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道果王远》 第一章 尸祭 赤县神州。 大炎,建明十五年。 北邙山。 此山纵横几百里,山河拱戴,树木森列,苍翠如云。 无数高达数十丈的封土大墓中,不知埋葬着历朝历代多少王侯将相、青史名人。 另有因千百年战乱、疫病积累下来的层层乱葬岗,白骨堆叠,磷火遍地。 兼之山林中多有凶禽猛兽、山精野鬼出没。 这里自古便流传着山下“白骨渊”,山中“亡人乡”,山上“无回崖”的赫赫凶名。 纵使是那些胆边生毛的腌臜泼才,没事也不敢进山乱逛,寻常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 坐落在北邙山脚下的古槐坳大陵村,却偏偏就是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傍晚时分,落日沉沉,晦暗不明。 位于村子正中心的王氏祠堂中,一场用来祭祀祖先,盛大而又诡异的“尸祭”仪式已经进入了尾声。 曲调古怪直透人心的唢呐声中。 “族老献酒——!”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白净少年,身穿威风凛凛的【道将】官服,端坐在挂着一幅《坐堂白虎像》的朱红祭台上。 神色有些呆愣地接过王氏族长、族老们分别用玉器献上的各色美酒。 先撒了一部分酒在地上,用酒香吸引冥冥中的鬼神,自己再喝上一口,剩下的部分则放到了脚下的祭台上。 香火缭绕,唢呐鼓噪,黄幔飘飘,虽然人头攒动,却让人莫名感觉有些阴间。 一连九次之后,整个祠堂中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少年白净俊俏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祭台之下。 身穿华美祭服却身材魁梧凶悍好似虎豹的王氏族长,看到那少年动作虽然略显迟钝,却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祭祀科仪,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虽然天生痴傻,但还算听话。 其实已经过了十几年,就算他是祖先王公一脉的长房长子长孙,对我来说也早就没有了任何威胁。 本来我只想让你自生自灭,奈何啊...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眼中寒光闪烁,抬头对主持仪式的族老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尸祭”仪式继续。 “子孙拜先祖王公!一叩首!” 在族长的带领下,王氏家族老老少少数百口男丁齐齐下跪,对端坐在祭台上的少年行大礼叩拜。 当然,众人叩拜的并非这少年本身,而是他此时扮演的大陵王氏初代先祖“王公讳虎臣”。 这少年便是“尸祭”中的“尸”。 按照炎汉古老的祭祀习俗——祭必有尸! 这里的“尸”并非尸体,而是在祭祀时由人所扮演的祖先或神明。 “尸”的扮演者通常是亡者的直系子孙后代。 一旦成为“尸”,他在祭祀时所代表的就是祖先或神明,哪怕举行国祀时,一国之君也要向“尸”行礼、献酒。 典故“尸位素餐”便是出自这古老的“尸祭”仪式,也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典范。 随着“尸祭”结束,夜幕也渐渐降临。 数百口王氏族人鱼贯退出,只有一个提着食盒的年轻人留在最后。 为尊贵的“尸”奉上丰盛的饭菜之后,他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好像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事物追赶,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脚步轻盈,仅仅几个跨步就消失在祠堂门外,明显身手不俗。 单单留下那个扮成王氏祖先的呆愣少年,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祭台上,在明灭的烛光中宛若一尊泥胎木塑。 直到确认最后的脚步声也完全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王远原本木然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恢复灵动,拼命搓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深深呼出口气: “十五年啊,你们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劳资如果继续待在这儿,迟早被这些所谓的血脉亲族给害死啊!” 即使此间已经没人,却也努力压低了声音,显然对这少年来说谨小慎微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自降生伊始,穿越者王远就幸运地没有经历胎中之谜。 但幼儿的身体实在太过弱小,与他带着庞杂记忆转世而来的灵魂实在难以匹配。 故而在他从小到大接近十五年的时间里,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沉寂。 在大多数沉寂的时间里就像是个智商只有三四岁的痴傻儿,也是所有王氏族人对他的固有认知,根深蒂固毫不怀疑。 但是,随着身体不断成长,王远主意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就在刚才的“尸祭”中,他此生灵魂和肉体上的不协调之处已经彻底消散,痴傻状态也就此一去不复返! 此时的王远,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危如累卵的凶险境地。 危机源头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还在向他大礼跪拜的北邙山大陵王氏宗族! 说起大陵王氏,就不得不提此世大炎王朝所在的赤县神州。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神诡世界。 道法显圣,山精野鬼傲啸山林,妖魔诡怪层出不穷,就算那人人追求的长生不死都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而北邙山上的大墓中除了丰厚至极的陪葬品之外,那些王侯将相、青史名人留下的尸骨本就是极上乘的练法材料之一。 当然不可能少了人手看护。 这居住在山下古槐坳大陵村的王氏一族,便是自大炎朝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下葬开始,便负责看护这一脉王族陵寝的守陵人。 这份职司由王氏族人世代相传,到今天为止已经延续了将近两百年。 巧合的是。 降生于这个家族的王远意外发现,今生不仅是姓名、外貌、生辰八字甚至胎记,竟然都和前世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 他在前世早就已经孑然一身,能以这种起点重活一世,还有希望一窥能长生不死的道法仙术,本应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但以族长王云虎为首的大多数王氏族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这一脉从两百年前开始,就是王公长房、长子、长孙延续下来的嫡系主脉,同时也是历代的王氏族长,代代如此从无例外。 按理说王远父母早逝他也惨变孤儿,还天生“痴傻”,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旁人的利益,更到不了要被人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可谁让他这长房唯一继承人的名下,还挂着...足足一千亩私田呢? 虽说王氏族中这些年不仅领着大炎朝廷的俸禄,还有免除赋税的族田供养,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富足。 但不算各家的私田,作为家族立身之本的族田一共也不过才两千亩。 可想而知,当年王远爷爷用军功换来的这一千亩良田,是何等的让人眼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项自古以来便有的恶劣传统——吃绝户,自然而然便降临到了王远的头上。 而且现任族长王云虎是个会做人的。 虽然自己吃掉了大头,却也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宗族里面只要是会喘气的一个都没有拉下,通通分了一杯羹。 全族上下,没人在乎这其实是别人用命挣回来的家业,反倒是人人都在称颂王云虎的仁义。 个别有良心的,也顶多不闻不问,权作不知。 眼看王远还有一个月就要年满十五岁,录入军籍成为领取朝廷俸禄的正式守陵人。 族中需得向主管着各家王府陵墓事务的“大陵司”,甚至是京师守卫皇陵的“神宫监”报备。 到时候族中联合侵吞王远家田地的事情必然隐瞒不住。 事实上,到时候就算不报,上峰也必然会来过问、考核。 于是...便有了这场以他为主角的“尸祭”。 王远看着烛火暗淡,空荡荡阴森森的祠堂,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全族上下都在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劳资,然后心安理得地继承我家的千亩良田啊。 我要不是个‘傻子’,恐怕连现在都活不到,稀里糊涂地就重新投胎去了。 不,在这神诡世界想安稳投胎重新做人都难呐。” 赚了是个“傻子”的便宜,别人搞阴谋诡计的时候甚至都懒得刻意回避他,自然也让他偷听到了不少内情。 生死难关就在今夜!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中,“尸祭”中的“尸”自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血脉相连的子孙后代只是最基本的条件,正常情况下必须年过二十,气血要足,八字要硬,属相要大,最好是龙、虎、牛、马这四相。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避免出现意外。 因为“尸”的职责是沟通鬼神,有时还是鬼神的容器,天生便会招阴! 如果不提前在祭祀所在用朱砂、桃木、符篆、法器等做好防护。 祖先没有来还是其次,一不小心招来四处游荡的凶残【阴物】,甚至是某些凡人根本无力抵御的【诡异】,八成死的惨不忍睹。 王远永远都忘不了,在六年前的那场祭祖中,一众族人第二天从祠堂里抬出来的那位“尸”。 浑身漆黑干瘪枯瘦,早已经从假“尸”变成了真尸。 王远虽然是祖先王公的嫡系血脉,更是虎年生人,却连十五岁生辰都没过,根本不符合当“尸”的条件。 可走到现在这一步,全族上下却无一人提出异议,这背后的隐私勾当不问可知。 更无奈的是,即使王远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现在也根本无处可逃。 作为祭祀科仪的一部分,“尸”必须在祠堂中坐满一夜,代替祖先享受香火祭祀,期间不得离开祠堂半步。 王远心知肚明,别看眼前空无一人,祠堂外面必然有王云虎安排的族人正枕戈以待。 一旦自己不守规矩跑了出去,是被拖回来重新送进祠堂,还是被以不敬祖先之罪就地打死,就再也由不得他了。 意识完全恢复伊始,就落到这种险恶的境地。 他能做的也只是把祠堂中的油灯全都添满香油,再把在祠堂中供奉多年的桃木法器通通摆在身边。 而后自我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王氏每年都为祖先举行一次‘尸祭’,最近十年不也就出过那一次意外吗?” 重新坐回祭坛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祠堂门口。 暗自下定决心,没有古怪出现倒还罢了,一旦有情况自己立刻拔腿就跑,冲出祠堂让守在外面的那些白眼狼给自己当替死鬼! 可是。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被人指挥着忙碌了一整天,已经十分疲惫的王远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不觉便坐在祭台上沉沉睡了过去。 夜色渐深,整个村庄都陷入一片寂然。 忽然。 滴答、滴答... 感觉有些冷的王远,被一阵似乎在耳边响起的滴水声惊醒。 “下雨了?” 似梦似醒中,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刚要起身,却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仿佛被重物压住,连手指都动弹不了一下。 直到用尽全身力气,努力睁开好像挂着铅坠的眼皮,看清了身前站着的那个东西。 嘶! 头皮发炸,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第二章 【诡异】! 王氏祠堂中。 祭台上的灯光似乎同样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住,昏黄暗淡不足三尺,随时都要彻底熄灭。 光暗交界处,一个僵硬的身影就像雕塑般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 咚!咚!咚!... 浑身都被魇住的王远,努力抑制住胸膛里好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借着微光,他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个披头撒发的女人。 低着头一言不发站在祭台之前,距离自己近在咫尺。 破破烂烂的衣衫下,她的身上长满了一片片好像鱼鳞般的灰绿色锈迹。 而且,凌乱打结的头发、腐烂发霉的衣服、露出脚趾的鞋子...浑身上下到处都在不断滴水。 但是祠堂的大门之外,固然夜色浓重,如同不断翻滚的腥臭墨汁,地上却连一滴雨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除了这女人的脚下之外,祠堂内外看不到一个脚印,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这里。 看到这里的王远,不由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无声狂呼: “怎么会这么倒霉,第一次扮‘尸’就碰上这种小概率事件? 不,不对,这不是那种只会‘一迷二遮三吓’,还会畏惧朱砂、桃木法器的普通【阴物】,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诡异】!” 嘶! 脑海里各种恐怖的传说不住翻涌,王远强忍着战栗,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弹的眼珠,飞速扫视这越来越暗的祠堂。 碰上【诡异】,如果换成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或者是原本的那个“傻子”,几乎可以直接宣判:没救了,等死吧。 但他觉得自己也许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些年王远为了在一众亲族手中活命,固然一直保持着痴傻的人设。 可只要意识清醒的时候,必定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学习这个神诡世界的各种知识,充实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陵王氏好歹也是北邙山上的守陵人,本就算是半个阴门家族,对那些旁门左道、志怪传说的了解远在普通人之上。 王远知道在这个神诡世界中,不仅活跃着妖、精、鬼、怪这些都在常人理解范围之内,可以交流甚至取巧克制的存在。 作为一位预备守陵人和王氏嫡脉,他在隔壁的北邙山上就亲眼见过不少,也不至于太过恐惧。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种真正要人命的恐怖存在——【诡异】!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它们就好像是硬生生插入这个世界的bug一样,凡人难以交流,无法理解,不可抵抗。 据说其中特别厉害的那一些,就好像自然中存在的风、雨、雷、电一样,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被彻底杀死! 王氏收藏的卷宗中就有不少这种案例: 【永安三年·宣平坊卖油郎】 京城宣平坊,有一青年卖油郎,只在夜市出摊,所卖猪油不仅便宜且滋味极美。 但所有吃过其猪油的京师百姓,都在一个月内陆续失踪。 等到官府在一家油坊中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尽数暴死,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脂肪。 【建明八年·苍耳山人木】 这一年苍耳山上时常有樵夫、猎户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山下居民人心惶惶。 直到一位懂些异术的行脚僧人途经此山,误入山林深处的一座野村,才发现村中生有一棵长满了人头的大树。 树下有上百无头人渔樵耕作,宛如生前。 行脚僧亡命而逃,归来之后不久就变成了疯子,三天后用一柄柴刀砍下自己的脑袋,种进了土里。 