计划出了岔子,就不好了。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反正明日待明觉回来了,你也就可以回寺里来了。那后日下午,我们还是在听竹轩,不见不散。” 明隐微微一顿,然后抬起头来,深深看了陈兰歆一眼,轻声应道:“好,不见不散。”说罢他转过身,飞快地跑进旁边的树林深处。 陈兰歆见那青色的僧衣慢慢隐入林中,再也看不见。她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微微浮出一丝冷笑,迈开腿,继续向山上走去。 那边,前来寻她的人已经从林中钻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碧烟,她的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和僧人。 碧烟眼尖,一下便看见了陈兰歆,忙惊喜地大叫道:“公主!” 陈兰歆抬头看见碧烟,笑了笑,应道:“碧烟,我在这里!” 虽然碧烟早知道陈兰歆昨晚跟明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但毕竟隔了一夜,看见陈兰歆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是有几分激动,三步并着两步便跑到了陈兰歆身前,说道:“公主,你没事吧?” 陈兰歆笑了笑,说道:“我没事。” 碧烟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说罢,她向四周看了看,没看见明隐,心头有些疑惑,便对着陈兰歆问道,“公主,明隐师父呢?他没找到你……” 陈兰歆看见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上来,忙对碧烟使了一个眼色。碧烟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忙停了声。 明净也跑到陈兰歆面前,一脸欢喜地说道:“公主,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没事,大家辛苦了。”陈兰歆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明净往陈兰歆身后望了望,问道:“对了,公主,明隐师兄呢?碧烟姑娘不是说他昨晚便来寻你了吗?” “是吗?”陈兰歆装出一脸意外的模样,“我没有遇见他呢。” “你没看到明隐师兄?”明净面色一变,“那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陈兰歆摇了摇头。 “糟了,明隐师兄不见了。”明净心中大叫不妙,他赶紧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那就请碧烟姑娘和诸位侍卫大哥他们先护送你回去,我们师兄弟几个再去寻寻明隐师兄。” 听到这话,陈兰歆一愣,说道:“这林子这么大,你们到何处去寻他啊?不如你们先回寺里吧,说不定要不了多少时候,他便自己回来了。”她知道明隐回了禅院,明净他们在山中找他根本没用。 明净摇了摇头,说道:“这望仙崖山高林密,路险不说,还时常有猛兽出没,我怕明隐师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无人去救他,那可怎么办?我们怎能心安?” 陈兰歆没想到明净心里如此重视同门之情,也不好再阻止他,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们此去多加小心点。” “多谢公主。”明净行了一礼,便带着跟他一道来的年轻僧人,继续下山寻找明隐。 看着明净一行急匆匆地向山下赶去,陈兰歆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道:“明净!” 听到陈兰歆的叫声,明净陡然收住脚,转过脸来,望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可有何吩咐?” “那个……”陈兰歆顿了顿,然后说道,“你们若在山上没找到明隐,也可找望仙崖禅院看看。说不定他没找到我,就自行回禅院了。” “好。”明净点了点头,“我们先找找,不行就去禅院看看。” “那你们去吧,我们先回去了。”陈兰歆微笑道。 “公主昨晚受惊了,快快回去歇息吧。”明净道。 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又叫了一队侍卫去帮着明净寻明隐,便带着剩下的人回了行宫。 路上人多,说话不便,碧烟心里虽然有许多话想问陈兰歆,也只得先埋在心中,另寻机会。 回了行宫,陈兰歆觉得自己身子疲乏不已,便叫人在汤室备了水,自己前去沐浴。进了汤室,她将众人摒退,只留了碧烟服侍自己。 碧烟见此时四下无人,这才对着陈兰歆问道:“公主,昨晚之事,进行得可还顺利?” 想到昨晚与明隐之间发生的种种,陈兰歆脸上一热。她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说道:“一切皆与之前计划的一样。” “那便好。”碧烟笑了笑,便上前为陈兰歆宽衣。 当看见陈兰歆衣裳褪去后,原本被衣衫掩藏着的,那凝脂般的肌肤上,露出一些斑斑点点的红痕,碧烟一呆,忍不住惊呼道:“公主,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见碧烟的惊呼,陈兰歆忙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红痕,她微微一愣,赶紧把衣裳穿了回来,红着脸对着碧烟说道:“碧烟,你,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洗就好了。” 碧烟一顿,遂说道:“奴婢出去了,可就没有服侍公主了。” “没事儿。”陈兰歆笑了笑,“我有些累,就想在汤池里泡一泡,不要人服侍的。一会儿要人服侍了,我再叫你。” 见陈兰歆如此坚持,碧烟只好点了点头:“那奴婢就站在门外,公主有事叫奴婢一声便可。” 陈兰歆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去吧。” 碧烟退了下去。 陈兰歆见碧烟将门关好,这才将衣衫褪去。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点点红痕,想起昨晚与明隐那*一般的燃烧,身上不禁又是一阵燥热。 她赶紧走到汤池边,踏入池中,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没在水里,让自己全身放松下来,心情才终于变得平静。她闭上眼,便看见早上明隐像兔子一般,飞快地跑进了林中的情景。那边路陡,他不会有事吧?此时,他也该回到禅院了吧?想到这里,陈兰歆发觉自己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为他担心的。 天快黑的时候,云恩寺派了个小沙弥来报信儿,说明隐已经回了禅院,一切平安,她才放下心来。 两日后,陈兰歆再次来到了听竹轩。照例,还是明净在楼下迎接她,领着她上楼。她也没问明隐是不是到了,她相信,他应该会信守诺言。 果然,当她走到屋门前时,看见明隐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看见她进了门来,他赶紧起身,向她行礼,一切看起来,似乎都与之前一样,毫无改变。 陈兰歆也只能像往常一般,对他回了一礼,笑道:“明隐师父,有礼了。” “公主有礼。”明隐赶紧又回了一礼。 许是明净在场,两人行完礼后,只相互看了一眼,都未再说话。但就是这一眼,陈兰歆便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空气着,流动着一些暧昧的情愫。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待明净离开后,明隐招呼陈兰歆坐下,拿出佛经,说道:“公主,今日小僧便为你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陈兰歆听见明净的脚步声已经下了楼,遂拿眼瞥了瞥一本正经的明隐,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还要给我讲佛经啊?” 闻言,明隐一愣:“不说佛经,那要说什么?” 陈兰歆将身子挪到他身边,用手挽着他的胳膊,将头放在他的肩头,说道:“你觉得应该说什么?” 见他如此,明隐心里有些发慌,不过却没有推开她,只红着脸说道:“我,我不知道公主要我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明隐越慌张,陈兰歆便越喜欢逗弄他。她仰起脸,对着他撒着娇道:“那我就问问你,这两日,你想我没有?” 闻言,明隐的脸一红,没说话。 陈兰歆轻轻晃着他的手,娇声追问道:“你说啊,你到底想不想我呀?” 明隐拗不过她,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自然是,是想公主的。” 听明隐肯这么说,陈兰歆满意地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想我什么?” 明隐忸怩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道:“我,什么都想。” “我知道你最想什么。”陈兰歆嘿嘿一笑。 明隐一愣,问道:“想,想什么?” “自然是想的,那天晚上,在洞里那些事啊。”她把唇附在他的耳边,声音娇媚得像要滴出水来。 明隐只觉得,随即她的一呼一吸,她那温热的气息从他的耳朵眼里钻了进来,一种酥麻的感觉顺着他的经络,向身体和四肢蔓延开去,让他的身上仿佛瞬间便布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他又羞又窘,不知道如何搭话的时候,陈兰歆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明隐,今晚亥初时分,你到行宫来,我叫碧烟在后门接你。” “我,我来行宫做甚?”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说呢?”她的声音诱惑到了极点,“自然是做你最想做的事啊。” 听到这话,明隐觉得自己头脑中“轰”的一响,随即便是一片空白。 第十三章 亥时就快到了。 云松山行宫的寝殿内。 陈兰歆正坐在书案前,望着自己眼前跳跃闪烁着的烛光,微微有些发愣。 下午在听竹轩的时候,她让明隐今晚到行宫来,虽然他最终答应了她,但她看得出来,他还有点犹豫。对于今晚他会不会来,她其实也没有把握。 虽然之前两人已经有了肌肤相亲,但那是她给他下了药,后面也是她主动挑逗他。在两人的关系中,他一直是被动接受的。如今,她叫他来行宫,便是要他主动。她不知道,他是否过得自己心里那道关口,毕竟,他从小在云恩寺长大,佛门的清规戒律已经深深印入他的脑中,要他如此背叛从小的信奉的一切,他会做到吗? 如果,今晚,他真的来了,那他应该已经下定决心,背离这一切了。那么,自己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也就成了吧。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更声。 二更天了。 已经到了亥初时分了。 如果明隐要来的话,差不多也该来了。 陈兰歆突然感觉有些坐立不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平静。可是,越想要平静,心却跳得越欢。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是怕他来,还是怕他不来? 她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等的那个人却迟迟未到。 她的眉尖慢慢锁了起来。 更声已经过了有好一会儿了,如果明隐要来的话,他这时也早该到了。可这个时候他都还没到,难道,他临阵退缩了?看来,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此时,陈兰歆突然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既然明隐不来了,那就歇息了吧。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到床边,准备歇息。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还未等她出声,碧烟低低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公主,奴婢回来了。” 陈兰歆想着应该是碧烟没有等到明隐,回来向自己复命吧。她坐在床上,一边脱着外衣,一边对着碧烟说道:“碧烟,今晚不用你服侍了,你也去歇息吧。” 门外的碧烟似乎顿了顿,才回道:“那奴婢让明隐师父独自进房里来吧。” 听到碧烟的话,陈兰歆一愣,讶然道:“明隐他来了?” “明隐师父就在门外。”碧烟道。 陈兰歆呆了片刻,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碧烟应道。 接着她又听见碧烟的声音响起:“明隐师父,公主请你进去。” “有劳碧烟姑娘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果然是明隐。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前世的刘郢便是这个声音。 本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她都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又来了,陈兰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正在她心思千回百转之时,听到门“吱呀”一响,她的心猛然一跳。 他进屋来了! 她抬头望去,便看见穿着一身青色僧衣的明隐,已经进了门来。 她赶紧把自己的心绪拉了回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哎,不是让你亥初就过来吗,怎么晚了这么久?” 明隐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嗯。”然后就站在门边不动了。 陈兰歆本已经坐在床上了,见他这般,赶紧系好衣带,穿好鞋,疾步走到明隐身边,拉着他的手,娇声笑道:“等了半晌都不见你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都准备歇息了。” “我,我先去了明觉师兄那边,再,再过来的。”明隐还是低着头。 陈兰歆咯咯笑了几声,拉着他往床边走去,口中笑道:“这么晚了,你去明觉师父那里做甚?” “我用过晚食后,便跟明真师兄说,我今晚去望仙崖陪明觉师兄。”说到这里,明隐顿了顿,说道,“我出了寺,看天色尚早,便去了望仙崖陪明觉师兄聊了聊。这一来一回,便晚了些。” 听到这里,陈兰歆撇了撇嘴,又问道:“对了,上回明觉下山寻找他的亲人,找到没有啊?” “找到了。”明隐回道,“他阿姊已经结婚生子了。” “那便好。”陈兰歆微微一笑,“在离开尘世之前,与在人世间的亲人见上一面,明觉师父也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安心地去了。” 陈兰歆的话一说完,便听见明隐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她挑了挑眉。 明隐默了默,说道:“其实,我觉得明觉师兄找到他阿姊后,反而心里有了牵挂,更放不下了。” 听明隐这么说,陈兰歆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他才刚找到亲人,心里的情绪还未平复下来,多几日,说不定就好了。毕竟他是恒远大师的高徒,学佛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明隐苦笑一声:“那我呢?学了这么多年佛理,还不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陈兰歆面色一僵,随即低下头,黯然说道:“明隐,你,你是在怪我吗?你怪我,让你走到这一步?可是,我,我就是喜欢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呀?” 明隐微微一怔,随即握着陈兰歆的手,说道:“公主,你别多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些,都是我,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听到明隐这么说,陈兰歆一愣。他说他是心甘情愿的?那就是说,他如今自己做的一切,皆是随心而动?他这样,是不是承认对自己动了情?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柔声说道:“明隐,你放心,你为我牺牲这么大。我这一世,我,我绝不会负你的。” 听到她的话,他神情微微有些怔忡,望着她,目光里,似有万千缱绻深情。 她心头微微一跳。 这一刻,她相信,他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情。 其实,像他这样,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人,心思很简单。自己这般费尽心机下饵去钓他,他很容易上钩的。而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咬了钩了,就算到死,也不会再放开了吧?因为,他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欺骗他,是不是有点坏?可是,前世的刘郢,不但骗了贺玉菡的心,还诛杀了她所有的亲人,而她只想让他身败名裂被赶出寺去,比起他来,已经算仁慈多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一下又硬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像蛇一般缠在他脖子上,一脸娇羞的说道:“明隐,这几日,我,我好想你。”说罢,她低下头,少女的羞涩尽收于他的眼底。 他的脸上隐隐泛起了红色。半晌,她才听到他咬着舌头说:“其实,我,我也很想,想公主。” “想我?那你还不早点来?”陈兰歆抬起头,一脸嗔怪之色。 明隐红着脸,没有说话。 陈兰歆娇媚的一笑,将他拉到床边,示意他坐了下去,然后自己坐到了他的腿上。 许是早已有过肌肤相亲了,许是已经互相许下终身了,许是他真的喜欢她,他没有抗拒,任凭她摆布着。 她依偎在他怀里,把头放在他的肩头,搂着他的脖子,亲呢地说道:“明隐,你别想那么多。再过几日,你出了云恩寺,先在我那公主府呆几年,我们再找机会一起远走高飞,从此白头偕老。” “嗯。”他应道。 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出有几分犹豫。 她将他搂得更紧,轻声问道:“明隐,待我们都老了,我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太婆,你还会这样抱着我,跟我说话吗?” “会。”他很快便回应。 这一回,他没有犹豫。 见他如此坚定地回答,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跳。 她知道,自己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她和他,是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 她仰起脸,看着他。难得的,他没有回避她,两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她慢慢地靠上去,唇轻轻地贴到他的唇上。 两唇相触那一刹,他身体微微一颤。 她闭上眼,感觉到他的唇很暖,很软,带着他独有的气息。 她用舌头去撬他的牙关,他顺从地启开,勾住她的舌头,与她紧紧缠绵。 他口中的津液,如同一杯陈年的老酒一般,只轻轻尝了一口,就让她迷醉了。 她已经不想再管什么前世今生了,她只想好好感受这一刻。这一刻,没有刘郢和贺玉菡,也没有明隐和陈兰歆,有的,只是他和她。 也许是因为在行宫的柔软温暖的床上,也许是她休息了两日,原本的伤已经愈合了,因此,这一回,比在洞中的感觉更舒服。而明隐似乎也慢慢放开了,尽情享受着与她融为一体的快乐。当一波平息之后,陈兰歆撒着娇向他又要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她。 终于,两人都筋皮力竭,双双睡了过去。 次日,陈兰歆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明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轻轻扭了扭身子,觉得浑身酸软,便让碧烟叫人在汤室备好热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神清气爽。 浴过身,她坐在梳妆台前。碧烟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头。 “明隐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问道。 “明隐师父不到卯时就走了。”碧烟回道,“奴婢亲自把他送出行宫的。” “嗯。”陈兰歆点了点头。 “明隐师父走的时候,奴婢要进来公主说一声,他连忙阻止奴婢,让奴婢不要吵到公主,让公主好好歇息。”说到这里,碧烟抿嘴一笑,“看来,明隐师父还挺会心疼人的。” 听到这里,陈兰歆笑了笑。她何尝不知道,明隐已经完全陷进来了?昨晚情到极致之处时,他没有再叫她公主,而是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她就知道,他完了。 她顿了片刻,对着碧烟说道:“一会儿,我写封信,你让人送回京去。” 听到这话,碧烟正在梳头的手一顿。半晌,她才说道:“公主,你真的还是决定这么做?” “嗯。”陈兰歆点了点头。 顿了顿,碧烟又说道:“可奴婢觉得,明隐师父对公主是真心的。” “谁稀罕他的真心!”陈兰歆冷冷说道。 前世,她向他交出自己一颗真心,他却把她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上去,把它践踏得如同地上的泥土。这一世,他的真心,她也同样将把它践踏如泥。 碧烟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这一切,自然被陈兰歆看在了眼里。她抬起头来,看着铜镜中的碧烟,问道:“碧烟,你还想说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觉得明隐师父好可怜。”碧烟叹了一口气,目中似有不忍。 可怜?听到碧烟这么说,陈兰歆似乎有片刻的失神。 他可怜吗? 可自己不可怜吗?自己肚子的孩子不可怜吗?阿出不可怜吗?贺氏一门不可怜吗? 想到这些,陈兰歆咬了咬唇。只要想到前世的种种,她觉得自己的心,便会变得如铁石一般的坚硬。 第十四章 五日后。 未初三刻。 陈兰歆离开行宫,前往听竹轩。 虽然在云恩寺两个月来,除了明隐在望仙崖替明觉修行那几日没去听竹轩外,每日在午憩后,她都会前往听竹轩与明隐相见。可是,她今日的心境,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因为,她知道,今日将会是她最后一日前往听竹轩,而且,她与明隐在这一世的纠葛,也将在今日结束。 走到听竹轩外,陈兰歆停了下来。 碧烟走上前,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时候差不多了,奴婢与翠雪前去山门前候着。” “去吧。”陈兰歆点了点头,“你们可要记得昨晚我跟你们交代那些话,不能出任何岔子。” 闻言,碧烟与翠雪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那便好。”说罢,陈兰歆转过身,向着听竹轩内走去。 碧烟领着翠雪,看着陈兰歆进了院门,这才往云恩寺而去。 明净已经站在门前等待着迎陈兰歆了。看见她走了前来,明净忙一脸微笑地迎上前来,说道:“公主,来了。” “嗯。”陈兰歆也是微微一笑,“明隐师父到了吗?” “早到了。”明净笑吟吟地说道,“我把茶水也烧好,已经拿上去了。” 他已经到了。一切皆备,只欠东风了。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将了结了。 可她心里却觉得有些烦闷。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一天,可她却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欣喜。 明净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又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做完午课后,明隐师兄便叫我过来了。我还说时候尚早,明隐师兄说我们先来把茶煮好,等公主到的时候,茶水正好可以入口。” 陈兰歆微微一怔。 他这么着急过来,是想早点见到她吧?她心里又是一阵烦闷。为了不让明净发现她有异,她撇过头,淡淡笑了笑,说道:“明净师父,我先上楼去了。” “小僧送公主上去。”明净很是殷勤。 “不用了。”陈兰歆笑了笑,“这么多回了,又不是不认得路。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那好。”明净点了点头,“小僧去为几位哥哥姐姐们煮茶。”他指的是陪着陈兰歆过来的几位侍女和侍卫。 “嗯。”陈兰歆应道,“对了,明隐师父与我说经之时,你也别上来了。” “知道了。”明净笑了起来,“明隐师兄也说我进进出出去打扰你们上课,那我就不上来了,有什么需要,公主和明隐师兄叫我一声便是。” “那有劳明净小师父了。”陈兰歆笑了笑,这才转身向楼上走去。 “公主,你慢些走,小心脚下。”明净站在原地,目送着陈兰歆离开。 陈兰歆没有回头,迈开脚,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她和明隐今生交集的终点。 上了楼,便是那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尽头那间屋子里,他在那里等着她。 他和她纠缠了两世。前世他设计害了她,这一世,她也是这般处心积虑地来害他。两世之后,他和她就平了,是不是?那第三世,他和她之间,又会是谁欠了谁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却似有千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一样,都已经变得木然,脚仿佛都不是长在她身上一般,根本无法控制住,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迈着步子,慢慢地走到了房门前。 从前世结束,到现在,她已经恨了他二十多年了,今日,终于可以有个结果了。做了这么多日的戏,千万不能在今日功亏一篑。 她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望向坐在屋里的明隐。 他手持经卷,坐在屋里,望着她,脸上是淡然的微笑。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如同三月间的阳光一般,洒进人的心里,暖暖的,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的坚冰。可惜,她的心里不是冰,而是坚硬的石头,怎么也不可能融化的石头。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她望着,努力地绽出一个微笑。天知道,这个时候要她对着他笑出来,是多么的艰难。但是,无论多艰难,她也要继续把这场戏做下去。 “公主,你来了?”他站起身来。 “你等了很久了?”她走进屋来。 他笑了笑,说道:“我也刚到。” 她微微一顿,没再说话,挨着他坐了下来。 “渴了吧?”他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她捧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笑道:“这茶水,不热不冷,刚刚好。” 他面上微微一红,没说话,坐了回来,将他先前拿着的那本经书翻了开来,摆在她面前。 她瞟了一眼,说道:“今日你还跟我讲金刚经啊?” 他抬起眼,望着她,笑道:“当然啦,我们不是还没讲完吗?” “今天,我们可不可以讲点别的?”她道。 “你今天不听金刚经了?”他一愣。 她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不想听。” “那依你便是。”他将经书合了起来,说道,“以后你想听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反正,我们……来日方长。”说罢,他低头浅笑。 来日方长?听到这四个字,她一愣。看来,他真的以为他和她会天长地久,百头偕老。 她抬起眼来,看着他。 他望着她,还是一脸和煦的笑容。 此时的他不会想到,他和她今日就要结束了,不可能再有来日了。看着他的笑容,她的鼻头微微有些发酸。 就算她心里对他的恨再多,可临到要把刀子插.进他胸口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很难受。毕竟,前世的她,曾那么地爱过他。 看着她眼中隐隐含着泪光,他一愣,随即一脸紧张地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赶紧低头将泪水拭去,哑声说道:“我没事儿。我只刚刚又看了一个戏本,心里有所感概而已。” “你怎么又看入戏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温言说道,“那些都是假的,当不得真的。” 以前与他在一起时,都是她主动。这是这一世来,他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看来,他真的为她改变了许多。可惜,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望着他,问道:“明隐,你说,看个戏本也会把我看哭,我是不是很傻?” “怎么会?”他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你只是爱哭而已。” 她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半晌,她又问道:“对了,明隐,你相信,人会有前世今生的轮回吗?” “我信!”他看着她,点了点头,“佛说,贪欲、嗔恚及以愚痴,皆悉缘我根本而生。又此三毒,是诸苦因,犹如种子能生于芽,众生以是轮回三有。” “所以,人世间的轮回,其实都是因果报应。”陈兰歆轻声一叹,说道,“如果前世种下善因,下一世便得善果。前世若是作恶太多,这一世,便只能自食其果了。是不是这样的?” 明隐顿了顿,应道:“可以这么说。” 陈兰歆微微一怔,随即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 明隐,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么,就怪不得我为了你那世作的那些恶,而对你毫不留情了。 她歪着脑袋,对着明隐笑了笑,说道:“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说些开心的事吧。” “那你想听什么?”他含笑问道。 “想听……”她眼珠轻轻一转,然后伸出手指,调皮地点了点他的嘴唇,说道,“想听你唱歌。” 他一愣,随即脸红了起来,说道:“我哪里会唱歌啊?” “你们开法会的时候,不是都要唱歌么?”她笑道。 “那不是唱歌,那是诵佛经。”明隐说道。 “反正我听起来,也跟唱歌差不多。”她抿嘴偷笑。 看她这般,他也笑了起来。 “那你就唱个佛经给我听吧。”陈兰歆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诵。”明隐纠正她道。 “那你诵段佛经给我听吧。”她笑。 “那我给你诵一段大悲咒吧。”明隐说道。 “唱吧,唱吧。”陈兰歆拍手道。 见她又说了回唱,明隐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低头沉思了片刻,启开嘴唇,轻声吟诵起来:“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他的声音,如同金玉相交般悦耳,吟诵起佛经来,特别动听。 陈兰歆将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掌托着腮,呆呆地看着明隐,听着他为她唱着歌。 这一世的他,毫无城府,心思是那么的简单。如果,没有前世的种种,她真的愿意像对他许诺的那般,与他一起离开这个凡尘俗世,远走高飞。可惜,前世的一切,早已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成为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明隐,前世你对不起我,这一世,就算我对不起你了。下一世,我们两不相欠,如果你还能像这一世这般爱我,我一定陪你到天长地久,与你白头偕老。 当他吟诵完毕,眼开眼,只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却是满脸的泪水。 “公主。”他一惊,赶紧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她一怔,回过神来,赶紧低头拭泪,掩饰地笑道:“你,你唱得真好听,我都听入神了。” “公主,是诵读。”他无奈地笑了笑。 “不管是唱还是读,反正,很好听。”她将泪水拭净,抬起头来,满面的笑容。 “公主若是喜欢,以后,我,我每日都可以诵给公主听。”他低下头,垂着眼,面上似有几分泛红,手掌紧紧包裹着她柔软的手。 她的心,一下便跳漏了一拍。 他,这是在给自己说情话吗? 前世刘郢也给她说过许多情话,可那些都是骗她的。可明隐先说的,她知道,全是出自真心,没有一丝掺假。他对她交出全部的心,一会儿心被撕裂开来的时候,那伤疤也就会越大吧?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的吗?她就是要他这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今日所受之痛,就像她忘了不前世之痛一般。 这时,屋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击掌之声。声音虽然不大,陈兰歆还是听得很清楚。 连击三下,停顿片刻,然后继续连击三下。 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这是她与碧烟、翠雪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听到这声音,她知道自己应该行动了。 贺玉菡,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十五章 陈兰歆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明隐笑了笑,然后缓缓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说道:“那,那我们可就说定了。以后我若要你每日都唱给我听,你,你可不许嫌我烦。” “怎么可能?”他低头一笑,轻声说道,“我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嫌弃你的。” 她的心,再次跳漏了一拍。 这一世的明隐,不像前世的刘郢,作为天下之主,面对的诱惑太多。因而,他对她动了情之后,便满心满眼都是她,就像前世的贺玉菡,对刘郢动了情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可是,前世贺玉菡那么爱刘郢,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突然她想到,在她死之前那个晚上,她到上官映雪的寝宫里里找他,却听到他与她欢好的声音。想到这些,她的心,再次像被钢针深深刺入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刘郢,这一世,换你来受这锥心之痛了。 她将自己的心思小心地藏了起来,装作被他感动的模样,身子靠过去,倒到他怀里,柔声叫道:“明隐,你,你可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 “至死不忘。”他应道。 闻言,她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低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空中交汇。他的眼中,全是柔情爱意。 她仰着脸,看着他,努力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他眼中的光华越来越亮。渐渐地,他的头低了下来,慢慢向她靠近。她没有避开,迎了上去。 唇,触到了一起。 她微微一震,然后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让这个吻慢慢加深。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他的心中,除了她,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可是,陈兰歆却没有沉迷在其中,她虽然也闭上了眼睛,与他缠绵着,但她却竖着耳朵,注意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未多时,楼下便有了声响。 她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碧烟应该会跟他们提示,不要吵到她学佛经。因此,他们的动静应该不会太大,明隐也不容易发现有人过来了。 她身子慢慢向后倒去,但勾着他脖子的手,却并没有放开。他吻着她,身子却随着她一倒在了蒲席上,压在了她身上。 她已经隐隐听到他们上楼的声音了。怕明隐听见声响,她装作动情的模样,伸手将他的头抱住,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耳朵蒙了起来。他顺势吻住她的脖子,痒痒的。 她轻轻呻.吟着叫了一声:“不要。”手却把他的头抱得更紧。 他轻声一笑,没有管她,继续在她脖子上轻轻吮吻着。 “不要,不要。”她轻声呢喃着。 对他来说,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忍不住,他轻轻咬了她一口。 “不要啊!别这样!”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可抱住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在行宫那天晚上,到了极致时,她也是这样,一边叫着“别这样”,一边搂着他,与他一起到达了激情的巅峰。所以,他没有管她,依然轻轻压在她身上,死命地亲吻着她,咬着她。 突然,陈兰歆的声音变得惊慌和无助:“不要!明隐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你放开我!啊!你快放开我!” 听到她的声音有异,他一怔,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她。 她将他重重地往后一退,然后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怒容满面地说道:“明隐师父,你可是佛门中人,你为何对我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明隐完全被打懵。他不知道,陈兰歆怎么会说出这番话。 陈兰歆哭了起来,从地上爬了过去,就往门边跑去。 “公主!”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叫着她的名字,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 突然,他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 门边,站着恒远大师,还有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此时恒远大师,一脸惊愕,而那年轻男子却是隐含着怒气。 陈兰歆跑到了门边,一下扑进那个年轻男子的怀里,哭道:“皇兄!” 听陈兰歆叫那男子为皇兄,明隐一愣。他是庆阳公主的兄长,太子陈澈?他与陈兰歆一母同胞,自然感情匪浅。 只见陈澈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陈兰歆,铁青着脸,目光却阴沉地望着他,口中问道:“兰歆,这是怎么回事?” 明隐犹豫了片刻,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解释。 “兰歆,你跟皇兄说话啊。”太子催促道。 陈兰歆一边抽泣,一边从陈澈怀里抬起头来,对着他说道:“皇兄,他……”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转过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明隐,含泪说道,“他……他轻薄我!” 明隐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铺天盖地就劈了过来。 她为何会这么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澈一听,怒不可遏,锋利的目光射向明隐,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明隐,枉你还是佛门中人,竟然如此无耻,竟然敢对公主无礼!”然后便听他大喝一道,“来人,立即将这个佛门败类给我拉出山门斩首!” 陈兰歆一呆。 拉出山门斩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她的想法只是让明隐身败名裂,被赶出寺去,让他尝尽被背叛,被鄙视嫌弃的滋味,让他一生都生活在屈辱与愤懑之中,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她是恨他,可让她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她也做不到啊。可是,皇兄这就要杀了他,这可怎么办?她心里一慌,呆呆地望着明隐,有些不知所措。 而明隐似乎像没有听见陈澈说要杀自己似的,仍然站在原地,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双眼紧紧地盯着陈兰歆,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正在陈兰歆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恒远大师开口道道:“太子殿下,以老衲的了解,明隐是品行纯善之人,应该不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事的。老衲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老衲斗胆请太子殿下卖个情面,让老衲将此事问个清楚,若是明隐真的有错,老衲一定按照寺规严惩,绝不姑息。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陈澈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拒绝。 陈兰歆见此情形,怕他又要杀明隐,连忙抢在他之前说话道:“恒远大师,你不会是指责我说假话吧?先前明隐在对我做什么,你与皇兄都看见了,分明是他轻薄于我,这还能有什么误会?”说到这里,她冷冷看着明隐。 明隐原本紧闭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而看向陈兰歆的目光也越来越陌生。他不知道先前还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子,与他情意绵绵的女子,为何眨眼之间,便翻脸不认人了,还诬蔑他轻薄于她。 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冷若寒冰,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坠入了冰潭底一般,屋外虽然是阳光明媚,但他觉得自己浑身冷得颤抖。 陈兰歆心虚,不敢再看他,咬了咬唇,转过脸去,对着恒远大师说道:“不过,恒远大师你是得道高僧,明隐是云恩寺的人,由你来处理也无不可。他虽然是你的得意弟子,但我也相信大师不会护短,一定会按照寺规秉公处理的。” “那是,那是。”恒远大师连连说道。 “皇兄,我们不如就把他交给恒远大师处理吧。”陈兰歆对着陈澈说道。 见陈兰歆如此说了,陈澈也不好再改口,只好点头答应道:“那便依兰歆所言。我反正来了,便在云松山多呆两天。大师,你可一定要好好处理此事啊。” “是。”恒远大师双手合十,低首一礼。 “兰歆,你受惊了。来,皇兄陪你回行宫去歇息。”陈澈揽着陈兰歆的肩头。 “好。”陈兰歆点了点头,便与兄长一起向外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可她觉得,自己心里还是难受得紧。她也想快些离开这里,说不定看不见他了,心里便没这么难受了。 “公主!”明隐的声音陡然响起。 她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却不敢回头去看他。 “为什么?”他问道。 毕竟从未做过亏心事,被他如此诘问,她心有些发慌。 “明隐!”恒远大师出言喝止道,“不可对公主无礼。” 陈澈见陈兰歆面色不对,赶紧说道:“兰歆,别理他,我们走!”说罢,便带着她往楼下走去。 陈兰歆呆呆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个木偶一般,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跟着兄长往前走去。。 结束了,这一世的纠缠真的结束了。 就算皇兄与恒远大师有所怀疑,但明隐这一劫,也是逃不掉的了。 不管恒远大师是否相信明隐轻薄自己,但他破了色戒之事是千真万确的。云恩寺,必然容不下他了。被自己所爱之人陷害,被恩师所逐,想必他也像自己前世一般,心如死灰了。 这样一来,自己前世之仇也算报了吧? 可是,为什么没有欢喜的感觉呢?为何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闷得发慌? 陈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陈兰歆的肩头,说道:“兰歆,别怕,万事有皇兄在。” 陈兰歆抬起头,对着陈澈笑了笑,也没说话。兄妹俩便下了楼,便向着听竹轩外走去。刚走到院门外,便听见远处有吵闹声传来。 陈兰歆循声望去,看见通往云恩寺的路上,有几个僧人拦住一位年轻女子,似乎在阻止她往这边走来。 “小师父,求求你们,你让我见见恒远大师吧。”年轻女子哀求道。 “大师在待客,没有空见你的。”明真拦住她,语气甚是为难,“施主,你还是回去吧,明觉师兄他……他能够成为圣比丘,以后长伴佛祖膝下,你也该为他欢喜才是。” “欢喜?”那女子凄厉地叫道,“他就要死了,你们叫我如何欢喜?当初我把他送到云恩寺来,是觉得他在这里会过得好一些,不是让他来送死的啊。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带着他一起走,就算我们过得再清苦我也认了,至少他还有命在。” “施主,你别这样,明觉师兄是当圣比丘,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明真苦口婆心劝道。 “怎么这女子又跑来了这里?”陈澈皱了皱眉头。 “皇兄,你以前见过这女子了?”陈兰歆问道。 陈澈点了点头,说道:“先前我来的时候,便看见这女子在山门外吵闹。” “她是谁啊?”陈兰歆心生好奇,看见明净站在一旁,便对着他招手叫道,“明净小师父。” 明净回过头,看见陈兰歆,赶忙跑了过来:“太子殿下,公主,叫小僧前来,可是有事?” “那女子在佛门清静之地大声喧哗,所为何事?你们为什么不赶她离开?”陈兰歆问道。 “公主有所不知,这位女施主乃是明觉师兄在民间的亲人。前段时间明觉师兄不是下山去了吗,便找到了这位女施主。可能明觉师兄跟她说话时,让她听出有什么端倪,今天便跑到寺里来打听。她听说明觉师兄犯了杀戒,自愿圣比丘来洗净罪孽,并且两日后便要坐化,她就不干了,与师兄弟们吵了起来,后来她又要找恒远大师,说是要把明觉师兄带走。”说到这里,明净又向那吵闹之处看了看,然后叹了一口气,“两日后便要行大典了,大师自然不答应,所以,她就一直在寺里吵闹。” 陈兰歆引颈望去,只见那女子已是满脸的泪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求求你们,让我把明觉带走吧。他不能死!” 看到女子这般模样,她突然想到前世,自己也曾这般跪在地上,求刘郢放过自己的亲人。将心比心,她不禁有些可怜这女子。 虽然明觉作为圣比丘坐化,在佛门中人看来,是无尚荣光之事。但是,在俗人看来,其实就是把人活活烧死,就算是陌生人,心里都会不忍,更何况死的那个,是自己的亲人呢? 不过,对这一切,她也无力阻止。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对着碧烟说道:“碧烟,你叫人拿些银子给她送去。” “是。”碧烟应道。 陈澈望着陈兰歆,笑道:“兰歆,你学了两个多月的佛,还是有长进嘛,知道做善事了。” 陈兰歆侧眼望着兄长,清浅的一笑,说道:“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不是皇兄以前教我的?” 陈澈一愣,哈哈一笑:“调皮,快走吧!”说罢,他大笑着转过身,往行宫而去。 陈兰歆怔了怔,回头望了望听竹轩那幢小小的木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决绝地转过身,追随着陈澈的步伐而去。 第十六章 次日一早,陈澈陪陈兰歆用过早食,便离开行宫,前往云恩寺,到晌午的时候,才回来。 陈兰歆知道他去问明隐之事,一听说他回来了,便匆匆赶过去,一看见他,便问道:“皇兄,那件事,恒远大师跟你怎么说的?” “你别问多,反正皇兄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陈澈饮着手里的茶。 陈兰歆怕他对恒远大师的处理不满意,又要将明隐要过来杀掉,可她又不好把话说在明面上,只好委婉地劝道:“皇兄,其实这件事也不用催得那么急,恒远大师肯定会处理妥当的。而且,明隐是佛门中人,怎么处理都随恒远大师,我们就别插手了。” 陈澈抬眼看了陈兰歆一眼,笑道:“兰歆,你放心,我不会插手此事的。恒远大师确实是高僧,没有徇私情,对他的处理,我很满意。” 陈兰歆一听,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恒远大师到底怎么处罚明隐?是不是把他赶出寺去?” 闻言,陈澈微微一顿,说道:“差不多吧。对了,出了这种事,你再留在云恩寺也不太好了。我想了想,你还是先些回京吧。” “啊?”陈兰歆一愣,“那个,驸马的孝期不是还没到吗?父皇可是让我在这里呆三个月呢。” “也不差这十来天了,父皇那里自有我和母后去说。”陈澈拍了拍她的肩,又说道,“再说了,你回公主府还不是守孝嘛?我们又不说这几天就要把你嫁出去。” 倒也是,反正之前那两年多都是在公主府里守的。 陈兰歆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陈澈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考虑了片刻,又说道,“你这就叫人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你就走。” 听陈澈只叫了自己走,陈兰歆忙问道:“皇兄,你明日不跟我一起回去啊?” 陈澈笑了笑,说道:“你先走,我明日还有些事,完了我就回来。” “那好吧。”听陈澈这么说,陈兰歆也不多问,只说道,“我这就回寝殿,让她们收拾,时间有点赶。” “去吧。”陈澈将陈兰歆送到殿外,说道,“皇兄明早送你下山。” “嗯。”陈兰歆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碧烟听陈兰歆说明天便离开云松山行宫回京城,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没多问,只应了一声,便出去安排人收拾。 看下人们来来往往忙着收拾东西,陈兰歆呆在一旁觉得有些无聊,便去了书房,想着看会儿书,消磨消磨时间。 书案上放着的是明隐还未给她讲完的金刚经。 见到这经文,她心底一叹。 这经文永远不可能再讲完了。 这一世,与他的纠缠也就这么结束了。 孝期满后,父母应该会再为她指一门婚,然后便与人生儿育女,平淡渡过余生?一想到要和别的男人肌肤相亲,她心里就觉得恶心。要不,还是不嫁了吧? 可为何与明隐在一起,她就没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他是刘郢的转世吗?难道自己其实没有对他忘情?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对他没有忘情呢?早在她把钗子插.进心口的那一刹,她对刘郢就只剩下恨了。 此时,她心里不停地想着前世父兄被杀之后,吊在京兆府门前示众的那一幕;想着在上官映雪寝宫里听见的那些声响;想到自己身怀六甲跪在他宫门前求他放过自己的家人;想到在冥界看见阿出的头滚落下来的模样……想到这些,她已经是泪水涟涟。 这一世,自己只是让明隐尝尝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比起前世的他来,还算仁慈了许多。想到这里,她心里方觉得好受了些。她把经书收了起来,拿了本《女诫》看了起来。 刚翻开书,便听见碧烟走上前来,轻声叫道:“公主。” “何事?”陈兰歆看着书,眼皮也没有抬。 “明净师父在外求见。”碧烟回道。 明净?陈兰歆愣了愣。他这时候求见自己,所为何事?不过,在云松山这两个月多,与明净也熟识了,明日就要离开了,以后她也应该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最后再见他一面,就当道个别吧。 于是,她将书放下,抬起头来,对着碧烟说道:“请他进来吧。” “是。”碧烟退了下去。 差不多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碧烟引着神情肃然的明净走了进来。 陈兰歆看到明净进了屋,笑着招呼道:“明净师父。” 明净走到陈兰歆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小僧见过公主。” 与往日比起来,明净今日显得疏离了许多。陈兰歆也没多想,笑道:“明净师父今日前来找我,可是有事?” 明净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公主,其实小僧今日前来,是受明隐师兄所托。明隐师兄,他,他有句话想问问公主。” 听到明净提起明隐,陈兰歆的面色微微一变。她将脸板了下来,冷声说道:“明净师父,我明日便要离开了,你若是来向我道别,我很欢喜。如果是帮明隐带话,就不必了,我与他之间无话可说。” “公主。”明净抬起头来,眼眶泛红,蓄着泪水,声音也有些颤抖,“明隐师兄他,他就快,快走了,临走之前,他只有这一个心愿。公主,你就当行行好吧,了了他这个心愿,也让明隐师兄能够走得安心些。”说完,明净的泪水已然滑落。怕被陈兰歆看见,他赶紧用衣袖拭去。 陈兰歆知道明净一向对明隐极为崇敬,如今明隐被逐出寺去,他有些不舍和难过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她就卖明净一个情面吧。 她顿了片刻,然后对着明净说道:“那好,他想问什么?” 明净说道:“明隐师兄只让我问公主,为什么?” “什么?”陈兰歆一愣,有些没明白明净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隐师兄只说了这三个字。”他定定地看着陈兰歆,“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僧也不明白。” 明净不明白,但陈兰歆却心知肚明。明隐是问她为何要骗他,说要陪他远走高飞,白头偕老;为何要诬陷他轻薄于他。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陈兰歆也觉得没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了。 于是,她对着明净涩然一笑,说道:“那你就对他说,隔了一世,阿妤找到了阿元。人世轮回,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她这番话,明净听得一头雾水:“公主,什么轮回啊?你说的这个阿元和阿妤跟明隐师兄有什么关系?” 陈兰歆说道:“你就这么跟他说,他会明白的。” “那好吧。”见陈兰歆不肯再多说,明净也无法,又恭身行了一礼,“不管怎么样,多谢公主愿意回明隐师兄的话。小僧这就回去了。”说罢,他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明净师父。”陈兰歆忍不住叫了一声。 “公主,可还有话要小僧要带给明隐师兄?”明净回过身来。 陈兰歆默了默,问道:“明隐,他,他还好吧?” 明净一怔,然后说道:“不好。” 不知为何,陈兰歆心头猛然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她呆呆地望着明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公主,可还有话要问小僧?”明净问道。 陈兰歆木然摇了摇头。 “那小僧告退了。”明净又向殿外走去。 看着明净离去的背影,陈兰歆呆呆地坐着书案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过得不好,这不正是她一直所求的吗?她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看到他有这一天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可是,那些字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一个都认不得了。 次日天刚亮,陈兰歆便离开行宫回京城。陈澈一直把她送到云松山的山脚下,看见车队走远了,他才回去。 昨晚一夜未眠。陈兰歆坐在车厢里,闭上眼,虽然还是睡不着,但想着养养神也好。于是,她人软软地靠在软垫,歇息着。 马蹄声“得儿,得儿”响起,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一阵阵洪亮的钟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是云松寺的钟声。 陈兰歆将眼睛睁了开来。 “大典开始了。”碧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伤。 她一愣。这才想起,今日是明觉坐化之日。这钟声,应该是宣告大典开始了吧?想到那日看见明觉姐姐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她心情又是一黯。 碧烟突然轻声抽泣起来。 “碧烟,怎么了?”她转过脸来,讶然地望着碧烟。 碧烟与明觉并不熟悉,她为何会如此? “公主,你,你治奴婢的罪吧。”碧烟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大哭起来。 “碧烟,你究竟怎么啦?”陈兰歆赶紧伸手去扶碧烟,“我为何要治你的罪?” “公主,昨日听明净师父说了明隐师父的事情后,奴婢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觉得,觉得自己对不起明隐师父。”碧烟泣声道。 听到这番话,陈兰歆的脸一下沉了下来。难怪碧烟让自己治她的罪,原来,她是在怪自己叫她做了那些害明隐的事。 她顿了顿,冷声说道:“碧烟,你也别太过自责了,天道轮回,一切皆是他的命。” “可是……”碧烟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陈兰歆一眼,“如果奴婢没有帮公主,明隐师父也不用死了。奴婢总觉得,自己这手上沾着明隐师父的血。” “死?”陈兰歆面色大惊,“他怎么会死?他不是被恒远大师逐出寺了吗?” “公主,你,你还不知道?”碧烟一愣。 “知道什么?”陈兰歆感觉事情与自己想的不一样了,忙问道,“明隐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烟哽咽着说道:“昨日明净师父来找公主后,奴婢送他出去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明隐师父成了新的圣比丘,今日将在大典上坐化?” “什么?”陈兰歆的面色一下变得雪白,“要坐化的,不是明觉吗?” “已经换人了。”碧烟流着眼泪说道,“听明净师父说,那天明觉师父的姐姐为了逼恒远大师和明觉师父,站在仙人崖顶,如果恒远大师不答应她带明觉师父走,她便要从仙人崖上跳下去。恒远大师怕她出事,但将明觉师父逐出了寺,随他姐姐一起离开。之后明隐师父求恒远大师让他成为圣比丘,他说,他在俗世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说到这里,碧烟已是泣不成声。 他说,他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吗?刚才的钟声,便是在召告他们要烧死他了? 不知不觉间,陈兰歆已是泪流满面。 她猛然站起身来,将身子探出车厢,大声叫道:“停下,调转车头,回云恩寺去!” “公主,你要做什么?”马车颠簸,碧烟忙上前扶着陈兰歆。 “你说我要做什么?难道让我看着他被烧死吗?”陈兰歆大叫道,“我要回去救他!不是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的!我若是想让他死,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看见陈兰歆如此,碧烟一愣,随即说道:“那好,我公主,奴婢帮你。你坐稳,奴婢这便送你回去!”说罢碧烟扶着陈兰歆坐回去,然后飞身出了车厢,夺过驭夫手里的缰绳,驾马调头,向着云松山飞奔而去。 第十九章 陈兰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是,她才刚睡着,便感觉有人一边推着自己,一边轻声叫道:“沁姝公主,沁姝公主。” 她只得睁开眼,隐隐看见一只小鬼的脸正在自己眼前晃。她愣了愣,叫道:“嗤离?” 嗤离重重地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公主还认得小鬼,小鬼真是荣幸啊。” “我又回到冥界了?”沁姝说道。 “是啊。”嗤离笑道。 “明隐……不,纯钧来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纯钧公子来了都快两月了。”嗤离笑嘻嘻地说道,“沁姝公主下来得倒挺快,我还以为你要让纯钧公子多等几年才来呢。” 她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她也想让他多等几年,时间久了,他可能就没那么恨她了,两人再见面,也许不会那么尴尬,可是,有些事并非她能决定的。 “纯钧,他在哪里?”她又问道,“是在奈何桥边吗?” “纯钧公子原本在阴罗山,小鬼得知公主今日会下来,便叫嗤往前去请纯钧公子来奈何桥与公主相会了。”嗤离说道。 沁姝顿了顿,又说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是。”嗤离殷勤地引着路,“沁姝公主,请随小鬼前来。” 沁姝跟在嗤离的身后,慢慢从她刚入冥界的幽静之处,走到热闹之所。 那些等着饮孟婆汤的鬼魂们,仍然排着长龙一般的队。 沁姝跟着嗤离,从鬼魂们身旁走过,直奔奈何桥而去。 前世结束之时,沁姝曾在冥界游荡过好几年,对这里也熟悉了。因此,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知道,就要到奈何桥了。她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就要见到纯钧了吗?她突然又有些紧张。 这一世,自己不仅骗了他,还害他被烧死,他定是恨透了自己了。可是,这也怪不得她,谁叫他前世如此对待自己的?自己报前世之仇,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理直气壮了一些。 已经可以望见奈何桥了。 她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却没看见纯钧。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想见到自己,先去转世了? 嗤离也发现纯钧不在,忙对着站在桥边的嗤往问道:“嗤往,纯钧公子呢?他还是没来吗?” “沁姝公主,纯钧公子怕他会吓着旁人,就不到桥边来了。”嗤往应道,“他在旁边等着公主。” 吓着旁人? 听到这话,沁姝一愣。 在转世之前,她和纯钧都会保持前世自己死之前的模样。明隐是被烧死的,难道,他现在是被烧焦的模样? 想到这里,沁姝心尖一颤,赶紧对着嗤往说道:“他在哪里?你速带我去见他!” “公主,请随小鬼这边走。”嗤往在前边引着路。 沁姝与嗤离紧随其后,沿着忘川河来到了一僻静之处。 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正背对着她,静静站在河边。这僧人全身上下泛着红色的光,与冥界其他的鬼魂看起来迥异。 看见这熟悉的背影,沁姝一怔,脚一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何,一看见他,她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公主,纯钧公子就在那边。”嗤往指了指那僧人。 “我看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暗哑。 “那小鬼们这就带沁姝公主和纯钧公子前往轮回盘转世,可好?”嗤离笑着说道。 沁姝默了默,说道:“先不慌。我,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那好。”嗤离笑容满面地说道,“待公主与公子说完话后,小鬼们再带你们过桥。” “嗯。”沁姝点了点头。 嗤离和嗤往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 此地,只留下了她,和站在河边的他。 她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了走了上去。 他,垂眼看着忘川河中流淌着的水,一直没有回头。 她走到了他身后,半晌,叫道:“明……纯钧。”话一出口,眼泪便滑落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面色很平静,只有那双像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睛,让人一眼望不底。只是他全身透着那红色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模糊。 “你怎么会是这样?”她颤声问道。 “明隐的身体已经化成了灰,我只能靠着气将这些灰尘聚成人形。”他语气甚为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对不起。”她低下头,哽咽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无所谓对不起。前世刘郢负了你,这一世就算明隐还给你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到了这里,我不是明隐,你也不是庆阳公主了。我们之间,何来对不起一说?” 她一怔。是啊,到了这里,她是沁姝,他是纯钧,那两世只不过是他们在人世渡的劫而已,根本不是她与他二人。。可是,为何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做不到纯钧这般云淡风清?为何,到了这里,她还是被两世所魇,怎么也挥不散? 他又说道:“前些日子,我还和嗤往玩笑,说你这么恨我,肯定会再在人世逍遥快活几十年才会下来,让我好等,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沁姝背过身去,悄悄将眼泪拭去。 “对了,你,你为何这么快就下来了?”他似是随意地问道。 听他与自己说话,似乎没有一丝前世情感,就像两个不熟悉的人,在客套寒暄一般,沁姝心里莫名一阵刺痛。前世之劫,他是超脱了,而她走了进去,久久不能出来。 想到他反正也不在意,沁姝也不打算瞒他,苦笑一声,说道:“小产血崩,血尽而亡。” 听到这话,他表情一下僵住了。半晌,她才听他黯然说道:“孩子,又没有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我们这两世纠葛太多,没有一世能得善终。这些事,应该都是天帝的计谋。第一世,我害了你,这一世,你报前世之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下一世,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但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因为无论是谁欠了谁,我们不会再有下一世来还前世之债了,难道我们要将人世的纠葛带回来吗?所以,我觉得,下一世我们即使相见,最好就这么擦身而过,别再有任何关系,你说,这样可好?” “好。”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可是,为何鼻尖会发酸?为何眼眶会如此湿润? “那,我们就说定了。”他又说道。 “嗯。”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便去转世吧。”他笑了笑,“早世历完劫,我们早些回去。” “纯钧公子,我,我想最后再跟你……跟明隐说两句话。”她含泪说道。 他一怔,默了默,沉声说道:“公主,请说。” “我,我确实是为了报前世之仇,欺骗了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害死你的。他们烧死你的时候,我闯进来过,我想带你走,可是……”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 没想到,她抓了个空。她的手,从他的手中穿了过来。 她一愣。这才发现,他真的只是一团气,自己根本摸不着。 “明隐……”她哭着叫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你把手摊开。” 她颤抖着,照他说的那般,摊开自己的手。 他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掌上,哑声说道:“公主,你不必自责,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低着头,看着他似有似无的手,眼泪“吧嗒”一下,从她的眼中滴落,从他的手中穿过,滴到她的掌心。 正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从先前她眼泪穿过的地方,慢慢地消失,变成一道光。这道光从他的手,向他全身蔓延。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纯钧整个人变成了一道光束,飘散了。 沁姝伸手想去抓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大叫道:“纯钧!纯钧!”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他慢慢在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嗤往和嗤离听见声响,忙跑了过来。 “公主,你怎么了?”嗤离和嗤往问道。 “纯钧,他,他化成一道光,不,不见了。”沁姝大哭道。 嗤往一愣,问道:“公主,你可是触过纯钧公子?” “嗯。”沁姝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嗤离笑着说道:“公主,无事的。纯钧公子是由气所聚,你刚才可能是不小心把他的气弄散了。” “那,那怎么办?”沁姝一听,更是焦急万分,“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啊。” “不用找。”嗤离说道,“纯钧公子与公主见了面,他的魂魄应该飘去轮回盘转世了,不会前往他处的。” 沁姝一听,这才放下心。 “公主,既然纯钧公子已经转世去了,小鬼也送你过去吧。”嗤离又说道。 “嗯。”沁姝点了点头,然后便往奈何桥走去。 到了奈何桥边,嗤离便跑去找孟婆拿汤。孟婆听说沁姝回来了,忙抬眼望过来,对着她招手道:“公主,你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前一世,沁姝在冥世等待纯钧时,便与孟婆交好,见她唤自己,忙挤出一个微笑,上了前去:“孟婆,你叫我何事?” 孟婆将手边的事交代给手下小鬼们,然后将沁姝拉到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说罢,她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沁姝愣了愣。 “这是前世镜。”孟婆看了沁姝一眼,说道,“知道你今日要回冥界来了,我特意到冥君那里借了它来。” “前世镜?”沁姝不解地望着孟婆,“你想让我看什么?” “前世你转世之后,我拿汤给纯钧公子饮的时候,提到你你,我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不像你说的那般薄情寡义,心里便对你们前世的事有几分好奇,就到冥君那里借了前世镜来看,果然发现其中有的事情与你对我说的不一样。”说到这里,孟婆看了沁姝一眼,说道,“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才好。” 沁姝颤声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孟婆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公主还是自己看吧。”说罢,她用手抖了抖镜子,口中默了默念起了咒语,其中隐隐听见有贺玉菡,刘郢的名字。 沁姝双眼紧紧盯着那面前世镜,突然,那镜子闪出一道光,然后,镜中便出现了一片粉红的杏花林。 一个少年身着戎装,手持着长剑,正小跑着从杏花林穿过。突然,一个碧衣少女从林中钻了出来,拦住他的路,低着头,羞涩地问道:“侍卫大哥,小女子找不到路了,可否劳烦你为小女子指一下路?” 那少年直愣愣地看着少女,半晌,才回道:“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小女子想去天寿宫。”少女说道。 他顿了顿,然后为她指了路。她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去,没有看见那少年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她,看着她钻出了杏花林,绕过洗烟池,消失在湖对岸的天寿宫中,他才离开。 镜中的光一闪,又到了另一场景。 少年坐在书案前,执笔正在写着什么。 内侍蒋松站在他身边,一边为他研墨,一边说道:“陛下何不将这诏书交由礼官来写。” “我娶妻,这诏书自然由我亲自来写。”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神色极是欢喜。 蒋松顿了顿,又说道:“陛下,你既然都打算对贺家动手了,为何还要娶贺氏女为后?日后贺家被诛,贺氏女必受牵连,就算陛下你不想废她,百官们肯定不依的。” “如果贺氏女诞下我唯一的子嗣呢?”他停下笔,抬头望着蒋松,“那时,她是太子之母,谁人还敢说废她?” 蒋松一怔,又说道:“陛下不是已经册立了淑妃和慧妃了吗?她们也会为陛下诞下子嗣啊!” “那两个女人,”刘郢一脸不耐烦,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继续在圣旨上写着诏书,“既然她们费劲心机想进宫,而我现在还有用得着邓家和上官家的时候,就成全她们。反正,我这后宫也不怕多养两个摆设。” 闻言,蒋松愣了愣,没再说话了。 镜中的光芒又是一闪,便到了两人成亲的那一晚。他进了房,接过喜娘手中的玉如意,来撩她的喜帕时,因为激动,手微微颤抖着。 喜帕揭了起来,他一直痴痴地盯着她,那眼中的喜悦和情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就算两人行礼之时,他的眼珠就没有从她身上错开过。可是,当时她因害羞低着头,没有看见这一切。 在镜中,她还看见在知道自己怀孕时,他欣喜若狂。他吩咐太医小心照顾自己,待到自己月份大了,他将她送到了灵屏山,说是去避暑,其实是不想她夹在他和父亲之间为难。再后来,他以雷霆之势将她的父兄铲除。她得到消息,赶回宫想求他放过自己的亲人时,她看见他很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的痛苦。 他不是不想见她,可是,他怕一见她,会心软,会忍不住答应她,放过她的家人,而这是对他的江山极其不利的。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只有躲着她。 那晚,她一夜无眠,他也一直在永乐宫,枯坐到了天明。 贺氏一门行刑之时,她跪在宫门前,他散了朝后,并没有去勤政殿处理公务,而是悄悄站在宫门后,远远地看着她,却还是不敢现身。午时三刻之后,贺氏灭门,她晕了过去,他心疼至极,却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有不停地叫太医来看她,不停地招太医来问话。得知她和孩子无事,他才放心回到勤政殿处理公务。 上官映雪求见,说是奉命来送邓太后亲自为他做的糕点,他只得让人传了她进来。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来了,还主动要求交出皇后之位。他自然不会答应,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看她坚持,他让她把印玺交给蒋松,想着待日子久了,孩子出世了,她心里对他的恨淡了些,再交还给她。反正,只要他不下诏废后,她就永远是他的皇后。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烈性,当着他的面,用他送给她的玉簪,深深刺进了自己的胸口。看着她胸口喷出的鲜血,他惊慌失措,他抱着她,脱下自己身上的龙袍,堵到她的胸口,想要把她喷出的鲜血堵住。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死了,带着他的孩子,就这么死了。他面如死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发出犹如猛兽濒临绝境一般的嘶吼。 之后,他得知邓乐菱和上官映雪合谋设计她之事,当即将上官映雪赐死。看在邓太后的面上,邓乐菱留下了性命,被割了舌头关进了冷宫,一年后才死。 从此他醉心政事,常常批改奏折直到深夜。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他却从不招太医诊治。熬了五年,他终于熬不过去了,临死之前,把皇位传于蜀王刘祁。 刘郢和贺玉菡的前世到这里就结束了,前世镜的光芒也消失了,似乎又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看见镜中的一切,沁姝已是泪流满面。原来,前世,他对自己的情意是真的。他是真的想与自己天长地久,才会谋划那么多。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去上官映雪那里。她死后,他还为她报了仇。 孟婆轻声一叹,说道:“沁姝,纯钧公子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全是骗你的,至少他喜欢你,是真的。” “我,我这就去找他!”说罢,沁姝转头便跑回奈何桥边,找到嗤离,说道,“嗤离,快带我去转世。” “好。”嗤离连忙点了点头,“小鬼先服侍公主饮过孟婆汤。” 沁姝一愣。若是饮了孟婆汤,那不是这一切都不记得了?她不要!她不要忘记刘郢,她不要忘记明隐,她更不要忘记纯钧。 于是,她对着嗤离撒谎道:“先前孟婆已经让我饮过了。” 嗤离一愣,遂望向孟婆,似是在询问。 孟婆走过来,正好听到这番话。她沉吟了片刻,然后对着嗤离点了点头。 嗤离遂对着沁姝一笑,说道:“那好,沁姝公主,请随小鬼前来。” 沁姝点了点头,跟着嗤离来到了轮回盘前。 站在轮回盘前,她在心里默默说道:纯钧,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正在这时,纯钧临别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耳边响起:“下一世,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我们最好不要再有牵扯了。下一世我们即使相见,最好就这么擦身而过,别再有任何关系。” 眼泪,一下从她眼中滑落。 纯钧,既然你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了,我会听你的。下一世,我会离你远远的,只愿你能够安稳一世,不负你对我两世的情意。 然后,她闭上眼,跳进了轮回盘中。 第40章 盛夏时节,午后的太阳炙热地挂在天上,烤得地上似乎都快冒烟了。 从京城通往云松上的官道上,除了一辆缓缓跑着的马车,再无其他行人车辆。 马儿似乎也热得受不了,一边跑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驭夫见马儿热得直喘,舍不得再用皮鞭抽,只用鞭子轻轻在它们身上拍了两下,说道:“快了,快了,就快到了,你们再辛苦一下。” 陈兰歆坐在车厢里,听见驭者与马说的话,怔了怔,对着坐在身边的碧烟问道:“快到云松山了?” 碧烟撩起窗边的帷帘,往窗外张望了片刻,然后回过身来,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快了,最多再一柱烟的功夫便到了。” “嗯。”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养着神。 那天离开云松山的时候,她原以为再也不会来到云松山,没想到今日还是来了。 离明隐死去之日,已经过了四十九天了,今日是他的尾七。传说他的魂魄将在今日结束在人世的游荡,今晚子时之前,他会回到他去过的地方,寻找自己留下的脚印,将它们都收走,然后安心轮回。 陈兰歆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当碧烟见她因为明隐之死而日日伤心难受,劝说她在明隐尾七之日来云松山的时候,不知为何,她也就答应了。 她心里明白,今晚,明隐不会来寻找他留下的脚印。真正来寻找他足迹的人,是她。 这一次来云松山,陈兰歆不仅没有提前告知恒远大师,甚至连行宫那边也没有知会,反正,她今晚也不打算去行宫。行宫,明隐只来过一次,但她和他在听竹轩却呆了两个月。她要寻找明隐的脚印,没有地方比听竹轩更合适了。 因为她上回闯圣典之事,闹得太大,因此,她不想遇到云恩寺的人,不愿意看到那些僧人异样的目光。为了掩人耳目,她的马车没有从山门处进云松山,而从拐到了后山,找了一个平日山民进山采药的小道进山。虽然路陡了些,但人迹相对稀少,不会被人发现。 陈兰歆这一世是天之骄女,这身子从小便是娇养着的,在皇宫里都要坐仪辇出入,何曾自己走过这么累的路?因而,这一路走走歇歇的,极其缓慢,待他走到听竹轩外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走到听竹轩的院门前,碧烟上前,将门推了开来。 门发出“吱呀”之声,有几分苍凉之意。以前她来听竹轩的时候,院门早就打开了,明净会站在门边迎她,而明隐,坐在楼上屋中等待着她。 可是,这一幕再也不出现了。 没有明隐,也没有了明净。如今在这里的,只有她了。 “碧烟,你就在院子外面等着我吧,我自己进去便好。”陈兰歆吩咐道。 碧烟微微一顿,随即点头道:“那奴婢在此候着公主,公主有事,叫奴婢一声便可。” “嗯。”陈兰歆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往日的生气。 她的眼睛往四处扫了扫,可是,往日熟悉的景物,今日却有些看不清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一看到与他有关的事物,都禁不住要掉眼泪? 她拿出绣帕,将泪水拭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天这时候又刮起了大风,吹在竹林里沙沙作响,回荡在这静谧的听竹轩里,感觉有几分阴森。 可陈兰歆心里却一点不害怕。如果明隐来了,更好,她可以把没有说完话告诉他。 上了楼,走在走廊里,风更大了,吹得她白色的裙摆在空中翻飞着。 她迈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房。以前每回来的时候,明隐都在那里等着她。可是,她知道,这一次,那里不会再有人在等她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像被针刺一般的疼痛。 此时,太阳虽然已经落了下去,但还有一些余晖,可以供人视物。 离那个房间越来越近,那针刺般的痛楚越来越深。 终于,她走到了房间门口,吸了吸气,向屋内望去。突然,她一下呆住了。 暮色中,屋内赫然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此时,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明隐往日为她讲课时的座位上。 明隐! 是明隐! 原来,他没有死! “明隐!”她一下跑上前去,从背后抱住那僧人,哭着叫道,“明隐,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你果然还在活着,真是太好了。” 僧人的身体僵硬异常。 慢慢地,他把陈兰歆环在他腰上的手扯下,冷声说道:“公主,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声音,陈兰歆一愣,问道:“明净,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你为何又会在这里?”明净转过头来,声音清冷,完全没有往日与她说话时的热络。 陈兰歆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今日是明隐师兄的尾七之日,我来是拜祭他。公主来此,又是为何?”明净问道。 听到“尾七”二字,陈兰歆只觉得心里难受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半晌,她才颤声问道:“明隐,他真的死了吗?” “是的,公主,他死了。这个结果,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明净冷冷说道。 “没有。”陈兰歆抬起头来,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可是,事实上,明隐师兄他真的被你害死了。”明净看着陈兰歆,眼中是毫不掩饰地怨恨之色,“公主,我不想瞒你,我真的很恨你。” “明净,你,你知道了我与明隐之间的事?”陈兰歆问道。 明净默了默,然后说道:“明隐师兄坐化之前,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心如死灰,一心求死。那天,你去了圣典大会上大闹了一场,我心里便有些疑惑,后来我无意中又听到恒远大师为明隐师兄收敛骨灰时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盯着着陈兰歆,一脸厌恶,“原来,明隐师兄走到这一步,全拜公主你所赐。公主,你,你好狠的心啊!” “我……我……”陈兰歆嗫嚅着双唇,再说不出话来。 “公主,既然你这么处心积虑来害明隐师兄,为何还来这里?”明净冷冷地望着她,“是想待明隐师兄回来了,再羞辱他吗?” “我不是!我不是的!”陈兰歆摇着头,眼泪横飞。 “公主,你走吧,明隐师兄不会想见到你的。”明净说道,“我不想明隐师兄死了还不得安身。” “明净,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让他死的。”陈兰歆哭了起来。 “信你?明隐师兄信了你,最后是什么下场?”明净伸出手,抓住陈兰歆的胳膊,将她往外拉去,“你快走吧,一会儿明隐师兄来了,看见你在这里,说不定就不想出来了,那样我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走!”陈兰歆对着明净恳求道,“你就让我留下吧,我,我有话想对他说!”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明净的脸黑得吓人,根本不管陈兰歆是否是千金之躯,在走廊上将她拖着,“明隐师兄不想再看见你!” “明净,你放开我!”陈兰歆虽然死命挣扎,奈何明净的力气比她大了许多,于是,她身不由己地被他往前拉去。 “明净,你别这样!”陈兰歆哭着哀求道,“明隐死了,我比谁都难过,我也恨我自己。你就让我在这里再呆最后一晚,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可明净丝毫不为她所动,闷着气把她往楼下拉去。眼看着到了楼梯口,就要被拉下楼了,陈兰歆伸出手,一把抓住楼梯边的木阑干,不肯松开。 明净拉了两下没拉动,回过头,看见陈兰歆抓住阑干,他冷冷一笑,开口说话道:“公主,我从小在寺里挑水劈柴,力气可大得很。你觉得,你抓着阑干不松手,我便拿你无法了吗?” 陈兰歆咬着唇,没有说话。 “公主,你若是再不放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明净沉下脸。 “我不走!”陈兰歆死死抓住阑干。 见此情形,明净有些不耐烦了。原本他得知明隐的事情后,就对陈兰歆心存不满,此时也不管什么尊卑,咬了咬牙,死命地把陈兰歆往前一拉。 这听竹轩建成也有好些年了,阑干上许是有些地方被虫蛀空了,而陈兰歆的手原本就抓得紧,被他这么一拦,只听“咔嚓”一声,阑干居然从中间断了开来。陈兰歆对此完全没有防备,阑干一断,她人一下便被明净拉了过去,脚下收不住,一股冲力拖着她,往楼梯下去。 明净也没想到这阑干会断,看见陈兰歆栽了下来,他人也是一呆,待他反应过来,陈兰歆的手已经从他的手中滑落,人也向楼梯下栽去。他想伸手去抓陈兰歆,却只拉住她一只衣袖,随着一声布帛撕裂之声,陈兰歆便摔倒在楼梯上,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公主!”明净吓得大叫,人完全懵了。 陈兰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楼梯上滚动着,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直到她滚到楼梯下面,人还是呆呆的。 突然,她感觉到身下一热,有黏糊糊的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涌出来。 她伸手摸了一下,然后举到眼前,却看不太清楚。 她一愣。 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她愣神之际,听到声响的碧烟跑了过来,看见她倒在地上,一脸惊慌地叫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碧烟,你看看,我裙子怎么湿了?”她本想大声说话,可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是细若蚊蚋。 碧烟仔细查看了一番,大惊失色道:“公主,你,你怎么流血了?这,这血好多啊!” “是血吗?”陈兰歆一愣,随即便觉得腹中一阵绞痛。 “啊!”她大叫了一声,“碧烟,我,我肚子好疼啊!”她捂着小腹,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滴落下来,更多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公主,你,你怎么啦?你不会是有身孕了,动了胎气了吧?”碧烟颤声说道。 听了碧烟的话,陈兰歆一呆,这才想起来,自从与明隐在一起之后,她一直便没有来月事。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也一直没管这桩事。 难道,自己真的又有了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再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涌出的热流,她心头一慌,一把抓住碧烟,叫道:“碧烟,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碧烟也是惊慌不已,忙对着站在楼梯上发愣的明净叫道:“明净师父,你还快来帮忙!” 明净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跑了下来。 “明净师父,公主怕是要小产了,你赶紧帮我一起把她送回行宫,找太医来看看。”碧烟叫道。 明净一呆:“是明隐师兄的孩子吗?” “别问那么多,先救公主!”碧烟催促道。 “哦,哦。”明净低下身,一把将陈兰歆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与碧烟一起往行宫跑去。 行宫的侍卫也认得陈兰歆与碧烟,自然不会阻挡。碧烟在前面引路,叫明净将陈兰歆抱到她之前住的寝殿里。 留守在行宫的魏太医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替陈兰歆把脉诊治。 看魏太医替陈兰歆把过脉之后,一脸地凝重,碧烟心头一颤,赶紧问道:“魏太医,怎么样了?” “魏太医,孩子,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陈兰歆哭着喊道。 “公主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说罢,魏太医忙对碧烟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走到了屋外。 “魏太医,公主到底怎么了?”碧烟心急如焚。 “碧烟姑娘,公主肚子里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现在更麻烦的是,公主已经血崩了,如果不能止血,公主怕是也……”说到这里,魏太医不敢再往下说了。 “那,那怎么办?”碧烟的面色一下变得煞白。 “我先为公主开一剂药,能不能止得住血,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魏太医长叹一声。 “那你快去!”碧烟催促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过得了这一关的。” “那好,我先抓药去了,碧烟公主先照应着公主。”魏太医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魏太医离开之后,碧烟呆了呆,随即无力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女子血崩,极其凶险,就没有听过还能救回来的。可是事到如今,就像魏太医说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她抹干眼泪,站起身来,这才回寝殿去。等她进了屋,看见有宫女刚为陈兰歆换了褥子,正抱着满是鲜血的褥子往外走。 看见那褥子上血红的一片,碧烟心一黯,赶紧进了屋去。 陈兰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脸上全是泪水。 “公主,你别这样,你和小公子都不会不事的。”碧烟安慰道。 “碧烟,孩子已经没有了。”陈兰歆把脸埋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公主,你别胡思乱想,魏太医已经为你抓药去了,你们不会有事的。”碧烟违心地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陈兰歆哭道,“孩子先前已经掉出来了!” 碧烟一呆。难道宫女要换被褥,原来是胎儿掉了出来。此时,她看着伤心不已的陈兰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他的孩子,我又没留住。”陈兰歆此时显然难受到了极点,大哭道,“这孩子来了,我不知道,在我知道有他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 想到前世那个孩子,这一世又一个,两个孩子她都没有见到。也许,她真的没有这个福分,拥有他的孩子吧。 碧烟不知该怎么说,只有陪着她流泪。 此时,她的身体还在流着血。她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就算喝了魏太医为她抓的药,她身上的血也没有止住。她知道,随着自己身上的血越来越少,自己的生命也快要到尽头了。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一次,所以,她什么都明白。 她笑了笑。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死了就可以见到他了。虽然,她有些不敢见他,可是,终究还是要见到的。 前世,她等了他好几年,这一世,她才让他等了四十九天,算起来,还是他划算。 可是,在临死之前,她有些事还要做。 她睁开眼睛,对着碧烟说道:“碧烟,你叫人去把恒远大师请来。” “是。”碧烟垂着泪,出去叫恒远大师。 恒远大师一早便得到了陈兰歆出事的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直候在屋外。听到碧烟传话说陈兰歆要见自己,他赶忙进了屋来。 看着陈兰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恒远大师心里一声长叹,然后走上前,对着陈兰歆行了一礼,问道:“公主,可是有话要与老衲说?” “大师,我确实有话要向你交代。” 陈兰歆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却说的很清楚,“大师,我,我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不,不要因此怪罪任何人。” 恒远大师听到陈兰歆这话,愣了愣。 明净闯了祸,把陈兰歆送到行宫后,就跑到他面前告了罪,因此,他自然知道她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陈兰歆可是皇后所出的公主,太子的妹妹,她若出了事,事情非同小可,皇帝追究起来,不仅明净要抵命,云恩寺怕也担待不起。 陈兰歆如此说,是不想明净和云恩寺因她受到牵连。可是,他是佛门中人,怎么能犯妄语之戒呢? 于是,他顿了顿,说道:“公主,出家人不打逛语。” 陈兰歆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出家人还不杀生呢,若是明净因此而死,大师不是犯是杀生之戒?” 恒远大师一愣。 还未待恒远大师说话,陈兰歆又说道:“再说了,我欠明隐一条命,你就当是我还他吧。”她闭上眼,泪水长流,“恒远大师,我是将死之人,你不会连我这个愿望也不肯满足我吧?” 恒远大师沉默下来。 陈兰歆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又接着说道:“还有,我还想请大师转告我父皇和母后,请他们不要怪罪碧烟,否则,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别人的话,他们未必会听,大师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她是在碧烟服侍的时候出的事,父母一定会迁怒于她。可是,这一世二十载,她与碧烟情同姐妹,她原本打算过两年,为碧烟寻门亲事,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不枉费她和碧烟二十年的情分。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不能为她做这些了,可她也不能害她送了命。 这一次,恒远大师很快便答应了:“公主放心,老衲一定禀明陛下与皇后。” “多谢大师。”陈兰歆又将眼睛闭了起来,“大师可以出去了,我想歇息歇息。”事情都交代完了,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公主,老衲告退。”恒远大师又行了一礼,轻声一叹,然后出了屋去。 碧烟站在一旁,早已经是满面的泪水。待恒远大师离开之后,她便扑到陈兰歆的床前,哭道:“公主……” 陈兰歆努力伸出手,摸了摸碧烟的头,说道:“碧烟,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歇息。” “公主,你就让奴婢多陪陪你吧。”碧烟泣声道。 陈兰歆闭上眼,轻声说道:“碧烟,我太累了。你若还听我的话,让我自己躺一会儿吧。”她不想让碧烟看着自己走,那样的话,她会很难受的。 “是,公主。”碧烟只得含泪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陈兰歆一个人躺在屋里,感觉着自己的生命随着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液慢慢流逝着。 她知道,这一世终于要结束了。 她闭上眼,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去。 慢慢地,她终于感觉自己的魂魄再一次飘了起来,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更得有点晚,不过,比较肥哦,算两章了,嘿嘿。 第41章 陈兰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是,她才刚睡着,便感觉有人一边推着自己,一边轻声叫道:“沁姝公主,沁姝公主。” 她只得睁开眼,隐隐看见一只小鬼的脸正在自己眼前晃。她愣了愣,叫道:“嗤离?” 嗤离重重地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公主还认得小鬼,小鬼真是荣幸啊。” “我又回到冥界了?”沁姝说道。 “是啊。”嗤离笑道。 “明隐……不,纯钧来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纯钧公子来了都快两月了。”嗤离笑嘻嘻地说道,“沁姝公主下来得倒挺快,我还以为你要让纯钧公子多等几年才来呢。” 她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她也想让他多等几年,时间久了,他可能就没那么恨她了,两人再见面,也许不会那么尴尬,可是,有些事并非她能决定的。 “纯钧,他在哪里?”她又问道,“是在奈何桥边吗?” “纯钧公子原本在阴罗山,小鬼得知公主今日会下来,便叫嗤往前去请纯钧公子来奈何桥与公主相会了。”嗤离说道。 沁姝顿了顿,又说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是。”嗤离殷勤地引着路,“沁姝公主,请随小鬼前来。” 沁姝跟在嗤离的身后,慢慢从她刚入冥界的幽静之处,走到热闹之所。 那些等着饮孟婆汤的鬼魂们,仍然排着长龙一般的队。 沁姝跟着嗤离,从鬼魂们身旁走过,直奔奈何桥而去。 前世结束之时,沁姝曾在冥界游荡过好几年,对这里也熟悉了。因此,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知道,就要到奈何桥了。她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就要见到纯钧了吗?她突然又有些紧张。 这一世,自己不仅骗了他,还害他被烧死,他定是恨透了自己了。可是,这也怪不得她,谁叫他前世如此对待自己的?自己报前世之仇,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理直气壮了一些。 已经可以望见奈何桥了。 她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却没看见纯钧。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想见到自己,先去转世了? 嗤离也发现纯钧不在,忙对着站在桥边的嗤往问道:“嗤往,纯钧公子呢?他还是没来吗?” “沁姝公主,纯钧公子怕他会吓着旁人,就不到桥边来了。”嗤往应道,“他在旁边等着公主。” 吓着旁人? 听到这话,沁姝一愣。 在转世之前,她和纯钧都会保持前世自己死之前的模样。明隐是被烧死的,难道,他现在是被烧焦的模样? 想到这里,沁姝心尖一颤,赶紧对着嗤往说道:“他在哪里?你速带我去见他!” “公主,请随小鬼这边走。”嗤往在前边引着路。 沁姝与嗤离紧随其后,沿着忘川河来到了一僻静之处。 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正背对着她,静静站在河边。这僧人全身上下泛着红色的光,与冥界其他的鬼魂看起来迥异。 看见这熟悉的背影,沁姝一怔,脚一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何,一看见他,她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公主,纯钧公子就在那边。”嗤往指了指那僧人。 “我看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暗哑。 “那小鬼们这就带沁姝公主和纯钧公子前往轮回盘转世,可好?”嗤离笑着说道。 沁姝默了默,说道:“先不慌。我,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那好。”嗤离笑容满面地说道,“待公主与公子说完话后,小鬼们再带你们过桥。” “嗯。”沁姝点了点头。 嗤离和嗤往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 此地,只留下了她,和站在河边的他。 她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了走了上去。 他,垂眼看着忘川河中流淌着的水,一直没有回头。 她走到了他身后,半晌,叫道:“明……纯钧。”话一出口,眼泪便滑落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面色很平静,只有那双像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睛,让人一眼望不底。只是他全身透着那红色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模糊。 “你怎么会是这样?”她颤声问道。 “明隐的身体已经化成了灰,我只能靠着气将这些灰尘聚成人形。”他语气甚为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对不起。”她低下头,哽咽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无所谓对不起。前世刘郢负了你,这一世就算明隐还给你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到了这里,我不是明隐,你也不是庆阳公主了。我们之间,何来对不起一说?” 她一怔。是啊,到了这里,她是沁姝,他是纯钧,那两世只不过是他们在人世渡的劫而已,根本不是她与他二人。。可是,为何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做不到纯钧这般云淡风清?为何,到了这里,她还是被两世所魇,怎么也挥不散? 他又说道:“前些日子,我还和嗤往玩笑,说你这么恨我,肯定会再在人世逍遥快活几十年才会下来,让我好等,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沁姝背过身去,悄悄将眼泪拭去。 “对了,你,你为何这么快就下来了?”他似是随意地问道。 听他与自己说话,似乎没有一丝前世情感,就像两个不熟悉的人,在客套寒暄一般,沁姝心里莫名一阵刺痛。前世之劫,他是超脱了,而她走了进去,久久不能出来。 想到他反正也不在意,沁姝也不打算瞒他,苦笑一声,说道:“小产血崩,血尽而亡。” 听到这话,他表情一下僵住了。半晌,她才听他黯然说道:“孩子,又没有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我们这两世纠葛太多,没有一世能得善终。这些事,应该都是天帝的计谋。第一世,我害了你,这一世,你报前世之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下一世,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但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因为无论是谁欠了谁,我们不会再有下一世来还前世之债了,难道我们要将人世的纠葛带回来吗?所以,我觉得,下一世我们即使相见,最好就这么擦身而过,别再有任何关系,你说,这样可好?” “好。”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可是,为何鼻尖会发酸?为何眼眶会如此湿润? “那,我们就说定了。”他又说道。 “嗯。”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便去转世吧。”他笑了笑,“早世历完劫,我们早些回去。” “纯钧公子,我,我想最后再跟你……跟明隐说两句话。”她含泪说道。 他一怔,默了默,沉声说道:“公主,请说。” “我,我确实是为了报前世之仇,欺骗了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害死你的。他们烧死你的时候,我闯进来过,我想带你走,可是……”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 没想到,她抓了个空。她的手,从他的手中穿了过来。 她一愣。这才发现,他真的只是一团气,自己根本摸不着。 “明隐……”她哭着叫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你把手摊开。” 她颤抖着,照他说的那般,摊开自己的手。 他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掌上,哑声说道:“公主,你不必自责,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低着头,看着他似有似无的手,眼泪“吧嗒”一下,从她的眼中滴落,从他的手中穿过,滴到她的掌心。 正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从先前她眼泪穿过的地方,慢慢地消失,变成一道光。这道光从他的手,向他全身蔓延。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纯钧整个人变成了一道光束,飘散了。 沁姝伸手想去抓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大叫道:“纯钧!纯钧!”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他慢慢在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嗤往和嗤离听见声响,忙跑了过来。 “公主,你怎么了?”嗤离和嗤往问道。 “纯钧,他,他化成一道光,不,不见了。”沁姝大哭道。 嗤往一愣,问道:“公主,你可是触过纯钧公子?” “嗯。”沁姝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嗤离笑着说道:“公主,无事的。纯钧公子是由气所聚,你刚才可能是不小心把他的气弄散了。” “那,那怎么办?”沁姝一听,更是焦急万分,“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啊。” “不用找。”嗤离说道,“纯钧公子与公主见了面,他的魂魄应该飘去轮回盘转世了,不会前往他处的。” 沁姝一听,这才放下心。 “公主,既然纯钧公子已经转世去了,小鬼也送你过去吧。”嗤离又说道。 “嗯。”沁姝点了点头,然后便往奈何桥走去。 到了奈何桥边,嗤离便跑去找孟婆拿汤。孟婆听说沁姝回来了,忙抬眼望过来,对着她招手道:“公主,你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前一世,沁姝在冥世等待纯钧时,便与孟婆交好,见她唤自己,忙挤出一个微笑,上了前去:“孟婆,你叫我何事?” 孟婆将手边的事交代给手下小鬼们,然后将沁姝拉到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说罢,她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沁姝愣了愣。 “这是前世镜。”孟婆看了沁姝一眼,说道,“知道你今日要回冥界来了,我特意到冥君那里借了它来。” “前世镜?”沁姝不解地望着孟婆,“你想让我看什么?” “前世你转世之后,我拿汤给纯钧公子饮的时候,提到你你,我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不像你说的那般薄情寡义,心里便对你们前世的事有几分好奇,就到冥君那里借了前世镜来看,果然发现其中有的事情与你对我说的不一样。”说到这里,孟婆看了沁姝一眼,说道,“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才好。” 沁姝颤声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孟婆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公主还是自己看吧。”说罢,她用手抖了抖镜子,口中默了默念起了咒语,其中隐隐听见有贺玉菡,刘郢的名字。 沁姝双眼紧紧盯着那面前世镜,突然,那镜子闪出一道光,然后,镜中便出现了一片粉红的杏花林。 一个少年身着戎装,手持着长剑,正小跑着从杏花林穿过。突然,一个碧衣少女从林中钻了出来,拦住他的路,低着头,羞涩地问道:“侍卫大哥,小女子找不到路了,可否劳烦你为小女子指一下路?” 那少年直愣愣地看着少女,半晌,才回道:“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小女子想去天寿宫。”少女说道。 他顿了顿,然后为她指了路。她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去,没有看见那少年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她,看着她钻出了杏花林,绕过洗烟池,消失在湖对岸的天寿宫中,他才离开。 镜中的光一闪,又到了另一场景。 少年坐在书案前,执笔正在写着什么。 内侍蒋松站在他身边,一边为他研墨,一边说道:“陛下何不将这诏书交由礼官来写。” “我娶妻,这诏书自然由我亲自来写。”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神色极是欢喜。 蒋松顿了顿,又说道:“陛下,你既然都打算对贺家动手了,为何还要娶贺氏女为后?日后贺家被诛,贺氏女必受牵连,就算陛下你不想废她,百官们肯定不依的。” “如果贺氏女诞下我唯一的子嗣呢?”他停下笔,抬头望着蒋松,“那时,她是太子之母,谁人还敢说废她?” 蒋松一怔,又说道:“陛下不是已经册立了淑妃和慧妃了吗?她们也会为陛下诞下子嗣啊!” “那两个女人,”刘郢一脸不耐烦,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继续在圣旨上写着诏书,“既然她们费劲心机想进宫,而我现在还有用得着邓家和上官家的时候,就成全她们。反正,我这后宫也不怕多养两个摆设。” 闻言,蒋松愣了愣,没再说话了。 镜中的光芒又是一闪,便到了两人成亲的那一晚。他进了房,接过喜娘手中的玉如意,来撩她的喜帕时,因为激动,手微微颤抖着。 喜帕揭了起来,他一直痴痴地盯着她,那眼中的喜悦和情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就算两人行礼之时,他的眼珠就没有从她身上错开过。可是,当时她因害羞低着头,没有看见这一切。 在镜中,她还看见在知道自己怀孕时,他欣喜若狂。他吩咐太医小心照顾自己,待到自己月份大了,他将她送到了灵屏山,说是去避暑,其实是不想她夹在他和父亲之间为难。再后来,他以雷霆之势将她的父兄铲除。她得到消息,赶回宫想求他放过自己的亲人时,她看见他很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的痛苦。 他不是不想见她,可是,他怕一见她,会心软,会忍不住答应她,放过她的家人,而这是对他的江山极其不利的。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只有躲着她。 那晚,她一夜无眠,他也一直在永乐宫,枯坐到了天明。 贺氏一门行刑之时,她跪在宫门前,他散了朝后,并没有去勤政殿处理公务,而是悄悄站在宫门后,远远地看着她,却还是不敢现身。午时三刻之后,贺氏灭门,她晕了过去,他心疼至极,却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有不停地叫太医来看她,不停地招太医来问话。得知她和孩子无事,他才放心回到勤政殿处理公务。 上官映雪求见,说是奉命来送邓太后亲自为他做的糕点,他只得让人传了她进来。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来了,还主动要求交出皇后之位。他自然不会答应,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看她坚持,他让她把印玺交给蒋松,想着待日子久了,孩子出世了,她心里对他的恨淡了些,再交还给她。反正,只要他不下诏废后,她就永远是他的皇后。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烈性,当着他的面,用他送给她的玉簪,深深刺进了自己的胸口。看着她胸口喷出的鲜血,他惊慌失措,他抱着她,脱下自己身上的龙袍,堵到她的胸口,想要把她喷出的鲜血堵住。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死了,带着他的孩子,就这么死了。他面如死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发出犹如猛兽濒临绝境一般的嘶吼。 之后,他得知邓乐菱和上官映雪合谋设计她之事,当即将上官映雪赐死。看在邓太后的面上,邓乐菱留下了性命,被割了舌头关进了冷宫,一年后才死。 从此他醉心政事,常常批改奏折直到深夜。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他却从不招太医诊治。熬了五年,他终于熬不过去了,临死之前,把皇位传于蜀王刘祁。 刘郢和贺玉菡的前世到这里就结束了,前世镜的光芒也消失了,似乎又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看见镜中的一切,沁姝已是泪流满面。原来,前世,他对自己的情意是真的。他是真的想与自己天长地久,才会谋划那么多。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去上官映雪那里。她死后,他还为她报了仇。 孟婆轻声一叹,说道:“沁姝,纯钧公子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全是骗你的,至少他喜欢你,是真的。” “我,我这就去找他!”说罢,沁姝转头便跑回奈何桥边,找到嗤离,说道,“嗤离,快带我去转世。” “好。”嗤离连忙点了点头,“小鬼先服侍公主饮过孟婆汤。” 沁姝一愣。若是饮了孟婆汤,那不是这一切都不记得了?她不要!她不要忘记刘郢,她不要忘记明隐,她更不要忘记纯钧。 于是,她对着嗤离撒谎道:“先前孟婆已经让我饮过了。” 嗤离一愣,遂望向孟婆,似是在询问。 孟婆走过来,正好听到这番话。她沉吟了片刻,然后对着嗤离点了点头。 嗤离遂对着沁姝一笑,说道:“那好,沁姝公主,请随小鬼前来。” 沁姝点了点头,跟着嗤离来到了轮回盘前。 站在轮回盘前,她在心里默默说道:纯钧,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正在这时,纯钧临别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耳边响起:“下一世,我们应该还是会遇到的,我们最好不要再有牵扯了。下一世我们即使相见,最好就这么擦身而过,别再有任何关系。” 眼泪,一下从她眼中滑落。 纯钧,既然你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了,我会听你的。下一世,我会离你远远的,只愿你能够安稳一世,不负你对我两世的情意。 然后,她闭上眼,跳进了轮回盘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入下一世,新的故事。么么! 今天去看了《你的名字》,很美好的爱情故事,推荐! 第42章 初冬时节,冷风萧瑟,天地间一派冷清之象,但离京城五十里的龙门驿,却一如既往的热闹。本文由  首发 龙门驿是前往大吴都城云阳城的必经之处,四周茶寮众多,可供沿途商旅饮水、歇脚、喂马,因而常年人来人往,十分繁华。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过,几个青壮的汉子护着一辆乌蓬双辕马车进了驿站旁的“迎客居”茶寮。 这龙门驿不仅商旅众多,前往异地任职的官员,京中达官贵人的家眷也常从此经过。因而,这辆装饰简单的马车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马车停稳之后,一位年近三十的汉子,走到马车边,对着车厢里的人拱手说道:“姑娘,我们已经到了龙门驿了,最多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可到京城。小人想在此给马添些粮草,喂点水,姑娘也可进茶寮饮点水。” “好。”车厢中传出一个女子清柔的声音,“林护卫,你们去忙,有青杏陪着我就好了。” “小人不急,先将姑娘安顿好再去。”林展说道。 “有劳林护卫了。”女子应道。 “姑娘,请下马车吧。”林展退到一边。 “嗯。”女子应了一声。 车厢前面青色的帷帘撩了起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从中探出身来,转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身,从车厢里扶着一位身着玉兰色衣衫的女子,笑道:“姑娘,这龙门驿就跟我们文州城一般热闹,京城还不知会有多热闹呢。” 那女子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嗔道:“到了京城,有你看热闹的时候。” 若说这马车不引人注目,但从马车中走出的这女子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原因无他,只因这少女长得极为美貌,可称得上是世间少有。若非要从她身上挑出什么毛病,就是她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但这也只是白璧微瑕,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倒显出几分别样的风韵。 这美貌少女正是沁姝第三世的转世。 这一世,沁姝投身于江南望族田家,闺名田婉,乳名阿洛。她会出现在龙门阵,只因奉祖母王太夫人和父亲田腾之命,前往京城的伯父田胜府上。 田婉的祖母王太夫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田胜在朝中任金紫光禄大夫一职,次子田腾任文州刺史,唯一的女儿田雅为皇后。 早先田婉的父亲田腾也曾在京中任职,兄弟二人便把远在文州的母亲王太夫人接到了京城。不想王老夫人到了京城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病得起不了床,田胜、田腾兄弟赶紧将母亲送回了老家。说来也怪,这王太夫人回了文州后,没多久病便好了,后来再不敢去京城,便留在了文州老家。为了能照顾母亲,田皇后便在皇帝身边吹了几回枕头风,田腾被任命到文州任刺史。 田皇后为皇帝育有两子两女。长子萧颀在七岁时便被封为太子,次子萧颉十岁时也被为江都王,两个女儿又分别封为晋阳公主和南阳公主,如今虽然年近不惑,听说仍然深得帝宠。 田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田家不仅是当朝皇帝的岳家,还是下任皇帝的母家,在京中风光无比。田胜两个儿子也沾了光,长子田松任正五品的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次子田柏为正六品太学博士,一文一武,在朝中也传为佳话。女儿田婵则嫁给骠骑大将军郭善次子郭唯为妻。 这次田婉来京,也是因田皇后之故。太子萧颀明年开春后,便已到弱冠之年,但一直还未立太子妃。元靖皇帝与田皇后商量之后,决定在朝中亲贵大臣适婚女儿中,挑选一位才貌出众的女子,在上元节时为太子把婚事定下来。 田皇后想着肥水不落外人田,想把自己娘家姑娘嫁给儿子,亲上加亲。她也曾对元靖帝提出此事,没想到皇帝却没答应,只说把姑娘叫来看看,挑选之后再作打算。没得到皇帝首肯,田皇后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叫人将此消息传给了田胜,叫他从田氏一族挑选才貌双全的女子进京,找机会与太子接触,她再从中助力。如果太子看上田氏之女,入选的机会便大大增加。 田胜嫡出女儿田婵已嫁了,还有三个女儿皆是庶出,不可能被选为太子妃。但其弟田腾的嫡女田婉,年方十六,与太子年岁相当,还未许配人家。小的时候他也见过自己这侄女,生就是一副美人胚子,想必长大了这相貌更不会差。因此,他急忙给田腾写了一封信,让林展带去文州田家,顺便将侄女田婉带回京来。 田婉在文州平静安逸的生活就被这封信打破了。 这一世的田婉,跟前世的陈兰歆一样,刚出生的时候并记不得前面两世之事,只觉得自己老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随着年岁慢慢增长,她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梦,而是自己前两世的记忆。 从她出生,到长到十六岁,她的身边没有出现纯钧。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这一世的纯钧转世后到了什么地方,投身在什么样的人家,过得可好?可是,一想到他跟她说,这一世他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牵扯,她又觉得,就这么不再相遇也挺好的。这样一来,他和她便真的无任何牵扯了。 在她年满十六之后,父亲田腾和母亲宋氏也准备为她说亲了,他们看中了江南另一望族袁家三公子袁郓。这袁郓,田婉是从小便认识的,长得一表人才,知书识礼。田婉与他也算是知根知底,青梅竹马。不过,她只把袁郓当作兄长,从未生过旁的心思。 只是,父母若为她定下这门亲事,她也不会反对。反正这一世跟纯钧约定好了,不再有牵扯,安稳一世便好。嫁给袁郓,应该可以安稳吧?可没想到婚事还未说定,伯父田胜便叫人从京中来了信儿,让她进京,准备参选太子妃。 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她会进京,多半是因为纯钧在京城,而且她有一种感觉,纯钧很可能就是那个太子萧颀。 说起来,萧颀也算是她表哥,但她还没见过他。从记事起,她便没有离开过文州,而太子长居京城,因而,两人从未见过面。 如果自己去了京城,不是又要和他牵扯到一起了吗? 想到这里,田婉长声一叹。对一切,她也无能为力,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田腾收到信后,不敢怠慢,赶紧停止与袁家议亲一事,叫了人为田婉收拾行装,即刻起程。 母亲宋夫人虽然舍不得她,但也不敢违抗丈夫和婆母的意思,况且田婉此去,关系到整个田氏家族的兴衰荣辱。若是田婉能胜利当上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过一两年得了男,说不定自己还有个皇帝外孙,那田氏一门在朝中的地位便无人可动。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幼子着想,因此,她也只得含泪舍了女儿。 父母之命,不可违。田婉拜别了祖母和父母,告别了两个幼弟,便随林展一起往京城而来。 想到这里,田婉不禁叹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等到了京城,再作打算。再说了,纯钧既然说了那番话,那他肯定不会再选自己作太子妃。就是不知道自己从京城灰溜溜地回到文州,人家袁家还看得上自己不。 她与青杏坐在“迎客居”中,饮了两盏茶,林展便过来禀报说可以上路了。 于是,她又上了马车,继续往京城而去。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马车便进了京城,径直到了伯父田胜的府上。 田胜之妻余氏得到消息,派了身边管事张嬷嬷亲自到大门前迎接田婉。 张嬷嬷看见马车停下,忙迎了上去,对着车厢叫道:“四姑娘,你可算到了,夫人可盼了好久了。”田婉在田家女儿中排行第四,故而家人称其为四姑娘。 田婉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听见张嬷嬷的话,忙笑着应道:“让伯母久等,折煞阿洛了。” “奴婢张氏,见过四姑娘。”张嬷嬷冲着四婉行了一礼。 “张嬷嬷有礼。”田婉下了车,赶紧扶起张嬷嬷,然后顺势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银锞子,“我初来京城,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张嬷嬷多多照应。” 临别之时,母亲宋氏早为她备下了不少银锞子,专门用于打点。 “谢四姑娘赏。”张嬷嬷将银锞子装进袖中,笑道,“四姑娘以后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田婉微笑道。 “四姑娘,请随奴婢进府吧。”张嬷嬷收了银锞子,越发的殷勤,“夫人还等着呢。” “有劳张嬷嬷了。”田婉跟了上去。 田胜府上由十来个小院落所构成,错落有致,却又显得十分幽深。田婉带着青杏,跟在张嬷嬷后面,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田胜与余氏所居的咏梅堂。 田婉进了屋子,看见余氏正与两个儿媳周氏、万氏坐在屋里闲话。看见她来了,余氏忙笑道:“可是阿洛来了?” “正是。”她赶紧上前,下拜行礼道,“阿洛见过伯母。” 余氏赶紧起身扶起田婉,笑道:“你这丫头,这里又没外人,行如此大的礼作甚?来,这是你两位嫂嫂,你还没见过吧?” 田婉忙对着周氏、万氏两人行礼道:“阿洛见过两位嫂嫂。” 周氏出身于书香世家,温婉端庄,对着田婉微笑道:“四妹有礼。” 万氏出身于武将之家,比起一般女儿家,显得豪气许多。只见她目不转眼地盯着田婉看了看,啧啧两声,笑道:“哎呀,四妹妹这模样,长得可真好看,怕是太子殿下见了,眼珠子都错不开了。”说到这里,她又捂着嘴一笑,“这下,皇后娘娘和爹爹可就该放心了。” 经万氏这么一说,田婉的脸一下变得绯红,羞道:“二嫂嫂,莫要取笑阿洛了。” 余氏也对着万氏嗔道:“阿环,你四妹妹脸皮薄,哪禁得住你这么玩笑啊?”说罢忙拍了拍田婉的手,笑道,“阿洛,你二嫂嫂就是心直口快,你莫往心里去。” “阿洛不会。”田婉对着余氏微笑道。 余氏转过脸,将田婉仔细端祥了一番,心中不禁一喜。她上次见到田婉,还是她五六岁之时,小丫头虽然没长开,但也看得出眉目之间极为秀美,比她所出的田婵美貌了许多。当时她心里还隐隐有些嫉妒宋氏,觉得她处处不如自己,偏偏生了个女儿比自己的女儿长得好。 如今,田婵已经出嫁,田家只有靠田婉这个女儿拢住太子的心,此时,再看田婉这美貌,更多的便是惊喜了。万氏话虽然说得俗,但也不无道理。田婉这容貌,自己见了都惊为天人,想必太子萧颀见了,眼珠子都掉在她身上,拔不出来了。 这般一想,余氏便觉得这太子妃之位已经稳稳落入田家,看田婉也就越发顺眼,忙亲热地牵了她的手坐下来。 此时,田婉心里却有些忐忑。已经到了京城,应该很快就要见到那个太子了。他,会是与自己纠缠了两世的纯钧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世开始了,希望亲们喜欢 第43章 余氏拉着田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问起了王太夫人和田腾夫妇的近况。 田婉一一作答,又将祖母和父母让自己带进京的礼单交给了余氏。余氏接过来,看了看,笑盈盈地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路又远,带这么多东西做甚?” 田婉笑道:“这是祖母和爹爹的心意,阿洛带上来,不费事的。” 余氏又客套了几句,也送了一支翡翠簪给田婉,周氏、万氏也拿出早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了她。 田婉忙起身谢过伯母和两位嫂嫂,才将东西收了起来。 此时,时辰尚早,四人便坐在堂中随意说着话来。听余氏她们说起京中名门媛秀之间的事,田婉也插不上话,便坐在一旁微笑着听。 到了晚间,田胜与田松、田柏两兄弟都归了屋,余氏忙带着田婉前去与伯父兄长见面,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和乐融融吃过晚食,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回屋。 田婉被安排住在靠近后花园的清竹院中,余氏一早便派人收拾好了。怕她不熟悉,余氏便叫周氏与万氏陪着她一起过去。 虽然与周氏、万氏才见面不久,但田婉对这两个嫂嫂的印象不错。周氏性子虽然恬淡,其实也很热心,不时提点她在京中与人交际要注意些什么,还有进宫有些什么规矩。 听周氏说起进宫之事,田婉一想到到时可能会见到纯钧,心里不免忐忑。 周氏见状,以为她没进过宫,心中敬畏,忙宽慰她道:“四妹妹,你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为人很是亲善,对我们这些晚辈也很和气的。” “嗯。”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大嫂嫂。” 万氏还是那般心直口快的,笑道:“还有啊,四妹妹,你进宫说不定会碰到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不仅为人亲和,还是龙凤姿仪,没有哪家姑娘看了不动心。” 这番话,说得田婉脸又是一红。 不过,如果单说相貌,那只狐狸,确实无人可比。 两日后,余氏将田婉叫到了咏梅堂,说是宫里来人传了话,田皇后身染微恙,明日她要进宫探望皇后。想着田婉来了京城,还未见过皇后,叫她随自己一起进宫。 田婉不知道田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为了让自己进宫找的借口。看余氏的面色安然,她觉得应该是后者。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明日进宫,肯定就会见到太子萧颀了。不过去与不去,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于是便应了下来。 余氏观察了田婉两日,见她性格温顺,无论何事皆听大人安排,心中极为欣慰,只想着等太子看上她,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次日一早,田婉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便到了咏梅堂,等着余氏一起进宫。 余氏出来,看见田婉穿了一件水红色绣蝶花袄,下着淡粉色撒花洋绉裙,披了一件赤红色金丝镶雪貂毛斗篷,面上薄施粉黛,乌黑的发中簪了一枝白玉银琅簪,如同画上走下来的人一般,心头欢喜不已。想来那太子见了,三魂七魄怕都要被勾走了两魂六魄。 于是,余氏上前,拉着田婉,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阿洛如此懂事,甚好。” 田婉低下头,笑了笑。 今日,她确实着力打扮了一番。今天可能就会见到他了,哪怕他不想再与她有牵扯,那就当她一厢情愿好了,她总想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马蹄声响,马车带着余氏和田婉向着皇宫而去。 许是还不太放心,余氏一路上不时跟田婉讲着宫里的规矩,她皆低头答应。其实,宫中的规矩,余氏不跟她说,她也知道。第一世为后,第二世是公主,宫里繁琐的礼节,她早就熟悉了,不过,她仍然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皇宫到了,下了马车,便有田皇后派来的大宫女在宫门前迎接二人。一路也没出什么岔子,田婉与余氏很快便到了田皇后的寝宫凤台宫。 余氏与田婉二人脱下斗篷,交给宫人,然后便进殿拜见田皇后。 田皇后正坐在案前抄着佛经,看起来神色颇好,似乎不像有病。看见余氏与田婉来,她微微抬头笑了笑,说道:“你们来了,快坐吧。” 余氏领着田婉谢了恩,起了身,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田皇后又写了几个字,便将手上的笔搁在笔架上。候在一旁的宫女赶紧呈了一张雪白的巾子上去。田皇后擦了擦手,将巾子递给宫女,这才抬起眼来,看了田婉一眼,问道:“你就是阿洛?” “是,皇后娘娘,小女子田婉,小名阿洛。”田婉赶紧回答道。 “阿洛啊,你叫我姑母便是。”田皇后笑了起来,“以后若没外人在,不必叫得如此生疏,平日松儿,柏儿,阿丹都是如此叫的。” 阿丹是田婵的乳名。 田婉笑了笑,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姑母。” 田皇后见田婉容貌秀美,性情看起来也温顺,便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女生出几分好感,忙对她招了招手,叫道:“过来,坐到姑母身边来。” 闻言,田婉微微一犹豫,然后应了一声:“是。”低下头,坐到了田皇后身边。 “把头抬起来,让姑母好好看看你。”田皇后说道。 田婉轻轻一顿,然后将头抬起头来。 先前田婉坐得远,田皇后只觉得她模样长得挺好,却也没看仔细。把田婉叫到了近前,细细一看,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这张脸,简直精致到了极致,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半晌,田皇后才点头笑道:“真不愧是我田家的女儿,这容貌气度,我看京中那群名媛闺秀,没一个比得上。” “姑母抬爱了。”田婉羞涩道。 见她这般模样,田皇后笑出声来,然后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拍了拍:“别害羞,长得好也是一种本事,还是别人抢都抢不走的。” 田婉低头微笑不语。 “母亲她老人家还好吧?”田皇后又问道。 “祖母身子还硬朗,每日早起便去佛堂念经,为姑母、太子、江都王,还有伯父一家祈福。”田婉回答道。 听到田婉此话,田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都快二十年没见到母亲了,真是不孝。”神情之间颇有些伤感。 田婉见状,忙宽慰道:“祖母说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助陛下为黎明百姓造福,这才是天之大孝。” 田皇后轻声一笑:“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讨人欢喜。” 田婉闪着如星宿般黑亮的眸子,说道:“阿洛这些话都是听祖母说的,此时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田皇后听了极为受用,笑了笑,又问道:“对了,你之前在文州时,平日都做些什么?” 田婉知道,田皇后是想问自己才学如何,毕竟太子妃日后可是要做皇后的,自己若没有才学,空有美貌怕也上不得台面。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阿洛平日在家跟着女夫子学些诗文书画,闲时也帮着祖母抄些经书,陪她老人家念经礼佛。” “你还懂佛经?”田皇后有些惊讶。 “略懂一二。”田婉回答道。 田皇后指着自己先前所抄的经文,问道:“那你知道我先前抄的是什么佛经吗?” 田婉垂眸看了看,然后应道:“回姑母的话,这是妙法莲华经第四卷。” 田皇后没想到田婉只瞥了一眼,不仅指出这是什么佛经,而且还能说出是哪一卷,不禁有些意外。要知道,像田婉这般十几岁的姑娘,没几个对佛经有兴趣,就算是帮着家中大人抄佛经,也是抄了就忘,哪还记得是哪本经文啊? 她有心考考田婉,然后指着其中一段经文问道:“那你说说,这段如何释义。” 田婉凑上前去看,只见那一段经文写着:尔时阿难、罗睺罗、而作是念,我等每自思惟,设得授记,不亦快乎。 她微微一沉吟,然后说道:“这段经文意为,当尔之时,阿难和罗侯罗两位尊者就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们在大众中说:‘我们常常会自我思惟,假使我们也能得到释迦牟尼佛世尊给我们授记,那不是很快意吗?’虽然这两位尊者已经证到阿罗汉果位,但是他们在定中还会生出一念,这一念是和凡夫的念头不同的。凡夫所生出来的许多妄念都是不真实,而他们这一念是真念。” 在田婉说话之时,田皇后不时颔首。 余氏见状,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先前,她见田皇后叫田婉讲述经文之意时,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这田婉毕竟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若没好好学过,怎能释出这佛经之义?要是在皇后面前出了丑就不好了。没想到田婉想都没想,一口气便将这段经文之义说了出来,而且看田皇后这模样,似乎很满意她这番释义。照这般看来,田婉应该入了田皇后的眼了,夫君选田婉进京来参选太子妃,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待田婉说完,田皇后点头赞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在佛学方面有如此造诣。” 田婉忙说道:“阿洛也不过是听祖母为我讲过,便记下来了,其实懂的也不多,以后还望姑母多多教导才是。” 前世与明隐那一段情,让她对佛经有一种特别之情,王太夫人平日诵经念佛之时,她便跟着去听。王太夫人看自己这小孙女肯学佛经,也很欢喜,有空便经常教教她,与寺里与老禅师论佛法也带着她。听得多,自然懂的便多。如今的田婉,在佛学方面的造诣,自然非前世陈兰歆可比。 听田婉如此说,田皇后笑道:“你毕竟年幼,懂得这些也是难能可贵了。” 田婉正要再谦虚几句,只听门外有寺人高唱道:“江都王到!” 田婉知道,这江都王便是田皇后所出次子,皇六子萧颉。那脚步声音越来越近,她忙随余氏起身,站在侧边,准备行礼。 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母后,母后!听说你身子抱恙,如今可好些了?”话音一落,一个十五六岁,身穿雪青色织金祥云袍,头戴紫金冠的少年便出现在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班,我尽量码,能码出来就更。 第44章 田婉知道,这紫衣少年便是江都王。只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居然与自己的大弟田桑有几分相似。 萧颉急吼吼地正要进屋,不想瞥见屋里除了田皇后,还站了两个人。他顿了一下,对着余氏叫道:“舅母,你也来了?” 余氏忙对着少年行了一礼,笑道:“小妇人见过六殿下。小妇人听说皇后娘娘身染微恙,故进宫来探望。”随即对着田婉使了个眼色。 田婉连忙行礼道:“小女子田婉见过六殿下。” 萧颉抬起眼,望着田婉,笑道:“这位妹妹看起来面生呢?是谁家的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 田皇后一听,笑了起来,说道:“什么妹妹?阿洛比你还大一岁呢。” “可她看起来,好像比我小。”萧颉瞥着田婉,“对了,她是哪家的姑娘呀?以前可进过宫来?” 余氏忙笑道:“六殿下,阿洛是文州田刺史的女儿,前两日才来京城,殿下没见过的。” “原来是二舅父的女儿啊。”萧颉哈哈一笑,“那不是我表妹了?” 余氏一愣,说道:“呃,如果按民间的算法,是表姐。”顿了顿,她说道,“不过殿下身份尊贵,不敢如此算的。” “有何不敢?”萧颉笑道,“我能多一个表姐,多好。” 说到这里,萧颉对着田婉眨了眨眼:“是不是,表姐?” “六殿下,小女子不敢高攀。”田婉笑着应道。 “你本就是我舅父的女儿,何来高攀?”萧颉撇着嘴,“难道不愿意认我这个表弟。” “小女子不敢。”田婉赶紧说道。 “那不就行了。”萧颉嘿嘿一笑,“你既然不敢不认我这个表弟,那我以后便叫你表姐了。” 田皇后见田婉被萧颉绕了进去,不禁扑哧一笑。 余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田婉见田皇后并不反对萧颉如此称呼自己,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只要殿下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如此甚好。”萧颉一脸老成地点了点头,这才到田皇后跟前行了礼。 田皇后免了萧颉的礼,他便靠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问道:“母后,你身子可大安了?儿子听说你不适,一直心绪不宁,就盼着早朝早些结束,好来看你呢。” “我只有几声咳嗽,不碍事的。”田皇后见儿子孝顺,心情极好,“你父皇叫你去听早朝,你可要好好学着,以后好帮着你二哥。” “儿子知道了。”萧颉说道,“儿子学着呢。” 田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二哥怎么没与你一起过来?” “下了朝,父皇把他和三哥叫书房说话了。”萧颉说道。 田皇后听到萧颀被皇帝叫走了,也不再多问。 萧颉见田皇后无事,面色松了下来,然后眼波一转,又定到了田婉身上,说话道:“表姐,你今日也是来探病的吗?” “是啊,殿下。”田婉回答道,“见皇后娘娘无大碍,小女子着实欢喜。” “对了,外祖母可好?”萧颉问道。 “祖母一切安好。”田婉应道。 “上回母后还说我从未见过外祖母,叫我得闲去文州探望她老人家,我原打算开了春便去。”说到这里,萧颉微微一顿,然后对着田婉问道,“不知表姐什么时候回文州?或许我们可以一道。” 闻言,田婉一愣。这个时候让她回答自己什么时候回文州,她哪答得出来啊? 如果她没选上太子妃,开了春就回去。但如果选上了太子妃,那可就回不去了。她要在京城田府等着被太子迎娶进东宫。可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选上,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文州。 正在她不知如何回答之时,田皇后笑着替她解围道:“颉儿,阿洛才刚到,哪有问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道理?难不成你在撵她走吗?” “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萧颉红着脸挠了挠头,偷眼望了田婉一眼,见她低头抿着嘴笑,遂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表姐在京城不走了最好。” 田皇后和余氏都笑了起来。 经萧颉这么一闹腾,田婉似乎也没先前那么拘束了。大家围坐在一起,随意说起话来。 萧颉似乎对文州的事很有兴致,拉着田婉问东问西的。 田婉自然是一一作答。 正在说话之时,又听见寺人高声唱道:“太子殿下到!” 田婉一听到太子到了,背一僵,心一下便悬了起来。 就要见到他了吗? 他看见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会怎么想呢?对了,他说过这一世不想再与自己牵扯,自己却来参选太子妃,他会不会不满? 越是这般想,她心里越是不安。 可是,来都来了,她也没有后路可以退,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于是,她低下头,站起身,站在一边。 听到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心跳也越来越急。终于,脚步声已经到了门边。 她不敢抬头,只用眼睛的余光隐隐看见门前站了一位身着冰蓝色直襟长袍的男子。看身形,跟纯钧差不多。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大气都不敢出。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却又很想很想看到他。 “颀儿,快来。”田皇后对着门外的萧颀叫道。 “母后。”萧颀抬脚进了屋。 见他走近,余氏忙行礼道:“小妇人见过太子殿下。” 田婉也行礼道:“小女子田婉见过太子殿下。” 男子本已经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又转回头,看着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定下,田婉的气都出不匀了。她咬着唇,死死压住自己四处乱蹦的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这位姑娘,以前好像没见过呢。”他说道。 听到这声音,田婉一愣。 这声音,不是纯钧的声音啊?难道这一世,他的声音变了?可为何刘郢、明隐两人,都与纯钧的声音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皇后笑了起来:“你当然没见过了,阿洛是文州刺史田腾之女,以前没来过京城。” 萧颀当然知道田腾是自己的舅父,而且,他也知道田皇后想让自己娶田氏女为太子妃。因此,忍不住多看了田婉两眼。 她虽然低着头,他还是看见了她的容貌。这女子,极其美貌。而且,她这美貌,胜于他以前见过任何一个女子。 他的眼睛,果然便如万氏之前说的那般,牢牢定在了田婉身上。 余氏一见,心头大喜。看来,田婉这是入了太子的眼了。 田皇后见萧颀就定定望着田婉,忙提醒道:“颀儿,还不快叫你舅母和阿洛起身。” 听到田皇后的话,萧颀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快快免礼。” 田婉起了身,也顾不得失礼与否,连忙抬眼去看他。她想看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纯钧。 一抬眼,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孔便出现在她面前。他年约十□□,脸如桃杏,目光清俊,剑眉斜飞,十分俊朗。不过,这人虽然也极好看,但这张脸却不是纯钧。 见此情形,田婉一时有些愕然,呆呆地看着萧颀。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田婉的失态,看在旁人眼里,却是被太子的容貌所撼。余氏看田婉平日也是知书识礼,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失仪,怕太子见她这般,原本的好感也没了,说不定因此对她生了厌,那可就糟了。于是,她忙悄悄伸出手,从背后拉了拉田婉的衣襟。 田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赶紧低下头来。 对此,萧颀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田婉会如此大胆,完全不像他见过的其他闺秀,见到自己只知道一脸娇羞地低下头,根本不敢看自己。而这田婉,不仅敢抬头直视自己,而且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过,见田婉似乎被自己的容貌气度所惊,他非但没有生出一丝厌恶之感,反而有些许的得意。见此时田婉面色有些尴尬,他忙笑着搭话道:“你叫什么?” 田婉应道:“回殿下的话,小女子田婉。” “哦?”萧颀扬了扬眉,说道:“方才我听母后好像叫你阿洛?” 田婉笑了笑,应道:“这是小女子的乳名,亲人平日这般叫的。” “原来这是亲人才能叫的。”萧颀点了点头,目光闪了闪,说道,“你父亲是我舅父,那我也算是你表哥,不是也可以叫你阿洛?” 闻言,田婉一怔。这乳名叫起来有些亲热,被萧颀这么一叫,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奇怪的是,昨日田松、田柏这么叫她,她却没这种感觉。不过,她心里虽然这般想,面上却不敢表露。看着萧颀促狭的目光,她笑了笑,说道:“太子殿下抬爱,阿洛受宠若惊。” 萧颀笑出声来,似乎心情极好。 见此情形,田皇后与余氏交换了一个眼神。萧颀看上田婉了,两人心中皆有一种大功告成之感。 见田婉如此回答,萧颉在一旁叫道:“那我也要叫阿洛。” 萧颉比自己小一岁多,不仅比大弟田桑大不了几个月,两人还长得有几分像。田婉看见他,就想到田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亲近之感,遂笑道:“六殿下随意叫就行了。” 田皇后在一旁边说道:“你叫什么阿洛啊?不是说好叫表姐的吗?”如果田婉顺利成为太子妃,便是萧颉的嫂嫂了,阿洛阿洛的叫,像什么话? 萧颉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叫道:“那二哥为何可以叫阿洛?” “你二哥比阿洛大。”田皇后说道。 闻言,萧颉定了片刻,然后说道:“那我叫阿洛姐姐,总行了吧?” “这,也行。”田皇后笑了起来。 “阿洛姐姐!”萧颉叫了田婉一声。 “六殿下,叫小女子可有事?”田婉应道。 “无事,我就叫叫。”萧颉嘿嘿笑道,“对了,你以后别说什么小女子小女子的,就称你我就好了。” “那可不行。”田婉笑道,“尊卑有别。” “无事。”田皇后笑道,“私下里随意些,不然,就生疏了。” “是。”田婉微笑道。 “那你跟我说句话听听。”萧颉叫道。 田婉微微一顿,笑道:“六殿下,你要听什么?” “不听什么,你说话就好了。”萧颉冲着田婉眨了眨眼,然后转过脸,对着田皇后说道,“母后,我发觉人长得越好看,声音就越好听。阿洛姐姐的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田皇后和余氏听到萧颉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来。 田婉脸一下便红了,低着头,心头有几分气恼。都说童言无忌,可这萧颉都快十五了,怎么说话还跟小孩子一般? 萧颀也笑了起来,眼睛却动也不动地看着田婉,觉得她红着脸的模样,似乎比先前更撩动人的心弦。 见到不仅萧颀看中了田婉,萧颉似乎也很喜欢她,田皇后心里甚感欣慰,忙叫了众人坐下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这一章,狐狸已经出现了。 第45章 大家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萧颉好像想起了什么,望着萧颀,一脸关切地问道:“对了,二哥,方才父皇叫你去,是不是又说你了?” 闻言,萧颀抬眼看了萧颉一眼,说道:“无事。”说罢,他侧眼看了田婉一眼,见她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事,似乎没听到自己与萧颉所说之话,方才放下心来。 但田皇后听到萧颉的话,却有些紧张,忙问道:“颀儿,可是出了什么事?颉儿为何说你父皇要说你?” 闻言,萧颀面色看了看余氏与田婉。 田皇后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道:“你舅母与阿洛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况且,如果你这边有什么事,还要你两位舅父帮忙呢。你舅母听了,也好回去跟你舅父说。” 萧颀见田皇后如此说,只好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祁州赈灾的事情出了点小岔子。” 听到这话,田皇后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出了什么岔子?”说到这里,她深深看了萧颀一眼,“颀儿,祁州的事,你父皇可看重得很。既然他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儿臣明白的。”萧颀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我举荐的徐远东被人弹劾收受贿赂,救灾不力。父皇已经叫了何挺之去祁州彻查此事,并叫他接管徐远东手中职务。” “何挺之?”田皇后一怔,“我记得这个人,好像是杨元嵩的学生?” “是。”萧颀点了点头,顿了顿,他又说道,“他这回去祁州,还是老三举荐的他。” “萧颍举荐的?”田皇后怔了怔,又问道,“那徐远东出事,会不会是他捣的鬼?” “这个,儿臣也不知晓。”萧颀应道,“不过,以老三的性子,怕是不屑做这样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田皇后哼了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母后,我也觉得此事有可能是三哥干的。他离间了二哥与父皇,让父皇不二哥不满,他就有机会啊!”萧颉在一旁插话道,“你看,今日东涂国的使者要进宫拜见父皇,父皇只叫了三哥陪他去接见,都没叫二哥。” 田皇后面色一变,咬牙道:“这个萧颍,我就知道,他的司马昭之心就快藏不住了!” 萧颀叹了一口气,说道:“母后,你也别多想,今日确实是儿臣办事不利,惹了父皇生气。接见东涂国使臣一事,他就算不叫老三陪他去,也不会叫儿臣的。” “颀儿,你怎么还帮着萧颍说话?母后对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萧颍,你一定要防着他。”田皇后说道,“不说他从小便才高辩悟,就算他是个傻子,就凭他是杨朝云所出,他就是你父皇的心头肉。” 闻言,萧颀面色微微一变,说道:“儿子明白的。” 田皇后又转过脸,对着余氏说道:“大嫂,你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叫他派个人前往祁州,探探消息。” “是。”余氏赶紧应道。 田皇后还是不放心,又对着萧颀面提耳命。萧颀自然点头答应。 田婉坐在一旁,对他们说的这些政事毫不关心。她一直以为太子萧颀就是纯钧,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她心里极其震惊,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既然萧颀不是纯钧,那这一世的纯钧,又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呢? 萧颀与田皇后说完了话,但眼睛便望向田婉,见她坐在一旁,一脸兴趣索然的模样,知道她对这些政事无趣,便找她说话道:“对了,阿洛,你先前来的时候,可到园子里去逛了?我听宫人们说,芙蓉园的冬芙蓉已经开了,你去看了没有?” 田婉一听,忙说道:“阿洛与伯母记挂着皇后娘娘的身子,进了宫便急着过来了,没空去园中看呢。” 萧颀笑了笑,说道:“我也还没去逛,要不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 田婉一愣,说道:“这样,会不会麻烦太子?” “这有什么麻烦的啊?”田皇后见儿子喜欢田婉,忙帮衬着他说道,“阿洛,你与大嫂就在宫里吃过午膳再回去吧?”说到这里,她转过脸对着萧颀说道,“这时候离传膳尚早,颀儿,不如我这时便带着阿洛去园子里转转吧。” “也好。”萧颀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眼,对着田婉问道,“阿洛,你意下如何?” 皇后和太子这么说了,田婉哪敢说不好,便笑了笑,说道:“只要不耽搁太子殿下,阿洛自然愿意。” 听了田婉的话,萧颀觉得心里极其舒爽。 “不行!”萧颉叫了起来,“你们出去玩,怎么不带我呢?” “六弟,你也要去?”萧颀一愣。 “我也还没去看冬芙蓉呢。”萧颉理直气壮地说道。 田婉这回前来京城,虽然是参选太子妃,但萧颀对他来说,毕竟是个陌生人,要她与他单独相处,着实有些不自在。听见萧颉说他也要去,她自然求之不得。萧颉生性活泼,有他在一路,便自在多了。 可她又不能表露出自己很想要萧颉在一起的模样,又怕萧颀会拒绝萧颉,她赶紧装出一脸为难的模样,看了看萧颀,又看了看萧颉,然后说道:“既然六殿下也想去,那……那……”说到这里,她拿眼看着萧颀。 萧颀看着她这般模样,以为她也不愿萧颉一道,可是又不好拒绝,所以才这样左右为难。他不想她为难,便笑了笑,说道:“六弟既然想去,那便与我们一道吧。”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田皇后也点了点头,说道:“颀儿,让颉儿跟着你们一道也好,免得旁人说闲话。” 她刚刚看见萧颀对田婉喜欢,也是欢喜过了头,便叫两人单独出去。再一想,这时候便让二人单独出去,还是有些不妥。毕竟选太子妃事关重大,最终还是要皇帝点头,如果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看见田婉与萧颀单独在一起,说不定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一通,那可就麻烦了。如果萧颉与他们在一起,到时就说是表兄妹几人到园中赏花,在皇帝面前也说得过。因而,她才开口叫萧颉一道。 见时候也不早了,萧颀便站起身来,对着田皇后与余氏说道:“母后,舅母,那我们这便出去了。” 田婉也起了身来,向二位长辈行了礼,便跟在萧颀的身后往外走去。 萧颉见状,忙起身追了上来。出了凤台宫,他便靠到田婉身边笑道:“阿洛姐姐,你一会儿可要跟紧我们啊。这宫里可大了,你一会儿要是迷了路,找不到回来可就糟了。小心侍卫看见你,把你当刺客!”说罢,他哈哈大笑。 听到萧颉这番话,田婉一愣。她突然想出第一世的贺玉菡,在宫中赏杏花,迷了路,然后便遇上了刘郢。 如果自己这一回又迷了路,会不会遇到纯钧? 萧颉见田婉面色有些发白,以为她会吓到了,忙安慰道:“阿洛姐姐,你别怕,我先前是吓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丢的。” 田婉抬起头,看着那张肖似自家弟弟的脸,笑了笑:“多谢六殿下。” 萧颀看见田婉被萧颉这么一吓就变了脸色,有些意外。她先前都敢望着自己不转眼,为何却害怕在宫里迷路?难不成,她以前因为迷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他也不好多问她此事,又怕她走不了远道,便问道:“阿洛,你可要乘仪辇?” 此时,田婉神色已经缓了过来,抬眼望着萧颀,问道:“太子殿下,芙蓉园离这里很远吗?” 萧颀看着她的眼中,水光潋滟,心头不禁又是一动,微笑道:“也不远,可能要走一柱香的功夫。” “殿下平日在宫里喜欢坐辇车还是步行?”田婉又问道。 “我得闲的时候,喜欢自己走走。”萧颀应道。 “那我们便走着去吧。”田婉笑道。 “你能走这么远的路?”萧颀问道。自己几个姐妹,身子娇弱,走一步路都要辇车代步。看田婉身形跟她们差不多,应该也走不了多少路。 “太子殿下,我可以的。”田婉笑道,“在文州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我都要替祖母到云顶寺进香。那可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呢,一来一回,都快三个时辰了。” “去那云顶寺这么远?”萧颀有些吃惊。在他印象中,自己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当然远了。”田婉说道,“云顶寺嘛,听这名字便知。山有名寺,在云之巅。” “哇!”萧颉一听,激动地叫道,“那我一定要去看看这建在云之巅的寺庙!阿洛姐姐,下回我去文州,你带我去啊!” 田婉转过脸,望着萧颉,点头一笑:“好。” 萧颀深深看了田婉一眼,笑问:“阿洛,也带我去吗?” “太子殿下也要去?”田婉有些意外。 “有何不可?”萧颀抬起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应该会有机会去文州吧?”说到这里,他侧脸望着她,“到了那时,你也会带我去云顶山吗?” 田婉微笑道:“能为太子殿下效劳,阿洛荣幸之至。” 萧颀轻轻一笑,低声道:“你答应我的话,可别忘了。” “不敢。”田婉赶紧应道。 “我不是要你不敢,是要你不愿。”萧颀轻笑。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暧昧。田婉愣了愣,正在想自己怎么搭话。 突然,萧颉伸手拍了拍萧颀的肩膀,叫道:“二哥,你今日是不是与三哥在父皇面前吵起来了?” 萧颀微微一愣,说道:“也没有吵,就是争执了几句。”说罢,他抬起眼,望着萧颉,“怎么了?” “我刚刚三哥正往我们这边走来的,看见我们,他好像有些不高兴,调头便往回走了。”萧颉说道。 先前萧颀与田皇后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田婉虽然在想心事,但也听到他们说这个三皇子的那番话,感觉田皇后好像挺忌惮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这个三皇子有几分好奇,不禁引颈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背影,正疾步向前走去。 第46章 纠缠了两世,这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心猛然一缩。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他,她突然有点慌乱。 萧颀听到萧颉的话,赶紧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三皇子萧颍正在前边。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扬声叫道:“三弟!三弟!” 那月白色的背影听到萧颀的叫声,顿了顿,然后停了下来。 她紧张得身子都有些颤抖。这一刹,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跑回凤台宫去。她期待他能转过身来,却又害怕他转过身来。她想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那人定定地站了片刻,终于将身子转了过来。 看见那张脸时,田婉觉得此时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 那张脸,这十六年来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此时,他就她面前,甚至正微笑着向着她走来。可是,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她,只望着她身旁的萧颀,连眼角都不曾瞥向她,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似的。 她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了近前,对着萧颀问道:“二哥,叫我可是有事?” 他的声音同样那么的熟悉。 萧颀问道:“三弟,你为何见了我便往回走?” 萧颍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二哥别误会,我怎么会避着你呢?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跟父皇说,这才往回走的。” “那便好。”萧颀顿了顿,又说道:“先前,二哥与你说话时,语气可能有些重,你,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萧颍笑道,“对于事情有不同的见解,很平常,我怎么放在心上?”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萧颀笑了笑,“咱们兄弟俩,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都别闷在心里。” “我知道。”萧颍点头应道。 田婉站在一旁,定定地望着萧颍,眼珠子都不曾错过一下。可他不知是没看见她,还是不想看见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心里,莫名地一阵绞痛。 前世那么亲密,这一世真的就成了陌生人吗? 眼泪涌到了眼眶边,就要决堤而出。 萧颉发现田婉身子微微发抖,赶忙问道:“阿洛姐姐,你怎么了?你冷吗?” 怕被萧颉看出自己的异样,田婉忙用手捂着自己嘴,假装咳嗽了几声,背过身去,悄悄把眼泪拭去。 萧颉见状,忙对着萧颀叫道:“二哥,阿洛姐姐冷着了。” 萧颀一听,赶紧回身走到田婉身边,问道:“阿洛,你冷吗?” 田婉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抬起头,微笑道:“谢太子殿下关心,我不冷的。” 萧颀看着她鼻尖发红,以为她真是冻着了,又不好意思说,嗔道:“还说不冷?你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是吗?”田婉摸了摸鼻子,笑了笑,眼睛却瞟向向萧颍。 他也正好望向她,看见她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问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有些面生呢?” 面生?听到这话,田婉一愣。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真的不认识自己了?难道,前世他与自己见面之前,已经饮过孟婆汤了? 萧颉听见萧颍这么说,忙跑到他身边,笑着说道:“三哥,这是我阿洛姐姐,才进京来,你以前自然没见过她了。” 萧颀也对萧颍介绍道:“这位是田婉姑娘,文州刺史田腾之女。” “田腾?”听到这个名字,萧颍面上有一种微妙的神色闪过。 田婉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盈盈拜道:“小女子田婉,见过三殿下。” 萧颍的声音很快便响起:“田姑娘免礼。”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他与她真是两个第一回相见的陌生人。 他到底是真的不记得她了?还是不想记得她? 她的心,像是被针深深刺了一下。 “对了,三哥,我和二哥带阿洛姐姐一起去芙蓉园赏冬芙蓉。你若是无其他事,不如跟我们一道去吧!”萧颉拉住萧颍的衣袖说道。 萧颍转过脸,对着萧颉笑了笑,说道:“六弟,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萧颉似有些失望,怏怏说道:“那好吧。” “改日三哥再陪你玩。”萧颍见他失望,忙用手轻轻拍了拍萧颉的肩,安慰道。然后他又转过脸,对着萧颀与田婉拱了拱手,“二哥,田姑娘,我有事,失陪了。” “三弟,你有事去忙吧。”顿了顿,萧颀又说道,“有些话,二哥改日单独再跟你说。” “好。”萧颍笑道,“二哥随时叫我便是。”说罢,他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转去,田婉有些发懵。等待了十六年才与他相见,这就结束了吗? 看着他的背影,田婉很想出声叫住他,问他可否还记得她?可是,他的背影在她的眼里,是如此的冰冷和决绝,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萧颀看她脸色不好,又想到先前萧颉说她有些冷,怕她受风寒,忙说道:“阿洛,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凤台宫去吧。” 田婉抬起头,强笑道:“太子殿下不是想去看冬芙蓉吗?” “无事。”萧颀笑道:“你既然不舒服,我们改日再去也行。” “太子殿下,我没有不舒服,无需改日,今日便去吧。”田婉说道。 “你真的没事?”萧颀有些不信。 “真没事。”田婉笑了起来。 见她一笑,面上便添了颜色,萧颀这才放下心来:“那好,我们便继续去芙蓉园。不过,你若是不舒服了,记得跟我说。” “好。”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田婉没想到萧颀在自己面前,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还对自己吁寒问暖的,比自己前世的兄长陈澈,这个太子,真的完全不一样。 想到先前见面时,萧颍似乎连眼神都吝于施舍给自己,田婉心头一黯。不管那狐狸是否还记得自己,反正他是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牵扯,田家又那么想自己成为太子妃,这萧颀对自己也好,要不,还是像原来计划的那般,争取成为他的太子妃吧。这样一来,既可以达成家人的心愿,也如那个人所愿,这一世,他和她再无瓜葛。 “阿洛姐姐,芙蓉园已经不远了,快随我来。”萧颉一脸兴奋地往前跑去。 “六弟,慢些!”萧颀对着萧颉叫道,见他根本不听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他笑着摇了摇头,回过身,对着田婉说道,“阿洛,我们也走吧。” “嗯。”田婉笑着应道。 两人并肩便并肩向芙蓉园走去。 芙蓉园里,芙蓉花果然开得很艳,一眼望去,满园粉红,给这初冬的皇宫带来了一抹俏丽。 可看着这铺天盖地的粉红之色,看在田婉的眼中,全幻化成漫天的杏花。她仿佛看见,在同样一片粉红的杏花林里,一个执剑的少年正向着自己跑来…… 先前萧颍的出现,已经乱了她的心。 想到这里,芙蓉再美,她都没有了欣赏的兴致。可她又怕萧颀和萧颉看出自己的异样,又不得不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 好在也没逛多久,田皇后便派了人来叫他们回凤台宫用膳。 田皇后摆宴于凤台宫的暖厅里。 宫人们上了食案,众人分案而食。期间,田皇后不时观察田婉。见她礼仪周全,持箸扶碗皆有规矩,举手投足之间居然隐隐有着天家风范。田皇后以为是余氏之前已经教过她了,见她悟性如此高,居然青出于蓝,心头也是极为满意。 用过膳,漱口洗手后,众人又围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余氏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向田皇后告辞,准备与田婉一起回田府。 田婉见状,也赶紧起身。 见田婉要离开了,萧颀回抬起头来,望着她笑了笑。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发着光。 田婉嘴唇轻轻一抿,回了他一个微笑。 正在这时,萧颉拉着她的衣袖,一脸不舍地说道:“阿洛姐姐,你这就要走了?我还没与你玩够呢!你什么时候再进宫来啊?” 闻言,田婉一笑。这皇宫是自己想进来就进来的吗?不过,看见萧颉那张与田桑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那份亲近之感又从她的心头升了起来。 她对着萧颉笑道:“六殿下,我应该会过一段时候才会进宫来了。不过,殿下若有事找我,也可以来伯父府上的。” “对呀!我怎么忘了?”萧颉拍了拍手,说道,“你不来宫里,我可以去舅父府上找你啊!”说到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 田皇后望着田婉与萧颉,微笑道:“颉儿,用不着这么麻烦,你阿洛姐姐过几日便进宫来了,而且还会在宫里住些日子。” 闻言,田婉望着田皇后,有些发愣。自己要到皇宫来住些日子? “真的?”萧颉听到田皇后这话,却是惊喜不已,“那可太好了。” 他转过脸,对着田婉笑道:“阿洛姐姐,听见没有,过几日我们便又见面了!” 田婉呆呆地望着萧颉,没说话,整个人好像还在云里雾里。田皇后说自己过几日便又进宫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忙拿眼睛望向萧颀,可萧颀也是一脸意外地看着自己。 这时,田皇后又笑道:“今日我看阿洛精通佛法,又懂得禅机,我觉得我身边就差个懂这些,自己又信得过的人。先前你们出去赏芙蓉的时候,我跟大嫂也说了,想把阿洛接到宫里来,陪我住些日子。不过,此事我还要跟陛下说一声。”说到这里,田皇后抬起头,望着田婉,“阿洛,你今日就先回去,收拾好东西,等我的消息。待我跟陛下说好了,就派人传话于你,你便进宫来。” 田婉微微一愣,应道:“是。” 田皇后那番话,根本没有问过她愿意不愿意进宫来,只叫她等着听消息进宫,她除了答应,她还能说些什么?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余氏与田婉向田皇后和两位皇子行礼道别,便出了宫。 刚进田府的大门,田婉便听见门房向余氏禀报,说是田婵过来了。田婉一听,心里一下便激动起来。 田婵十岁那年,余氏曾将她送回文州,代父母陪在王太夫人身边,为父母尽孝。田婵在文州,这一呆便是四年,直到她及笄之后,该说亲了,田胜才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田婉虽然比田婵小了四岁,但田家只有这两个女儿,她便时常与田婉在一起玩耍,姐妹俩感情很是要好。 算起来,自田婵离开后,田婉与她也有六年未见了。因而,听到她过来了,田婉自然欣喜异常,赶忙对着门房问道:“我阿姊这时在哪里?” “回二姑娘的话,大姑娘与两位少夫人在秋枫亭呢。”门房应道。 田婉忙转过脸,对着余氏说道:“伯母,我们这就去秋枫亭找阿姊吧。” 余氏看见田婉一脸期待的模样,知道她还念着田婵,笑道:“那好,我们就先过去见阿丹吧。” “好。”田婉赶紧扶着余氏,兴冲冲地向秋枫亭而去。还未走拢,便听见亭中传来稚童学语之声,和女子欢笑之声。 原来周氏、万氏与田婵用过饭之后,见阳光正好,便带着周氏三岁的儿子田竣来秋枫亭晒太阳。万氏的女儿田蕴还不到周岁,万氏怕她吹了风受寒,就让乳母将她留在房里没出来。 田竣刚开始晓事,说话奶声奶气的,特别好玩。三个妇人逗他说话,听到有趣之处,便笑作一团。 余氏与田婉到了秋枫亭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田婉一见到田婵,便叫道:“阿姊!” 田婵听到叫声,转过脸来,看见田婉,愣了愣:“你是阿洛?” “嗯。”田婉使劲点着头,“是我呀,阿姊!” 田婵忙站起身,走到田婉身边,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阿洛,你这模样,比小时候还好看百倍。阿姊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阿姊说笑了。”田婉低下头,抿嘴一笑,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她本就长得好,今日出门又刻意打扮了一番,自然与田婵离开时那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大不一样了。 田婵又跟母亲见了礼,便拉着田婉坐到自己身边,问道:“阿洛,你来了有几日了?” “今日是第三日。”田婉应道。 “我陪婆母到青源庵去住了几日,昨晚回来才听说你来了,今日一早就赶过来了,不巧你又与娘进宫去了。” “我与伯母去宫里探望皇后娘娘了。”田婉笑了笑。 “皇后娘娘身子可还康健?”田婵问道。 “今日见了,气色精神都还好。”田婉道。 “那便好。”田婵点了点头,又问了文州的情况,听说家中一切都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见余氏和田婉回来了,周氏怕田竣会吵着众人说话,便叫乳母将他抱了下去。 万氏又问起田婉是否见到太子。 田婉点了点头:“见到了。” “太子是不是见到阿洛,便错不开眼了?”万氏笑嘻嘻地说道。 “哪有?”田婉红了脸。 万氏呵呵笑道:“就算不是错不开眼,也差不多了。” 周氏一听,一脸惊喜道:“太子看上阿洛了?” “应该是的。”余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哇,我们田家不是又要出个皇后了!”田婵一脸欢喜。 “这,这可还说不定呢?”田婉咬了咬唇。听她们说起萧颀,她却突然想到在御花园里,萧颍对自己冷淡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阿丹,可不能说这话。”余氏赶紧说道,“这太子妃最后可要陛下定的。就算太子看上了阿洛,我们也别四处说,以免风头太盛做了出头之鸟。” “女儿明白。”田婵连连点头,“女儿也只是在这里说说,出了田府的门,绝不会说的。” 周氏与万氏也赶紧表示自己绝不外传,余氏这才放了心。 几人又说了会话,田婵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脸,对着田婉说道:“对了,阿洛,过两日便是我夫妹阿盈生辰,郭家也请了一些京城贵女来家中玩耍,不如你也过来热闹一番吧?” 田婵夫家之妹,田婉并不认识,于是,她便推辞道:“阿姊,我与阿盈姑娘不熟悉,贸然前往,不太好吧?我还是不去了。” 田婵听了田婉的话,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关系?来的客人有许多跟阿盈也不是太熟悉,只是京中贵女借机出门交际而已。”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又道,“再说了,当日来的贵女中,有不少人也在选太子妃的候选名单上,你去见见她们,也算知己知彼。” “这个,不用吧?”田婉笑了笑。对于能不能当上太子妃,她只想听天由命。当得了就当,当不得也不强求。 “阿洛,虽然太子已经对你有意了,用不着去探听其他贵女的虚实,不过,阿盈姑娘的生辰,伯母觉得你也应该去一下。”余氏在一旁说道,“这些个京中贵女,就算当不上太子妃,也极有可能是王爷郡王府上的王妃,或是京中贵公子之妻。这些人,日后都是朝中重臣。你就算作了太子妃,也免不了与她们打交道,不如在闺中便结识几位贵女加以交好,以后说不定会用得着。” 听余氏这么说,田婉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答应道:“那,那好吧,我就去阿姊府上叼扰一番了。” “跟我还说什么叼扰啊?”田婵拍了拍田婉的手,笑道,“我回去便叫阿盈给你送张帖子过来,到时你早点到,阿姊等你。” “好。”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临时有事加班,又回来晚了,现在才更! 第47章 骠骑大将军府在城南,离田府有些远,余氏早早便催着田婉出了门。 因是小辈生辰,余氏不可能前往庆贺,因而,今日便只有田婉一人前去将军府。好在田婉一过去,便有田婵在那边照应,余氏也不担心她。 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前,青杏扶着田婉下了马车,然后上了前,向门房递了帖子。门房接过一看,知道来者是府中少夫人的妹妹,不敢怠慢,忙叫了侍女上前领路。 骠骑将军府的后院分了好几个院子。