等官府闻讯再去寻找那野村时,那棵“人木”却早已不知所踪。 【建明十四年·大炎宝船】 登州府云和县,有一海商郑邦杰率队出海时,恰好路遇一艘归航的大炎宝船,受邀登上宝船欣赏从海外带回的奇珍异宝。 随行商人目眩神迷纷纷求购,半月后众人带宝而归,宝石美玉、珊瑚宝树、奇巧钟表...轰动州府。 可仅仅两月之后,他们便纷纷老死家中。 经查:海商所贩宝物,付出的不仅是金银宝钞,还有他们余生的寿元... 不幸中的万幸。 这些【诡异】虽然恐怖,却似乎受到什么限制,不能无缘无故地肆意杀人,在害人时大多都有规律可循。 理论上只要能找到这个规律,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在它们的手中存活下来。 王远快速上下扫视这【诡异】和越来越暗的祠堂,正是要试图在对方发难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忽然。 他注意到这【诡异】在出现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自己,反而一直死死盯着祭台上的一件贡品。 随即王远的目光也落到了脚下的祭台上,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祭台上有什么东西自然一清二楚。 除了祭祀的香烛、果品、猪头之外,就只剩下两本书册。 第一本是大炎所有儒生必读的《春秋公羊解诂》,第二本则是一本兵书《武经三十六书·卷八》。 这是敬告祖先,王氏家族这两百年来一直以文、武传家。 年年都是如此,并不值得奇怪。 但这个时候。 似乎是感受到了【诡异】身上的气息,那本《春秋公羊解诂》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缓缓蠕动着化作了另外一番模样。 原本的纸质悄然变作焦黄色的皮革,似乎带着没有处理干净的经络血管,让人不由产生十分不好的联想。 “春秋公羊解诂”的字样也渐渐变成了好像用鲜血写成的红黑色...“尸账经”! 根本不需要翻开,仅仅盯着看上一眼,王远的脑海中似乎就产生了重重幻象。 一股子浓郁的尸臭味,似乎顺着眼睛直接钻进脑髓里。 耳边有木鱼声、凄厉的哭嚎、疯子的呓语,共同组成了一篇颠三倒四的经文: “肪胀尸王,下摄百六;访老目四,齿绿舌苍;风饮身横,鬼食魔吞...” “是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有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等死,无甲乙之殊...” 看到这本仿佛是用人皮抄录成的《尸账经》,一道惊雷在王远的大脑中轰然炸开。 “怪不得啊,拿一件记载了诡异知识的邪门【诡物】当诱饵,够狠!够绝!” 之所以会遭遇【诡异】,显然不是王远自己真的这么倒霉。 而是暗中策划着这一切的王云虎他们,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一旦定计就果断出手,在已经站到悬崖边上的王远身后狠狠推上一把。 本就有些危险的“尸祭仪式”再加上这本《尸账经》,已经不再是招阴,而是在直接招诡! 更重要的是,守陵王氏文、武传家,根本没有术法传承,王云虎八成还勾结了外人,这是术士的手段! 王远眸光闪烁。 不由万分怀疑,如果只是为了这区区一千亩田地,搞这种连贵人都能害死的【巫蛊邪术】,就真的不怕被抄家灭族吗? 拿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傻子”,跟大炮打蚊子有什么区别? 可是不等他继续深思。 梆——!梆!梆! 远处忽然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三声更夫的唱词刚落。 一股子河水中泡着无数烂鱼的腥臭味,猛地在王远鼻端炸开。 【诡异】杀人的通用条件之一。 ——阴阳大会,水火交泰;夜半子时,野诡杀人! 只见那个原本死死盯着《尸账经》一动不动的【诡异】,豁然抬头。 凌乱的黑发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张半边皮肉腐烂膨胀,半边长满鱼鳞的恐怖面孔。 就好像已经在水底浸泡了无数年的尸体,又像是化形出了岔子的鱼妖。 她瞪着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对王远阴恻恻地问道: “小哥,你看我是像人呢,还是像鱼呢?” 细小如针尖的瞳孔里似乎隐含期待。 与此同时,王远也发现自己的脑袋重新恢复了控制。 但没有急着开口回答,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张恐怖至极的诡脸。 他知道,这些全都是【诡异】的套路。 如果自己回答像鱼,对方必然恼羞成怒,直接用强。 但如果自己回答像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参照历年来的其他事件卷宗,八成会被【诡异】借着这句应承,抽干一身气运福缘,用不了几天就死得可笑至极。 貌似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个死,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在王远心思电转的时候,那女诡再次开口: “小哥,你看我是像人呢,还是像鱼呢?” 虽然语气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但祠堂中的温度却再次下降了几分。 王远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回答,对方可能就要直接动手了。 但他更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胆怯,胆气一散,气血就弱,立刻就会被对方趁虚而入。 于是他满脸正色,在【诡异】期待的眼神中,口中大喝一声: “你像人还是像鱼? 我看你就像是个...身高148三无双马尾,打一拳都要哭很久的嘤嘤怪——!!!” 话音落下,那女诡就像是真的被狠狠打了一拳般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身形竟也凭空矮了七寸。 “嘤?” 她那两只死鱼眼中一片迷茫,这些字她每一个都能听懂,但连起来之后却完全理解不能。 一时间甚至完全分辨不了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原本魇住王远全身的那种无形力量却已经轰然告破。 毫不犹豫,他跳下祭台拔腿就跑。 一时的小聪明根本无法抵消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守在外面的那些狗东西拖下水,给自己当替死鬼。 只有把这【诡异】喂饱,自己才有可能捡回一条苟命。 可惜,第一次撞诡的王远依旧低估了一个【诡异】的力量。 刚刚跑出三步。 双脚就被水藻一样的头发缠住,整个身体“啪叽”一声拍在地上。 眼前祠堂的大门也猛然闭合。 无数长发像蛇一样在地上飞速游动,就要从七窍九孔,甚至亿万毛孔中钻进王远的身体,将他从内到外吃个干干净净。 显然,回答错误! 而这一次不仅是王远的身体,就连他的思维都要被渐渐冻结: “我的意识完全恢复清醒连一天都不到,这就要完犊子了?!” “上帝、佛祖、道君、菩萨、真主、老天爷、老祖宗、天师、钟馗、一眉道长...救命啊!” 毫无意外。 王远这临时抱佛脚,还一次抱n个的传统艺能可耻地失败了。 然而。 就在那些发丝末梢即将刺破肌肤钻进他体内的瞬间。 哗啦啦... 王远意识最深处,一本封面上写着金色古篆《小生死簿》字样的书册忽然由虚化实,光华暴涨。 光芒从王远双目中射出,将他的眸光都染作一片金青! 第三章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意识深处的书册自行翻开,扉页上现出一尊头戴宝冠端坐血云,三首六臂的威严鬼神。 六臂之上各持法器,左肩生着一颗龙首,右肩生着一颗虎首,中间则是一颗头戴宝冠生有粗壮牛角的无面人首。 外貌虽狰狞可怖,但王远看到祂的第一眼,心底就不由涌出了无穷的安全感。 只因:“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下一刻。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耳边一声如黄钟大吕般的叱喝,让他心神一震。 福至心灵般将视线落到了那鬼神掐在胸前的印诀上,下意识地单手立起掐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印。 鬼王临坛印! 只听一声威严的虎啸轰然炸响,那位三首鬼神竟从扉页上一跃而起。 霎时,王远双目中神光大炽,脸颊上浮现出斑驳的虎纹,就连额头正中都隐隐显出一个“王”字。 身上的气质也陡然一变,骨子里的狩猎本能复苏,冷冽凶残,宛若一头出林的猛虎。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瞬间成了旁观的第三方视角,对自己的身体只能施加影响,却不能再完全掌握。 嗖! 身体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射而起,脚下发力,缠住双脚的头发竟被轻易挣断。 王远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并没有丝毫增强。 但身体中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流淌,将【诡异】那让人毫无还手之力的异力悄然消弭,作为载体的头发立刻变得跟烂草没什么两样。 毫不迟疑,王远怒吼着便向那【诡异】合身扑上,身周腥风阵阵,就像一只择人欲噬的吊睛猛虎。 守陵人王氏以文、武传家,大多数族人都有武艺在身,王远也不例外。 而且,当他主意识沉睡时,外表虽然痴傻实则心思单纯,心无旁骛之下力量惊人,武道进境也远超常人。 傻子打人特别疼,正是此理。 不到十五岁,他已经将王氏家传《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记载的【白虎兵法】,练到了第一境【骨肉外相】小成。 外壮,筋似弓弦,骨如精钢,六百三十九块肌肉自由舒展宛若活物; 內壮,血液鲜红生机勃勃,五脏六腑铁板一块,一呼一吸便有劲力生出牵引筋膜。 放眼天下虽还不入流,但拿下几个只会用死力气的壮汉已然轻松至极。 一步“跨虎登山”便杀到反应迟钝的女诡面前。 双手合抱如同铁槌,狠狠擂出,将浑身的劲道都尽数宣泄在她的胸口。 【白虎兵法·寅虎抱印】 轰隆! 原本无可抵挡的【诡异】,在此刻竟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狠狠砸飞出去,撞上祭台又噗通一声摔落在地。 王远不由纳罕,在刨除掉无解的异力之后,这女诡竟不比一个普通女人力气更大? 而且反应迟钝,比村妇都不如。 跨步追上,屈膝跪压她的后背,抡起拳头便对着她的后脑重重砸下。 嘭!嘭!嘭! 拳峰中清气周流往复,将保护着那女诡的异力层层瓦解。 势大力沉的三拳过后,这【诡异】竟直接炸成一片水花消失无踪,原地只剩下一小片晶莹剔透好像水晶一样的头骨碎片。 王远没有停手,起身朝着祭台上的那本《尸账经》就是全力一拍。 耳边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顿时戛然而止,焦黄的《尸账经》扭曲着变成了一片洁白如同少女肌肤般的洁净皮革。 这件【诡物】似乎也被他蕴含清气的一掌给轻松拍死。 一手捡起那片头骨,一手捡起皮革,王远心底立刻浮现出两行文字: “诡骨,重二两三钱。” “诡皮,重一两一钱。” 王远那张布满虎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简直比【诡异】更像【诡异】。 然后。 “不不不...住口啊!” 在主意识无能为力的抗拒中,完全按本能行事的身体,竟将它们一把塞到嘴里,嚼了两嚼便给生吃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这东西的来源固然一言难尽,但味道居然十分不错! 诡骨吃起来就像是浑身软骨的鲟龙鱼,诡皮吃起来像是肥而不腻的肘子皮,实在是让人回味无穷。 “真香!” 王远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接管了身体,身上的虎纹也悄然消散一空。 同时,腹中一股热流翻涌而起,补益周身气血使其越发壮大强盛。 凝视着自己刚刚打死了【诡异】的双拳,他的双眸越来越亮: “鬼王临坛印?小生死簿?三拳打死一只【诡异】?” 在一个充满各路妖魔鬼怪,甚至是各种无解【诡异】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是比金手指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 虽然那一道【鬼王临坛印】没有直接赋予王远强大的力量,却给予他面对【诡异】时暴力破局的可能。 其他凡人只能被动遵守【诡异】的游戏规则,生死由人,甚至只能在早死和晚死之间二选一。 但对王远来说,却多出了第三个选项。 那就是——打死它! 当然前提条件是,去除那种异力的差距后,确实能打得过。 他可不相信,所有的【诡异】都跟今天这个丑八怪一样。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王远重新坐回祭台上,开始认真研究起那一册《小生死簿》。 也许是受到了【诡异】刺激,这本不知道藏在他身体中多久的神异书册,此刻终于对他敞开了怀抱。 意识集中到封面上之后,书页立刻哗啦啦开始翻动,翻过绘着鬼神坐像的扉页,显出了另外一篇文字。 【志述·簿主乙:王远 籍贯:钧州洛阳郡北邙山古槐坳大陵村 职司:北邙山上洛阳王陵预备守陵人 年龄:十四岁又三百三十一天 寿元:***** 异相:无 命格:7,白虎持势 (四柱八字出生之年、月、日、时,各配以天干地支,共成八个字,合成四柱命盘。 天生煞气入命,八字强硬,万中无一!) 气运:-6,黑云压顶,三火(福、禄、寿)将熄,大凶! 命运:1,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 (注:世间少有的倒霉鬼,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修为:“武道兵法”第一境“骨肉外相”小成‘内壮’;道法未入门。 阴德:752+243(诡异)+87(诡物)】 即使王远提前就对《小生死簿》的功能有所猜测,但在看到上面的批命时,依旧脸色一黑。 ‘我这么倒霉,还真是对不起你了啊!’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整理心情,决定不跟这书一般见识,开始摸索每一项志述背后代表的意义。 自己到底倒不倒霉,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才能靠着这宝贝保住自家小命。 很快,王远就发现除了暂时看不清的寿元之外。 只要集中精神观看这一页志述,心中就会自动浮现出对应的注释,而且十分贴心地按照他这位簿主的阅读习惯,对内容做出了调整。 其中,“异相”指的是天生异相。 传说中佛祖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历代名人也多有【目生重瞳】、【双臂过膝】、【狼顾虎视】等天生异相者。 而每一种异相,都有对应的神奇能力。 显然王远这一世除了英俊之外,什么都没有。 此后,“命格”是指四柱八字组成的先天命盘格局;“气运”则是一个人的大运流年。 时来天地同借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命”和“运”加起来被称作命运,共同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荣辱沉浮,因缘际会。 对常人来说,出生之后生辰八字既定,“命格”无可更改,但“气运”却可以催发。 按照王远的理解,“命”可以看做是车,“运”可以看做是路,车有好车也有破车,路有康庄大道也有山间小道。 就算破车开在康庄大道上也有可能小有成就,好车开在山间小道上免不了一生困顿。 就像他自己,明明有一辆好车(白虎持势),却跑在了一条最崎岖的小路(-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上。 这自然是因为【诡异】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 但只要族长王云虎和他背后那个搞鬼的邪术士还在,后续的麻烦必定接踵而至,甚至危机愈演愈烈,直至让王远命丧黄泉。 不过,研究过《小生死簿》的王远,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了。 凝视着志述中最后一项的“阴德”,也是《小生死簿》的核心能力,他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遏抑: “阴德变现,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原来如此。” 伸出手来,对着自己那“乌云压顶”的【气运】便是轻轻一抹。 ......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嘭! 封闭了半夜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内部猛地推开。 