因田婉与郭家三姑娘郭怡月并不熟悉,不好直接去她院子里,便叫了侍女将自己带往田婵屋里。 田婵所住的知秋院,在将军府的西面,郭怡月住在北面的映月阁,因而,往西面走的客人并不多。 可能田婵事先给门房打过招呼,侍女到了院门前,并没有通报,而是直接把田婉引了进去,直到来到正屋门前,才站在门边禀报道:“二少夫人,田家二姑娘来了。” 很快,田婵带着笑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快请她进来。” “是。”侍女应了一声,然后回过身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少夫人请你进去。” “有劳姑娘。”说罢,田婉对着青杏使了个眼色。 青杏会意,忙拿了两个银锞子给侍女。 侍女欢喜道:“多谢田姑娘赏。” “不谢。”田婉微微一笑,然后便往屋里走去。 此时,田婵正坐在屋中小案前,与一位姑娘说着话。看见田婉进了门来,她赶紧招手道:“阿洛,快过来!” 与田婵对坐的姑娘听见声响,转过来头,望着田婉,微微一怔,随即对着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此女子的长相虽然算不上特别出众,却也十分俏丽。看她与田婵很是相熟,田婉不禁一愣,问道:“这位便是阿盈姑娘吧?”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今日是郭怡月的生辰,她忙着待客还来不及,怎会如此悠闲地在嫂嫂屋里说话? 果然,那姑娘听见田婉的话,扑哧笑了起来:“阿洛姑娘,我不是阿盈。” “阿洛冒失了。”田婉赧然道。 “无事。”那姑娘笑道,“反正,我与阿盈都是阿丹姐姐的妹妹,你将我认作阿盈也不算错。” “姑娘是?”田婉问道。之前余氏跟她说过郭家的情况,没听说郭家除了郭怡月,还有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姑娘啊。 那姑娘倒落落大方的回道:“我叫吴落梅,你叫我阿雁便是。” 田婵赶忙向田婉介绍道:“阿雁是我家舅父的女儿,与你同岁。今日阿盈生辰,一会儿来的客人多了,我这个做嫂嫂的肯定要去帮忙,到时就陪不了你了。我特意叫阿雁过来,到时便让她陪你,免得你没有个熟人照应,呆着难受。” “还是阿姊想得周到。”田婉又转过头,对着吴落梅行了一礼,叫道,“阿雁姑娘,有礼了。” 吴落梅赶紧回了一礼,笑道:“阿洛姑娘,有礼。” 行罢礼,三人便坐了下来。 田婵细细打量了田婉一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松花色的素绒绣花袄,下着石青色锦绶缎裙,头上也只简单地插了一支绿玉簪子。若说那日进宫时的田婉,像一朵艳丽的芙蓉,今日的田婉,便是一枝清丽的翠竹,她这打扮虽然简单,可就凭她那绝世的容貌,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被拎出来了。 田婵侧眼看着田婉,笑问道:“阿洛,今日怎么穿得如此素净?” 田婉笑着回应道:“原本伯母叫我穿得喜庆点,但我怕万一自己没挑好衣裳,穿得比阿盈姑娘还喜庆,那便不好了。” 田婵知道她怕自己穿得太艳了,会盖过郭怡月的风头,遂笑道:“你呀,小小年纪,想得还不少。” “阿洛姑娘虽然穿得素净,但也好看啊。”吴落梅在一旁笑道。 其实,吴落梅心里也明白,就凭这田家姑娘的容貌,她只是穿得稍微艳丽一些,这郭怡月的风头怕是要被压得干干净净。不过,她这一身衣裳看起来虽然素净,但却由蜀锦所制,上面的绣花看针法,也是蜀绣。而她头上那支绿玉簪,更不得了,是最上好的云田翡翠所制。因而,这一身行头,其实价值也不斐,就算穿得素净,识货的人也是一眼便知。田婉如此穿戴,既没有怠慢主家之意,也给足了郭怡月面子,可见其考虑得极为周全。想到这里,吴落梅心中便对田婉生了几分好感,与她说话也极为亲热。 别人对自己好,田婉如何不知?于是,她对这吴落梅也有几分亲近之感。 从闲谈中,田婉得知,吴落梅是田婵的婆母吴夫人娘家侄女,其父是工部尚书右丞吴锦泽。吴落梅母亲早逝,吴夫人心疼自家这个侄女,便常接她过府来住。田婵进了门后,多照顾她,等她如亲妹妹一般,因而,两人之间便走得很近。 田婉对这吴落梅也有好感,两人之间便越说越投契。 后来,不知怎么加速,田婵说起了吴落梅也要参选太子妃。 听到这话,田婉觉得原本融洽的气氛陡变,甚至有几分尴尬。自己这个时候,巴巴地从文州赶到京城,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知道。而吴落梅要参选太子妃,两人明里暗里便是竞争对手了,想到这一点,田婉再对着吴落梅的时候,便有些不自在。 吴落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着田婉,笑道:“阿洛姑娘长得如此美,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想必这太子妃之位,非阿洛姑娘莫属了。我嘛,只不过是陪衬而已。”说到这里,她咯咯笑了起来。 “哪里哪里?”田婉可不想当出头鸟,赶紧说道,“阿雁姑娘不仅容貌出众,又是京中闺秀,这风华气度,哪里是我这乡野来的丫头比得上的?” “阿洛姑娘这风华气度,还是乡野丫头啊?”吴落梅抿嘴一笑,“那我看,也没有谁能上得了台面了。” “阿雁姑娘说笑了。”田婉干涩地笑了笑。 吴落梅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田婉,说道:“阿洛姑娘,虽然我也要参选太子妃,但我真心希望你能选上。” 田婉以为她在说客套话,遂笑了笑,说道:“也许选上的是阿雁姑娘你呢?” “我可不想当太子妃?”吴落梅撇了撇嘴。 “什么?”田婉一愣。不想当太子妃,为何要参选? 吴落梅低头一叹,说道:“我知道阿洛姑娘可能不信我说的,可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田婉望着吴落梅,讶然道:“阿雁姑娘真不想被选中?” “不想。”吴落梅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阿雁姑娘为何还要参选太子妃?”田婉一脸不解。 “因为……我想做庐陵王妃。”说到这里,吴落梅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田婉,说道,“我听说,上元之日,除了定下太子妃,陛下还会挑选一位贵女赐婚给庐陵王。” “庐陵王?”田婉一愣。是谁? “就是三皇子。”田婵插话道,“你那日进宫,不是见到过吗?” 闻言,田婉心头一跳,问道:“阿雁姑娘是对三皇子有意?” 吴落梅望了田婉一眼,娇羞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先前所说的希望阿洛姑娘你能选上太子妃,都是肺腑之言。” 此时,田婉只觉得有一股酸涩之气直往自己心里冒。 虽然转世之前,纯钧便跟自己说过,这一世他不想与自己再有牵扯。可是,一想到将要看见他与别人成婚生子,她真的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她呆了半晌,才张开干涸的嘴唇,晦涩地说道:“阿雁姑娘,为何连太子妃都不愿意做,却想成为庐陵王妃?” “这个……”吴落梅低下头,咬了咬唇,笑道,“可能是眼缘吧。” 说到这里,她又抬起头来,说道:“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进宫,看见庐陵王,从此,我的眼中便再也不见别人了。”说到这里,她呵呵一笑,“所以,我就不去凑太子妃这个热闹了。大家都想当太子妃,我被赐婚给庐陵王的机会便大一些。” 田婉望着吴落梅,干涩地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见田婉面色不好,吴落梅以为她听到自己说想当太子妃的人太多,心里紧张,忙安慰道:“阿洛姑娘,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容貌气度都如此出众,想必这太子妃之位十拿九稳了。”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幸好我不想当太子妃,不然,我看见阿洛姑娘,自惭形秽,怕只得黯然退场了。”说罢,她又笑了起来。 田婉心头虽然难受,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只得随着吴落梅笑了几声。 这时,田婵在一旁笑道:“哎呀,你们俩,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听得我头晕。你们俩也差不多大,还是就叫名字好了。” “也好。”吴落梅望着田婉,笑道,“以后我便叫你阿洛,可好?” “自然是好的。”田婉点了点头。 “阿洛。”吴落梅叫了她一声。 “在。”田婉笑道,“阿雁。” “我也在。”吴落梅笑了起来。 见吴落梅似乎与田婉相处得不错,田婵也很是高兴。 三人坐在一起,又说起其他话来。不过,多是田婵与吴落梅在说,田婉坐在一旁听的时候多。一想到皇帝在为萧颀选太子妃的同时,也要为萧颍挑选一个王妃,她便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实在提不起兴致与她们说那些话来。 又饮了一盏茶,田婵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招呼着两人到郭怡月那边去。三人正准备出门,有下人来报说吴夫人有事,叫田婵过去一趟,田婵便叫吴落梅带田婉去映月阁郭怡月那边。 于是,三人出了门便分了手。田婵向中院去,而田婉与吴落梅往北边去。 吴落梅性格很是活泼,一路之上话说个不停,田婉心里有事,只是偶尔应两声。 看着吴落第梅娇俏的面庞,想到她对萧颍心思,田婉便觉得自己心头像是有什么在梗着似的,极不舒服。 终于,她找了个机会,对着吴落梅试探着问道:“阿雁,你人如此聪慧,长得也美貌,想必这庐陵王妃之位,对你来说,才是十拿九稳了吧?” 吴落梅摇头一笑,说道:“怎么可能?说起把握,其实我一分都没有。” “什么?”田婉一愣,“一分都没有?”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为何会跟自己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 似乎看出田婉心中所想,吴落梅忙说道:“阿洛,这件事只有我姑母和阿丹姐姐知道。阿丹姐姐叫我与你交好,我见你之后,也觉得很是投缘,真心想与你相交。我是怕你知道我也参选太子妃,以为我想与你争太子妃之位才接近你的,对我心有嫌隙,所以才将此事告诉你。” 看吴落梅望着自己的目光纯净得如同冰山的泉水一般,田婉心头一动。她赶紧说道:“阿雁,你想多了。就算你也意在太子妃之位,我也不会对你生嫌隙的。其实,我也不怕对你说,参选太子妃主要是我家里的意思,来京城之前我对太子都没见过,能不能当上太子妃,我也不强求的。” “哈哈。”吴落梅笑道,“原来你也不想,只是奉父母之命来的啊。” 田婉轻轻一叹,点了点头:“此事你可别跟旁人说。” “绝不会。”吴落梅赶紧说道,“对了,现在我们俩互相都知道了对方的小秘密,以后我们便是好姐妹了。” “好。”田婉微笑着应道。对着这个娇俏大方的女子,哪怕知道她意在萧颍,她也讨厌不起来。 她知道,天帝叫人为田婉和萧颍写的命格,肯定是将两人算作一对的。可是,这是在两人都不知道前尘往事的情况下。如今,她有了前世的记忆,一切便有些不一样了。而且,如果他也有前世的记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改命的吧?前一世她做得太多,所以错得多。这一世,她还是什么都不做了,一切尽随天命吧。 想到这里,她轻声一叹,与吴落梅一道往映月阁而去。 正在这时,田婉感觉到身边的吴落梅身子微微一僵,原本轻快的脚步慢了下来。 “阿雁,可是有事?”田婉赶紧问道。 吴落梅停下脚,然后转过头,对着田婉笑了笑,说道:“阿洛,我先前不是对你说,我对能成为庐陵王妃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吗?” “嗯。”田婉点了点头,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吴落梅苦笑一声,说道:“另外有一个人,却对成为庐陵王妃有九分把握。” 田婉面色微微一变,问道:“是谁?” 吴落梅转过脸,对着前方点了点下巴,说道:“就是前边那位姑娘。” 田婉一听,赶紧转过脸,循着吴落梅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茜色衣裙,披着赫赤色斗篷的美貌女子,勘勘跳入了她的眼中。 第48章 田婉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子刚从垂花拱门外走进园中,与从西边过来的吴落梅、田婉中间隔了一个池塘。 想到吴落梅先前说的话,田婉不禁对她心生好奇,遂拿眼细细打量着她。只见此女眉若剪柳,眼若明珠,鼻若悬胆,唇若樱桃,肤若凝脂,极其貌美。单单说容貌的话,田婉觉得此女并不在自己之下。想到先前吴落梅说此女有九成的把握能嫁给萧颍,生平第一回,田婉对一个女子有了嫉妒之感。 那女子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自己,望了过来,看见田婉与吴落梅时,她微微一怔,目光在田婉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冲着二人挑了挑下巴,嘴角似乎还带着不屑的笑意。 看她这模样,吴落梅眉头一皱,冷哼道:“三年没见她了,还是那般目中无人。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京中第一美人啊?” 原本田婉便对这女子无甚好感,见她如此,更是对她喜欢不起来,遂将脸转到一边。 那女子似乎也不想与田婉二人多作纠缠,转过身,便往映月阁的方向而去。 待那女子走得稍远了,田婉便对着吴落梅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吴落梅挽着田婉的手臂,一边向映月阁走去,一边小声地跟她说道:“她叫杨竹欣,是御史大夫杨元嵩的孙女,其父杨平章曾为中书舍人,不过三年前病故,她回了南阳为父守孝,上个月才回京。我与她虽说从小便认识,但她这个人啊——”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阿洛,你先前也看到了,谁想与她深交啊?” 田婉觉得杨元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想到那杨竹欣先前那模样,她摇了摇头。这女子看起来,这般无礼,怎么又与萧颍扯上了关系。想到这里,她侧眼看了吴落梅一眼,又问道:“那你方才怎么说,她有九成的机会成为庐陵王妃?” “你不知道杨家与庐陵王之间的关系?”吴落梅转过脸,一脸惊讶地望着田婉。 田婉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久居文州,对京中之事一概不知。” “那倒也是。”吴落梅恍然大悟道,笑道,“这在京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便以为阿洛你也知道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道,“庐陵王的母亲杨宸妃是杨竹欣的姑母,她与庐陵王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好。你说,如果她想当庐陵王妃,有谁争得过她?” 听到这里,田婉一下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杨元嵩这个名字觉得耳熟了。那天进宫的时候,她听田皇后与萧颀说话时,提到过这个杨元嵩。原来,他是萧颍的外祖父,难怪田皇后说起他时,会是那样的语气。 这样说起来,杨竹欣便是萧颍的表妹了,难怪吴落梅说认为她有九成的把握成为庐陵王妃,所差的,不过是皇帝的一纸诏书而已。 “那这位杨姑娘,想成为庐陵王妃吗?”田婉小心地问道。 “这个,应该也想吧?”吴落梅的语气也不确定,“我听说她也参选太子妃了,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当太子妃,还是与我一样,只不过是想进入那名单之上,然后再由陛下赐婚给庐陵王。” 听到这话,田婉默了默。她真的没想到,这一世自己遇到纯钧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局面。照这样下去,如果一切顺利,她另嫁他人,他另娶她人,难道真的这一世,就这么毫无交集了吗?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吴落梅那边却打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了,将关于萧颍的事细细说了起来。。 据吴落梅说,萧颍的母亲杨宸妃当年也曾宠冠后宫,甚至差点成为皇后。元靖帝的原配王皇后故去后,后位悬空多年,当时有可能成为皇后的,除了田婉的姑母田贵妃外,便是这位杨宸妃了。而且那个时候,杨宸妃远比田贵妃更受宠,就在众人一直认为杨宸妃会越过田贵妃被册立为皇后时,不知何故,元靖帝对杨宸妃的态度突变,对她厌恶至极,不仅再不踏足杨宸妃宫中,而且迅速册封田贵妃为皇后。这桩事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无人可知。当然,也可能有人知道,但如今恐怕也已经成为了一堆白骨。 杨宸妃失宠后,心殇成疾,不到一年便抱病而亡,留下年仅三岁的庐陵王萧颍。虽然杨宸妃失宠,但萧颍毕竟是皇帝亲子,元靖帝可怜他幼年失母,遂将杨宸妃的堂妹纳入宫中,册为淑妃,让代为养育萧颍。 不过,杨淑妃虽然进了宫,但元靖帝因为对杨宸妃极度厌恶,从未去了杨淑妃宫中,连萧颍他也不常召见。杨淑妃没有受过圣宠,自然无子嗣,便将萧颍当作亲子对待。只是萧颍毕竟是男儿,也不可能与自己说体己话,于是,她不时将杨竹欣叫到宫中陪伴自己,因而,这杨竹欣与萧颍可以算作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元靖帝虽然对幼年的萧颍冷淡,但在萧颍十五岁那年,他还是照例封了他为庐陵王,并叫他与其他兄弟一起到朝上走动。没想到萧颍却天姿聪慧,才高辩悟,朝中出了几件棘手的事情,都被他化解。元靖帝也放下心结,对他越来越器重,几乎快凌驾于太子萧颀之上了。 吴落梅一开始见到他,只是惊异于他那天人之姿,到后来,听到父兄议论庐陵王之才能,心中更是爱慕,这才有了非君不嫁之念。 听到吴落梅说杨宸妃而失宠得了心疾而亡,田婉觉得有几分奇怪。她记得当时在凤台宫中,田皇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只要萧颍是杨朝云所出,就算他是个傻子,皇帝也会当他是心头肉,可见在田皇后心里,杨宸妃仍然还占着皇帝的心。如果杨宸妃真是被皇帝厌恶失宠,田皇后为何还会如此忌惮她?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不过,看模样,吴落梅也不知道,田婉也就懒得多想了。宫闱秘闻,自己还是少知道为妙。 两人边走边叙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郭家三姑娘郭怡月所居住的映月阁。 站在门边迎客的嬷嬷显然认得吴落梅,看见二人过来了,忙迎上来行礼道:“吴姑娘。”然后抬眼看见田婉,见不认识,遂笑了笑,叫道,“姑娘好。” “孙嬷嬷有礼了。”吴落梅冲她点了点头,又向她介绍道,“这位是田家二姑娘,阿丹姐姐叫我陪着她一起过来的。” 孙嬷嬷听吴落梅这么说,知道这田二姑娘便是自家少夫人的妹妹,自然不敢怠慢,满脸堆笑道:“田姑娘好。对了,两位姑娘,外面天冷,你们赶紧进屋坐吧。三姑娘就在正屋里等着各位姑娘呢,老奴这就送两位姑娘进去吧。”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迎客吧。我又不是认不得路,自己进去便好。”吴落梅笑了笑,然后转过脸,对着田婉说道,“阿洛,随我来。” “嗯。”田婉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吴落梅是这郭府的常客,自然轻车熟路,引着田婉直接往正屋走去。还未走拢,便听到屋里一阵女子欢笑之声传来。 “看来,人已经来得不少了。”吴落梅回过头对着田婉笑道,“我们赶快去看看,都有谁来了。” 田婉笑着点了点头,却没出声。屋中之人,她皆不熟悉,也就没有吴落梅这般的期待。 吴落梅走到门边,便扬声叫道:“阿盈!” 郭怡月是今日的寿星,来的贵女都围坐在她身边,与她说话,听到吴落梅的声音,忙抬起头来,看见吴落梅带着一个面生的美貌女子进了屋来,笑道:“阿雁姐姐,你可来了。”说罢,她已站起身来,迎了上来,对着吴落梅身后的田婉笑道,“这位应该是田姑娘了吧?” 田婉对着郭怡月笑了笑,说道:“三姑娘,生辰好。” “田姑娘有礼了。”郭怡月知道田婉不仅是皇后侄女,还极有可能成为太子妃,不敢怠慢,忙笑盈盈地拉过田婉的手,笑道,“田姑娘,快来这边坐。”说着,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吴落梅也走上前来,坐在一旁。 田婉坐了下来,看见屋中的贵女们都拿眼打量着自己,颇不自在,却又不敢失礼,遂对着众人笑了笑。 郭怡月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田婉田姑娘,乃文州刺史田大人的掌上明珠,前两日才来京城,各位姐姐妹妹可能还不熟悉。以后日子久了,大家多走动,便就熟识了。” 众人皆知田腾是国舅,这田婉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贵女们也都礼貌地与她打着招呼。田婉一一回应。 郭怡月转过脸,对着田婉笑道,“早听三嫂说,田姑娘才貌出众,阿盈一直有心结交,苦于没有机缘,这回借着我这生辰,田姑娘又赏脸,我才有了这个机会,我心里可欢喜不已呢。” “三姑娘抬爱,田婉受之有愧。”田婉羞涩道。 这屋中所坐的贵女们,绝大多数都是京中四品以上官员之女,凡是才貌佳一些的,皆在太子妃的候选名单上,自然也有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想法。如今,看见这个时候从文州来了个田婉,不仅容貌将众人比了下去,而且还是田皇后的亲侄女,这便比众人有了不少优势。想到这里,贵女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面上也不好表露,便随着郭怡月夸赞了田婉几句。 贵女们的心思,田婉如何不懂?想着伯母还叫自己与贵女们交好,可看着她们那不友好的目光,想必都把自己当作她们竞争太子妃的最大敌人了,想要与她们交好,谈何容易啊? 这其中,田婉感觉最不友好的目光,便是来自杨竹欣。 其实,田婉一进屋,便在屋里寻那杨竹欣,见她并没有像其他贵女那般,围坐在郭怡月的身边,而是独自临窗而坐,表情淡然,与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显得格格不入。果真像吴落梅先前说的那般,感觉她有些目中无人,目空一切。 坐下来之后,田婉情不自禁又向她望去。她就想看看,这个与萧颍一起长大的姑娘,除了容貌外,还有哪里吸引人了? 见田婉向着自己望了过来,杨竹欣微微一怔,随即向着她挑了挑眉,嘴角又露出先前在园中看见那般的不屑表情,似有挑衅之意。 看见杨竹欣如此,田婉皱了皱眉,心头却这个女子更是不喜。自己要选的是太子妃,又不跟她争庐陵王妃之位,她为何看自己百般不顺眼? 郭怡月又向田婉介绍了屋中坐着的贵女,介绍道杨竹欣的时候,看了看田婉,说道:“田姑娘,你刚来,还不知道,杨姑娘可是我们京城第一美人呢。” 对于美丽的女子来说,最讨厌的便是另一个比自己美貌的女子。因而,田婉听郭怡月说这话时,带了几分调笑和酸意在里头。 田婉笑了笑,说道:“杨姑娘容貌绝佳,名不虚传。”这个杨竹欣的容貌在贵女中确实最为出挑,说她是京中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什么京中第一美人,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杨竹欣淡然一笑,说道,“再说了,田姑娘在这里,我怎敢担此虚名?那不是说我们京中无人了?” 她这意思,表面是在夸赞田婉比自己长得好,可用她那语气说出来,总觉得暗含了几分讽刺之意。 田婉心头虽有气,也不好在明面上与她计较,遂笑了笑,说道:“田婉从小在乡下长大,哪能与各位京中名媛相比啊。杨姑娘如此说,真是羞煞我了。” 田婉如此回答,一来表示谦虚之意,二来她表面上是在夸赞杨竹欣,其实夸赞的却是京中名媛们。 杨竹欣听了,微微一怔,嘴角又露出了在园中那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 田婉见了,只当没看见。 对于众贵女来说,田婉与杨竹欣的容貌都招自己嫉妒,但相比而言,田婉性情直爽,为人亲和,显然比那整日鼻子朝天的杨竹欣讨人喜欢一些。 因而,再说话的时候,贵女们看她的目光比先前友善多了,反而是杨竹欣被众人晾在了一边。 不过,就算如此,在郭府呆了大半日,田婉最后也只是与贵女们混了个脸熟,若说交好的,也只有田婵引荐给自己的吴落梅。临别的时候,吴落梅对她已经有些依依不舍了。吴落梅不仅陪着田婵将她送出大门,还约她过两日到吴府玩耍。 田婉也很喜欢吴落梅,也就答应了下来。可没想到,她一回到田府,余氏便告诉她,田皇后派人传了话来,说元靖帝已经同意她进宫小住,叫她收拾好东西,次日便进宫。 田婉没想到如此快便要进宫,只得写了封信给吴落梅,告诉她不能赴约了,然后便叫青杏为自己收拾了一些常用衣物用具,准备进宫。 第二日天刚亮,宫里便来了马车将她接进宫。 第49章 当田婉的马车到达皇宫门前的时候,田皇后派来迎她的宫女连雪,已经在宫门处等着她。 见到田婉下了马车,连雪赶紧上前行礼道:“奴婢连雪,见过田姑娘。” 田婉抬眼一看。只见这连雪三十来岁,不仅长相清丽,而且还位品级比较高的宫女。她赶紧上前扶起她,笑道:“连雪姑姑,有礼了。”青杏进不了皇宫,以后在宫里服侍自己的应该便是这连雪了,自然要对她以礼相待。 “田姑娘客气了。”连雪抬起头,望着田婉笑道,“皇后娘娘命奴婢在此迎接田姑娘。” “有劳连雪姑姑了。”田婉笑道。 “田姑娘,先上辇吧。”连雪回过身,将田婉向宫门里引去,“奴婢先送姑娘去安顿好,再去拜见皇后娘娘。” “好。”田婉应了一声,然后走向停在一旁的宫辇上,准备上辇。 连雪一见,赶紧迎了上来:“田姑娘,我扶你。” 田婉转过脸,对着连雪笑了笑,“多谢姑姑。”然后将手搭到了连雪的腕上,微微带了带力,便上了仪辇。 “田姑娘,坐好了,我们这就走了。”说罢,连雪转过头,对着抬辇的宫人说道,“起行,去清韵阁。” 田婉一听,忙问道:“连雪姑娘,我在宫里,便住在这个清韵阁吗?”难道自己不与田皇后一起住在凤台宫里,而是单独住在一边? 连雪似乎看出田婉心中所想,忙说道:“田姑娘,皇后娘娘特意交代你住在清韵阁的。清韵阁虽不在凤台宫内,却是附属于凤台宫的,而且还有一道小门通往凤台宫,来去极为方便。晋阳公主出降之前,便住于此处。皇后娘娘事务繁多,怕田姑娘同住会不习惯,便让你住在清韵阁,既不会被吵到,也可以随时过来凤台宫。” “这样啊。”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是皇后娘娘考虑得周到。” 连雪笑了笑,又说道:“田姑娘,这时候嫔妃们都在凤台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我们先去清韵阁收拾一下。等姑娘安顿好了,皇后娘娘那边差不多也结束了,到时姑娘再过去拜见娘娘也不迟。” “一切皆听从连雪姑姑安排吧。”田婉笑了笑,坐回了辇中。 “姑娘客气了。”连雪笑了笑,然后退到了一边。 田婉坐在辇中,眼睛却不时四处张望着。 这是田婉这一世第二回进宫。上次进宫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太子萧颀便是纯钧的转世,心中忐忑不已,出宫的时候,又因为发现三皇子萧颍才是纯钧,而且他对她冷淡至极,心中震惊不已,因而,上次根本没注意看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今日进宫,没有了忐忑,没有了震惊,坐在仪辇上,静下心来,四处观望着。这皇宫与前两世她所住过的皇宫,除了布局稍有不同外,其余都大同小异,多看几眼,便没了什么兴致了。不过,这三世的皇宫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宫中都有一个湖,这一世的湖叫做玉珊湖。皇后和高级嫔妃们的寝宫皆傍湖而建,品级低的嫔妃们则依着后山而建。 要去到凤台宫,要沿着这玉珊湖走好长一截路。田婉没事,也就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毕竟,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就像与她纠缠了两世的纯钧,对她来说,这一世也是陌生的萧颍。 一想到这个人,田婉又想起那个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他到底是真不记得自己?还是装作不记得自己? 到了湖边,风有些大,田婉觉得有些冷,便伸手将宫辇两旁的帷帘放下来,遮一下风。 连雪见状,赶紧问道:“田姑娘,你是不是有些冷?” 田婉笑了笑,说道:“还好。只是风有点大,挡一下。” 连雪一听,忙说道:“那我们绕一下路,不从湖边走,从园子里穿过去,这样风小一些。” “不用麻烦,也不是太冷。”田婉说道。 “不麻烦的。”连雪笑道,“从园子里中穿过去,也多费不了多少功夫的。”说到这里,连雪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宫人,说道,“而且从园子里过去,大家都不用受风吹了。” 见连雪如此说,田婉一怔。风大的时候,自己可以放帷帘下来吹风,为自己抬辇的宫人们却只有干吹着,确实也难受。自己毕竟刚进宫,可千万别落了个薄待下人的名声。于是,田婉冲着连雪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辛苦各位了,我们就从园子里绕一下吧。” “田姑娘哪里的话,应该的。”连城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叫宫人转了个方向,从后面园子里前往清韵阁。 离开的玉珊湖边,风果然小了不少。不用被风灌,田婉觉得人也舒畅得多了。想着今日起得早,没睡醒,反正现在也无事,便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宫人抬着宫辇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走着,一摇一晃的,倒真给田婉摇出了几分睡意。 正在她有点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到连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田姑娘,三皇子的宫辇从前边来了。” 田婉一听,“倏”地睁开眼睛,瞌睡也一下便没了,对着连雪惊声问道:“你说谁来了?” “三皇子。”顿了顿,连雪又补充道,“就是庐陵王。” 田婉愣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三皇子就是那狐狸的转世啊。 “田姑娘,你看我们是绕下路,还是避在一旁等三皇子他们的宫辇先过去?”连雪又问道。 “他们?”田婉问道,“不只三皇子一人吗?” “三皇子的宫辇后面,还跟了一个宫辇。”连雪应道。 想到上回看到萧颍时,他对自己那冷漠的模样,田婉心里不禁一阵难受。这次相见,他定然还是待自己如陌生之人,既然见了会伤心,还不如不见。想到这里,她对着连雪说道:“连雪姑姑,麻烦你给宫人们说一声,我们还是绕开他们走吧。” 连雪顿了一下,应道:“是。”片刻后,她又有些犹豫地说道,“田姑娘,三皇子没有放帷帘,他看见我们了。我们这时候避开,会不会有些失礼?” 田婉怔了怔,说道:“那,那我们就,就不绕路了吧。”他是皇子,她是臣女,如果自己太刻意地避着他,确实也有些不好。 连雪招呼着宫人将宫辇停在一旁,然后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你先下辇吧。” “好。”田婉点了点头,下了辇来。 见到皇子,她自然应该下辇向他行礼的。 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有两个宫辇远远地过来了。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辇中之人那熟悉的轮廓,还是让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 慢慢地,那宫辇来到了近前。 田婉赶忙上前行礼:“田婉见过殿下。”不知道是否这一次做好了与他见面的心理准备,没有了上一回见到他时的心慌。 “田姑娘,请起。”他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熟悉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中,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牵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殿下。”她谢了恩,然后抬起身来,抬眼看见他从辇上走了下来。 她心头猛然一跳。他,他为何会下辇来? “田姑娘这回进宫,是陪母后吗?”他轻声问道。 见他今日居然一改上回的冷漠,居然上前主动与自己搭话,她心里一阵。她强捺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应道:“回殿下的话,田婉奉命进宫侍奉皇后娘娘几日。” 他笑了笑,说道:“正好,我表妹阿宝也要进宫住一段时日,田姑娘若不嫌弃,闲暇时可与她做个伴儿。不知田姑娘可愿意?” 原本见他主动与自己说话,田婉心头正欢喜,没想到他找她,不过是叫她帮他陪表妹,心头不禁又有几分失落。 她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殿下言重了,蒙阿宝姑娘不弃,田婉自然愿意。” “那好。”他面上露出一个笑容,似乎十分高兴,转过脸对着身后宫辇中的人叫道,“阿宝,还不快下来与田姑娘见个礼,也好认识一下。” 不知为何,见他为自己愿意陪他表妹而欢喜,她心头居然嫉妒起这个叫阿宝的女子来。她随着他转过脸去,对着后面那顶宫辇叫道:“阿宝姑娘,田婉有礼了。” 那宫辇的帷帘原本是放了下来的,听到萧颍和田婉的声音,帷帘“刷”地一声撩了起来,接着杨竹欣那张绝美的面孔露了出来,淡笑道:“田姑娘,今日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看见杨竹欣,田婉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口中的表妹,便是杨竹欣。看来,这阿宝应该是杨竹欣的闺名。他唤她为“阿宝”,想来二人感情不浅。 想到这里,田婉抬起头,对着杨竹欣勉强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杨姑娘啊,确实,有些巧。” “你我都在宫中,以后巧遇之时肯定不少。”杨竹欣笑道,神情之间,多有不屑之意。 田婉笑了笑,没再说话。 杨竹欣也不再理田婉,抬起眼对着萧颍说道:“颍哥哥,姑母还在等我们呢,快走吧。” 这时,萧颍眉头轻蹙,对着杨竹欣冷声说道:“阿宝,田姑娘先前向你行礼,你为何不下辇向田姑娘回礼?你不觉得这样很无礼吗?” 杨竹欣似乎没想到萧颍会当着田婉的面责备自己,先是一怔,随即撒着娇说道:“颍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脚有伤,现在还疼呢。” “你脚能有多疼?”萧颍冷言道,“先前你不是自己走过来的。” 杨竹欣嘟着嘴望着萧颍,叫道:“颍哥哥!”似有不满之意。 “阿宝,你平日在家人面前也就罢了,今日在田姑娘面前,怎可如此失礼?”萧颍依然板着脸,“还不下辇回礼!” 杨竹欣瞪大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萧颖,一脸的委屈。 看着她这般模样,萧颍似乎有些硬不下心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宝,你是杨家的女儿,不可为外祖父……”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后面的话有点重,他怕自己说出来,她更受不了。 虽然萧颍没把话说完,但杨竹欣也知道他想说自己丢祖父的脸,心头更是气恼不已。她咬了咬唇,然后极不情愿地下了辇来,走到田婉面前,回了个礼:“田姑娘,有礼了。” 然后她不等田婉说话,便转过脸去,对着萧颍说道:“回了礼了,我可以回去了吧?”说罢也不理萧颍,便气冲冲地转过身上了辇。 “阿宝!”萧颍叫了她一声,见她根本不听自己的话,回了辇上便把帷帘重重地放了下来。 他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身,对着田婉抱拳一礼:“田姑娘,我代阿宝向你赔个不是。都怪我们平日太娇纵她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田婉赶紧回礼:“殿下严重了,田婉无事。” 萧颍又说道:“其实阿宝只是小孩子心性,本性并不坏的,田姑娘多与她接触几回,便知她为人如何……” “颖哥哥!” 萧颍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杨竹欣在辇上不耐烦地叫道:“怎么还不走啊?还不过去,一会儿姑母该等急了!” 萧颍梗了一下,随即对着杨竹欣回了一声:“这就走了。”然后又回过脸,对着田婉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田姑娘,那我们便先走了!” 田婉赶紧退在一旁,行礼道:“田婉恭送殿下。” 萧颍微微一怔,随即应道:“告辞!”然后便回身上了辇。 听到萧颍与杨竹欣的宫辇走远了,田婉才直起身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呆立在原地。先前杨竹欣对她无礼的时候,他虽然在训斥杨竹欣,向自己赔罪,但她却明显感觉,在他心中,杨竹欣才是自己人,而她却是个外人。 看到他与杨竹欣的亲近,和对自己的疏离,田婉心头一阵发酸。看来,这一世真的已经有一个女子,先于自己来到了他的身边,取代了前两世自己在他身边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出差,看情况,能码出来就更,码不出来,等周四再更了。 第5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作孽啊,为了得一朵小红花,我本来写了3800多字,然后看到要过12点了,还没有修好,就抓了楔子来抵着,以为只有3700多字,没想到更出来才发现,居然有4000多字,我只有临时又写了几百字,所以,替换晚了!呜呜呜,让我去哭会儿。 连雪见田婉面色有些不好,忙上前问道:“田姑娘,你没事吧?” 闻言,田婉转过脸来,看见连雪正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 连雪怔了怔,说道:“可,田姑娘,你,你哭了。” 田婉一惊,用手一摸,才发觉不知什么自己,脸颊上已经湿透了。她赶紧背过身去,用手将泪水擦去。她怕连雪看出自己心中的异常,转过脸来,面上已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连雪姑姑,不瞒你说,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般对我无礼过。” 连雪忙问道:“田姑娘是说,先前杨姑娘的事?” “嗯。”田婉咬了咬唇,然后点了点头。 连雪默了默,说道:“杨姑娘的性子,确实,是有些娇纵。” “那杨元嵩不是一代名儒吗?为何他孙女会如此?”田婉将脸转了过来,对着连雪问道。 连雪叹了一口气,说道:“杨老太爷确实一代名儒,但杨家子息单薄,他膝下除了已故的杨宸妃,便只有一子,杨大人也只育有杨姑娘这一个女儿。因而,不仅是杨老爷子和杨大人对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杨淑妃和三皇子,也是对她疼爱异常,所以她便养成这般性子。” 田婉点了点头,说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也就难怪了。” “是啊。”连雪点了点头,“田姑娘能明白便好了,还望田姑娘别与她一般见识。” 田婉笑了笑,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连雪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让皇后娘娘久等便不好了。” “是,田姑娘。”连雪应了一声,然后叫宫人把停在旁边的宫辇抬了出来,扶着田婉上了辇,这才往清韵阁而去。 清韵阁就在凤台宫的背后,却是十分清幽,其内的小花园与凤台宫的小花园相通,也就是说,不必出清韵阁的大门,便可以前往凤台宫,确实挺方便的。 连雪叫人把田婉的衣物用具收拾好,又带她到清韵阁各处走动了一番,让她熟悉了一番环境,这才带着她从小门往凤台宫而去。 虽然这道小门是从清韵阁过来的,但门前仍然有两名侍卫把守着。 连雪上前,将田婉的身份告知,侍卫便放了二人过去。连雪带着田婉,径直往田皇后平日所居的紫云殿走去。 田婉前几日才来过,因而,平日服侍田皇后的大宫女芸湘也认识她。见她走了过来,芸湘赶紧上前,躬身行礼道:“奴婢芸湘,见过田姑娘。” 田婉知道芸湘是田皇后身边的红人,不敢托大,赶紧将她扶了起来,笑道:“芸湘姑姑有礼了。劳烦姑姑前去通报皇后娘娘一声,就说田婉求见。” “不用了,田姑娘径直进去便是。”芸湘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之前便吩咐过,若是田姑娘过来了,直接进殿便是。” “如此多谢芸湘姑姑了。”田婉又回过头,对着连雪说道,“连雪姑姑,你若有事便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回清韵阁便是。” “奴婢哪有什么事啊?奴婢如今的事情便是伺候好姑娘你。”连雪笑盈盈地说道,“田姑娘,你进去吧,奴婢就在耳房里候着,有事叫奴婢一声便是。” “那好,我先进去了。”田婉点了点头,“不好让皇后娘娘久等的。” 连雪与芸湘忙行礼送她离去。 田婉走到殿门前,看见田皇后正坐在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虽然芸湘先前跟她说,田皇后叫她来了直接进殿,但她也不敢直接进门。只见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前,叫道:“皇后娘娘,田婉求见。” 田皇后听见她的声音,忙抬起头来,看见田婉站在门前,忙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阿洛,快进来。” 田婉一听,这才抬脚进了殿,走到田皇后面前,跪拜道:“田婉见过皇后娘娘。” “你这孩子,这么多礼做甚?”田皇后赶紧将笔搁下,亲手将田婉扶了起来,“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吗?私下里叫我姑母便是,也不用行如此大的礼。” 田婉顿了顿,然后微笑道:“是,姑母。” “过来,陪姑母坐坐。”田皇后拉着田婉的手,二人一起坐在蒲席上。 田婉侧过脸,往书案上望了望,笑道:“姑母在练字啊?” “是啊。”田皇后笑着说道,“阿洛,你看看姑母今日这字写得如何?” 田婉仔细看了看,说道:“姑母这字,笔画清秀平和,气韵娴雅婉丽,笔力相当深厚,想必平日定然勤练。” 田婉这话说得田皇后心里极舒服,她笑着说道:“你两个表姐也都出嫁了,颀儿和颉儿每日又要到朝上走动,少有来陪我,无聊之时便练练字玩。” 听到田皇后语气有几分落寞,田婉忙说道:“姑母若要找人说话,随时差人来叫阿洛便是。” 闻言,田皇后转眼看了看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感慨地说道:“姑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不知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姑母自然是想你以后都不走了,我们姑侄二人也好搭个伴儿。” 田皇后话里的意思,田婉当然明白。要想在这宫里长久住下去,只有一条路,便是她成为太子妃。这个心思,田皇后在她面前毫无掩饰。自家亲侄女,自然就是自己人,既不会生二心,婆媳关系也好相处。可是,说到底,这事她也作不了主,最后还得看皇帝的意思。想到这里,田婉也不知如何搭话,只笑了笑,没敢说话。 “不过,姑母也不是很担心。”田皇后自顾自又说道,“陛下以前没见到你,若是见到我们阿洛,他肯定会喜欢你做儿媳妇的。” “姑母抬爱,阿洛惶恐。阿洛从文州那偏野之地而来,比不得京中闺秀,怕讨不了陛下喜欢。”田婉怕说道。 “怎么会?”田皇后不以为然,“无论才貌,你哪点会输给那些京中闺秀?光就你这个人来说,陛下可是挑不出毛病的。就是怕……”说到这里,田皇后一下打住了。 田婉心头有些好奇,忙问道:“姑母怕什么?” 顿了顿,田皇后才轻声一叹,说道:“我就怕陛下不想让颀儿再娶田氏之女。” “这是为何?”田婉一愣。 田皇后顿了顿,然后说道:“我之前也想了想,陛下不想让颀儿娶你,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想田家再出个皇后。他怕田家连出两个皇后,借机坐大。文州乃西南重镇,你父亲镇守在此多年,手中兵权甚重。如果你成了太子妃,肯定还会对你父亲加封,日后颀儿为帝,你为后,你父亲便是国丈,到时田家势大,他怕朝庭会压制不住。” 田婉一听,赶忙说道:“绝对不会的!我们田氏一门世代忠良,爹爹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起异心啊?” “我当然知道。”田皇后苦笑道,“可架不住陛下要起疑心啊。” “那,陛下怀疑我们田家了吗?”田婉一脸紧张的问道。 “如今田家并没有一家独大,他倒还不是很怀疑田家。”田皇后应道,“不过,我上回跟他提起,让他直接下诏封你为太子妃,看他面上似乎有几分忌惮之色,就怕他有了防备之心。” 田婉听了,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道:“那姑母先前说有两个原因,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便是……”田皇后的面色更为凝重,“我怕他起了要废颀儿的心,才不想将你配给颀儿。” “不会吧?”田婉面色大变,“太子殿下宽厚仁宥,陛下怎么会有这样想法?” 要知道,田家与萧颀可是绑在一起的,他若被废,新皇登基后,肯定明里暗里也要拿他这个前太子开刀。作为萧颀的母族,田家肯定不能幸免于难。 “还不是为了那个萧颍!”田皇后咬着牙说道。 听到萧颍这两个字,田婉心头一跳。她看了看田皇后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姑母的意思是,陛下想另立庐陵王为太子?” 田皇后点了点头,神情有几分穆然:“我听人向我密报,陛下有一次私下里无意说道,萧颍灵鉴英果,在诸子中最为似他。” 田婉一怔。 这话听起来,确实对萧颀有些不妙。 她看了看田皇后,然后说道:“就算陛下夸赞过庐陵王,但也应该不会因此起改立太子的心思吧?储君之位,可是关系国祚国本,陛下定然不会轻易更改的。” “如果萧颍是别人所出,我听见陛下如此夸赞他,也不会当一回事的。”说出这里,田皇后重重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可他偏偏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闻言,田婉微微一愣,随即试探着问道:“可我听说,陛下厌恶庐陵王的生母啊。” 闻言,田皇后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一脸涩然地说道:“我倒真希望他对那个女人厌恶,可惜……”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田婉心头一跳,问道:“难道,不是这样?” 田皇后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何用忌惮萧颍那小儿?”顿了顿,她又说道,“十五年了,虽然他自己没有说过,也不许别人提起那个女人,但我知道,除了那个女人,他心里就没装过第二人女人。” 田婉知道田皇后口中的“他”,自然是皇帝,“那个女人”,肯定就是已经故去的杨宸妃。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陛下如此看重杨宸妃,那当年她为何还会失宠?” 听到田婉的话,田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片刻的怔忡,半晌才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也不清楚。这十五年来,陛下对此事避口不谈,我也不敢问他。” “哦。”田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不管田皇后到底是否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不想让她知道。既然如此,宫闱秘事,还是不要多打听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萧颉欢快的声音:“母后,阿洛姐姐已经来了吗?” 田皇后一听到萧颉的声音,原本阴沉的面上,一下转了晴,抬眼对着田婉笑道:“阿洛,你不知道,颉儿可盼了你好几日了。你看,他进了我这凤台宫,却不问母后好不好,单单问你来了没?看来,颉儿真的很喜欢你这个表姐呢!” “六殿下上回对我说,看见我就想起了二位公主。”田婉笑盈盈的说道,“想必六殿下以前与二位公主感情极好,这才把阿洛当姐姐了。” “当然了,两个姐姐对他疼到骨子里了,他当然想她们了。”田皇后轻声一叹,“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她们两个了。”两位公主一个嫁到江都,一个嫁到安阳,都没有留在京城。田皇后也难得见到她们一面。 “姑母若想念两位表姐,可想个机会招她们进京来见一面。”田婉劝道。 田皇后点了点头,说道:“再说吧。”说罢,她又对着田婉叮嘱道,“阿洛,先前我俩说的事,别在颉儿面前提。” “阿洛知道。”田婉忙应道。 田皇后点了点头,起身去迎接儿子。 田婉见状,赶忙起身去扶着她,一起往门前走去,没走两步,便看见萧颉窜到了门边。 “阿洛姐姐,你果然来了!”萧颉笑嘻嘻地说道,“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谢六殿下挂念。”田婉赶紧躬身一礼。 萧颉见田婉对自己客气,似乎有些不满,叫道:“阿洛姐姐,上回不是说了吗,我们私下里就免了这些礼仪。你下回再如此,我可要恼了。” “知道了。”田婉微笑道,“下次我便不跟殿下多礼了。” “这才对嘛。”田皇后也笑道,“关起门来,我们便是一家人,这么多礼做甚?” “阿洛记住了。”田婉笑着说道。 田皇后拉着两个孩子坐了下来,又问道:“颉儿,你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早?你父皇没叫你跟着他去议事堂?” “没有。”萧颉说道,“父皇只叫了二哥,没叫我。” “你父皇叫你二哥单独前去,可是有事?”田皇后一脸关切。 “下个月就是冬至节了,父皇想叫二哥代他去圜丘祭天呢,可能有些事要跟二哥私下交代吧。”萧颉说道。 “哦。”田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高兴,“这是好事啊。” 祭天之事原本该帝王亲行,如今,元靖帝叫萧颀代其前往圜丘祭天,可见,在他心中还是看重这个太子的。 “不过,父皇还叫了三哥与二哥一道去。”萧颉又说道。 田皇后一听,愣了愣,脸又阴沉了下来。 第51章 见田皇后面色不好,萧颉忙问道:“母后,怎么了?” 田皇后皱着眉,一脸不满地说道:“你二哥身为太子,代你父皇行祭天之礼,无可厚非,可那萧颉又去做甚?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萧颉微微一顿,笑道:“父皇说是怕二哥忙不过来,才叫三哥来帮忙的。” “有礼部的人在,用得着他萧颍帮忙吗?”田皇后冷笑。 “这次二哥和三哥去京郊,不仅行祭天之礼,还要代父皇去迎保成夫人进宫来。”萧颉说道,“父皇想是二哥的精力主要放在祭天大典上,三哥可以抽身去接保成夫人。” 田皇后一愣,问道:“怎么又去接保成夫人进宫?” 保成夫人严氏乃是元靖皇帝的乳母,与他形同母子。如今保成夫人随儿子居住在离京不远的水沐镇,离圜丘不过二十里地,皇帝想念严夫人的时候,有时也会差人接她来宫里住几日。田皇后记得,初夏的时候保成夫人才进宫住了半个多月,怎么这时候皇帝又派人去接她来? 萧颉笑了笑,说道:“母后可能忘了,腊月初九是保成夫人六十五岁的寿辰,父皇应该想在宫里为她过寿。” 听到萧颉如此说,田皇后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个道理。太后早逝,陛下与保成夫人感情深厚,如今夫人年纪大了,陛下肯定想为她多过几个寿日。” “母后说得是,保成夫人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能过一年是一年了。”萧颉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转过脸,望着田婉笑道,“阿洛姐姐,你这回应该会多住一些日子吧?” 田婉还没说话,田皇后便说道:“你阿洛姐姐要在宫里住到过年。” 田婉毕竟是田家的人,自然还是要回田府过年的。 “那过完年,阿洛姐姐还会回宫里来吗?还是回文州?”萧颉又问道。 田皇后微微一怔,应道:“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听到田皇后的话,田婉没作声。 如果没有变故的话,上元节之日,太子妃的人选便会定下来。自己要是选上了,就要留在京中田家等着行大婚之礼,如果没选上,那也是要回文州了。当然,田皇后要留她在宫里多呆一些日子,也是可以的。不过,那时候强留在宫里还有何意义呢?只不过是徒增世人的笑柄而已,还不如早些回文州,陪伴父母。 萧颉却似乎没想那么多,只对着田婉笑道:“如果阿洛姐姐要回文州,我可以随阿洛姐姐一道去。”说到这里,他转脸朝着田皇后笑了笑,“母后,儿臣也该去探望一下外祖母了。” “你有这个心,自然好。”田皇后一脸爱怜地望着萧颉,“不过,你倒不一定非要与阿洛一道去,说不定阿洛到时有事情回不去。” 萧颉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应了一声:“哦。” 用午膳的时候,萧颀没过来。田皇后想他应该忙着准备前往寰丘祭天之事,也就没多问。 午食过后,萧颉因下午还要去北苑书房听夫子授课,便先回宫休息去了。田婉将田皇后送回寝殿之后,便也回自己所居的清韵阁午憩。 还未到未正之时,凤台宫那边便来人传话,说田皇后叫田婉与她一道去御花园里走走。 田婉一听,不敢耽搁,叫连雪赶紧帮着自己梳妆好,披上斗篷便从小门去了凤台宫。待她到的时候,田皇后已经收拾妥当,正在殿内等着田婉。 见田婉过来了,田皇后忙笑道:“阿洛,今日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姑母。”田婉一边应着话,一边上前扶着田皇后。 姑侄二人出了凤台宫,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御花园而去。 虽说正值冬日,花草树木大多凋零。但御花园中栽种着从各地搜罗的奇花异草,根据各自的开花的季节,分种在不同的地方,让宫中的贵人们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比如,在御花园西北边,便遍种梅花、冬芙蓉、兰草、山茶花等。对这些冬日开花的花草来说,此时正是当季之时。 今日天公作美,阳光正好,走在花丛中,芳香沁人,仿佛春日一般,人的心境也好了起来。 田皇后此时的心情不错,带着田婉,一边悠哉地在园子里逛着,一边跟田婉介绍着御花园的布局及各种花的习性。田婉专注地倾听着,偶尔插两句话。 梅园的腊梅刚打了花骨朵,还未怎么开。两人随意看了看,便从梅园出来,便进了山茶园。此时山茶园却是另一番景象,各色山茶花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正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来:“姑母,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这山茶园中,除了齐腰高的山茶花外,还有着不少常青树,其中一株特别高大,要六七人才可合抱,立在园子正中,将山茶园隔成两边,也正好挡住了田婉与田皇后的视线。因而,此时田婉只听得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却看不见人。 听到这声音,田婉眉头微微一皱。如果没听错,这应该是杨竹欣的声音。虽然她与只杨竹欣交道了两回,可对她的声音却是印象深刻。 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子声音又响了起来:“阿宝,这你可问着我了。这花好像是皇后娘娘叫人新种的,我也不认识。” 阿宝!果然是杨竹欣。那日萧颍也是这般唤她的。杨竹欣叫这女子为姑母,想必她应该便是杨淑妃了吧? 正在田婉愣神之际,杨竹欣带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晚上待颍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去问问他!” “颍儿是男子,更不懂得这些花花草草了。”杨淑妃笑道。 “可我怎么觉得颍哥哥什么都懂啊。”杨竹欣崇敬地说道,“我觉得,这天底下便没有他不知道的。” 听杨竹欣如此说,杨淑妃笑出声来,这笑声里,带着几分骄傲。毕竟萧颍是她抚养长大的,也是她唯一的依靠。萧颍出色,她心里自然欢喜。 田皇后的眉头却慢慢地蹙了起来。与杨淑妃相反,她最听不得别人夸赞萧颍了。她微微顿了顿,带着田婉便向着杨淑妃与杨竹欣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田婉自然紧紧跟上。 绕过挡在面前的常青树之后,田婉看见,一位披着海棠红斗篷的娇艳少女,正扶着一位着紫色宫装,外披银鼠皮大氅的中年妇人,正站在一丛艳丽的山茶花前。这二人,正是杨淑妃与杨竹妃姑侄。 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杨淑妃和杨竹欣转脸望过来。看见田皇后突然出现,杨淑妃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赶紧带着杨竹欣上前见礼。 田皇后免了二人的礼,神情淡然地说道:“杨淑妃的身子可大好了?” 杨淑妃低着头笑道:“谢皇后娘娘挂念,妾身子已无大碍。” “你身子刚好,还是要顾惜点。”田皇后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道,“你这身子可娇弱得很,一年怕有十个月都在养病,我都免了你每日请安的礼了。你没事儿也就别出来吹风了。” 杨淑妃笑了笑,说道:“皇后娘娘体恤妾,妾身一直铭感于心。得皇后娘娘开恩,准许妾身侄女阿宝进宫来陪妾,妾一时心头欢喜,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之前,妾身天天闷在屋子里,再不出来晒晒,怕都要发霉了。今日阿宝说想来山茶园逛逛,妾便陪着她一起过来。跟阿宝这般年少女子在一起,妾身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几岁。” 在田皇后与杨淑妃说话时,田婉仔细瞅了瞅这个将萧颍养育长大的女子。 虽然杨淑妃已经年近四旬,可仍然看得出来,年少时她是一位姿容出众的女子。可惜,一纸诏书,这个美丽女子的一生就这样被困在深宫里,守着活寡。想到这里,田婉心里不禁有几分惋惜。 听到杨淑妃的话,田皇后笑了笑:“淑妃说的倒也是,我也是与侄女阿洛出来晒晒太阳,跟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在一起,心境确实要年轻不少。” 听到田皇后提起自家侄女,杨淑妃忙抬眼过来,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田姑娘……”当她的目光定在田婉的脸上时,她脸上突然一僵,余下的话陡然收住,只呆呆地望着田婉,神色似有几分震惊。 田皇后见杨淑妃如此,皱了皱眉头,问道:“淑妃,你怎么了?” 杨淑妃微微一震,回过神来,转过脸,望着田皇后不自然地笑了笑,告罪道:“妾身没想到世间还真有……真有像田姑娘如此美貌的女子,有些失态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说到这里,她又回过眼来,看向田婉。 她的目光里似乎包含着什么东西,让田婉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时,杨竹欣也在一旁打着圆场,对着田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我姑母身子刚好,精神难免有些不济,还请皇后娘娘千万别怪罪她。” 与田皇后说话之时,杨竹欣面带微笑,语气轻柔,神情温和,一派谦和有礼的大家闺秀之态,完全没有对着田婉的傲慢和蛮横,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田皇后强压着心头的不快,淡笑着说道,“如今天气冷,淑妃你既然不舒服,便多在宫里呆着,没事就别出来走动了。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一枝老山参,给你补补中气。” “多谢皇后娘娘。”杨淑妃赶紧谢恩,又说道,“妾久病初愈,多走几步,这身子确实有些疲累。皇后娘娘,田姑娘,你们慢慢赏花,妾身与阿宝这便回宫了。” “你们去吧。”田皇后点了点头。 杨淑妃与杨竹欣又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就在杨淑妃的脚快要踏出山茶园的石门时,她又回过头来,望了望田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与杨竹欣一起离开了山茶园。 田皇后似乎也注意到了杨淑妃的异常之处,转过脸来,对着田婉问道:“阿洛,你与杨淑妃可是旧识?” 田婉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回姑母的话,阿洛今日与淑妃是初见。” 田皇后想想也是。田婉久居文州,刚来京城,怎么可能之前便认识杨淑妃?可先前杨淑妃看田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古怪。 见田皇后心情又不怎么好了,田婉赶紧岔开话,指着先前杨淑妃与杨竹欣看那山茶花,一脸惊喜地说道:“姑母,你快看,这花长得果真很是奇异,明明在一株山茶花树上,却开有粉、红二色的花呢。” 田皇后见田婉被山茶花吸引了去,忙上了前来,对着她笑道:“这叫鸳鸯双娇,就是一株树上,开两色花的。我上回听人说说蜀地有此奇花,可以一枝开双色,特意叫人移了几株来。不过,它这花骨朵打了快一月了,一直没开花,我正等得心急来,没想到,阿洛你一来,这花便开了。”说到这里,田皇后看向田婉,笑道,“可见,阿洛怕是有喜事了。” 田婉脸一红,赶紧说道:“那是阿洛运气好,才有福气来陪姑母来赏这奇花。” 田婉这番话,田皇后听得极其舒服,将先前遇到杨淑妃和杨竹欣的不快之感一扫而光,兴致勃勃地向田婉说起这山茶园里各色品种的山茶花来,直到尽了兴,才与田婉回了凤台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玩游戏去了…… 第52章 晚膳的时候,萧颉与萧颀兄弟二人都过凤台宫来用饭。对于田婉进宫小住,萧颀显然很高兴,有事无事找她说话,一晚上,他那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田婉。 见萧颀对田婉满意,田皇后当然很欢喜,特意让田婉坐在他旁边,让两人可以好好说话。 吃过晚食,萧颀便跟田皇后说自己要回勤德殿了。 见他这么快便走,田皇后有些意外:“颀儿,怎么刚吃完便走?我还想让你回去的时候,顺便送阿洛回清韵阁呢。” 田婉一听,忙说道:“姑母,清韵阁离得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便是,不用劳烦太子殿下了。” “哎!”田皇后冲田婉使了一个眼色,“这么晚了,虽说是在宫里,可天这么黑,你一个女儿家难免会害怕,还是让颀儿送送你。” 看到田皇后对自己的暗示,田婉只得笑了笑。她知道,田皇后是想让自己与萧颀单独说说话,不然,清韵阁与凤台宫明明相通,路上侍卫宫人众人,哪用得着人送啊? 听到田皇后如此说,萧颀抬起头,一脸歉意地望着田婉:“阿洛,父皇一会儿要来勤德殿看我准备的情况,我怕父皇到了我还没到,那便不好了。那个,我,我改日再送你,行吗?” “太子殿下,无事的。”田婉笑着说道,“你去做正事要紧。” 见田婉笑起来,更是明艳动人,萧颀心神微微一荡。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低声说道:“送你,也是正事。”他本就坐在田婉身边,这声音又极低,除了田婉外,田皇后与萧颉都没注意到。 田婉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面上一下便热了起来。 她赶紧抬眼看了看田皇后与萧颉,见二人正说着话,面上并无异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见田婉如此,萧颀忍不住抿嘴一笑。 田婉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萧颉见状,以为两人还在说送田婉回清韵阁之事,忙说道:“二哥,你放心去吧。我一会儿去阿洛姐姐回去便是。” 萧颀一顿,随即对着萧颉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六弟了。” “不用谢,我也想送阿洛姐姐啊。”说罢,萧颉望着田婉呵呵笑了起来。 田婉也笑了起来,说道:“多谢六殿下。”在远离家人的京城,她在心中已经把萧颉当作自己的弟弟一般,对着他,便感觉无比亲切。 见萧颉与田婉相处和睦,萧颀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脸,对着田皇后说道:“母后,接下来这些日子,我可能有些忙,恐怕不能过来用膳了。” 田皇后一愣:“事情这么多,连过来用膳都没功夫?” “是啊。”萧颀应道,“父皇只将事情交代下来,也不说怎么做,什么都要我自己准备。” 田皇后默了默,说道:“你父皇放手给你,可能是想看看你能否应付得过来。”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定定望着萧颀,“颀儿,你可千万要把事情做好,别让你父皇小看了你,又让那萧颍有机可趁。” “儿臣知道的。”萧颀点了点头。 又说了几句,萧颀便离开凤台宫,回了勤德殿。 接下来几日,萧颀果然再没来凤台宫。田皇后问了萧颉,得知他每日在勤德殿忙到深夜,很是心疼。 这天晚上,用过晚膳后,田婉与萧颉陪着田皇后在房里说着话。芸湘进了殿来,走到田皇后跟前,轻声说道:“娘娘,东西准备好了,奴婢这就叫人送到勤德殿去了。” “去吧。”田皇后点了点头。 芸湘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去。田皇后突然看了田婉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芸湘叫住。 芸湘停了下来,问道:“娘娘,可还有吩咐?” 田皇后没搭话,而是望着田婉,微笑着说道:“阿洛,要不你跑一趟,将宵夜送到勤德殿给颀儿吧。” 闻言,田婉微微一愣,然后点头应道:“是,姑母。” 见田婉答应了,田皇后又笑道:“颀儿好几日没过来了,我想,他也想看到你。” 这话说得够明。田婉脸微微一热,忙低下头来。 芸湘见状,心里一下通透起来,赶紧说道:“娘娘,奴婢陪田姑娘一起去吧。” 田婉一听,忙说道:“不用了,芸湘姑姑,你留下来照顾姑母吧。我叫连雪姑姑陪我一道过去便是。” “也好。”田皇后点了点头,“连雪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路熟,规矩也懂,就叫她陪阿洛去吧。” 田婉忙起了身,对着田皇后说道:“姑母,那阿洛这便去勤德殿了。” “去吧。”田皇后也站起身来,拉着田婉的手,将她送到门边,“如果颀儿叫你留下来说说话,你便陪陪他。这几日,他也是辛苦。” 田婉微微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道:“阿洛知道了。” “那好,你快去吧。”田皇后微笑着望着田婉,主道,“天冷,去晚了宵夜可就凉了。” “是。”田婉又向田皇后行了礼,叫上一直候在耳房里的连雪,一道往勤德殿而去。 勤德殿在皇宫中部,虽然也在后宫里面,却紧挨着前朝,后宫嫔妃几乎没有到这里来的。因而,当值守在勤德殿前的侍卫,看见从宫辇上下了一位美貌少女时,一时都有些发愣。 连雪扶着田婉站稳后,便走到站在殿前值守的侍卫跟前,通报道:“各位郎君,请问太子殿下可在?” 那侍卫点了点头:“在。” 连雪一听,忙说道:“皇后娘娘关心太子殿下,特让田姑娘前来为太子殿下送宵夜,还望郎君前往通传一下。” 侍卫抬眼看了看田婉,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然后拱手一礼,说道:“请田姑娘稍等,在下这便前往禀报。” “有劳。”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 侍卫进了殿,没多时,便回来,对着田婉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请姑娘进去。” “多谢。”田婉道了谢,然后便与连雪向宫内走去。 她脚还没迈进门槛,便听见身后传来宫辇行进的声响。她转过脸,看见又过来了两架宫辇,紧接着有寺人高唱道:“皇帝陛下驾到!” 门前的侍卫一听,赶紧上前下拜行礼。 连雪忙对着田婉说道:“姑娘,陛下来了,我们快去迎驾!” 田婉一听,赶忙与连雪一起倒了回来,然后与众侍卫一道,伏身于地行礼。 宫辇落地,有宫人上前扶着皇帝下辇。 “父皇,小心脚下。” 突然,一个年轻男子清悦的声音一下撞入了田婉的耳中。 她心尖一颤。这声音,她很熟悉。 是萧颍的声音。他也随皇帝一起来了? 她突然心里紧张起来。他若看到自己来为萧颀送宵夜,会怎么想?可再一想,又为自己这般紧张感到可笑。 她这回进京,本就是盯着那太子妃之位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不管他看没看见她来勤德殿找萧颀,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而且,他转世前便说过,这一世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的,想必他也不会在意她向谁示好,又会嫁给谁吧? 再说了,跪在她前面的侍卫身形高大,将她挡得严严实实,想必他也不会看见她。这般一想,她心头虽然有几分怅然,却也平静了一些。 一阵皮靴踏地之声响过,然后一个中年男子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都起来吧。” 田婉随着众侍卫一起谢了恩,然后低着头站在了一旁。对了,皇帝来了,自己还要不要把宵夜给萧颀送进去?要不,就让连雪送进去吧,自己就不用露面了。可先前侍卫已经通传过自己过来的事情了,自己不去,萧颀会不会生气? 就在她心头纠结之际,皇帝也注意到了她。 两个女子站在一群侍卫中间,很是打眼,而且,田婉的打扮,一看就不像宫女。 他走到田婉面前,问道:“姑娘是何人?” 站在田婉身前的侍卫忙分了开去,只余田婉和连雪站在中间正对着皇帝。 听到皇帝问自己话,田婉赶紧低头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女田婉,乃文州刺史田腾之女。” “田腾?”元靖帝微微一愣,想起之前田皇后向自己提过想把自家娘家侄女许给萧颀一事,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来此有何事?” 田婉虽然低着头,但也听皇帝的声音中听出几分不耐。她吸了吸气,轻声回道:“皇后娘娘关心太子殿下,叫臣女前来送宵夜给太子殿下。” 皇帝一听,便知道田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冷笑道:“这般小事,叫宫女送来便是,为何是田姑娘亲自来送?” 田婉一怔,听出皇帝不太喜欢自己,可她不能把事情都推给田皇后。田皇后若失了势,田家绝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她也顾不得萧颍就在跟前,咬了咬唇,说道:“臣女听到皇后娘娘叫人给太子殿下做了宵夜,便,便主动请缨前来相送。” 皇帝一听她如此不矜持,心头更是对她不喜,冷冷说道:“田姑娘,你倒是有心了。”这个“心”字,他咬得很重。 田婉知道皇帝在讽刺自己心机深重,可她也不敢还嘴,只得低着头,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只听萧颀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你误会了,是儿臣叫阿洛来为我送宵夜的。” 见萧颀突然出现,还为自己解围,田婉心头一暖,忙向他望了过去。 见她看过来,萧颀对着她微微笑了笑,似乎在告诉她别怕。 她的心,一下便定了下来,对着他回了一个微笑。转过脸来,没想到萧颍正望向自己,两人的目光刚好撞到了一起。田婉一呆,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而不同于她内心的汹涌,他的面色极为平静,眼中神色淡然,似乎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两人的目光刚一撞上,他飞快地将眼睛转了开去,不再看她, 见他这般,田婉心头一黯。 若说以前她对他是否记得前世还有怀疑,这一刻,她完全确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他不可能做到如此平静。 元靖帝听到萧颀的话,似乎有些意外。正好田婉这时抬起头望向萧颀,那殊丽的容貌一下便映入他的眼中,而且,田婉与萧颀之间那小动作,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既然如此,东西也送到了,田姑娘这就回去了吧。” “是,陛下。”田婉应了一声,然后叫连雪将食盒交给了跟在萧颀身后的宫人,说道,“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叫人为你做的,还请殿下趁热吃,莫要辜负娘娘的一番心意。” “我明白。”萧颀点了点头。 田婉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又转过脸,对着元靖帝行礼道:“陛下,臣女这便告退了。” “嗯。”元靖帝点了点头。 田婉又向萧颀与萧颍行了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看着田婉离去的背影,萧颀犹豫了片刻,然后对着元靖帝说道:“父皇,我送阿洛上辇,马上便回来。”说罢,也不待皇帝回应,便向着田婉追了上去。 田婉心里想着事,见萧颀追了过来,有些意外,赶紧说道:“殿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萧颀微笑道:“你走这么远来为我送宵夜,难道我不该送送你吗?” 闻言,田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着也走不了几步,也就由着他了。 元靖帝负手立在原地,看着向前走去的萧颀与田婉,眉头微皱。 作为皇帝,他不想让田氏连出两位皇后,以免田氏一家做大,威胁国祚。可是,如果儿子真的喜欢,他真的能做出棒打鸳鸯之事吗?失去自己心爱之人的痛苦,他忍受了十几年,难道还要让儿子再受一次自己的罪吗? 他轻声一叹,然后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萧颍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下发着呆。他这神情,像极了那个人。她想心事的时候,也爱这般低着头,望着脚下发呆。 他微微一怔,随即叫道:“颍儿,我们先进殿吧。” 听到他的声音,萧颍微微一震,然后收回目光,抬起头来,沉声应道:“是,父皇。” 随即,父子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勤德殿。 第53章 次日,早朝过后,元靖帝便抽空来了趟凤台宫。 最近宫里又进了两个新人,元靖帝很少来凤台宫了。因而,今日见皇帝一早就过来了,田皇后自然喜出望外,赶紧带着田婉迎了上去。 田婉原本正陪着田皇后一起研读妙法莲华经,没想到刚开了个头,便听见宫人禀报皇帝来了。昨晚在勤德殿外遇到皇帝,她明显感觉到皇帝不太喜欢自己。因而,一想到又要与皇帝见面,她心头不禁有些忐忑。 从田皇后说话的语气中,她听出皇帝应该很少过来,就算来,也是晚上。也不知道他今日这么早就过来,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正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际,元靖帝已经进了门,看见田婉也在,他微微一定,然后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田姑娘也在?” “是,陛下。”田婉低着头,轻声应道,“臣女在听皇后娘娘讲佛经呢。” “什么听我讲,明明是你在跟我讲呢。”说罢,田皇后转过脸来,对着皇帝笑道,“陛下,你别看阿洛年纪小,可她对这佛经懂得还不少。跟阿洛一比,臣妾真觉得白白多活了二十年。” “是吗?”元靖帝淡淡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然后对着田皇后说道,“对了,我今日过来,有话要跟你说。” 田皇后一听,明白皇帝想单独跟自己说话。她不敢耽搁,忙转过脸来,对着田婉说道:“阿洛,我今日早上在书室抄长阿含经,只抄了一半,还未抄完,你去接着替我抄完吧。” 田婉知道田皇后是在支自己离开,遂笑了笑,说道:“是,娘娘。”然后又转过脸,对着皇帝施了一礼,“陛下,臣女就先告退了。”随即便退出殿去,去了偏殿里的书室。 田婉离开之后,元靖帝便走到里屋蒲席上坐了下来。旁边的炭炉烧得正旺,将他身上的寒意尽数驱散。 田皇后进了屋来,对着元靖帝问道:“陛下,有何事要与臣妾说。” 元靖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对着田皇后说道:“阿琪,坐下说话。” 田皇后便挨着元靖帝坐了下来,又望着他道:“陛下!” 元靖帝顿了顿,说道:“你也知道,我把今年祭天一事交给颀儿了?” 田皇后点了点头,说道:“臣妾听颀儿说了。”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元靖帝,“该不会是颀儿有哪里没做好,惹陛下生气了吧?” “没有,他做得很好。”元靖帝见田皇后一脸紧张,赶紧说道,“这一回,我没有管他,完全放手让他去做,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到目前为止,我都比较满意。” “那便好。”田皇后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谢陛下给他这个机会。” 听田皇后如此说,元靖转眼看了她一眼,又说道:“颀儿也是我的儿子,皇后何必向我道谢?虽然颀儿的天姿比起颍儿来说,稍弱了一些,但他从小到大却是诸子中最努力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自他七岁被立为太子,我就一直悉习栽培他。众多儿子中,我花的心血最多的也是他,我怎么会不疼他?你是她母亲,我也是他父亲,我们俩对他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 听到元靖帝这番话,田皇后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她望着元靖帝,动情地说道:“臣妾知道,陛下一直很疼爱颀儿的。” “你知道便好。”元靖帝叹了一口气,“我这江山,最终是要交在他手上的。我知道这两年,我疼爱颍儿,你心里有些不安。可颍儿天资聪颖,就算是他母亲曾做出那样的事,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冷淡了他十来年,他却依然对我敬重孝顺,又为朝中解决了两件棘手大事,我确实有些看重他。不过,阿琪,他,他毕竟是庶子,有嫡子在,他不可能继续大统的。而且,我心里的心结你也知道,就算你无嫡子,我也不会选颍儿的。” 听元靖帝提起故去的杨宸妃,田皇后面色有些苍白。她默了默,然后点了点头,应道:“臣妾明白。” 元靖帝又说道,“对了,下个月便是保成夫人的寿辰,我想请京中一些贵女到长春园来,一起给她老人家做寿。” 田皇后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直直望着炉上的火苗,有些发愣。 “阿琪!”元靖帝稍稍提高的声音,叫着田皇后。 田皇后一下回过神来,对着元靖帝问道:“陛下,你说什么?” 元靖帝笑着说道:“我说下个月保成夫人过寿时,我们请一些京中名门闺秀一起来长春园,为保成夫人庆寿。” 田皇后愣了愣,问道:“只请贵女?” “嗯。”元靖帝点了点头。 “那为何不多请一些人来?”田皇后笑了笑,“既然陛下有心要为保成夫人祝寿,何不将一些朝中重臣,世家公子一并请来?” “这个不太好。”元靖帝摇了摇头,“保成夫人毕竟只是我的乳母,就算我为她祝寿,也不宜大肆张扬。” 说到这里,元靖帝抬头望了望田皇后,笑道:“再说了,请这些个臣子公子来,也无用。” 田皇后猛然抬起头望着元靖帝,问道:“难道张美人和吴美人她们伺候得不好?”不然,皇帝为何只请一些名门闺秀来长春园?难道他又想纳妃了? “阿琪,你想到哪里去了?”元靖帝笑了起来,“我是觉得,颀儿年纪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陛下是想在这些贵女中为颀儿选妃?”田皇后顿了顿,又说道,“让颀儿看看画像就行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 “颀儿之妻可是太子妃,日后是要做皇后的,自然要好生挑选,多费些周章也是应该的。我前些日子,已经叫福慧公主在一些世家豪门中,选了一些才貌双全姑娘出来,准备从中挑一位配给颀儿。”元靖帝看了田皇后一眼,又说道,“后来我又考虑了一下,还是让颀儿亲自看看这些姑娘。合我心意的,不见得合他的心意,我觉得让他自己挑一位可心的姑娘比较好。他平日困在宫里,除了几个姐妹,也难得见到其他的姑娘。让他多见见也好,免得他见识少了,只要见到容貌俊秀的姑娘就上了心。” 闻言,田皇后怔了怔。皇帝这意思明显是指萧颀因为少接触女子,所以一见到田婉便动了心。如果让他多见到其他女子,也就不见得对田婉如此上心了。看来,皇帝真没意思让田家的女儿做这个太子妃。 田皇后心头虽然有些不快,也不敢反对,只得强然笑道:“一切都依陛下所言,不过,臣妾还是觉得再请一些世家公子来比较好,以免被人察觉用意,引起朝野议论便不好了。”毕竟册立太子妃是朝中大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元靖帝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皇后说得也有道理,那我就叫人这般准备了。”顿了顿,他又说道,“叫你那侄女也一道去吧。对了,我还打算给颍儿出选位王妃。” 听到这话,田皇后心头一跳。皇帝为何把田婉与萧颍拉在一起说?他该不会是想把田婉配给萧颍吧? 待元靖帝起驾之后,田皇后还是感觉心神不宁,赶紧让芸湘把田婉叫了过来,将先前元靖帝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她。不过,她怀疑元靖帝要把田婉配给萧颍之事,却没有说。 田婉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有些意外,随即又将昨晚自己去给萧颀送宵夜时,遇到皇帝,感觉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事情也跟田皇后说了。 田皇后一听,眉头微微蹙起:“看来,陛下果然是防着田家了。” “既然陛下不喜欢我,姑母,要不,我们就算了吧?”田婉望着田皇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天我便出宫回文州,免得姑母夹在中间难做。” “那怎么行?”田皇后摇了摇头,“陛下既然开口叫你去给保成夫人过寿,你怎么能先走?这样他会更生气的。” 对于此事,田皇后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想要田婉当太子妃,固然因为田婉是自己的亲侄女,但更重要的是,她想靠田家的势力来稳固萧颀的太子之位。 虽然元靖帝先前跟她说,萧颍绝不会威胁到萧颀的太子之位,但她亲眼看到元靖帝对杨宸妃的感情,而且若是当年有些事被元靖帝知道了,他会怎么做,她想都不敢想。 而田腾作为文州刺史,镇守重镇,手握重兵,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元靖帝若想对萧颀不利,势必忌惮田腾的势力。但如果真像自己猜的那样,元靖帝将田婉赐婚给了萧颍,到时若真出什么事,田腾会站在自己的侄儿这边,还是站在自己的女婿那边,那还真说不准。 见田皇后不赞成自己离开,田婉便只好说道:“那我就给保成夫人过了寿再走吧。”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路途上快点,说不定还能回家过年。” 田皇后以为田婉说的是气话,忙安慰道:“阿洛,你别灰心,就算陛下另有打算,但只要你照姑母说的做,这太子妃之位一定是你的。” “可陛下不喜欢我,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啊?”田婉抬起头来,望着田皇后。 “陛下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不想让田家连出两位皇后。”田皇后笑着说道,“跟他夫妻二十年,姑母也算比较了解他的。陛下这个人,最是看重情意。当年,他也曾钟情于一个女子,可惜,可惜出了些变故……” 说到这里,田皇后没有再往下说,只轻轻叹了叹气:“不过,陛下却是个痴情之人,此后再未对其他女子用过情。他这性子,便是他最大的弱点。阿洛,你要想当上这太子妃,就要利用他这弱点。” “要怎么利用啊?”田婉一脸茫然。 “陛下当年痴心系于一人,若是他看见颀儿对你犹如当年他对自己的意中人,肯定就狠不下心来拆散你们,一切便好办了。”说到这里,田皇后抬起眼,定定地望着田婉,“所以,阿洛,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要紧紧抓住颀儿的心。” 田婉脸一红,又说道:“可我要怎么样才能抓住太子殿下的心啊?” 田皇后笑了笑,说道:“其实,你已经抓住一大半了。难道你没看出颀儿对你有意?” 田婉一脸娇羞地低着头,没说话。 田皇后又说道:“昨晚你去勤德殿之际,陛下应该也看出颀儿对你有意,所以才会想出借保成夫人寿辰之日,将他精选的名媛都请进宫来,想让其他女子将你比下去,颀儿移了情,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另选太子妃。” 闻言,田婉咬了咬唇,说道:“可太子殿下真的要喜欢旁人,阿洛也没办法啊!” “颀儿初通□□,对你心正热,只要你对他温柔以待,他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说到这里,田皇后淡然一笑,“那些个名媛闺秀们,我又不是没见过,别的不说,单凭这张脸,就没人比得上你。” 听到这话,田婉一愣。不知怎么回事,她脑中突然浮出杨竹欣那张绝美的面孔。田皇后说没人比得上自己,其实不然,那个人就比得上自己,不然,萧颍为何眼中除了她,便再无旁人了? 第54章 三日后,萧颀前往京郊圜丘,代皇帝行祭天之礼。 出发之时,田皇后到南明门送萧颀,田婉便陪着她一起。到了宫门前,看见杨淑妃与杨竹欣也在,想来应该是来送萧颍的。 见田皇后到了,杨淑妃与杨竹欣赶紧过来见礼。田皇后免了礼,对着杨淑妃关切地问道:“淑妃起这么早,身子可受得住?” “承蒙皇后娘娘关心,妾的身子无事。”杨淑妃微笑着回道。 “那便好。”田皇后点了点头,“我们过去送颀儿与颍儿吧。” “是。”杨淑妃应道。 田皇后便叫田婉扶着自己,向着萧颀与萧颍那边走去。杨淑妃与杨竹欣赶忙跟了上来。 田皇后看见萧颀与萧颍两人站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话,忙扬声叫道:“颀儿,颍儿。” 萧颀一听,转过头来,看见田皇后过来了,赶紧上前几步,走到田皇后跟前,下拜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萧颍紧随其后:“儿臣见过母后。” 田婉看见两位皇子走了过来,哪敢站在田皇后身边受礼,一早便退到了一边。 “都起来吧。”田皇后笑盈盈地说道。 “谢母后!”萧颀与萧颍齐声应道,然后站了起来。 萧颀直起身,便抬眼向田婉望了过来,对着她笑了笑。田婉回了他一个微笑。 萧颍站在原地,自始至终不曾往田婉所站之处望过一眼。 田婉看着他如此,心头有几分怅然。看来,对他而言,她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了。 田皇后想着萧颀第一次独自出门做事,而且还是如此重大之事,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他一番。 杨淑妃似乎也有些舍不得萧颍,也拉着他,跟他说着话。 没多时,元靖帝也过来了,送别之仪正式开始。 萧颀先向元靖帝行跪拜礼。 元靖帝把用于祭天的玉爵亲手交到萧颀的手中。 萧颀磕头谢恩,然后走到宫门前,骑上玉骢马,在五头宝象的引导下,出南明门。 萧颍与礼部、太常寺的人紧随在他身后后,浩浩荡荡地往宫外而去。 就在萧颀引马调头的那一刹,田婉看见他突然回头望来,直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到她,微微定了定,这才转身离开。而萧颍只是向杨淑妃与杨竹欣所站的方向看了看,连眼角也不曾瞟向她。 田婉知道,这一世,于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送别萧颀与萧颍,元靖帝去了前殿继续处理朝政,田皇后、杨淑妃便径直回后宫。 路上,杨淑妃与田皇后走在一道,不咸不淡说着话。杨竹欣在田皇后面前,依然端庄有礼,不过,在田皇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田婉明显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敌意。 而杨淑妃在再见到田婉时,却完全没有那日在山茶园里的慌乱,而是很平静。可田婉看着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从京城到圜丘,不过一日功夫,不过,由于大典的礼仪极为隆重繁复,因而,萧颀与萧颍这一来一去,也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皇帝那日从凤台宫离开之后,再未来过。田婉每日便陪着田皇后练练字,写写诗,理理佛,日子倒也安逸。萧颉每日午膳、晚膳皆来凤台宫陪田皇后与田婉,而且每晚还亲自将田婉送回清韵阁才回去。 因萧颉长相酷似田桑,在田婉心中,也把他当弟弟一般看待。因而,与他相处起来,倒也自在。 萧颀是在离开第八日时回宫的。 田皇后听说他此次代元靖帝行祭天大礼非常顺利,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祭天是国之大事,元靖帝让萧颀代自己前往,意义非比寻常。这次事情萧颀又办得如此顺利,太子之位更加稳固,田皇后自然欢喜。 萧颀回宫的时候,更是意气风发。也许是离开多日,心头的思念越发沉重。当他看到田婉随着田皇后一起在宫门前迎接自己时,毫无掩饰地表露着自己的心意,眼珠子都差点落在她身上了。田皇后看在眼里,更是喜在心里。 田婉看见萧颍没有随萧颀一起回来,心里有些意外。不过,她也不好问萧颀,后来还是田皇后问起,才听萧颀说萧颍送保成夫人去了长春园。 长春园是建在京城东面二十里外的莲花山下的一处皇家园林。由于其傍着远目湖,依着莲花山,不仅景致优美,而且山间还有温泉。因而,元靖帝夏日爱去此消暑,冬日喜去此洗浴。 保成夫人虽然只是元靖帝的乳母,但她从小将元靖帝抚养长大,有元靖帝的心中,有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地位。田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一直以来,她对保成夫人都极为敬重。因而,知道保成夫人到了长春园之后,她不敢怠慢,将宫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便带着田婉、萧颉前往长春园。 因杨竹欣也在福慧公主选定的太子妃名单之中,想着她反正也要去赴宴的,因而,杨淑妃听说田皇后等人要去长春园之后,便请求与田皇后一同前往。田皇后便也就答应了。 长春园离京不远。田婉等人早上从宫里出发,过了晌午便到了。 田皇后住的地方叫怡和院,而就田婉也住在此,只不过是在怡和院后面的偏院里。到了后,田婉顾不得收拾自己的院子,先陪着田皇后收拾整理主院。 还没收拾好,便听到有宫人来报,说是保成夫人在外求见。 田皇后一听,忙带着田婉前去相迎。 保成夫人候在门前,见田皇后出了门来,赶紧上前见礼道:“老奴严氏见过皇后娘娘。” 虽说保成夫人的儿子马成平现在也有五品官职在身,但她在元靖帝与田皇后面前,还是以奴才自称。 可田皇后不敢把她把奴才看啊,见保成夫人要下拜行礼,她忙跑了几步,将其扶起,说道:“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娘娘。”保成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 田皇后抬眼一看,见保成夫人红光满面,气色极好,忙笑着说道:“半年不见,老夫人的精神愈发矍烁。” “托陛下与娘娘的洪福,老奴这把老骨头应该还能多伺候陛下、娘娘几年。”保成夫人一脸微笑。 “夫人虽然才离宫半年,陛下可一直念着夫人呢。”田皇后又说道,“只是年关将近,陛下事务繁忙,恐怕要过几日才能过来,夫人心里莫怪啊。” 保成夫人一脸惶恐道:“陛下接老奴过来,老奴感激涕零,怎么敢怪陛下?”说到这里,保成夫人面露感激之色,“而且,陛下让三殿下一直陪着老奴,老奴已经受宠若惊了。虽然老奴很是思念陛下,不过看到三殿下与陛下如此相像,老奴看见他,就像看见陛下一般,老奴心头对陛下的思念也就疏解了一些。” 听保成夫人说萧颍像元靖帝,田皇后目光微微一定。要知道,保成夫人在元靖帝心中视同母亲,他让萧颍替自己陪着她,可见在他心中,萧颍是何地位?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有几分不快。 田皇后心头虽然有些不快,不过也就一闪而过,很快她的面色又恢复如常,忙微笑着招呼保成夫人到屋里坐。 虽然田皇后才刚到长春园,但宫人已经在主院的暖阁里生好了火炉。保成夫人坐下后,被火炉炙烤着,觉得微微有些热,便将自己身上的羊毛大氅脱了下来。田婉见状,赶紧上前接到手里,笑道:“夫人,交给我好了。” 保成夫人似乎这才看见田婉,愣了愣,脱口说道:“这姑娘,长得真俊啊。” 田婉抿嘴笑了笑,说道:“夫人过誉了。” 田皇后在一旁笑盈盈地开了口:“夫人,这是我侄女田婉,小名阿洛。你是长辈,她是晚辈,就让她帮你吧。” “那便有劳田姑娘了。”保成夫人将大氅递给田婉。 “夫人客气了。”田婉接过大氅,然后往外屋走去。 看着田婉出了屋,保成夫人又转过脸,对着田皇后笑眯眯地开了口:“原来田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啊,难怪姿容如此出众,与娘娘年轻时倒真有几分相像。” “夫人真觉得阿洛长得好?”田皇后笑问道。 “田姑娘自然长得好。”保成夫人笑道,“说实话,老奴活了六十多岁,还没见到有几个人的姿容赶得上田姑娘的。” “那夫人觉得把阿洛配给颀儿如何?”田皇后半开玩笑地说道。 “太子殿下?”保成夫人愣了愣,笑道,“老奴觉得……挺好,挺好。” “那还请夫人在陛下面前,多为阿洛美言几句。”田皇后又说道。 闻言,保成夫人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阿洛姑娘如此出众,陛下哪会不喜欢?还用着老奴多嘴?” 田皇后一脸为难地笑了笑:“这事……陛下好像还有些犹豫。” 看田皇后的表情,保成夫人心中便知田皇后应该跟元靖帝提过要立田婉为太子妃,而皇帝应该没答应。她顿了片刻,然后笑着说道:“此乃美事,老奴自然乐见其成。” 田皇后笑道:“那便多谢夫人了。” “不敢,不敢。”保成夫人笑道。 田婉放好了大氅,走回里屋来。田皇后与保成夫人见她回来了,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 保成夫人想到田皇后从皇宫到长春园,坐了半日的车,应该有些乏了。她也不敢久留,尽了礼数,便告辞回了自己所住的怡心院。刚进院,便有下人上前禀报说庐陵王带着杨家姑娘过来了,正在屋里等着她。 保成夫人一听,很是高兴,忙进了屋,看见萧颍与杨竹欣正坐在屋里一边烤着炉火,一边私语着什么。红色的炉火映在两人面上,像是染了一层红霞。 看着二人,保成夫人心中不禁赞叹道,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吧。她笑了笑,随即扬声叫道:“三殿下,阿宝。” “哎呀,夫人回来了。”杨竹欣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保成夫人正走进屋来,忙欢叫着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阿宝好想夫人。” 保成夫人搂着杨竹欣,笑道:“我也想阿宝啊。” 因元靖帝之故,保成夫人每年都要进宫住一段时间。之前元靖皇帝冷待萧颍,但对于这个年幼失母的孩子,保成夫人却极为心疼。她住在宫里的时候,便时常去探望杨淑妃与萧颍,元靖帝也从不阻挠。萧颍从小也懂事,知道保成夫人对自己好,因而,他对保成夫人极为尊重。因而,元靖帝才特意让萧颍去接保成夫人。 杨竹欣也时常进宫陪杨淑妃,难免会遇到保成夫人。她知道保成夫人身份特殊,很会讨她欢心,因而,保成夫人也很喜欢她。 保成夫人伸手,爱怜地抚了抚杨竹欣的脸,说道:“你们才刚到吧,怎么也不休息休息。” “阿宝一到,就跑来找我,要我带她来见你。”萧颍站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我被她缠得实在无法,手里的事情都没做完,便带着她过来了。” “小阿宝!”保成夫人望着杨竹欣,嗔道,“你怎么能耽搁三殿下的正事。” “人家想夫人了嘛。”杨竹欣嘟着嘴,一脸委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萧颍笑道,“我一会儿回去处理便是。” 杨竹欣又搂着保成夫人,撒着娇说道:“夫人,外面那么冷,你到哪里去了啊?没事你就别出去了,小心受了风寒。” 保成夫人笑了笑,说道:“皇后到了,我自然要先去见礼。陛下与皇后礼遇我,我可不可能倚老卖老,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听了保成夫人的话,杨竹欣眼睛微微一闪,笑道:“下次夫人要去见皇后娘娘,阿宝陪你去啊。路上也有个人跟夫人说说话,解解闷儿。” “好,好。”保成夫人拍了拍杨竹欣的手,说道,“就知道我们阿宝最是懂事了,日后谁若娶到我们阿宝,真是有福啰。” 杨竹欣脸一红,羞道:“夫人笑话我,我不依!” “我可不是笑话你,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嘛。”说到这里,保成夫人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颍,笑道,“三殿下,你说是不是?” 萧颍笑了笑,没说话。 保成夫人只道他是害羞,也就笑了笑,不提这桩,又说起萧颀来:“对了,我听说陛下准备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萧颍顿了顿,点了点头,说道:“这一两个月应该就定下来了。” “我今日在皇后那里,见到她娘家侄女了。”保成夫人又说道,“看模样,皇后是想把那姑娘配给太子。” 杨竹欣一听,愣了愣,说道:“既然皇后有意让她侄女嫁给太子,那十有**就定下来了吧?” “那倒未必。”保成夫人摇了摇头,“我觉得陛下好像不太中意田家那姑娘。” “夫人为何这样说?”杨竹欣眼中精光一闪。 “今日见到皇后时,她便提起了这桩事,还叫我在陛下面前帮着田家姑娘说话。”保成夫人浅然一笑,“若是陛下中意田家姑娘,皇后何必让我帮忙?” 杨竹欣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她又问道:“那夫人,你会不会帮那田婉在陛下面前说话啊?” “陛下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说话能有多大分量?”保成夫人笑了笑。 “夫人说笑了。”杨竹欣亲热地挽住老太太的手,笑道,“陛下若不听夫人的话,皇后何必请夫人出马?我看这普天之下,在陛下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便是夫人你了。” “你这丫头!”保成夫人伸手在杨竹欣的鼻尖点了点,笑道,“就会说话哄我开心!” “本来就是嘛!”杨竹欣亲热地将头倚在保成夫人肩膀。 保成夫人伸手将杨竹欣揽住,两人靠在一起,看起来倒真如祖孙一般。 萧颍见杨竹欣与保成夫人相谈甚欢,便让她陪着保成夫人,自己回去处理公务。 从怡心院出来,到他所居住的怡景院,要经过一片金梅林。此时,金梅花已然绽放,走在路间,幽暗清香扑鼻而来,直沁入人的心底。 突然,在一片金黄色的花海中,一个樱红的身影突然闯入了他的眼中。他原本匆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这身影,他认得。只是,他不知道她为何会独自一人在这梅园里。 此时,她正踮起脚尖,努力去够自己头上的一枝开得最艳的金梅花。可是,那花枝太高,她竭尽全力,还是够不到。 他站了原地,望了片刻。 鬼使神差一般,他拐进了金梅林,向她走去。 许是太专注于去折那枝金梅花,她没有发现他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她的背后,一阵比金梅花更芬芳的气息,从她的身上传了过来。 那是一种让人迷醉的气息。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越过她的头顶,将那枝金梅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两个人见个面,就写到凌晨才完……看我这么辛苦,留个评吧。(星星眼) 第55章 送保成夫人离开怡和院之后,田婉便继续帮着田皇后收拾整理屋子。因为有宫人在,也用不着两人动手,田皇后便去自己的寝居查看。 许是久无人居住,加上这里靠山近水,相对城里要阴冷湿重一些,因而,寝居里虽然还算干净整洁,但推开门,隐隐有一股霉味扑了出来。 田皇后面色微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 芸湘一见,赶紧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之前已经交代他们打扫了几回了,只是这连日阴雪,这味儿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去掉。” “以前我来长春园的时候,这屋里怎么也没这么大的味儿啊?”田皇后皱眉说道。 芸湘笑了笑,说道:“娘娘之前来长春园,皆是夏日来避暑。天气大,太阳晒着,这霉气自然就没了,这几日阴湿,没晒着太阳,屋里东西都阴着,味道就出来了。” “那赶紧焚点百濯香,去去味儿。”田皇后一脸不快地挥了挥手,似乎想将那难闻的气味驱散。 “焚百濯香?”芸湘一愣,“娘娘不是嫌这百濯香的味儿太浓,闻着睡不好觉吗?” “那也比这霉味闻着好些呀。”田皇后说着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田婉忙追上前,扶着田皇后向外走去:“先前我们进园的时候,路过那片金梅花林,姑母不是说那金梅花甚是好闻吗?要不我去园子里折几枝回来,为姑母插在房中,既可以驱味,姑母闻着也喜欢。” “这倒是个办法。”田皇后点了点头,回过头对着芸湘说道,“芸湘,你叫几个人去园中折几枝金梅花回来。” 还未等芸湘回答,田婉便抢着说道:“姑母,我去好了。坐了半天的车,着实有些气闷,也想顺道出去走走。” 田皇后一听,点了点头,说道:“那也好。不过,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也别呆久了。” “知道了。”田婉微笑着应道,“折了金梅,我便回来。”说罢,田婉便带着连雪去了梅林。 此时,正是金梅花盛开之际,放眼望去,天地之间金黄。今日田婉上着一件银白色的素花小袄,下着薑红色袄裙,肩上披着一件樱桃色的斗篷,映着皑皑白雪,走在梅林之中,甚为惹眼。 田婉见到这满眼的金梅花,心境也是极好。她仰起头,寻那开得繁的金梅花,正好看见眼前有一枝,开得正好,便伸手去折。可那树枝长得甚是粗壮,她折了几下,都未折动。她忙转过脸,对着连雪叫道:“连雪,这花我折不下来,你来试试。” “是,姑娘。”连雪走上前来,也试着折了几下,那金梅枝只是弯了弯,却仍然坚韧不断,上面的金梅花却落了不少下来。 她只得对着田婉说道:“姑娘,这太粗了,折不下来。要不我们去折细一点的花枝吧。” 田婉在枝头上四处望了望,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这金梅花香气本就清淡,这细枝上的花太少,怕是不能盖住屋里的味儿。” “可这粗枝折不下来啊。”连雪一脸为难,“而且就算折下来,花也掉得差不多了,还怎么拿回去啊?” 田婉想了想,对着连雪说道:“连雪,你回去找把柴刀来。” “姑娘要用刀来砍?”连雪一愣。 “不然,怎么把这花枝弄下来?”田婉抬起眼,望着连雪。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连雪只得点头应道:“那姑娘就在此等着奴婢,可千万别乱走啊。” “我能去哪里?”田婉笑了起来,“你放心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奴婢这就去了。”说罢,连雪忙转身往林外走去。走了几步,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回头望了望田婉,见她正仰着头正在看着金梅花,又想着这长春园里守卫森严,自己很快便回来,应该不会有事,这才匆匆离去。 虽然此时金梅花正当季,但每枝金梅树枝上的花却不多,难得找到开得繁的花枝。田婉想着自己在这里等着也是无事,便在花枝上挑选起来,等一会儿连雪拿了柴刀来,直接把选好的花枝折下来就是了。 正在这时,她看见前面一株金梅树上,有一枝树枝甚细,但上面的花却不少,应该可以用手折下来。 田婉心头一阵欢喜,赶紧跑上前去,准备把这枝花折下来。可待她走到金梅树下,她才发现这枝花长得有些高,自己伸手够不着。于是,她踮起脚,伸手去够,可虽然用尽全力,手指尖都快碰到花枝了,却还是无法将它折下。 田婉试了几下,都没办法抓住那花枝,她心头也有些来气儿了。越是够不着,她越想把它折下来。可那金梅枝似乎比她还倔强,就是不肯到她手里来。 她有些泄气,可又有些不甘心,想着,再试一下,再折不下来,就算了。 于是,她吸了吸气,然后踮着脚尖,憋着气,用力把自己的身体拔到最长,然后伸手去够那花枝。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够到了,可是,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儿。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越过她的头顶,握住那枝金梅,用力一折,只听“啪”的一声,花枝应声而断。 她愣了愣,转过头去,看见来人,不禁一呆。 站在她眼前的,居然是萧颍。 两人目光相对,萧颍面上似乎也是一怔。不过,他很快恢复常色,将手中的金梅花递到她面前,说道:“田姑娘,你是要折这枝花吗?” 她垂下双眸,看着眼前那枝金黄色的金梅花,感觉那淡淡的幽香,正从枝上溢出,从鼻端钻入,直侵入人的心房。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花枝,微笑道:“多谢三殿下。” 他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田姑娘,你慢慢赏花,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也不等田婉回话,转身便往梅林外走去。 田婉呆呆地站着,看着他慢慢远去背影,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前世镜中看见的杏花林里那一幕。当时她离去的时候,他也是自己如今这般,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 他和她真正的情缘,就在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曾经,他对她情深缱绻,如今,他与她真的就只是陌生人了吗? 她心里突然感觉很是不舍。她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叫道:“殿下。” 他身形一顿,脚下停了下来,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田姑娘,可还有事?” 看着他那么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缓缓张开嘴。她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他曾经在杏花林里,遇到一个叫贺玉菡的姑娘。可是,话到嘴边,她还是说不出口。 如果他真是饮过孟婆汤,不记得她了,她这样问他,只会让他觉得荒诞可笑,甚至还会觉得她轻浮。就算今生今世,她和他不能再在一起,她也不想他轻看于她。 如果他说记得,只是不愿意再想起前面两世的事情,就像他转世之前说的那般,这一世再也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她心头有些发酸。她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没事,只是想跟殿下道个谢。” 他的目光,如同湖水一般沉静。顿了半晌,才听他说道:“田姑娘先前已经道过谢了。” “是吗?我,我忘了。”她望着他,一直努力地微笑着,笑得腮帮子都有点发酸。 “举手之劳,田姑娘不必挂在心上。再会!”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田婉手里握着他折下的那枝金梅花,看着他越走越远。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哪怕知道他这一世不可能再为自己回头,可是,她就是不想移开自己的眼睛。 正在这时,连雪拿了柴刀回来,看见萧颍,赶忙上前行礼。他停了下来,与连雪说着什么。她看见连雪在向他回着话的同时,眼睛却望着她。她突然感觉到,他们说的话似乎与自己有关。 待连雪走回来时,她连忙问道:“连雪,你先前与庐陵王在说什么啊?” 连雪赧然说道:“殿下责备奴婢不应该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是为何?”田婉一愣,“这长春园里,又不会有登徒浪子进来,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妨事的。他若是为这事怪你,就没道理了。” 连雪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也是这般跟殿下说的。可殿下说,这长春园太大,万一姑娘又迷了路,走丢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田婉一呆。 什么叫做又迷路走丢了?这一世她与萧颍只见过四次,从未迷路过。但前两世,她却迷过路。贺玉菡在杏花林里迷路,李兰歆在望仙崖迷路后,还走丢了。难道萧颍先前说的,是指的前两世之事?这么说,他什么都记得?他对自己那般冷淡,都是刻意为之? 见田婉呆呆地站在原地,连雪忙推了推她,说道:“姑娘,你怎么了?” 田婉回过神来,对着连雪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无事。” “那我们赶快折几枝金梅回去了吧。”连雪说道,“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晚了回去,皇后娘娘会担心的。” 田婉点了点头,说道:“好。” 因为萧颍的意外出现,田婉也没了赏金梅的兴致,与连雪折了几枝梅花,便回怡和院去。远远地,她便看见门口停了两架辇车。看模样,又有客人来了。 看见田婉回来了,候在门前的宫女香薇忙迎上来,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皇后娘娘命奴婢在此候着姑娘,说是等姑娘回来了,请姑娘到正厅去一趟。” “姑母找我可是有事?”田婉问道。 香薇应道:“福慧公主与何公子来了,皇后娘娘请姑娘去见客。” “哦。”田婉点了点头,回过身,将先前萧颍为自己折的那枝金梅花递给连雪,说道:“这枝花开得不太好,就不给姑母了。你拿回我屋里插着。” “是,姑娘。”连雪接过那枝金梅,便往田婉住的偏院走去。 田婉握着余下的几枝金梅,与香薇一起往前院走去。 福慧公主的大名,田婉早就听说过。她是元靖帝一母同胞之妹,当年孝贞皇后在生福慧公主的时候难产,落了病根,没几年便去了,从此,元靖帝与福慧公主兄妹俩便相依为命,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待元靖帝登基为帝后,作为皇帝亲妹,福慧公主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 福慧公主嫁给秦国公的次子何敬修时,元靖帝特意将离皇宫不远处甲第巷内一座大宅赐为公主府,其嫁妆也极为丰厚。据说,连田皇后所出的晋阳公主和南阳公主出嫁时,也未有福慧公主当年的风光。 只是福慧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子女缘却有些浅。她生产时,也是难产,历经三天三夜才诞下孩子。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是福慧公主也因此伤了身子,从此不能再孕。因而,对她来说,独子何淙就是她的命根。也因这层关系,元靖帝对何淙也是疼爱异常,他从小所爱的待遇,与皇子无异。 田婉又想到之前田皇后也对自己说过,元靖帝把为萧颀选妃一事交给了福慧公主。听说她将自己看得上眼的京中名媛拟定了一个名单,准备从这名单中挑一位选作太子妃。田婉一直在文州,好像没有进福慧公主这份名单。因而,这时候田皇后叫她去,多半是想让福慧公主看看她。 想到自己就像街市上的货品一般,任人品评挑选着,田婉心里突然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就算心中不愿,她也无法反抗。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父母,为两个弟弟考虑。虽然她只是来历劫的,可是,她与家人之间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往正厅走去。 一进屋,田婉便看见田皇后正坐在席垫之上,正在与一个中年妇人及一个少年公子说着话。她遂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笑着叫道:“姑母,你叫阿洛来,可是有事?” 田皇后听见田婉的声音,忙抬起头,对着她招手笑道:“阿洛,快过来,见见福慧公主与淙儿。” 福慧公主此时也转过头来,望向田婉,对着她笑了笑。福慧公主看起来与田皇后差不多大,容貌很是秀丽,眉眼间与元靖帝有几分相似。她身边那位少年郎,应该便是她的独子何淙了。 于是,田婉上前行礼道:“田婉见过福慧公主与何公子。” “哎呀,田姑娘快快起来。”福慧公主忙起身将田婉扶了起来,笑道,“这又不在宫里,田姑娘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多谢公主。”田婉微笑着站起身来。 见田婉抬起头来,福慧公主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遂笑道:“文州田氏向来出美人。之前有皇嫂这样的绝代佳人,如今又出了郭家少夫人和阿洛姑娘世间罕有的美貌姑娘,看来,田氏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田婉低头微笑着,没说话。 田皇后笑了笑,说道:“阿丹与阿洛长得还算能入眼罢了,公主如此夸赞,真是惭愧!” “阿洛姑娘这般容貌,这京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还算仅仅能入眼?”说着,福慧公主又坐回田皇后身边,笑道,“皇嫂,你这也太过谦了吧?” “那是公主抬举她们。”田皇后笑了笑,又对着田婉说道,“阿洛,你也坐下来说话吧。” “是。”田婉应了一声,坐到了田皇后的下方。她一抬头,正好与坐在自己对面的何淙打了个照面。 她礼貌地对着何淙笑了笑。可那何淙怔了怔,然后也对着她笑了笑。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她。 那目光太过炙热,让田婉觉得,有些不舒服。 第56章 次日,连着阴了十来日的天,终于放晴了。 田婉起了床,叫人把靠东的一面窗户推开,金晃晃的阳光便从窗外照了进来,感觉整间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连雪一边为田婉梳着头,一边笑着说道:“这下好了,出太阳了,总算可以把这些屋子里的霉味晒走了,姑娘今天也不用去给皇后娘娘折金梅花了。” 闻言,田婉微微一怔,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妆台上放着的,那枝插在精白细瓷瓶中的金梅花。她轻轻吸一口气,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顿了顿,说道:“这才刚出一天太阳,哪能把味儿去掉啊?我们还是再去园子里为姑母折几枝新鲜的金梅花,把昨日那几枝换了吧。” “好,就依姑娘所言。”连雪将玉簪□□田婉乌黑的发中,笑着应道,“姑娘就当出去赏赏花。” 收拾妥当,田婉到田皇后屋里请了安,便与连雪又去了梅林。今日阳光正盛,明晃晃的照在金梅花上,显得更是娇艳。 昨日她便悄悄打听过,萧颍从保成夫人的怡心院回他所居住的怡景院,必从这梅林经过,所以,昨日她才能在这里遇到他。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遇到他。 正这么想着,田婉突然听见前面有声响传来。她心头一跳,赶紧转过脸,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萧颍往这边来了。只是这一回,他不是独自一人,还有杨竹欣和她昨日见过的何淙与他走在一道。 见到杨竹欣,想到她对自己的敌意,田婉眉头皱了皱,便想避开去。她转过身,对着连雪说道:“连雪,我觉得这里的花都不怎么好,我们往里走走,再选选吧。” 连雪不明所以,连忙点头道:“是,姑娘。” 于是,两人便转过身,准备往林子深处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田婉便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叫着自己:“田姑娘!田姑娘!” 这声音,田婉不是很熟悉,应该是那何淙。林中空旷,这声音甚是响亮,田婉不好装作没听见,只好转回身去。看见何淙丢下萧颍与杨竹欣,向着自己快步跑了过来。 她犹豫了片刻,便站在原地,等着何淙到了近前,行了一礼,说道:“何公子,有礼了。” “田姑娘,有礼。” 何淙拱了拱手,一脸欣喜地说道,“我在那边看见有个人影晃了晃,感觉有些像田姑娘你,试着叫了一下,没想到真是你。” “是啊,真是巧。”田婉笑道。 “对了,田姑娘来这梅林赏花吗?”何淙问道。 田婉应道:“我来为姑母折几枝金梅,插在她的寝居里,去去屋里的阴霉之气。” “你昨日不是折了几枝吗?”何淙还记得,昨日第一眼看见她时,白衣黄裙,手中便捧着几只金梅,从屋外踏进来,像仙女下凡一般,惹得人转不开眼。 “自然是每日都换新鲜的好。”田婉笑了笑,“昨日折的,香气淡了,去不了味儿。” “这样啊,那我来帮你折吧。”何淙搓了搓手,说道,“你这手又细又嫩,哪折得下金梅枝来呀?小心把手划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杨竹欣与萧颍也走了上来,正好听到何淙与田婉说的这番话。杨竹欣撇了撇嘴,说道:“何公子,你可真是怜香惜玉啊!怎么以前没见你如此待我?” 听到杨竹欣的声音,田婉抬眼望了过去。萧颍正站在她身边,面上平静无波。 她对着萧颍行了一礼,叫道:“殿下,杨姑娘,有礼了。” 萧颍冲她点了点头,说道:“田姑娘,有礼。” 杨竹欣笑着说道:“田姑娘,你还真是花香惹蝶啊。” 听着杨竹欣语气不善,田婉淡淡一笑,说道:“比起杨姑娘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田姑娘过谦了,我哪比得上你啊。”杨竹欣轻轻一哼,说道,“要是我要去折金梅,何公子才不会帮我呢。” 闻言,何淙讪然一笑,说道:“你哪用得着我帮啊?不是有你颍哥哥帮你吗?” 杨竹欣撇了撇嘴:“是啊,也只有颍哥哥才会帮我了。” “听起来,阿宝好像有些嫌弃?”萧颍笑了起来。 “哪有啊?”杨竹欣望着萧颍,嫣然一笑,“我心里欢喜着呢。” 萧颍微微一笑,说道:“舅父临终之前交代我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原来是因为我爹爹交代你,你才对我好的。”杨竹欣嘟着嘴,佯装不满。 “说的我好像以前对你不好。”萧颍无奈一笑。 “当然好。”杨竹欣冲着萧颀一笑,“这世上,除了爹爹和祖父,就是颍哥哥对我好了。” 何淙在一旁咂了咂嘴,说道:“啧啧,知道你们兄妹情深,用不着在我们面前显摆。”说罢,转过脸对着田婉说道,“你说是不是,田姑娘?” 看见萧颍与杨竹欣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田婉只觉得心里有一股酸涩之气直往外冒。可她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得强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三殿下,何公子,杨姑娘,你们慢慢聊,我要去为姑母折金梅花了,失陪了。” “哎!田姑娘,不是说我帮你折吗?”何淙说着就要与她一起走。 “不用了。”田婉浅笑道,“有连雪就行了。昨日没有人帮忙,我们不是也把金梅花折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萧颍为自己折得那枝金梅花,不由自主抬眼向他望去,却见杨竹欣正与他说着什么。他似乎很用心地在倾听着,眼睛望着她,根本无暇他顾。想必,昨日折的那枝金梅,他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吧? 她心里又是一黯。 “田姑娘,你真不要我帮你?”何淙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真不用。”田婉笑了笑,“如果要人帮忙,我出门的时候,就叫六殿下陪我来了。” 听到田婉这话,何淙怔了怔,半晌才一脸怅然地说道:“阿宝有表兄帮忙,田姑娘也有表弟帮忙,你们都用不着我帮忙啊!” “何公子说笑了,田婉若真需要帮忙,再劳烦公子。”说罢,田婉又与三人行了礼,然后转过身,带着连雪,向梅林深处走去。 她走得极快,想要走到一个望不到彼此的地方。既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也断了自己想要回头看他的念想。 看见她很快便掩入树林深处,何淙一脸狐疑地说道:“这田姑娘不是说要折金梅花吗?她怎么走到那边去了?那边没有金梅花啊!” 杨竹欣走到何淙身边,对着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何大公子,你真没看出来,人家在躲你吗?” 何淙一怔:“不会吧?我好心帮她,她躲我作甚?” “躲你做什么?你还不明白吗?”说着,杨竹欣转过身,对着萧颍叫道,“颍哥哥,我们……”却看见萧颍已不在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他走进了梅林,正站在一株金梅花下,仰头看着花枝上。 杨竹欣跑上前去,循着萧颍目光望去,只看见半截被折断的花枝。 “颍哥哥,你在看什么?”她问道。 萧颍一怔,回过神来,说道:“没看什么,我们走吧。”说罢转身走出梅林, “等等我。”杨竹欣跟了上去。 萧颍走到何淙身前,笑道:“淙表兄,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今早就不能陪你了。” 何淙面色怅然,说道:“你去做事吧,我也回去看看书,不然,我母亲又要念叨我。”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姑母如此,也是为表兄你好……”萧颍说道。 未等萧颍说完,何淙便挥了挥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跟老二一样,都那么正经。对了,你不是说忙吗?快去做事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萧颍顿了顿,点头道:“那我们这就走吧。”说罢转回头,对着杨竹欣说道,“阿宝,我先送你回红枫院。母妃也应该从皇后哪边请安回来了,你去陪陪她。” 杨竹欣看了看萧颍,然后说道:“颍哥哥,我想先不忙回碧枫院。” “哪你要去哪里?”萧颍一愣。 杨竹欣笑着说道:“福慧公主来了长春园,我还没见过她呢。我想反正何公子也在,我与他一道去平湖院向公主请安再回去。” 闻言,萧颍微微一犹豫,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你早些回去,省得母妃挂念你。” “我知道的。”杨竹欣赶紧应道。 “老三,你放心,我一会儿把她送回红枫院。”何淙也说道。 “那便有劳淙表兄了。”萧颍应道。 “我们兄弟,说这些做甚?”何淙拍了拍萧颍的肩膀,然后一起往前走去。 三人一道走出了梅林,来到了一处岔路口。回怡景院向东走,去平湖院向西走,萧颍与杨竹欣、何淙便在此分了手。 杨竹欣与何淙走了一段,回过头,看见萧颍已经走来不见了。她侧过脸,望着何淙,开口问道:“何公子,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田婉?” 何淙先是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上了又怎样?你先前不是也说了,人家在躲着我吗?看样子,人家没看上我啊!” “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得了一个美人吗?这才多久啊,你就厌了?”杨竹欣抿嘴一笑。 “那个女人,哪有田姑娘有味儿啊?”何淙撇嘴。 “再有味儿,人家也没看上你,你也尝不到。”杨竹欣哼了哼。 听到这话,何淙眉头一皱,似乎很是不甘。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宠爱,皇帝舅舅也对他是有求必应,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没有什么自己想要而没有得到的。 “再说了,这田婉不像你以前玩过那些女人,她可是文州刺史田婉的女儿,就算你是公主之子,陛下的亲外甥,也不是你能随便玩得起的。”杨竹欣又说道。 “我又没想玩玩。以她这般的家世,我便娶了她又如何?”何淙红着脸说道。 “你真这么喜欢她?”杨竹欣眼中精光一闪。 何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她跟我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样,虽然那些女子中,也不乏容貌好看的,可都是些庸脂俗粉。而这田姑娘气质出众,像是出尘的仙女一般,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眼。” 女人是最听不到一个男人在自己夸赞另一个女人,哪怕这个男人她不喜欢。因而,杨竹欣听到何淙这番话,很是不满:“有你说得那么美吗?” 何淙当然看出杨竹欣不高兴了,忙笑道:“当然,阿宝你也是像仙女一般的。不过,你连老三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我?” “那你说我看上谁?”杨竹欣挑了挑眉。 何淙嘿嘿一笑:“除了太子,还能有谁?你不就是想当皇后吗?”说着他又佯装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怜老三对你一片痴心啊!” 听到何淙这话,杨竹欣面色一变,赶紧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她赶紧拉着何淙来到附近一处用奇石建起的假山背后。 “怎么啦?”何淙不知杨竹欣为何如此紧张,忙说道:“你拉我来这里作甚?” “你刚刚胡说些什么呀?”杨竹欣瞪着他。 “我说错了吗?”何淙一脸无辜,“你想嫁给老二,不就是想当皇后吗?” “是太子妃!”杨竹欣哭笑不得,“你说我想当皇后,若是被田皇后听到,还以为我想谋她的位置,不整死我才怪!” “等老二登基之后,太子妃不就是皇后了吗?”何淙一脸不以为然。 “陛下春秋正盛,这些话怎么能随便说?”杨竹欣瞪着何淙,说道,“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你是陛下的亲外甥,你不会有事,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想多了吧?”何淙斜眼看着杨竹欣。 “我若不多想一些,就跟我那姑母一样,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杨竹欣冷着脸说道。 何淙一愣:“你说的是杨宸妃?难道她不是病死的?” 杨竹欣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插开话题道:“好了,不说其他的了,你就说你是不是真想娶那个田婉为妻?” “可她不是没看上我吗?”何淙摇头苦笑道,“想必她跟你一样,也是看上老二了。”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娶到她呢?”杨竹欣说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何淙望着杨竹欣,眼睛一亮。 杨竹欣抬眼望着何淙,试探着说道:“我这个法子,需要你有些胆色,就是不知你敢与不敢做?” “除了谋反,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何淙一哼。反正天大的事,都有皇帝舅舅护着。 “话可别说的这么满。”杨竹欣嘴角轻轻撇了撇,“我倒觉得你不敢做!” “我不敢做?”何淙被她一激,脖子一下梗了起来,说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看我敢不敢!” 杨竹欣说道:“那好,你听着,我这个法子,叫先下手为强。” “怎么个先下手法?”何淙赶紧问道。 杨竹欣抬眼望着何淙,说道:“你若是在田婉被册为太子妃前,先得到她,你说,她还怎么成为太子妃?” “可她都没把我看上眼,我怎么能得到她?”何淙一脸狐疑。 杨竹欣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要她自愿的。” 何淙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强占她?这怎么行?” 杨竹欣望着何淙,细细说道:“有什么不行?在这长春园的规矩比在宫里少多了,我找个机会把田婉独自约到远目湖边的观荷轩来,如今是冬日,那里没什么人来,比较僻静,不容易被人发现。到时,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的茶水中放上媚药,等她饮过之后,我便找机会脱身,你再进来,待她药性发作之后,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到时她**于你,嫁不嫁你,也就由不得她了。” 闻言,何淙面色大变:“你这不是害我吗?皇后和田刺史知道了,不剥了我的皮才怪!你方才也说了,这田姑娘可不是我能随便玩玩的。” 杨竹欣一听,急忙说道:“你这又不是随便玩玩啊,你是要娶她为妻的啊!有陛下在,他们谁敢轻易动你?再说了,这种事他们也不敢声张,到时陛下作主,将田婉赐婚于你,你就是田家的女婿了,他们怎么可能再对你下手?” 何淙使劲摇了摇头:“这……我……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杨竹欣抬眼看着何淙,冷笑道,“何公子,方才是谁说这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你该不是怕了吧?” “什么,我怕?”何淙又将脖子梗了起来,说道,“我有什么怕的?我只是觉得这手段太下作,不屑做。” “是,我想出来的法子都下作!”杨竹欣冷笑道,“你不下作,那你就看见你那仙女儿一样的田姑娘嫁给太子吧!” 何淙面色一变,低着头,没吭声,半晌,他又说道:“我母亲若是知道我做出如此事情,会气死的!” 杨竹欣见何淙似乎有些动摇,赶紧说道:“你可以说,田婉为了嫁给太子,自己饮了药引诱太子,没想到太子临时有事没来,你来了,喝了她给太子准备的药,又被她引诱,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 “这样,能行吗?”何淙还是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不行?这种事,谁能细问得清楚?我不相信那田婉跟有你了肌肤之亲,还有胆去跟陛下说是你下药害她?” “那,那我再考虑考虑。”何淙虽然有几分心动,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有什么好考虑的!”杨竹欣催道,“时不我待,错过了这个机会,那仙女儿可就是别人的了。” 何淙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何淙不答应,杨竹欣心里也有些着急,又说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陛下好像不中意田婉做太子妃。” “真的?”何淙一下抬起头来。 “自然是真的。”杨竹欣说道,“我听保成夫人跟我说,田皇后还为了这事,请保成夫人在陛下面前帮着田婉说话呢。” “田姑娘那么好,陛下怎么不喜欢她?”何淙有些不信。 “陛下不想田家势大吧?”杨竹欣说道,“不过,现在田皇后一心想让田婉嫁给太子,陛下怕伤了夫妻情面,也不好说。你若是能按我的法子做,肯定能娶到田婉。这样一来,你能得偿所愿,二来,你也替陛下解了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这下,何淙是被杨竹欣说的彻底心动了。一想到田婉手捧着金梅花,从屋外走进来那一幕,他便心痒难耐。终于,他咬了咬牙,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杨竹欣一听,心头大喜。两人又细细谋划了一番,这才往平湖院而去。 待杨竹欣与何淙走远了,先前两人所站的假山顶上突然有东西动了动,然后一个人坐了起来。 只见萧颉坐直了身子,然后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将嘴里嚼着的树枝吐了出来,冷冷一笑,口中说道:“好办法!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没想到难得出来晒个太阳,也会听到壁角。 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真发生过准太子妃被强.奸的事情。武则天和唐高宗为太子李弘选了妃,婚期都定下来了,太子妃被武则天的侄儿贺兰敏之诱.奸,只好取消了婚礼,另选了太子妃。所以,我这设定听起来虽然荒诞,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天应该不会更了。本来今天被她们刺激到了,准备明天也更的,哪知道晚上接到电话,叫明天早上出差,六点半就要出发,可能要去一天,回来都晚上了,应该码不出来。难得想要勤快一回,都不给机会。 第57章 那日过后,田婉刻意避开萧颍可能出现的时候去梅林折花,果然再没碰到过萧颍。不过,她在保成夫人跟前和福慧公主那边,倒见过几回杨竹欣。 田婉感觉,杨竹欣似乎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甚至还向自己示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田婉对杨竹欣也客气了许多。不过,之前对她印象不好,加之又有萧颍的关系在里面,她对杨竹欣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因而,她虽然约过自己两回一起去园子里玩,她也都委婉地拒绝了。 保成夫人寿辰的头一天,客人们陆续都到了长春园。太子萧颀与元靖帝他们更是在午时前便赶了过来。 晌午,元靖帝来了田皇后的怡和院用午膳。田婉知道皇帝不太喜欢自己,怕自己去了又惹元靖帝嫌,便推说身子不适,没有去田皇后那边用饭。 到了用膳的时候,连雪派了两个人去了膳房,替田婉把午膳端到了偏院来。她便随意用了些。 不看着元靖帝那张脸,又是自己一个人用饭,田婉感觉有着难得的自在。 用过饭,田婉照例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因不知道元靖帝何时离开,走正门怕碰到他,田婉与连雪便从偏门出了怡和院。在外面走了小半个时辰,感觉腹中不怎么饱胀了,她才回到怡和院。 仍然是从偏门进来的,也不知道元靖帝走没走,她也没敢去找田皇后,便直接回了自己所居的院子。还没走近,便看见平日服侍自己的一个叫巧珍的宫女站在院门前,不停地向四处张望着,面上似乎有几分急色。 看见田婉与连雪回来了,巧珍面色一喜,赶忙跑了过来,对着田婉叫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田婉见巧珍一脸着急的模样,忙问道:“怎么了?” 巧珍忙说道:“姑娘,太子殿下来了,在屋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听到萧颀来了,田婉微微一愣,又问道:“太子殿下来了?他找我可是有事?” “奴婢不知道。”巧珍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那太子殿下在哪里?”田婉又问道。 “在姑娘的书室里呢。”巧珍回道。 田婉一听,赶紧抬脚进了偏院,径直往书室走去。 田婉平日居住的这偏院并不大,也没几间房,书室就在寝居的旁边。田婉很快便走到了书室门前,抬眼往里面一望,看见萧颀正坐在书案旁的蒲席上,翻看着自己这些天抄写的佛经。 “田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说话间,田婉已经进了门,快步走到萧颀跟前,便要行礼。 萧颀抬眼看了看她,出言制止道:“好啦,别行礼了,坐下吧。” 田婉微微一怔,然后说道:“谢殿下。”然后便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书案。 萧颀一边翻看着她抄写的佛经,一边问道:“你来长春园不过五六日,便抄写了这么多的经书了。” “平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便抄着打发时间。”田婉笑了笑,又问道,“殿下这时来找我,可是有事?” 闻言,他正翻着佛经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抬起眼来,看了看她,说道:“你不是说自己身体不适吗?我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你。”说到这里,他嘴角扯了扯,“我原以为你病得起不了床,才没过来用饭。可没想到我来了,却连你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不是生病吗?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息,还跑到外面去?” 田婉讪讪笑了笑,说道:“谢太子殿下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他抬起眼皮,冷哼道,“我看你挺精神的,怕是没病装病吧?” 知道被他看出来了,田婉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遂低着头,不吭声。 看她这般模样,萧颀似乎有些生气,将手中的佛经重重地往书案上一放,发出“啪”的重响。 田婉身子微微一震,抬起头来,讶然地望着他,不知他生得哪门子的气。 只见他双眼狠狠地瞪着她,气鼓鼓地说道:“你,你就这般不想见到我吗?” “啊?”田婉更是莫名其妙,望着萧颀,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那为何你明知道我今日过来,却不来见我?”他质问道。 “我没有啊?”田婉分辩道。 “没有?”他更是生气,“那你说说,你明明身子好好的,为何要说自己身体不适?害得我……我担心了半晌。” 闻言,田婉垂着头,咬了咬唇,顿了片刻,才说道:“我今日确实是以身子不适为托辞,没有去姑母那里用饭。不过……”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萧颀,说道,“不过,我真不是为了避开殿下你。” 萧颀咄咄逼问道:“既然不是为了避开我,那你为何不过来?” 事到如今,田婉见不跟萧颀说清楚,他是不会罢休的,只是如实说道:“我,我是怕陛下看见我会不高兴,所以,才托病没过来的。” 萧颀望着田婉,愣了愣,问道:“你,你是为了避开父皇?” 田婉点了点头。 “这是又为何?”萧颀一脸惊讶。 “难道殿下没发现,陛下不太喜欢我?”田婉反问道。 “没,没觉得啊?”萧颀望着田婉,不解地,“你怎么会觉得父皇不喜欢你呢?阿洛,你别胡思乱想!” 闻言,田婉低头笑了笑,说道:“可能殿下平日没注意到,陛下真的不太喜欢我。其实,陛下不喜欢我这事,姑母也知道。陛下委婉地向姑母提起过,姑母也告诉了我。” 听田婉这么说,萧颀更是惊讶:“你做了什么?父皇他为何不喜欢你呀?” 田婉苦涩地一笑,说道:“太子殿下,其实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不一定是这个人做错了什么事。有时,就是看这人不入眼,便不喜欢了。”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声,“陛下不喜欢我,自有他的道理。也许我这长相他不喜欢,也许我穿的衣裳他不喜欢。” 说到这里,田婉笑了笑,说道:“之前陛下跟姑母说过之后,我便准备离京回文州。可姑母说,陛下既然发了话,叫我来长春园为保成夫人祝寿,便叫我待保成夫人寿辰过后再走,所以,我也只好再多呆几日。待从长春园回京,我就不回宫里了,到时直接回田府,安顿一下,便回文州了。” “你真要走?”萧颀一把抓住田婉的手,一脸急切地说道,“我,我不许你走!” 田婉没想到萧颀会抓自己的手,吃了一惊,赶紧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脱,说道:“殿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来京城这些日子,承蒙殿下和姑母的照顾,我很是感激。不过,我出来也有一些日子了,甚是想念祖母和家中父母。这就快到新年了,我也该回文州去了。” 听了田婉的话,萧颀默了半晌,说道:“如果,你被选为太子妃,是不是就不用回文州了?” 闻言,田婉微微一怔,随即轻叹一声,说道:“陛下,应该为殿下另有安排!” “如果我非你不娶呢?”萧颀抬起头,双眼紧紧盯着田婉。 田婉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太子殿下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萧颀又拉过田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再不让她挣脱,“阿洛,我,我喜欢你!” 听到这话,田婉呆了呆,又将自己的手挣了几下,却没挣脱。她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这又何必呢?陛下不会答应的。” “阿洛,你别管其他的事,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萧颀将田婉的手举到自己胸前,放在自己胸口上,说道,“在你心中,可像我一样,也有我?如果你心中有我,我定有办法让父皇答应册你为太子妃。” 闻言,田婉心头一跳。她抬起双眼,望着自己面前的萧颀,脑中浮现的却是萧颍那张冷淡的脸。想到那日在梅林边,看见他与杨竹欣那般亲热,她的心里就难受得紧。 她对着萧颀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还是算了吧。无谓为了我,伤了你与陛下之间的父子和气。” “阿洛,其他事你莫管,你只告诉我,你心里有我吗?你愿意嫁我吗?”萧颀一脸急切地问道。 田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便垂着眼眸,咬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萧颀见状,心头更是着急:“阿洛,你说话啊!” 说话?说什么?说自己不愿意嫁给他?可自己来京城的目的就是嫁给他啊!可是,田婉,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此时,她的心里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萧颍。可她就算不嫁给萧颀,这一世也不可能嫁给萧颍吧?就算是皇帝把自己赐婚给他,他前世那么恨自己,这一世又那么宠杨竹欣,说不定会为了她毁婚吧? 田婉,你死心吧。这一世,那个叫萧颍的男人,不会是田婉的了。你们俩这一世,不会再有牵扯了。 可是,要她亲口说出自己心里有另一个男人,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阿洛!”萧颀又催促道。 田婉抬起头来,看着他正望着自己,面色神色甚是紧张。 这个男人,喜欢她。而她的家人,想要她给他。既然这一世,自己不可能如愿,那就让自己家人如愿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说道:“殿下,如果是陛下赐婚,阿洛自然会,会遵皇命的。” 萧颀愣了愣,似乎过了半晌才明白田婉话里的意思。他心头一阵狂喜,忙说道:“阿洛,你,你这是答应了!” 田婉低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愈加的难受。这一刻,当她要把自己交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时,她终于明白了前世的陈兰歆对明隐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说的为了报仇而引诱他,不过是自欺欺人。原来,她一直都是喜欢他,她从来没有忘记他,她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做赌注骗他。 如若不然,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身体去骗一个不爱的男人?就像她现在,一想到要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做只与他做过的亲密之事,她心里只有便难受到了极点。 可田婉这般的表情,看在萧颀眼里,却像是害羞一般。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举起田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说道:“阿洛,你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你就等着接封你为太子妃的诏书吧!” 田婉抬起脸来,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萧颀见田婉答应了,欢喜不已,把田婉的手举在唇边吻了一下,说道:“阿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这就去找父皇,让他早些把我们的事定下来!”说罢,也不待田婉说话,他便急切地跑了出去。 看着萧颀慢慢远去的背影,田婉觉得自己脑中还有些懵。 这一世,真的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交给另一个男人了? 也许,明知道自己爱着他,却不能嫁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另娶他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真正的劫难吧!让人痛彻心扉的劫难! 正在她暗自神伤之时,连雪又走了进来,对着田婉说道:“姑娘,有个叫吴落梅的姑娘在外面,想见姑娘。” 听到吴落梅的名字,田婉这才回过神来,忙对着连雪说道:“快请吴姑娘进来吧。” “是。”连雪退了下去。 未多时,巧珍便带着吴落梅走进院来。田婉忙收拾起自己繁乱的心情,站在门前迎接她。 “阿洛!”看见田婉,吴落梅忙微笑着叫着她。 虽然与吴落梅只在郭家见过一次,但两人甚是投缘,因而,田婉见到吴落梅,也是欢喜异常,忙笑着应道:“阿雁,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说话间,吴落梅已经走到田婉跟前,笑道,“云秋她们在收拾屋子,我嫌乱,便过来找你玩儿。” “那快进屋坐吧。”田婉忙招呼道。 “好。”吴落梅挽着田婉的手,两人一道进了屋,并排坐在了书案边的蒲席上。 看着田婉放在书案上的佛经,吴落梅也像萧颀一般,拿起翻看了一番,笑道:“阿洛,你在宫里,每日就抄这个啊?会不会闷啊?” 田婉笑了笑,说道:“我反正也无其他事,就帮姑母抄抄佛经。再说了,抄佛经,诵佛经,都是修心养性的,不会烦闷的。” “我来长春园之前,表嫂专程来找我,说你与其他人都不怎么熟,怕你闷,叫我多陪着你呢。”吴落梅笑道,“我看啊,表嫂是白担心了。我看你抄佛经抄得这么欢快,想必用不着我陪了吧?” “怎么不用?”田婉抿嘴一笑,拉住吴落梅的胳膊,说道,“就是没有人陪我,我才抄佛经打发时间啊。你来了,我可就指着你打发时间了。” “看我对你还有用处,那我就放心了。”吴落梅也调皮地一笑。 闻言,田婉也是禁不住一笑。 “对了,这长春园我是第一回来,感觉好大啊!”吴落梅又说道。 “这园子确实很大!”田婉点了点头。 “那你可逛熟了?”吴落梅又问道。 “没有。”田婉摇了摇头,“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怎么走得玩,我就附近一些地方比较熟。” 吴落梅笑着说道:“阿洛,今日天气正好,闷在屋里多无聊啊!不如,我们去园子里玩玩吧?” “好啊。”田婉笑着应道,“我带你出去逛逛。” 说罢,两人便挽着手,亲热地出了门。 第58章 元靖帝从怡和院用过午膳出来,便去了望月轩。 望月轩建在莲花山下,地势在长春园中最高。其外有一个观景台,站在其上,园中的景致一览无余。因而,元靖帝很喜欢此地,来长春园,也多在此处理公务。 在元靖帝来之前,宫人已将奏章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案桌之上。 元靖帝到了之后,坐在案桌边,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然后随手拿了一本奏章,翻看了起来。这本奏章是远在祁州的何挺之呈上来的,内容是关于其查办徐远东贪贿一案。元靖帝看了一会儿,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他将奏章放下,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曾益说道:“你派个人,去把庐陵王叫来。” “是,陛下。”曾益不敢怠慢,立即出了门,叫了个机灵的寺人,让他赶紧去将萧颍请来。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颍便赶到了望月轩。他径直进了屋,走到元靖帝面前,行了一礼,说道:“父皇,叫儿臣过来,可是有事?” 元靖帝抬眼看了看他,说道:“坐下说话。” “是。”萧颍又行了一礼,这才到元靖帝的下首坐下。 元靖帝指着桌上的奏折,说道:“颍儿,何挺之上了道折子,是关于徐远东贪腐之事。”说到这里,元靖帝抬起眼,意味深长地望着萧颍,问道,“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萧颍一听,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回父皇,儿臣不知何大人查到了些什么,也不知他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不好说有什么看法。” “你不知道?”元靖帝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颍,说道,“这何挺之,好像是你向为父举荐的?” 闻言,萧颍微微一怔。元靖帝这话,显然是话里有话,暗指自己与何挺之私下有往来。 他抬起头,一脸坦然地望着元靖帝,说道:“父皇,何大人是儿臣举荐的没错。但儿臣从无结党营私之念。当初举荐何大人,皆是因为儿臣知他忠君为国,性情刚正不阿,能担大任。祁州之事,事关一方黎明百姓的生死安危,需要何大人这样毫无私欲的人,儿臣才举荐他的。但儿臣与何大人之间乃君子之交,私下绝无龌龊之事!” 闻言,元靖帝沉默了片刻,说道:“颍儿,不是父皇不相信你。只是,这徐远东是颀儿向为父举荐的,如今徐远东做出这样的事,而前往查办他的何挺之,又是你举荐的,就算父皇不多心,难保颀儿会有什么想法,朝臣百姓们也会对此有诸多猜测。” 闻言,萧颍微微一怔。他知道,这两年自己风头太甚,有时甚至盖过太子萧颀,加之元靖帝对自己看重,外面早有风言风语,也不怪父皇会这样想。 默了半晌,他才望着元靖帝开口道:“父皇,别人不了解儿臣,难道父皇还不知道儿臣吗?知子莫若父,父皇一直清楚儿臣没有夺嫡之心,也从无陷害手足之意。可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儿臣做事肯定也有不周全的地方,难免有人会胡乱猜测。虽然二哥待儿臣兄弟情深,但众口铄金,儿臣也不想因为这些无聊之事影响我们兄弟感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道:“父皇,儿臣也快及弱冠之年了,二哥也要纳妃了,儿臣再住在宫里,也有些不合适了。儿臣想,待过完年后,便离开京城,到封地就藩。” 听到萧颍这番话,元靖帝心底微微一颤。庐陵郡离京城,相距二千里,萧颍若去就藩,三五年都难得再见到他一次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有着深深的不舍。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最在意这个儿子的。虽然在他年幼时,他也曾故意冷淡他,可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都有人向他禀报,他的吃穿用度也不曾少一分。 他不愿意去见他,只因看见他,便会想起他的母亲,那个曾经自己最爱的女人。而一见到他,他心底的伤口就会再一次撕裂开来。可是,他毕竟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他对这个儿子还是看得最重的,而他也不负所望,确实是诸子之中最有才华的,若不是当年他母亲出了那样的事,如今的太子应该是他。 可惜,天意弄人啊! 想到这里,元靖帝心底一叹。 既然自己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他自己也无心于此,那,便放他走吧。再留下去,也许对他,对萧颀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为了争夺皇位,手足相残。 想到这里,元靖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父皇也不再强留你了。不过,等你大婚之后,再离开吧。这样,有人照顾你,父皇也放心些。” 闻言,萧颍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是。” 元靖帝又说道:“这次到长春园来为保成夫人祝寿的,有不少名门大家的姑娘,你去瞅瞅,看上哪个,来跟父皇说,父皇就为你赐婚。” 听到这话,萧颍脑中情不自禁地浮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跟父皇说,如果自己与二哥看上了同一个姑娘,父皇是为自己赐婚,还是为二哥赐婚?可是,如此荒唐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也不可能说出口。于是,他垂下眼,轻声应道:“父皇觉得谁好就行了,儿臣一切皆由父皇作主。” 元靖帝笑了笑,说道:“颍儿,虽然父皇给不了你皇位,不过,你钟情的姑娘,父皇却是可以给你的。这次来长春园的姑娘,有许多你还没见过,等宫宴上你见了她们之后,若有合心意的,再来跟父皇说吧。” 萧颀点头应道:“是,父皇。” 正在这时,曾益进了屋来,对着元靖帝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听到萧颀来了,元靖帝微微一愣。先前才与他一起在田皇后处用了午膳,他都没提起有事,这才多久,他就有事了? 元靖帝沉吟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叫太子进来吧。” “是。”曾益退了下去。 很快,萧颀便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萧颍也在,他愣了愣,然后走到元靖帝面前,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元靖帝免了礼,问道,“颀儿,你来找父皇,可是有事?” 萧颀点了点头,说道:“儿臣确有要事要与父皇说。” “有何事?”元靖帝问道。 萧颀看了一眼萧颍,面上似有些犹豫。 萧颍会意,忙说道:“父皇,既然二哥有事要说,儿臣就先告退了。” 元靖帝摆了摆手,说道:“颍儿,你先别走,先前那事我还没与你说完。这样吧,你到外面观景台上走走,待颀儿把事情说完了,我再叫你。” 萧颍只得应道:“是,父皇。”然后又跟萧颀打了个招呼,便从后门出了出了屋,来到了观景台上。 待萧颀离开后,元靖帝对着萧颀说道:“颀儿,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父皇。”萧颀看着元靖帝,面色微微有些发红,“今日儿臣来此,是想求父皇为儿臣赐婚的。” “赐婚?”元靖帝一愣,“赐什么婚?” 萧颀跪在父亲面前,叩首道:“父皇,儿臣中意于文州刺史田腾之女田婉,还望父皇成全。” 听到萧颀说起田婉,元靖帝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欣儿,你起来说话。” “请父皇成全!”萧颀仍然跪在地上,叩着首。 “你既然来求父皇,那你就先起身,好好跟父皇说。”元靖帝冷声说道。 听元靖帝好像有些生气,萧颀微微一顿,说道:“是,父皇。” 然后直起身来,坐在了一旁。 元靖帝抬起眼,望着萧颀,又问道:“颀儿,父皇问你,要你娶田婉为太子妃,可是你母后的意思。” “不是。”萧颀摇了摇头,说道,“父皇,这是儿臣自己的意思。” 元靖帝眉头微皱,又说道:“那你说说,你为何要娶田氏之女。” 萧颀看见元靖帝面色不善,心头更是着急,他怕父亲误会,赶忙说道:“父皇,儿臣想要娶阿洛,并不是因为她是田氏之女,而是,而是儿臣真的喜欢她。儿臣,儿臣第一眼看见阿洛的时候,便,便喜欢上她了。” 闻言,元靖帝微微一沉吟,然后放软了口气,对着萧颀说道:“颀儿,父皇知道,你从小长在宫里,除了几个姐妹,没什么机会与年轻姑娘接触,所以,甫一见到田婉这般青春貌美的姑娘,难免会动心。只是这天底下,像田婉这般姿容秀丽的姑娘,数不胜数。这回来长春园为保成夫人庆生的,有不少大家闺秀,你再多看看几位姑娘,再来跟父皇说想纳谁为妃。” “不用了,父皇。”萧颀一脸急切地说道,“儿臣就喜欢阿洛一人,用不着再看其他姑娘了。” “颀儿!”见萧颀如此固执,元靖帝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要听父皇的话!此事不急于一时,父皇说待到保成夫人寿筵之后,现在就不可能会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听到元靖帝如此说,萧颀面色微微有些泛白,望着元靖帝,没有再说话。 看萧颀变了脸,元靖帝也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些。他叹了一口气,又劝道:“颀儿,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事关国祚,父皇只是不想草率做出决定。你就再多等两日,如果保成夫人的寿筵过后,你还是觉得自己只对田婉有意,父皇会考虑成全你的。” 萧颀知道自己再跟元靖帝拧下去,也无济于事,既然父亲已经松了口,那就再多等两日吧。 于是,他点头答应道:“儿臣遵命。” “好啦,你先回去吧。”元靖帝又说道,“我还有事跟你三弟说。” “是,父皇。”萧颀起身又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看着萧颀离开后,元靖帝沉默了半晌,随即轻轻一叹,然后起身,往观景台上走去。 萧颍虽然站在观景台上,但由于此地空旷,而元靖帝与萧颀之间争执的声音也有些大,因而,他隐隐也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闷。他不想再站在屋外听到他们所说的话,便径直向前,走到栏杆边。 站在这里,可以将长春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让有一种俯览天下之感。他希望站在这里,天地广阔,可以一扫自己心头郁结之气。 “阿洛,快来看,它在这里!” 隐隐,听见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他转过脸,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果然,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子站在草丛边,其中一个女子披着缃色的斗篷,与四周枯黄的草木之色相近,虽然没有她身边站着的那位披着碧蓝色斗篷的姑娘那般显眼,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突然,她蹲到了草丛里,好像在寻找到什么,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那里还蹲了一个人。可是,他的目光仍然牢牢锁在她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颍儿,你二哥回去了,你也回屋去吧!” 元靖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 听到元靖帝的声音,他微微一震,随即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缃色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回过脸对着元靖帝笑了笑,说道:“是,父皇。” 元靖帝抬眼看了看他,然后说道:“你先进屋,把何挺之上奏的折子仔细看看,一会儿说给我听。我有些闷,透透气再进来。” “是。”萧颍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便向屋里走去。 见萧颍进了屋,元靖帝便站到先前他站之处,向着他先前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碧蓝的女子身影正站在那里。 元靖帝微微一愣。 先前虽然萧颍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但他还是从儿子的目光中看出了异样。他是过来人,他当然知道儿子目光中的那丝亮光,意味着什么。 看见这个碧蓝色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曾益!”他高声叫道。 “陛下,小人在。”曾益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元靖帝伸出手,指着远处立着的那个身披碧蓝色斗篷的女子,对着曾益说道:“你速派人去查查,这个披着蓝色斗篷的女子是哪家的姑娘。查清之后,再来回禀我!” “是。”曾益立即退了下去,找人去办此事。 元靖帝又望了那碧蓝色的身影片刻,然后转过身,负着手,向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是2017年了,亲们,新年快乐哦! 第59章 田婉与吴落梅出了怡和院,原本打算去梅园赏梅的。不过,吴落梅说吴府中也有一片金梅林,想必与长春园里的大同小异,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于是,两人便顺着小路,往莲花山的方向走去。 吴落梅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绣花袄,下着湖蓝色的袄裙,外面披了一件碧蓝色的斗篷,浓淡相宜,看起来极为悦目。反观自己,一身简单的素白色袄裙,外披了一件缃色的斗篷,在这草木枯黄的冬日里,感觉就不怎么打眼了。 田婉望着吴落梅,笑道:“阿雁,你这身衣裳可真漂亮,这斗篷的颜色也好看。” 闻言,吴落梅望着田婉羞涩地笑了笑,说道:“阿洛,你别笑话我啊。我听说,庐陵王喜欢青蓝色,便特意去做了这一身衣裳。”说着,她一脸期待地望着田婉,问道,“阿洛,你觉得好看吗?” 田婉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好看。” 吴落梅很是欢喜,说道:“你也觉得好看啊,那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又沉下脸,似乎有些忧心,“不过,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也不知道明日宫宴上,庐陵王会不会注意到。” 田婉笑了笑,安慰道:“他一定会看到的。” “就怕他眼中只有杨竹欣,看不到别人了。”吴落梅叹了一口气。 听她提起杨竹欣,田婉想到那日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对她的宠溺,心头一阵酸涩。她不愿再想起那两个人,赶紧岔开话道:“对了,阿雁,这条路我好像没走过呢。咱们可别迷路了啊。” “不会迷路的。”吴落梅拿眼往四处望了望,笑着说道,“别的我不敢夸,但记路我很是在行的。” “那我就靠你了。”田婉笑着说道。 “好。”吴落梅笑嘻嘻地挽着田婉的手,两人一道往园子深处走去。 长春园中虽然种有不少奇花异树,但这寒冬时节,看到的,多是一片枯黄之色。许是为了找寻好的景致,两人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莲花山下来了。 突然,一个东西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撞到吴落梅的鞋子上,吓得她叫了一声。 “怎么了?”田婉赶忙问道。 那小东西猛冲出来,撞到吴落梅,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吴落梅指着那小东西,拍了拍胸口,说道:“原来是只猫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吓了我一跳。” 田婉这才看到,一个黄色的小猫挣扎着翻过身来,趴在地上,一脸警惕地望着田婉和吴落梅。 “咦,它腿上有血。”吴落梅盯着那只小猫,对着田婉说道,“好像跟其他动物打架受了伤。” 听吴落梅这么说,田婉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只小猫右后腿上果然有一块皮肉翻了起来,血肉一片,受伤应该不轻。 “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可怜。”田婉看着小猫那染着血的皮毛,心里有些替它担心,“这么冷的天,它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没人帮它的话,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吧?” 听到田婉这么说,吴落梅忙望着她,问道:“阿洛,你不是想救它吧?” “难道看着它死吗?”田婉望着吴落梅。 “可我们怎么救它啊?”吴落梅皱着眉头说道,“这猫性子可有些野,会挠人的。” 听吴落梅这般说,田婉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我祖母养了一只猫,其实这小畜很有灵性的。它知道我们是想来救它,不会挠我们的。”说着,田婉便走上前,想去抱猫。 那猫看见有人向着自己走来,似乎惊了一跳。它拖着伤腿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弓起身子,将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咧开嘴,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对着田婉发出“呼、呼”的示威之声。 见那小猫如此凶恶的模样,田婉心里还是有些胆怯,停下了脚。 那猫见田婉停下了,赶忙转过身,拖着伤腿便往草丛里跑去。 “哎呀,猫跑了!”吴落梅叫道。 “快去追。”田婉急忙往小黄猫窜去的方向寻去。 吴落梅只好跟了上来。 虽然两人看见那小黄猫跑到旁边的草丛里,可草虽枯黄了,但还是有半尺多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它跑到了哪里。于是,田婉便与吴落梅分头寻找起那小猫来。 田婉在树丛里捡了一只树枝,在草丛里拨着。突然,她听到吴落梅在一旁高声叫着自己:“阿洛,快来看,它在这里!” 她赶紧跑到吴落梅的身边,问道:“阿雁,你找到它了?” 吴落梅指着一棵黄栌树下的草丛里,说道:“它就在那里。” 田婉顺着吴落梅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那只小黄猫正趴在草丛里。不知是不是先前着急跑了一阵,它腿上的伤口好像撕得更开了。 “哎呀,真可怜!”田婉往那小黄猫走了过去。 “阿洛,你小心它挠你!”吴落梅提醒道。 “没事儿。”田婉回过脸笑了笑,说道,“我会小心的。”然后径直走到小黄猫前面。 小黄猫见田婉越走越近,很是着急,不停地对着田婉发出“呼、呼”的示威之声,想要吓走田婉。 “别怕,小可怜。”田婉蹲到草丛里,对着那只小黄猫说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那小黄猫哪听得懂人话,对着田婉咧嘴露牙,竖着耳朵,甚至还举起左前爪,向着她挥了挥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再靠近。 见此情形,吴落梅急忙叫道:“阿洛,小心!” 田婉忙回过头,对着吴落梅轻声说道:“阿雁,我没事,你别叫。你叫得太大声了,会吓着它的。” “那你自己小心。”吴落梅将自己的嘴捂了起来,一脸紧张地望着草丛里的一人一猫。 田婉又转过脸来,看着小黄猫。可那小猫一脸的敌意,似乎她再靠近,它就要攻击她了。这时,田婉突然想到,祖母屋里那只猫,每回祖母要寻它,或是要抱它的时候,都会对着它“咪咪”地叫着。 于是,她学着王太夫人的模样,对着这只小黄猫“咪咪”地叫了起来。 小黄猫听到这声音,似乎愣了愣,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对着田婉张大着嘴,露出利齿。田婉与它的眼睛对视着,温柔地唤着它。那猫直直地盯着田婉,慢慢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不再发出“呼呼”地示威之声。 看来,这小黄猫应该是有人养过的。 田婉向着小黄猫慢慢地移近了些。小黄猫警觉起来,又开始发出“呼呼”声。田婉停住,又“咪咪”地唤着它。听到她的声音,它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又靠近。如此往复几回,这小黄猫终于完全放下戒备之心,让田婉靠近了自己。 田婉出手去摸它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胆怯。它怕这小黄猫趁机抓自己一爪,可就够她受的了。 她慢慢地伸出手,往它头上摸去。 小黄猫见她的手伸了过来,身子往后一偏,似乎想要躲避她。不过,它没有再像先前那般,露出一副凶恶的模样。 田婉大着胆子,手轻轻地落在了它的头顶。 它没有抓她。在她的手在它头顶抚摸的时候,它“喵”地叫了一声,耳朵顺着她手用力的方向,趴了下来,眼睛也半眯起来。 田婉知道,这是它接受自己的表现。她顺着它的毛摸了几下,然后一把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它“喵喵”地叫了几声,却并没有反抗。 田婉将它抱在了怀里,它就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的吴落梅兴奋地叫道:“阿洛,你可真厉害,这小猫被你驯得好温顺啊。” “不是我驯得它。”田婉笑着说道,“它通人性的,知道我是来帮它的。” “那我们赶快回去,治治它的腿伤吧。”吴落梅说道。 “好。”田婉点了点头,便与吴落梅一道往回走去。 两人走了一截,却发现找不到回怡和院的路。 “阿雁,这里先前我们是不是来过?”田婉对着吴落梅问道。 “好像是。”吴落梅往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 “你不是说,你记路最在行吗?”田婉嗔道。 “在外面我是能记住的啊,可这长春园里每条路走过去,景致都差不多,怎么记得住啊?”吴落梅辩解道。 “那我们再从那条没走过的路过去试试,看能不能碰到人问一问。”田婉无奈道。 “好。”吴落梅点了点头。 两人便往一条之前从未走过的路走去。 可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好像还是没找到方向,而且也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太偏僻,连宫人也没碰到一个。 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子浑亮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田姑娘!” 田婉循声望去,看见何淙与杨竹欣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何淙的表情自是异常兴奋,而杨竹欣也一改往日的冷淡,笑意盈盈地望着田婉与吴落梅。 等二人走近,田婉与吴落梅赶紧上前行了一礼,叫道:“何公子,杨姑娘。” 何淙与杨竹欣回了礼。 “田姑娘,吴姑娘,你们这是去哪里?”杨竹欣好奇地望着田婉,面上挂着微笑。 “我们本来是要回怡和院,不过,好像迷路了。”田婉苦笑道。 “何公子认识路的,不如,我们送你们回去吧?”杨竹欣赶忙说道。 “对,对!”何淙忙不迭地点着头,说道,“我每年都要来长春园避暑,这园子我再熟悉不过了。田姑娘,我送你!” “这……”田婉有些犹豫,“不会耽搁何公子与杨姑娘吧?” “不会,不会。”杨竹欣笑道,“我们也是闲来无事,在园子里瞎逛呢。” “是啊,我们哪有什么事啊?”说到这里,何淙又嘿嘿一笑,“再说了,就算有事,也要先把田姑娘送回去嘛。” 田婉自然听出何淙话里示好之意。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何公子,杨姑娘了。” “田姑娘,那我们这就走吧。”杨竹欣亲热地靠了过来。 这时,她似乎才看见田婉怀里蜷着的小猫,讶然道:“田姑娘,你出来玩,还抱只小猫啊?” 田婉忙解释道:“这小猫是我和阿雁在园子里碰到的。它腿受了伤,我和阿雁便想着抱它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田姑娘真是心善。”杨竹欣忙伸手去翻看一下小猫的伤势,说道,“哎呀,伤得还真不轻呢。” “是呀。”田婉应道,“这么冷的天,若没人相救,它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杨竹欣眼珠一转,又问道:“对了,田姑娘,你屋里可有治伤药?” 田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回去怎么给它治伤?”杨竹欣笑道。 “这个,只有去请大夫来了。”田婉说道。 杨竹欣笑了笑,说道:“你不是想叫张御医来为猫治病吧?你不怕被他骂?听说太子上回不遵他医嘱,就被他说过呢。” 田婉也听说这张御医医术高超,但脾气古怪,还是不惹为好。于是,她只好说道:“那我去外面请个大夫吧。” “那多麻烦啊。”杨竹欣笑了笑,说道,“田姑娘,我姑母屋里长备有治伤药。这里离碧枫院也不远,要不,干脆我们先到碧枫院去为小猫把伤治了,你再带它回去养伤。你看,这样可好?” “这……不好吧。”田婉有些许的犹豫,“会不会麻烦杨淑妃?” “怎会麻烦?”杨竹欣笑着说道,“我姑母跟你一样,也是个善心之人。她肯定也愿意救这可怜的小东西。”说着她伸手在那小猫头上抚了抚。 说来也怪,自那小猫被田婉捉住之后,便十分温驯,再也没有之前的张牙舞爪之态。 田婉低下头,看见怀里小猫望着自己,很是惹人怜爱。她心底一软,遂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只好去打扰杨淑妃了。” “田姑娘不必客气。”杨竹欣微笑着说道,“姑母平日无事,看见你与吴姑娘去作客,肯定会欢喜的。” 田婉笑了笑,便与吴落梅一起,随着杨竹欣与何淙一起,往杨淑妃所居的碧枫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过渡,是有点乏味,但必要要写。 第59章 田婉与吴落梅出了怡和院,原本打算去梅园赏梅的。不过,吴落梅说吴府中也有一片金梅林,想必与长春园里的大同小异,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于是,两人便顺着小路,往莲花山的方向走去。 吴落梅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绣花袄,下着湖蓝色的袄裙,外面披了一件碧蓝色的斗篷,浓淡相宜,看起来极为悦目。反观自己,一身简单的素白色袄裙,外披了一件缃色的斗篷,在这草木枯黄的冬日里,感觉就不怎么打眼了。 田婉望着吴落梅,笑道:“阿雁,你这身衣裳可真漂亮,这斗篷的颜色也好看。” 闻言,吴落梅望着田婉羞涩地笑了笑,说道:“阿洛,你别笑话我啊。我听说,庐陵王喜欢青蓝色,便特意去做了这一身衣裳。”说着,她一脸期待地望着田婉,问道,“阿洛,你觉得好看吗?” 田婉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好看。” 吴落梅很是欢喜,说道:“你也觉得好看啊,那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又沉下脸,似乎有些忧心,“不过,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也不知道明日宫宴上,庐陵王会不会注意到。” 田婉笑了笑,安慰道:“他一定会看到的。” “就怕他眼中只有杨竹欣,看不到别人了。”吴落梅叹了一口气。 听她提起杨竹欣,田婉想到那日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对她的宠溺,心头一阵酸涩。她不愿再想起那两个人,赶紧岔开话道:“对了,阿雁,这条路我好像没走过呢。咱们可别迷路了啊。” “不会迷路的。”吴落梅拿眼往四处望了望,笑着说道,“别的我不敢夸,但记路我很是在行的。” “那我就靠你了。”田婉笑着说道。 “好。”吴落梅笑嘻嘻地挽着田婉的手,两人一道往园子深处走去。 长春园中虽然种有不少奇花异树,但这寒冬时节,看到的,多是一片枯黄之色。许是为了找寻好的景致,两人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莲花山下来了。 突然,一个东西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撞到吴落梅的鞋子上,吓得她叫了一声。 “怎么了?”田婉赶忙问道。 那小东西猛冲出来,撞到吴落梅,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吴落梅指着那小东西,拍了拍胸口,说道:“原来是只猫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吓了我一跳。” 田婉这才看到,一个黄色的小猫挣扎着翻过身来,趴在地上,一脸警惕地望着田婉和吴落梅。 “咦,它腿上有血。”吴落梅盯着那只小猫,对着田婉说道,“好像跟其他动物打架受了伤。” 听吴落梅这么说,田婉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只小猫右后腿上果然有一块皮肉翻了起来,血肉一片,受伤应该不轻。 “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可怜。”田婉看着小猫那染着血的皮毛,心里有些替它担心,“这么冷的天,它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没人帮它的话,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吧?” 听到田婉这么说,吴落梅忙望着她,问道:“阿洛,你不是想救它吧?” “难道看着它死吗?”田婉望着吴落梅。 “可我们怎么救它啊?”吴落梅皱着眉头说道,“这猫性子可有些野,会挠人的。” 听吴落梅这般说,田婉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我祖母养了一只猫,其实这小畜很有灵性的。它知道我们是想来救它,不会挠我们的。”说着,田婉便走上前,想去抱猫。 那猫看见有人向着自己走来,似乎惊了一跳。它拖着伤腿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弓起身子,将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咧开嘴,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对着田婉发出“呼、呼”的示威之声。 见那小猫如此凶恶的模样,田婉心里还是有些胆怯,停下了脚。 那猫见田婉停下了,赶忙转过身,拖着伤腿便往草丛里跑去。 “哎呀,猫跑了!”吴落梅叫道。 “快去追。”田婉急忙往小黄猫窜去的方向寻去。 吴落梅只好跟了上来。 虽然两人看见那小黄猫跑到旁边的草丛里,可草虽枯黄了,但还是有半尺多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它跑到了哪里。于是,田婉便与吴落梅分头寻找起那小猫来。 田婉在树丛里捡了一只树枝,在草丛里拨着。突然,她听到吴落梅在一旁高声叫着自己:“阿洛,快来看,它在这里!” 她赶紧跑到吴落梅的身边,问道:“阿雁,你找到它了?” 吴落梅指着一棵黄栌树下的草丛里,说道:“它就在那里。” 田婉顺着吴落梅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那只小黄猫正趴在草丛里。不知是不是先前着急跑了一阵,它腿上的伤口好像撕得更开了。 “哎呀,真可怜!”田婉往那小黄猫走了过去。 “阿洛,你小心它挠你!”吴落梅提醒道。 “没事儿。”田婉回过脸笑了笑,说道,“我会小心的。”然后径直走到小黄猫前面。 小黄猫见田婉越走越近,很是着急,不停地对着田婉发出“呼、呼”的示威之声,想要吓走田婉。 “别怕,小可怜。”田婉蹲到草丛里,对着那只小黄猫说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那小黄猫哪听得懂人话,对着田婉咧嘴露牙,竖着耳朵,甚至还举起左前爪,向着她挥了挥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再靠近。 见此情形,吴落梅急忙叫道:“阿洛,小心!” 