衣衫沾满香灰,头发凌乱,脸颊还带着地砖印痕,像是在地上昏睡了一夜的王远,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双眼无神口中喃喃自语: “像人,像鱼...” “你像人,你真的像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 旁人眼中,过去这少年只是呆愣,一夜之间却仿佛已经彻底疯癫。 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在雨中,片刻功夫就湿透了衣衫,令人见之心酸。 祠堂旁边的一户门洞里。 族长王云虎端起青花瓷的茶碗,嘬饮了一口刚刚泡好的龙井,盯着王远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声: “唉,这远哥儿可惜了啊。” 他嘴上说着可惜,但亲眼看到王远现在的样子,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局已定! 遭遇【诡异】而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王远父辈祖辈的遗泽再深,也没有人会冒着惹上【诡异】的风险来这里调查真相了。 王云虎越过王远凄凄惨惨的背影,抬头看向雨中层峦叠嶂的北邙山。 ‘虽说药饵在用的时候,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可以。 但这小崽子没有直接死在祠堂里倒是给我省了不少麻烦,接下来只要把他送进伊厉王的王陵,剩下的事情就看葛道爷的了。 千亩良田?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蠢物又哪里知道,跟那东西相比,就算万亩良田又算得了什么? 嘿,伊厉王!枭神墓!还有那...不可说。’ 心中火热的王云虎对身边的两个帮闲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应命,快步向着王远追了上去。 第四章 一线生机 沙沙沙...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王远在大陵村少说已有百年历史的古老街巷里踽踽独行。 头发凌乱,大袖宽袍,满身脏污,眼神躲闪游移。 被那些大陵村王氏族人看在眼中,纷纷皱眉,这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忙把家中的孩子都赶进屋里,掩住院门,避开这个脏兮兮的晦气之人。 “这傻子扮了一日的‘尸’,今天醒转过来怎得这么狼狈?” “怕不是没有办好差事恶了祖先吧?” “说不准呐,这小子生下来就克死了父母,全靠我们这些邻里族亲看顾才能长大。 八成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连祖宗都不待见他。” “冤有头债有主,只求祖宗和各路鬼神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若有不满,就将这傻子带走好了。” 有那街边闲汉、长舌恶妇嘀嘀咕咕,尖酸刻薄,难以入耳。 因为这些年王云虎对村民的刻意引导,王远已经听过了太多这种声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最多跟在那位族叔的身后摇旗呐喊,捡些残羹剩饭,根本没那个胆子亲自对自己动手。 在他眼中完全没有威胁。 然而,王远心中的紧迫感却一刻都没敢放松。 ‘今天只能算是勉强过关,安稳的日子可能连两天都维持不了。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根本没有被【诡异】夺走福运命数,说不定到时候彻底撕破脸皮,杀身之祸立刻临头。’ 雨水冰凉,王远却恍然未觉,离开祠堂后他便大步疾行。 ‘这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足。 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可臻至凡人极限;第二境【练髓换血】渐至非人,可入籍大炎【道兵】; 第三境【通灵变化】可为【道将】,也是王氏老祖宗当年的境界。 要是我现在就达到了【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哪里还需要跟那些人虚与委蛇?什么乌云压顶也都给他吹散了。 不过,对我来说更强的兵法境界已经不再遥不可及!’ 自从昨晚借着【鬼王临坛印】吃掉那诡骨、诡皮之后,他体内的燥热就一刻强过一刻。 王远惊喜地发现,这些诡异的玩意儿不仅味道极好,更能转化成菁纯的元气补益身体,比吃了大补药还要厉害。 仅仅一夜过后,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中,继“外壮”、“內壮”之后的第三道关口:“整劲”已然突破在即。 只要踏破这一关,在武道兵法一途也算登堂入室,初步有了跟族中周旋的本钱。 不再是那等毫无根基,转眼就被雨打风吹去的浮萍了。 然而。 当王远顶着族人的闲言碎语,快步走到大陵村西北角,一座距离北邙山最近的破败小院门前时。 耳朵微微一动,霍然转身。 恰好看到身后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同时伸手,一起抓向自己的肩膀。 这两人一个身材精瘦,一个脸膛焦黄,腰间挎刀,身上穿着守陵人的黑色劲装,满身都是精悍之气。 心中一沉,这两个家伙可不就是当初带着自己去扮“尸”的族长帮凶吗? 而且那个精瘦青年王成,本就是【骨肉外相】大成的厉害角色,如果想强行拿下自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要说两天,这真是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啊。 一旦动手,就一环扣一环,像催命一样,实在是太快了! ‘不成,必须得想想办法,至少得躲过今天!’ 兴许是没有料到王远反应这么大,两人的动作不由齐齐一滞。 “嗯?” 接着又与少年那双犹带着血丝的深邃眼眸对视,不由联想到了这少年昨晚的恐怖遭遇,悻悻收手。 虽说正常情况下,【诡异】的报应不会毫无规律地大规模“传染”。 但作为守陵人见多了怪事,又深度参与了这场“谋杀”的两人,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两人中身材精瘦实力更强的王成对着王远呵呵一笑: “远哥儿,你这么早就急着回家干什么? 族长说,按照祭祀科仪,你还得去北邙山上祭拜过咱家先祖王公配享在王陵中的神位才算完满。 快走,快走,这事儿办得越早越好啊。” 缓过神来的两人,就要再次伸手抓向他的衣袖,将他强行拽走。 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王远一旦乖乖就范,跟着他们去了一片荒郊野岭的北邙山,必然是再也回不来了。 却在此时,王远体内的《小生死簿》陡然一亮。 啪! 王远将满身疯劲儿发挥地淋漓尽致,猛地甩开王成的手,口中怒喝: “王小六!远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我昨晚刚刚撞了鬼,今天你也要来欺负我不成?叫叔叔!” 那双依旧带着几分狂乱、惊惶的眼睛猛地一瞪,幽深的瞳孔内迸射凶光。 哪怕王成两人都实力不俗,此时也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连呼吸都不禁停滞了片刻。 在他们的眼中,这傻子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一头磨牙吮血的猛兽忽然活了过来。 虎啸山林,万兽齐喑! “你...” 《小生死簿》在被激活之后,显然改变了王远这倒霉鬼身上的什么东西。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有德于人,有德于天地,自然便会有“阴德”加身。 但“阴德”对还活着的人完全没有用处,只有当人寿尽之时才会结算一生“阴德”多寡,天地据此给予来生业报。 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出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这种咄咄怪事? 而这《小生死簿》最核心的能力,并非召灵遣将,而是能将“阴德”即时变现,以“阴德”为笔墨修改...《生死簿》! 换言之,只要是志述上有的,都可以随意涂改,然后化作现实! 王远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气运】极差,在一群心怀鬼胎的族人环伺下完全朝不保夕。 本来硬到能吓哭普通鬼怪的贵重命格——【白虎持势】,也被乌云压顶牢牢困住。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显不出丝毫威风。 直到王远借用《小生死簿》破局,足足花了一千点阴德,几乎让账面清零,才为自己加上了一点【气运】。 从必死无疑的:“-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变成了:“-5,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此时。 随着气运上涨,【白虎持势】也好像潜龙得水、虎归山林,立刻抖擞了三分威风。 也为王远在这又一场杀身之祸中,创造出了一线生机。 只是,王远在庆幸之余也有些疑惑。 他此生一落地就有完整记忆,完全不记得这十五年来干过什么好事,竟然在击杀【诡异】之前,就莫名其妙攒下了七百余阴德。 不然只靠着毙杀【诡异】所得,根本换不来这一点气运。 此时,对面两人被【白虎持势】的一丝虎威吓退,身上的气焰顿时消了三分。 王成脸色一阵青白,却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惧怕一个傻子,自我安慰道: ‘看样子这小子是真的被吓疯了,竟敢在我面前装大个。 莫生气,莫生气,我不跟这个半只脚已经踩在棺材里的痴傻儿一般见识。’ 羞恼之余,却也记得要以族长的任务为重,于是果断降低姿态躬身对王远赔笑道: “是是,您说的是。 十三叔,您快跟我们走吧?不能耽误了正事啊。 等从北邙山回来,我带你去吃王记包子铺的羊肉汤包可好?” 宗族里面八十老翁叫稚童爷爷的情况都比比皆是,王成并不介意被王远占点便宜,只想赶快把这傻子诓到北邙山上去。 王远心思电转。 如果在意识苏醒之前,被美食诱惑,他说不定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 现在哪里还会吃这一套? 正要寻思个合适的借口把这两人搪塞过去,创造机会先突破“整劲”再说。 “我...” 就在这时,王远耳朵一动,似乎从近在咫尺的破败小院中听到了什么。 下一刻。 他忽然暴起,一把薅住王成的衣襟,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昨天你让我去扮‘尸’的时候,还说等回来就请我吃洛阳城的糖人,我的糖人呢? 王小六,你小子老是骗我,根本不是好人。 哼,我这就回家告诉我爷爷,让他去你家打你爹的屁股!” 这句话换成村里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从王远的嘴里说出来。 呜——! 王成他们当即便感觉后颈似乎有一阵阴风忽然刮过,让两人狠狠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大陵村中,哪个不知道王远是被一众亲族吃了绝户的孤儿。 他是孤儿啊! 两百年一脉单传的长房中,除了眼前这座破落的小院,就连他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哪还会有什么爷爷?! 可一个傻子有撒谎的能耐吗? 两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一本,由他们亲手放进祠堂里的《尸账经》,以及必定会被引出来的诡东西。 他们头皮一阵阵发麻,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生杀予夺的嚣张气焰。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上,不信鬼和傻大胆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妈的,这傻子昨晚在祠堂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他疯了,我也要疯了! 等干完这一趟差事,非得去洛阳城的翠屏楼、红袖招,让那些身娇体柔的姐儿洗洗晦气不可。’ 这个时候,王远已经趁机转身推开了自家小院的院门。 两人看着那间雨天中黑漆漆的卧房,虽然听不到里面有丝毫人声,但一层白毛细汗却从背后唰地冒了出来。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眼睁睁看着王远走进了小院。 大门重新闭合,原地只留下一句: “王小六,明天带着双份的羊肉汤包和糖人,用滑竿抬你家十三叔上山,不然我死也不去。” 为了争取时间,王远没有断然拒绝他们,而是给双方都留下余地,不至于让这两个帮凶直接狗急跳墙。 嘭! 两人看着那扇斑驳老旧的院门,谁也没有那个勇气再去推开。 他们似惧似恨地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壮胆: “这小子果然是个痴傻的,不仅疯了还发了癔症,我们...明天再来。 到时多叫着几个人。” “对对,不过是个傻子的癔症...” 然而。 他们前脚刚走,门后就隐约传出一个虽然苍老却十分慈和的声音: “咳咳...阿远回来了?给你留了早饭,在锅里不要忘了吃。” 第五章 道兵 倚在门边确认两人是否离去的王远,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立刻一暖。 前世自己小时候就是和爷爷相依为命,可等到自己长大能回报他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 但在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这里,虽然处境艰难了些,爷爷却一直都在,而且自始至终默默保护着自己。 即使他只有在阴沉沉的雨天才会回家,平时根本找不到影子,王远依旧感到十分满足。 已经很好了。 冲着依旧黑漆漆一片,看不出丝毫人气的主卧房应了一声: “知道了,爷爷!我还有事,待会儿再吃,您不用管我。” 同时心里暗下决心,等自己跳出这透着邪性的死局,找机会给王云虎一个报应,就带着爷爷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对正常人来说想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逃跑很难,但对自己来说却要容易很多。 毕竟,又有谁会对一个“傻子”有戒心呢? 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晦暗: “几年前我在无意中听到那些族人对我的态度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凶险。 爷爷却说要想这辈子平平安安,就一定要在大陵村住满十五年。 期间哪怕再苦再难,最远也不能离开北邙山脉,最多不能一次性离开村子三天。 现在距离我十五岁生日还有最后一个月,跟那位‘伊厉王’的两百年大祭正好是同一天,希望能顺利熬过去吧。” 进到自己东厢的小屋里,换下早就湿透的【道将】官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跟祭台上一模一样的《武经三十六书·卷八》。 按捺住体内不断翻涌壮大的气血,将其中要诀从头到尾再确认一遍。 “若非那一点气运加身,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生死难料。 可无论《小生死簿》再怎么神奇,在阴德不足难以产生质变的当下,个人的武力才是根本。 我现在能依仗的只有这【道传兵法】了。” 此世道法显圣,普通兵卒在战场上几乎毫无用处。 自古以来无论是王朝沙场争雄,还是道派战争伐山破庙,依靠的主力从来都是掌握着各种强大兵法的【道兵】、【道将】。 两百余年前,本朝大炎太祖皇帝夺得天下之后,收编各家修行门派的【道传兵法】,汇成一部《武经三十六书》。 继而编练出了威震天下的“大炎道兵三十六营”! 大陵王氏的祖先王虎臣,当年便是出身自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的一位【道将】。 一生报效朝廷,才有资格为子孙传承下来了这一本《卷八·白虎兵法》。 最高可修至武道第二境【练髓换血】,投身军旅便可入籍正职的【道兵】,现任族长王云虎便是此境高手。 王远反复确定没有疏漏之后,放下兵书。 站出《白虎兵法》用于内炼的虎桩,彻底放开了体内那团压抑已久的热流。 嗡——! 口鼻中呼吸微微,身体中却渐渐有着低沉的雷鸣,以及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呼噜声在不停炸响。 这声音随着呼吸,自整个胸腔而始。 牵动腹部与身体各处的肌肉、筋膜、骨骼配合,遵循着一种奇特的节律,时而绷紧,时而炸开。 让身体内部各处都在震荡不休,好像有亿万柄锻锤在不断锤炼骨髓、血液、脏腑... 又似乎是惊蛰时的春雷,大地回春万物生发,持续激活身体和内腑蕴藏的生机。 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少年分明已经将某种极高明的内炼功夫练到了骨子里。 正是各家【道传兵法】中最核心的内炼之法。 “虎啸”、“龙吟”、“鹤唳”、“象鸣”、“蟾震”、“虎豹雷音”都属此列。 配合诡骨、诡皮化作的元气热流,合力催鼓,体内磅礴的生命力持续攀升。 