田婉忙回过头,对着吴落梅轻声说道:“阿雁,我没事,你别叫。你叫得太大声了,会吓着它的。” “那你自己小心。”吴落梅将自己的嘴捂了起来,一脸紧张地望着草丛里的一人一猫。 田婉又转过脸来,看着小黄猫。可那小猫一脸的敌意,似乎她再靠近,它就要攻击她了。这时,田婉突然想到,祖母屋里那只猫,每回祖母要寻它,或是要抱它的时候,都会对着它“咪咪”地叫着。 于是,她学着王太夫人的模样,对着这只小黄猫“咪咪”地叫了起来。 小黄猫听到这声音,似乎愣了愣,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对着田婉张大着嘴,露出利齿。田婉与它的眼睛对视着,温柔地唤着它。那猫直直地盯着田婉,慢慢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不再发出“呼呼”地示威之声。 看来,这小黄猫应该是有人养过的。 田婉向着小黄猫慢慢地移近了些。小黄猫警觉起来,又开始发出“呼呼”声。田婉停住,又“咪咪”地唤着它。听到她的声音,它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又靠近。如此往复几回,这小黄猫终于完全放下戒备之心,让田婉靠近了自己。 田婉出手去摸它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胆怯。它怕这小黄猫趁机抓自己一爪,可就够她受的了。 她慢慢地伸出手,往它头上摸去。 小黄猫见她的手伸了过来,身子往后一偏,似乎想要躲避她。不过,它没有再像先前那般,露出一副凶恶的模样。 田婉大着胆子,手轻轻地落在了它的头顶。 它没有抓她。在她的手在它头顶抚摸的时候,它“喵”地叫了一声,耳朵顺着她手用力的方向,趴了下来,眼睛也半眯起来。 田婉知道,这是它接受自己的表现。她顺着它的毛摸了几下,然后一把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它“喵喵”地叫了几声,却并没有反抗。 田婉将它抱在了怀里,它就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的吴落梅兴奋地叫道:“阿洛,你可真厉害,这小猫被你驯得好温顺啊。” “不是我驯得它。”田婉笑着说道,“它通人性的,知道我是来帮它的。” “那我们赶快回去,治治它的腿伤吧。”吴落梅说道。 “好。”田婉点了点头,便与吴落梅一道往回走去。 两人走了一截,却发现找不到回怡和院的路。 “阿雁,这里先前我们是不是来过?”田婉对着吴落梅问道。 “好像是。”吴落梅往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 “你不是说,你记路最在行吗?”田婉嗔道。 “在外面我是能记住的啊,可这长春园里每条路走过去,景致都差不多,怎么记得住啊?”吴落梅辩解道。 “那我们再从那条没走过的路过去试试,看能不能碰到人问一问。”田婉无奈道。 “好。”吴落梅点了点头。 两人便往一条之前从未走过的路走去。 可走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好像还是没找到方向,而且也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太偏僻,连宫人也没碰到一个。 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子浑亮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田姑娘!” 田婉循声望去,看见何淙与杨竹欣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何淙的表情自是异常兴奋,而杨竹欣也一改往日的冷淡,笑意盈盈地望着田婉与吴落梅。 等二人走近,田婉与吴落梅赶紧上前行了一礼,叫道:“何公子,杨姑娘。” 何淙与杨竹欣回了礼。 “田姑娘,吴姑娘,你们这是去哪里?”杨竹欣好奇地望着田婉,面上挂着微笑。 “我们本来是要回怡和院,不过,好像迷路了。”田婉苦笑道。 “何公子认识路的,不如,我们送你们回去吧?”杨竹欣赶忙说道。 “对,对!”何淙忙不迭地点着头,说道,“我每年都要来长春园避暑,这园子我再熟悉不过了。田姑娘,我送你!” “这……”田婉有些犹豫,“不会耽搁何公子与杨姑娘吧?” “不会,不会。”杨竹欣笑道,“我们也是闲来无事,在园子里瞎逛呢。” “是啊,我们哪有什么事啊?”说到这里,何淙又嘿嘿一笑,“再说了,就算有事,也要先把田姑娘送回去嘛。” 田婉自然听出何淙话里示好之意。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何公子,杨姑娘了。” “田姑娘,那我们这就走吧。”杨竹欣亲热地靠了过来。 这时,她似乎才看见田婉怀里蜷着的小猫,讶然道:“田姑娘,你出来玩,还抱只小猫啊?” 田婉忙解释道:“这小猫是我和阿雁在园子里碰到的。它腿受了伤,我和阿雁便想着抱它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田姑娘真是心善。”杨竹欣忙伸手去翻看一下小猫的伤势,说道,“哎呀,伤得还真不轻呢。” “是呀。”田婉应道,“这么冷的天,若没人相救,它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杨竹欣眼珠一转,又问道:“对了,田姑娘,你屋里可有治伤药?” 田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回去怎么给它治伤?”杨竹欣笑道。 “这个,只有去请大夫来了。”田婉说道。 杨竹欣笑了笑,说道:“你不是想叫张御医来为猫治病吧?你不怕被他骂?听说太子上回不遵他医嘱,就被他说过呢。” 田婉也听说这张御医医术高超,但脾气古怪,还是不惹为好。于是,她只好说道:“那我去外面请个大夫吧。” “那多麻烦啊。”杨竹欣笑了笑,说道,“田姑娘,我姑母屋里长备有治伤药。这里离碧枫院也不远,要不,干脆我们先到碧枫院去为小猫把伤治了,你再带它回去养伤。你看,这样可好?” “这……不好吧。”田婉有些许的犹豫,“会不会麻烦杨淑妃?” “怎会麻烦?”杨竹欣笑着说道,“我姑母跟你一样,也是个善心之人。她肯定也愿意救这可怜的小东西。”说着她伸手在那小猫头上抚了抚。 说来也怪,自那小猫被田婉捉住之后,便十分温驯,再也没有之前的张牙舞爪之态。 田婉低下头,看见怀里小猫望着自己,很是惹人怜爱。她心底一软,遂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只好去打扰杨淑妃了。” “田姑娘不必客气。”杨竹欣微笑着说道,“姑母平日无事,看见你与吴姑娘去作客,肯定会欢喜的。” 田婉笑了笑,便与吴落梅一起,随着杨竹欣与何淙一起,往杨淑妃所居的碧枫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过渡,是有点乏味,但必要要写。 第60章 因为萧颍已经与杨淑妃分开居住,何淙不好前往碧枫院,将三人送到院外,便回去了。 对于田婉与吴落梅的突然到访,杨淑妃虽然感觉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二人。看田婉一直抱着小猫,有些辛苦,她又叫人拿了一个竹篮过来,在里面垫了些棉布,又从田婉怀里将小猫抱过来,轻轻放到了竹篮里,然后对着田婉说道:“这样,它会感觉舒服一些,田姑娘你也不用老抱着它这么累。” 田婉看着小黄猫趴在篮子里,好像很舒适。她抬起头,望着杨淑妃,微笑着说道:“多谢淑妃娘娘。” 就在田婉望向杨淑妃时,她也正望向田婉,两人的目光一对上,杨淑妃似乎微微怔了怔,随即将眼睛转了开去,说道:“那金创药怎么还没拿来?” 田婉笑了笑,说道:“幸好淑妃娘娘这里备着有金创药,不然我还得叫人到外面买去呢。” “怎么还要到外面去买?”杨淑妃转过脸来,讶然道,“找御医就行了呀。” 田婉笑道:“这回跟着来长春园的是张御医,听说他脾气有些不好。” 闻言,杨淑妃笑了起来:“他是有点凶,太子都被他说过呢。” “所以,只好来麻烦淑妃娘娘你了。”田婉笑道。 “不麻烦的。”杨淑妃在田婉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颍儿时常受伤,我这里常备着治伤药。” 听到杨淑妃说起萧颍时常受伤,田婉只觉得自己心一紧,正欲开口问个究竟,便听到吴落梅在一旁问道:“淑妃娘娘,庐陵王怎么会时常受伤啊?” “男儿家,舞枪弄棒,难免会磕着碰着。刚开始我也心疼……”说到这里,杨淑妃笑了笑,“后来,我也就习惯了。有点小伤也就懒得去找太医,自己给他弄一下就行了,所以,这治伤的药便常备在屋里。” 听到杨淑妃这么说,吴落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宫人拿了伤药进屋来。杨淑妃把药留下,便让宫人出去了。 看杨淑妃挽起袖子,准备亲手为小猫包扎伤口。田婉有些过意不去,赶紧上前说道:“淑妃娘娘,让我来吧。这猫性子野,小心它挠你。” “不怕。”杨淑妃看着田婉那如同白玉一般的双手,笑道,“我年纪大了,又不嫁人,也不讲究这么多了。田姑娘你可还小呢,若是被抓一起,这手伤了,可就不好看了。小姑娘,不都爱美吗?你瞧这双手,这么美,我可舍不得让你受伤。” “淑妃娘娘笑话我呢。”田婉笑了起来,“我也不怕,这猫是我捡的,还是让我来吧。” 杨淑妃微微一顿,说道:“这些活儿,你没做过。我以前常帮颍儿包伤口,还是我来吧。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打个下手,递递东西什么的吧。” 闻言田婉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淑妃娘娘要我帮着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行。”杨淑妃笑道,“那我捉住猫,你先帮着往它伤口上涂药吧。”说罢,她已经把猫抓抱在了怀里。那猫似乎知道这是在为它治病,靠在杨淑妃怀里动也不动。 田婉赶紧拿过药瓶,拔下塞子,往猫腿上的伤口洒了些药粉,然后又用手将药粉在它腿上均匀地涂抹开来。按杨淑妃的吩咐,她一共涂了三遍,这才住了手。 “淑妃娘娘,这样就行了吗?”田婉抬起头,却看见杨淑妃正盯着自己,眼神发愣,神情似有些怔忡。 见此情形,田婉心头有些奇怪,又唤了她一声:“淑妃娘娘,行了吗?” 杨淑妃身子微微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她望着田婉,掩饰地笑了笑,说道:“行了,行了。”然后又让田婉将布巾递给她,替小猫把伤口包了起来。 看着杨淑妃先前的失态,田婉又想到第一次在皇宫山茶园里遇到杨淑妃时,她那见了自己像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心里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 正在这时,杨淑妃又抬起眼望了望她,然后轻声唤道:“田姑娘。” “何事?”田婉忙笑着应道。 杨淑妃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以前可来过京城?” “没有。”田婉摇了摇头,“我这是第一回来京城。” 闻言,杨淑妃微微一怔,随即自嘲般地一笑,自言自语道:“也是,那时他才那么点大,那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看来,真是我认错了。” 听着杨淑妃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田婉有些莫名其妙,忙问道:“淑妃娘娘,你说什么呀?” “噢,没什么。”杨淑妃望着田婉笑了笑,说道,“包好了。” 田婉低下头一看,小猫受伤的腿已经被杨淑妃用白布巾包扎了起来。 “多谢淑妃娘娘。”田婉忙向杨淑妃道谢。 “无事。”杨淑妃笑着说道,“过两天要为它换一次药,你把这瓶药带回去用吧。” “好。”田婉点头一笑。 杨淑妃想了想,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说道:“若是田姑娘不会为它包扎,可以抱它来我这里,我替它换药。” “不用了。”田婉笑着说道,“先前淑妃娘娘为它包的时候,我已经偷了师,下回我可以自己给它包扎。” “那好。”杨淑妃被田婉逗笑了,也玩笑道,“若是学艺不精,可以再来偷一回师。” 说罢,两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原本的生疏,因这一笑,也慢慢散了开去。 田婉怕萧颍会过来,不敢在杨淑妃这里久留,又坐了一会儿,便向杨淑妃与杨竹欣告辞。 杨淑妃见状,微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久留你们了,我叫个宫女送你们回去。对了,这竹篮你也一并拿回去吧,也算给这猫做个窝。” “多谢淑妃娘娘,那田婉便不跟你客气了。”田婉笑道。 “一个竹篮,又不值钱,客气什么?”杨淑妃笑着说道,“我派以后有空,欢迎两位姑娘随时过来做客。” 田婉与吴落梅双双应了一声好,然后又向杨淑妃行了一礼。吴落梅提上竹篮,两人便欲出门。 杨竹欣一见,赶紧说道:“姑母,我送两位姑娘出去。” “去吧。”杨淑妃望着杨竹欣,笑道,“你呀,就是要多与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一起多说说话才好。” “知道了。”杨竹欣应了一声,便上前亲热地挽住田婉与吴落梅,一道向外走去。 “杨姑娘,其实不用送的。”田婉笑着说道,“就这几步路,你还怕我们又迷路啊?” “就算迷路也不怕。”吴落梅也笑着说道,“淑妃娘娘叫了人送我们呢。” “要送的,要送的。”杨竹欣笑道,“今日能与两位姑娘交好,我心里真是很欢喜,你们就让我多尽一番心意吧。” 对于杨竹欣主动示好,吴落梅很高兴,笑道:“以前与杨姑娘少接触,还以为姑娘不易接近,今日一见,才知姑娘如此随和。” “多亏了陛下为保成夫人庆寿,我们才有机会结交呢。”杨竹欣笑道。 “是啊。”吴落梅点头赞同,“保成夫人真是好福气,家中儿孙满堂,还有陛下如此待她。” 闻言,杨竹欣似乎怔了怔,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上最怕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保成夫人只是陛下乳母,陛下都待她如此情深,我那早逝母亲……我,我现在都记不得她什么模样了。”说到这里,杨竹欣低下头,拭着眼角。 吴落梅见状,忙安慰道:“杨姑娘,别伤心了,杨夫人会感觉到你对她的孝心的。” “是啊,想必杨夫人也不想看见杨姑娘你为她伤心难过。”田婉也劝道。 杨竹欣将面上的泪水拭干,哑声说道:“田姑娘,吴姑娘,我今晚想到远目湖放河灯,托这河灯寄去我对亡母的思念。可我又怕姑母伤心,不敢让她陪我去。不知两位姑娘可有空闲陪我一道去?”说到这里,杨竹欣停下脚,抬起波光粼粼的双眸,期待地望着二人。 吴落梅看了看田婉,见她低着头,没说话。她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么冷的天……杨姑娘既然不让淑妃娘娘相陪,为何不请庐陵王陪你前去?” 看着吴落梅提起“庐陵王”三字时,面上似有些娇羞。杨竹欣微微一愣,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眼珠子轻轻一转,随即叹了一口气道:“颍哥哥当然要陪我去,不过,我与他孤男寡女,晚上出去,怕会惹人闲话,所以才请二位姑娘作陪。” 吴落梅一听萧颍要去,心头一动。如果能借此机会接近萧颍,那当然好。于是,她微微一沉吟,对着杨竹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陪你一起吧。”说罢,她转过望着田婉,问道,“你说,好不好,阿洛?” 原本田婉就不想去,听到萧颍要去,她就更不想去了。但吴落梅对着自己把话都喊响了,加之杨竹欣才帮忙救了小猫,自己若是这时就拒绝她,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她只好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与阿雁便陪陪杨姑娘吧。” 杨竹欣一听,大喜道:“多谢两位姑娘相陪。那今晚戌时前,我与颍哥哥来怡和院来叫二位姑娘。” “行。”吴落梅应道。 田婉微微一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好。” 说罢,三人并肩一道往外走去。刚走到大门边,便看见一架辇车正好停在门外,萧颍从上面走了下来。 “颍哥哥。”杨竹欣大声叫着他。 他抬眼望过来,人一怔。显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田婉。他盯了她片刻,然后才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田婉对着他行了一礼:“三殿下,有礼了。” 吴落梅也跟着她行了礼。不知是不是从未如此近的接触过萧颍,她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手脚发软,根本不敢拿正眼瞧他。 萧颍似乎没注意到手足无措的吴落梅,只盯着田婉,问道:“田姑娘,你可是受伤了?” 萧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田婉一愣,半晌才回道:“没,没有啊?” 他皱着眉头,指着她的衣裳,问道:“那你身上的血是哪来的?” 田婉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袄子上有一块手指头那般大小的淡淡血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太出来。这应该是先前抱猫时,不小心擦上去的。 她笑了笑,解释道:“哦,这不是我的血。”说着她指了指吴落梅提在手中的竹篮,说道,“这只小猫受了伤,先前我抱它的时候,它身上的血不小心擦到我身上了。” 萧颍微微一怔,随即又没话找话地说道:“这猫是这位姑娘养的?”显然,他根本不认识吴落梅。 吴落梅知道萧颍从未注意过自己,心头不禁一沉,面色也有些发白。 田婉没注意到吴落梅的失落,对着萧颍说道:“不是的。这猫是我与阿雁在逛园子时,遇到它的。见它受了伤,很是可怜,便把它救了回来。路上遇到杨姑娘,她说淑妃娘娘这里有救伤药,我们便过来为它包扎伤口的。” “你胆子可真大?”萧颍看了田婉一眼,“这野猫你也敢去抱,也不怕它抓你一把?” “不会的,它可温驯了。”说着田婉在小猫头上抚了抚。它半眯着眼,一脸很享受的模样。 “你看,它知道我们是来救他的,不会抓我们的。”田婉抬起脸来,一脸微笑着望着萧颍。 见田婉如此模样,萧颍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道:“还是小心点好。” “多谢殿下关心。”田婉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殿下与杨姑娘了。” 闻言,萧颍顿了顿,又问道:“要不你们坐我的辇车回去吧?” “不用了。”田婉笑了笑,“我们走回去就行了。” “你能找到回怡和院的路?”他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田婉笑着应道:“不会的,淑妃娘娘叫了宫人为我们引路的。时候不早了,田婉这便告辞了。”说罢,田婉又与吴落梅一起向他行了礼,然后便离开了。 “田姑娘,吴姑娘!”杨竹欣追上来,一手挽着田婉,一手挽着吴落梅,凑在两人耳说道,“别忘了我们晚上的约定啊!” 田婉与吴落梅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相携而去。 看着杨竹欣走了回来,萧颍微笑着问道:“你跟田姑娘她们说的什么?” 杨竹欣歪着脑袋看了萧颍一眼,嗔道:“姑娘们的闺房话,你问那么多干嘛?”说罢也不管萧颍,咯咯笑着跑进了院门。 萧颍笑了笑,正欲正门,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见田婉与吴落梅已经走远了。他顿了顿,回过身,然后跟在杨竹欣身后进了碧枫院。 第61章 田婉与吴落梅从碧枫院离开时,已经不早了。想着晚上吴落梅要与自己一起陪杨竹欣去远目湖放灯,田婉不想她跑来跑去,便留她在怡和院用饭。吴落梅也顺势应了下来。 田皇后听说田婉屋里来了客人,便叫芸湘来请吴落梅与田婉一道前往自己屋里用晚膳。 听说要去见田皇后,吴落梅一脸紧张:“什么?我们要去皇后娘娘屋里用饭啊?” 见吴落梅脸都吓白了,田婉忙安慰道:“阿雁,不必拘束,我姑母很和善的。” 吴落梅望着田婉笑了笑,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和善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怕啊。 当然,后面一句,吴落梅没有说出来。 田婉知道吴落梅从未与田皇后如此接近过,难免心里忐忑,自己劝也劝不住的,也就懒得再劝她了。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人都得过去。到了之后,她自然便知道姑母是怎样的人了。于是,她也不多说,领着吴落梅去了田皇后屋里。 等二人走到暖阁门前时,看见田皇后已经坐在屋里,等着她们了。 听到声响,田皇后抬起头来,看见田婉带着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子来了,忙对着二人招手道:“阿洛,你们快进来呀!” “是。”田婉微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便走了屋来。 吴落梅跟在田婉身后,走到田皇后身前行了礼,待她抬起身来,看见田皇后正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真的如田婉说的那般,她这模样看起来极为和善。她原本揪在一起的心,慢慢放平了一些。 “吴姑娘可是工部右丞吴锦泽大人家的千金?”田皇后笑着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吴落梅低声应道。 “吴姑娘容貌秀丽,气韵出众,不愧出自延陵吴氏。”田皇后赞道。 吴落梅低下头,羞涩地一笑,说道:“皇后娘娘谬赞了,比起阿洛来,臣女可差得远了。” “吴姑娘不必谦虚,我说的皆出自内心,并非刻意夸赞。”田皇后笑呵呵地说道,“阿洛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难得吴姑娘能与她投缘,我心甚慰。” “臣女觉得能与阿洛姑娘交好,也是臣女的福气呢。”吴落梅笑道。 田皇后一听,笑了起来:“吴姑娘可真会说话。” “皇后娘娘,臣女说的话,也是出自内心的。”吴落梅大着胆子应道。 见吴落梅将自己先前那话捡了去,田皇后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好!吴姑娘这性子,我喜欢!” 这般一番说笑,吴落梅对田皇后之间的生疏感便淡了许多,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田婉见自己与吴落梅到了许久,田皇后也没叫传膳,想着一会儿杨竹欣便要来叫自己,便对着田皇后问道:“姑母,可是还要等太子殿下与六殿下来了再用膳?” “颀儿有事,今晚不过来了,只等颉儿过来。”田皇后望着田婉,问道,“怎么,你们有事?” 田婉也不打算瞒田皇后,便一五一十地说道:“姑母,淑妃娘娘屋里的杨竹欣杨姑娘约我与阿雁陪她去远目湖放河灯,说好她戌时前便要过来的,我怕一会儿晚了,让杨姑娘久等便不好了。” 听说杨竹欣约她,田皇后先是一怔,随即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杨竹欣与萧颍青梅竹马,我看杨家的意思怕是想把杨竹欣嫁给萧颍。杨宸妃虽然过世多年,陛下对杨家还是念着旧情的,应该会顺水推舟应下这门亲事。如果你与颀儿的婚事能顺利定下来,你以后与她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先与她多熟悉一下好。” 听了田皇后的话,田婉一怔。一想到另一个女子会嫁给萧颍,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抬眼望了望吴落梅,见她面色也有些发青。田婉知道她一直对萧颍心心念念的,心里肯定也难受。想到这里,田婉心里不禁为自己与吴落梅一叹。 正在这时,萧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要去放河灯?” 田婉抬起头,看见萧颉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田婉忙将自己纷乱的心放下,望着萧颉笑了笑,说道:“六殿下这耳朵可真灵啊!隔这么远都听到了?” “哈哈!”萧颉跑过来,凑到田婉的身旁,望着她笑道,“那你是不是到底要去放河灯?” “不是我想要去。”田婉解释道,“是杨姑娘要去,我与阿雁陪陪她而已。” “好哇,这么好玩的事,阿洛姐姐你也不叫我!”萧颉不满地哼了哼。 田皇后坐在一旁,笑了起来:“颉儿,人家几个姑娘家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不管,反正阿洛姐姐要去,我就要去!”萧颉闹道。 “胡闹!”田皇后嗔道。 “我就要去!我若去不成,阿洛姐姐也不准去!”萧颉耍起赖来。 见此情形,田婉无奈地笑了笑,望着田皇后说道:“姑母,要不就让六殿下与我们一道去吧?” “你们三个姑娘,他去做什么?”田皇后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去嘛!”萧颉把头靠在田皇后的肩头,撒娇道,“母后,你让我与阿洛姐姐她们一起去吧。” “姑母,不只我们三个姑娘,三殿下也要去的。”田婉忙说道,“姑母,六殿下既然这么想去,就让他去吧。” “看嘛,三哥也要去!好母后!你就让我去嘛!”萧颉搂着田皇后撒娇道。 田皇后实在拗不过萧颉,又想着萧颍也要去,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啦,好啦,母后答应你了。” “多谢母后!”萧颉大喜,一把将田皇后抱住,还转过脸来,冲着田婉与吴落梅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田婉与吴落梅见状,又想到他先前对着田皇后又撒娇又耍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人到齐了,田皇后便叫宫人到食案抬了进来,四人坐在席上,分案而食。 吃过晚食,萧颉便出了屋,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田婉与吴落梅陪着田皇后说话。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宫人来说,杨竹欣到了,在门外等着她。 田婉想到萧颉说过要同去的,便叫一个宫人去请萧颉过来。没多时,宫人回来传话说,萧颉叫她们先走,他一会儿来追她们。于是,田婉与吴落梅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来。 杨竹欣站在门前,看见田婉出来了,忙迎了上来,说道:“田姑娘,我没找到吴姑娘……”她正说着的时候,吴落梅从田婉身后闪了出来。她愣了愣,面色有些许地尴尬,“原来吴姑娘早过来了啊?我是说在那边没找到你呢。” 闻言,吴落梅微微一愣,说道:“云秋没跟你们说我在怡和院吗?” 说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明明我叫了宫人去传话,叫她跟你说的。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我回去要好好说说她才行。” “无事的。”杨竹欣笑道,“反正也没耽搁什么。” 吴落梅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实在对不起了,杨姑娘,劳烦你与庐陵王白跑……”说着,她抬起眼,往杨竹欣身后看去,没想到站在那里的却不是萧颍,而是何淙。 她一愣,问道:“怎么?是何公子陪我们去吗?” 杨竹欣见状,忙解释道:“哦,这样的,颍哥哥临时有事,陪不了我们。我想着我们三个姑娘过去,天黑了会害怕,便请了何公子来陪我们。”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田婉与吴落梅,说道,“两位姐姐,你们不会介意何公子来吧?” 田婉想到反正一会儿萧颉也会来,这何淙跟着一起去也无甚关系,便笑了笑:“无事。” 见田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杨竹欣心头大喜,忙笑道:“那好,两位姐姐,我们这就走吧!”说罢,她对着何淙悄悄递了一个眼色。 何淙会意,忙上前笑道:“能为几位姑娘效劳,甚幸。” 田婉淡然一笑,说道:“何公子客气了。”说罢,她不再看何淙那火热的目光,挽着吴落梅随杨竹欣一道往前走去。 何淙忙跟了上来。 未走多远,萧颉也追了上来。 见到萧颉来了,杨竹欣一愣,说道:“六殿下也要去?” “怎么,杨姐姐,我去不得?”萧颉抬起头,半眯着眼,似乎非笑地望着杨竹欣。 “不是。”杨竹欣一阵心虚,忙笑了笑,“只是有些意外……意外惊喜!” 萧颉嘴角一抿,笑道:“哈哈,杨姐姐若是只喜不惊,便更好了。” “殿下说笑了。”杨竹欣干笑着回应。 看着萧颉望着自己的笑容,杨竹欣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是,萧颉跟了上来,她也不可能赶他走,只好让他一道,心里却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原本只打算约田婉一人前来的,这样她便好做事了。所以,她来之前根本没有去叫吴落梅,可没想到吴落梅却早与田婉在一起了,这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没想到,吴落梅的事还没处理好,这又来了一个比吴落梅更难缠的萧颉。看来,接下来的事,真的要好好谋划一下了。 五人一路前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远目湖边。杨竹欣早派人在此准备好了小船与河灯。上了船,宫人划着船,将他们送到了湖中心,杨竹欣放了十二盏河灯。 河灯飘在湖面上,忽明忽暗,犹如天上的星斗在银河中闪烁一般,甚是好看。田婉虽然原本不想来的,可看见此美景,心里也是一阵舒畅,萧颉更是欢喜地大叫。看见杨竹欣面色有些凄艾,田婉想她可能想到逝去的母亲,又伤心了,忙将手舞足蹈的萧颉拉到了船尾。他这才消停了些。 放了灯,宫人就将船划回岸边。 先前在湖中风有些大,虽然披着厚厚的棉斗篷,田婉仍觉得寒气逼人,忍不住将双手拢在嘴侧,重重呵了一口气,暖了暖自己快要冻僵的双手。而另一边,吴落梅似乎比她还冷,一下船便连打了两个喷嚏。 见此情形,杨竹欣一脸歉意地对着田婉和吴落梅说道:“这么冷的天,两位姐姐还陪我来吹风,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无事。”田婉笑了笑,“反正河灯也放完了,我们赶紧回去,就暖和了。” “从这里回去还有些远呢。”杨竹欣说道,“这湖边有座观荷轩,我一早便叫人在屋里生好了炉火,还温了酒,煮好了茶。我们不如去观荷轩里歇息一下,饮点酒喝点茶暖暖身子,再回去也不迟。” 吴落梅这身衣裳本就要单薄一些,此时冷得是心里发慌,听说观茶轩里有炉火和热茶,忙说道:“杨姑娘想得真周到,那我们赶紧去吧。” 田婉原本不想去的,但见吴落梅此时已经冻得嘴唇有些发青了,想着就这么回去,她怕是要着凉了。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歇息一下再回去吧。” 见此情形,萧颉与何淙自然也没异议。于是,一行人便往湖边的观荷轩而去。 一进屋,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田婉顿时便感觉身上暖和多了。 杨竹欣忙招呼众人坐下,宫人忙摆上了热茶温酒。茶酒下肚,又歇息了一会儿,田婉只觉得原本冻得僵硬的四肢都伸展了开来。 这时,杨竹欣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指着吴落梅的腰间,叫道:“吴姑娘,你这里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吴落梅低头一看,失声叫道:“哎呀,我的玉珠子掉哪儿去了?今晚临出门时,我还看见它挂着呢。” 田婉一听,忙向吴落梅腰间看去,发现她腰间原本挂着的一串玉珠不见了,只剩下了半截丝线在吊在腰间。 “是不是掉在船上了?”杨竹欣提醒道。 “那我去找找。”吴落梅说着便站了起来,“这玉珠是我祖母赠我的,可掉不得。” “我陪你去吧!”田婉也站了起来。 杨竹欣一把按住田婉,说道:“哎呀,外面这么冷,你出去做甚?”说着,她对着何淙使了一个眼色,“要陪吴姑娘出去,也应该是何公子这样的男子啊。” 何淙会意,点头道:“我自然该帮吴姑娘去寻那玉珠,不过,我一个人陪吴姑娘,似不太合适。要不,老六,你陪我们一道去吧?” 萧颉抬起头来,望了望何淙,又望了望杨竹欣。杨竹欣看着萧颉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正在这时,萧颉却又呵呵一笑,说道:“那好,我就与淙表哥一道陪吴姑娘去寻那玉珠串吧。” 看萧颉也答应了,杨竹欣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下了地。她之前一直担心这尊瘟神不好送走,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她转过脸,对田婉笑道:“田姑娘,六殿下与何公子都陪吴姑娘一起出去寻玉珠,你可算放心了吧?” 田婉笑了笑,说道:“有六殿下与何公子相助,我自然放心。”说罢,她又转过脸,对着吴落梅说道,“阿雁,那我便在这里等你。” “嗯。”吴落梅点了点头,“我回船找找。” “你也别急,若在船上找不到,我们便一路找回去,一定会找到的。”田婉说道。 “多谢你,阿洛。”想到这么冷的天,田婉还愿意陪自己一路寻那玉珠,吴落梅一阵感动,紧紧握住田婉的手。 “好啦,别再耽搁了。天越晚就越冷,你们快些去吧。”说着田婉将吴落梅送到门边。 萧颉跟在二人身后,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他一边侧过身子,斜眼瞥见杨竹欣在自己身后与何淙低声嘀咕着什么。他赶紧竖起耳朵,偷听起来。萧颉这人有个本事,便是这耳朵比一般人灵敏许多,因此,虽然杨竹欣把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是隐约听见她在叫何淙找机会将自己与吴落梅支走。 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果然要做坏事了。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听到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到这里,萧颉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转过脸来,大步向着田婉追去。 第62章 出了观荷轩没多远,萧颉将走在自己前面的何淙叫住:“淙表哥,请留步!” 听到萧颉的叫声,何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萧颉,说道:“阿颉,叫我何事?” 萧颉转过脸来,对着吴落梅柔声说道:“吴姑娘,我有话要与淙表哥说,劳烦你等一下。” 吴落梅忙点了点头,应道:“六殿下请便。” 萧颉冲着她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抓住何淙的手,把他拉到路边。 何淙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望着萧颉:“阿颉,你要跟我说什么?” 萧颉抬起眼,望着何淙,笑了笑,说道:“淙表哥,你和杨竹欣是不是要害阿洛姐姐?” 听到萧颉的话,何淙大吃一惊,直愣愣地望了萧颉半晌,才说出话来:“阿颉,你,你说什么呀?我,我怎么会想害,害田姑娘啊!” 萧颉冷冷一笑,说道:“淙表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那天你和杨竹欣在假山后面说的那番话,没人听见吗?不怕告诉你,我那天就在那山顶晒太阳,所以你们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闻言,何淙面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颉,你,你都听到了?我,那个,都是,是那杨竹欣,是她,是她要害田姑娘。” “难道你不想害她?”萧颉冷哼一声,“就算这主意不是你想的,你也是帮凶!” 何淙面色更白了,他看着萧颉,哀求道:“阿颉,你可别声张,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我当什么都没听到?”萧颉转过脸来,冷冷一笑,“难道我由着你们害阿洛姐姐?” “我,我不敢再去害田姑娘了。”何淙连忙摆手道。 “你还敢去?”萧颉冷笑一声,“你不怕我阉了你?” “你不会的吧?”何淙惊了一跳,“我们可是嫡亲的表兄弟。再说了,你若为了个女子断了我的命根,舅父也不会饶了你的。” “你只知道你与我是嫡亲的表兄弟?”萧颉嘴角撇出一个略带着嘲意的笑,“阿洛姐姐与我还是嫡亲的表姐弟呢?再说了,父皇再疼你又怎么样?我可是他亲生儿子,若真伤了你,他还能要我的命不成?最多把我贬出京去!可你要知道,父皇最后还是要把这天下交到我二哥手上的,阿洛姐姐可是我二哥心头的人,你真动了她,就算父皇不会拿你怎么样,日后二哥登了基,你能有好日子过?” 听了萧颉这番话,何淙更是吓得面色煞白。当初跟杨竹欣商量强占田婉的时候,确实只想到元靖帝疼爱他,就算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元靖帝最多训斥他几句,说不定顺势就把田婉赐婚给自己,这事就算过了。可要是萧颀真对田婉上了心,自己用这样的卑鄙手段夺了他的心上人,日后他登了基,定把自己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到时,自己怕是不死也会脱层皮。 想到这里,何淙一阵心惊肉跳,忙抓住萧颉的手,说道:“阿颉,幸好你在我犯下大错前点醒了我。我知道错了,阿颉,你可千万别把此事告诉你二哥啊!” 见何淙如此,萧颉轻轻一笑,说道:“淙表哥,光知错怕是还不行,你还得弥补这个错才行。” “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何淙回答得极其干脆。 “你带着吴姑娘在这里等着我,我回去把阿洛姐姐领出来,你将她们二人护送回去便行了。”说到这里,萧颉又看了何淙一眼,警告道,“你可不许再对阿洛姐姐起不该有的心思。” “绝对不敢了。”何淙此时恨不得赌咒发誓,让萧颉相信自己。 “那便好。”萧颉点了点头,“你先回吴姑娘那边,我现在回观荷轩把阿洛姐姐叫出来,晚了怕阿洛姐姐就被那毒女子害了。” 见萧颉没说怎么处理杨竹欣,何淙忍不住多嘴问道:“阿颉,那你与我们一道回去吗?” 萧颉回过脸来,冷冷地看了何淙一眼:“淙表哥,不该你问的,你最好不要问。你若是把事情办得好,我保证你想害阿洛姐姐一事,绝不会被二哥知晓。” 听到这话,何淙只觉得有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好!我不问!我不问!” 萧颉又说道:“你记得把阿洛姐姐平安送回怡和院!她若有事,我担保父皇也保不住你!” 见何淙忙不迭地点着头,萧颉知道他已经被自己吓住了,这才放心地往观荷轩而去。 另一边,田婉送走了吴落梅等人,便回到炉火边坐了下来。杨竹欣也跟了过来,坐在她身边。之前有吴落梅、萧颉、何淙没走的时候,大家还能说几句话。此时只有她与杨竹欣二人,场子一下便冷了下来。田婉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跟杨竹欣说,只将手架在炉火边烤着,闷不作声。 这时,只听杨竹欣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吴姑娘能顺利找回那玉珠串,不然,我心里可有些过意不去呢。” 听到这话,田婉转过脸来,望着杨竹欣笑了笑,说道:“那玉珠串是阿雁自己不小心掉的,关杨姑娘何事?杨姑娘不必自责的。” 杨竹欣眉头轻轻蹙起,说道:“可吴姑娘毕竟是陪我来放河灯才遗失的玉珠串,说到底,事情还是因我而起。” “杨姑娘,你思虑过了。”田婉轻笑道,“这玉珠串只要在这长春园里,就不会丢,总会找回来的,你也别想太多。” 杨竹欣点了点头:“也是,那玉珠串一定会找回来的。” “嗯。”田婉微笑着应了一声。 杨竹欣又与田婉拉起家常来,不过,许是两人各怀心事,怎么聊好像都热络不起来。慢慢地,两人似乎又没什么话说了。 杨竹欣顿了顿,又说道:“田姑娘,出来也有这么久了,一会儿回去还要走那么长一段路,不如我们俩这时先去净房净个手,免得一会儿在路上内急,有六殿下与何公子在不方便。” 田婉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急了。” “你第一次来观荷轩,怕是找不到净房在哪里,我带你过去吧。”杨竹欣说道。 “多谢杨姑娘。”田婉点了点头。 “田姑娘,不必客气。”杨竹欣站起身,殷勤地在前边引着路。 田婉跟在杨竹欣的身后,出了屋子。 净房离正屋并不远,只是要穿过一个走廊和一个露天的小天井。很快,两人便到了净房门前。杨竹欣转过脸,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你先去吧。” 田婉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杨姑娘。”然后便进了屋去。 田婉一进屋,杨竹欣赶紧转过身,往回走去。她走了一段,估摸着田婉听不太清楚自己的动静了,撒开腿便跑回了屋里。她进了屋,走回放着茶杯的桌案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药包。她拆开包药的纸,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倒入田婉之前喝的茶杯中,又用放在一旁的小木匙搅了搅,见药粉都溶入了水中,她赶紧将木匙放回原位,然后又往净房跑去。 而这一切,早被返回来藏在屋外的萧颉看得清清楚楚。他见杨竹欣又出了屋,便悄悄走了进来,把杨竹欣面前的茶杯与田婉面前的茶杯调换了一下,然后又出了屋将自己藏了起来。 杨竹欣刚跑回净房外面,还未来得及将气息平复,田婉便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她赶紧迎上去,对着田婉笑道:“田姑娘,你好了?” “嗯。”田婉点了点头,看着杨竹欣似乎在喘着粗气,她有些奇怪,问道,“杨姑娘,你不舒服吗?怎么气喘如此?” 杨竹欣愣了愣,随即掩饰地一笑:“可能是才从暖屋出来,吹了风,有些发冷。” “你先前该把斗篷披上的。”田婉说道,“可别着凉了。” “没事。”杨竹欣笑了笑,“反正一会儿就回去了。”说着便进了净房。 田婉站在房外,等着杨竹欣净手完毕,才与她一起回了屋。 出去吹了风,两人身上都有些发冷,一回屋,便赶紧坐到炉边,将手放在炉火两侧取着暖。杨竹欣拿起放在炉上热着的水壶,往田婉与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又斟了些热水,然后把田婉面前的杯子端了起来,递给她,笑道:“田姑娘,饮些热茶,暖和一下身子。” “多谢。”田婉伸手将茶杯接了过来。 见田婉接了茶杯,杨竹欣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气都出不均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心境放平,又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将杯中的热茶一口气饮了下去,然后抬起头,对着田婉笑道:“饮了热茶,果然要暖和多了。”见田婉端着茶杯,还没饮,她又催促道,“田姑娘,你怎么不喝啊?喝了身上真的就没那么冷了。” “好。”田婉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见田婉饮得少,杨竹欣怕药效不够,又说道:“田姑娘,你饮这么点怎么会暖和,多饮点儿啊。” 见杨竹欣如此殷勤,田婉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又饮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着杨竹欣笑道:“果然如杨姑娘所说,身上暖和多了。”说罢,便将茶杯放回了桌案上。 杨竹欣偷眼瞥了瞥,见田婉只饮了小半杯茶水。不过,自己药放得重,虽然她饮得不多,但应该也够了。这般一想,她便放下心来,也不在催促田婉再饮。 站在屋外一阵注视着屋内情况的萧颉,知道时机差不多了,自己该进去了。于是,他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径直往屋里走去。 田婉听到脚步声,抬头望了过来,看见萧颉回来了,有些意外。她迎上来,向萧颉身后望了望,没看见吴落梅与何淙,忙问道:“六殿下,怎么就你一人回来?阿雁与何公子呢?” 杨竹欣看见萧颉此时出现在这里,更是觉得奇怪。,不是跟何淙说好了,让他把萧颉与吴落梅甩了吗?这倒好,萧颉回来了,他却不见了。想到这里,她在心里不禁将何淙狠狠骂了一顿,嘴里却对着萧颉笑道:“是啊,六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萧颉看了杨竹欣一眼,没理她,转过脸,望着田婉笑道:“吴姑娘与淙表哥在外边呢,我是一人回来的。” “你回来作甚?”田婉望着萧颉,一脸疑惑,“该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吧?” 萧颉笑了笑,侧眼瞥了杨竹欣一眼,说道:“确实是落了东西。” 见萧颉望着自己的神情有些古怪,杨竹欣心里一颤,感觉有些不妙。 “什么呀?”田婉听到萧颉说忘了东西,往蒲席边、桌案下望去,可都没看见有什么东西。 “阿洛姐姐,东西不在地上。”说着,萧颉转过脸,望着杨竹欣,冷声说道:“杨竹欣,把你荷包里面那东西给我!” 闻言,杨竹欣一愣,下意识往自己腰间一捂,说道:“我,我荷包里哪有你的东西啊?” “那东西确实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的。” 萧颉冷笑一声,说道,“你那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自己清楚!” 听到萧颉的话,杨竹欣脸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是第三世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写得比较细 第63章 见杨竹欣表情怪异,田婉心头有些奇怪,忙对着萧颉问道:“六殿下,你的东西在杨姑娘那里?” 萧颉没有吭声,板着脸走到杨竹欣面前,把自己的手摊开伸了出去,说道:“杨竹欣,把东本给我!” 杨竹欣一惊 ,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我,我根本不知道六殿下你,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怎么给给你?” “你不知道?”萧颉冷笑,“杨竹欣,你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来搜?” 听萧颉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杨竹欣怒道:“萧颉,你敢!” “我不敢?”萧颉笑了起来,“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吗?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蛮横霸道,不守规矩。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听到萧颉的话,杨竹欣面色愈加苍白。她抬起头,望着萧颉,一双如湖水一般清透的眸子中,珠光盈盈,看起来楚楚可怜。 田婉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对着萧颉劝道:“六殿下,杨姑娘毕竟是女儿家,你别为难她……” 未等田婉说完,萧颉便冲着她摆了摆手,然后倾过身,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阿洛姐姐,此事牵扯到二哥与三哥之间,你还是别管为好。” 田婉一听,以为是萧颀和萧颍之间夺位的事情,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萧颉转过脸,对着杨竹欣又说道:“杨竹欣,你还不拿出来?莫非真要我从你腰上把那荷包摸出来?” 杨竹欣一听,吓得浑身一颤,瞪大着眼睛望着萧颉,似是不敢不相信萧颉会如此做。 “你既然敬酒不听吃罚酒,就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说着,萧颉便一脸阴沉地向杨竹欣走去。 虽然萧颉年纪不大,要过了年才满十五,但杨竹欣也不过刚满十五,见此情形,两人年岁其实也差不多。看见萧颉向着自己走来,还是吓得大叫起来:“啊!你别过来!”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一只红色的荷包,向萧颉扔了过去! 萧颉一扬手,接住荷包,打了开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串玉珠。 看见那玉珠串,田婉一愣,脱口道:“咦?这不是阿雁的玉珠吗?怎么会在杨姑娘的荷包里?” 萧颉怕田婉知道自己被人暗害的龌龊之事,忙抢着说道:“她这么做,当然是没安好心了。” 田婉又想起萧颉先前跟自己说的,这事牵扯到萧颀与萧颍兄弟,看来,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于是,她看了看杨竹欣,也就不吭声了。不过,此时杨竹欣面色绯红,甚至连眼睛也有些发红,田婉想她可能是被萧颉戳穿偷藏吴落梅的玉珠串,有些尴尬,所以才会如此,也就没多问。 萧颉将玉珠串放回荷包,递给田婉,说道:“阿洛姐姐,你先出去,将这玉珠串拿去还给吴姑娘,免得她着急。” 田婉伸手接过荷包,对着萧颉问道:“那你们呢?不跟我们一起走?” 萧颉回头看了杨竹欣一眼,笑道:“她现在还有什么脸去见吴姑娘?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把她送回去。” 田婉想想也是。这杨竹欣偷偷把吴落梅的玉珠串弄断,藏了起来,大冷天的叫吴落梅去外边找,确实不好向吴落梅交代。再加之,她原本就不喜欢杨竹欣,而且这杨竹欣之前对自己那般态度,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热络起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她冲着萧颉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就先回去。”说着,她转过脸,对着杨竹欣说道:“杨姑娘,我先走了。” 如同萧颉说的那般,杨竹欣确实不敢去见吴落梅,而且她此时心里很是难受,总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自己身上乱窜,全身发烫,那感觉说也说不出来。怕自己去了更难堪,想到外边反正还有何淙,他见到田婉身上的媚药起了效,应该会见机行事的,于是,杨竹欣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你先回去吧,我……我改日再跟你解释!” 田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向观荷轩外走去。 待田婉出了门,杨竹欣一下瘫软到了地上,身上的灼热之感越来越甚,额头上已经慢慢沁出了汗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方才跑了那一遭,吹了风,着了凉? 萧颉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来,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杨竹欣,你身子不舒服吗?” “嗯。”杨竹欣望着他,皱着眉头,难受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解你的不适吗?”他笑着说道。 “你知道?”杨竹欣喘着气问道。 “我当然知道。”萧颉望着她笑了笑,慢慢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只要一个男子与你行男女交合之事,你自然就舒服了。” 听到这番话,杨竹欣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问道:“你,你说什么?”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先前你放了药的那杯茶,全被你自己喝了。”萧颉嘿嘿笑出声来,“我趁你出去的时候,把你和阿洛姐姐的茶杯调换了一下。” 杨竹欣一听,大惊失色。那茶杯被萧颉换了?自己下了那么重的药,全被自己喝了?这可怎么办呀?此时,她只感到一阵寒意从自己心底喷涌而出。 萧颉看着杨竹欣的面色越来越潮红,眼中却充满惊惧之色,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伸手在杨竹欣细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你别怕,我怎么舍得看着你这样的美人儿受罪?我会帮你的。” “你,你要做什么?”杨竹欣惊慌道。 萧颉慢慢将身子低了下来,将唇凑到杨竹欣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自然是做你的解药了。”说罢,他顺势咬住她的耳垂。 杨竹欣只觉得浑身一麻,随即感觉有一股热流从耳垂迅速向全身蔓延而去,自己的肌肤上随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萧颉,你,你不能对我如此做!”她用力推了萧颉一把,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地,根本使不上劲。 “你能对阿洛姐姐做这样的事,我怎么不能对你做。”说着,萧颉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了暖炉边的蒲席上。 杨竹欣见状,内心惊慌不已,大叫道:“救命!救命!”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微弱,除了萧颉之外,旁人根本听不到。她这才想起,为了怕田婉会反抗,她特意叫人在媚药中加了软筋散,让人使不上力。没想到,自己花的这些心思,最终却用在了自己身上,这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想到这里,几滴屈辱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出来。可是,她这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却丝引不起萧颉对她的同情,反而更加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他伸出手,轻轻扯下她的衣带,将她的衣裳尽数解开,一具少女美丽的**便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见这般美景,萧颉在心里不禁一阵赞叹。这杨竹欣真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不仅面容绝美,这身体也是人间极品,通体莹白,胸前雪峰上绽着两朵粉嫩的桃花,更是诱人。面对如此美味,萧颉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欺身而上,压住杨竹欣,一口将其中的一朵桃花含在了嘴里。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瞬间传遍杨竹欣的全身,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此时,她身上的媚药也起了效,让她慢慢忘记了自己正在被人强占,只想着要追寻那身体上的欢愉之感,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萧颉的一举一动而反应着,到了后来,她更是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 萧颉虽然还不到十五,但半年前,田皇后便安排了两个容貌秀丽的宫女来服侍他,他也算略通男女之事,因而,没费什么劲,便顺顺当当地便把这朵娇花摘了去。 待杨竹欣清醒过来的时候,萧颉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冰冷的蒲席上,身上搭着一件斗篷。 她扯下斗篷,往自己胸口看去,只见原本如凝脂一般洁白的肌肤上,遍布着红痕及手指印,身下也传来的阵阵肿痛之感,让她慢慢回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这一瞬,她如被雷亟。 自己没有清白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被萧颉夺走了!没有了贞操,她再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她再也不可能成为皇后了! “啊——”她痛苦地嘶喊着,像一只落了毛的凤凰,发出最痛苦的悲鸣。 “姑娘!姑娘!”侍女秋怡听到叫声,在屋外拍着门,“姑娘,你怎么了?奴婢可以进来吗?江都王出去的时候,叫奴婢不许进来!” 听到“江都王”三个字,杨竹欣浑身一震。此时,她屈辱得恨不得立即就死在这里。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想着自己还未穿衣裳。就算是想死,也不能死得这么难看! 她赶紧穿上中衣,然后走到门边,将门打了开来。 秋怡看见杨竹欣出现在自己面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不禁一惊:“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杨竹欣面色苍白,眼中毫无神采。她呆呆地看了秋怡一眼,说道:“秋怡,你记住,我是被萧颉和田婉这两人害死的!我死了之后,你告诉颍哥哥,让他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听到杨竹欣这番话,秋怡一愣:“姑娘,你说些什么呀?什么死不死的?报什么仇啊?” 杨竹欣凄然地说道:“秋怡,你别问那么多,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说罢,她一把推开秋怡,撒腿便往远目湖跑去。 秋怡一惊,赶紧追了上去,大叫道:“姑娘,你做什么呀?你等等我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可平日娇滴滴的杨竹欣,此时却像疯了一般,跑得特别快,秋怡竟然追不上她。她眼睁睁地看着杨竹欣跑到湖边,没有一丝迟疑,“扑咚”一声,便跳进了湖中。 “姑娘!”看见杨竹欣真的投了湖,秋怡吓得大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救救我家姑娘啊!救命啊!” 正在这时,有一队巡湖的侍卫路过附近,听到秋怡的叫声,连忙跑了过来。听说是杨御史的孙女坠了湖,那侍卫头目忙叫了两个水性好的侍卫下湖救人,其他人在岸边接应。虽说是寒冬腊月,湖水冰凉,不过这两个侍卫年轻,身体底子好,加之杨竹欣落水之地离岸也不远,两人没花多少功夫便将她捞了起来。 秋怡见侍卫将毫无意识的杨竹欣放在湖边的平地上,赶紧扑了上去,用手去摸了摸杨竹欣的鼻息,见她还有出气,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有宫女寺人围了上来,秋怡便叫了两个宫女将杨竹欣扶回了观荷轩,又请那侍卫头目派了两个人去请太医和萧颍过来。 下午的时候,元靖帝拿了几本奏折给萧颍看,叫他次日向自己回报处理意见。萧颍拿了奏折,不敢怠慢,用过晚饭便把自己关进书房,细细看了起来。这几本折子所奏之事,皆有些棘手,他正在思虑该如何处理才圆满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侍卫,向他禀报说杨竹欣坠到了远目湖中。他一听,大吃一惊,赶紧放下手中之事,随着来人匆匆赶往了观荷轩。 第64章 待萧颍赶到观荷轩的时候,张御医已经为杨竹欣诊过脉了。据他所说,由于救得及时,杨竹欣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落水受了些寒气。他为她已经开了驱寒药,休养几日应该便没事了。 萧颍一听,一直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正在这时,张御医又对他说道:“三殿下,臣还想借一步说话。” 看张御医面色有些凝重,萧颍心里一惊,以为杨竹欣还有什么要紧之事,便与张御医走到外边天井里,见这里四下无人,他急忙问道:“张御医,难道阿宝还有什么事?” 张御医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嗯。” “何事?”萧颍一听,更是着急,“可有大碍?” 张御医沉默了片刻,说道:“刚才臣为杨姑娘诊脉的时候,发现她的脉息有些奇怪,不知当不当说?” “张御医请尽管说。”萧颍忙说道。 “如果臣没有诊错的话,杨姑娘之前应该服用了一种叫做蝠香的媚药。”张御医说道。 “什么?”听到这话,萧颍大吃一惊,问道,“阿宝怎么会服媚药?” “杨姑娘应该是被人所害,因为下药之人在给她下的媚药中,又加了软筋散,就是怕她会反抗。这蝠香药性极强,服用之后若是没有人为她及时解毒,会让人有万蚁噬心之感,痛不欲生。”说到这里,张御医抬头看了看萧颍,说道,“刚才我去看杨姑娘的时候,她虽然在大哭,但绝不是中了蝠香之后的症状,说明,已经有人为她解过毒了。杨姑娘之所以会哭,应该是哭自己被人所害。而且先前杨姑娘坠湖,也应该不是意外,而是自寻短见。” 萧颍一听,面色大变。张御医这话,是指阿宝被人暗中下了媚药,还夺去了清白?可到底什么人敢这么做? 张御医又说道:“三殿下,臣看杨姑娘此时伤心至极,说不底还会寻短见。臣将此事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多加小心,以防意外。” “多谢张御医。”萧颍对着张御医拱手一礼,说道:“只是阿宝被人暗害之事,还请你不要再跟旁人说。” “臣明白,”张御医忙说道,“此事关系到女儿家的清白,臣绝不外传!臣先告退了!” 萧颍将张御医送走之后,回到屋外,在门前站了半晌,却一直不敢进门。他不知道,在杨竹欣出了这种事之后,他要怎么做才能安慰她。 正在这时,秋怡红着眼推门而出,看见萧颍站在门前,她愣了愣,随即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三殿下。” 萧颍见到秋怡,忙将她叫到一旁,问道:“秋怡,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秋怡见萧颍的脸阴沉得似乎快要拧出水来,心里有些惶恐,怯生生地说道:“回三殿,奴婢也不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只知道今晚姑娘邀了田姑娘,吴姑娘,还有江都王和何公子来湖里放河灯。放了灯之后,他们便来了观荷轩饮酒喝茶。因姑娘一早交代奴婢们上了茶酒和点心之后,便避到一边,没事不要过来,奴婢们就在后院没出来,所以这里发生的事,奴婢也不清楚。” “只是奴婢等了许久,姑娘这边一直没动静,奴婢怕姑娘跟前没人服侍,还是不放心,便远无地往这边过来看了看,正巧看见江都王从屋里出来独自离开,他看见奴婢,还交代奴婢不要进屋去。奴婢想到姑娘之前也是这样交代的,也就没进屋。后来,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奴婢听到姑娘在屋里大叫,这才便去拍门,姑娘开了门,跟奴婢说,她若是死了,便是江都王和田婉姑娘害死她的,还叫奴婢跟六殿下你说,让你为她报仇,之后姑娘便投了湖。” 听到秋怡说起田婉的名字,萧颍眉头轻轻一皱。阿宝说是田婉害她的?可田婉为何要害她?没道理啊! 看来,这秋怡也说不清楚,还是亲自找阿宝问问。于是,他对着秋怡问道:“姑娘衣裳可都换整齐了?” “都换好了。”秋怡点了点头,“只是姑娘一直在哭。” “那我进去看看她。”说罢萧颍便进了屋。 观荷轩平日虽然没有人住,但在后边的屋里也准备有床榻,供夏日在这里观荷的贵人们小憩休息。 此时,杨竹欣躺在榻上。她已经换了干爽的衣物,此时整个人都埋在了锦被之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两个侍女立在床榻两边,一脸无可奈何地的模样,看来应该劝了她很久,也劝不住她。 见此情形,萧颍心头一黯,然后将侍女摒出屋去。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与杨竹欣两人了。这样,便好说话了。 他走到床边,轻声唤道:“阿宝。” 听到他的声音,杨竹欣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将头抬起来,依然将脸埋在锦被之中,隐忍地啜泣着。 “阿宝,告诉我,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会落湖?” 杨竹欣没有回答他,还是呜呜地哭泣着。 萧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阿宝,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给你下了……下了药?”这时,萧颍的语气艰难起来,“你是不是被人,被人夺了清白之身?” 他的话一说完,杨竹欣的哭声突然便停了下来。天地之间似乎一下便静谧下来。突然,杨竹欣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吼叫声:“颍哥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叫完之后,她“哇!”的一声便大声哭了起来。此时的哭声不像先前那般压抑隐忍,而是将自己心里的委屈与耻辱完全爆发出来了,让人揪心不已。 见她这般模样,萧颍也是异常难受。杨竹欣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来说,她比自己的兄弟姐妹还要亲近,疼爱她甚至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可是,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没有保护好她。他觉得自己愧对死去的母亲,愧对爱护自己的舅父,更愧对一直教导自己的外祖父。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埋怨,再痛苦,也没用了。现在要做的,是怎么解决这事。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对着杨竹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六弟?” 听到萧颍的话,杨竹欣的反应愈加激烈,哭得也愈发的大声。萧颍知道,自己猜对了。想到萧颉对她下药,还对她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他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怒火越烧越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然后对着杨竹欣问道:“阿宝,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杨竹欣终于把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从锦被中抬起来,对着萧颍,一脸的凄然:“颍哥哥,我真的不想活了。你让我死了吧。你让我去找我爹爹,让我去找我娘亲,让我去找姑母吧。”说罢,她又大哭了起来。 看着杨竹欣那红肿的双眼,听到她提到逝去的亲人,萧颍心里更不好受,他颤声说道:“阿宝,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如今杨家只有你一个后人了,你若死了,你叫外祖父怎么办?他这一生,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女儿,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儿媳,难道你让他在花甲之年,还要亲手送走自己唯一的孙女吗?你若是死了,外祖父还能活几日?” “颍哥哥……”杨竹欣大哭道,“可我,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啊!” 萧颍看着杨竹欣,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宝,你要知道,从今日起,你不是为你自己活,你是为外祖父活着。” 听到这话,杨竹欣怔了怔,随即又哭了起来,却没有再说要死要活之话了。 萧颍又问道:“阿宝,告诉颍哥哥,你在投湖之前,为何会跟秋怡说,是老六与她……与田姑娘害你的?这关田姑娘何事?” “就是他们两个!就是田婉与萧颉合起来害我的!”杨竹欣猛然抬起头,看着萧颍,眼中恨意浓烈,咬牙切齿地说道,“田婉先骗我饮下放有媚药的茶水,然后,然后萧颉就,就趁机,趁机……”说到这里,想到那屈辱的一幕,杨竹欣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到杨竹欣的话,萧颍皱了皱眉,说道:“她,就是田姑娘,我记得你们才刚认识不久吧?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颍哥哥,你,你不信我?”杨竹欣一愣,随即泪如雨下,冲着萧颍嚷道,“她怎么没理由害我了?她,她肯定是想当太子妃,怕我妨碍了她,便与萧颉一想设计来害我。如今我失了清白,自然不可能再为太子妃,她的机会便更大了。” 听了杨竹欣的话,萧颍沉默了下来。 田婉是田皇后的亲侄女,萧颀是田皇后的亲生子,而且从他早上听到的萧颀与元靖帝之间说的那番话来看,显然,萧颀也是钟情于她的。这样说起来,田婉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怎么可能来害杨竹欣?不过,杨竹欣坚持说田婉害了她,他猜想可能是萧颉借了田婉的手,把放了媚药的茶水给她喝了,才让她误会了田婉。 不过,看杨竹欣此时情绪十分激烈,他也不想再与她争辩此事。他看了看杨竹欣,轻声说道:“阿宝,太子妃,就有那么好吗?” 杨竹欣抬起泪眼,望着萧颍,说道:“当然好啦!这太子妃可是以后的皇后啊,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想被选为太子妃?那田婉巴巴地从文州赶到京城来,还不是想着当太子妃?” 听到这话,萧颍微微一怔,心头莫名微痛。 杨竹欣又说道:“再说了,这皇后本来就应该是我们杨家的,要不是田家用卑鄙的手段害了姑母,这皇后早就姓杨不姓田了,你如今也是太子……” “阿宝!”听到杨竹欣越说越过,萧颍抬高了声音阻止道,“捕风捉影之事,不要胡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会为杨家招来大祸的!” 许是萧颍的声音有些大,杨竹欣吓得浑身一抖,瞪大着眼睛,眼泪汪汪地望着萧颍。 看着杨竹欣楚楚可怜的模样,萧颍心头一软,声音又柔了下来:“阿宝,你再休息一会儿,便回碧枫院去吧。晚了我怕母妃会担心你,我这就去找父皇,让他给你一个交代的。” “颍哥哥,你去找陛下说什么啊?”杨竹欣大惊道。 萧颍转过脸来,看着杨竹欣说道:“自然是要父皇找六弟把这事说清楚啊!这件事,他必须要给你一个交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何况,你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也不可能再嫁给旁人,我去求父皇当着六弟的面,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他必须要娶你为正妃!” “可是……”杨竹欣又哭了起来,“我不想嫁给萧颉,我,我想嫁的是太子啊!” “阿宝,你是不可能嫁给二哥的了。”萧颍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说,六弟与二哥一母同胞,以后二哥登基之后,六弟的地位必不会低,你嫁给他,至少能保你这一世无忧。” “我,我不愿意嫁给那个混蛋!”杨竹欣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宝,事到如今,你不可以再任性了。”萧颉劝道,“我先前不说跟你说了吗?从现在开始,你不再为自己活,而是为了外祖父活着。你若是想让外祖父放心,让母妃放心,就听我的安排吧。” 杨竹欣死死咬着唇,眼泪长流,却没有再反驳,似乎已经认命了。 越是看着杨竹欣这般,萧颍心里便越是难受。他将秋怡和侍女叫进来伺候杨竹欣,自己便出了观荷院,去了元靖帝所住的平乐殿。 今日元靖帝招了张美人侍寝,正在屋里行事。这个时候,曾益哪敢放萧颍进去啊,便推说元靖帝已经睡了,叫他明日再来。 可萧颍心头着急,只想着快点见到元靖帝,把杨竹欣与萧颉的事情定下来,一改往日温和的脾性,非要见元靖帝不可。 曾益见说服不了萧颍,只好跟他说了实话:“三殿下,陛下招了张美人在屋里呢。” 萧颍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意思。他微微一顿,说道:“那我便在这屋外等半个时辰吧。” 曾益听他说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皇帝行完事再求见,不禁目瞪口呆。看来,萧颍今天不见到元靖帝,是不肯罢休。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萧颍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元靖帝的声音:“曾益,进来,为朕侍衣。” 听到元靖帝的话,曾益一愣。这皇帝今日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完了?该不是被吵了没尽兴吧?他一个激灵,不敢耽搁,赶紧应了一声:“是,陛下!”然后赶紧进了屋去。 元靖帝招了张美人来,两人刚钻进被窝,正在热身,便听见屋外传来了萧颍的声音,说要见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的原因,被外面的声音这么一打扰,他一下便软了下去。虽然张美人努力了半晌,他却再也没立起来。正在这时,他又听到萧颍说要屋外一直等着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听到萧颍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了死去的杨宸妃,看着这张美人更觉得无味,便也就没兴致做这事儿,索性便扔下了一脸哀怨的张美人起了身,出去见儿子了。 第65章 待元靖帝穿戴整齐,来到正殿里的时候,萧颍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元靖帝想着萧颍这么晚来见自己,肯定有要紧之事,因而,他一见面便对着萧颍问道:“颍儿,你如此着急要见父皇,可是有要事?” “父皇,儿臣确有要紧事想与父皇说。”萧颍说道。 “难道下午我给你看的那几道奏折,你想出解决道了?”元靖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是。”萧颍顿了顿,才说道,“儿臣另外有要事想与父皇说。”说着,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宫人。 看见萧颍的小动作,元靖帝心里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转过脸,对着曾益说道:“曾益,你们都出去,我与颍儿要单独说话。” “是。”曾益行了一礼,招呼着宫人们鱼贯出了屋。 见殿内只剩了父子二人,元靖帝又问道:“颍儿,到底何事?” 萧颍看着元靖帝,犹豫了片刻,说道:“儿臣是来求父皇赐婚的。” 听到这话,元靖帝眼睛一亮:“哦?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只要你开口,父皇便为你赐婚。” 萧颍苦笑一声,说道:“父皇,儿臣不是求你为儿臣赐婚的,儿臣是想求你为我舅父之女杨竹欣与六弟赐婚的。” “什么?为老六赐婚?”元靖帝一愣,“你们当兄长的婚事都还没定下来,怎么轮得到他?” “父皇,儿臣来求你,自然是事出有因。”萧颍踌躇道。 元靖帝见萧颍神色有异,忙问道:“那你说说,出了什么事?” 萧颍抬头看了元靖帝一眼,说道:“六弟与阿宝,他们,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元靖帝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杨家那姑娘私下早与颉儿有了来往?那她为何还来参选太子妃?” “父皇,阿宝之前与六弟并无私情,今晚之事,是,是六弟骗阿宝饮了媚药,才发生的。”萧颍在向元靖帝说此事的时候,并没有像杨竹欣那般,说是田婉骗她喝的媚药。说实话,他不相信田婉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元靖帝一听,萧颉身为皇子,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不禁勃然大怒,当即叫曾益去把萧颉叫来。 没等多久,萧颉便来了平乐殿。只见他穿戴规整,连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苟,似乎早有准备。他进了殿,看见萧颍也在,神色毫无异样,径直走到元靖帝面前行了礼,又问道:“不知父皇这么晚叫儿臣过来,可是有事?” “逆子!”元靖帝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将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大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不清楚?你若是真喜欢人家姑娘,便跟我说,正正经经娶人家过门!你这样给人家下药,强占人家姑娘身子,算什么?你堂堂皇子,还缺了女人不成?” 听到元靖帝的话,萧颉却一脸不以为然:“父皇,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对那个杨竹欣下药,是她自己饮了药来引诱我的。”说着,他瞥了萧颍一眼,又说道,“父皇,你可别被人骗了。” 听到萧颉不但不肯认错,还把矛头指向自己,萧颍心头火冒三丈,对着萧颉质问道:“阿宝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她怎么会自己下媚药来引诱你?再说了,她要引诱你,给你下媚药不是更省事,为何要自己喝媚药?” 萧颍笑了笑,说道:“她为何要给自己下媚药,这我就不清楚了,三哥要问也只有去问杨竹欣自己了。我知道她服了媚药来引诱我。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如此美人主动送上门来,一时把持不住,顺势要了她罢了。” 听到萧颉颠倒黑白,萧颍大怒道:“六弟,你可真会编故事!若是阿宝真是自己下了媚药来诱惑你,那她怎么会去投湖自尽?” “啊?杨竹欣投湖了?”萧颉一愣,“她,她死了?” 萧颍哼了哼,说道:“恐怕要让六弟失望了,施救及时,阿宝没有大碍。” 虽然萧颉对杨竹欣没什么好感,不过倒也不希望她因自己而死,听说救回来了,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肯认输,笑了笑,说道:“看来,这种女子,看来连阎王爷都怕了她,不敢收她。” 见萧颉对杨竹欣这般态度,萧颉心里更是冒火,不过,想到他还想萧颉答应迎娶杨竹欣,也不好与他太撕破脸,又耐着性子说道:“六弟,不管怎么样,如今阿宝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是不是应该给她,给杨家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萧颉一听,转过眼来,一脸警惕地望着萧颍。 萧颍顿了顿,说道:“今日在父皇面前,那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我希望你娶阿宝为江都王正妃。” “什么?三哥,你叫我娶那个女人为正妃?”萧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见萧颉如此,萧颍脸一冷,问道:“阿宝是你的人了,你当然要娶她!” 萧颉也不示弱,冷笑道:“像杨竹欣这么不自重,下媚药勾引男人的女子,我玩玩还可以,怎么可能娶回家?” “六弟!”萧颍怒道,“明明是你给阿宝下了药,趁机强占她,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萧颉撇了撇嘴,说道:“三哥,到底是我泼她的脏水,还是她自己不自爱,我们俩各说一辞,父皇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不如,我们请父皇将此事查个清楚,再下决断,如何?” “好。”萧颍转脸对着元靖帝拱手道,“儿臣请父皇彻查此事,还阿宝一个公道。” 元靖帝皱着眉头,看了看萧颍,又看了看萧颉,说道:“阿颉,你说杨竹欣一个姑娘家,又是出自名门望族,会自己吃媚药来勾.引男子?” 萧颉也对着元靖帝拱手道:“回父皇的话,这杨竹欣为何要这么做,儿臣也不清楚,但儿臣有人证可以证实。” “什么人证?”元靖帝的身子挺了挺。 “这杨竹欣用的媚药名叫蝠香,并非普通媚药,乃是京城万辛药房所出,其药性极烈,用的药材也是贵重,所以这价格也高,买的人自然也少。因而,这药房的掌柜记得前日到万辛药房来买药之人的相貌。买媚药这种事,杨竹欣自然不敢随意叫个人去,必定是自己的心腹。在这长春园里,除了她从杨府带来的侍女秋怡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说到这里,萧颉转脸瞥了萧颀一眼,又说道,“父皇,儿臣已经将万辛药房的掌柜带到了殿外。儿臣所说是真是假,把秋怡叫来,让掌柜认一认便清楚了。” “你说的那可真话?”元靖帝将信将疑地看着萧颉。 “父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萧颉淡笑道。 元靖帝又转过脸看着萧颍,见他冷着脸望着萧颍,似乎并不信萧颉所说。元靖帝顿了片刻,然后便叫曾益去把秋怡带过来。 曾益不敢耽搁,忙叫了个年轻腿脚快的寺人,去把秋怡叫了过来。因事关重大,元靖帝怕萧颉作假,特意叫人把万辛药房的掌柜带到厢房里,又叫了几个与秋怡年纪相仿的宫女出来,与秋怡穿了同样的宫装,然后才叫那掌柜出来认人。 万掌柜见到皇帝,虽然也有几分紧张,但还是很快便把秋怡认了出来。 萧颍见状,面色一变,秋怡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萧颉笑了起来:“三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颍皱着眉头,没说话。从萧颉今晚的表现看,他应该早知道元靖帝会查此事,所以,他才会一早就把万辛药房的掌柜带了来,所以,他也完全可以提前让万掌柜见到秋怡。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望着萧颉,冷冷一笑,说道:“六弟,如果你早有预谋的话,难道你不会一早把万掌柜带进长春园,暗地里把秋怡指给他认?那样的话,他此时能认出秋怡也就不奇怪了。” 元靖帝一听,心头也犯了疑:“对啊,颉儿,这万掌柜这么快就到了长春园,应该是你一早就把万掌柜从京城带了过来吧?你怎么知道今晚会发生此事?难不成你们真是有提前串通?” “父皇,儿臣只不过是无意中得知这园子里有人买了药,觉得奇怪,把万掌柜叫人问问而已。杨竹欣买药是千真万确,儿臣指天为誓,绝没有与万掌柜一起诬陷她。” 掌柜一听皇帝说自己与萧颉窜谋,更是吓得面色大变,赶紧对着元靖帝下跪道:“陛下,小人不敢欺君,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秋怡见元靖帝并没有完全相信,“扑咚”一下也跪了下来:“陛下,奴婢,奴婢没,没去买过那什么媚药!更没见过这万掌柜!” 萧颍指着万掌柜与秋怡,对着元靖帝说道:“父皇,他们一人说有,一人说没有,这叫人如何相信?” 萧颉也笑了笑,说道:“一人说有,一人说没有,说明这二人之中,定有一人说的是假话。”说着,他走到二人面前,冷冷说道,“欺君可是大罪,要株连三族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不要连累了家人。” 听到这话,秋怡面色一白。 那掌柜听到要株连三族,也是面色大变,赶紧说道:“陛下,小人所说真的句句属实,而且,小人还有物证。” “哦。”元靖双眼微微一眯,对着掌柜说道,“什么物证?” “那日这位姑娘来我店里买蝠香时,身上并没有带钱,而是带了一枚玉簪,说是过几日会拿钱来赎这玉簪。”说着掌柜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放在地上,摊了开来,露出一枚翡翠簪子来,又说道,“小人见这玉簪极为珍贵,知道来买这蝠香这姑娘有些来头,怕丢失了,一直贴身保管着。”说着他双手举起玉簪,对着元靖帝说道,“请陛下过目。” 元靖帝看了看那翡翠簪子,成色极好,确实不像普通人家的物件。他转过头,望着秋怡,问道:“秋怡,你说说,这玉簪可是你家姑娘之物?” “陛下……” 秋怡刚欲开口,萧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秋怡,欺君可是要诛三族的哦。对了,刚才万掌柜只说你去过药房,并没有说你买的什么药,你怎么知道万掌柜说你买的药是媚药?” 听到萧颉的话,秋怡面色愈发的惨白。她知道,自己是兜不下去了。自己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家中还有父母兄弟啊,自己就算死,也不能连累他们啊。终于,秋怡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说道:“回陛下,这,这玉簪确实是我家姑娘之物。” “那它为何会在万掌柜手中?”元靖帝又追问道。 秋怡低着头,轻声说道:“正如六殿下与万掌柜说的那样,姑娘叫奴婢去万辛药房买一种蝠香的媚药。姑娘说那药极贵,她手头一时没有那么多银两,便叫奴婢先以这玉簪作抵,待回京之后,从杨家拿了银两,再把这玉簪赎回来。” “所以,这媚药确实是杨竹欣所购?”元靖帝冷声问道。 秋怡咬着唇,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那她买这媚药作何用?”元靖帝又问。 “这个……”秋怡犹豫了片刻,说道,“回陛下,姑娘没跟奴婢说,奴婢也不知道。” “好,朕知道了。”元靖帝对着秋怡与掌柜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秋怡与掌柜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此时,屋里又只剩下了元靖帝与萧颍、萧颉兄弟二人。 此时,萧颍的面色异常难看。 萧颉得意地看了萧颍一眼,然后对着元靖帝说道:“父皇,儿臣真没有做那卑鄙之事,真是那杨竹欣自己下药引诱儿臣的。如此无德的女子,儿臣怎么可能娶她为妃呢?” “可是,阿宝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若不娶她,你叫她以后怎么办?”萧颍还是不死心。 “管她怎么办?”萧颉一脸不在乎,“反正我是不可能娶她的。” “六弟……” 萧颍还想说什么,元靖帝开口说道:“颍儿,杨竹欣德行有亏,我也不赞成你六弟娶她为正妃。” 萧颍一听,急道:“父皇,如果这样的话,阿宝这一生便毁了!” “她这叫自作孽,不可话!”元靖帝厉声道。 听到这话,萧颍呆了呆。他知道元靖帝说了这样的话,表明他心里已经极其厌恶杨竹欣了,自己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便也就不说话了。 这时,萧颉打了一个呵欠,对着元靖帝与萧颍懒声说道:“父皇,三哥,天晚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萧颍看了萧颉一眼,没吭声。 元靖帝微微一顿,然后对着萧颉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是保成夫人的寿辰,你可别起晚了。” “儿臣知道。”萧颉对着元靖帝笑嘻嘻地说道,“儿臣明日一定第一个去保成夫人屋里,给她老人家拜寿。” 元靖帝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你这张嘴啊,在你几个兄弟里面是最能说的。快回去歇息吧,明日把夫人哄高兴些。” “是。”萧颉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元靖帝转过头,见萧颍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面色极其难看。他知道,萧颍与杨竹欣一起长大,感情极深,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天色不早了,颍儿,你也回去吧。” “父皇,阿宝的事,真的没有转寰的余地了?”萧颍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元靖帝回答得极为干脆,“如果说她与颉儿是相情两悦,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可你也看见了,颉儿并不愿意娶她。” “如果……”说到这里,萧颍顿了一下,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自己苍白的脸,望着元靖帝,说道,“如果儿臣愿意娶阿宝,给她一个名分呢?父皇,你会答应儿臣吗?” 听到萧颍的话,元靖帝一呆。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甜宠文的读者,可以就此打住了。后面真的一点都不甜宠啊,这个文就是作者为了满足自己恶趣味的,一点都不爽,剧透一下,就算回到仙界,也不爽的。大家就当我自娱自乐吧。 第66章 听到萧颍说他居然要娶杨竹欣为正妃,元靖帝愣了半晌,才对着儿子斥道:“颖儿,你疯了?那杨竹欣已非完璧,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让你娶她为正妃?你不要再说胡说了!父皇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闻言,萧颍苦涩地笑了笑,说道:“父皇也知道,儿臣与阿宝从小青梅竹马,儿臣,儿臣一直钟情于她,还,还望父皇成全儿臣!”说着,萧颍便对着元靖帝跪了下去。 元靖帝紧紧盯着伏在自己身下的儿子,冷声说道:“颍儿,你撒谎!” “儿臣,儿臣没有撒谎,儿臣真愿意娶阿宝为妃。”萧颍说道。 “我相信你真心愿意娶她,但我不信你钟情于她!”元靖帝冷笑道。 “父皇,儿臣与阿宝从小一起长大,儿臣,儿臣钟情于她,也不奇怪。”说到这里,萧颍抬起头来,望着元靖帝,“之前父皇不是跟儿臣说,只要儿臣看上谁,父皇就会为儿臣赐婚吗?儿臣看上的,便是……阿宝,求父皇为儿臣与阿宝赐婚。” “颖儿,你抬起头来,看着父皇。” 元靖帝对着萧颍说道。 萧颍抬起头,望着元靖帝,目光并无闪烁。 元靖帝缓缓开了口:“颍儿,如果在今天之前,你对我说,也许我会相信你的话。可是……”说到这里,元靖帝顿了顿,又说道,“颍儿,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父皇也是过来人,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当年,我对你母妃也是,可惜……”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萧颍第一回听到元靖帝主动提起自己死去的母亲,他怔了怔,并没有追问。 元靖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颍儿,父皇知道,你心里那个姑娘,并不是杨竹欣,是不是?” 萧颍抬起头,望着父亲,努力地笑了笑,说道:“父皇,就是阿宝!” 元靖帝摇了摇头,说道:“胡说!你对杨竹欣,只有兄妹之情。”他将自己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又问道,“颍儿,你心里那姑娘,是不是你今日站在观景台上看的那个姑娘?父皇看见你望着她的眼神,与平日你看杨竹欣的时候,完全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不要想再骗父皇!” 听到元靖帝的话,萧颍愣了愣。那个黄缃色的身影一下便从他脑中跳了出来。 看到萧颍这神色,元靖帝知道自己没有说错,遂叹了一口气,说道:“颍儿,你既然有心悦的女子,又何必要委屈自己?” 萧颍知道元靖帝自己看穿了自己,也不再辩驳,低头不语。 “如今国运昌隆,我的儿子不需要靠姻亲来稳固国祚,所以,父皇一直希望你们自己选心仪的女子为妃,并不想勉强你们。”元靖帝看着萧颍,说道,“你既然有喜欢的人,自然应该娶她为妻。” 萧颍轻声说道,“可阿宝怎么办?阿宝如今这样,六弟又不愿娶她,除了跟着我,她还能跟着谁?就算父皇你勉强为她赐了婚,她的丈夫也会因为她曾失.身而看不起她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艰涩起来,“父皇,儿臣知道你怨恨母妃,所以也不喜欢儿臣。从儿臣记事起,外祖父与舅父便陪在儿臣身边,像师长一样照顾教导儿臣的,对此,儿臣一直心怀感激。阿宝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儿臣不忍阿宝被人轻贱。儿臣,儿臣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以报答外祖父和舅父这么多年的恩情。” 听到萧颍这番话,元靖帝心头一黯。他确实亏待了这个儿子,这个其实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默了半晌,才说道:“颍儿,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怨恨你的母亲,但她,她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我承认,你小时候我疏忽了你,我,我是因为太思念你母亲,可又不愿想起她。因为,一想到她,我心里的伤口就会被撕裂开来。我怕见你,是因为见到你,我情不自禁便会想起她。可是,父皇心里,还,还是在意你的。”说到这里,元靖帝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父皇……”萧颍声音一哑。 “颍儿,你是她留下唯一的骨血,父皇怎么会不在意你?父皇希望你能过得好,希望你能与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相守一生。你也别说其他的,明日在保成夫人的寿宴上,我会为你与她赐婚。至于那个杨竹欣……”说到这里,元靖帝思忖了片刻,“你若是怕她日后嫁给别人会薄待她,便纳她为侧妃,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下半辈子衣食夫忧吧。反正你那庐陵王府,又不怕多养一个闲人。” 萧颍一愣,说道:“父皇,阿宝是杨家嫡女,怎么可能让她做侧妃?” “那女子德行有亏,照我的意思,这样的女子是绝不可能嫁入皇家的。不过,看在你母……看在你外祖父和舅父的面上,让她进你府里做侧妃,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说到这里,元靖帝看了萧颖一眼,说道,“再说了,她不为侧妃,难道让你喜欢的人做侧妃?” 听到元靖帝这话,萧颍一下便沉默了下来。他不否认,能娶她为妻,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如果只图这一世的安乐,他也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争取自己想要的。可是,他不能够这么做,因为,他和她,除了这一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如果给不起承诺,还不如离得远远的。他已经很努力地避开她了,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要把她送到他身边了,也许,这便是天意吧。天帝是不可能就这么让他与她没有牵绊的。既然天意不可违,既然避无可避,那不如,就接受吧,至少可以多看见她一些日子,当以后再不能见的时候,也算多些念想吧。 于是,萧颍垂下眼,对着元靖帝低声说道:“那,一切便依父皇所言。” “这才是!”元靖帝含笑点了点头。 保成夫人的寿宴设在锦蓉轩。因为田皇后要与元靖帝、皇子们陪着保成夫人一起过来,因而,田婉便约着吴落梅一起来的。 田婉她们到的时候,厅里已经坐了不少贵女公子了,田婉都不认识,吴落梅向她介绍了一下,她也记不住。只觉得这些贵女们打扮得一个比一个娇艳,相对自己一身浅绿色的袄裙,倒显得清淡了。不过,她注意到,杨竹欣没有来,直到皇帝皇后及保成夫人他们都到了,她也没有出现,连杨淑妃也没有出现。见此情形,田婉心里便觉得有些奇怪。 昨晚与杨竹欣分手之后,田婉便没听到她的消息。今早遇到萧颉的时候,她也问了他,萧颉只说萧颍来把她接走了,别的也没说。听到萧颍亲自来接杨竹欣,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直冒酸气,也就没多问。不过,今日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却不出现,想到昨晚自己离开时,杨竹欣面色有些痛苦,田婉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虽然她不喜欢杨竹欣,但也不想她有什么事。如果杨竹欣有什么事,萧颍怕是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萧颍,见他一直低垂着眼,紧抿着嘴,望着自己面前的酒樽发着呆,似乎有什么心事,她更觉得杨竹欣应该出了什么事。不会是突然生了急病吧?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萧颍突然抬起头,向着她望了过来。田婉来不及躲闪,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惊讶,还隐隐有着火光在闪动着。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在他的目光中,看见有情绪。 田婉心里一慌,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正在这时,身旁的吴落梅轻轻推了她一下,一脸紧张地说道:“阿洛,三殿下在往我们这边看呢。” 田婉别过脸来,望着吴落梅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就坐在他们对面,怎么都会看到的啊。” “我知道。”吴落梅咬了咬唇,“可是,我一想到看着我的人是他,我,我就觉得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阿雁,别紧张,将心境放平常。”田婉笑着说道,“再说了,你做这一身新衣裳,不就是为了让他看吗?” “那倒是。”吴落梅“扑哧”一声笑出声,然后把衣裙扯了扯,又坐得端正了一些。 田婉又把目光转回去,发现萧颍早已经把眼睛转了开去。她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正准备将目光转开时,萧颀热情的目光又迎了上来。 她怔了怔,然后对着他笑了笑。 他举起手中的酒樽,对着她晃了晃。 她微微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樽,学着他的模样,轻轻一晃。 两人相视一笑,各饮了一口。 坐在高处的元靖帝,对这一幕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入席之前,他特意把萧颀叫到跟前,问他看了今日到场的贵女,可有看上眼的。 可萧颀还是表示,他只钟情于田婉一人。看着儿子那期许的目光,元靖帝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田婉这女子,无论容貌气度都不错,有大家风范,相信她以后也能辅助萧颀母仪天下。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日后田婉为后,田家势大,会出现外戚专权之祸。不过,以他对田胜、田腾兄弟俩的了解,两人暂时还没有异心,可他们的后人便难说了。但如果田婉能早日诞下皇嗣,那么下一任皇帝仍然出自田家,也许田家没有危机之感,也不会作出越矩之事。不管怎么样,只要立了田婉为太子妃,就该要削弱田家的权势了。 元靖帝打定主意后,便对萧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父皇便成全你。”说着,他转过身,拿出一早写好的册封太子妃的诏书草稿,在留白的名字之处,当着萧颀的面,写下了“文州刺史田腾长女”八个字。 因而,萧颀是知道今晚会册封田婉为太子妃的,所以,他先前向她举杯相邀,不过是想与她一起庆贺,表达自己心头的喜悦,也让田婉安心。他的心思,元靖帝如何不知?看见儿子满面欢喜之色,他也有几分欣慰。 此时,看着席间众人相谈正欢,一派欢乐祥和之相,元帝笑了笑,开口说道:“今日乃朕乳母保成夫人寿辰之日,又近新年,朕也要为这良辰吉日锦上添花,再说两件喜事。” 众人一听,忙安静了下来,朝中皆知,帝后正在为太子和庐陵王选妃,元靖帝一说喜事,众人便猜到多半是这两件事。加之今日来的贵女,皆是太子妃的候选之人,对此事自然更是关注。 保成夫人往座下的贵女们望了望,忙对着元靖帝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喜事啊?快快说起来,让奴婢跟着沾点喜气啊!” 元靖帝看了看座下的萧颀与萧颍兄弟二人,笑道:“自然是颀儿与颍儿的婚事。” 保成夫人一听,大喜道:“陛下已经为太子和三皇子选好妃了。” “嗯。”元靖帝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保成夫人一脸喜色。 元靖帝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向田婉。 看见皇帝看着自己,又见萧颀含笑望着自己,田婉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头不禁一乱,眼睛不自觉地瞟向萧颍,却见他也望着自己。 这就有些奇怪了。萧颍以前不是都对自己避而不及吗?今日怎么不避讳了。 正在她心思千回百转之时,她听见元靖帝浑洪的声音在厅中响起:“文州刺史田腾长女田婉,门袭钟鼎,性柔质洁,训彰礼则,可为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出了,有的事已经很明显了 第67章 萧颍一听到田婉的名字,想到元靖帝昨晚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当她听到元靖帝为她与自己赐婚后,会怎么想,毕竟她进京,要想做太子妃的。他低着头,静默着,不敢看她。可没想到,元靖帝到最后说出的居然不是庐陵王妃,而是太子妃。他一惊,随即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响,瞬间便成了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父皇不是说要为自己与她赐婚吗?为何今晚会册她为太子妃?难道今日萧颀又去求过他,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田婉,见她的表情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平静地笑了笑,似乎很喜欢自己这个新身份。 看到她面上的微笑,他只觉得有一记闷槌狠狠地敲在自己的心上,剧痛。曾经,她只对自己绽出最娇艳的笑容,难道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便再与自己无关了吗?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在拉着她逃离这世间的一切。可是,他知道,他与她逃无可逃,就算回去了,他也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的。 原来,天意还是没有改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萧颀说道:“二哥,恭喜你!” “多谢三弟。”萧颀含笑举起酒杯。 兄弟俩轻轻碰了碰酒,然后一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只觉得那又辣又涩的感觉从喉咙一下往下,一直浸到了心底。 座上其他人对于田婉被册封为太子妃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毕竟田婉是田皇后的亲侄女,而且田腾手握重兵,皇帝选田婉为太子妃,也是合情合理。 在萧颀之前邀自己饮酒的时候,田婉见他满面喜色,她已经猜到他说服了元靖帝册封自己为太子妃,但亲耳从元靖帝嘴里听到这个事实时,她还是有些发懵。 “阿洛,陛下册你为太子妃了!”吴落梅惊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可算如愿以偿了。” 田婉回过神来,抬起眼,情不自禁地望向萧颍,只见他正满脸笑容地向萧颀道贺。她不由得心头一黯。看来,自己在他心里真是什么也不算。 正在这时,田皇后笑吟吟地说道:“颀儿,阿洛,你们还不快谢恩。” 听到田皇后的话,田婉将自己心底的情绪小心地藏起来,然后抬起头,对着田皇后努力绽了一个微笑,应道:“是。” 这时,萧颀与萧颍饮完酒,听到田皇后的话,便从座上站了起来,往场中走去。待田婉起了身,走到场中时,萧颀已经在此等着她了。 走到萧颀面前,她唤了他一声:“殿下。” 萧颀回过脸,微笑着看着她,柔声说道:“阿洛,你跟在我身后,我做什么,你照着做便行了。” 她笑了笑,轻声应道:“好。” 萧颀用满含情意的双眼又看了看她,然后便走到元靖帝面前。田婉跟在他身后。两人下拜,行礼,谢恩,一气呵成。 元靖帝与田皇后祝福了两人几句,便叫他们回了座。 看着田婉与萧颀两个人皆容貌出众,气质脱俗,保成夫人对着元靖帝笑道:“陛下真是好眼力,这太子殿下与田姑娘可真是天生一对。” 元靖帝笑了笑,说道:“这太子妃是颀儿自己选的。” “哦,哦。”保成夫人忙点了点头,“那庐陵王妃,可也是三殿下自己选的?” “是啊。”元靖帝应道。 “哦?那又是哪家的姑娘?”保成夫人一下来了兴趣。平心而论,萧颍在几个皇子中是最出众的,她很好奇能让萧颍看上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夫人稍等,一会儿便知。”说着元靖帝转过脸,又对着座下众人说道,“工部尚书右丞吴锦泽次女吴落梅,族茂冠冕,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可为庐陵王妃。” 元靖帝话一说完,满座皆惊。 如果说田婉被册为太子妃,事先还有迹可循,这吴落梅被册为庐陵王妃就完全没人想到了。 田婉听到这话,面色一变。她原以为元靖帝会册立杨竹欣为庐陵王妃,没想到居然是吴落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比听到自己被册封为太子妃还要吃惊。这元靖帝是怎么选上吴落梅的? 吴落梅本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惊呆了。半晌,田婉才听她喃喃说道:“阿洛,陛下,说的是我吗?” 田婉回过脸来,微笑着看着她,涩声说道:“阿雁,陛下说的,是你。” “真的?”吴落梅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田婉努力维持着微笑,“恭喜你,阿雁!” “那,那我们以后便是妯娌了!”吴落梅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了。 听到这话,田婉心里被刺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应道:“嗯。”然后便将脸转了开去。 看到吴落梅越欢喜,她心里就越难受。 萧颍听到吴落梅的名字,皱了皱眉。这名字,他好像都没听过。他抬起头,看见田婉正对着坐在她旁边那位着蓝衣女子道喜,他突然记起,自己站在观景台上的时候,这吴落梅好像就站在田婉身边,后来元靖帝过来的时候,只注意到吴落梅,根本没发现蹲在草丛里的田婉。所以,这一切就这么误会了吗? “三弟,还不快出去与吴姑娘一起向父皇谢恩。”萧颀推了推萧颍。 萧颍抬起头,望着萧颀,只见他满面的喜色。想到他为了能娶田婉特意跑去求元靖帝的那一幕,他心里不禁有些嫉妒起萧颀来。他嫉妒萧颀可以不顾一切求娶自己所爱的人,而他却做不到。 他在心头轻轻一叹,对着萧颀笑了笑,说道:“多谢二哥提醒。” “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啊!”萧颀微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萧颍笑了笑,然后转过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向场中走去。他步伐平稳,与平日一般,还是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见他起了身,吴落梅也一脸娇羞地起了身,向着他走了过来。 他站在场中,望着自己未来的妻子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她,望向坐在席间的那个一袭绿衣的女子。此时,她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面上带着他曾经很熟悉的温柔笑意。只是,他知道,以后她眼中的人,不会是他了。这一世,见识她美好的人,也不会再是他了。从今日起,她与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可是,为何心里还是会难受? 其实,这样不是很好吗?与其到最后,让自己与她都伤心,还不如一切都让自己一个人承受。 当萧颍将一切都想通透了,再看到吴落梅时,他的心境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对着吴落梅微微颔首,微笑道:“吴姑娘,有礼。” 看着他,吴落梅紧张得似乎手足无措:“三,三殿下,有,有礼。” “你别紧张,跟着我,照着先前二哥与田姑娘做的,做一次便是了。”他语气温和,声音清泠泠的很好听。 见他一脸笑容,对自己也很是照顾,看来,他是不反对这门亲事的,吴落梅心头一喜,也就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动作也就自然多了。 田婉坐得近,他对吴落梅说的那番话,她都听到了,心头一阵难受。与他牵绊三世,前两世都只属于她一人的他,这一世却将要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她原以为自己能够平静的接受,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原来接受起来是这样的痛苦。 天帝,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如果你通过让我与纯钧历三世劫来让我爱上他,让我感受求之不得的锥心之痛,那么,你赢了!其实用不了三世,第一世,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可是,你只赢了我,却没有赢掉纯钧。因为,纯钧却没有爱上沁姝。第一世的刘郢也许是爱贺玉菡的,但前世的明隐却是恨着陈兰歆的,所以,这一世的萧颍,已经视田婉于无物了。纯钧,也不会在意沁姝的。 想到这一世转世之前,他对着她说话时,表情那么淡然,说着她与他之间的事,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且还叫自己这一世不要再与他纠缠,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她心里就难受得要死。所以,这一切,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既然如此,沁姝,你就认命吧!待到这一世结束,你回你的南海,他回他的青邱,从此天涯海角,再无牵绊。 正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吴落梅走了回来,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阿洛,先前三殿下跟我说话了。” “他说什么?”田婉勉强笑道。 “他说……”吴落梅双脸绯红,“他说这门亲事,他很欢喜。” “那便好。”田婉言不由衷地笑道。 她抬起头,望着已经行完礼的坐回座上的萧颍。只见他与前来向自己道喜的人应酬着,一脸淡然的微笑。 看着他这般,田婉不禁黯然神伤,却又不敢让人看出来,在人前还要强颜欢笑,作出一派欢喜之态。这顿饭,吃得着实太累了。 回京之后,元靖帝下了册封太子妃与庐陵王妃的正式诏书。因为已经与萧颀定了亲,田婉不能再住在宫里,因而从长春园回去,便没回皇宫,直接回了田府,等待着与萧颀大婚。 田皇后叫了连雪继续来服侍她,顺便教她宫里的礼仪。 元靖帝让钦天监分别为萧颀与萧颍择了吉日。田婉与萧颀婚仪定在四月,萧颍与吴落梅的婚仪定在六月。 事到如今,田婉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在田府等待着嫁给萧颀。可没想到过了年,田胜却接到噩耗,说是王太夫人正月十五观灯时不慎跌倒伤了头,不治身亡。 祖母去世,这是重孝,按规矩,田婉要守三年孝。 原本田婉嫁入皇家,也可以不再遵循民间之仪。可王老夫人身份特殊,不仅是田婉的祖母,还是萧颀的外祖母,田皇后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哭得是死去活来。朝庭以孝治国,如果在家里长辈去世后,两位后人却办喜事的话,显然显得有违人伦。因而元靖帝只得下旨推迟田婉与萧颀的婚期,命田婉回文州守孝,婚仪待她孝期届满之后,另择吉日再行。 于是,在萧颉的陪伴下,田婉与田胜一家便匆匆赶回了文州。 不过,她与太子的婚仪虽然推迟了,但萧颍与吴落梅的婚仪却在六月如期举行。 她与吴落梅一向交好,两人也时有通信。因而,她知道,萧颍在迎娶吴落梅之前,先行迎娶了杨竹欣为侧妃,吴家对此颇有些微词,却也不敢多言。在萧颍与吴落梅大婚之后,他便带着吴落梅、杨竹欣一起离开京城,前往庐陵就藩。 庐陵离京城两千余里,田婉知道三年孝满后,就算自己回到京城,也很难再见到他了。 一年后,田婉接到了吴落梅的信,得知杨竹欣刚到庐陵后不久,便为萧颍产下一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田婉不由自主想到自己之前曾经有过的两个孩子,但那两个孩子都无缘见天日。如今,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与自己无关。也许,她跟他真的没有缘分吧,所以,才留不住他的孩子。 这一世,他有妻有妾有子,对他来说,该是圆满了吧?既然如此,沁姝,你就努力让田婉也圆满吧,成全彼此。历完这一世的劫之后,你与他便回归陌路,从此再不相干! 第68章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逝,就在田婉孝期快满之时,京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萧颀死了。 据说是醉酒后,不慎跌到玉珊湖里,待宫人将他救起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田婉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人简直都懵了。 虽然她对萧颀,与对萧颍之间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但萧颀的死,还是让她很是伤心。 自从田婉回文州后,与萧颀虽然相隔千里,但每月一封从京城来的信雷打不动地送到她手。年节之时,他还会送上耳坠、金钗、玉簪之类的小礼物。其实这两年多,他在京里帮着元靖帝处理政务,应该少有空闲,但他还是记得给她写信,给她捎礼物,这份情意便足以让她感动。 如果不是与萧颍有过两世的纠缠,说不定她就真的爱上萧颀了。他越是这般对她,她心里就越愧疚。她什么都可以给他,偏偏给不了他自己的一颗真心。她在心底也跟自己说了,这一生一世,也会好好对他,虽不能做他的爱人,但可以做他的贤妻。没想到,眨眼间,他这个人就没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不久前,她才收到过他的信,他还好好的呀。她不愿意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没有人敢开这种玩笑!伤心过后,她便跟着接她的宫人一起,离开文州前往京城。她与萧颀是未婚夫妻,自然应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进了京,田婉还是先到的田府,由余氏陪着她一起进宫见田皇后。 这凤台宫,田婉之前也来过多次了,可这一次的感觉隔外不同。之前来的时候,宫人们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一派生气。而这一次,冷冷清清,走入其中,像是走进了阴冷的坟墓一般,虽是初秋,也让人感觉寒彻入骨。 走到田皇后的寝殿外,一股药味便钻进了田婉的鼻中。她对着迎上前来的芸湘问道:“芸湘姑姑,姑母可是抱恙在身?” 听到田婉的话,芸湘眼睛一红,说道:“打太子殿下没了之后,娘娘便一直病着,都没起过榻。田姑娘,你来了便好了,好好劝劝娘娘吧。” “嗯。”田婉心头也是黯然。她点了点头,问道,“我可以进去见姑母了吗?” “姑娘快进去吧。”芸湘用绣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娘娘知道你今日要进宫来,精神也好了些,都盼了你半晌了。” 听到芸湘的话,田婉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便要掉下来了。 余氏见状,忙说道:“阿洛,你可别哭了。不然,皇后娘娘见了你这般,不是更伤心?” “嗯。”田婉将泪水收住,又整理了一下心情,才与余氏一起跟着芸湘进了屋去。 一进门,便看见田皇后闭着眼靠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田婉见她面色苍白,满面病容,原本鲜活的面容像被人抽去了生气,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心头更是难受。 田婉强忍着泪水,唤道:“姑母,阿洛来看你了。” 田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田婉,似乎愣了愣,说道:“阿洛,真是你来了?” “是我。”田婉跪在田皇后身边,握着她的手,颤声说道,“姑母,阿洛真的来了。” “阿洛,你终于来了,太好了。”田皇后将田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你怎么才来啊?颀儿盼了你好久了,可是,你,你还是来晚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姑母……”听到田皇后的话,田婉还是没忍住,霎那间,泪如雨下。 “阿洛,我以为我们姑侄俩能有缘成为婆媳,没想到……到底是你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若啊!”田皇后哭道。 “是阿洛命苦。”田婉流着眼泪,哽咽着说道,“是阿洛没有福气,配不上太子。” “胡说!”田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好,是颀儿没福气,没等到你来,他,他就这么走了!”说罢,田皇后是悲痛欲绝。 见田皇后这般模样,想到萧颀对自己的好,田婉也忍不住与田皇后一起抱头痛哭。 余氏和芸湘站在一旁劝了半晌也没劝住二人,只得陪着一旁流泪。 哭了半晌,田皇后拉着田婉的手,又说道:“原本今年年底你们就可以举行婚仪了,没想到……终究你与颀儿还是少了点缘分。阿洛,只得再委屈你三年,三年之后,姑母再请陛下为你另行指一门好亲事。” “阿洛不要。”田婉摇着头,含泪说道,“姑母,阿洛不嫁旁人!虽然阿洛没有与太子殿下大婚,但在阿洛心里,阿洛已经是,是太子的人了。阿洛愿意为太子守一生一世,再不嫁人!”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田皇后流着眼泪长叹一声,“你才十八,你这一生还长,怎么可能不嫁人啊?” “姑母,阿洛心里只有太子一人,你就让阿洛为他守着吧。”田婉哭着恳求道。她没有撒谎,她真的不想嫁人,就这么孤苦一生,其实,也,也挺好的。 “傻孩子。”田皇后一下将田婉搂进怀里,大哭道,“你对此待颀儿,也不枉颀儿对你一片真情。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田婉哭道,“阿洛是心甘情愿的。” 姑侄二人又抱着大哭了一场。 田婉说过愿意为萧颀守节之后,田皇后对她更亲近了,连喝药也要田婉喂她才肯喝,还叫田婉留在宫里陪自己一段时日,田婉也答应了。 喝过药,按太医的嘱咐,田皇后要歇息一会儿。田婉与余氏便出了屋来。 临别门前,田皇后叫她还是住在以前进宫时所居住的清韵阁,进出凤台宫方便。芸湘便叫了人去清韵阁收拾。 从田皇后的寝殿出来之后,余氏便出宫回田府,田婉便留了下来。 田皇后歇息了,田婉也无事可做,便想去看看萧颀,叫连雪找了个宫女来问道:“太子殿下的棺椁停在哪里?” 那小宫女回答道:“停在东宫的偏殿中。” 于是,田婉便叫上连雪去了东宫。 走到东宫门前,看见宫殿四周都蒙上了一层孝纱,惨白惨白的,看得人心里都像蒙了一层霜似的。 田婉跟着东宫的寺人一起到了偏殿。殿正中,停着一副黑漆金丝楠木的棺椁。那个原本就要将成为她的丈夫的男子,如今正静静躺在里面,已经失去了生气。 看着那沉黑色的棺椁,田婉怎么也无法将它与自己记忆中那个俊朗的少年公子连在一起。可是,世事就是那么残酷。他,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从此就栖身在这小小的棺椁里……想到这里,田婉忍不住泪水涟涟。 她拖着似有千斤的脚,缓缓走进殿内,点蜡,燃香,拜祭着萧颀。 “太子殿下……”田婉叫了他一声,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余悲恸地哭声。 在棺椁的四周跪满了身着重孝的宫女寺人们,也跟着田婉哭成一片。待田婉起身时,发现宫人中有四个女子衣着与一般宫女不同,表情木然,面上毫无血色。 连雪见田婉望着那四个女子,忙凑到她身边,悄声告诉她,那四人是萧颀的侍妾,按规矩是要为萧颀殉葬的。 田婉听了,心里一阵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含泪拜祭完了萧颀,又看了看那四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原本像花一般的娇艳,可惜……她长声一叹,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刚走出偏殿,便看见萧颉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正往院内走来。萧颉一脸沉重,而那女子双目红肿,面上满是悲戚之色。 连雪知道田婉不认识那女子,忙说道:“姑娘,与江都王一起来的,是南阳公主。” 田婉是知道南阳公主。她与萧颀、萧颉、晋江公主都是田皇后所出,如今萧颀没了,难怪她如此悲伤。她赶紧迎了上去,对着二人行礼道:“田婉见过江都王,见过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看着田婉,愣了愣,说道:“你,就是阿洛?” “是的,公主。”田婉应道。 南阳公主一听,连忙将田婉扶了起来,流着泪说道:“阿洛,你也是苦命啊。再过几个月,你们就要大婚了,没想到……” 田婉心里原本就难受,被南阳公主这么一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大姐,阿洛姐姐,二哥看着呢,你们别哭了,别惹了他伤心。”萧颉劝道。 萧颉的声音,听起来比两年前沉稳了不少。田婉抬头向他望去,只见他不仅长高了一头,而且人也成熟深沉了不少,与两年前自己见到的萧颉,感觉完全是两个人。这时的他,与自己家中满面稚气的田桑已经完全不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萧颉与田桑长得像的。 萧颉用幽黑的双眼望着田婉,沉声问道:“阿洛姐姐已经拜过二哥了?” “嗯。”田婉点了点头。 “那你等等我们,待我拜过二弟,你与我们一起回去吧。”南阳公主说道。 “是。”田婉应了一声。 田婉不想再进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便在院中等着南阳公主与萧颉姐弟二人。待萧颉陪着南阳公主拜祭完了萧颀,三人便一起回凤台宫去探望田皇后。 田皇后服过药之后,一直在昏睡。芸湘说,田皇后好久没睡得这样熟过了。田婉三人怕吵着她,便出了凤台宫。见此时已近晚膳时候,萧颉便叫田婉与南阳公主一道去自己的德裕宫用饭。 田婉原本不想去,不过,见南阳公主把对自己很是亲近,碍于情面,便跟着一起去了。 南阳公主与萧颀姐弟感情极深,用膳的时候,便拉着田婉一直说萧颀以前的事,饮了酒之后,更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见南阳公主如此,田婉心里也是异常沉重,原本不怎么饮酒的她,也陪着公主饮了几杯。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南阳公主不一会儿便喝醉了,在殿中大哭大闹。见此情形,田婉忙叫萧颉把南阳公主送回去歇息。 “那你呢?”萧颉双眼定定地望着田婉,说道,“要不你等我送她回来,再送你回清韵阁。” “不用了。”田婉摇了摇头,“我也没喝几杯,又没醉,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我叫人送你回去。”萧颉似乎有点不放心。 “也不用了。”田婉叹了一口气,说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一个人去湖边走一走,静一静。” 听到田婉这话,萧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阿洛姐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在这宫里,你还怕我有事啊?”田婉苦笑了一声,说道,“你送公主回去歇息吧,我也走了。”说罢,她向着萧颉与南阳公主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德裕宫,独自一人沿着玉珊湖往清韵阁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日更,反正我写完就放出来。 第69章 刚过了十五,玉盘一般的月儿高高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像是落了一层青霜似的。田婉走在其间,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她脚上的织云履踩上青石上,发出沙沙之声。 她虽然没饮几杯酒,可她平日甚少饮酒,加之这酒劲也有些大,因而出来被风一吹,她不仅没有感觉到清醒一些,反而觉得头更昏沉,连视物似乎也有些模糊。 好在她之前在皇宫住了一阵,知道回清韵阁只在顺着这湖就下去就行了。 这湖,叫玉珊湖。 萧颀,便是溺亡在这玉珊湖中的。 想到今日去东宫拜祭萧颀时,看到的那黑漆漆的棺椁,田婉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停下脚,站在堤上,望着那莹白的月光照在湖面上,闪出一片片粼粼的波光。月色下,这景致是如此的美好,可就是这美丽的湖水,却吞噬了一个美好的生命。 想到萧颀在湖里挣扎着,田婉觉得自己心里就像被人用针在刺一般。虽然她不爱他,但她还是感激他对她这般好,她也想好好对他,报答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是,转眼之间,他人就没了。而田婉的一生,注定只能孤苦终老。 三世之劫! 果然每一世对她来说,都是劫难! 这时,她的心里又想起了萧颍。为什么每一世,最后伤心的总是她?想到此时他在庐陵,娇妻美妾在怀,幼子绕膝,是那般的惬意,她心里就愈加的难受。 真的是醉了吗?不然,为何又想起了他? 她捂住胸口,离开湖堤,晕晕糊糊地向前走去。在路上有些小石子,她没带灯笼,只借着月光,难免有些看不清楚,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子上,脚下一滑,人便摔了下去。 她一下重重地扑到在地,人有些发懵。 果然背运!喝凉水都要塞牙!可,为什么每一世过得如此不如意都是自己?而他每一世都过得比自己好?原来三世之劫,只是她一人的劫难吗?想到这些,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正在这时,一步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快要走近她时,那声响突然停下了。 听到有人来了,她赶紧擦了擦满是泪水的眼,抬头望了过去,人不禁一呆。 月光的清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这个身影,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这个身影,与她牵绊了三世,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他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呆呆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这一切。难道这是因为自己太思念他,产生幻觉了吗? 那人也定定地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她张开嘴,颤声问道:“纯钧,是你吗?” 听到她的话,他身子微微一震,随即低声应道:“是我。” 原来,不是幻觉!是他!真的是他!他回应她了!他是纯钧!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狂泻。 她一下便从地上起了身来,向着他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扑到他怀里,哭道:“纯钧,你终于肯与我相认了。” 见她这般,他微微一呆,顿了半晌,他才把手环到她的腰间,回抱着她,轻声问道:“你饮酒了?” 她抬起头来,映在自己眼中的,真的是自己在梦里见到无数次的面容。她伸出颤抖着的双手,捧着他的脸,问道:“纯钧,真的是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拉了下来,叹声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她的手被他拉了下来,她顺势又勾住他的脖子,抬起眼,贪婪地望着他,舍不得将自己的眼睛转开。 他很肯定地说:“你喝醉了。” “我真没有喝醉,不信你试试看我没有酒味。”说着她踮起脚尖,手勾着他脖子往下一拉,瞬间,她的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 他似乎吃了一惊,想要把她推开,奈何她把他搂得紧紧的,而那像小蛇一般灵活的舌头一下便钻了进来。 他身子微微一僵,只感觉到一股甘甜的滋味带着酒意向他袭来,让他再无力抵挡。他呆了片刻,随即心里压抑了多年的火焰一下便燃烧了起来,再也压不住了,反客为主,捧着她的头,用力地回吻着她。 她紧紧搂着他。隔了一生一世,她和他终于再一次纠缠在了一起。原来,说好的不再有瓜葛,不止她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许久许久,两个人恋恋不舍地分开。 她摸了摸自己略微酸麻的嘴唇,对着他傻笑道:“我嘴里是不是没有酒味?我都跟你说了我没喝醉了。” “是,你没喝醉。”他苦笑一声,顿了半晌,他又轻声一叹,说道,“是我醉了。” 听他这么说,她嘿嘿笑了笑:“原来是你喝醉了,还诬陷我!”说罢,她歪着脑袋痴痴地望着他。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问道:“你看什么?” 她说:“我在想,一会儿我是不是就醒了?” “醒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醒酒啊?” 听他这么说,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醒什么酒啊?我又没喝醉!”接着她低下头,神情落寞的说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趁我睡着了才到我梦里来找我啊?在梦里,你都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每回我正欢喜的时候,然后就醒了,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梦。纯钧,为什么只有我做梦的时候,你才敢来找我啊?平日你见到我,都是不理不睬的?”说着,她抬起头望着他,明月正映在她眼中,像有火光在闪动着。 听到她的话,他似乎有些发呆。 “你说话啊!”她搂着他脖子,轻轻摇了摇。 他默了半晌,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嗯。”她犹豫着点了点头,“可我还是有句话想问你。” “你说。” 她咬了咬唇,说道:“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他微微一顿,回答道:“是。” “那便好!”她紧紧抱着他,将脸靠在他的胸膛,满心的欢喜,“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信你!” 半晌,她听到他轻声一叹,然后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喃喃说道:“我也只敢在你醉了的时候,才敢跟你说这些。” “我没醉!”她不满道,“是你醉了!” “是,你没醉,是我醉了。”他笑了起来,“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她摇了摇头,“回去你又不见了。” “那你要怎么样?”他似乎有些无奈。 “你陪我。”她将他抱得更紧了。 “好。”他在她耳边呢喃道,“我陪你。” 玉珊湖边,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抱在一起。 月色如霜,人如玉。 田婉觉得这一世以来,自己从未有这般安心过。他的胸膛,是如此的舒适,好想就与他就这样,一直到永生永世。她闭上眼,一刻也不愿意放开手,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酒意慢慢袭了上来,然后进入了另一个最甜美的梦境。 次日,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清韵阁。 许是喝酒之故,头有些疼,还有些晕。 昨晚的事,她隐隐记得,好像见到了萧颍,自己还抱了他,亲了他,而他对自己,也是这一世以来从未有过温柔。 想到这些,她有些发愣。 到底昨晚那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像往常一般,是自己一个美好的梦? 正在这时,连雪进来服侍她更衣。 她犹豫了片刻,对着连雪问道:“连雪,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连雪看了她一眼,笑道:“昨晚姑娘半晌没回来,奴婢不放心,便一直在门边候着姑娘,后来听到拍门声,奴婢打开门,便看见姑娘醉了酒站在门前,奴婢赶紧将姑娘扶进屋,给姑娘喂了醒酒汤,姑娘便睡了。” “只有我一人吗?”田婉不死心地问道。 “是啊。”听到田婉这么问,连雪愣了一下,“难道是有人与公主一起回来的吗?” “不是。”田婉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 连雪嗔道:“看来姑娘昨晚真的喝醉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姑娘酒力不好,以后还是少饮为妙。” “嗯。”田婉尴尬地应了一声。 连雪已经为田婉换好了衣裳,又说道:“姑娘稍候,奴婢去打水来。” “你去吧。”田婉点了点头,心绪却早飞远了。 昨晚的事,真的是自己的梦吗?可是,为何感觉如此的真实?可是,要是真的,自己在外面便睡着了啊,怎么可能自己走回来?可如果有人送自己回来的,连雪怎么会看不见?难道真的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幻觉吗? 这时,她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萧颍此时还在庐陵,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一声,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思念他了,所以才会这样。 这么一想,她像以前无数次梦到他那般,将梦中的美好小心的藏在心底,待连雪取了水归来时,她的心境已经恢复如常。 收拾完毕,田婉便过凤台宫去陪田皇后,刚坐下不久,南阳公主也过来了。许是昨晚宿醉之故,南阳公主面色苍白,双眼浮肿,满面倦容。 田皇后看她这般,一脸紧张地问道:“媛贞,你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南阳公主笑了笑,回道,“只是昨晚没歇息好罢了。” 听了南阳公主的话,田皇后微微一默,随即凄然说道:“媛贞,你可要保住身子啊,母后已经没有了你颀儿,你们姐弟三人可不能再有事了啊。你们要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我就跟着你们去了。” 听到田皇后的话,南阳公主拉着田皇后的手,强作欢颜道:“母后,你可别胡思乱想,保重身子要紧。阿颀没有了,可你还有阿颉,还有我和媛仪啊!” 田皇后拭了拭眼泪,说道:“我也就是还念着你们三个,不然颀儿走了,我怎么撑得下去啊?” 南阳公主忙说道:“母后,你现在可不能垮啊,阿颉以后的路,还要靠你为他谋划啊!如今阿颀走了,这太子之位可就空出来啊!” 田皇后默了默,说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跟陛下说,让他立颉儿为太子?” “阿颉是嫡子,这太子之位按道理自然应该是他的。”南阳公主说道。 田皇后静默了片刻,没说话。 “母后……”南阳公主叫着田皇后。 “颀儿才刚走,尸骨未寒,我们就想着让颉儿去替他的太子之位,我,我心里难受啊!”田皇后捂着胸口哭道。 “母后!”南阳公主说道,“我们若不早些谋划,怕是别人就在谋划了,到时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田皇后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望着南阳公主,问道:“媛贞,你不会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南阳公主看了田皇后一眼,将声音放低,说道:“我昨天听阿颉说,就在阿颀没了的那天,父皇就暗中下诏叫三弟回京了。” “什么?”田皇后原本靠躺在床上,听到南阳公主的话,她一下坐了起来,“陛下这么着急叫萧颍回京,是何意思?” 南阳公主皱着眉头说道:“我猜,会不会与重新立储之事有关。” 田皇后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立萧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南阳公主说道。 “可颉儿是嫡子啊,陛下怎么可能废嫡立庶!”田皇后似乎有些不相信。 “母后,在父皇心里,三弟真的是庶子吗?”南阳公主冷笑道,“阿颀去了,父皇为什么不急着召四弟、五弟回京,偏偏就连夜召三弟回京?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田皇后一听,面色一变,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着牙说道:“颀儿才死,他就急着扶着那个女人的儿子上位?” 南阳公主又说道:“母后啊,你要赶快好起来,可不能再躺在榻上不问世事了,你可不是只有阿颀一个儿子,你还有阿颉啊!阿颉毕竟是嫡子,父皇若要立三弟总要给个理由堵住天下之口吧?你若一病不起,父皇为了扶三弟上位,说不定立了杨淑妃为后,那三弟可也算是嫡子了。” 南阳公主与田皇后心里当把田婉当作自己人,说话的时候,也不避讳着她。 “媛贞,你说得对!”此时,田皇后一改往日的病容,似乎逝去的精气神一下又活过来了。她对着南阳公主重重点了点头,说道:“阿颀没了,我们是该为阿颉谋划谋划了,绝不能让那萧颍有机可趁。” “母后能这么想便好了。”南阳公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田婉在一旁,听着田皇后与南阳公主商议着如何对付萧颍,如同坐在针毡上一般。可她没有任何立场在其中掺言,只好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祈盼着所有的一切,自己都能做到置身事外。 第70章 这天之后,田皇后的病果然好了起来,次日便下了床,想来之前卧床不起,多是心病。 田婉每日去凤台宫,也只是陪着田皇后说说话,诵诵佛经,其他的事,她一概不闻不问。 还有两日,萧颀就要出殡了。田皇后午憩过后,去找元靖帝商议葬仪之事,田婉就没过凤台宫去。难得清闲半日,她便找了本书来翻看着。 正看得入神之际,连雪进来禀报说,庐陵王妃来了。 田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庐陵王妃便是吴落梅。上回京城一别,田婉回了文州,吴落梅随萧颍去了庐陵,两人虽然相隔千里,但也没有断了联系,时常互相去信问候一番。她原想着自己此生此世怕是难得再见到吴落梅了,没想到她也来了京城。想到那日听南阳公主说皇帝下了诏叫萧颍回京,想必吴落梅应该是随萧颍一起来的吧? 想到吴落梅如今的身份是萧颍的妻子,田婉心里有些便有些梗。她有些怕见到她,可又有些想见到她,想从她口中探听萧颍这两年的情况。她在心头纠缠了片刻,才对着连雪说道:“快请王妃进来吧。” “是。”连雪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田婉合上书,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书迎了上去。 吴落梅已经走到了院前,看见田婉,她忙笑道:“阿洛!” 田婉见吴落梅如今着了妇人装扮,看起来比两年前成熟了不少。一想到这些改变是萧颍带给她,田婉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不过,对着吴落梅,她面上还是一脸欢喜的笑容,赶紧走到吴落梅面前,对着她行了一礼:“田婉见过王妃。” 吴落梅现在是庐陵王妃,而她不过是臣子之女,虽然与萧颀定过亲,但毕竟没有过门,因而,对着吴落梅,礼数还是要周全,免得落了人闲话。 吴落梅却是一惊,忙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叫道:“阿洛,你这是作甚?” “王妃是君,阿洛是臣,这礼还是要有的。”田婉微笑着应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姐妹私下里行这些虚礼作甚?”吴落梅轻嗔道,“再说了,若太子还在,都该我与你行礼。” 听她提起萧颀,田婉面色一变,随即低下头笑了笑。 吴落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忙拉着田婉的手,说道:“阿洛,以后我们私下见面,你也别向我行礼了。我们还像以前那般,好吗?” “好。”田婉淡笑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吴落梅进了屋,随口问道,“王妃,你们什么时候回京的?” “昨日刚到。”吴落梅应道,“今日早上我去探望阿丹姐姐,才知道你一直在宫里陪皇后娘娘。午后王爷进宫来议事,我便央他带我进宫来拜见母妃,顺便也来见见你。” 听到吴落梅提起萧颍,田婉心头微微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两人坐了下来,连雪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田婉仰起脸,对着吴落梅笑了笑,问道:“王妃,这两年,你过得可还好?” 听到田婉这话,吴落梅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还好。王爷他,他对我,也,也很好。” “哦。”田婉端起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这时,她听到吴落梅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耳朵极其灵敏,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叹气声。她抬起头来,看见吴落梅的神情有几分落寞,不禁笑道:“既然王爷如王妃如此好,王妃还有什么烦心事?” 吴落梅苦笑一声,说道:“他对我好是好,可是,也只限于吃穿用度方面。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田婉一愣:“王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落梅望着田婉,一脸苦涩地说道:“阿洛,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嫁给王爷两年多了,我们,我们还未同过房。” “什么?”田婉一脸的惊愕,“怎么,怎么会这样?” “想必你也知道,在我进门之前,王爷已经纳了杨竹欣为侧妃。”吴落梅凄然道,“有她在,王爷心里哪还有位置容得下我?” 田婉一听,静默下来,不知道怎么安慰吴落梅。 吴落梅接着说道:“我大婚的时候,杨竹欣已经有了身孕,洞房之夜,她说肚子不舒服,王爷与我行完礼,便去了她那边,从此再未来过我这里。到了庐陵,也是我独自住东院,而王爷与她却一起居住在西院,不久她又为王爷诞下一男,王爷更是一心扑在他们母子身上,怎么可能还看得到我?” 吴落梅说的这番话,田婉是信的。那狐狸喜欢一个人,确实是巴心巴肝的,前两世,他对她也是这么上心,这一世他爱上了杨竹欣,自然对她也会这样。 提起伤心之事,吴落梅不禁掉了眼泪。她拿起绣帕,拭了拭泪,凄声说道:“阿洛,你说,我们俩怎么都这么命苦?太子对你倒是情深一片,可没想到他这么便没了。我虽然嫁给了自己倾慕之人,可这日子过得却像守活寡一般。”说到这里,吴落梅已是泪水涟涟。 听到吴落梅这番话,田婉虽然自己心头也难受,但也安慰着她:“王妃,你想开些。庐陵王与杨竹欣青梅竹马,感情自然非一般人可比。不过,王妃你也别泄气,我相信只要你真心对待王爷,总有一人他会被你的情况打动的。”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吴落梅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曾这么想过,可是,我试过了,没用的。他那心硬得很。虽然对我客气周到,但却极为疏离,我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走不进他心里了。阿洛,我如今恨死他们两个了!既然他与杨竹欣心心相印,当初为什么不娶杨竹欣为正妃?为什么要让我搅到他们中间来?阿洛,你不知道,我在庐陵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啊!这次回了京,我便不打算跟他再回庐陵去了!” “王妃,你想作甚?”田婉一惊,忙提醒道,“他是王爷,你们是不可能和离的。” “我知道。”吴落梅苦笑一声,说道,“我虽然不能与他和离,但我可以自请到白云观做道姑。我不想再去庐陵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了,还不如出家来得自在。” “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你要慎重啊。”田婉忙劝道。 “我已经想清楚了。”吴落梅冲着田婉凄然一笑,“若我不喜欢他,也许这样的日子还能凑合下去。偏偏我又爱他成狂,阿洛,你说,这样的日子我还怎么过?” 自己所爱的人冷淡自己,却对另一个女人好,田婉光这么听听都觉得痛得难受,更不用说吴落梅天天见到此情此景了。 想到这里,田婉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王妃做决定前,再跟庐陵王好好谈谈,也许会有改变的。” “谈,肯定是会谈的,可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吴落梅叹声说道,“他不可能做到对我像对杨竹欣那般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放我走。王爷这个人不坏,他只是不爱我,他想通了,应该会放了我的。” 田婉还是劝道:“他这次回京,也不带你回来探望父母了吗?说明王爷还是为王妃着想的。” “他哪里是带我回来啊?”吴落梅苦笑道,“只不过是杨竹欣想回来,他又不能陪他们母子一起,更不能做出带侧妃回京,把正妃丢在庐陵之事,便我叫一起回京,一来堵住众人之口,二来我路上也好帮他照顾杨竹欣母子。” 田婉愣了愣:“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回京?” “不是。”吴落梅摇了摇头,“他接到陛下回京的诏书,连夜便离开庐陵,骑快马回了京,我与杨竹欣隔了一日,收拾好物件才坐马车回来的。想来,他比我们应该快了有十来日。” 听到这话,田婉一愣。那晚那似梦似真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萧颍真的十日前便回了京,那么那晚他也有可能出现在玉珊湖边。可是这念头只在她心里闪了闪,便消失不见了。那晚自己回到清韵阁时,连雪说只看见她一人,而她记得那晚自己是萧颍怀中睡着的,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去?所以,那晚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正在这时,连雪又进了屋来,对着田婉与吴落梅说道:“姑娘,王妃,庐陵王来了,说要接王妃离宫了。” 吴落梅一听,一脸难以置信之色:“他来接我?” “是。”连雪微笑着回道,“王爷此时就在外面。” 吴落梅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没想到,我还能有他还来接我的一天。” 田婉强笑道:“那说明庐陵王对王妃还是有心的。是不是王妃以前太在意杨侧妃了,没感觉到他对你的好?” 吴落梅想是对萧颍早已心如死灰了,她摇了摇头,说道:“阿洛,你想多了。今日是在宫里,他今日这般待我,怕是做给陛下及母妃他们看的吧。” 田婉忙宽慰她道:“陛下和母妃他们现在哪有闲心管他来不来接你啊?王妃,你可别庐陵王的好意想差了,也许他是真对你好,你没发觉罢了。我这便送你出去吧,不好让他久等的。” “嗯。”吴落梅点了点头。 两人起了身,便一起向外走去。 出了清韵阁的大门,果然看见萧颍负手站在门外。 他看见田婉的时候,目光微微一定,随即冲她点了点头,叫道:“田姑娘。” 田婉见他神色如常,对着自己还是像以前那般冷淡,更回确信那晚上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美梦而已。她收拾起心情,上前对着他行了一礼,叫道:“田婉见过殿下。” “田姑娘不必多礼。”萧颍抬了抬手,然后转过头,对着吴落梅说道,“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宫了。” “是,王爷。”吴落梅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拉着田婉的手,说道,“阿洛,改日我再来探望你。” “好。”田婉点了点头,“我应该还会在京中呆一段时日,待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了才会回去,王妃有空可以随时召见我。” “嗯。”吴落梅拍了拍田婉的手,说道,“我走了。” “田婉恭送庐陵王,恭送王妃。”田婉屈了屈膝。 萧颍走上前,对着吴落梅伸出手,说到:“我送王妃上辇吧。” 吴落梅愣了愣,面上有几分惊讶,顿了半晌,才把微微颤抖的手送到了萧颍手中。 萧颍扶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宫辇。 看着吴落梅那受宠若惊的表情,田婉心尖一颤,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一下从她心头涌了出来。这一世自己不可能过得好了,但她希望吴落梅能过得好一些。见萧颍转身向他的宫辇走去,她不知哪里冲上了一股勇气,跑到他面前,说道:“殿下,田婉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萧颍微微一顿,收回自己正在踏上宫辇的脚,然后转过脸,对着田婉说道:“田姑娘请讲。”他与她离得很近,他的声音像飘浮在空中似的,温热的气息向她扑过来,像一片羽毛般,挠得她心痒。 田婉努力定住心神,对着他说道:“王妃,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她很喜欢殿下的。希望殿下你……你好好对她,不要,不要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听到她的话,他面色微微一变,目光一下变得冷意森然。他沉下脸,对着田婉冷声说道:“本王对王妃不好吗?再说了,本王怎么对待王妃,是本王的家事,还由不得田姑娘置喙!”说罢丢下一脸呆怔的田婉,上辇而去。 田婉望着远去的宫辇,目瞪口呆。 加上这一世,她一共遇到这狐狸三世,还是第一次,他对着她这般甩脸! 田婉讨了个没趣,看着那慢慢离去的宫辇,只觉得一阵胸闷。 死狐狸!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在梦里也不要见到他! 田婉咬了咬唇,转过身,跑回了清韵阁。 第71章 萧颀的灵柩在东宫停了一个多月,才下葬。 在举行葬仪那天,田婉又见到了萧颍。不过,他与其他皇子站在一起,根本没有看过她一眼。田婉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也只当没看见他。 葬仪过后,原先卧病的田皇后好了起来,但元靖帝的病情却愈发沉重。萧颀的死,对元靖帝的打击很大。虽然在内心深处,他最疼爱的是萧颍,但萧颀从小被立为太子,他也花了很多心血栽培这个儿子,想让他承自己之志,成为一代明君。 萧颀虽然不如萧颍聪慧,但为人正直好学,在朝中颇有贤名,群臣对这个储君也极为拥戴。这也是元靖帝虽然心头偏爱萧颍,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改立太子的原因。而萧颀的突然离去,给了元靖帝致命的一击,这么多年的心血和感情,一下付诸东流,给元靖帝的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赌徒一般,把全部的家当都押在了一个赌注之上,结果输了个精光。 萧颀死了之后,他与田皇后一样,悲伤过度下不了床。田皇后挺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却一直复不了原。 不管他再心痛,萧颀还是没了,他必须要重立储君了。再他看来,萧颍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得知萧颀的死讯后,他虽然悲痛,但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去庐陵传萧颍回京。不过,虽然他有心想立萧颍为储,可横在萧颍前面的,还有一个萧颉。 萧颉是田皇后所出,为嫡次子,若要立储,按规矩,应该要立萧颉。其实说起来,萧颉其实也算聪慧,可元靖帝却不想把皇位传给他。 原因在于,萧颉性子过于暴戾。 在萧颉七岁那年,南阳公主送了他一只狮子猫,极为可爱。他一开始也喜欢得抱着不松手,可猫不比狗,还是有些野性的,被萧颉一直箍在怀里,它觉得不舒服,又挣不开,便挠了萧颉一爪,将他的手背挠了几条深深的血痕。萧颉疼极,便一把将那猫掐死,还觉得不解气,又将它的皮给剥了,甩在院子里,不准宫人收拾。晋阳公主过路的时候,看见那剥了皮的猫,受了惊吓,从此落了个夜惊的毛病。 元靖帝听说此事之后,将萧颉叫去狠狠责罚了一顿。后来虽然萧颉表面上收敛了许多,但经过上回杨竹欣那事,元靖帝知道他骨子里那烈性还是在的。所以,元靖帝一直认为,如果萧颉为帝,一定会是位暴君。所以,他并不想将皇位传给这位嫡子,何况在他心里,萧颍他是自己唯一爱过的女子所出,身份并不比萧颉低。 只是立储关系国祚,就算他贵为皇帝,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样的。这立庶废嫡,还得过群臣这关。 这日晨起,元靖帝咯了血,他意识到立储之事不能再拖了,于是便叫人去去太子太傅周博开叫了来,把自己立储的想法告诉了给他。 这周博开是当世著名的大儒,不但才学出众,而且人品端直,元靖帝觉得周博开将萧颀教导得很好,因而极为信任他。 周博开听了元靖帝的话,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看见周博开如此,元靖帝有些意外:“博开,你不赞成朕立颍儿为太子?”他记得周博开一向对萧颍的能力才干也极为推崇,他还以为自己一提,周博开就会附和。 听了元靖帝的话,周博开顿了顿,说道:“陛下,臣只知自古以来,立子以贵不以贤,江都王为皇后娘娘所出,且未有失德失仪之举,若陛下废嫡立庶,破了千年传承的规矩,民间如若效仿,岂不动摇天下的根基。臣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说罢,周博向着元靖帝跪了下来。 听到周博开反对自己立萧颍为储,元靖帝呆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容我再想想吧,你先下去吧。”说罢他挥了挥手。 “太子是国之根本,臣还请陛下慎重行事。”说罢,周博开重重将额头叩在地上,发出一声音清脆之响,然后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半个月之后,元靖帝撒手人寰,临死之前留下遗诏,传位于萧颉。 短短两个多月,太子与皇帝先后故去,这对朝庭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虽然萧颉在元靖帝死后就即位,但毕竟事发仓促,许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理顺。于是,有心之人便盯上了这个时候,觉得可以趁机做点事。 这个人便是鲁王萧郯。 鲁王萧郯之父萧宜也被立为太子,不过却因失德被废,最终元靖帝之父萧悟被立了太子。萧宜一直认为自己被废是萧悟从中捣鬼,觉得是他抢了自己的皇位,至死都未瞑目。 鲁王萧郯从小便听父亲念叨萧悟抢了他的皇位,心里也是耿耿于怀,一直想要寻机拿回原本属于自己这一支的皇位。如今,元靖帝新死,萧颉才十八,乳臭未干,想必担不起大任,于是,萧郯觉得等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便暗中联络了几位他认为与元靖帝矛盾颇深的皇室宗亲,准备趁机谋反,抢回皇位。 只是,他没想到,不是所有的人都与他一条心的。夏阳王萧郁接到萧郯的密信之后,审时度势了一番,觉得凭萧郯的力量与朝庭是抗衡不了的。自己虽然与元靖帝关系不好,但如今换了新帝,如果自己向他送一份大礼,博得新帝的好感,缓和与朝庭的关系,得到的好处应该会比帮着萧郯谋反大得多。于是,萧郁当即进了宫,把萧郯的密信亲手呈给了萧颉。萧颉得到消息,立刻着手布置。 待萧郯起兵的时候,被早有准备的田腾麾下之黑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坚持不到半个月便溃败,萧郯被黑虎军活捉之后,由田腾亲自押解到京城。 萧颉新皇登基,一来要借萧郯的事情来立威,二来也想借机铲除对自己有异心之人,因而在皇室宗亲中大肆清查,凡是与萧郯私下有往来的,都被押解进京,由大理寺亲自审问,凡被认定为参与谋反的,皆被赐死。 在这个初冬,因为萧郯谋反一事,整个皇朝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皇室朝臣,凡与萧郯说过话的,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进来。 萧颉即位之后,任命舅父田胜为大理寺卿,萧郯谋反一中的清查,也由田胜在负责。在田胜的亲自审讯之下,萧郯招了一批与自己有来往的皇室宗亲,这其中就包括萧颍。按萧郯的说法,萧颍不满元靖帝传位于萧颉,才与自己一起密谋起事。 于是,才从京城回到庐陵不久的萧颍又被萧颉下旨带了回来。萧颍自认问心无愧,没有反抗,便跟着萧颉派来的人回了京,想着与萧郯当面对质之后,便可还自己清白。没想到待他回京之后,萧郯已被赐死,死无对证,他也因参与谋反被关入天牢。到了这个时候,他一下明白了,萧颉是想借机除掉自己,因此,自己是否参与谋反其实根本不重要。想通之后,他反而淡然了。他也不怕死,反正死了一了百了,所以的一切便归于原点了。 而这一切,宫里的田婉完全不知情。她虽然知道萧郯谋反事败,萧颉在朝中大肆清查同党,但从来没想到萧颍会被牵连进来。 萧颉即位之后,田皇后成了田太后。萧颉虽然还未立后,但元靖帝生前已经为他选了骠骑大将军之女、田婵的小姑子郭怡月为王妃,只是还行婚仪。如今元靖帝驾崩,这婚仪自然也得推后。不过,再怎么推,郭怡月迟早要进宫,到时肯定要住在这凤台宫,因而,不等萧颉开口,田太后便主动搬出凤台宫,去了仁福宫。田婉也离开了清韵阁,随田太后一起搬到了仁福宫后面的丹云轩居住。 萧颀与元靖帝的落棺之后,田婉见田太后身体也无大碍,便打算回文州。不料出了萧郯的事情,田太后见怕路上不太平,让她待局势稳定之后再走。再后来,田腾领兵大败萧郯,还亲自押解萧郯进了京,田婉便想着待父亲回文州时,自己与他一起回去。没想到,田腾进了京,却迟迟没有提回文州之事,田婉也只好继续在宫里陪着田太后,等待着与父亲一起归去。 萧颉虽然每日都要来仁福宫向田太后问安,伯父田胜与父亲田腾也时常来探望田太后,但他们说正事的时候,田婉都避了开去,因此,对这场震惊朝野的谋乱之事,她所知道的并不多。当她知道萧颍被关入天牢时,他伙同萧郯谋逆之事也已经成了定论,正等待着萧颉发落。 这天,田婉陪田太后用过午膳,服侍她回了寝殿午憩,便从仁福宫的后门出来,回了丹云轩。刚坐下准备歇息,便看见连雪走了进来,对着田婉说道:“姑娘,杨太妃来了,想见姑娘。” 杨太妃便是以前的杨淑妃,田婉与她素无交往,听连雪说她想见自己,田婉有些奇怪,便对着连雪问道:“太妃找我什么事?” 连雪微微一顿,说道:“姑娘还是见了太妃,让她亲自跟姑娘说吧。” 听到连雪的声音有些暗哑,田婉抬起头,发现她双目也有些泛红。她微微一愣,问道:“连雪,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婢无事。”连雪低着头应道。 看连雪那模样,明显是有心事,见她不肯跟自己说,田婉也不勉强,便说道:“那你去请太妃进来吧。” “是”连雪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脸憔悴地杨太妃便跟着连雪一起进了门来。 田婉忙起身向杨太妃行礼:“田婉见过太……” 没想到她腿还未屈下去,杨太妃便奔上前,一把将她的双手拉住,颤声说道:“田姑娘,我求你帮忙救救颍儿吧!” 听到杨太妃此言,田婉大吃一惊,忙问道:“庐陵王出了什么事?” “他们说他与鲁王一起谋反!田姑娘,这怎么可能啊?颍儿不会谋反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杨太妃哭道。 “谋反?”田婉一愣。说实话,她不信萧颍会谋反,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在明知元靖帝看重自己的情况下,毫无夺嫡之念。再说了,萧颍若要谋反,以自己之名起事,可比拥立萧郯要名正言顺得多,他怎么可能与萧郯一起谋反呢? 见杨太妃一脸焦急,田婉忙安慰道:“我也不信庐陵王会谋反。太妃,你别急,相信我伯父一定会查清事实,还他一个清白的。” 杨太妃急道:“你伯父已经将颍儿定了谋逆之罪,还上奏给皇帝,要赐皇帝颍儿一死。” 听到这话,田婉一下便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还有些要写的,不过看大家都不想再看第三世了,我也就砍了情节,准备加快进度,让他们两个快点死。 第72章 见田婉呆呆坐着,半晌没有说话,杨太妃心头焦急万分,抓着她的手,恳求道:“田姑娘,我求求你,你就帮帮我吧!” 田婉抬起苍白的脸,艰涩地启开双唇,说道:“太妃,既然庐陵王已经被定了罪,你找我有什么用啊?你应该去找太后,陛下啊!” 杨太妃流着眼泪说道:“我也是被逼得没法才来求田姑娘的。我想向太后和陛下求情,可他们都不肯见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田姑娘,你长伴太后身边,又每日都能见到陛下,可否在他们面前替我说说话,让他们见我一面?” 听到杨太妃说田太后与萧颉不肯见她,田婉心头一沉。自己尚且知道萧颍没有谋反之心,田太后和萧颉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他们这么做,摆明了想借机置萧颍于死地。虽然他一死,她与他的三世之劫也就结束了,可她一想到他就这么被人害死,她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在割一般。可是,她是田家的人,她应该要站在田太后与萧颉一边的,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去帮萧颍的。 她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波涛,对着杨太妃说道:“太妃,你来找我,怕是也没用。我也是田家的人,我以什么立场来帮他?” “这个道理我知道。”杨太妃拭了拭眼泪,又说道,“可是,田姑娘,颍儿与你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缘分。也许,你不知道,但确实你们是有缘的。” “我与庐陵王……怎么可能有缘啊?”田婉涩然说道,“我们相见不过寥寥数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不知太妃怎么可能觉得我与他有缘?” 听到田婉的话,杨太妃怔了怔,随即黯然说道:“也许你们这一世没有缘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双目直直地望着田婉,“但我想,你们前世肯定有缘分。” 田婉一愣:“太妃为何如此说?” “田姑娘,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杨太后叫宫女将自己带来的一卷画轴呈了上来,然后一边展开,一边对着田婉说道,“颍儿自从懂事起,便开始学作画,而他永远只画这一幅画。一开始,他总说画得不像,直到在他十岁那年,画了这幅画。当时,他盯了这幅画半晌,从此再未作过画,这幅也被他收捡了起来。” 就在杨太妃说话时,那幅画已经完全展开了。 田婉凑上前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画中,是一身着碧色衫裙的妙龄少女,正婷婷立于杏花林中。那少女的面孔,赫然便是田婉。不,不是田婉,应该是贺玉菡。 此情此景,是刘郢爱上贺玉菡的那一刻。 而他与她三世的纠缠,也始于那一刻。 见田婉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像,杨太妃又说道:“田姑娘,你也认出这画中之人便是你吧?当初颍儿跟我说,这女子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可那时,你和他才多大啊?他就算见到你,你也不可能生得这般少女模样啊!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们前世的缘分吧。” 说着杨太妃抬起眼,定定地望着田婉:“当年我在山茶园中初次见到你时,发现你与这画中之人长得一模一样,我是真太吃惊了。我不知道你与颍儿是怎么牵扯上的。可我后来又想,之前颍儿根本没见过你,那画中人怎么会是你?我问颍儿,他也说之前从未见过你,我就把此事放下了。” “我真正发觉他与你之间有事时,是在他大婚前一晚,我过去找他,发现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饮闷酒,而他的面前,便挂着这幅画像。我才知道,原来他心头的姑娘,是画中这姑娘,也就是你,田姑娘。他从小便一直梦到你,这难道不是你们前世的缘分吗?” 说到这里,杨淑妃又将田婉的手抓住,激动地说道:“田姑娘,我说得对不对?其实,你也是记得的。不然,你怎么会流泪?” 听了杨淑妃的话,田婉一惊。用手往双颊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田姑娘,既然你与颍儿之间有宿世之缘,你就帮帮他吧。”杨淑妃含泪说道。 田婉背过身去,拭去眼泪,然后又转过身来,对着杨太妃艰涩地开了口:“太妃,这世上哪有什么前世缘今世分的?这些,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我与庐陵王,什么关系都没有……” 田婉话未说完,连雪突然跪在了她面前,红着眼睛道:“姑娘,奴婢相信太妃的话,姑娘真与三殿下有宿世之缘的。奴婢求求姑娘,你就救救三殿下吧。”说罢,她便大哭了起来。 看见连雪这般,田婉一愣,问道:“连雪,你,你为何要帮庐陵王求情?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姑娘,实不相瞒,奴婢会来服侍姑娘,都是三殿下安排的。”连雪泣声说道。 田婉面色一僵:“你,你是庐陵王的人?”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 “姑娘,你千万别误会。”看出田婉心中的怀疑,连雪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三殿下叫奴婢来的时候,只说过叫奴婢在宫里照顾姑娘,护着姑娘,别的什么都没交代。奴婢虽然听从三殿下安排来的,但从未做过对不起姑娘的事。后来,姑娘回文州守孝,也是三殿下叫奴婢求太后,陪你一起离开的。他从未叫奴婢探听姑娘的消息,只叫奴婢帮他尽心照顾姑娘。” “你为何要听他安排?”田婉心头的疑惑仍未消除。 “当年奴婢初进宫,不懂规矩犯了错,要被杖毙时,是杨宸妃路过,看奴婢可怜,从棍子底下把奴婢救了出来,从此之后,奴婢就当自己这条命是杨宸妃的了。”连雪拭着眼泪,说道,“杨宸妃故去之后,奴婢这命便是三殿下的了,他要奴婢对姑娘好,奴婢就巴心巴肝地对姑娘好。” 听到连雪这番话,田婉怔了怔。说起来,连雪这些年确实对自己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照顾着自己。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 想到这些,田婉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轮回之前,他对自己说,这一世不要再有任何牵扯。看来,不止她做不到,他也根本做不到。他与自己一样,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彼此? 这时,杨太妃又说道:“田姑娘,颍儿安排连雪过来陪你的事,连我都不知道。看来,他对你真的很上心。你就看在颍儿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帮帮他吧。” 田婉愣了半晌,然后抬头望着杨太妃,颤声问道:“太妃,你要我怎么帮你?” 听田婉这么说,杨太妃知道她是答应帮忙,心头终于燃起一丝希望。她赶紧拭去眼泪,对着田婉说道:“我也不想太为难田姑娘,只希望田姑娘见到太后或是陛下的时候,能帮我劝劝他们,让他们见我一面,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便是。” 田婉沉吟了片刻,说道:“太妃,就算你见到了太后或是陛下,他们也未必会听你的。” 杨太妃微微一怔,随即一脸凄凉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他们害死了宸妃,难道连她留下这唯一的骨血也不放过吗?她姓田的不怕会有报应吗?” “什么?”田婉大惊,“太妃的意思是,杨宸妃是被人害死的?” 杨太妃一呆,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掩饰地摇了摇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姑娘,你只要帮我说服太后或陛下,我便感激不尽了。” “杨宸妃到底是不是我姑母害死的?”田婉颤抖着双唇问道。 杨太妃微微一怔,绣帕紧紧绞在她的手指上。顿了半晌,她才说道:“田姑娘,你就别问了。我知道,你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闻言,田婉呆了呆,随即默然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送走了杨太妃,田婉一个人在屋里呆坐了许久。估摸着田太后起了床,连雪小心翼翼地来催促了她一回,她才起身往仁福宫去。 进屋的时候,田婉看见田太后正坐在桌前抄着佛经。她凑上前,看见田太后所抄写的是《大通方广经》。据说此法门可除十恶五逆、灭罪成佛。 见状,田婉问道:“姑母今日怎么想着要抄这大通方广经?” 田太后抬头望了望田婉,随即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颉儿这番清查乱党,夺了不少人命。我抄抄这大通方广经,替他消点业孽。” 听到田太后这话,田婉心头一动。她望着田太后,试探着说道:“姑母,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这其中有人是被冤枉的,姑母你能救他,岂不比抄大通方广经更好?” 听到田婉这话,田太后一脸警觉地看着她,问道:“阿洛,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跟你说什么话了?谁是被冤枉的?” 田婉顿了顿,说道:“今日杨太妃来找过,她说姑母与陛下都不肯见她,叫我帮忙在姑母与陛下面前说说好话,求你们见她一面。” “她是为了萧颍的事吧?”田太后冷冷说道,“她跟你说,萧颍是被冤枉的?” “其实,阿洛也觉得庐陵王没有谋反的道理。”田婉按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果庐陵王觊觎皇位,当初就不会自请离京前往庐陵就藩了。以先皇对他的喜爱,这太子之位他未必没有一搏。既然当初他自己都没有争夺皇位之心,如今又怎么会拥立他人为帝?” “连阿洛你也看出先皇对萧颍不一般了。”田太后冷笑一声。 田婉见田太后脸如寒冰,她心头一颤,遂低头不再说话。 田太后见自己吓到田婉了,语气又放软了一些:“阿洛,姑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姑娘。不过,这些朝政之事,你也不懂,还是不要掺合进来了。” 田婉小声地说道:“阿洛确实不懂朝政之事,但阿洛也明白是非曲直。如果庐陵王真是冤枉的……” “阿洛!”田太后打断田婉的话,说道,“你还没明白吗?不管萧颍有没有参与谋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颉儿需要借这个机会来处置他!” 田婉面色一变:“原来陛下真的知道庐陵王是被冤枉的!可他们是亲兄弟啊!既然他对陛下的社稷毫无威胁,陛下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呢?” 田太后一脸冷然地看着田婉,说道:“阿洛,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你只知道萧颍留着便是个祸害!颉儿要坐稳这皇位,首先便是要除掉他!”就凭元靖帝有意传位于他,他就该死,更何问他还是自己恨了一辈子的杨宸妃之子。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自己到死都不能走进元靖帝的心里。想到这里,田太后便恨得牙根发痒。 听到这番话,田婉的双眼蓦然瞪大,眼眶中慢慢凝聚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姑母,这,这是为何呀?” “阿洛,你不要再问了!我是不会见杨太妃,颉儿也不可能放过萧颍的!”说到这里,田太后长长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说道,“阿洛,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今日姑母就不用你陪了。” 说罢,田太后也不再理田婉,执起笔,复又在纸上继续抄着大通方广经来。 见此情形,田婉知道,再求田太后也是无用了。她咬了咬唇,含泪行了一礼,说道:“姑母,阿洛告退。” 田太后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田婉无奈地看了田太后一眼,终于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出了凤台宫,她没有回丹云轩,而是去了皇帝所居的乾元宫。既然求田太后没用,她只有再去试试求萧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一章就把第三世码完的,但今天同事老婆从外地过来,他临时召集我们聚会,所以,回来就晚了。男女主只好下一章再死了。 ps:本作者从下一章起开始使用晋江的新防盗功能,凡是订阅超过80%的读者,会在我更新的同时就看见正文,其他的读者,会在更文三个小时后看见。所以,如果下次如果也更得晚,订阅没有超过80%的读者,第二天早上再来看吧,到时就会出现正文了。么么!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73章 田婉来到乾元殿,请侍卫通传,说自己要求见萧颉,不想侍卫却告诉她萧颉刚刚出宫,去天牢见萧颍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田婉心头大惊。萧颉这么快就要对萧颍动手了?看来,她必须马上见到萧颉才行。可是,没有人帮忙,她根本进不了天牢,怎么才能见到萧颉呢?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田腾。此番萧颉清查乱党,田胜与田腾兄弟俩更是劳苦功高,为他扫清障碍,萧郯便是由田腾活捉并押解进京的。因而,如今能帮到她的,也只有田腾了。 事不宜迟,田婉赶紧出了宫,跑到军部官署找到田腾,求他帮自己去天牢见萧颉。 田腾听说田婉是去求萧颉放过萧颍,不仅不答应她的请求,反而将女儿训斥了一番。不管田婉如何苦苦哀求,田腾也不为所动。实在无法,田婉也只有活马当作死马医,出官署,便去了天牢,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萧颉。 对于要置萧颍于死地,萧颉是下定了决心的。他心里清楚,元靖帝在驾崩前,原是想传位于萧颍的。元靖帝刚跟周博开说了此事,后脚便有他安插在元靖帝身边的眼线跑来德裕宫,将此事告诉了他。所以,他做了点手脚,把原本就活不了多少时候的元靖帝,提前送进了阎罗殿。元靖帝没想到自己死得这么快,什么都没安排。元靖帝死后,在田太后的帮助下,传位于萧颉的诏书很快颁布下去。萧颉是唯一的嫡子,这份遗诏真实性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很顺利地登基为帝。 萧颉有时也在想,其实元靖帝到最后也不定会传位于萧颍,毕竟在周博开的劝说下,他也犹豫要不要传位于萧颍,但他不敢赌。一旦元靖帝下定了决心要立萧颍,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如今他已经继位为帝,但元靖帝想立萧颍之事,却如一根骨头一般,一直鲠在他心头。所以,萧颍这人是万万留不得的。于是,他授意田胜,趁着萧郯谋反,大肆清查皇族之机,把萧颍卷了进来。 田胜不负所托,以萧郯之孙的性命相迫,让萧郯把萧颍拉了进来。 罪名有了,他所要做的,便是下一旨诏书,将萧颍赐死。看在萧颍是冤枉的份上,他决定留萧颍一个全尸,鸠杀他。毒酒已经送到了天牢,但萧颍却不肯喝。他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萧颉说,要求面见萧颉才肯说。 萧颉本不想去见他,不过,他听萧颍说得慎重,怕元靖帝那老头之前给过萧颍什么东西,会对自己的皇位构成威胁,再说萧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谅他也翻不了天,于是,他便亲自走了这一遭。 这天牢,萧颉是第一次来,其间阴冷湿闷,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臭味。他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可那臭气却没有被驱散半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今日在那皇位上的是萧颍,那么在这天牢中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萧颉觉得心中极为庆幸。幸好自己先下手为强,抢在那昏庸的老头立萧颍之前动了手。 萧颍关在天牢最尽头的一间监房里。 这越往里走,那闷臭之气越胜。萧颉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到过如此恶劣之所?再呆下去,萧颉觉得自己都要作呕了,也不知道萧颍是如何在这地方呆下去的。 终于,他走到了关押萧颍的牢房前面。透过铁木栅栏,他看见了萧颍。此时,他正一脸安祥地盘坐在柴草垫上,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像和尚在诵着经文一般。虽然萧颍在天牢里已经呆了几天了,但他身上那青色的袍子却很干净,头发也梳得很整齐,毫无零乱之感。 萧颉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都到了这地步了,还这么讲究。 萧颉顿了顿,叫道:“三哥。” 听到萧颉的声音,萧颍慢慢睁开眼来,目光在萧颉面上微微一定,随即笑道:“六弟如今为帝,还肯叫我一声三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他将手放下来的时候,手上的铁制镣铐相撞,一阵叮当作响。 萧颉淡笑道:“不管你我是什么身份,你是我三哥这个事实,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多谢六弟肯来天牢见我。”说着萧颍起了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尘土,然后笔直地站在监房正中,望着萧颉,面上是一片淡然的微笑。 看萧颍毫无惧色,完全没有自己之前想像的那般落魄之感,萧颉心底微微有些失望。沉默了片刻,他又说道:“先前我叫人为三哥送了践行酒来,不料三哥却不肯喝,还说要面见于我。我就在想啊,三哥是不是要我亲自来为你送行?毕竟兄弟一场,这点情分我还是要讲的,所以,我就来了。”说着萧颉冲着自己身后的宫人轻轻摆了摆了头。 那宫人立刻托着手中的托盘走上前来,将托盘呈到萧颉面前。这托盘中放了一只白沙瓷的执壶,旁边摆了一只白玉杯。 