这具还不到十五岁的身体并不算魁梧,但生命勃发气血庞大,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一只威猛的老虎! 而且王远惊喜地发现,施展【鬼王临坛印】让那三首鬼神附过体之后。 自己就好像被一位武道宗师手把手教导过一次,各方面都长进不小,搬运气血、催劲用劲,几乎已经化作了本能。 短短一刻钟之后,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一声雷鸣。 轰隆! 早已走过“外壮”、“內壮”两关,原本距离【骨肉外相】大成“整劲”就只有一步之遥的关卡轰然告破。 尾椎炽热如同火炭,脊柱弹抖宛若大龙。 以脊柱为枢,劲力好似流水般轰然贯通,倏忽之间游走全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轻松调动每一寸肌肉、筋膜的力量。 劲力灌注毛发,精神灵敏,有激必应! 皮肉、筋膜、骨骼、五脏六腑...周身器官都奉他为主,自身意识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 王远骤然弹身而起,单手稍稍借力便像一只猿猴般轻松跳上了房梁。 狸猫一样翻身向下一扑,便从狭小的窗户中穿窗而出。 神奇的是,明明半开的窗户就连小孩子都得侧着身体才能通过。 他却在刚刚扑到半空时就身体一缩,好像拆掉了全身的骨头一样,轻轻巧巧地穿了过去。 王远无声落地,站在蒙蒙细雨中,摊开双手。 天空落下的雨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便被弹抖而起的皮膜击中,轰然炸开,不一会儿便有一片白雾缭绕身周,几如神人。 闭目感应着自身的变化,良久之后他才轻舒一口气: “【骨肉外相】大成,虽然放在外面连【道兵】的标准都达不到,但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庄稼把式。 登堂入室,精力充沛,以一敌十。 哪怕是对上训练不缀,刀甲俱全的一什精兵也能悍然杀之,算是初步拥有了掌握自身命运的本钱。” 那种因为朝不保夕而带来的惶恐不安,悄悄消去小半,甚至脑海中也好像去除掉一片迷雾,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他这才确信自己终于把握住了那一点【气运】创造的生机。 如果没有那一点【气运】影响,说不定刚刚就会被王成两人给直接捉回去,再也无力翻身。 但单纯的【气运】只是浮萍,必须与相应的力量或者资源结合,才有可能真正创造奇迹。 “也许这就是自助者天助的道理。 哪怕天生命格极贵,如果自己不争气,气运再强都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 就跟前世那些站在风口上的猪一样。 虽然命好赶上风口,但是如果不趁着短时间内的大运,充实本身的实力,终究会有重新跌下来的那一天。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个时候,王远隐隐对【气运】的理解更上了一层。 没有再去管外面那些此时必定严密监视着这个小院的守陵人。 他深知自身处境,也从没有想过向任何人求救。 嘴里叼着一张爷爷留在锅里的烙饼,王远翻箱倒柜,将几个装着可疑粉末的瓶瓶罐罐、一只装着六片槐树叶的殷红香袋放到了桌上。 目光透过卧房的后窗落到了烟雨朦胧的北邙山上。 “按理来说,我这傻子遭遇了【诡异】,明明已经命不久矣,那一千亩良田也算落袋为安。 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非得把我诓进北邙山? 凡事过犹不及,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一个即使在傻子面前都小心翼翼未曾暴露过的大秘密!” 他有预感,剩下的这一个月里,光靠装傻充愣拖延时间已经没有了用处。 只有真正找到那个答案。 自己才有可能扭转“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的既定命运! 第六章 养老阁 邙山脉北麓山脚。 一片松柏遍植的连绵坟丘边缘。 “娘,今天小兰熬了鸡汤,鸡头、鸡爪、鸡屁股都给您捞到碗里了,可香了,您快趁热吃吧。” 满脸皱纹头发全白的老妪,颤巍巍地接过自己小儿子送上的陶碗。 碗中鸡肉煮的骨肉分离,香喷喷的鸡汤上飘着一层亮黄的油花,还点缀着几朵嫩绿的葱花,让人一看便胃口大开。 在这个普通农人满脸菜色,连饭都吃不饱的年头,这碗鸡汤已经是顿了不得的好饭了。 旁边一身印花布裙的儿媳,又给她递上一块馍馍,殷勤道: “娘,大哥家杀了一头猪,说是明天给您送猪肉吃,您不是最爱‘槽头肉’吗?这次啊就吃个够。 还有二哥家捕了洛水的鲜鱼,鱼头专门给您留着呢。 三嫂挖了当季的野菜,已经给您蒸上了野菜团子,全都是您爱吃的。” 然而。 这位含辛茹苦将四个儿子拉扯大,七老八十都没享过几天福的老妪,怔怔看着手中儿子、儿媳奉上的孝敬。 一阵悲苦不由自主涌上心头,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了碗里。 看到老妪这个样子,夫妻两个的脸色顿时都有些讪讪。 樵夫打扮的男人慌忙道: “娘,您别哭啊。来之前说的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十里八乡的‘养老阁’都是这样啊,我们兄弟不是给您好吃好喝伺候着了吗?您...” 说到这里,看到老娘浑浊哀切的双眼再也说不下去,讷讷住口。 烟雨中,一个身穿寿衣的老妪坐在砖石垒成的墓室内,一对中年夫妻披着蓑衣站在墓外,相顾无言。 墓地中,只剩下一片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显而易见,这樵夫口中的“养老阁”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暂时没有砌门的死人墓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北邙山附近的民间习俗中,就普遍认为如果一个老人七十岁之后依旧还活着,那他度过的每一天都会透支后辈的福气寿数。 所以,每当老人过了七十岁大寿,吃过寿面,就换上寿衣,躺进棺材里。 被家中后辈抬进提前建在北邙山外围的“养老阁”,一个人独自在活死人墓中度过最后的一百天。 在这一百天里,儿女每天都会来送饭,每顿饭都会按照老人的口味,将家里最好的饭菜奉上,算是让父母在这最后一百天再尝尝人间的美味。 但是,儿女每送一顿饭都会为墓门砌上一块砖。 百日之后,刚好能将墓门砌好,彻底将那七十岁的老人封死在里面,活活饿死。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坚持到一百天。 毕竟这里可是山精野鬼层出不穷的北邙山,一个人在墓地中过夜,就跟在犬舍门口放了一只肉包子差不多。 明知自己下场悲惨,哪怕美食端到面前,这老妪又哪会有什么胃口? 然而,她更清楚,如果中间自己偷偷跑出坟墓,就会被家人和族人当做不吉利的“墓虎”,活活烧死或者立刻将墓门封死。 连这段最后的安稳日子都不可得。 站在子孙的角度,为了自己的福气寿数把年老的父母送进墓穴似乎理所应当。 但谁又顾忌过这些“墓虎”的感受? 固然是传统,可老妪实在是意难平啊! 谁天生就喜欢吃没有肉的鸡头、鱼头,满是脏血细虫最是腥臭不过的槽头肉,野菜做的菜团子? 还不是为了留下好肉、好饭给儿子们吃吗? 自己孤身一人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将四个儿子拉扯大,为他们娶上媳妇,临到享福的年纪却被儿孙抬进这墓里面孤独等死。 ‘我不为养了他们后悔,可我什么错都没犯啊!’ 端着陶碗,泪水涟涟的老妪,哀求着自己的儿子儿媳: “小四,小四媳妇啊,娘不吃好饭了!以后娘每天就吃一顿饭,还帮你们砍柴、种地,当牛做马,中不中?” 看到老娘这副不甘心安然赴死的样子,夫妻两个也渐渐变了脸色,冷冷威胁道: “娘,当爹娘的不就应该给儿孙当牛做马吗? 你要是真的跑出去,儿子们可丢不起那个人。到时候,劳累我们兄弟四个亲自动手,就当没有你这个娘了!” 毫不迟疑地给这墓室添上第一块砖,碗也不要扭头就走。 只留下白发老妪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墓室中,哀莫大于心死。 忽然。 “什么声音?” 几人侧耳倾听。 一阵好像垫着脚走路的细微脚步声,忽然穿透雨幕落入他们的耳中,就连墓中的老妪也不由抬头向外看去。 可是不等他们看清那是什么。 呼——! 白茫茫的水雾便随着林间的山岚忽然扑了过来,将整片墓地都给吞没进去。 两声短促的惨呼响起旋即又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皮肉撕裂和骨骼粉碎的恐怖声音。 良久。 等山间的水雾彻底散去,墓穴之外的儿子、儿媳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地上却有鲜红的血液涓涓流淌,混着雨水化作小溪。 “我的儿啊——!” 墓地上空只有老妪撕心裂肺的哭嚎久久回荡,丧子之痛似乎比遗弃之哀更甚百倍。 ...... 山间的夜晚本就比外面来得更早一些,加上连着下了两天的小雨。 明明太阳还没有落山,坐落于半山腰鸟嘴坡的洛阳王王陵,便已经亮起了灯盏。 身为本朝诸多北邙山墓主中最尊贵的一位,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的墓地自然配得上他的身份。 整个王陵城垣内占地近八十亩,十分广阔地分为三进院落。 除了在第三进院落中,伫立着高达十丈的“宝城”(实为坟丘)之外,其余所有建筑均以青石垒砌雕凿而成,形制威严大气。 此刻,透出黄色灯光的前院门房里。 吧唧...吧唧... 王远坐在桌前,两口吃掉一只滋味鲜美的羊肉汤包,抬手又拎起一只肥而不腻的大肘子啃得满嘴流油。 同桌的两人还没有动筷子,地上的两只食盒就已经空了小半。 瞟了一眼桌上自己唯一没有动过的酒坛,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王小六,你小子很有孝心嘛,十三叔我对你很是满意啊。” 更可恶的是,这家伙竟然一边吃一边吧唧嘴。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在中午之前王成两个人就像催命一样,带着一群用来壮胆的同宗兄弟们,用滑竿将王远抬进了这座属于洛阳王一脉的王陵。 但是按照守陵人的规矩和这些年血的教训,除了佩戴着符印腰牌的当值之人外,其他人都不得在王陵过夜。 其他人刚刚下山,只留下王成两人负责继续看守王远。 为了让傻子不给自己添乱,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看押方式,直接置办了一桌席面,一并抬着上山。 让这智商与稚童无异的傻子慢慢啃。 就跟待宰的羔羊一样,只知低头吃草,自然而然就忘记了抬头看路,不知不觉送掉小命。 比像杀猪那样直接绑起来还要省心。 王远似乎也确实如他所料,已经被满桌的美食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什么不对。 因此。 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被分派了这倒霉差事的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王成生怕王远又犯病吓人,也满脸笑容地哄着他: “十三叔满意就好,等明天回村里我再请您吃席。” 脸上恭敬心中却在冷笑,就算是死囚行刑之前都要吃一顿断头饭嘛,对将死之人他格外的有耐性。 吃吧,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明天回去就吃你的席!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隐晦地瞥了一眼大门,对王远道了一声: “您先吃着,我去上个茅房。” 顺便对身边的黄脸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一起走向城垣的后院。 看得出来,除了有些忌惮王远曾经遭遇过的【诡异】之外,对他本身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个傻子罢了! 这个时候。 演技炉火纯青,擅长演戏也擅长察言观色的王远,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王成的小动作,心中一动。 ‘天黑之后时不时就会看向门口,他们俩在等人!’ 当初在祠堂里见过的那本《尸账经》立刻再次浮上心头。 大陵村之外的参与者,只有那邪门的术士了。 王远身体中那册《小生死簿》的志述下,有滚滚的黑云再次开始汇聚。 一切都预示着,他的【命运】似乎马上就要迎来一次重大的转折! 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未知,少年眼前似乎接连闪过抽筋、扒皮、割肉、挖骨、嘎腰子...种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画面。 大脑疯狂运转。 ‘夜晚的王陵已经跟外界断开了联系,不到天明没人敢随便上山。 这个时候先前离开的守陵人大部队应该已经到了山下,王成他们要等的人却暂时还没有来,正好是对方力量最弱的真空期。 不能再等了,要想逃出升天,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那之前,先拿这两个孙子开刀,撬开他们的嘴巴,知己知彼才能由明转暗,转守为攻!’ 王远可没有忘记自己不能一劳永逸逃离大陵村,只要一天搞不明白族长他们要干什么,哪怕逃得再远也是无用。 飞快打开桌上那只自己一直未曾动过的酒坛,从衣襟里摸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白色的粉末通通倒进了酒里。 第七章 倒!倒!倒! 王陵城垣中。 除了安置宝城的第三进院落外,前面的两进院落,特别是神道两侧的石质灯笼早已经被全部点亮。 粉底皂靴踏着青石神道。 腰按长刀的王成两人,去往的地方却不是茅房,而是第二进院落最深处,供奉着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灵位的享殿。 ‘果然在搞鬼。’ 王远下完药第一时间就悄悄跟了上来。 突破“整劲”让他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出现质变,纵越腾挪,寂然无声,跟在两人身后就好像一条森然的鬼影。 然而,就在王远跟着两人刚刚踏足第二进院落的瞬间。 “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炁乘天,丹霞赫冲...” 耳边忽然听到前方有个极细微的声音在念经,像风啸、像鸟鸣、像深秋肃杀的寒霜,偏偏就是不像人。 侧耳倾听,越是向前声音就越是清晰,也越是狂躁。 “吞魔食鬼,横身饮风。天绉激戾,威北衔锋。三十万兵,卫我九重。 辟尸千里,祛却不祥。敢有小鬼,欲来见状。镢天大斧,斩鬼五形...” 眼前隐隐出现重重幻象,似有无穷妖鬼簇拥着一位枭首人身的恶神,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好像盯着一顿上好的飨宴。 ‘这王陵不太对劲,不能再往前走了。’ 王远敏锐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像先前观看《尸账经》。 不需要翻阅,仅仅是靠近,就有些邪门的诡异知识一个劲儿钻进自己脑子里,然后渐渐生根发芽。 让自己产生强烈的诵读欲望。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能待在这里认认真真听上两天,极有可能从这经文中领悟某种神通道法。 当然更有可能变成一个只会念经的疯子。 远远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享殿,却意外看到王成他们像没事儿人一样,正将两炷上品的长寿香插进了灵位前的小鼎中。 然后取下香案上供奉的两枚朱红木牌系在腰间。 王远这才意识到,比起这些王氏同族,自己似乎有些特殊。 “我早就受够那傻子了! 不用等那祠堂里的【诡异】发作,等到午夜下面的东西醒过来看他怎么死。 区区‘药饵’仗着自己是个傻子,竟敢吆五喝六。 我们一说天黑外面有鬼,还不是吓得哪里都不敢去?” “呵呵,我倒想欣赏一下他第二次撞上【诡异】会是什么表情。 祠堂里那【诡异】提前吸干了这主脉嫡子的一身气运福缘,将他洗的干干净净,正是那东西无法抗拒的饵食。 有他顶在前面,咱们只要不做声,靠着这‘符印腰牌’自保有余了...” 王远悚然一惊,王氏世代守护的王陵中竟然也住着一个【诡异】? 守陵人竟然只有靠着供奉多年的“符印腰牌”,才能在这里安然过夜? 看着两人戴好腰牌开始原路返回,他的眼中闪烁着冷光。 ‘果然不是为了那一千亩良田。 看样子在跑路之前,这两个一心想害你家十三叔的孙子是留不得了!’ 但方法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在王远看来,如果有了些武力就横冲直撞,又跟大猩猩有什么区别。 他完全没有所谓的武者之心,【道传兵法】和刀、枪、剑、戟没有两样,都只是好用的工具而已。 更何况自己只是区区【骨肉外相】大成,距离横行无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单单眼前王成的实力就不在自己之下。 拿定主意,他先走一步提前溜了回去。 ...... 夜色渐浓。 重新坐回桌边的两人,毫无异样地就着花生米一碗一碗喝着黄酒。 