萧颉从宫人手中接过托盘,随即对着萧颍说道:“三哥,这杯酒,我亲自给你送进来。”说着,他叫看守将牢房的锁打开,跨步走了进去。 萧颍看着萧颉进了牢房,笑道:“六弟如今贵为九五至尊,还屈尊降贵亲自来为我送这杯断魂酒,三哥真是荣幸。不过,在我饮下这杯酒前,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六弟说。” 闻言,萧颉抬起头,侧眼看着萧颉,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说的?” 萧颍说道:“此事关系女子名节,我们兄弟二人还是单独说话比较好。” 闻言,萧颉微微一怔。月光下,一对青年男女紧紧相拥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过脸,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说道:“你们退出五丈外去。” 一个头领模样的侍卫似乎不放心,轻言叫道:“陛下,怕不怕……” “不怕!”未等他说完,萧颉便打断道,“就算是只老虎,拔了牙之后,也不过是只猫。” 侍卫看着萧颍手脚上戴着镣铐,想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便对着萧颉行了一礼:“陛下有事大声叫喊,小人必在顷刻间赶到。” “知道了。”萧颉点了点。 众人向后退出了五丈开外。 牢房里只剩下萧颍与萧颉二人。 萧颉将托盘放在草垫旁的地上,然后直起身来,望着萧颍,说道:“三哥,有什么话,说吧。” “我死了之后,庐陵王府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萧颍问道。 萧颉笑了起来:“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杀你儿子吧?” 萧颍紧紧盯着萧颉,抿着嘴没说话。 “你觉得,我会不会让你儿子留在这世上?”萧颉的笑容更深了。 闻言,萧颍的面色微微一变。 萧颉上前拍了拍萧颍的肩膀,笑道:“三哥放心,怎么说,瑞儿也是我亲侄儿,我不会让他太痛苦的,他死了后,我会把他送到你身边,让你们父子俩在一起的。” 萧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萧颉说道:“三弟,如果,瑞儿是你儿子,你会不会留他一条性命?” “什么?”萧颉望着萧颍,双眼微微眯起,说道,“三哥,你为了保住瑞儿的命,连儿子也不想认?再说了,瑞儿怎么可能是我儿子?” 萧颍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那年父皇在长春园替保成夫人祝寿,你在观荷轩强占了阿宝的身子……” “哦,你说那件事啊。”萧颉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笑出声来,“三哥,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了。” 听到萧颉如此说,萧颍心头有些生气:“六弟,你那晚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你怎么说得如此轻松?那晚过后,阿宝便有了身孕,所以,瑞儿是你的骨肉。” 萧颉不以为然道:“怎么那么巧,就那一次杨竹欣就有了?再说了,她后来不是又嫁给你了吗?瑞儿是你的,还是我的,怎么说得清?” “瑞儿出生在九月十三,而阿宝是三月初六才嫁给我。也就是说,阿宝嫁给我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说到这里,萧颍又顿了顿,然后又说道,“而且,我虽然纳了阿宝为侧妃,不过,我从来没有碰过她。所以,她除了你,没有过别的男人。对你来说,她的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说瑞儿是早产,他便是早产?你说那杨竹欣清白,她便是清白?”萧颉冷冷一笑,说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保住他们母子的命,编的谎话来诓我?” 听到萧颉这么说,萧颍微微一顿,随即摇了摇头,说道:“瑞儿到底是否早产,你把庐陵王府中的郎中找来一问便知。我要跟你说的是,瑞儿千真万确是你的骨肉。六弟,虎毒尚且不食子,希望你能放过他。至于阿宝是否清白……你若不信,我也无法。反正,这些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萧颉冷哼一声,问道:“三哥,这就是你要与我单独说的话?” “是。”萧颍点了点头。 “好了,我都听清楚了。”萧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时候不早了,宫里还有一大堆折子等着我去批呢。三哥,我们还是别再耽搁了……”说到这里,萧颉抬起头,看着萧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是早些上路吧。” 听到萧颉的话,萧颍面容不改,反而笑了起来:“看来,六弟真的是等不及看我死啊!六弟这么着急,该不会做了什么心虚之事?” 萧颉没理萧颍,蹲下.身,执起酒壶,将壶中清凉透明的液体倒进了酒杯中,伸出手,正要端起酒杯时,突然听到远处有侍卫高声道:“陛下,小人有要事禀报。” 萧颉应道:“过来说。”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随即便跑到牢房外面。 “何事?”萧颉隔着栅栏问道。 侍卫看了萧颍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见此情形,萧颉沉吟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出了监房,来到侍卫面前,问道:“说吧,何事?” 那侍卫压低声音说道:“田姑娘来了,说要面见陛下,求陛下赦免庐陵王。” 听到这话,萧颉的眉头轻轻锁起:“出去跟她说,我没空见她,叫她先回宫去。” “小人们已经劝过田姑娘了,可她不肯,在外面大哭,还说要是今日不见到陛下,她便要一头撞死在天牢门前。”那侍卫一脸为难。 听到这话,萧颉眉尖锁得更紧了。顿了半晌,他又问道:“她非见我不可?” “是。”那侍卫点了点头,“她说,她要进天牢来见陛下。” 萧颉沉吟了片刻,未置可否,然后转身又走回了监房。萧颍仍然保持他离开时的姿态,站在原地,面色平静。 “三哥,你也看见了,我还有要事处理,这便送你上路吧。”说着,萧颉低下.身,将自己先前斟好的酒杯端起来,举到萧颍面前,微笑道,“三哥,一路走好。” 萧颍垂下眼,看着那杯即将夺去自己性命的酒杯,轻轻笑了笑,然后伸手接了过来:“六弟既然催得如此急,三哥很快便会让你如意了。不过,瑞儿之事……”说到这里,他望着萧颉,一脸问询之色。 “三哥放心,瑞儿的事我自会派人去查,如果他真是我的骨肉,我自然会善待他的。”萧颉回道。 “好,那我便放心了。”说着,他一仰头,将那杯毒酒饮了下去,然后将杯子倒扣下来,晃了晃,表示毒酒已经全部进入了自己的腹中,然后说道,“如此,六弟也该放心了吧?” 萧颉笑了笑,说道:“三哥,一路走好!”说着转过身,便往监房外走去。 这酒中的药下得极重,一杯便足以致人以死地。既然他亲眼看见萧颍将毒酒饮了下去,就不用担心他不死。所以,他现在可以离开了。虽然他一心想要置萧颍于死地,可是,毕竟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不想看到他毒发之后七窍流血,垂死挣扎之态。 刚走到监房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然后转过头去,对着萧颍问道:“三哥,你不碰杨竹欣,是嫌她被我碰过,还是你根本不想碰除了田婉之外的任何女子?” 萧颍没想到萧颉会突然提起田婉,抬头望着他,面上露出惊异之色。 萧颉低头苦笑一声,说道:“那天晚上,在远目湖边……我都看见了。” 萧颍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萧颉又笑了起来:“对了,她现在就在天牢外,想求我放过你!看来,她真的是很喜欢你啊!三哥,你到底与她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和二哥可都被你们蒙在鼓里呢。原来,你不仅想夺取这皇位,还要夺取二哥的女人!不过,皇位,你得不到,阿洛,你更得不到!因为,她是我的!”说到这里,萧颉似乎笑得更欢了。 萧颉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年仅十八岁的他,还未完全褪去稚气,那笑容看起来还有几分纯真,可谁能想到,如此人畜无害的笑容之下,竟隐藏着一颗如此狠毒的心。 也不知道是听到萧颉的话,还是刚刚饮下的毒酒慢慢起了效,萧颍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三哥,你们俩这一生一世,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就算她进得了这天牢,看到的都是你的尸身。不过,你猜我会不会让她进来看你七窍流血的模样?哈哈哈!”说出这句话,萧颉似乎极其解恨,也不再看萧颍,然后转过身,径直出了监房,走到前边,背对着萧颍,等待着他的死去。 萧颍看着萧颉冰冷的背影,苦笑一声,然后拖着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双腿,走到了草垫旁。腹中的绞痛愈来愈胜,豆大的汗珠慢慢从他额头沁了出来。他腿一软,跌坐在了草垫上。 此时,他感觉到自己受到的痛苦甚至胜于前世的烈火焚身。前世,他被烧死的时候,心如死灰,身体也已经麻木了,因而,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可这一世,他心里有太多的眷恋,自己死了,他们的苦难却还没有结束。而且,他这一死,他与她三世之劫也就结束了。可是,他觉得,这才是自己劫难真正的开始。 他闭上眼,努力让双腿盘坐着,然后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口中念着心经,希望能够减轻自己的痛楚。 萧颉背对着萧颍,一开始还能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念经之声。他也不知道,萧颍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佛经,念起佛经来,就跟庙里的和尚一般。慢慢地,那诵经之声越来越微弱,终于,后面没有了声息。 他呆立了片刻,然后伸手招了一个侍卫过来,叫他进监房去看看萧颍的情况。 很快,侍卫便回来向他禀报道:“陛下,庐陵王已经没有气息了。” 闻言,他默了默,说道:“去把田姑娘请进来吧。” “是。”侍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他听见一阵匆匆地脚步声从牢外而来。 他抬起眼,看着田婉一脸焦急地往自己走来。 “阿洛。”萧颉叫着田婉的乳名,却不似往常那般加上姐姐二字。 “陛下!”田婉声音急切地叫道。 “你怎么来了天牢?”萧颉迎了上去,并没有让她走到关押萧颍的监房前面。 田婉扑到萧颉脚下,下拜哀求道,“庐陵王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查,还他一个清白!” 闻言,萧颉皱了皱眉,说道:“你来找我,便是为了他?” 田婉微微一怔,随即说道:“陛下,臣女与庐陵王妃素来交好……” 听到田婉的话,萧颉突然笑了起来:“是与庐陵王妃交好,还是与庐陵王交好?” 听到这话,田婉一呆:“陛下这是何意?臣女与庐陵王妃交好,陛下是早就知道的啊?” 萧颉抿了抿嘴,又问道:“那你又从何知晓他是冤枉的?” 田婉说道:“陛下,如果庐陵王有谋反之心,当初怎么会主动离京就藩……” “阿洛!”萧颉打断了她,“朝政之事,你不懂便别胡乱开言!” 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威严。 田婉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虽然他面上还有着几分稚嫩,但神情肃然,眼神沉稳,似乎与自己平日所见的萧颉大不一样。原来,他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陪着自己嬉戏打闹的少年,如今的他,已经成了天下之主。 “萧颍谋逆之事,有人证,有物证,朝庭已经有了论断,你无凭无据,不要仅凭自己的想像便妄下定论!”萧颉又说道。 “陛下。”田婉叫了萧颉一声,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真的再无转寰的余地了吗?你们可是骨肉至亲啊!” “谋逆大罪,朕赐他全尸已经是念在兄弟的情分上了。”萧颉冷冷说道。 “陛下,你,你真的不能饶他一命吗?”田婉已是泣不成声。 “不能!”萧颉的话非常干脆,“萧颍罪无可赦!” 田婉一呆。其实,她被田太后拒绝的时候,便已经想到来找萧颉多半也是被拒绝的结果,可她还是不死心。萧颉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怎么也要来试试的。如今试也试过了,她也该死心了。 她抬起头,望着萧颉,哀求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可否臣女在庐陵王临死之前见他一面。臣女有些话,想要问他。” “恐怕来不及了。”萧颉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冰,“他已经上路了!” 田婉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她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陛下的话,是,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三哥他已经死了。”萧颉冷冷说道。 “死了?”田婉跌坐在地上,喃喃地重复道。前世,她看见他坐在火中被烧死的那一幕又跳入了她的脑海中。她只觉得胸中一阵闷痛,像要被震裂开一般。她用手捂住胸口,可是,并不能使自己心中的疼痛减轻半分。 萧颉看见她这么模样,眼神软了下来。他走上前,蹲下.身,去拉田婉的手,想要把她扶起来。谁知他的手刚碰到田婉,便看见她像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立刻把手弹了开来。 “阿洛?”他皱着眉头。 “陛下,就算他死了,但我还是想要见见他。”田婉的眼泪像开了闸一般,狂泻而下,“陛下,求你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吧。”说罢,她跪在他面前,将额头重重地叩在地上。 听到她额头与地板相撞,发出“砰”的一声音脆响,他心口一疼。他赶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虽然在他抓到她的双臂时,她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往后一缩,最终还是没有甩开他,随着他站起身来。 “陛下,你答应了我吗?”她流泪问道。 他顿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他就在最里面那间监房。” 田婉一听,顾不上其他,便向天牢的尽头奔去。跑到牢房外面,转过脸,透过铁木栅栏,看见萧颍一脸平静地坐在草垫之上,似乎还在打坐诵经,此情此景,她仿佛又看见了前世的明隐。 此时,他的面色苍白,唇角隐隐有些许鲜血沁出。他真的死了吗?一想到这里,她心头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可是看着他身子笔直地坐着,她心里又隐隐有点期待,也许他还活着。 “六殿下。”她叫着他。 他依然呆呆地坐着,没有半点回应。 她心痛如绞,拖着犹如千斤般沉重地脚,向监房里迈去。 慢慢地,她来到了他的身前。她伸出颤抖地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哽咽道:“殿下……” 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可她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答应她。 一时间,泪如雨下。 她与他的三世,就这么结束了。 他已经走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只要田婉也死了,她就又是沁姝了,回去了,就还能见到他了? 她转过脸,看见那草垫旁边放着的托盘,托盘中白玉瓷的酒壶在昏暗中的天牢闪着莹莹的幽光。 她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一把抓起酒壶,就着壶嘴便往自己嘴里灌去。 站在监房外的萧颉见此情景,惊叫道:“阿洛,你做什么?你疯了!” 话未说完,他便冲进了监房,从田婉的手中抢下酒壶。 与萧颉争抢之时,田婉被酒水呛着了,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田婉这模样,萧颉面色惨白:“你饮了多少下去?” “不知道。”稍稍平静下来的田婉,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可能有小半瓶吧?”她不善饮酒,酒一入肠,头便有些发晕了,人也摇摇欲坠。 “阿洛!”萧颉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对着监房外目瞪口呆的侍卫叫道,“快传张太医!” “陛下,这酒中放的是……是赤练之毒,入口便会入……入血,没……没得救了。”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 看着怀中的田婉越来越虚弱,萧颉心急如焚,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着侍卫吼道:“废话少说!快传张太医!” “是!”那侍卫整个身子颤了颤,转身便跑了出去。 “陛下,别,别这样!”田婉声若游丝,“别救了,让我解脱吧。” “阿洛,你为何这么傻啊!”萧颉将脸埋在田婉的发间,忍不住哭出声来,“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那酒真的很毒,田婉觉得像有用人拿着刀在自己腹中搅动一般,心肝脾肺都要碎了。她用力对着萧颉说道:“陛下,我与他有,有三世之缘……”说到这里,田婉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痒,她咳了一声,一股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她饮下的毒酒比萧颍多了许多,毒性发作起来,也比他强烈了许多。 萧颉大叫:“阿洛!”手将她抱得更紧,怕一松手,她便会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田婉慢慢地闭上眼睛,等候着进入那暗无天日的冥界。到了那里,她就可以见到他了。她知道,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不然,他不会偷偷画她的画像。 想到这里,她原本因为痛苦而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庞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微笑。 “阿洛,你不要睡!”萧颉用力拍打着她的脸,大喊道,“你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田婉没有理萧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你真的要去找他?”萧颉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凄凉,“你真的就如此喜欢他?宁愿抛下这世上的一切,都要去找他。” 听到这话,田婉轻轻点了点头。 萧颉呆了呆,随即大笑了起来,那疯狂地笑声,在天牢里回荡着,听起来无比瘆人。 萧颉突然止住笑,对着田婉说道:“对了,阿洛,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那天晚上,在远目湖跟你亲嘴的人,不是三哥,是我。” 田婉心头一惊,将眼睛睁了开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萧颉。他怎么知道元目湖边的事?那不是自己的一个梦吗?难道,那晚的事情不是梦,而是真的? “你喝醉了,抱着我,叫我纯钧。”萧颉咧开嘴,对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不是这样?” 他居然知道纯钧?难道自己那晚喝醉了,认错了人?田婉张了张嘴,想向他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萧颉的面容,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模糊。这下,她就算不想睡也不行了。 眼中的光华慢慢从她的眼中逝去。 终于,这世间的一切从她眼前消失。她又一次遁入了那熟悉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世结束! 明天过年,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休息,初二才恢复更新。 第74章 沁姝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眼前晃着的,依然是那两只小鬼,嗤离、嗤往。 看见沁姝醒了过来,嗤离忙哈着腰笑道:“恭喜沁姝公主,三世劫都历完了。” 听到这话,沁姝望着嗤离, 呆了半晌, 问道:“再没有轮回了?” “公主放心, 再不用受那苦了。”嗤离笑眯眯地说道。 “那个, 纯钧呢?他比我先下来的。”沁姝问道, “他在忘川河边等我吗?” “没有, 纯钧公子已经回青邱了。”嗤离应道。 “他回青邱了?”沁姝一怔, “那天帝那里怎么办?”不管能不能成婚, 总要跟天帝交代一声啊。 “天帝最近有些忙, 叫沁姝公主与纯钧公子明日未时去灵宵殿见他。”嗤离忙说道,“不过,纯钧公子临走前交代小人, 叫小人跟公主说,让公主回南海,天帝那里他一人去交代便是。” 沁姝一听这话,呆了呆。纯钧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会娶她的。他若是肯娶她,肯定会与她一起去天帝面前谢恩。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闷,一股火气就冒了上来。 不娶就不娶,自己也不会巴巴地上赶着嫁给他!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回南海去了。” 嗤离、嗤往一听,行礼道:“小鬼恭送沁姝公主。” 沁姝点了点头:“你们保重!”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冥界。 离开冥界,沁姝招了一团云过来,然后跳上去,驾了云便往南海飞去。可是,一路上,她心里总觉得憋屈的慌。一来,是因为纯钧对自己的态度。她以为经过这三世之劫,他与她是心意相通的,没想到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许在人世他还对自己在几分情意,但一旦恢复本身,这点情意也荡然无存了?二来,她还记得田婉临死前,萧颉跟她说,那晚在远目湖边,抱着她,与她亲吻的人是萧颉。她一直以为那晚的一切是自己的一个梦,没想到却是真的,只是,自己以为那人是萧颍,没想到却是萧颉。 想到这里,沁姝坐在云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她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次日清晨,连雪说是田婉自己回到清韵阁来的。如果萧颉没说谎的话,那她便是靠在萧颉怀里睡着了,最后肯定也是萧颉把她送回清韵阁的,可连雪为何不对自己说实话?萧颉如果真是对田婉有意,也不会叫连雪不告诉自己。而连雪之前也跟自己说了,她是萧颍的人,她来田婉身边也是受萧颍安排。因而,她也没这个必要主动帮萧颉隐瞒。 更重要的一点,她那晚虽然喝得有点晚,但她明明记得自己看见的那张脸就是狐狸的脸,除此之外,当两人唇齿纠缠的时候,那气息,那感觉都是她所熟悉的,这些绝不是萧颉能够带给她的。 而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萧颍的话,连雪为何要对自己隐瞒,也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沁姝只觉得心里像被猫在抓一般。虽然与他的三世之劫已经结束了,但这件事像根刺一般,一直梗在她心里。 不管了,去青邱问问他。 于是,沁姝调转云头,便向青邱白鹤山而去。 因为来过一回,加之这回沁姝身上的仙术皆在,因而,没费多大劲,她就站在了纯钧的洞府门前。 看着那紧闭的洞门,想到此时此刻已恢复真身的纯钧就在里面,沁姝心头突然有几分紧张。她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走到洞门前,抓住门上的石环,扣了扣。 很快,那洞门打了开来,伏生便出现在了门前。看见沁姝,伏生微微一愣,随即行礼道:“伏生见过沁姝公主。” “不必多礼。”沁姝摆了摆手,又问道,“对了,伏生,你家公子回来了吗?” “公子已经回来了。”伏生应道。 “那,我可以去见见他吗?”沁姝问道。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问他。” 闻言,伏生犹豫了片刻,然后点头道:“公主请进吧。” “你不用先去给纯钧公子禀报一声吗?”见伏生这么容易就放自己进去,沁姝有些意外。 “不用,公子正在屋里弹琴,公主直接进去见他就是了。”见沁姝进了洞门,伏生将门重新关了起来,又说道,“公主之前来过,应该能找到地方吧?” “嗯。”沁姝点了点头。 “那便好。”伏生一脸微笑地对着沁姝说道,“小人还有些事做,就不带公主过去了。” 听伏生这么说,沁姝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便是。” “那公主请便,小人这就去做事了。”伏生又行了一礼,然后便从往旁边一条小道离开了。 见伏生真的就这般丢下自己不管,沁姝有些懵。这个伏生,也太放心自己了吧?不过,此时她也没什么闲心多想,转过脸,看着那条通往竹屋的路。真的就要见到他了?沁姝只觉得自己怀里像揣了几只小兔子一般,突突跳个不停。 可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打退堂鼓吧? 沁姝咬了咬牙,向着洞门外走去。像上一次一样,她一走出这条幽黑的洞口,整个天地一下便光亮起来。虽然见过一回,但沁姝还是再一次被眼前的美景所撼。纯钧离开了三世,但这里与自己当初离开前所见到的景致没有一丝的改变,依然是鸟语花香,柳绿溪清,像一幅画一般。而纯钧所居的那间竹屋,正立于这幅画的正中。 沁姝从青石桥过了小溪,慢慢地向那竹屋靠近。离竹屋越来越近,渐渐地,她听到有琴声从屋里传出。 是纯钧在弹琴? 那琴音,如流水一般,叮泠泠地倾泻而出,极其动听。 她走到竹屋前。 门未关。屋里,一个青色的身影正侧对着门,盘坐在琴架旁,手指在琴弦上翻飞,看模样,极其熟练。与他纠缠了三世,居然不知道他会弹琴。 他弹得极其用心,甚至没有发现有人来到了面前。 沁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指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正准备开口,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许是听到她的叩门声,琴声戛然而止。 纯钧抬起头来,看见沁姝站在门前。他一愣,站起身来,惊讶地问道:“公主,你,你怎会在此?”显然,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沁姝。 “我过来,是有事想问你。”沁姝这时候也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她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有事,还请进屋说吧。” 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极为生份疏离,这显然是把她当外人了啊。见他对自己如此,沁姝心里莫名的一阵不舒服。她回了他一礼,用同样生分疏离的神情说道:“多谢公子。”然后才走进屋去。 “公主请坐。”纯钧指着自己对面的蒲席。 “公子有礼。”沁姝坐了下来。 纯钧抬起手,为沁姝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轻声说道:“公主,请饮茶。” “谢谢。”沁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一入口,她便怔了一下。 这茶,居然是元阳茶。她还记得自己上回来找他时,他便请自己饮的是元阳茶,不过,那是他看见她来了之后,特意找来招待她的。这一回,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会来,这茶应该是他煮来他自己饮用的,可怎么也是元阳茶?难道,他以此寄托对自己的思念? 这么一想,沁姝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正在这时,纯钧又开口问道:“不知公主找在下,所为何事?” 沁姝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两人目光相撞,她明显感觉他眼神微微闪了闪,随即便转了开去。 他不敢与自己对视! 发现了这个秘密,沁姝觉得自己的胆气又大了些。 她望着纯钧,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之前叫嗤离跟我说,叫我先回南海,天帝那边你去交代?请问公子,你打算如何向天帝交代?” 话一说完,她便听到纯钧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对着自己说道:“公主,我们前往人世之前,天帝说我们历劫之后,谁还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谁就被罚前往极北极寒之地。也就是说,他要再罚,只罚不接受亲事之人,并不像这一回这般,是罚你我二人。因此,到了明日未时,便由我去找天帝说,那极北之地,也由我去,公主可以置身事外。” 听到纯钧如此说,沁姝怔了片刻,随即笑出声来:“公子这意思,就是还会跟天帝说,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纯钧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能问为什么吗?”沁姝微笑着问道。 她又听到纯钧长长吸了一口气:“公主,当初,不是我们俩人一起去求天帝收回赐婚诏书吗?既然我们俩都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没有必要两人都罚去极北极寒之地,到时我,我一人去便行了。” 沁姝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如果我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呢?” 听到沁姝的话,纯钧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沁姝。此时沁姝面上依然是一脸平静的笑容,让人看不到她的心底。 半晌,他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公主,我不能接受。我之前便说过,我在认识你之前,便与他人有了婚约。” 听到这话,沁姝面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起来。可与生俱来的自尊,让她不肯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她装作一脸所无所其的模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纯钧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望着她:“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沁姝笑了笑,说道:“本来我们俩都对这门亲事不愿意,可只有你一人被罚去北海,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刚刚你也看见了,就算我愿意,你也不愿意,这样一来,你去极北之地,我就心安了,免得总觉得自己占了你的便宜。”说罢,她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听了她的话,纯钧面上却无半点笑意。他怔了半晌,又把头低了下去,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对了,公子,我还有一事要问你。”沁姝又说道。 “公主,请讲。”纯钧抬起头来。此时,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了。 沁姝咬了咬唇,说道:“萧颀死后,田婉赶回京城的那晚,在远目湖边,跟田婉在一起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萧颍?” 如果那人不是萧颍,而是萧颉,那么,自己就真的可以死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周榜单轮空,隔日更哈。 第75章 听到沁姝问起那晚远目湖畔之事, 纯钧神情微微一滞,半晌才见他点了点头,说道:“是。” 见此情形,沁姝怔了怔,随即心头一松。还好,真的是他, 自己没有认错人。 “田婉临死前, 萧颉跟她说, 那晚跟田婉在一起的人, 是萧颉。”沁姝也觉得自己问起此事似乎有些唐突, 便向纯钧解释道, “可我记得当时自己看见的人就你啊, 但萧颉又说得有模又样, 连田婉叫你为纯钧他都知道……”说到这里, 沁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自己这样说,不是把心思都暴露了吗? 正在她想到如何把话圆回来的时候,纯钧似乎根本没注意道她这小心思, 顺着她的话说道:“他骗你的。那天晚上,他也来了远目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我们在一起。听到他这话,沁姝有片刻的怔忡,随即莫名有些想哭。她望着他,颤声问道:“纯钧,我问你,萧颍,他,是不是也有前两世的记忆?” 纯钧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沁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她的眼眶中倾泄而出。她赶紧背过身,捂着脸低声音啜泣起来。 那天在远目湖边,她喝醉了,可他是清醒的。他抱了她,还亲了她。萧颍有记忆,那他就不是萧颍了,而是纯钧。他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也就是说,他也是喜欢她的? 这时,她听到纯钧干涩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公主,你,你别哭了……” 她没有理他,半晌才定住心神,拭去眼泪,然后转过头去,对着纯钧问道:“纯钧,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听到这话,他目光微微一定,片刻后,她听到他长叹一声,说道:“公主,我只能跟你说,刘郢是喜欢贺玉菡的,明隐是喜欢陈兰歆的,萧颍……也是喜欢田婉的。” “那纯钧呢?”沁姝抬起泪眼,望着他,“他也喜欢沁姝吗?” 望着她一脸的期待,他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他不想说谎,可是,他也不能如实说出自己心头所想。此时,他的内心强烈地翻腾着,双手在身旁紧紧握成拳头,然后又松了开来,然后又握紧…… “纯钧,你回答我啊。”沁姝含泪叫道。 “纯钧……不能喜欢沁姝。”他艰涩地开了口。虽然萧颍已经有了纯钧全部的记忆,但他毕竟不是纯钧,他可以喜欢田婉的,但纯钧却不能喜欢沁姝。因为,他很快便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了,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喜欢她。 其实在第二世,明隐被烧死之后,他回到冥界,恢复了全部记忆,便想起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事情。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深陷进了对她的爱恋中,再也无法脱身。可他知道,当三世结束,他与她回到天界,他还是不能娶她。因为他除了爱,还有责任,其中甚至牵扯到另一个人的名誉和生命,所以,他给不了她将来。 他怕在第三世两人再纠缠下去,她对他的感情会越来越深,到时分别时,对她的伤害也会更大。所以,在第三世轮回之前,他跟她说,希望两人不再有牵扯。没有人知道,当他跟她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心痛得都要迸裂开来。可是,他不能跟她说。他宁愿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一力承担,哪怕让她恨他,只要她能放下他,只要她以后可以得到幸福,他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值了。 在第三世,他已经很努力地与她划清界限了,可他可以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对她的情意总是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所以,那晚在远目湖边,她喝醉了,抱着他,还亲他,特别是他听到她叫他“纯钧”的时候,他所有的防线全部崩塌了。 他忘情地亲吻着她,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甚至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他就这样抱着她,坐在远目湖边,看着她熟睡的面孔,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宁静。他就这般紧紧拥着她,直到天快大亮了,他才抱着她回了清韵阁,亲自把她放到了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衾才离开。临别之前,他还叮嘱连雪不要告诉她关于他的事。 在萧颀的葬仪之上,他再次见到了她。她面对他,很是平静,他更觉得那晚她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在田婉与萧颍都死了之后,她还是跑来问他此事。 对于人世的事情,他不想再隐瞒她,所以,他跟她说了实情。就算萧颍有全部的记忆,但他与纯钧还是不一样的。可是,他既然给不了她承诺,他也不想再耽误她了。 他没想到了这个时候,她会问他,纯钧是不是喜欢沁姝。 喜欢,当然喜欢,而且非常非常喜欢。可他不能这么跟她说,他同样也不违背自己的心,所以,他不能说纯钧不喜欢沁姝,只能说纯钧不能喜欢沁姝。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谬以千里。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他怕她会透过自己的双眼,将他的心思全部看穿。 见他不再说话,沁姝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公子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再纠缠公子了。祝公子与你心上之人万年好合,永结同心。我这便回南海了,从此与公子天南海北,再无干系。愿生生世世,我们再不相见!” 沁姝说的每一个字,在纯钧看来,就像一支支箭,直直射进他的胸口,那种钻心的痛楚,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看到她起身要走,他心头一慌。今日一别,真的永生永世再见不到她了?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她一愣。而他自己也惊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伸手去抓她。 “你也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她的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她先前故意说那番话,就是想激他。看他还是忍不住来拉自己的手,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一呆,赶紧松开了她的手,不知所措地说道:“公主,天有些晚了。要不,你,你明日再走吧。”此时,外面的天几乎已经快黑尽了,他也只能找到这个理由。 就在他放开她手的那一瞬,她反手握了回来,把他的手抓住。 他微微一呆,随即轻轻挣了两下,却没挣开,反而被她握得更紧了。 他没有用力地甩开她,艰涩开口道:“公主……” “纯钧!”她一下扑过来,伏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你为何不承认?” “公主,我不能喜欢你。”他闭上双目,心底满是无奈。 “可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她哭着说道。 她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滑下来,顺着他的脖颈一直滴落到了他的心里。 那是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公主。”他哑声叫着她。 “嗯。”她抽泣着应了一声。 “我不能……”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忙阻止道:“不许说。” “公主,我……” “叫你不许说!”她抬起头来,流泪的双眼瞪着他。 看着她这模样,他心头微微一颤,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了。可是,他心头还有一丝残余的理智,让他不得不说道:“对不起,公主……” 她见他还是要说,心里一慌。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阻止他,只知道不能让他再说下去。她想没想,便将自己的唇堵了上去。 “唔……”纯钧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沁姝堵了回去。他整个人一僵,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在远目湖边,她也是这样亲了上来,而他与那晚一样,对着她,没有一丝抵抗之力,就被她撬开了牙关,两人便在唇舌间纠缠了起来。 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那仅存的一丝理智此时也荡然无存了。三世的爱恋,所有的相思,在这一刻占据了他的全部。就像冬日干枯的草原上,落下了一粒火种,很快便铺天盖地的燃烧起来,再也控制不住了。 两人亲吻着倒在蒲席上,嘴唇一刻也不曾分离。 此时,沁姝也动了情。突然,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虽然有了婚约,但毕竟还未成婚。而天帝为他们赐婚的诏书并未收回,他们俩也算有了婚约。虽然他之前的婚约在先,但如果她与他先有了夫妻之实,那自己完全有理由叫他毁了先前那个婚约,与自己在一起。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不过,他也是爱自己的,不是吗?明明她与他才是相爱的,为什么自己要轻易放手? 想到这里,沁姝便悄悄用手将他的腰带拉了开来,把手从他衣裳间的缝隙钻了进去,贴到了他滚烫的皮肤上。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身体僵了一下,理智又恢复了一些。他知道,再这样下手,便收不了场了。于是,他挣开她的唇,喘息着叫了她一声:“公主……”然后便来捉她的手。 凭力气,沁姝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因而,在他抓住她的手之前,她趁他不备,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迅速地把他身上的袍子往下一扯,瞬间,他的身体几乎完全赤.裸。 纯钧没想到沁姝会如此做,整个人都呆住了。 “纯钧。”沁姝双手紧紧缠在他的腰间,大口呼吸着,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起伏着。顿了顿,她抬起那如溪水一般清澈明媚的双眸,对着他轻轻吐出四个字:“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却像重锤一般,一下一下敲进了他的心底。他呆了半晌,才张开嘴,哑声叫道:“公主……” “纯钧,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慢慢蒙上一层水雾。她轻轻一眨,眼中的水雾散开,凝结成世上最晶莹的露珠,从她的眼眶中滴落下来。 看见她流泪,他一阵心疼。他最不愿意见到她伤心落泪,终于,他忍不住,倾下身来,将她眼角滴落的露珠吻住。 这一吻落下去,后面的事便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刘郢与贺玉菡的大婚之夜,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他褪下她的衣衫,露出她像白玉一般光洁无瑕的肌肤。他从她的眼角吻到耳垂,到脖颈,到胸口的那抹嫣红…… 沁姝闭上眼,任由他摆布着自己。他很熟悉她的身体,很快便让她春.情涌动。 虽然在人世历劫之时,他们已经有过许多次了,但对于沁姝的原身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因此,纯钧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很疼。 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纯钧倾下身,吻了她一下,问道:“疼吗?” 她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有点。” 他停了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腹部,念了一个愈合诀。瞬间,她被他撕裂的伤口便愈合了,那疼痛的感觉一下便消失了。 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取而代之是身体的充实和饱满。 纯钧这才轻轻动了起来,见她面色再无异常,这才用起力来。 不知是不是隔了太久才亲热,两人都小心翼翼的,沁姝觉得不怎么尽兴。完了后,纯钧抱着她上了床,她又缠了上去,这一回两人放开了许多,纯钧也热烈了许多,让沁姝便觉得又回到了望仙崖下那个石洞里,他吃了媚药那一回,他也是这么狠命地在她身体里面撞。 也不知要了几回,反正到后来,沁姝觉得累到极点,便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福利是不是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哈哈。不要怪太清水,还有更清水的…… 第76章 迷迷糊糊间, 沁姝闻到鼻端传来淡淡的蔷薇花香,耳畔响着小鸟啾啾的鸣叫声音,和溪水潺潺流淌之声。 她一时脑中有点发懵。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她翻了翻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某个地方特别不舒服。这感觉很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昨晚发生的一切, 突然跳进了她的脑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往身旁一摸, 却扑了个空。 她一惊, 眼睛一下便睁了开来, 枕边早已无人。她摸了摸, 被中已凉, 看来, 他已离开多时。 他不是又跑了吧?明隐第一回被陈兰歆所惑, 第二天就这样。可这里是他的洞府,他能去哪里啊?虽然这样想,但她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慌乱。她一下坐了起来, 抓过衣裳,准备穿上衣裳去找他。 突然,她定住了。 窗边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正是纯钧。他换了衣裳,头发也已经梳好了。此时,他正定定地望着窗畔的柳树,那柳枝上站着两只黄鹂鸟,正上窜下跳的鸣叫着。他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想得极其入神,连她起了身,他也没注意到。 她随手拿了一件中衣披上身上,然后下床,穿上鞋子,走到他的身后。他一直没有发现她。 她悄悄地走上前,把两只手轻轻地从他腰侧穿过,双手在他身前交汇,一把将他紧紧搂住,然后把脸贴在他背上。 他身子微微一动,似乎这才感觉到她的存在。 “醒了?”他把她伸到自己身前的手握住,声音轻轻柔柔的。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 他微微一顿,回答道:“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看他不肯对自己说实话,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为何会如此出神,连我走到你身后你都不知。” 他默了片刻,随即一声轻叹:“我确实在思考一件棘手之事。” 闻言,她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你想的这件棘手之事,是不是该如何安置我?” 话一说完,她便感觉他的背僵了僵,随即听到他说道:“沁姝,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不要我乱想,便跟我说你想的到底是何事啊。”她心头一冷,然后把双手从他掌中挣脱,抽了回来。 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忙转过身来,搂着她,说道:“沁姝,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只是这件事,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了忙。既然这样,何必还要多一个人来伤神心烦?” “怎么帮不了忙?”她推开他,冷脸说道,“你知道烦的是什么!昨晚之事,你我都当作没发生便是!我这就回南海,你还去跟你未婚妻成亲,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说着,她转身便往回走去。 果然,没走两步,便被他拉了回来:“沁姝,你别生气!昨晚的事既然都发生了,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我们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还让你走?” 她将脸扭到一旁,佯装生气地板着脸。这个纯钧,非得逼他,他才会说实话。 “好了,沁姝,别跟我闹脾气了。”他把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昨晚的事,我不后悔。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咬了咬唇:“你不是早作了打算要去娶你以前的未婚妻吗?你说的棘手之事,难道不是我们昨晚之事,打乱了你的计划?既然这样,我走就是了!省得你在中间左右为难!” “沁姝。”他将她搂在怀里,耐心着性子跟她解释道,“事到如今,我对你的心思是什么样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想出一万全之策……” 正在这时,伏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秀苇姑娘来了,说是时辰差不多了,请公子务必过去一趟。” 听到伏生的话,纯钧微微一愣,随即应道:“我知道了。” 伏生离开后,纯钧揽着沁姝的腰,搂着她走边床边,边走边说道:“那个,沁姝,我,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便回来。” 沁姝发现纯钧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自然,心头有些疑惑,忙问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呀?” 纯钧嗯了两声,说道:“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多问了,你先穿衣收拾,待我回来之后,我再跟你细说。” 见纯钧不肯跟自己说话,沁姝也不逼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好,我等你回来。” 看沁姝肯好好跟自己说话,纯钧放下心,笑道:“等我啊。” “嗯。”沁姝点了点头。 纯钧定定地望着她,目光闪了闪,又倾过身,微歪着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将额头抵在她的额间,轻声说道:“沁姝,我也喜欢你。” 听到这话,沁姝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他是在回答昨晚她问他的话。她心头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喜,忍不住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印上去。 他微微一顿,随即回吻着她。她微微张开嘴,他的舌头便伸了进来,把她舌头勾进他的嘴里,轻咬深吸,缠绵火热。吻着吻着,两人又倒在了床上,沁姝觉得自己面上越来越烫,身上也越来越热。压在她身上的纯钧也好不了多少,呼吸愈发的沉重,抵在她腿上的某样物事更是像烙铁一般坚硬滚烫。 她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腰带。还未解开,便被他伸手按住。 她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现在不行。”他喘息着,眼中充满着情.欲,面容有些僵硬,“我还有事。”看得出来,他忍得很辛苦。 “好。”她撇了撇嘴,心里却忍不住想笑。 似乎看出她心里在笑自己,他眸色一深,然后将唇凑到她耳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等我回来再好好要你。” 说罢,他顺势咬住她的耳垂,温热的舌头在她耳尖最敏感的地方轻轻舔了舔, 被他这一舔,沁姝只觉得身子一软,随即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某种欲念越发的强烈。 她转过脸,瞪着他。似乎在埋怨他,你又不做,为何还来撩我? 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你就会盼着我早点回来了。”说罢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子。低头看了看身体胀痛之处,还好,不明显。 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出了门。 纯钧这般行事,更引得沁姝心中疑虑。在面对自己爱人时,女人的心思总是特别敏感。她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他在这个时候丢下自己去处理。她强烈感觉他这回出去,与他之前的婚约有关,心中也越发好奇。因而,在纯钧出了门后,她便化成一只黄鹂鸟跟了上去。怕被纯钧发现,她不敢跟得太近,好在伏生没有关洞门,她顺利地飞了出去。刚出洞门,便看见纯钧与伏生一起进了清泉洞附近那处山洞。 她记得她第一回来找纯钧时,便看见了这山洞,当时她还问过,纯钧说是他兄长的洞府。不过,他不是说他兄长已经灰飞烟灭了吗?那他还去他兄长的洞府做什么? 伏生要关那洞府的门了。容不得她多想,她忙扇着翅膀飞了进去。这白鹤山中,黄鹂极多,加之伏生的道行比沁姝浅了许多,没有发现这只黄鹂鸟有何异常,因而,沁姝顺利进了洞来。 这洞府跟纯钧那边的景致大同小异,唯一的差别就是这洞里没有那条小溪,不过多了丛竹林。 在竹林的掩映下,一座青翠的小竹屋立于其中。 此时,竹屋门前正立着一个黄衫少女,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侍女。见纯钧走了过来,她急忙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跟他说着什么话,表情有些急切。 纯钧对着那侍女点了点头,然后独自进了屋去,往左走去。左边好像有一间卧房。 于是,沁姝扑扇着翅膀,飞到竹屋的左边,找了一枝竹枝,站在上面。 窗户正好没关,可以清楚地屋内的情况。 沁姝忙抬起眼望过去,突然一愣。 那屋里的床上,坐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腹部高隆,已身怀六甲。 这里怎么会住着一位怀着身子的女子? 正在这时,纯钧出现在了屋里。看见他独自来到此女屋中,沁姝心里突然感觉有几分不安。 那女子看见纯钧,面色极其欢喜,挣扎着要起身来。 纯钧快步上前,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了回去。然后他坐到床边,两人说起话来。只是隔得太远,沁姝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纯钧是背对着沁姝,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女子的神情,她看得是清清楚楚。只见她面上红霞微绽,嘴边漾着含羞带娇的笑意,眼中更是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这一切都表明,她深深爱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 看着她这般模样,沁姝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来愈胜。可她想到先前她与纯钧在一起时,他对她万般温存,离开她时是那般的不舍,她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于是,她不停地在心里安慰着,也许只是这个姑娘喜欢纯钧,他不喜欢她的,他喜欢的是自己。 正在这时,那女子抬起脸来,一脸娇羞地看着纯钧。 纯钧微微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扶着那女子的肩膀,把身子轻轻往那女子的方向倾过去,头一歪,他的唇便印到了那女子的唇上。 他的动作,与先前那清泉洞里,吻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此时,沁姝只觉得五雷轰顶,脚下一软,差点从树上栽下来。她想冲进去,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做!可是再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他与那女子早有婚约,说起来,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她天真地以为她与纯钧有了夫妻之实,便可以借此叫他毁婚,可没想到人家连孩子都快为他生了。 天界中人,怀胎百年才会诞下孩子。看那女子的肚子,怀孕应该有八十年了。而她与纯钧到人世历劫,虽然历经三世,也不过六十年,也就是说,早在她认识纯钧之前,他们两人早就有了夫妻之实。这般一想,沁姝更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这里,她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正好伏生跟候在门边的侍女说完话,要回去,沁姝便随他一起出了洞,回到了纯钧那边的清泉洞。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不会换男主!不会换男主!不会换男主!然后,顶锅盖爬走! 第77章 回到清泉洞的竹屋里, 沁姝又变回了人形。可是,一想到纯钧用才吻过自己的双唇,又去吻别的女人,她就像被人用手死死扼着喉咙一般,心痛到几乎喘不过气。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往下滴落,心中是从来没有的绝望。 原来, 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想的不一样。是不是一直以来, 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不是萧颍, 不是明隐, 更不是刘郢, 他只是纯钧!一个早有心上人的纯钧! 沁姝, 到了这一步, 你还能怎么办?他跟那个女人都有了孩子, 他与她肯定是两情相悦的, 他不可能丢下那母子二人跟你成亲的,难道你堂堂龙女还要做侍妾吗?不如这就回南海吧。他既然愿意在天帝面前一力承担,让他们一家三口去极北极寒之地, 受五百年之苦! 可是,一想到他与别的女人共享天伦的模样,她心里便是一阵抽痛。 不管怎么样,她再也不想到见到那只狐狸了,先离开青邱再说。想到这里,沁姝赶紧穿上衣裳,收拾妥当,便要出门离开。没想到她刚走到门边,便听到纯钧回来的脚步声。 她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纯钧推开门,看见沁姝站在门后,双眼红肿,似乎才哭过。他微微一愣,忙问道:“沁姝,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说着便伸手来扶她。 一想到他的手曾搂过那个女人,她就觉得恶心。 “别碰我!”只见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脏!” 听到沁姝的话,纯钧的脸色蓦地苍白,半晌,才听他颤声说道:“沁姝,你都看到了?你,你跟踪我?” “我不跟着你,我怎么知道我这么傻!”沁姝冷笑道。 听到她的话,纯钧眼中闪过一阵刺痛。他一边向着沁姝走来,一边说道:“沁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向你解释!” “我都是亲眼看见了,不是我想的那样,还能是哪样?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沁姝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去。 “沁姝,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听我说……”纯钧已经走到她面前,看她又要躲,便伸手来拉她。 沁姝退到床边,已无路可退,见他越走越近,又要来拉自己,她心一慌,便向他施了一个定身诀。 本来纯钧的法力在沁姝之上,原本她对他施不了法,可他此时心神早就乱了,加之他根本没想到沁姝会对他用法术,一时不备,便被定住了身,无法再动弹。 “沁姝。”他叫着她名字,问道,“你为何要定住我?” “不想你搂过别人的脏手再来碰我,你还是定住比较好。”沁姝冷冷说道。 “沁姝!”纯钧心头一哽,随即无奈地说道,“那我不碰你了,你先放了我。” 她没理他,又质问道:“昨晚我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跟我说,你与她早有了夫妻之实,她还怀了你的孩子?你要早跟我说,我就死心了,再不会纠缠你!”说这话的时候,想到那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沁姝心里犹如万蚁噬咬一般。但她强忍着眼泪,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她虽然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但在他面前,她还想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沁姝,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纯钧哑声说道。 “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冷笑道,“难道先前你的嘴没挨到她的嘴?” 纯钧一时哑然。 “有没有?”她追问道。 “有,不过……” 听到他亲口承认,她觉得自己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次被他狠狠插了一刀。她对着他大声叫道:“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你和那个女人的事!” “沁姝!”见她如此,他心里一慌,说道,“你先要听我说……” 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想到他的双唇刚刚才与另一个女人的嘴唇紧紧纠缠,她只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听到从那嘴唇里发出的声音,于是,又对着他念了一个禁声诀,他的声音一下便消失在了她的耳中。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屈辱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慢慢滑落下来。她捂着脸,蹲下.身,呜呜哭了起来。到最后,她还是没保住自己的尊严,她输得彻彻底底。 他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那种又酸又涩的滋味又涌动在他心头。他想跟她解释,可他根本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只能傻傻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知道,此时的她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也伤心到了极点,可是,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的。 沁姝哭了半晌,把嗓子都哭哑了,到最后,似乎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呆呆地坐着,发了半晌神,然后站起身来,对着他说道:“纯钧,要是昨晚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也许我当时也会伤心,但我也就认命了。可是你……”说到这里,沁姝咬着牙,原本已经干涸的泪水再一次倾泄而出。 她深深吸了吸气,然后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咬了咬唇,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居然如此对我。你让我觉得,你对我也是有情意,让我有了期望,却又一脚把我踹下了云端,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你比刘郢更坏!刘郢至少还是爱我的,可你呢?”她抬起脸,用怨恨的眼神望着他,“纯钧,我恨你!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纯钧瞪着发红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用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你说,你愿意在天帝面前一力承担,那你就去极北之地受五百年之苦吧!”她流着泪的脸上浮出一个绝望而凄然的笑容,“我走了,这一次是真的永生永世再不相见!就算有一天,你我不幸再见,也只是陌路之人。我回去就饮那忘川之不,忘了你!我再也不要想起你这个人,和与你有关的一切!” 说罢,沁姝绕过自己面前的纯钧,一脸绝决地向门外走去。被她施了定身诀和禁声诀的纯钧,只能呆呆地定在原地,听着她踉跄地脚步声,慢慢地走远。 待沁姝施在他身上的法术解开的时候,已经快到未时了。纯钧活动了一下手脚,便跑出门,把伏生叫了过来:“伏生,沁姝公主呢?” “公主已经离开许久了。”伏生回答道。 “那你为何不拦住她?”纯钧一脸着急。 “我看沁姝公主双眼都哭红了,我猜是不是公子你跟她说了,你要娶墨媛姑娘,不能娶她,所以她才伤心而去,我也就没敢拦她。”伏生小声地说道。 纯钧微微一怔,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进屋来问我?” “沁姝公主说,你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叫我别来打扰你。”伏生偷偷看了纯钧一眼,说道,“我想沁姝公主走了,公子你心里肯定也难受,便想着让你静一静,所以,我也就没敢进来问你。” 见纯钧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伏生有点害怕:“公子,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闻言,纯钧长叹一声,说道:“算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找天帝。”说罢便到了山巅,驾了一团云往天庭而去。 到了灵宵殿外,纯钧便上前跟看守的天将说,自己要求见天帝。没想到天将跟他说,天帝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已经离开灵宵殿回紫宵宫了。 听到这话,纯钧有些意外:“不是天帝叫我与沁姝公主今日未时来找他吗?这不刚刚才到未时吗?他怎么便离开了?” 那天将睨了他一眼,说道:“纯钧公子,你与沁姝公主的事,天帝已经处理完了。” 纯钧一愣:“什么处理完了?” 天将挑了挑眉,说道:“不就是你们历劫之后,沁姝公主还是不愿意嫁给你,宁愿去极北之地受五百年苦,都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吗?沁姝公主是今天上午到的,她说她不想见到你,所以等不及未时就来了。” 纯钧一听,面色一下变得煞白:“沁姝,她,她真的这么说?” 听到这话,那天将看纯钧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纯钧公子,你也别伤心了,以后肯定会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纯钧一下抓住天将胳膊,一脸急切地问道:“沁姝,她现在在哪里?” “君命如山,她既然还是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天帝已经收回了为你与她赐婚的诏书,然后把她罚去了极北极苦之地,五百年不得返回。”天将回答道。 “我去找她!我要把事情跟她说清楚!”纯钧猛然转过身,就要往极北之地而去。 天将一把位住纯钧,说道:“纯钧公子,极北之地那么大,而且天帝又叫了刑君施法,将她障了起来,你如何寻得到她?”见纯钧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天将又劝道,“既然沁姝公主一个在南海那炎热之地长大的女子,宁愿被罚极北五百年都不愿意嫁给你,你再去找她还有何意义?你若是再纠缠她,只会让她更厌烦你。” “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有些事我一定要跟她说清楚!”纯钧甩开天将的手,正欲驾云而去。 正在这时,伏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你别走啊!墨媛姑娘出事了!” 听到这话,纯钧一愣,随即收回脚,转回头,便看见伏生与墨媛的侍女秀苇面色焦急地赶了过来。 纯钧忙迎了上去,问道:“秀苇,墨媛出了什么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秀苇带着哭音说道:“公子,我家姑娘怕是要生了,你赶快回去看看吧。如果在孩子出生之前,公子与姑娘还未成亲,那这孩子,就,就没有名分了。” “她怀孕才八十年,应该还有二十年才会临盆吗?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纯钧蹙眉问道。他原打算用这二十年来的时间来好好处理他与沁姝、墨媛的关系。 秀苇一边哭,一边说道:“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姑娘突然动了胎气,然后就要生了。公子,你赶快回去吧,现在你与姑娘成亲还来得及,晚了,小公子出世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纯钧愣了愣,有些犹豫。 秀苇见纯钧似乎不肯回去,心头一急,一下跪在纯钧面前,大哭道:“公子,你答应过要跟姑娘成亲的,你不会真的要反悔吧?你若是不肯跟姑娘成亲了,那你让姑娘与她肚子里的小公子怎么办啊?以姑娘的性子,她肯定会抱着小公子去跳灭仙崖的。” 听到这话,纯钧身子一僵。他呆了半晌,转过头,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北边,随即长叹一声,然后说道:“罢了,我随你们回去吧。” 秀苇一听,连忙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纯钧强压着心头的苦涩,最后望了一眼北方。他知道,她在极北之地,可是他却不能去找她了。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与她,永生永世,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第7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设定:天界中人,一百年一岁,所以沁姝离开五百年,回来的时候墨媛的孩子为五岁。 ps:后面也不太甜,我只能说结果he。接受不了的妹纸,可以考虑江湖再见。 五重天上的天权星君府, 里里外外都裹上了红纱,分外喜庆,门檐下大红灯笼上那金闪闪的“囍”字格外醒目。 今日是西海龙王第九女灵苍公主与天权星君喜结良缘,仙界中人纷纷前来道贺,因而,门口来往宾客络驿不绝。 这时, 一团祥云从东而来, 落在了门前。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从云端走了下来。这两个小童长得玉雪可爱, 女童大点, 也不过六七岁, 男童才四五岁。 此女便是北海龙王第五女柔丰公主, 嫁与渑河龙君为妻, 便离开北海长居渑水。堂妹大喜之日, 她便带了一双儿女前来道贺。 正站在门前迎客的天璇星君看见柔丰公主母子三人到了, 忙迎了上去,行礼道:“柔丰公主,有礼了!” 天璇星君与天权星君同在北极帝君手下, 今日同僚娶妻,他便来帮忙迎送宾客。 柔丰望着面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年轻星君,微笑道:“星君,不必如此客气,灵苍是我堂妹,我也算是娘家人,你去招呼其他客人吧,不用管我的。” “柔丰公主客气了。”天璇星君笑道,“今日怎么说也是天权娶媳妇,灵苍公主从今日起可就是我们北斗门的人了,柔丰公主就算是娘家人,这礼数我们也不敢不周。还是让我亲自迎公主进去吧,不然帝君看见了,又该数落我了。” “既然星君如此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柔丰公主笑道。 看柔丰公主左右手各拉着一个顽皮小童,有些辛苦,天璇星君便微微低下.身子,对着柔丰公主之子成漾微笑道:“小公子,你娘亲一人牵你们姐弟二人有些辛苦,不如我牵你进屋好不好?” 成漾仰起可爱的小脸,正要点头,只见姐姐沄兰一下松开母亲的手,跑上前去主动抓住天璇星君的手,叫道:“星君,你牵我进去呀。” 天璇星君愣了愣,随即笑道:“好。” 见此情形,柔丰公主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星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讨小姑娘的喜欢。” “公主又笑话我。”天璇星君也笑了起来。 “我哪是笑话你啊,明明都是实话嘛。我二伯父那女儿沁姝,八岁那年随二伯父去北斗门见到你后,便嚷着要嫁给你。”柔丰公主抿嘴笑道,“你当时也有十二三岁了,不会忘了这一桩事吧?” 听到柔丰公主提起沁姝,天璇星君面上笑容微微一滞,随即问道:“五百年了,沁姝,她也应该回来了吧?” 提起沁姝,柔丰公主面色轻声一叹:“人倒是回来了,不过,受了许多的苦。”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天玑星君的声音:“天璇,你要送柔丰公主进去吗?纯钧公子他们也要进去,你就一起送吧。” 听到天玑星君的话,柔丰公主与天璇星君转过身来,看见天玑星君身旁站着一位身着青袍,相貌极其英俊的年轻男子,一个美貌少妇牵着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童紧随其后。 柔丰公主微微一怔,随即悄悄跟天璇星君说道:“这个纯钧公子,就是沁姝宁愿去罚去极北,也不愿意嫁的人。”说着,她对着天璇星君眨了眨眼,“星君,可见沁姝对你用情至深,你可不可辜负她啊。” 闻言,天璇星君面色微微一红,对着柔丰公主说道:“公主休要取笑我了,沁姝公主年幼时说的戏言,哪能当得真呢?怕是公主自己都忘了吧?” “她忘没忘,一会儿你见到她,自己问问呀。”柔丰公主抿嘴一笑。 天璇星君的面色更红了。 纯钧看见柔丰公主跟天璇星君咬着耳朵,猜也猜到他们说的是何事。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位天璇星君便是沁姝八岁时便想嫁的人?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天璇星君,眉目清朗,红唇齿白,风流倜傥,果然是翩翩佳公子,也难怪她会喜欢他。而看这天璇星君先前提起沁姝时,那关切的模样,想必他对她并非无情。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有些黯然。 当年离别后,他也去极北找过她。可天帝使了障目之法,他没有能够找到她。因此,五百年来,他再未见过她,甚至今日才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 可如今,就算知道她回来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娶了别人了,再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她要是真能如愿嫁给天璇星君,应该也会幸福吧?自己不可能再带给她幸福,但也希望看到她能够得到幸福。 这时,天璇星君已经走到他身边,对着他拱手一礼,说道:“纯钧公子,请与夫人和小公子一起,随我往这边来。” 纯钧回了一礼,微笑道:“多谢星君。” 站在一旁的沄兰仰起小脸,滴溜溜的小眼珠子在眼睛里转了转,看了看天璇星君,又看了看纯钧,然后转过脸,对着柔丰公主一脸好奇地叫道:“娘亲,你说沁姝姨母为了星君不要纯钧公子,可纯钧公子比星君长得好看啊,她为什么不要他?” 谁都没想到这小丫头此时会说这番话,众人都愣住了。纯钧呆呆地立着,墨媛偷偷看着纯钧的面色,天璇星君的脸一下便涨得通红,柔丰公主更是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局面。哪知沄兰这丫头,似乎一点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说道:“沁姝姨母来了,我问问她。” 柔丰公主这下回过神来,忙扔下成漾跑上前来,把沄兰的嘴捂住,轻声斥道:“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沄兰挣开母亲的手,指着纯钧等人的身后,叫道:“我没胡说,沁姝姨母真的……”话未说完,一张粉嫩的小嘴又被母亲捂了起来。 听到沄兰的叫声,又看着她的小手指向自己身后,纯钧一下明白了什么。他猛然回过身来。果然,身后婷婷立着一位紫衣女子。 他的心猛烈跳动着,呆呆望着她。 五百年了,她瘦了许多,面上也没有了当年的青涩与纯真,多了几分成熟与坚韧,只是看向他的眼中,全是冷淡与漠然,没有了当初缱绻的情意。可这五百年来,他的心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当初未能跟她说出口的话,却再也不能跟她说了。他已为人夫,为人父,不可能再为所欲为。 他想对着她微笑,就像所有的故人一般,跟她问声好。可当五百年来只在梦中出现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时,他的喉咙却似被人扼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沁姝也看见了那个自己怨了五百年的人,心中虽然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她面上的神色却未显露半分。她还是那个有着强烈自尊心的沁姝。 他身边那个女子,就是他当年的未婚妻吧?她手里牵着的那小童便是当初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 看来当初自己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早与他的未婚妻有了夫妻之实,甚至早已珠胎暗结。 如果还在五百年前,她应该会跑上前质问于他,问他明明有了心上之人,还来招惹自己。可五百年的风霜雨雪,早已将她身上的棱角磨平了。再恨他,又能怎么样呢?人家还不是娇妻佳儿抱满怀,最张遍体鳞伤的只能是自己。想了五百年,这一切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 她还记得,当初她离开清泉洞的时候,曾对他说,再见便是陌路之人了。那么,现在就是践行誓言的时候了。于是,她面无表情地将眼神从那三人身上移开,看着天璇星君,面上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星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天璇星君定定地走到她跟前,轻声应道:“我一切安好,公主,你可无恙?” 听到这话,沁姝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我?有些不好。”顿了顿,她又补充说,“其实,我很不好!” 天璇星君没想到沁姝会如此说,一时该如何接她的话。 而她这番话,听到纯钧耳里,却犹如有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割着一般,鲜血淋漓。她说,她很不好。而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柔丰看见这气氛着实有点诡异,也顾不得沄兰,把凑上前来,对着沁姝说道:“沁姝,时辰不早了,你也别顾着给天璇星君叙旧,我们先进去观礼吧。你与星君改日再慢慢叙旧。” “也好。”沁姝点了点头。 “那改日我到南海登门拜访公主。”天璇星君笑道。 “恭候星君大驾。”沁姝微笑道。 “好啦,好啦,我们快进去吧。”柔丰公主笑着招呼着众人。 正在这时,没有人管沄兰又凑到纯钧面前,说道:“纯钧公子,你牵我进去啊。”说着便把小手举了起来。 纯钧低下头,对着沄兰微微一笑,应道:“好啊。”然后便把那小手握在手中。 “嘿嘿。”沄兰小脸上满是欢喜。 正在这时,他身后那小男童不满地叫道:“那是我爹爹。” 沄兰转过脸,对着男童吐了吐舌头,说道:“是你爹爹,那又怎么样?” 男童一愣,随即一脸委屈,瘪着小嘴便要哭。 纯钧忙对着男童伸出另一只手,说道:“佑辰,来,爹爹也牵你。” “好啊。”佑辰这又欢喜起来,忙拉着墨媛,跑到纯钧身旁,拉起他手,然后又对着沄兰做了个鬼脸。 沄兰高昂着头,哼了哼。 柔丰见沄兰先叫天璇星君牵自己,如今又主动跑去要纯钧牵,顿觉有些失面子,遂瞪着沄兰,高声叫道:“沄兰!你先前不是说要星君带你进去吗?怎么能三心二意呢?” 沄兰看见柔丰似乎不太高兴,面上微露怯意,赶紧松开纯钧,跑到天璇星君面前,抓住他的手。 天璇星君笑了起来:“公主,无事,谁牵都一样。” 见沄兰偷眼去看柔丰,小脸怯怯的,似乎心里还有些怕。沁姝见状,忙拉起沄兰另一只手,笑道:“姨母也陪着沄兰一起,好不好?” “好呀。”沄兰被天璇星君与纯钧左右护着,顿觉母亲不敢对自己动手了,便蹦蹦跳跳地与二人一起向府中走去。 柔丰带着成漾紧随其后,最后便是纯钧、墨媛与佑辰三人。 第79章 沄兰天性好动, 跟着天璇星君与沁姝走了一截,胆子又大了起来,对着沁姝问道,“姨母,你是不是从小喜欢天璇星君,想要嫁给她啊?” 听到沄兰如此口无遮拦, 天璇星君又是一愣, 随即看着沁姝, 尴尬地笑了笑:“童言无忌, 公主莫怪。” 沁姝摸了摸沄兰的头, 笑道:“沄兰是我侄女, 该我对星君说声抱歉。”说到这里, 她又自嘲地笑了笑, “再说了, 她也没说错,我小的时候,还真的说过长大要嫁给星君。可惜……”说到这里, 她轻轻一叹。 见她如此,天璇星君目光微闪:“可惜什么?” 沁姝抬起头,微笑道:“可惜我们长大了,还是小时候好,像沄兰这样,说错话也不怕。” “公主小时候说要嫁给我,也是说错了?”天璇星君陡然收住脚,侧身望着沁姝。 沁姝怔了怔,随即浅笑道:“就像星君先前说的那样,童言无忌。” 天璇星君面色微微一变。 沁姝又说道:“再说了,我也配不上星君……” “你可是龙女,怎么会配不上……”天璇星君小声地说道。 “我早已经不是当年你认识的那个沁姝了。”沁姝凄然道。 走到二人身后的柔丰公主听到这番话,忙打断沁姝道:“哎呀,你们俩怎么这么多话说不完啊?都叫你们俩改日叙旧了,先进去吧。再不济,也等观完礼你们俩再慢慢说啊。” “知道了,柔丰姐姐。”沁姝回过头,对柔丰微微一笑,然后牵着沄兰与天璇星君继续向前走去。 沁姝与天璇星君的话,纯钧虽然没怎么听清楚,但天璇星君看她的眼神,他注意到了。他没猜错,天璇星君对沁姝绝对有情。 一想到这里,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痛得麻木的心,居然又涌上了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 墨媛跟在一旁,悄悄看着纯钧,见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那个紫色的身影,似乎要把这五百年的思念要补回来。她咬了咬唇,压下自己心头的苦涩。 当年为了能顺利与纯钧成亲,她不惜让自己早产。可没想到,他人虽然留在自己身边,心却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想到这些,她看向沁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恨意。 喜堂里,早已是宾客满座。 天璇星君将沁姝等人送进了喜堂,又返回大门前继续迎客。 纯钧因是代父亲青邱国主骞绩前来道贺,因而一家三口被北极帝君请到了上座。柔丰带着沄兰、成漾去与众仙应酬。沁姝怕遇到故人问起自己在极北之事,自己不知如何回答,便找了个僻静地角落坐了下来,把自己藏在了人群中。 坐在上座的纯钧一家极其显眼,她总是在不经意时看见他们。可每看见他们一次,沁姝觉得自己心里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便被人撕开一次。她觉得,再看到那个人,对自己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于是,观完礼,还未开筵席,她跟柔丰交代了声,便悄悄离开了这热闹的喜宴。 吃罢筵席,纯钧在厅里四处张望着。可他的眼睛把厅里翻了个遍,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纯钧失神落魄的模样,墨媛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公子,你可是在寻人?” 纯钧将无功而返的目光收了回来,沉声说道:“我随意看看。” “公子是在找沁姝公主吧?”墨媛笑了起来。 纯钧转过脸看了看她,神情冷淡,却没说话。 “我看到她早就走了。”墨媛笑了起来,“还是天璇星君亲自送她出去的。”她把“天璇星君”四个字咬得很重。 果然,听到这话,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说,她这么早就离开,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墨媛语气甚为轻快。幸好自己在听到今日成婚的是沁姝的堂妹之后,叫佑辰到他面前吵着来一起来。她就知道,今日之行,他一定会见到那个只在画上见过的女子。就算替代不了她在纯钧心中的位置,也要当根拔不出来的刺,插在他们两人的胸口。 “你想多了。”纯钧平静地回答道。也不知是不是多喝了几杯,他觉得自己头有些晕,饮了一口茶,压了压酒气,然后对着墨媛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随即他便起身向北极帝君、天权星君及相熟之人道了别,然后便牵着佑辰,与墨媛一起驾云回了白鹤山。 到了紫英洞前,纯钧走下来,然后转身把佑辰从云上抱了下来,交到墨媛的手里,然后说道:“你们想是也累了,回去歇息一会儿吧。”说罢,也不待墨媛回话,只摸了摸佑唇的头,然后便转过身,独自往清泉洞走去。 墨媛在他身后叫道:“公子,明日又该……” 没等墨媛说完,纯钧便应道:“知道了。”他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去。 见他这么模样,墨媛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梗。她看着纯钧进了清泉洞,呆了半晌,这才带着佑辰往回了紫英洞。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饮酒了,纯钧觉得自己的头又晕又疼,浑身也不舒服。他回了竹屋,衣裳也没脱,一头便倒在床上。可他一闭上眼,便看见沁姝的脸在眼前晃。 五百年了,他真的太想念她了,可惜她对他已经死了心。一想到在天权星君府上,她真的把自己当作陌路之人,他便堵得慌,心里也更难受。 正在这时,他感觉一个温柔的小手贴到自己的额头上,冰冰的,凉凉的,很是舒服。 他微微睁开眼,突然看见沁姝的脸在自己眼前。他一愣。她终于还是来找自己了? 看见他醒了过来,她似乎有些惊慌,放在他额头上的手便要往回缩。 他迅速把手伸出来,抓住她的手,口中叫道:“沁姝,是你吗?” 她低着头,挣了挣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根本挣不开。她转过脸去,咬着唇,不说话。 是她,真的是她! 确定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梦,他心头一阵狂喜,先前所有的不适之感,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沁姝!”他翻身坐起来,去扳她的身子,想看到她的脸。 她不肯,仍然把脸转过一边,似乎不想看到他。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要她还愿意来找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从她身后把她紧紧抱住,脸紧紧贴在她背上,轻声说道:“沁姝,你来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五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听到他的话,她的身子微微一震。 “沁姝,你还愿意来找我,我,我好高兴。”他喃喃说道,面上轻轻漾出一个微笑。 “可是,纯钧……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转过脸来,满面的泪水。 看到她的眼泪,他心头一慌,赶紧用衣袖为她拭泪:“沁姝,你别哭,你一哭,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突然,他停了口,手僵在她的右眼侧。 他呆了半晌,然后放下手来,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墨媛,你又幻成她的模样,这样很好玩吗?” 听到这话,“沁姝”面色一白,说道:“你怎么认出来的?以前我是照着她的画像幻化的,可能不太像,可今日我看见了她的模样,我出门前看过,明明跟她一模一样了。” 纯钧指了指她的右眼角,说道:“她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红痣,你没有。” “她眼角有红痣?”她呆了片刻,又说道,“她那痣是什么模样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变得跟她一模一样!” “墨媛,你就算变得跟她一模一样又怎么样?你终究不是她!”纯钧推开她,站了起来。 “如果我从今日起,都化成她的模样,你难道就不能当我是她吗?”墨媛紧紧望着纯钧,一脸期待。 他轻笑出声:“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就喜欢那一张脸吗?”他回过脸,盯着她那张酷似沁姝的脸,“不错,我是喜欢这张脸。可那是因为她长得这模样,我才会喜欢的。如果她长得是另一个模样,那我喜欢的便是另一张脸。墨媛,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脸与她长得不一样,你,你还不明白吗?” 听到纯钧这么说,墨媛瞬间崩溃。她流着眼泪嘶喊着:“是,我不是她,可你已经与我成了亲,你是我的丈夫啊!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纯钧微微一顿,说道:“墨媛,我们成亲的之前,我便跟你说过,我不可能对你尽丈夫的责任,我与你成亲,只是为了对佑辰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看着她,“当初你也是答应的。” “我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墨媛大声哭了起来,“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这样对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是一个木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每日想着另一个女人,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闻言,纯钧默然半晌,然后说道:“墨媛,娶了你,却不能对你尽丈夫之责,确实是我不对。其实,经过这五百年的调养,你身上的寒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再有两次,你应该就痊愈了。到时,我们便分开吧。” 听到纯钧的话,墨媛猛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要与我和离?” 纯钧点了点头:“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要与我和离?还说对我好?”墨媛疯狂地笑了起来,“你是看她回来了,又想去找她了吧?” “墨媛,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真的是为你着想。”纯钧望着墨媛,面色异常平静,“我们和离之后,你可以重新找与你心心相印之人,也不用守活寡。至于佑辰,你愿意带他走,我也不会拦着你。如果你不方便带着他,大可放心地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对他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的。” 墨媛流着眼泪,扑上前来,抓住纯钧的手臂,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与你在一起六百年了,你还是这样对我?这么多年,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情意吗?” 纯钧把她的手推开,说道:“墨媛,这不是在一起时间长短的问题。就算我与你在一起六千年,六万年又如何?我心头那个人始终是她!” “纯钧……”墨媛此时满心凄凉,她流着泪看着他,哀求道,“你就不能看在辰溪的份上,永远照顾我们母子吗?” “我为了完成对他的承诺,已经失去了我最爱的人。”说罢,纯钧似乎不想再与墨媛多说,转身便往外走去。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住,“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到时我会帮你另寻住处,你便离开白鹤山吧。” “纯钧!”墨媛凄厉地叫了起来。 纯钧没有再理她,打开门,一阵冷风夹着雪药飘了进来,吹在墨媛的身上,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迈开脚,走了出去,屋外的雪地上,留下了他一串深深的雪脚印。 墨媛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夹杂着雪花的风中,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流出。 自从五百年前,沁姝去了极北,这清泉洞中便是这般终日吹着北风,飘着雪花。如今,蔷薇早已枯死,柳树再未发芽,溪溪终年冰封,再没有鸟鸣和草香,甚至没有一丝生的气息。纯钧在清泉洞里,自己造了一个极北极寒的洞府。她知道,他用这种方式,与沁姝在一起。 墨媛转过脸,看见他挂在床头的那幅画。画中,一位身着碧衣的少女正婷婷立于杏花林中。少女长得很美,可她却觉得,那张脸看起来是那么令人厌恶,更可笑的是,自己为了他,宁愿永远披着这一脸令自己厌恶的脸,却还是留不住他。 纯钧,你想与我和离了,去找她吗?你想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吗? 她已经变回自己本来面目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纯钧,我得不到你,你也别想跟其他人在一起。你对我不仁,那就不要怪我对你不义。你既然这么爱她,如果看见她死在你面前,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哈,想到那一刻,我心里就兴奋。那一定是我这一生最欢喜的时刻。 想到这里,墨媛像个疯子一般大笑起来。 她疯狂的笑声在清泉洞中回荡着,是无比的阴森恐怖。 第80章 次日一早, 芳洲岛上便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子。此女,正是墨媛。她打听清楚到沁姝从极北回来之后,并没有回南海龙宫,而是独自来到南海上这芳洲岛居住。这对墨媛来说,简直是个好消息,免得自己还得想办法把她从南海龙宫骗出。 芳洲岛不大, 只有沁姝住在岛上, 因而, 墨媛没费多大劲, 便找到了这座掩映在杏花林中的青瓦小屋。 又是杏花。想到纯钧屋里那幅画也是杏花, 墨媛便觉得火冒三丈。 走到大门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举起手, 敲了敲门, 口中柔声叫道:“请问,沁姝公主在吗?” “谁啊?”屋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我是青邱国二公子纯钧之妻墨媛,有要紧之事想跟沁姝公主说。”墨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请夫人等一会儿, 容我先去禀报公主。”凫涓应道。 “有劳姑娘。”墨媛和气地说道 没等多久,门便开了。凫涓站在门前,对着她微笑道:“夫人,公主请你进屋里坐。” “多谢。”墨媛笑了笑,然后抬脚进了屋。 “公主还有些事,请夫人到厅里坐一会儿。”凫涓在前边引着路。 “好。”墨媛一边跟着凫涓往里走,一边打量着这院落。 院中遍种着杏花树,而纯钧挂在床头那幅画中,沁姝也是立于杏花林里。莫不是,这杏花对他二人有特别之意?想到这里,墨媛皱了皱眉头。 正在这时,一个四岁左右的女童从后院跑了出来,对着凫涓叫道:“凫涓,你怎么在这里?快来陪我踢毽子啊!” 凫涓看见这女童,似乎有些吃惊,忙上前挡在墨媛前面,把女童往后院拉去,口中还数落着:“雪楹,你娘不是叫你呆在后院吗?你跑到这里来作甚……” 虽然凫涓很快便把那女童挡住了,那墨媛在她刚一露面的时候,便看清了她的容貌,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这女童的相貌居然与纯钧有七八分相似。 见凫涓拉着女童要回后院,墨媛回过神来,赶忙追上去,拉着她女童的胳膊,对着凫涓问道:“这,这是……哪来的小姑娘啊?” “你是我家,你是哪来的?”雪楹皱着眉头,望着墨媛,嚷道,“你抓疼我了。” “雪楹,不得对客人无礼。”凫涓瞪了雪楹一眼,然后转过脸对着墨媛笑道,“墨媛夫人,雪楹小,还请不要见怪,你先进屋坐吧。我先她送进去,顺便去请公主出来。” 墨媛盯着雪楹,抓着她胳膊的手却没放松。她越看雪楹,越觉得她长得像纯钧,也越发地觉得她刺眼。她运了运气,透过雪楹的人形,看到她的原身居然是一只玉狐。纯钧的原身,也是玉狐。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头冒了起来。 见墨媛满含恨意地盯着雪楹,凫涓感觉有些不妙,忙上前陪笑道:“夫人,你先松开手吧。小孩子皮嫩,禁不住这样抓的。” 听到这话,墨媛冷冷横了凫涓一眼,然后用力一拉,一把将雪楹拉到自己怀里,冷笑道:“这小丫头是沁姝与我丈夫生的孽种吧?” 凫涓没想到墨媛会如此,惊叫道:“墨媛夫人,你做什么?” 雪楹更是吓得哇哇大哭,对着凫涓伸着自己的小手,叫道:“凫涓,凫涓。” “不准哭!”墨媛一想到雪楹是纯钧的女儿,气便不打一处来,对着雪楹吼道,“再哭,我一掌把你劈死!” 没想到她话一出口,雪楹不但没有停声,反而张大嘴,放声大哭起来:“娘亲,救我!娘亲!娘亲!” 沁姝听到女儿大哭之声,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抱着儿子元鹤从后院跑了过来。一到前院,她便看见墨媛把雪楹抓在身前,一脸的狰狞。她心头一惊,连忙放下元鹤,跑到墨媛跟前,厉声叫道:“墨媛,你想做什么?你到我这里逞什么狂?你快放开雪楹!” 墨媛看见沁姝又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出来,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还生了两个野种啊!” “你嘴不要这么脏!”沁姝皱着眉头,“他们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野种!” “你与我丈夫生的,不是野种是什么?”墨媛冷冷看着沁姝,“他们俩可见过自己的父亲?” 沁姝冷笑道:“我的儿女见过父亲没有,关你何事?只要你自己的儿子能见到他父亲不就行了?” 听沁姝这话,便是承认这两个孩子是纯钧的,墨媛心里更是抓狂。纯钧现在已经不要她和佑辰了,如果他知道沁姝为他生了儿女,他更不会管自己和佑辰的死活了。想到这里,她心头更恨死了沁姝与纯钧二人。她一只手抓住雪楹的头发,让她挣扎不得,另一只手掌高高举起,便要向雪楹头顶拍去。 “墨媛,你想做什么?”沁姝尖叫道。要知道,雪楹不过才四岁,几乎没什么法力,若被墨媛拍这一掌,很可能形神俱灭。 墨媛停住手,微微抬起眼,望着沁姝,冷笑道:“我看见她这张讨厌的脸,就恨不得拍得她灰飞烟灭。” 听到这话,沁姝心头大骇。她对着墨媛叫道:“墨媛,你有什么事冲我来,雪楹她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再说了,她,她也没有选择自己父母的权利。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来打扰你与他的生活。只要你放了雪楹,我向你保证,我和我一双儿女绝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永远不知道他们姐弟的存在。” “可是,你已经出现了!你已经打扰我们了!”墨媛对着沁姝大声吼道,“你知道吗,昨天纯钧跟我说,他,他要与我和离!” “什么?”沁姝一愣,“他为何要如此?”在她看来,纯钧是与墨媛早便有情,才会珠胎暗结,才会不愿意娶自己。为何现在他又要与她和离? “还不是因为你!”墨媛瞪着血红的双眼,怨毒地盯着沁姝,“你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还要出现在他面前?你们母子三人为何不死在那极北极寒之地!” 许是心头太恨,墨媛揪住雪楹头发的手愈发得紧,雪楹哇哇哭了起来:“娘亲,救我!娘亲……” 听到雪楹的哭声,沁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强忍着眼泪,安慰着女儿:“雪楹,别怕,娘亲会救你的。” 说罢,她抬起头,又对着墨媛说道:“墨媛,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与你丈夫在五百年前已经毫无关系了。我知道,在你与他有了婚约之后,我又喜欢上他,还怀了他的孩子,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对我要打要杀,我也毫无怨言,但雪楹是无辜的……”说到这里,看见雪楹疼得小脸皱成一团,沁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对着墨媛哀求道,“墨媛,你若是心里有恨,你就冲我来吧,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墨媛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说罢,她从袖笼中取出一只小青瓷瓶,说道:“那你把瓶中的药全喝了!”说罢,便把瓷瓶扔给了沁姝。 沁姝接住瓷瓶,怔了怔,问道:“这是什么。” 墨媛面无表情地说道:“毒.药。只要你把这瓶中的毒.药全喝了,我就放过你女儿。” 听到这话,沁姝一下呆住了。她没想到,墨媛会对自己提出如此恶毒的要求。 凫涓一听,面色大变,拉着沁姝哭道:“公主……” “怎么?害怕了?不敢喝?”墨媛冷笑,“你不喝也行,那便让你女儿去死吧。”说着,墨媛又高高举起手掌,作势要往雪楹头上拍去。 “别!你别伤害她!”沁姝大叫道,“我,我喝!我喝!” “公主,不要!”凫涓抓住沁姝的手,大哭了起来。 元鹤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有个恶女人在欺负娘亲。小小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拉着沁姝的衣角,哇哇大哭。 听到儿子的哭声,沁姝低下头,在儿子小脸上轻轻抚了抚,然后抬起眼,对着凫涓说道:“凫涓,我死了之后,你去找我父王,求他老人家看到我这个不孝女儿的份上,好好照顾我这两个孩子吧。” “公主……”凫涓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娘亲。”元鹤抱着母亲的腿,哭着叫道,“娘亲,你怎么了?你不要元鹤和姐姐了?” “元鹤,你记住,娘亲很爱很爱你和姐姐的。”沁姝擦干泪水,对着儿子努力展出一个微笑。如果这是母子最后相见的时刻,她想要留下儿子的,是笑容,而不是哭泣。 元鹤抬起小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水。看着沁姝眼中,他是如此的惹人怜爱。她舍不得元鹤,舍不得雪楹。他们姐弟二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和希望,她能那极北极寒之地坚持五百年,全是为了他们。可是,她不能陪他们长大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眼泪长流。 墨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沁姝,你到底喝不喝?” 沁姝看了墨媛一眼,说道:“既然你要让我死,请让我把孩子先安顿好。”说罢,她随即转脸,对着元鹤微笑道,“娘亲还有些事要做,你跟凫涓姑姑到后面去吧。” “我不走!”元鹤摇着小小的脑袋,瘪着小嘴,抽泣道,“元鹤要跟娘亲在一起。” “不行。”沁姝说道。她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软弱无助的那一刻,更不想儿子亲眼看见母亲死去。这会是他永世的恶梦。 她抬起头,对着凫涓说道:“凫涓,带元鹤进去!” “公主……”凫涓流着眼泪望着沁姝。 沁姝见凫涓不肯动,急道:“你赶紧带他进去啊!总不能让他看见我……”剩下的话,她捂着嘴,没敢说出口。 凫涓明白她的意思,含泪说道:“是,公主。”随即便伸手去拉元鹤。 元鹤不愿意,抱着沁姝的腿大哭着不肯松开,凫涓怎么叫他也不听。 墨媛皱着眉头,叫道:“沁姝,你再磨蹭就别喝了,让你女儿死!” 沁姝一听,大惊,忙催促凫涓:“快把元鹤带进去。” 凫涓只好狠下心,强行抱起元鹤便往里走去。 “放开我,我要娘亲!”元鹤一边大哭,一边不停地用手捶打凫涓,用脚踢,可他毕竟人小力弱,终被凫涓抱进了后院。 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沁姝只觉得心疼至极,可她不仅有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此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从墨媛手中救下女儿更重要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内完结本文,正文完结前日更。 第81章 沁姝背过身去, 将自己颊上的泪水拭去,然后再转过身来,对着墨媛说道:“墨媛,你可以把我女儿先放了吗?” “先放了她,你反悔怎么办?”墨媛看着沁姝,冷哼一声, 说道, “我知道, 你不想你女儿看见你毒发身亡的模样。你放心, 这药不是马上起效, 你只要把药喝了, 我就放了她, 她不会看见你死的。” “那好, 你要说到做到!只要我喝了这药, 你就放了我女儿。”沁姝盯着墨媛。 “嗯。”墨媛冷冷应了一声。 沁姝拔下瓷瓶的塞子,一仰头,把瓶的苦涩的药水尽数倒入口中。她转过脸来, 把瓶子扣过来,对着墨媛摇了摇,问道:“你可以放开雪楹了吧?” 墨媛哼了哼,说道:“我可以放开她,不过,要把她与你那侍女和你儿子锁起来,然后你跟我离开芳洲岛。” “你还带我去哪里?”沁姝一愣。 “自然要看着你死啦。”墨媛恶毒的一笑,“万一我离开后,你把毒解了怎么办?” “如果我不随你离开呢?”沁姝眉头微蹙。 墨媛拎起手中的雪楹,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悬空而起,笑道:“你还有选择吗?” 她这么一扯,雪楹疼得尖叫起来:“娘亲!疼啊!救我啊!” 沁姝见状,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快放手!我跟你走!只要你不伤害我一双儿女,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早点答应,你女儿也少受点苦。”墨媛把雪楹放了下来,“你在前面带路!” 怕她再伤害雪楹,沁姝只好带着墨媛一起往后院走去。看见沁姝起了院来,元鹤挣开凫涓的手,跑过来,抱着沁姝的腿,哭道:“娘亲,娘亲。元鹤要娘亲。” 沁姝抱着元鹤,想到这一别,便永远见不到他们姐弟了,一时泪如雨下:“娘亲也舍不得元鹤。” “沁姝,快把他们弄进屋去!”墨媛不耐烦地催促道。 想到雪楹现在还在墨媛手里,沁姝牵着元鹤的手,把他往里屋带去,口中说道:“元鹤,娘亲跟墨媛夫人有些事要做,你跟着姐姐、凫涓一起在屋里等娘亲,好吗?” “娘亲,你要快点回来啊。”元鹤紧紧抓住沁姝的手。 “好。”沁姝对着他努力绽了一个微笑。就算是她死了,她的魂魄也要回来找她的一双儿女。天知道,她有多想守护着他们长大。 听到沁姝的承诺,元鹤仰起还淌着泪的小脸,点了点头:“元鹤乖,元鹤在家等娘亲回来。” “好。”沁姝让元鹤与凫涓一起进了屋,望着凫涓,轻声说道,“凫涓,我把他们姐弟便交给你了。” 凫涓紧紧搂着元鹤,泣声道:“公主,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嗯。”沁姝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望着墨媛,“你让雪楹也一道进去吧。” “你退开!”墨媛冷声道。 沁姝回过脸,深深看了元鹤一眼,然后退到了一旁,望着墨媛手中雪楹。 墨媛揪着雪楹走到门前,将雪楹放开,然后一把将雪楹推进门,用法力把门窗都封了起来。 听到门内雪楹和元鹤的哭声,听到姐弟二人用小手不停地拍打着门,不停地叫着“娘亲,娘亲”,沁姝只觉得心痛如绞,她扑在门上,泪如雨下。她视他们如命,可此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跟我走!”墨媛上前来拉沁姝。 “不要碰我!”沁姝一把将她的手甩开,一脸厌恶。如今雪楹没在她手里,她也不用再忌惮她。 墨媛扬了扬眉:“你要反悔?你不要以为你一对儿女就安全了,你如今饮了□□,使不出法力,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进去捏死他们?” “我答应的事情,便不会反悔,只是,我不想你碰我。”沁姝转过身,便往前走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突然,她身子晃了晃,脚一软,便扑到在地。她想站起身来,却不想浑身上下根本用不了力。这是药力发作了吗?这就要死了吗? 墨媛上前扶着她,皱着眉头道:“你身子怎么这么弱?怎么这么快就发作了?” 沁姝的身子确实比平常人弱了许多。在极北的五百年,不仅伤了她的身子,法力也大为减弱,她根本无力抵抗这毒.药对自己的侵袭。此时,她只觉得有千万只蚁虫爬满了自己的全身,凶猛地噬咬着自己每一寸肌肤,心像被人被人用锥子在刺着一般。虽然同是毒.药,这感觉,太难受了,比田婉当年饮下的毒酒难受多了,简直生不如死。 她捂着胸口,忍不住呻.吟出声。 墨媛见状,伸手在胸前点了两下,将她的真气封住,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快死!你要死,也要死在他面前。” 沁姝看着墨媛的嘴唇动了动,可她已经听不到她到底说的什么了。她口中有鲜血沁了出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又到了前往紫英洞的日子,纯钧收拾妥当,准备过去。正在这时,秀苇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夫人又犯病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又犯病了?”纯钧眉尖一蹙,“她的病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会又犯了?” “奴婢也不知道啊。”秀苇快要哭出声来了,“本来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捂着胸口说心里难受,便叫奴婢赶快来叫公子。公子,会不会是昨晚你与夫人吵了架,把她的病又急出来了?” 纯钧一边匆匆地与秀苇往紫英洞走去,一边问道:“昨日夫人回来之后,可有异常?” “她说公子不要她了,哭了半宿。”秀苇怯生生地看着纯钧,“今日一早,她出了一趟门,才回来不久。对了,奴婢出来的时候,还听到夫人说,她……”秀苇突然停了下来。 “她说什么?”纯钧停下脚,转过脸望着秀苇。 “她说,她要化成沁姝公主的模样,公子才肯为她渡气。”秀苇怯怯说道。 “胡闹!”纯钧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加快脚步往紫英洞而去。 进了屋,纯钧看见墨媛侧躺在床上,人已经昏了过去。看见她的脸,纯钧愣了愣。她今天化得真的跟沁姝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红痣也一点不差。 秀苇上前把墨媛扶了起来,摇了摇,叫道:“夫人,夫人。”见墨媛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反应,秀苇急得直流眼泪,“公子,怎么办啊?” “秀苇,你到外面去,我给她渡气。”纯钧说道。 “公子,你可一定要救救夫人啊!”秀苇恳求道。 “知道了。”纯钧沉声应道。见秀苇出了门,他把墨媛扶到怀里,看见这张酷似沁姝的脸,他一时有点心神恍惚。 他闭上眼,努力将自己的心静下来,然后运气,将用气将自己丹田内的真元慢慢浮上来,待真元升到他的口中,他再睁开眼,倾下身,靠近墨媛的嘴唇,轻轻贴住,把自己体内的纯阳之气透过真元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墨媛的体内。 墨媛是乌狐族人,属纯寒体质,而玉狐却是纯阳体质。在青邱,乌狐族与玉狐族一般来说,是不通婚的。因为一个纯阳体质或一个纯寒体质的女子,若是怀上了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反体质的胎儿,胎儿为了自己顺利生长,会产生很强的反噬真气,试图将自己所在环境变为与自己一样。因而,孕妇体内的纯阳之气与纯阴之气会强烈地冲撞,往往等不到生产,便会一尸两命。 佑辰随父,属玉狐类,自然是纯阳体质。墨媛怀上他后,为了保住母子二人的性命,必须有一个纯阳体质,且法力高强的人为她渡纯阳之气,让她体力的胎儿以为自己在纯阳的环境之内,不会产生反噬之气。因为对渡气之人的法力要求极高,法力稍弱的人,在渡真气的过程中一不注意便会被孕妇体内的阴阳之气冲成重伤。因而,法力稍弱的人,一般都不敢冒这个险。 纯钧与沁姝下凡渡劫时,墨媛怀孕不过十来年,那时胎儿小,自身没多大力量,用不着渡气。因而,纯钧与沁姝在人间历动那六十年,她倒也安然,待她月份大了,需要频繁渡气之时,纯钧也已经历劫回来了。 不过,墨媛虽然平安诞下了佑辰,但她这一次怀胎,她的体质并没有完全变为纯阳体质,佑辰留下的纯阳之气还在她体内冲撞着,还必须要有人为她不断渡气,让她慢慢完全变为纯阳体质。渡气需要男女嘴唇相贴合,一般只有夫妻间才相互渡气,因此,纯钧最终还是按以前的承诺娶了她。 五百年过去了,纯钧每年为她渡一次气,她的体质几乎完全变为了纯阳体质,已经不怎么需要纯钧为她渡气了,所以,纯钧才会跟她说分开之事。 没想到,昨天才说分开,她今日又犯了病。而且,纯钧在帮她渡气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的阴寒之气极盛。他觉得有些奇怪,经过五百年,她的体质早已慢慢发生了变化,原本已经没剩下多少阴寒之气了,可这些阴寒之气从哪里来的? 纯阳之气源源不断地通过纯钧的真元输入墨媛的体内,突然,纯钧听到墨媛闷哼一声,有一股血腥之气传了过来。他在心头大叫不好,赶紧与她分开,让真元回了体内。 “噗!”一口鲜血从墨媛的口中喷了出来。 纯钧有些懵了。为墨媛渡过这么多次真气,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忙上前扶着她,叫着她的名字:“墨媛!墨媛!” 她慢慢地睁开眼来,看见他,她眼神微微一定。 两人目光相撞。那目光中,有幽怨,有恨意,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此时,纯钧只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敢肯定,这不是墨媛的眼神。突然,他心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失声叫道:“沁姝!你是沁姝!” 她闭了闭眼,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他一下把她搂进怀里,用衣衫拭着她嘴角的血迹,颤声道:“沁姝,你怎么了?” “我……我……你夫人她……”沁姝实在太虚弱了,有些语不成调。 “我给她服了毒.药。”墨媛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种至阴至寒之毒。” 纯钧抬起头,看见墨媛带着一脸阴郁的笑容,从门外走了进来。 纯钧面色大变:“你为何要给她下毒?” 墨媛走到纯钧跟前,慢慢倾下身,忙脸凑到纯钧跟前,眼睛微眯,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想她死。” 听到这话,纯钧紧抿着嘴,望着墨媛,眼神犹如寒冰,面色阴沉得吓人。 第82章 墨媛从纯钧的表情中看出, 他此时已然气极。--看到他如此,她更是高兴得笑出声来:“告诉你,我不但要她死,我还要她死在你面前。怎么样,临死前见你们见个面,也算对得起你们了吧?” “墨媛, 你要知道, 她要是有事, 你也别想活!”纯钧眼中骤寒。 “你以为我怕死啊?哈哈哈!”墨媛大笑起来, 笑得太用力, 眼泪都笑了出来。半晌, 她才止住笑, 指着纯钧, 咬着牙说道:“纯钧, 这五百年来,你早就一刀一刀地把我凌迟了,可我还没死, 就吊着这一口气,希望你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可是,我仅剩下的一口气,昨天也被你夺走了!纯钧,我昨天就被你杀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不过,我死,我也要拉着她一起死!我得不到的人,她也不要想得到!” 说到后面,墨媛简直是在嘶吼。 纯钧咬牙问道:“你给她吃的什么毒.药?把解药交出来!” “你想救她?”墨媛呵呵笑道,“休想!” 纯钧大吼起来:“解药拿来!” 墨媛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又弯着腰笑道:“这药啊,无药可解。” 纯钧一听,面上一下便失了人色。 墨媛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毒.药极阴极寒,吃了并不会让人马上死。不过,你先前给她输了大量的纯阳之气,她又不像孕妇,体内有胎儿为她平衡,所以,这至寒之气,与至阳之气在她体内冲撞,瞬间就把□□送到了她全身的五脏六腑!所以,是你亲自把她送进了鬼门关!” 听到墨媛的话,纯钧惊怒到了极点。他把沁姝轻轻放在床上,然后铁青着脸走到墨媛面前,伸出手,扼住她的脖颈,厉声说道,“你快把解毒之法说出来!否则,我捏碎你的喉咙!” “你,你捏呀?你以为我会害怕?”墨媛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来。 “那好,我成全你!”纯钧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让你神形俱灭!” “那就来吧。”她闭上眼,笑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道,“能死在你手里,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纯钧眼中的阴霾之色越来越深,他慢慢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墨媛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 “爹爹!”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纯钧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怔,转过脸,看见佑辰站在门前,一脸惊惶。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一松。 佑辰跑过来,抱着墨媛,抬起头,对着纯钧哭道:“爹爹,你要杀娘亲吗?” “佑辰,大人的事,你不懂。”怕吓着佑辰,纯钧放低声音,轻声说道,“你先出去,爹爹与你母亲有事要解决。” “我不走!”佑辰大哭起来,“我知道,我走了,爹爹就要杀了娘亲。” 听到佑辰的哭声,纯钧紧紧抿着嘴。当着佑辰的面,他下不去手,可他也不想放过墨媛。 “爹爹,你不要杀娘亲啊!”佑辰哭道。 纯钧扼在墨媛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你,你放了她吧。”沁姝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就算杀了她,也,也没用了。你,你先去芳洲岛看看我的,我的孩子。” “孩子……”纯钧面色一僵,丢下墨媛,奔到沁姝的身边,问道:“谁的孩子?” 沁姝艰难地说道:“自然是,我,我的孩子。” 闻言,纯钧怔了怔,随即强压下心头的苦涩,问道:“你,你哪里来的孩子?” 他与她已经五百年未见,这五百年来可能发生许多许多的事,他不敢奢求她身边没有他人。可是,听到她有了孩子,他心里还是异常难受。 “我,我生的孩子……”说到这里,沁姝皱了皱眉头。她真的太难受了,“啊,我浑身都疼,我是不是快,快要死了?” “不!不会的!”纯钧抓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含泪说道,“我送你到太上老君那里去,他老人家法力无边,定然会有法子救你的。” “太晚了!我撑不到上清宫的。”沁姝摇了摇头,喘着气说道,“你还是去找雪楹和元鹤吧。只要他们好,我怎么,都,都无所谓的。” 听她如此在乎孩子,他心头一黯,艰涩地说道:“我先把你送到太上老君那里,再去芳洲岛找你的,你的孩子。” “也是你的孩子。”眼泪从沁姝的眼中滑落。自己就快要死了,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他了。 纯钧猛然抬起头,问道:“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沁姝点了点头,“我去了极北不久,就,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马他们生了下来,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沁姝喘了喘气,又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人世历劫的时候,失去过两个孩子,我觉得,是那两个孩子回来找我了。他们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你不要管我,现在,现在就去找他们。你是他们的父亲,我照顾了他们五百年,现在,换你来照顾他们了。” “不!”纯钧把头埋在沁姝的颈中,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脖子滑落下来,“沁姝,你不能死!他们不能没有你!你要陪着他们长大!没有你,我一个人照顾不了他们!他们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没有你!” “我,我,我陪不了你们了……”沁姝闷哼了两声,鲜血如泉水一般从她口涌出。 “沁姝!”纯钧惊慌大叫。 沁姝缓过气来,对着他说道:“纯钧,我,快要死了……这一生,喜欢上你,我不后悔。但是,如果能够,能够重来一次,我真的不要再遇,遇到你。”沁姝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阖上眼,“喜欢你,真的太累了。” “沁姝,你不能死!让我用一生一世来补偿你啊!”纯钧大哭道。 “我累了!”沁姝摇了摇头,“终于可以解脱了。”原本搂着他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气息已绝。 “沁姝!”纯钧似乎又回到在人世历劫的时候,刘郢看见贺玉菡在自己怀里死去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不,绝不能让那一幕再发生! 他倾下身,贴到她的唇上,撬开她的牙关,将自己体内的真元送入她的体力,强行将她的魂魄压住。只要她的魂魄不散,她就不会真正的死去。 可他的真元只能离开他身体十天,十天之内,他不把真元放回自己体内,真元便会消亡,他和她都会死。可是,如今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要做的事,便是在十日内,找到救回沁姝的法子。 沁姝此时安全地躺在他怀里,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可他觉得,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他抱着她,站了起来,看见墨媛搂着佑辰站在门边。 “滚!”他对着墨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佑辰大哭:“爹爹……” 墨媛面色苍白,笑了笑:“放心,你不会再看见我了。” 纯钧没有再理她,抱着沁姝向外走去。 “爹爹,你真的不要佑辰了?”佑辰在他身后哭道。 纯钧的身子僵了僵,却没有转过身去看佑辰,继续抱着沁姝出了紫英洞。 清泉洞中,依然被铺天盖地的白雪所覆盖。 纯钧抱着沁姝进了竹屋,把她放在床上。 他侧卧在她的身边,柔声说道:“沁姝,我现在去接我们的孩子过来,然后再救你回来。从此,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开了。”说罢,他将唇靠过去,在她唇上深深吻了吻。 她的唇,冰凉。 他的眼泪掉到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就像是她的泪水一般。 他替她把眼泪拭去,轻声说道:“沁姝,我以后再也不让你流泪了。流的是你的泪,碎的是我的心。” 他离开的清泉洞的时候,把伏生也叫了出来,然后把洞用符咒封了起来。除了他,谁也进不去。 他怕他离开的时候,有人把她的身子也带走了,那他真的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离开白鹤山,纯钧与伏生一起来到芳洲岛,在那个青瓦小院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雪楹和元鹤。两个孩子的原身,是两只很可爱的小玉狐。 楹,通郢。鹤,通贺。 刘郢和贺玉菡,是他们第一次彼此爱上的时候。这一爱,就爱了三生三世,直到永恒。 纯钧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泪流满面。 妥善安置好两个孩子,留下伏生与凫涓照顾他们,纯钧去了上清宫,请太上老君帮忙救沁姝。 他到的时候,太上老君正在摆弄一门镜子。 看见纯钧进了屋来,太上老君对着纯钧招手道:“纯钧,快来看,我前些日子又炼出了一件神器。” 纯钧此时哪有心情欣赏什么神器啊,忙对着太上老君说道:“老君,我今日前来是想求你帮忙求沁姝的。” 太上老君刚炼出这神器,极为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纯钧到底说些什么,只顾着兴致勃勃地对着纯钧说道:“纯钧,你说说,你有没有什么遗憾之事?这镜子可助你圆满。” 听到这话,纯钧突然心头一动,问道:“老君,这话怎么说?” “你若是有什么抱憾之事,你元神可以进入镜中,在镜中重新历一次当年之事,让你不再抱憾。”太上老君顿了顿,又笑道,“当然,这镜中的一切都是幻虚之像,并不是真的,只是让人圆一个梦而已。你要不要试试?” 纯钧怔了半晌,随即长叹一声,说道:“我这一生最遗憾之事,便是五百年前,让沁姝独自去极北受了五百年苦。虽然我也曾去找过她几回,但天帝把她障了起来,而且,我,我也有其他事牵绊,所以这五百年,我任由她一人在极北。”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望着太上老君,“老君,如果可以的话,你可否把我送到极北,送到在极北的沁姝身边。” “好,你把眼睛闭上吧。”太上老君说道,“我送你去见在极北受罚时的沁姝。” 纯钧闭上眼睛。 耳畔响起了太上老君念咒之声。 他希望,自己睁开眼,便能看见沁姝。 一想到她此时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他的喉咙便一阵发酸。 突然,他感觉自己离开太上老君的上清宫,慢慢飘了起来。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感觉到冰冷的雪花不断地打在自己身上。 他睁开眼,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沁姝!沁姝在哪里? 他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一片雪地上,他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前面在艰难地移动着。 沁姝!是她!真的是她!老君没有骗我,真的送我来见她了! 他心头狂喜,拔腿便跑了上去。 雪很深,都到膝盖了。他跑起来甚为艰难!可他的心此时热得像一团火,把脚下的雪都融化了似的,他用尽全力,终于奔到了她身后。 风雪太大,她用一块棉衣把自己的头蒙了起来,挡着风雪,双手吃力地拖着一捆柴。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让她走起路来,更为艰难。 “沁姝。”他的眼睛微微一湿,然后弯下腰,伸手把那捆柴从她手里取了过来。 她怔了怔,然后转过头来,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扭头就往前走。 “沁姝!”他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希望这一生一世都能这般抱着她,再也不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天使元宵节快乐! 第83章 沁姝从他怀里挣脱, 推开她,冷冷说道:“你不陪你未婚妻,来这里做什么?”说话的时候,她脚下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我再没有什么未婚妻了。”他追了上去,露出一个艰涩的微笑, “我只有你。” “睁眼说瞎话!”她一脸厌恶, “就算她不是你的未婚妻, 可她肚子的孩子呢?” “那不是我的孩子。”他说道。 “满嘴谎言, 我不想听。”沁姝走到了一个洞府前, 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回身就要关门。 纯钧赶紧上前, 用身子抵着门:“沁姝, 那真不是我的孩子, 你腹中的才是我的孩子。” 听到纯钧的话,沁姝咬了咬唇,说道:“我肚子里的不是你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纯钧想起那两张可爱的小脸,眼中满是温柔。 “你走吧!”沁姝把他向外推,“我的孩子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陪你那未婚妻和她的孩子吧。” “我不走!”纯钧用手抓住门,死活不放,“我谁也不陪,我只陪你!” “你快走!”沁姝还是不放他进来。 “沁姝,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那天你真的误会了!”纯钧苦苦哀求道,“你让我进去慢慢跟你说。” “我亲眼所见你跟她亲嘴,还会有什么误会?”沁姝显然不信。 “我不是在亲她,我是在为她渡气。”纯钧大声说道,“我那天就要跟你说,可你不听,用定身诀和禁声诀让我动不了,说不了。” “渡气?”沁姝将信将疑,“孩子呢,又是怎么回事?”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件事。他要没有与那女子有肌肤之亲,人家怎么会有孕? “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兄长辰溪的?”纯钧说道。 “你兄长的?”沁姝一愣。 “此事说来话长,你让我进屋慢慢跟你解释。”纯钧求道。其实,他可以强行进屋的,可他不愿意,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他也不想伤害她。 沁姝犹豫了一下,终于把门放开。 纯钧心里松一口气,走了进来,回身把门关了过去。洞里有些黑,也有些阴冷,除了一张铺着干草的床之年,几乎没什么物件。 “你就住这里?”看到这里如此简陋,他有些心疼。 “这是极北极寒之地啊,纯钧公子。”沁姝没好气地说道,“能有些什么东西?” “那你可以用点法力把这洞府弄一下啊。”纯钧又说道。 “我是来受罚的,你以为天帝还为我保留多少法力?除了不死,我的法力几乎都被封住了。”沁姝冷冷说道。 纯钧上前揽着沁姝的肩膀,说道:“不怕,我有法力。” 沁姝甩开他,走到一边。 看她如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闭眼念咒,在这洞中作起法来。没多时,这洞府便变得与几乎清泉洞一模一样,小溪潺潺,竹林掩映,小桥绿柳,蔷薇绕蓠,寒意也消失无踪,变得如春日一般温暖。 “沁姝,这样喜欢吗?”纯钧走到沁姝面前,一脸讨好。 沁姝哼了哼,说道:“如果不是跟你那清泉洞一样,我应该会喜欢的。” 听了她的话,纯钧轻轻一笑:“你身子重,站这么久,也累了吧?” “不累!”顿了片刻,沁姝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跟我说你那未婚妻的事吗?怎么还不说?” 纯钧上前揽着她的腰,说道:“你有孕,不可久站,我扶你进屋坐着说。” “我自己会走。”沁姝甩了两下,却甩不开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进了屋,纯钧扶着沁姝坐到了榻边。 “那你说,你与她,到底怎么回事?”沁姝说话的时候,鼓着两个腮帮子,嘟着嘴。看得出来,她很介意。 纯钧笑了笑,抱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她挣扎了两下,又被他按了回去:“你别再乱动,小心孩子。” 沁姝一顿,随即乖乖地靠在他的肩上。 纯钧把墨媛的事,告诉了沁姝。 八十年前,在青邱国之西的灵禹山,来了一只钩蛇。此蛇极其凶猛,且喜食狐脑,因而,自它来之后,灵禹山一带的百姓便遭了灾,短短半月,被它所食之狐便有数十之多。 青邱国主蹇绩知道此事后,震怒不已,便派人前往灵禹山剿杀钩蛇,不想派去的大将与兵士一个都没回来。蹇绩又让自己的长子辰溪和次子纯钧亲自前往灵禹山斩杀钩蛇。 灵禹山一带,便是乌狐聚居之外,墨媛便从小生长于此地。上回与骞绩派来的人大战了几回,那钩蛇虽然得胜,却也是元气大伤,不知躲在哪里养伤。 纯钧与辰溪为了查找钩蛇的藏身之处,便在灵禹山住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兄弟俩认识了墨媛。墨媛是寨子里长得最美的姑娘,辰溪一见到她便喜欢上了,纯钧知道了兄长的心思,因而每回墨媛来的时候,他都有意无意地避了开去。没想到有一回墨媛在路上拦住他,跟他说自己喜欢的人是他。纯钧当时惊讶不已,当即便拒绝了墨媛。他这么做,不仅仅因为墨媛是兄长喜欢的女子,而是他也从来没有对墨媛有过什么心思。他记得墨媛当时伤心而去,可没几日,墨媛就真的跟辰溪好上了。见墨媛对他也一如从前,他也以为墨媛已经放下了,也为兄长感到高兴。 兄弟二人在灵禹山找了近两个月,终于发现了钩蛇的藏身之处。此时,钩蛇的伤还未痊愈,如果要杀这钩蛇,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兄弟二人作了万全的准备后,一日天不亮,便闯到钩蛇藏身之处,与它展开了恶斗,从洞内打到洞外,比山下打到了山上,最终在灭仙崖边,兄弟俩一人一刀,将这钩蛇斩成了三截。 看钩蛇不动了,兄弟二人以为大功告成,精疲力竭的二人便坐在崖边歇息。没想到这钩蛇却有不死之身,趁兄弟俩没注意的时候,它那三截蛇身又合在了一起,向着兄弟二人猛扑过来。辰溪听到风声,感觉不妙,却已经来不及躲了。眼看兄弟二人便要命丧蛇口,辰溪把纯钧推开,然后只身迎了上去,却被钩蛇死死的缠住了。 纯钧要扑上去救他,却被他阻止。 他永远记得辰溪被钩蛇将全身都缠住了,他对说道:“二弟,不用再白费力气了,这蛇不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带着它一起跳下灭仙崖!” 纯钧急道:“大哥,你不一定要随它一起下到灭仙崖,你先挣脱,我们想办法一起把它打下去。” “你还有力气吗?而且,你要是死了,墨媛会伤心的。”辰溪的眉头越蹙越紧。他知道,钩蛇在用力,想要把他勒死。 当时纯钧听到辰溪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我知道,她喜欢的人其实是你,是你不喜欢她,她才跟我在一起的。”辰溪说话已经越来越艰难了,“二弟,帮我照顾墨媛。我昨天晚上才知道,她已经有身孕了,乌狐族的女人如果未婚生子,会被寨中长老逼着跳下灭仙崖的。你替我娶她,这也是我最后能帮她做的事了。” 纯钧张了张嘴,叫道:“大哥……” “我最后的请求,你答应我,娶她,帮我照顾她。”辰溪的脸已经胀得通红。 “好,我答应。”纯钧终于点了点头。 他的话音一落,便听到辰溪大喊了一声。他用他最后的力量,带着卷在他身上的钩蛇一起坠入了灭仙崖,形神俱灭。 沁姝听到这里,愣了愣:“所以,你为了对辰溪的承诺,才会坚持娶墨媛的?” “嗯。”纯钧点了点头,“所以你走的那天,我一听到墨媛要去跳灭仙崖,便想到了大哥临死前的模样,我,我最后就没来找你。” “孩子真不是你的?”她又问。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手放在她的腹部,轻轻抚摸着:“只有你肚子里的,才是我的孩子。” 她把他的手打开,一脸醋意地说道:“可你还是亲了她。” 他解释道:“我不是在亲她,我是在为她渡气。乌狐是纯阴之体,但佑辰是大哥的孩子,是纯阳之体,为了让她顺利诞下孩子,我必须为她渡纯阳之气。” “不管你是在什么,反正你的嘴挨了她的嘴,脏!”沁姝心里还是不舒服。 “其实,我跟她就是嘴皮轻轻挨着的,与我跟你在一起是不一样的。”他耐着性子说道。 “你跟我怎么样?”她瞪着他。 “这样的。”他一低头,噙住了她的双唇。 她一呆,张开嘴想骂他。没想到他趁机侵入她的口中,勾住她的舌头。她心头还有气,顺势缠住他的舌头,咬了他一口。他哼了一声,却没放开。她感觉到了嘴里慢慢有了一点腥甜的味道。她一惊,赶紧放开了他。其实,她还是舍不得他。 见沁姝不再反抗,纯钧也顾不得自己舌头上的伤,热切地亲吻着她。等待了五百年,终于再一次吻到了她,就算他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像,他也愿意沉迷不醒。 突然,沁姝突然皱着眉头呻.吟起来,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他一惊,忙放开她:“沁姝,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她的表情极其痛苦,汗水从她头上沁了出来,“可能,可能是要生了。” “啊!”纯钧一听,手足无措。 虽然墨媛也生过孩子,但当时是秀苇和禾苏在照顾她。他也是待佑辰出生后,才去看过佑辰,根本不知道墨媛生孩子的情况。 可看到沁姝一脸痛苦的模样,他心疼到了极点。他还说自己再也不让她受苦,没想到如今她痛苦的时候,他却只有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抱着她,陪着她渡过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到了晚上,沁姝终于产下了两枚龙蛋,只是抓破蛋壳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小龙,而是两只小玉狐。 看着两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玉狐,纯钧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看到纯钧在照顾两个孩子,累极了沁姝便放心地睡了过去。纯钧用真气,将两只小玉狐化成了人形。又为他们穿上沁姝早准备好的小衣裳。待沁姝醒来的时候,躺在她身边的,是两个无比可爱的婴儿。 “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窝在他怀里,看着孩子,嘴角带着清甜的微笑。 “雪楹和元鹤。”他拥着她。 听到这名字,她微微一愣,笑道:“好。”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转过脸,看着他。 “回哪里?”他一愣。 “你不回去陪墨媛母子?”她声音有点小。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陪我自己的女人,和我自己的孩子。你们离开,我再走。” 她微微一顿,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慢慢又睡了过去。 他知道,她在心里已经原谅他了。他把鼻端放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如果老天真的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真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他只要与她在一起。 辰溪是救了他的命,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报答他。可是,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却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只要她和孩子们能好好的,他可以负掉天下所有的人。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纯钧,快出来了。” 太上老君催他了。 他呆了呆,看着自己怀里熟睡的沁姝,和身边那两个可爱的新生婴儿,他没有起身。这一刻,他甚至想,不如留在这个幻像里,再也不回去了。 他又听到声音响起:“纯钧,那些都是幻像,你不要沉在其中了。快出来,你还想不想救沁姝?你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十日内,你的原身也死了,你那两个孩子,可就真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听到这话,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和孩子,他真的舍不得他们。可是,这里的沁姝和孩子都是假的,他必须要去找真正的沁姝和孩子,让他们与这幻像里一般快乐幸福。 他狠了狠心,轻轻把沁姝放到床上,睡在了两个孩子的身边。他倾下身,在三人颊上烙上深深地一吻。泪水滑落到了沁姝和孩子们的脸上,然后他看到他们在自己眼中慢慢变得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第84章 当纯钧回过神来时, 自己已经回到了太上老君的上清宫。站在他面前的,除了是太上老君,和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 看着这中年妇人与沁姝在容貌气度上有几分相似,纯钧微微一愣,随即下拜行礼道:“纯钧见过南海龙母。” “起来吧。”龙母看着纯钧,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才说道, “我接到沁姝出事的消息, 就赶了过来, 原本是想来带她回南海的。可想到那丫头那么喜欢你, 我还是忍不住给你一次机会。知道你要来找老君, 我便请老君帮我一起来试试你, 看你到底对沁姝是不是真心的。” “龙母, 纯钧心中除了沁姝, 再无他人。”纯钧急忙说道,“纯钧求你不要把她带走。” 龙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对她的心意到底怎样, 通过那幻镜,我已经看到了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带她走的。我想,我那个傻丫头也不愿意离开你。” “多谢龙母。”纯钧磕头道。 “好啦,我们也别耽搁了,快带我和老君去看看沁姝的情况吧。”龙母催促道。 “是。”纯钧起了身,带着龙母与太上老君驾去回了白鹤山清泉洞。 一进洞,看见洞中全是冰天雪地,龙母与太上老君皆有些意外。 太上老君从壁上掰了一块冰下来,说道:“看这冰层如此厚,这洞里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了吧?” “五百年了。”纯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自从沁姝去了极北,这洞便是这样了。” 听到这话,龙母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啊,唉,真是作孽啊。” 进了屋,太上老君便去给沁姝查看了一番。 “老君,沁姝可还有救?”纯钧的脸绷得紧紧的。 太上老君一脸凝重道:“她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早已经死去。” 听到这话,纯钧瞳孔蓦地一缩,身子微微一晃,人似乎都要栽倒。 龙母扶住他,说道:“纯钧,你先别急,听老君说下去。” 纯钧定住心神,问道:“老君,可还有办法救她?” 太上老君抬起头,对着纯钧说道:“沁姝的身子虽然已经死去,但你在她还未死的时候,用自己的真元将她的魂魄压住,所以,她的魂魄没完全散,就还有得救。不过,我先前查看了一下,你动作慢了一步,她的三魂七魄不全,如今只有两魂五魄还在身体里,另外还有一魂二魄在你用真元压制之前已经离开。如果要让沁姝公主起死回生,必须尽快找回她那一魂二魄。” 纯钧一听,大急:“可是,我的真元只能压她十天,短短十日,这天大地大的,我要到何处去找她这一魂二魄?” “别急。”龙母拍了拍纯钧的肩,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你可以去试试。” “哪里?”纯钧望着龙母,眸中光亮微微一闪。 龙母笑了笑,然后走到床榻旁,坐到了沁姝的身边,拉过女儿的手,缓缓说道:“在九重天上,有个一线山,山上有个隐龙湖,里面的金鳞鲤,便龙族在转世为龙前的模样。这些金鳞鲤要想化身为龙,必须跃过隐龙湖尽头的龙门。沁姝的身体已死,她的魂魄若无处安身,多半便回了隐龙湖,也许,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找找她。” 得知沁姝那一魂二魄可能的下落,纯钧一刻也不敢耽搁:“那好,我这便去一线山隐龙湖找她。” 龙母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要到达那隐龙湖,甚为艰难,十日的时间也不知道你能否赶回来。唉,总之,一切就看缘分吧。如果你十日内回不来,不仅沁姝这两魂五魄要消散,就留你自己的真元也保不住了。” “龙母放心,十日内,我无论如何会赶回来的。”说到这里,纯钧顿了顿,神情有几分黯然,“如果我真的没赶回来,我那两个孩子,还请龙母多多费心照顾。” “你放心,他们也是我的外孙,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龙母红了眼圈。 “多谢龙母。”纯钧跪在龙母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龙母赶紧把他扶了起来,两人不免又是一番唏嘘。 太上老君拍了拍纯钧的肩膀,说道:“你快去快回,我趁你离开这几日把沁姝公主身体内的毒洗干净,待她的魂魄归位,我还你一个好端端的沁姝。” “老君大恩大德,纯钧永世不忘。”纯钧拜别了太上老君和龙母,又去看了看雪楹和元鹤姐弟二人,然后便驾了一团云,直往九重天而去。 一般凡人所见的天,是一重天,小仙们生活在三四重天,大仙们生活在五六重天上,天帝平日在七重天,九重天便是天的尽头了。因此,到了九重天,便没有云可供驾驭了。 在九重天的尽头,纯钧看见了龙母所说的一线山。看到这山,纯钧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叫一线山了。这山只有一座独锋,像一根线似的,从天上垂下来,四面笔直陡峭,巨大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根本无路可走。 可是,他的沁姝就在这山上的隐龙湖里,他必须要上到山顶,找到她。所以,就算没有路,他爬也要爬到山顶。 他用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把刀尖□□崖缝,用手指抠着崖壁,就这样艰难的一步一步地向前爬。在这九重天之上,他身上的法力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像一样凡人一般,凭着一身蛮力,在这山崖上艰难的前行着。 刀锋磨钝了,手指抠出血了,脚尖上全都是血泡,他甚至感觉自己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了。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在心里不停地跟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就可以见到沁姝了。只要你爬到山顶,沁姝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就这样,他爬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他到达了一线山的山顶。精疲力竭的纯钧终于放松了下来,躺在山顶,大口喘着气。 因为必须要在十日内赶回白鹤山,他不敢耽搁,只歇了一会儿,然后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寻找那隐龙湖。他顺着这瀑布来水的方向,他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一个金光闪闪的湖泊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湖,便是隐龙湖。 “沁姝!”他欣喜若狂,跑到湖边,对着湖里大声叫道,“沁姝!” 可当他看到湖中的情况时,他一下呆住了。湖水里,一片那闪闪的金光,全是水中金鳞鲤里身上鳞甲,在阳光映照下发出的光芒。 一眼望过去,这湖里有成千上万的鲤。可哪一条才是他的沁姝?要让他一只一只地找,两天的时间怎么够? 他对湖面大声叫道:“沁姝!沁姝!” 他没有得到没有任何的回应。 只看见偶尔有一两只金鳞鲤跃出水面,然后又重新跳入湖中,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有些懵。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沁姝?难道,真的在这湖里一只一只地找? 可目前,除了这个最笨的法子,他别无他法。无论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 他不再多想,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身边有许多许多的金鳞鲤,可是,这些鲤鱼似乎全都长得一个模样,他根本无法认不出哪一只是沁姝。 他才水里游了许久,许久,身边有无数的金鳞鲤经过。他想去抓,那些鲤鱼都躲着他。到后来,那些鲤鱼看见他,远远地便避了开去。 沁姝,你在哪里?你出来啊! 他从湖的东面游到西面,从湖的南面游到北面,不停地游,不停地寻找他的沁姝。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此时的纯钧,绝望到了极点。他原本是满怀着希望而来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到了藏龙湖,就一定能找到沁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种绝望,比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绝望,更让人难受百倍。 他感觉到喉头有些发酸,滚烫的眼泪从他眼中流了出来。可是,他在湖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泪,只有他能感觉到,自己嘴里全是又咸又涩的滋味。 要不就放弃了吧?找不到沁姝,自己不回去了,就沉尸于此,至少自己最后还是跟她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哪一只鱼是她,但他知道,她就在它们中间。 他睁开眼,露出一个微笑。气泡从他嘴里不断地浮出来。这些气泡就是他的生命。气泡慢慢地从他嘴里涌出,他的生命也就这么慢慢地流逝。 突然,他看见,在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游来了一只白色的小鱼。它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虽然那只是一只鱼,但纯钧从它的目光中,看到了心痛,难过,伤心,失望。 他微微一怔,然后慢慢地向着它游了过去。 看着他慢慢地向自己靠近,它没有躲开,仍然静静地呆在原地。 “沁姝,是你吗?”他声音微微颤抖着。 那鱼动也没有动,还是用那哀伤的目光看着它。 在它的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印,那形状,与沁姝眼角那形状红痣一模一样。 纯钧怔怔地望着那个红印,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慢慢地向它伸出手,口中叫道:“沁姝,你,你终于来找我了?” 那鱼没有躲,任由他将它握在手中。 “沁姝。对不起,你原谅我吧?跟我回去,好不好?从此以后,你和我,和雪楹,和元鹤,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纯钧哽咽着说道。 有眼泪,从那鱼的眼中流出。 虽然在水底,但他仍然清楚看到了它的眼泪。 它就是沁姝!纯钧心头欣喜若狂! “沁姝,你再信我一次,我真的再不会让你伤心了。”他凑上前,在那小鱼额头印上深深一吻。 它轻轻摇了摇尾巴。 “你这是答应我了吗?”终于,纯钧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他带着它一起浮出了水里,回到岸上,然后又自己背上的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铜钵,打了水,然后把那条的小鱼放了进去。 它的尾巴甩了两下,然后便在钵里游了起来。 “沁姝,我们回家了。”他的眼泪掉进了钵中,激起一**小小的涟漪。 那鱼从水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他对着它微笑着:“沁姝,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它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把铜钵护在怀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来的时候,他感觉长路迢迢看不到尽头,回去的时候却感觉路程短了不少。没用多长时间,他就走到了山边,来到了瀑布之上。 他向下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他用法术把铜钵封住,不让那小鱼掉出来,然后把铜钵牢牢绑在胸口。随即,他走到山巅,对着自己胸前的小鱼说道:“沁姝,我们回家了!” 说罢,他一跃而下,与瀑布一起,直泻而下。下了一线山,他很快就可以回到白鹤山,回到清泉洞,回到沁姝的身边。 沁姝,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感谢能够坚持看到最后的妹纸,你们都是善良的小天使。星期三还会有一个番外。 2月14日情人节,开新文《宠妃逃宫记》,请大家多多支持! 电脑版传送门: 手机版传送门: 第85章 番外 沁姝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面前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这个男子,她看起来有些眼熟,可又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不过,他长得倒挺好看的,那个,嗯, 比天璇星君还好看。 可这男子看见自己, 却是激动万分:“沁姝, 你醒了?”说话的时候, 他的声音颤抖着, 眼中似乎还有着隐隐的泪光。 他好像很激动? 可自己不认识他啊。 “你是谁啊?”她皱着眉头问道。 他愣了半晌, 转过头对着他身边那人问道:“老君, 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站着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她倒认识, 是太上老君,她小时候还去他那上清宫里偷过糖丸吃。 太上老君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皱着眉头说道:“沁姝公主中毒颇深, 魂魄也离过身,可能有些事情她便忘记了。” “你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情她全忘了?”那男子一脸惊愕。 “也不是,可能是忘了她不想记得到那些人和事。”太上老君说道。 “老君的意思是,她不想记得的人是我?”男子黑了脸。 “这个……”太上老君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清楚,我再给她看看。” 说罢,太上老君转过脸,望着沁姝,问道:“沁姝公主,你知道你为何在这里吗?” 沁姝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记得你醒来之前在做什么?”太上老君又问道。 “我记得。”沁姝歪着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正和十妹在宫里玩,天帝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说要把我赐婚给那个什么青邱国的纯钧。我当然不肯了,所以,我叫父王去跟天帝说我不嫁,父王不同意,所以我就偷偷带着凫涓来找那狐狸精,想跟他商量毁婚一事。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就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说完话,她看见那男子黑脸盯着自己,问道:“你为何不想嫁给纯钧?” “我是龙女,哪能嫁给狐狸精啊?再说了,我想嫁的天璇星君啊,……”她看见那男子的脸更黑了,忙停了下来,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你是谁?” “我就是纯钧。”他顿了顿,又补充,“就是你说的那只狐狸精” 沁姝:…… 太上老君见情况不妙,忙打了个哈哈,说道:“纯钧公了,我看沁姝公主除了忘了一段事情,其他都没什么了。好好调养,说不定她会想起以前的事。对了,我上清宫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哈。” 沁姝见状,连忙起了身来,也说道:“那个,没什么事,我也走了。”说着她便要随太上老君一起往外走。 纯钧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走哪里去?” 太上老君见状,丢下沁姝,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回南海啊?”沁姝挣着手。 “你还回南海做什么?”他皱眉。 “我当然是回家了。”沁姝回答得理所当然。 “如今你的家是这里了。”纯钧比她更理所当然。 “你什么意思?”沁姝一愣,“我家什么时候在这里。” “龙母将你交给我,我们已经跟我成亲了。”纯钧板着脸说道,“如今你是我妻子,你的家当然在这里。” “我跟你成亲了?”沁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我就晕了那么一会儿,就跟你成亲了?” “你不是只晕了那么一会儿。”纯钧看着她这傻傻的模样,真的像第一回看到她那样,被只山鹰追得满山跑。当时他就想,这龙女怎么这么傻。后来才知道,她真的是傻,傻得为了他吃了那么了苦。 虽然她忘了他们的过去,一醒过来就说不要嫁给他,要嫁给天璇星君,可是,他对着她,还是生不起气来。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沁姝,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你不想记得我。可……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我,我会慢慢让记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娘亲!” “娘亲!” 外面传来小童清亮的声音。随即,雪楹和元鹤跑了进来,看见沁姝,便扑到她身上,一边一个吊着她。 佑辰也进了屋来,看见沁姝,他没说话,一个人站在一边。 雪楹把脸贴在母亲脸上,欢喜地说道:“娘亲,你可醒了。” 元鹤嘟着小嘴,使劲往沁姝身边挤:“娘亲,你睡了好久啊,元鹤好想你。” 沁姝看着两个孩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对着纯钧问道:“他们为何叫我娘亲啊?” “你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记得了?”纯钧有些无奈。 “我生的?”沁姝整个人简直都傻了,“我跟谁生的?” 纯钧瞪着她:“你说呢?” 看她脸黑得吓人,沁姝也不敢再说话。 凫涓才发现沁姝失了忆,也是有些惊讶:“公主,你真的记不得雪楹和元鹤了?他们可是你亲生的孩子啊!” 沁姝苦着脸。她只记得自己乘船来青邱找纯钧,怎么转眼之间,自己不仅跟他成了亲,还生了孩子。为什么自己全都不记得了? “娘亲,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和弟弟了。”雪楹哭了起来。 元鹤见姐姐哭了,小脸蛋一皱,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弄得纯钧脑袋都大了,他便叫凫涓把他们姐弟带出去。没想到雪楹和元鹤不肯走,哭得更厉害了。 看见两个孩子脸都哭红了,沁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她对凫涓摆了摆手,说道:“就让他们在这里吧。”然后便去哄两个孩子。 她发觉,自己哄孩子在挺在行。而且她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小娃,元鹤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那雪楹跟那个纯钧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他们都是自己生的,那可能真的是自己跟那只叫纯钧的狐狸精生的。 这时,她看见站在一旁的佑辰,望着自己,一脸可怜,她愣了愣,对着纯钧问道:“这孩子也是我生的?” 纯钧顿了顿,随即对着佑辰招了招手:“佑辰,来爹爹这里。” 佑辰走到纯钧身边,眼睛却还望着沁姝。 纯钧把佑辰搂在自己怀里,对着沁姝说道:“佑辰是我兄长之子,不过,他父母都已坠灭仙崖而神形俱灭了。他现在无父无母,我收养了他,所以,他永远都是我的儿子。”说着,他转过脸,又对着佑辰说道,“佑辰,沁姝是我的妻子,从今以后,她也是你的母亲。当然,爹爹不会强求你叫她母亲,你叫她婶娘也是可以的。” 佑辰记得沁姝,娘亲给她下了毒,爹爹要杀娘亲,是她叫爹爹放了娘亲的。虽然娘亲后来还是跳了灭仙崖,但秀苇跟他说了,娘亲的死怪不了爹爹,也怪不了这个叫沁姝的女人。他现在也知道了,自己不是爹爹亲生的,雪楹和元鹤才是。看着雪楹和元鹤依偎在沁姝身边,他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他也好想像他们这样啊。 他看着沁姝,怯生生地叫道:“娘,娘亲。” 从这个孩子的眼中,沁姝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想到他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就如此知道人情冷暖,沁姝觉得有几分心疼。反正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也不怕多照顾一个,便对着佑辰招了招手:“佑辰,你也过来。” 佑辰回头看了纯钧一眼,见纯钧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他从纯钧身上站起来,走到了沁姝跟前。 沁姝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你叫佑辰吗?” 佑辰点了点头。 “你是哥哥了,以后要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啊。”沁姝把他也搂进怀里,“娘亲会像对雪楹和元鹤一样对你的。” “嗯。”佑辰靠在沁姝怀里,哭了起来,“娘亲,我也会乖的。” “娘亲一见佑辰,就知道你是乖孩子。”沁姝搂着佑辰,替他抹着泪。 元鹤见佑辰霸占了沁姝,吃了醋,使劲往沁姝身上挤:“娘亲,我也要抱抱。”沁姝见状,只好一手搂了一个。她怕雪楹不高兴,去寻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纯钧膝头坐着,望着元鹤和佑辰嘿嘿地笑着。 三个孩子进了屋,便不肯走,沁姝只好陪着他们玩,晚上把三个小东西都哄上床,睡着了,她才放心离开。出了屋,她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今晚睡哪里? 正在她不知如实是好之时,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沁姝,你站在这里想什么?” 她转过脸来,看见纯钧站在自己身边。他刚洗过澡,身上有皂荚的清香味。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今晚我睡哪里?” 他挑了挑眉,问道:“今日你在哪里醒来的?” “里面床上啊。”她应道。 “对啊,你平日就睡在那里的。”他说道。 “哦。”她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没想到那个纯钧也跟了进来。她一脸防备地望着他:“你进来做什么?” “睡觉啊。”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外衣脱掉,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然后坐在床上脱鞋。 “你也睡这里?”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你昏睡这一个多月来,我天天跟你一起睡在这床上,你不知道?”他问。 她咬了咬唇:“你都不说了我在昏睡,我怎么知道。” “那我现在跟你说了,你就知道了。”纯钧嘴角撇了撇。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记得的沁姝,也挺好玩的。 “要不,我今天晚上还是过去和雪楹一起睡吧,反正她一人一个房间。”她犹豫道。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我是夫妻,自然要睡一张床。” “可是,我不习惯。”她苦着脸。 “你是害羞吧?”他抬眼看着她,有心逗弄她,又说道,“你还害什么羞啊,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你肚脐下两寸半之处,是不是有一块褐色的胎记?” 听到他这话,沁姝是目瞪口呆。那里,可是她最隐密的地方啊。她愣了半晌,才结舌道:“你,你怎么知道?” 看着沁姝吓傻了的模样,他有些想笑:“我们在一起睡了无数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他也不算说谎。他虽然只跟她睡过一次,但在人世历劫的时候,明隐还跟她睡了几回,那刘郢就更不用说了,天天跟她睡。 沁姝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凫涓也说那两个孩子是自己生的,他既然是孩子的父亲,那自己身上应该都被他见过了吧。 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纯钧笑了起来,说道:“睡吧。放心,我不会碰你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在你重新接受我之前,我都不会碰你。” 沁姝忸怩了半晌,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好像除了他这张床,她确实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他已经躺在了床的外侧,定定地看着她。怕碰到他,她小心地上了床,睡在了床的里侧。 听到身后传来男子深长的呼吸声,沁姝只觉得自己的双颊滚烫。虽说已经生过孩子了,可在她记忆中,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近过。 他说的像他答应的那样,很规矩地睡在外侧,一点没有越界。终于,她敌不过睡意,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在那个纯钧的怀里。 “啊!”她叫了起来。 听到她的叫声,他一下把眼睛睁了开来,紧紧搂着她,一脸紧张地问道:“沁姝,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不是说不碰我吗?”她指着他把自己圈在怀里的手。 他怔了怔,笑了起来:“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跑到我这边来的。” 沁姝一愣,往左右看了看,这才这发现,确实是自己跑到了他这边来了。她脸一红,说道:“那个,不好意思啊。”然后便要想回自己那一边。 他却把她搂得紧紧的,说道:“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别走了吧。” “别,你放开我。”她挣扎扭动着身子。 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摩擦着,他心里一团火猛烈地烧了起来。他轻喘着气,说道:“别动!再动我可要忍不住了!” 听到这话,沁姝身子一僵。她明显感觉有个像烙铁一般的东西抵在自己腿上,而且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她不敢动了,只好窝在他怀里,等她感觉到那东西慢慢软了下去,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也只是抱了她一会儿,也没再做什么事。 接下来的几日,她还是每晚与纯钧歇在一起。不过,奇怪的是,她临睡的时候都是离他远远的,可醒来的时候,总是在他怀里。慢慢的,她已经没有第一次的不自在,有时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在他怀里,还可以闭上眼继续睡。 这日,清泉洞来客人了。 天璇星君来探望她。 沁姝听到天璇星君来了,很意外,也很高兴,可纯钧却是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天璇星君面前,他不仅一直抓着沁姝的手,还特意把两个孩子叫来,让天璇星君看雪楹和元鹤长得像谁。 沁姝虽然有点烦他,但觉得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他留几分面子,也就由着他去了。 天璇星君也没呆多久,坐了坐,看沁姝一切安好,便也就告辞而去。 沁姝站在清泉洞前,看着天璇星君驾着云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往洞府走去。 “舍不得啊?”纯钧语气有些酸。 “舍不得什么?”她一怔。 “若不是舍不得,为什么人家都走了,你还盯着看。”他幽幽地说道。 她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鼻子都要气歪了:“我这叫舍不得啊?我这叫礼貌!”说罢也不理他便进去了。 接下来一天,她都不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发现他想找她说话,她就去陪三个孩子玩,反正不给他机会。 到了晚间,孩子们都睡了。沁姝避不了,早早上了床,睡在了床的里侧,用后脑勺对着他。 他上了床来,看着她还在跟自己生气,他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她是被自己戳穿了心事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胡乱猜测她而生气。 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沁姝,今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不过,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天璇星君,反正,我不会放你走的。” 听他还是说自己想着天璇星君,沁姝气更不打一处来。她转过脸来,瞪着他,说道:“我哪里想着他了?你要是再胡说,我就一个月都不跟你说话。” “你真没想着他?”他心头一喜。 “你怎么会以为我想着天璇星君呢?”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八岁时就说要嫁给他。”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小孩子说的话也作得了数啊?”她失笑道。 他闷闷看着她,又说道:“你那天一醒过来,就说要找我毁婚,说自己想嫁的人是他。” 她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嗯,那个,是,我以前是想嫁给天璇星君,不过,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觉得他在二十四星君里长得最好看。” 看纯钧听到这话,眸色有些黯,她赶紧又说道:“不过,我现在不会再想着嫁给他了啊。” “为何?”他一怔。 “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还怎么嫁人?”沁姝笑了起来,说道,“再说了,今日天璇星君来的时候,你们俩坐在一起,我仔细瞅了瞅,发觉你比他长得好看呢。我天天对着你这张脸,自然就不会再想着他了啊。” 纯钧:…… 沁姝摇了摇他的手,笑道:“现在,你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吧?” 他目光微微一动,问道:“那你接受我是你丈夫了?” 她顿了顿,然后红着脸点了点头:“嗯。” 他搂着她的腰,把她向自己这边一勾,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怎么办?我发觉自己想得更多了。” “你还在想什么?”她傻乎乎地问道。 他用某样东西在她腿上顶了顶:“你说呢?” 她一愣,脸一下变得滚烫:“你说了不碰我的。” “我说了在你重新接受我前,不碰你。可你刚才说了,你已经接受我了。”他用手掌在她腰上磨了磨。 “别乱摸。”她觉得自己浑身都痒。 “沁姝,我五百年都没有碰过女人了。”他又在她腿上蹭了蹭。 “我……”感觉到那东西坚硬如铁,她只觉得一阵口甘舌燥。 “我当你答应了。”他在她耳畔说道。热气呼进她耳边里,她一下就软了。 她用力张开嘴,说道:“别,我还没有……” 他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用唇把她的嘴唇堵住了。虽然知道自己与他不会是第一次,但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所以,他亲自己任何一个地方,她都觉得又热又痒。感觉到他的唇落在自己的胸口上,她更是紧张得全身都在颤抖,可那又酥又麻的感觉,又让她觉得很舒服。 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的不适,他就进到了她身体里面。她感觉自己与他是那样的契合,她的心随着他的撞击而抖动着。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因为只有自己深爱的人,才会带给自己如此美妙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心神似乎飞了起来,她似乎看到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和尚,在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与自己紧紧缠绵着…… 这天之后,她时不时会想起一些奇怪的事情。问他,他就会跟她说,这是她和他以前历劫的时候一起经历的事情,还把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详细讲给他听,她似乎也慢慢记起了一些。 后来,她又怀孕了,想起这些事就更多了。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与她一起经历的那些事。 终于,有一天,她梦到他跟一个美貌女子在紫英洞里亲吻,她只觉得自己快气死了,立即把纯钧叫来,质问道:“你说说,你跟别人亲嘴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怎么还大着肚子?” 纯钧一听,知道她终于想到了那一幕,心头一时有些慌。当年就是没跟她解释清楚,她才一气之下跑到极北去了。如果这回再说不清,不知又在出什么事。突然,他想起在太上老君的幻镜里,他曾经跟她解释过一回。于是,他照着上回那样跟她解释,她的反应果然跟幻镜里一模一样,最后,所有的猜疑与误会都被他深深地一吻所化解了。 最难的一关过了,纯钧终于放下心来了。沁姝也没有再追问此事,对佑辰仍然视如己出。 只是这一胎,沁姝一直希望自己能生一条龙。雪楹与元鹤都是玉狐,不会水,又因为太小还没有法力,不能随她一起回南海龙宫,每回要见外祖父母和舅父们,都要在龙宫以外的地方。因此,她希望能生一条龙,可以带着他一起回南海龙宫。 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纯钧怕影响她怀孕的心情,一直没有跟她说实话。 因为是第二次生产,沁姝这回顺利多了。当她满怀希望地盯着那枚蛋,希望从里面能蹦出一只小龙来,可是,抓开蛋壳出现在她面前的,依然是只小玉狐。 “怎么又是只狐狸?”她抱着新生的儿子,闷闷不乐。 纯钧依偎在她身旁,说出自己忍了很久的一句话:“我播下的是稻种,你还想结出黍来吗?” 沁姝苦着脸:…… 看来,跟了这只臭狐狸,自己一辈子都别想生出龙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求大家继续支持新文,收藏一下,么么。 电脑版传送门: 手机版传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