时不时看向正门,小声嘀咕着: “我们这里早就准备好了,葛道爷的人怎么还不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伊厉王两百年大祭的日子将近,现在北邙山上可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大概是喝了酒,他们话也变多了起来,不需要引导就隐隐透露出了些内情,王远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嗯,现在自曝省得待会儿费力拷问。 王成对同伴的担心不以为然: “瞎操心,人家葛道爷可是受了【神篆】,真正入了教门门槛的【赤篆术士】,是有资格追求长生不死的仙道高人。 他的手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强人,说不定也被传了几手道术仙法,又哪里轮得到咱们担心? 只要午夜子时之前到就不耽误正事儿。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酒的后劲儿有点大,脑子晕晕乎乎的。” “不应该吧?撞上昨天那事儿劳资现在心里还在发毛,为了壮胆,喝着喝着就有点高了。 都怪这傻子。” “......”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也有可能是任务将近完成,两个人越说越没有顾忌,反正这傻子除了吃之外,什么也听不懂。 忽然。 “这么说来那本招来了【诡异】的《尸账经》,就是这位术士葛道爷的手笔喽?” “废话,除了他还有谁?嗯?”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王成两人,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那个突兀插嘴的“傻子”。 可这时他眼神清明,眉头虽然因为骤然听闻的消息而微微皱起,却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痴傻样子。 咯噔! 两人如同见鬼一般,心脏狂跳,简直比昨天听他说有个爷爷还要恐怖。 “不对!王远从小就是个傻子,你不可能是他,你到底是谁?!” 只怪王远平时演得实在太好,经过十五年的潜移默化,哪怕有人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恐怕都只会回给对方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 一个傻子难道能从三岁小儿就开始演吗?谁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锵!锵! 不过,长期以来的默契,还是让两人第一时间抽刀暴起,准备先拿下这个“王远”再说。 各家的【道传兵法】都有大小两门。 小兵法是【武道】,也叫“百人敌法”、“军士法”;大兵法为【军略】,也叫“万人敌法”、“将帅法”。 道兵强弱固然跟兵员本身的素质息息相关,但战阵厮杀时更重要的却是战阵之术。 少则两三人,多则数千人,一旦成阵威能立刻暴增,与单打独斗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一个“整劲”,一个“內壮”结成小阵,敢跟任何【道兵】之前的存在硬碰硬。 然而。 面对彻骨的刀锋,王远却只是摇了摇手指,吐出三个字: “倒!倒!倒!” 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刚刚激发气血、劲力的两人脚下一软,竟然真的“噗通”、“噗通”倒在了地上。 “蒙...汗...药?” 两个人浑身酸麻肌肉无力,头晕眼花,仅仅是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却是因为他们陡然发力,直接引爆了体内积蓄不少的药性。 王远身体连动都没有动,慢条斯理地啃光最后一口肘子,打了个饱嗝,邀功似地对他们轻轻一笑: “我自己配的,还不错吧? 材料来自北邙山上的曼陀罗花,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莨菪碱跟阿托品...算了,跟你们这些文盲说你们也听不懂。 这药和酒精搭配珠联璧合,药力强劲,麻醉效果更佳。 实乃行走江湖必备良药,量大从优哦亲!” “卑鄙!” 王成两个感觉有些魔幻,一个傻子忽然不傻了,还学会了配药,十几年的认知顷刻间被冲击地支离破碎。 未曾想王远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满脸理所当然: “我准备了好几套方案,一开始也不是非得下药不可。 可谁让先前你们两个人一起去上茅房,就留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着这些诱人的酒菜呢? 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再不下蒙汗药那还是人吗?傻子都经受不住这种致命的诱惑啊!” ‘你说的好有道理。’ 两人不禁满心悲愤。 心道要不是你太能演,谁会对你这么放心啊? 王远起身,在王成的身上把手擦干净。 顺手从地上捡起守陵人制式的虎头刀。 刀柄镶着一只黄铜虎头,刀身由镔铁打造,光洁如水,轻轻一吹,森冷透骨的锋刃便发出一声肃杀的铮鸣。 锵——! 刀锋一转,便架在了王成的脖子上,王远的声音却比刀锋更冷: “好了,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来,乖乖告诉十三叔,除了我家那一千亩地,王云虎跟那位葛道爷到底还想干些什么?为什么要招来【诡异】害我?!” 第七章 倒!倒!倒! 王陵城垣中。 除了安置宝城的第三进院落外,前面的两进院落,特别是神道两侧的石质灯笼早已经被全部点亮。 粉底皂靴踏着青石神道。 腰按长刀的王成两人,去往的地方却不是茅房,而是第二进院落最深处,供奉着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灵位的享殿。 ‘果然在搞鬼。’ 王远下完药第一时间就悄悄跟了上来。 突破“整劲”让他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出现质变,纵越腾挪,寂然无声,跟在两人身后就好像一条森然的鬼影。 然而,就在王远跟着两人刚刚踏足第二进院落的瞬间。 “素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炁乘天,丹霞赫冲...” 耳边忽然听到前方有个极细微的声音在念经,像风啸、像鸟鸣、像深秋肃杀的寒霜,偏偏就是不像人。 侧耳倾听,越是向前声音就越是清晰,也越是狂躁。 “吞魔食鬼,横身饮风。天绉激戾,威北衔锋。三十万兵,卫我九重。 辟尸千里,祛却不祥。敢有小鬼,欲来见状。镢天大斧,斩鬼五形...” 眼前隐隐出现重重幻象,似有无穷妖鬼簇拥着一位枭首人身的恶神,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好像盯着一顿上好的飨宴。 ‘这王陵不太对劲,不能再往前走了。’ 王远敏锐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像先前观看《尸账经》。 不需要翻阅,仅仅是靠近,就有些邪门的诡异知识一个劲儿钻进自己脑子里,然后渐渐生根发芽。 让自己产生强烈的诵读欲望。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能待在这里认认真真听上两天,极有可能从这经文中领悟某种神通道法。 当然更有可能变成一个只会念经的疯子。 远远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享殿,却意外看到王成他们像没事儿人一样,正将两炷上品的长寿香插进了灵位前的小鼎中。 然后取下香案上供奉的两枚朱红木牌系在腰间。 王远这才意识到,比起这些王氏同族,自己似乎有些特殊。 “我早就受够那傻子了! 不用等那祠堂里的【诡异】发作,等到午夜下面的东西醒过来看他怎么死。 区区‘药饵’仗着自己是个傻子,竟敢吆五喝六。 我们一说天黑外面有鬼,还不是吓得哪里都不敢去?” “呵呵,我倒想欣赏一下他第二次撞上【诡异】会是什么表情。 祠堂里那【诡异】提前吸干了这主脉嫡子的一身气运福缘,将他洗的干干净净,正是那东西无法抗拒的饵食。 有他顶在前面,咱们只要不做声,靠着这‘符印腰牌’自保有余了...” 王远悚然一惊,王氏世代守护的王陵中竟然也住着一个【诡异】? 守陵人竟然只有靠着供奉多年的“符印腰牌”,才能在这里安然过夜? 看着两人戴好腰牌开始原路返回,他的眼中闪烁着冷光。 ‘果然不是为了那一千亩良田。 看样子在跑路之前,这两个一心想害你家十三叔的孙子是留不得了!’ 但方法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在王远看来,如果有了些武力就横冲直撞,又跟大猩猩有什么区别。 他完全没有所谓的武者之心,【道传兵法】和刀、枪、剑、戟没有两样,都只是好用的工具而已。 更何况自己只是区区【骨肉外相】大成,距离横行无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单单眼前王成的实力就不在自己之下。 拿定主意,他先走一步提前溜了回去。 ...... 夜色渐浓。 重新坐回桌边的两人,毫无异样地就着花生米一碗一碗喝着黄酒。 时不时看向正门,小声嘀咕着: “我们这里早就准备好了,葛道爷的人怎么还不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伊厉王两百年大祭的日子将近,现在北邙山上可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大概是喝了酒,他们话也变多了起来,不需要引导就隐隐透露出了些内情,王远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嗯,现在自曝省得待会儿费力拷问。 王成对同伴的担心不以为然: “瞎操心,人家葛道爷可是受了【神篆】,真正入了教门门槛的【赤篆术士】,是有资格追求长生不死的仙道高人。 他的手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强人,说不定也被传了几手道术仙法,又哪里轮得到咱们担心? 只要午夜子时之前到就不耽误正事儿。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酒的后劲儿有点大,脑子晕晕乎乎的。” “不应该吧?撞上昨天那事儿劳资现在心里还在发毛,为了壮胆,喝着喝着就有点高了。 都怪这傻子。” “......”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也有可能是任务将近完成,两个人越说越没有顾忌,反正这傻子除了吃之外,什么也听不懂。 忽然。 “这么说来那本招来了【诡异】的《尸账经》,就是这位术士葛道爷的手笔喽?” “废话,除了他还有谁?嗯?”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王成两人,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那个突兀插嘴的“傻子”。 可这时他眼神清明,眉头虽然因为骤然听闻的消息而微微皱起,却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痴傻样子。 咯噔! 两人如同见鬼一般,心脏狂跳,简直比昨天听他说有个爷爷还要恐怖。 “不对!王远从小就是个傻子,你不可能是他,你到底是谁?!” 只怪王远平时演得实在太好,经过十五年的潜移默化,哪怕有人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恐怕都只会回给对方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 一个傻子难道能从三岁小儿就开始演吗?谁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锵!锵! 不过,长期以来的默契,还是让两人第一时间抽刀暴起,准备先拿下这个“王远”再说。 各家的【道传兵法】都有大小两门。 小兵法是【武道】,也叫“百人敌法”、“军士法”;大兵法为【军略】,也叫“万人敌法”、“将帅法”。 道兵强弱固然跟兵员本身的素质息息相关,但战阵厮杀时更重要的却是战阵之术。 少则两三人,多则数千人,一旦成阵威能立刻暴增,与单打独斗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一个“整劲”,一个“內壮”结成小阵,敢跟任何【道兵】之前的存在硬碰硬。 然而。 面对彻骨的刀锋,王远却只是摇了摇手指,吐出三个字: “倒!倒!倒!” 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刚刚激发气血、劲力的两人脚下一软,竟然真的“噗通”、“噗通”倒在了地上。 “蒙...汗...药?” 两个人浑身酸麻肌肉无力,头晕眼花,仅仅是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却是因为他们陡然发力,直接引爆了体内积蓄不少的药性。 王远身体连动都没有动,慢条斯理地啃光最后一口肘子,打了个饱嗝,邀功似地对他们轻轻一笑: “我自己配的,还不错吧? 材料来自北邙山上的曼陀罗花,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莨菪碱跟阿托品...算了,跟你们这些文盲说你们也听不懂。 这药和酒精搭配珠联璧合,药力强劲,麻醉效果更佳。 实乃行走江湖必备良药,量大从优哦亲!” “卑鄙!” 王成两个感觉有些魔幻,一个傻子忽然不傻了,还学会了配药,十几年的认知顷刻间被冲击地支离破碎。 未曾想王远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满脸理所当然: “我准备了好几套方案,一开始也不是非得下药不可。 可谁让先前你们两个人一起去上茅房,就留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着这些诱人的酒菜呢? 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再不下蒙汗药那还是人吗?傻子都经受不住这种致命的诱惑啊!” ‘你说的好有道理。’ 两人不禁满心悲愤。 心道要不是你太能演,谁会对你这么放心啊? 王远起身,在王成的身上把手擦干净。 顺手从地上捡起守陵人制式的虎头刀。 刀柄镶着一只黄铜虎头,刀身由镔铁打造,光洁如水,轻轻一吹,森冷透骨的锋刃便发出一声肃杀的铮鸣。 锵——! 刀锋一转,便架在了王成的脖子上,王远的声音却比刀锋更冷: “好了,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来,乖乖告诉十三叔,除了我家那一千亩地,王云虎跟那位葛道爷到底还想干些什么?为什么要招来【诡异】害我?!” 第八章 枭神夺食! “害你?难道你不是旁人伪装,真的是原来的那个傻...” 王成眼见王远眉头一拧,立刻从善如流改口。 “...十三叔吗?” 这两人虽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但实际上内心已经接受了,他真是一个伪装了十几年的老银币的事实了。 毕竟,如果这人真的不是王远,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冒充伪装了。 可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更让他们感到惊悚。 明明是个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却将大陵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涮了个遍。 从懂事起就开始扮演一个受尽欺辱的傻子,这等心机城府何其深沉可怕?!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还在下河摸鱼上树捉鸟吧? 能人所不能自然会让人敬畏,无论是因为力量还是心性手段。 王成甚至觉得,与这等阴险且隐忍的人物相比,就算是葛道爷手中那些奇诡的本事,也实在是难以给人安全感。 虽然荒诞,但他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将王远和一位术士放到了差不多平等的位置上。 同时也立刻预感到了情况不妙,这是寻仇来了啊。 于是,他努力抬起头来对王远诚恳道: “十三叔,想必‘尸祭’当晚您靠着聪明才智,成功躲过了那【诡异】的算计。 但是看在大家都是血脉亲族的份儿上,您听我一句劝。 您既然离开了大陵村,就干脆逃了吧,我们一定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 葛道爷可是一位修法的术士啊。 您想想,等他亲自出手再招来别的【诡异】,您又拿什么抵挡?还能像上次一样刚好找到杀人规则吗?” 旁边不想死的黄脸青年想要帮腔,却因为抗药性更低,连舌头都彻底麻木了,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 没人能想到王远逃脱【诡异】毒手的真正方式。 却见王远微微一笑,牙齿森白。 “拿什么抵挡? 葱、姜、料酒、大蒜,多备孜然、辣椒面! 上次就跟吃刺身一样根本不习惯,这次试试煎炒烹炸,撒点孜然拿来下酒,也许滋味更佳。” 同时,手上轻轻用力,一线血痕便出现在了王成的脖子上。 “等等,我说,我说!” 听到他要拿【诡异】下酒的疯言疯语,王成心态终于崩溃。 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分不清楚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才是最可怕的。 对这人来说杀人跟杀鸡应该没任何区别吧? 感受到刀锋又悄悄向下压了一分,王成连忙叫道: “他们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分了你家的十亩地,才老老实实听族长吩咐的啊!” 担心王远不满,连忙又道: “枭神墓!枭神墓!我只知道他们谋算的事情都跟【枭神墓】有关系。” “枭神墓?” 族学中虽然不禁王远去听课,但要说学得多么系统深入就不见得了。 他的主要精力都在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其他知识的优先级通通往后排。 北邙山上别的没有,就是各种王侯将相的大墓数不胜数,至少这个“枭神墓”他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倒是刚才进后院听到的古怪经文中,有一个词叫“素枭三神”,莫非... 果不其然,看到他眉头一皱,王成赶紧加了一句: “【枭神墓】是葛道爷的说法,其实咱们王氏守陵人叫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伊厉王墓! 咱们王家看守了快两百年的初代洛阳王王陵,其实大有来历,据说两百年前...” 听着他的诉说,王远的脸色接连变幻。 要说【枭神墓】就绝对绕不开一个最核心的人物,那就是大炎朝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 这位王爷是大炎太祖第二十五子,也是幼子。 他的封地为洛阳,故称洛阳王,实际的封号为“伊王”,而死后的谥号为“厉”,合起来才是:伊厉王。 显而易见,“厉”是一个和“灵”、“炀”一样的恶谥。 这谥号由其兄长,当年的太宗文皇帝亲自赐下,十分贴切地总结了他的一生。 当年伊王周彝就封洛阳之后,便在洛阳城为非作歹,残害百姓。 他为人好武厌文,最喜欢砍杀平民。 经常牵黄带剑在城中游猎,遇到躲避不及的行人,动辄拔剑斩劈,血溅一身。 又建起华丽的庄园,填充各色貌美女子,只要看中,不管时间、地点、身份、周围有谁,便立刻扑上去做那好事。 甚至大庭广众之下命男子女子赤裸身体以为笑乐,极度荒淫无耻。 据记载,在他二十岁就藩到二十六岁病故这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夺人妻子四百余人,连曹贼都直呼内行啊。 又强占民房三千多间,选民女十二岁以上容貌秀丽者七百余人,其他财富不计其数,整个洛阳郡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当他纵欲暴毙之后,便被葬在了这座自他就藩伊始就开始修建的王陵中。 然而。 这位伊厉王下葬后不久,北邙山下不远的洛阳城便开始怪事频发。 先是城中无数百姓陆续梦到自己被枭头人身的恶神所食。 短短半个月后,洛水便忽然泛滥冲毁良田、屋舍无数,接着贼乱、饥荒、大疫...轮番上演,顷刻之间繁华的洛阳城便化作了人间地狱。 “也就是说当年的这场灾祸,是因为伊厉王的亡魂作祟? 难道是他死后变成了某种强大的【诡异】?他在无差别杀人?” 王远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关于【诡异】的信息,却遗憾地发现,王氏留存的卷宗中对这方面的描述十分泛泛。 更不要说【诡异】诞生的条件了。 王成摇头: “这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当时官府也不可能拿王爷变成了【诡异】,去给受灾的洛阳百姓交差。 只知道朝廷中专司神诡异事的‘御龙直’,和掌管宗室陵寝庙宇的‘神宫监’都派人来过。 结论是此人命犯枭神,天生命格【枭神夺食】,害人害己。 留下一句批命:日元星,比劫同;生食伤,克才财;杀官克,枭印生。枭神夺食,见之大凶! 之后朝廷便紧急调任正在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担任道将的先祖王公,带领子孙宗族在此担任守陵人,镇压【枭神墓】。 此后灾祸才渐渐消弭。” 结合王远现在对“命”、“运”一道的理解。 天生命格【枭神夺食】,如果是出现在普通百姓身上倒也危害不大,因为他们的【气运】太低,一切的不幸都只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饥荒,凶灾,疾病,牢狱,克父,克母,最惨不过害一人一家。 可这厮偏偏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太祖幼子、太宗幼弟,锦衣玉食受尽荣宠。 自己的【气运】是低于-5的“黑云压顶”,那周彝的恐怕就是大于+8的“紫气东来”! 轻易将“夺食”的对内转化成了对外,黎民遭殃,遗毒无穷。 当他身死之后,气运全消,生前的阴德开始发挥作用。 这人恶贯满盈哪有阴德,只有业债! 可想而知,【枭神夺食】再加无穷业债,立刻便像一颗炸弹一样轰然爆炸,差点拖着整个洛阳城为他陪葬。 不过。 王远凝视着刀锋下的王成,淡淡道: “这志怪故事很精彩。 可无论是【枭神夺食】还是【枭神墓】都已经是在两百年前的过去式了,跟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王成深深叹了口气: “过去了吗?我也巴不得它真的能过去啊。” 铃铃铃... 这时,他们三人却没有注意到,城垣的后院深处,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铃声。 第八章 枭神夺食! “害你?难道你不是旁人伪装,真的是原来的那个傻...” 王成眼见王远眉头一拧,立刻从善如流改口。 “...十三叔吗?” 这两人虽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但实际上内心已经接受了,他真是一个伪装了十几年的老银币的事实了。 毕竟,如果这人真的不是王远,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冒充伪装了。 可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更让他们感到惊悚。 明明是个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却将大陵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涮了个遍。 从懂事起就开始扮演一个受尽欺辱的傻子,这等心机城府何其深沉可怕?!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还在下河摸鱼上树捉鸟吧? 能人所不能自然会让人敬畏,无论是因为力量还是心性手段。 王成甚至觉得,与这等阴险且隐忍的人物相比,就算是葛道爷手中那些奇诡的本事,也实在是难以给人安全感。 虽然荒诞,但他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将王远和一位术士放到了差不多平等的位置上。 同时也立刻预感到了情况不妙,这是寻仇来了啊。 于是,他努力抬起头来对王远诚恳道: “十三叔,想必‘尸祭’当晚您靠着聪明才智,成功躲过了那【诡异】的算计。 但是看在大家都是血脉亲族的份儿上,您听我一句劝。 您既然离开了大陵村,就干脆逃了吧,我们一定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 葛道爷可是一位修法的术士啊。 您想想,等他亲自出手再招来别的【诡异】,您又拿什么抵挡?还能像上次一样刚好找到杀人规则吗?” 旁边不想死的黄脸青年想要帮腔,却因为抗药性更低,连舌头都彻底麻木了,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 没人能想到王远逃脱【诡异】毒手的真正方式。 却见王远微微一笑,牙齿森白。 “拿什么抵挡? 葱、姜、料酒、大蒜,多备孜然、辣椒面! 上次就跟吃刺身一样根本不习惯,这次试试煎炒烹炸,撒点孜然拿来下酒,也许滋味更佳。” 同时,手上轻轻用力,一线血痕便出现在了王成的脖子上。 “等等,我说,我说!” 听到他要拿【诡异】下酒的疯言疯语,王成心态终于崩溃。 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分不清楚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才是最可怕的。 对这人来说杀人跟杀鸡应该没任何区别吧? 感受到刀锋又悄悄向下压了一分,王成连忙叫道: “他们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分了你家的十亩地,才老老实实听族长吩咐的啊!” 担心王远不满,连忙又道: “枭神墓!枭神墓!我只知道他们谋算的事情都跟【枭神墓】有关系。” “枭神墓?” 族学中虽然不禁王远去听课,但要说学得多么系统深入就不见得了。 他的主要精力都在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其他知识的优先级通通往后排。 北邙山上别的没有,就是各种王侯将相的大墓数不胜数,至少这个“枭神墓”他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倒是刚才进后院听到的古怪经文中,有一个词叫“素枭三神”,莫非... 果不其然,看到他眉头一皱,王成赶紧加了一句: “【枭神墓】是葛道爷的说法,其实咱们王氏守陵人叫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伊厉王墓! 咱们王家看守了快两百年的初代洛阳王王陵,其实大有来历,据说两百年前...” 听着他的诉说,王远的脸色接连变幻。 要说【枭神墓】就绝对绕不开一个最核心的人物,那就是大炎朝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 这位王爷是大炎太祖第二十五子,也是幼子。 他的封地为洛阳,故称洛阳王,实际的封号为“伊王”,而死后的谥号为“厉”,合起来才是:伊厉王。 显而易见,“厉”是一个和“灵”、“炀”一样的恶谥。 这谥号由其兄长,当年的太宗文皇帝亲自赐下,十分贴切地总结了他的一生。 当年伊王周彝就封洛阳之后,便在洛阳城为非作歹,残害百姓。 他为人好武厌文,最喜欢砍杀平民。 经常牵黄带剑在城中游猎,遇到躲避不及的行人,动辄拔剑斩劈,血溅一身。 又建起华丽的庄园,填充各色貌美女子,只要看中,不管时间、地点、身份、周围有谁,便立刻扑上去做那好事。 甚至大庭广众之下命男子女子赤裸身体以为笑乐,极度荒淫无耻。 据记载,在他二十岁就藩到二十六岁病故这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夺人妻子四百余人,连曹贼都直呼内行啊。 又强占民房三千多间,选民女十二岁以上容貌秀丽者七百余人,其他财富不计其数,整个洛阳郡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当他纵欲暴毙之后,便被葬在了这座自他就藩伊始就开始修建的王陵中。 然而。 这位伊厉王下葬后不久,北邙山下不远的洛阳城便开始怪事频发。 先是城中无数百姓陆续梦到自己被枭头人身的恶神所食。 短短半个月后,洛水便忽然泛滥冲毁良田、屋舍无数,接着贼乱、饥荒、大疫...轮番上演,顷刻之间繁华的洛阳城便化作了人间地狱。 “也就是说当年的这场灾祸,是因为伊厉王的亡魂作祟? 难道是他死后变成了某种强大的【诡异】?他在无差别杀人?” 王远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关于【诡异】的信息,却遗憾地发现,王氏留存的卷宗中对这方面的描述十分泛泛。 更不要说【诡异】诞生的条件了。 王成摇头: “这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当时官府也不可能拿王爷变成了【诡异】,去给受灾的洛阳百姓交差。 只知道朝廷中专司神诡异事的‘御龙直’,和掌管宗室陵寝庙宇的‘神宫监’都派人来过。 结论是此人命犯枭神,天生命格【枭神夺食】,害人害己。 留下一句批命:日元星,比劫同;生食伤,克才财;杀官克,枭印生。枭神夺食,见之大凶! 之后朝廷便紧急调任正在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担任道将的先祖王公,带领子孙宗族在此担任守陵人,镇压【枭神墓】。 此后灾祸才渐渐消弭。” 结合王远现在对“命”、“运”一道的理解。 天生命格【枭神夺食】,如果是出现在普通百姓身上倒也危害不大,因为他们的【气运】太低,一切的不幸都只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饥荒,凶灾,疾病,牢狱,克父,克母,最惨不过害一人一家。 可这厮偏偏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太祖幼子、太宗幼弟,锦衣玉食受尽荣宠。 自己的【气运】是低于-5的“黑云压顶”,那周彝的恐怕就是大于+8的“紫气东来”! 轻易将“夺食”的对内转化成了对外,黎民遭殃,遗毒无穷。 当他身死之后,气运全消,生前的阴德开始发挥作用。 这人恶贯满盈哪有阴德,只有业债! 可想而知,【枭神夺食】再加无穷业债,立刻便像一颗炸弹一样轰然爆炸,差点拖着整个洛阳城为他陪葬。 不过。 王远凝视着刀锋下的王成,淡淡道: “这志怪故事很精彩。 可无论是【枭神夺食】还是【枭神墓】都已经是在两百年前的过去式了,跟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王成深深叹了口气: “过去了吗?我也巴不得它真的能过去啊。” 铃铃铃... 这时,他们三人却没有注意到,城垣的后院深处,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铃声。 第九章 簿主甲 毫无所觉的王成,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您可知为什么这北邙山中上千座封土大墓,三十万无名荒冢,无穷乱葬岗,独独只有咱们家守着的洛阳王陵需要每年都来一场大祭? 为什么咱们王氏在这大陵村繁衍了整整两百年,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两百多户,人口连一千都不到。 又为什么只有北邙山附近才有‘养老阁’的传统,无数本不应该死去的老人被子孙后代提前送下黄泉? 想想这些,您还觉得【枭神墓】的事已经过去了吗?” 他扭头死死盯着王远,眼神幽暗: “人饿了就要吃饭,【枭神墓】也是一样。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吃人,只不过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狼吞虎咽了而已。 北邙山、南北八县、洛阳城...都是它就食的餐盘啊。” 经过王成这一提醒,王远也渐渐将大脑中一些痴傻时留存的记忆重新挖掘出来,很快就发现了不少异常的地方。 除了爷爷之外,整个村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超过七十岁的老人。 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一个都看不到绝对不正常。 而且每年一次的伊厉王冥寿大祭,小小的大陵村里都必定怪事频出。 野狗哭坟、死人上梁、六畜暴毙...不过都是小儿科,甚至一夜之间少了一整户人家的事情都不是没有发生过。 而且更让王远意外的是,他直到被王成提醒才恍然意识到。 过去的这十四年以来,每年族中为伊厉王举行大祭的时候,他的主意识都会沉睡过去,隔天才会清醒。 没有一次例外。 虽说记忆不会缺失,但当主意识沉睡时,他只相当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这种状态下关注的焦点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些邪异的怪事。 此时回想起来,不禁有些细思极恐。 联想到王云虎和那位葛道爷的动作,下意识道: “你们执意把我送到王陵来,难道是因为我跟这不停吃人的【枭神墓】还有什么隐秘的关联不成?我是用来献给这【诡异】的祭品?” 意识到脖子上刀刃的松脱,王成心中一喜,脸上却满是沉痛道: “十三叔您难道忘了吗? 十五年前,您的出生之日就是伊厉王的祭日,也是两百年前伊厉王暴毙的日子啊。 同一天晚上,在生下您之后,前代族长夫妇也双双逝世。 这些年【枭神墓】的食量一年比一年大,不仅仅‘养老阁’中老人活得时间越来越短,村子里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是本该有的寿数福运都被【枭神墓】提前吃掉了! 眼看两百年的大祭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为了王氏全族,和北邙山下的百姓,虽然对不起您,但我们真的是只有一片公心啊!” 看到王成满心委屈,眼泪都快掉下的卖力表演,王远只在心底嗤笑一声。 要不是亲耳听到他们称呼自己为“药饵”,听到对方这番话,自己说不定还真的要将信将疑。 懒得跟这个戏精附体的家伙再争论。 “【枭神墓】有鬼我信,有人想从中得利我信,但要说你们是那种一心为公的英雄人物,我半个字都不信! 看一个人,自古论迹不论心。 过去这些年,你们在我这个傻子面前的表现根本就从没有掩饰过,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算了,谅你们这种喽啰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内幕,到时候我自然会问咱们的好族长跟那位...” 话没说完,王远忽然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灯笼尽灭漆黑一片的王陵后院。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铃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在夜幕降临后渐渐化作一片死寂的北邙山上,这铃声显得分外渗人。 而且跟先前的经文不同,这一次,不仅王远听到了,就连王成两人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浑身酸麻无力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满脸惊恐地大叫: “不可能!这才刚刚入夜,葛道爷派来唤醒【枭神墓】的人还没有到,地宫里的东西怎么自己就醒了?”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守陵人更明白,【枭神墓】就是个巨大的定时炸弹。 虽然族长和葛道爷对其有所谋划。 但一旦意外失控,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执行者。 而一线人员最害怕的就是意外。 刺啦——! 却在这时,两人面前刀光一闪。 大腿上立刻血光迸射,同时两人腰间挂着的“符印腰牌”已经被王远一把抄在了手中。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就向着外面冲了出去,只留下鲜血淋漓,动弹不得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无助哀嚎。 眼看来了一个大货还不跑,难道等着吃席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比自己的同伴跑得更快,王远深谙此道。 与此同时。 后院的铃声陡然尖锐,在第二进院落的享殿,和第三进院落的宝城中间,一座石质牌楼忽然绽放幽光。 下一刻一只比房子还要大的虚幻巨手就猛地探了出来,其上覆盖着黑黄色的角质层,指甲锋利,指缝之间满是脏污。 说是人手,更像是某种巨鸟的利爪。 上面还缠满了严重锈蚀的青铜铃铛,稍稍动弹,便会激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这只巨手像盲人一样,在第二进院落中稍稍摸索,便向着前院飞扑了过去。 尽管王远的动作行云流水连一个呼吸都没有耽搁,但在距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身体却忽然僵住。 好像被食物链顶端的天敌给予了死亡凝视,双脚只要再动一下,立刻便要被一口吞掉。 失掉“符印腰牌”,早已经吓破了胆子的王成两人更是像待宰的猪羊,摊在地上屎尿横流。 【诡异】之间显然也有上下高低之分。 这【枭神墓】与王远先前在祠堂里遇到的那只【诡异】相比,简直比老虎和兔子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电光火石间,王远手中早已经驾轻就熟地再次掐出了【鬼王临坛印】。 体内立刻响起一声虎啸,眼中神光大炽,脸颊上浮现出斑驳的虎纹,额头正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威猛的“王”字。 啵! 体内神光爆发,无形的异力轰然告破,王远立刻继续前冲。 虽然《小阴阳簿》中仅剩的82点阴德,正在以一个呼吸五点的速度快速消耗,但能动和不能动便是生与死的区别。 真真的生死时速! 王远眨眼之间便冲到了城垣的大门之前。 手中雪亮的虎头刀高举过顶,吐气开声。 “断!” 雪亮的刀光当空一闪,这呼吸之间便整合了全身力量的一刀,直接斩断了成人大腿粗的门栓。 身后,那只房子大的虚幻巨手已经进入了第一进院落,沿途草木砖石恍若无物。 但只是刚一触碰到躺在原地的两个守陵人,他们的哀嚎声立刻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像水一样被吸进了巨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咀嚼声。 巨手过处,连地上的鲜血都一扫而空。 而刚刚拉开半扇大门的王远,也瞬间感受到了身后刺骨的恶寒。 手比心快,手中刀光顿时化作一道疾电,猛地斩向身后,与飞速抓来的巨手狠狠撞在一起。 铛! 金铁交击,发出巨大的轰鸣。 在刀刃和指爪碰触的一瞬间,王远被排山倒海般无可抵御的力量径直掀飞。 哪怕【鬼王临坛印】赋予了他对抗【诡异】的资格,但即使刨除对凡人无解的异力之后,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根本不可逾越。 幸运的是,王远借着这一抓之力顺利穿过城垣的大门,终于逃出生天。 只是飞在半空中的王远没有看到。 自己脑海中的《小生死簿》,自行翻开,在写着“志述·簿主乙·王远”的那一页后面,隐隐又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字迹。 那是——志述·簿主甲... 第九章 簿主甲 毫无所觉的王成,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您可知为什么这北邙山中上千座封土大墓,三十万无名荒冢,无穷乱葬岗,独独只有咱们家守着的洛阳王陵需要每年都来一场大祭? 为什么咱们王氏在这大陵村繁衍了整整两百年,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两百多户,人口连一千都不到。 又为什么只有北邙山附近才有‘养老阁’的传统,无数本不应该死去的老人被子孙后代提前送下黄泉? 想想这些,您还觉得【枭神墓】的事已经过去了吗?” 他扭头死死盯着王远,眼神幽暗: “人饿了就要吃饭,【枭神墓】也是一样。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吃人,只不过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狼吞虎咽了而已。 北邙山、南北八县、洛阳城...都是它就食的餐盘啊。” 经过王成这一提醒,王远也渐渐将大脑中一些痴傻时留存的记忆重新挖掘出来,很快就发现了不少异常的地方。 除了爷爷之外,整个村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超过七十岁的老人。 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一个都看不到绝对不正常。 而且每年一次的伊厉王冥寿大祭,小小的大陵村里都必定怪事频出。 野狗哭坟、死人上梁、六畜暴毙...不过都是小儿科,甚至一夜之间少了一整户人家的事情都不是没有发生过。 而且更让王远意外的是,他直到被王成提醒才恍然意识到。 过去的这十四年以来,每年族中为伊厉王举行大祭的时候,他的主意识都会沉睡过去,隔天才会清醒。 没有一次例外。 虽说记忆不会缺失,但当主意识沉睡时,他只相当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这种状态下关注的焦点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些邪异的怪事。 此时回想起来,不禁有些细思极恐。 联想到王云虎和那位葛道爷的动作,下意识道: “你们执意把我送到王陵来,难道是因为我跟这不停吃人的【枭神墓】还有什么隐秘的关联不成?我是用来献给这【诡异】的祭品?” 意识到脖子上刀刃的松脱,王成心中一喜,脸上却满是沉痛道: “十三叔您难道忘了吗? 十五年前,您的出生之日就是伊厉王的祭日,也是两百年前伊厉王暴毙的日子啊。 同一天晚上,在生下您之后,前代族长夫妇也双双逝世。 这些年【枭神墓】的食量一年比一年大,不仅仅‘养老阁’中老人活得时间越来越短,村子里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是本该有的寿数福运都被【枭神墓】提前吃掉了! 眼看两百年的大祭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为了王氏全族,和北邙山下的百姓,虽然对不起您,但我们真的是只有一片公心啊!” 看到王成满心委屈,眼泪都快掉下的卖力表演,王远只在心底嗤笑一声。 要不是亲耳听到他们称呼自己为“药饵”,听到对方这番话,自己说不定还真的要将信将疑。 懒得跟这个戏精附体的家伙再争论。 “【枭神墓】有鬼我信,有人想从中得利我信,但要说你们是那种一心为公的英雄人物,我半个字都不信! 看一个人,自古论迹不论心。 过去这些年,你们在我这个傻子面前的表现根本就从没有掩饰过,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算了,谅你们这种喽啰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内幕,到时候我自然会问咱们的好族长跟那位...” 话没说完,王远忽然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灯笼尽灭漆黑一片的王陵后院。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铃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在夜幕降临后渐渐化作一片死寂的北邙山上,这铃声显得分外渗人。 而且跟先前的经文不同,这一次,不仅王远听到了,就连王成两人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浑身酸麻无力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满脸惊恐地大叫: “不可能!这才刚刚入夜,葛道爷派来唤醒【枭神墓】的人还没有到,地宫里的东西怎么自己就醒了?”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守陵人更明白,【枭神墓】就是个巨大的定时炸弹。 虽然族长和葛道爷对其有所谋划。 但一旦意外失控,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执行者。 而一线人员最害怕的就是意外。 刺啦——! 却在这时,两人面前刀光一闪。 大腿上立刻血光迸射,同时两人腰间挂着的“符印腰牌”已经被王远一把抄在了手中。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就向着外面冲了出去,只留下鲜血淋漓,动弹不得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无助哀嚎。 眼看来了一个大货还不跑,难道等着吃席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比自己的同伴跑得更快,王远深谙此道。 与此同时。 后院的铃声陡然尖锐,在第二进院落的享殿,和第三进院落的宝城中间,一座石质牌楼忽然绽放幽光。 下一刻一只比房子还要大的虚幻巨手就猛地探了出来,其上覆盖着黑黄色的角质层,指甲锋利,指缝之间满是脏污。 说是人手,更像是某种巨鸟的利爪。 上面还缠满了严重锈蚀的青铜铃铛,稍稍动弹,便会激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这只巨手像盲人一样,在第二进院落中稍稍摸索,便向着前院飞扑了过去。 尽管王远的动作行云流水连一个呼吸都没有耽搁,但在距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身体却忽然僵住。 好像被食物链顶端的天敌给予了死亡凝视,双脚只要再动一下,立刻便要被一口吞掉。 失掉“符印腰牌”,早已经吓破了胆子的王成两人更是像待宰的猪羊,摊在地上屎尿横流。 【诡异】之间显然也有上下高低之分。 这【枭神墓】与王远先前在祠堂里遇到的那只【诡异】相比,简直比老虎和兔子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电光火石间,王远手中早已经驾轻就熟地再次掐出了【鬼王临坛印】。 体内立刻响起一声虎啸,眼中神光大炽,脸颊上浮现出斑驳的虎纹,额头正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威猛的“王”字。 啵! 体内神光爆发,无形的异力轰然告破,王远立刻继续前冲。 虽然《小阴阳簿》中仅剩的82点阴德,正在以一个呼吸五点的速度快速消耗,但能动和不能动便是生与死的区别。 真真的生死时速! 王远眨眼之间便冲到了城垣的大门之前。 手中雪亮的虎头刀高举过顶,吐气开声。 “断!” 雪亮的刀光当空一闪,这呼吸之间便整合了全身力量的一刀,直接斩断了成人大腿粗的门栓。 身后,那只房子大的虚幻巨手已经进入了第一进院落,沿途草木砖石恍若无物。 但只是刚一触碰到躺在原地的两个守陵人,他们的哀嚎声立刻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像水一样被吸进了巨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咀嚼声。 巨手过处,连地上的鲜血都一扫而空。 而刚刚拉开半扇大门的王远,也瞬间感受到了身后刺骨的恶寒。 手比心快,手中刀光顿时化作一道疾电,猛地斩向身后,与飞速抓来的巨手狠狠撞在一起。 铛! 金铁交击,发出巨大的轰鸣。 在刀刃和指爪碰触的一瞬间,王远被排山倒海般无可抵御的力量径直掀飞。 哪怕【鬼王临坛印】赋予了他对抗【诡异】的资格,但即使刨除对凡人无解的异力之后,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根本不可逾越。 幸运的是,王远借着这一抓之力顺利穿过城垣的大门,终于逃出生天。 只是飞在半空中的王远没有看到。 自己脑海中的《小生死簿》,自行翻开,在写着“志述·簿主乙·王远”的那一页后面,隐隐又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字迹。 那是——志述·簿主甲... 第十章 积德行善 冲出大门的王远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灵巧地落在地上。 顺势翻滚了两下,泄去力道,弹身而起,径直向着鸟嘴坡下冲了过去,边跑边回头向着身后看去。 唳——! 一片黑红色的雾气正在王陵上空不停翻涌,隐隐化作一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虚幻千首巨枭。 无数双赤红色的凶戾鸟瞳死死盯着王远,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但它浑身缠满了锈迹斑斑的铜铃,无论是怎么挣扎都飞不出王陵的范围之外。 一时之间,只有刺耳的铃声和不甘的鸟鸣充斥了王远的心灵,让他跑路的脚步更急促了几分。 “这【诡异】是疯了不成?明明是你自己强抢民女,作恶多端。 怎么到头来搞得像是我抢了你老婆一样?有这么大仇,这么大怨吗?我也配?” 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好端端的【枭神墓】会忽然暴走?王成他们不是说午夜子时才会主动唤醒它吗? 这俩孙子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下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进去了吧?” 此时,离开了王陵范围之后,《小生死簿》中那“志述·簿主甲”的字迹顿时重新隐去,恢复如初。 王远自始至终都没能发现异常。 最后也只得暂时归结为【诡异】都是神经病,对他们来说发疯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这世道简直处处都是坑,【诡异】的套路更深,要是没有《小生死簿》我恐怕连一夜都活不过去。” 惊心动魄之后,也有些庆幸,这伊厉王虽然化作了【诡异·枭神墓】,却也成了像地缚灵一般的存在。 即使能通过向四面八方辐射异力来隔空吃人,但本体根本就出不了王陵。 当然,今夜虽然凶险,收获却也是不小。 首先确定了族长王云虎他们正在谋划【枭神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时间节点最有可能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 其次,是终于明白了他们三番两次超规格针对自己的原因。 自家名下那一千亩良田只是表象,深层原因还是自己十五年前刚出生时,就跟伊厉王、【枭神墓】建立起来的某种特殊联系。 这也导致自己成为了他们计划中一味“药饵”的最佳人选。 药饵、药饵,听名字就知道,不是用来投毒,就是用当钓饵,总之不可能是单纯的祭品那么简单。 “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个时候,王远脑中灵光一闪,再次回想起了志述上自己在在击杀【诡异】之前,就莫名其妙攒下的那七百余阴德。 还有不知来源的《小生死簿》、当年双双故去的父母,以及...爷爷三缄其口,只反复强调自己必须在大陵村住满十五年的约定。 在王远的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一条叫做“枭神墓”的线,将这些异常通通都给串在了一起。 自己当年恰好在伊厉王185年大祭当日降生,可能并不是什么巧合。 王远不禁怀疑,自己如今的遭遇有没有可能是十五年前某个未知事件的延续。 心中疑惑,但他相信这条线的线头,极有可能就在狼狈为奸的王云虎和葛道爷身上,跟着他们就能找到真相。 “接下来就要找机会,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从吃人的【枭神墓】中得到什么,再视情况做出应对。 【枭神墓】就在这里根本跑不了,到时候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稍有不对就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应该问题不大。” 王远一口气冲到了鸟嘴坡的山坡之下。 再回头时,王陵洞开的大门内已经重新恢复了死寂,地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被伤到。 要不是已经没有了王成两人的半点痕迹,几乎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心术不正,但十三叔本来是想给你们留一个全尸的。 可惜稀里糊涂地被枭神墓吃掉,真是死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毫无诚意地为他们默哀了一句,立刻便将两人抛到了脑后。 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只色泽殷红如血,装着六片龙爪槐树叶的香袋,细细端详一阵后又重新贴身收好。 其实,随着意识彻底苏醒,不需要别人强迫,他本就有暂时避入北邙山的打算。 对他来说,这片充满山精野鬼的“亡人乡”,远比脚下这座住着同族的大陵村更加安全。 即使必须每隔三天就必须要回大陵村住上一晚,也比原来要强得多。 因为在这山里...住着他母系的亲戚。 应该说,作为一个在本地耕耘了两百年没有断绝的阴门家族,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秘密和底牌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神诡世界中,不用等别人动手,可能自己就悄无声息地覆灭了。 临行前,爷爷还特意叮嘱过,进了北邙山一定不要忘记走动。 不过,一想到这亲戚,王远双腿就下意识地有些发软。 ‘还好,【骨肉外相】大成走到凡人极限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不就是走个亲戚嘛。’ 咻——! 将虎头刀插在腰间,好像一只猿猴般,腾身窜上一棵百年大树的树梢,在森列的古树树冠中飞速远去。 “整劲”之后,行动力大幅提升,飞檐走壁之能已唾手可得。 然而,耸立在鸟嘴坡上的高大王陵刚刚被身后茂密的山林遮住。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黑暗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哀切女声,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王远不仅没有害怕,心中下意识升起的念头反倒是...有人送【阴德】! 他实在是穷怕了啊。 《小阴阳簿》虽然逆天,但是没有足够的【阴德】,就跟没有子弹的枪械一样,充其量不会比一块板砖更加好用。 王远只恨这玩意儿没有像别人家的系统一样开放充值端口。 如果可以充值。 就算是打家劫舍,他也要把自己的【气运】充到“紫气东来”,出门就天降机缘,送钱、送仙法、送宝物、送美人的那一种。 气运这一项: 黑云压顶(<-5),天光一线[-5--3],白烟绕梁[-2-0],红光罩命[1-3],青云直上[4-6],紫气东来[7-9]。 每一档都是三点,价钱逐级递增。 从“黑云压顶”到“天光一线”花了他一千阴德,需再花四千五阴德才能跨过“天光一线”升到-2“白烟绕梁”,跟普通人中比较倒霉的那种人并列。 现在,他能得到【阴德】的方式,最直接的便是——行善。 有人可能觉得功利性太重,为了积德而行善只会徒劳无功。 原本王远也以为是这样。 因为他读过一个话本故事《考城隍》中的桥段,一个秀才凭着“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的价值观考上了城隍。 但在得到《小生死簿》之后,他才发现这种认知有些谬误。 行善应该是“论心也论迹”,而非“论心不论迹”。 一位大商贾为灾民捐了大批粮食药材,哪怕他有为了炒作的功利之心,【阴德】照样会一分不少的落到他的头上。 毕竟灾区的无数灾民都因为他切切实实的善行活下来了,跟他心里实际怎么想一点关系都没有。 执善行,得善果! 否则,【阴德】的价值体系自己就崩了。 能救人一命,还可以顺手积攒【阴德】的事情,王远自然不介意做上一做。 因为从小朝不保夕的经历,他更能意识到人命的宝贵,当然,除了敌人的。 于是。 拿定主意的王远,停下飞纵的脚步,站在树梢上侧耳倾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眉头却是忽然一拧。 “不对劲!那声音一直在...跟着我!” 第十章 积德行善 冲出大门的王远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灵巧地落在地上。 顺势翻滚了两下,泄去力道,弹身而起,径直向着鸟嘴坡下冲了过去,边跑边回头向着身后看去。 唳——! 一片黑红色的雾气正在王陵上空不停翻涌,隐隐化作一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虚幻千首巨枭。 无数双赤红色的凶戾鸟瞳死死盯着王远,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但它浑身缠满了锈迹斑斑的铜铃,无论是怎么挣扎都飞不出王陵的范围之外。 一时之间,只有刺耳的铃声和不甘的鸟鸣充斥了王远的心灵,让他跑路的脚步更急促了几分。 “这【诡异】是疯了不成?明明是你自己强抢民女,作恶多端。 怎么到头来搞得像是我抢了你老婆一样?有这么大仇,这么大怨吗?我也配?” 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好端端的【枭神墓】会忽然暴走?王成他们不是说午夜子时才会主动唤醒它吗? 这俩孙子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下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进去了吧?” 此时,离开了王陵范围之后,《小生死簿》中那“志述·簿主甲”的字迹顿时重新隐去,恢复如初。 王远自始至终都没能发现异常。 最后也只得暂时归结为【诡异】都是神经病,对他们来说发疯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这世道简直处处都是坑,【诡异】的套路更深,要是没有《小生死簿》我恐怕连一夜都活不过去。” 惊心动魄之后,也有些庆幸,这伊厉王虽然化作了【诡异·枭神墓】,却也成了像地缚灵一般的存在。 即使能通过向四面八方辐射异力来隔空吃人,但本体根本就出不了王陵。 当然,今夜虽然凶险,收获却也是不小。 首先确定了族长王云虎他们正在谋划【枭神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时间节点最有可能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 其次,是终于明白了他们三番两次超规格针对自己的原因。 自家名下那一千亩良田只是表象,深层原因还是自己十五年前刚出生时,就跟伊厉王、【枭神墓】建立起来的某种特殊联系。 这也导致自己成为了他们计划中一味“药饵”的最佳人选。 药饵、药饵,听名字就知道,不是用来投毒,就是用当钓饵,总之不可能是单纯的祭品那么简单。 “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个时候,王远脑中灵光一闪,再次回想起了志述上自己在在击杀【诡异】之前,就莫名其妙攒下的那七百余阴德。 还有不知来源的《小生死簿》、当年双双故去的父母,以及...爷爷三缄其口,只反复强调自己必须在大陵村住满十五年的约定。 在王远的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一条叫做“枭神墓”的线,将这些异常通通都给串在了一起。 自己当年恰好在伊厉王185年大祭当日降生,可能并不是什么巧合。 王远不禁怀疑,自己如今的遭遇有没有可能是十五年前某个未知事件的延续。 心中疑惑,但他相信这条线的线头,极有可能就在狼狈为奸的王云虎和葛道爷身上,跟着他们就能找到真相。 “接下来就要找机会,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从吃人的【枭神墓】中得到什么,再视情况做出应对。 【枭神墓】就在这里根本跑不了,到时候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稍有不对就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应该问题不大。” 王远一口气冲到了鸟嘴坡的山坡之下。 再回头时,王陵洞开的大门内已经重新恢复了死寂,地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被伤到。 要不是已经没有了王成两人的半点痕迹,几乎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心术不正,但十三叔本来是想给你们留一个全尸的。 可惜稀里糊涂地被枭神墓吃掉,真是死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毫无诚意地为他们默哀了一句,立刻便将两人抛到了脑后。 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只色泽殷红如血,装着六片龙爪槐树叶的香袋,细细端详一阵后又重新贴身收好。 其实,随着意识彻底苏醒,不需要别人强迫,他本就有暂时避入北邙山的打算。 对他来说,这片充满山精野鬼的“亡人乡”,远比脚下这座住着同族的大陵村更加安全。 即使必须每隔三天就必须要回大陵村住上一晚,也比原来要强得多。 因为在这山里...住着他母系的亲戚。 应该说,作为一个在本地耕耘了两百年没有断绝的阴门家族,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秘密和底牌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神诡世界中,不用等别人动手,可能自己就悄无声息地覆灭了。 临行前,爷爷还特意叮嘱过,进了北邙山一定不要忘记走动。 不过,一想到这亲戚,王远双腿就下意识地有些发软。 ‘还好,【骨肉外相】大成走到凡人极限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不就是走个亲戚嘛。’ 咻——! 将虎头刀插在腰间,好像一只猿猴般,腾身窜上一棵百年大树的树梢,在森列的古树树冠中飞速远去。 “整劲”之后,行动力大幅提升,飞檐走壁之能已唾手可得。 然而,耸立在鸟嘴坡上的高大王陵刚刚被身后茂密的山林遮住。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黑暗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哀切女声,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王远不仅没有害怕,心中下意识升起的念头反倒是...有人送【阴德】! 他实在是穷怕了啊。 《小阴阳簿》虽然逆天,但是没有足够的【阴德】,就跟没有子弹的枪械一样,充其量不会比一块板砖更加好用。 王远只恨这玩意儿没有像别人家的系统一样开放充值端口。 如果可以充值。 就算是打家劫舍,他也要把自己的【气运】充到“紫气东来”,出门就天降机缘,送钱、送仙法、送宝物、送美人的那一种。 气运这一项: 黑云压顶(<-5),天光一线[-5--3],白烟绕梁[-2-0],红光罩命[1-3],青云直上[4-6],紫气东来[7-9]。 每一档都是三点,价钱逐级递增。 从“黑云压顶”到“天光一线”花了他一千阴德,需再花四千五阴德才能跨过“天光一线”升到-2“白烟绕梁”,跟普通人中比较倒霉的那种人并列。 现在,他能得到【阴德】的方式,最直接的便是——行善。 有人可能觉得功利性太重,为了积德而行善只会徒劳无功。 原本王远也以为是这样。 因为他读过一个话本故事《考城隍》中的桥段,一个秀才凭着“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的价值观考上了城隍。 但在得到《小生死簿》之后,他才发现这种认知有些谬误。 行善应该是“论心也论迹”,而非“论心不论迹”。 一位大商贾为灾民捐了大批粮食药材,哪怕他有为了炒作的功利之心,【阴德】照样会一分不少的落到他的头上。 毕竟灾区的无数灾民都因为他切切实实的善行活下来了,跟他心里实际怎么想一点关系都没有。 执善行,得善果! 否则,【阴德】的价值体系自己就崩了。 能救人一命,还可以顺手积攒【阴德】的事情,王远自然不介意做上一做。 因为从小朝不保夕的经历,他更能意识到人命的宝贵,当然,除了敌人的。 于是。 拿定主意的王远,停下飞纵的脚步,站在树梢上侧耳倾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眉头却是忽然一拧。 “不对劲!那声音一直在...跟着我!” 第十一章 我的皮呢? 咻——! 王远整个人仿佛融到了夜间的风雨中,气血奔涌,骨骼、筋腱、肌肉、皮膜中的劲道好像水银滚珠般在体内流淌。 但他不是心急火燎地赶去救人,而是出于谨慎起见,绕了一个大圈,在树梢上接连转换了好几次方向。 不出所料,就跟王远刚才察觉到的那样,无论他绕得多远,那个声音的大小都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丝毫没有被拉开距离的迹象。 甚至当王远试图加速摆脱对方的时候,耳边的呼救声反倒越来越急促。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他的脸色一苦,早就已经把行侠仗义、积德行善的初衷通通抛到了脑后。 ‘妈的,你不要叫了,我害怕啊! 你这种像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烂打的家伙最差劲了。 难道就不能...去找别人吗?我求求你了。’ 给自己改了一次气运之后,【阴德】本就只剩下82点,刚刚为了逃出王陵,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又用去了10点。 要是再遇上什么诡异的玩意儿,区区72点【阴德】未必还能保住他的小命,抵御风险的能力极差。 可惜,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王远即将穿越一片光秃秃的乱葬岗的时候,猛然发现了对面山道上那一点晃悠悠靠近过来的火光,一下子脸都要绿了。 对方竟然不知不觉就绕到了自己的前面。 摸了摸怀中两枚沉甸甸的“符印腰牌”,有些怀疑,莫不是这玩意儿离开了王陵之后就不管用了? 好歹也是供奉了两百年的桃木牌啊。 “两个脚步声?” 眼睛微微眯起,远远已经能看到在朦胧的灯光掩映下。 一个身穿印花布裙半披着蓑衣的中年妇人,手中提着摇摇晃晃的纸糊灯笼,满脸惊慌失措地跑在前面。 口中不停呼救。 后面一条黑色的野狼慢悠悠地跟着,身体融入夜色,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却亮得有些渗人。 本来王远以为是不知哪里来的山精野鬼,又在搞诱人上当的鬼把戏,见到眼前一幕,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只因为灯光照耀下,地上的人影、兽影俱全,脚步声也都俱在。 那妇人无论是步态、神色、情绪也都完全没有任何做作、破绽,就跟被一条野狼追杀的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 至少王远自认凭自家磨炼了十五年的演技,都未必能演得出来。 不等他做出反应,对面的妇人似乎也终于看到了这挎刀的少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呼救: “后生,快来帮帮婶子。 我跟丈夫来进山给住在‘养老阁’里的老母亲送饭,本待天黑前归家。 但遇到一场山间的水雾后不小心和丈夫失散了,又被这野狼跟上,这畜生要吃了我呀!” 神态哀切,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王远刚刚才从王成口中听过了【养老阁】背后隐藏的残酷,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就算是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常。 可一个普通的女人呼唤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让狼给追上,还恰好迎头撞上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啊。” 所见与常识发生冲突,让王远不由天人交战。 ‘也许,这大婶是被什么东西给利用了,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后面那条野狼?’ 王远三番两次遭遇古怪玩意儿,神经渐渐被打磨得越来越粗,越来越硬。 就算面对神秘莫测的【诡异】也能面不改色。 既然对方明显不准备让自己走,还非要缠着自己玩扮家家酒,他也不介意配合一下。 王远没有再跑,但也没有主动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挥手招呼道: “大婶快过来,我帮你打跑它。” 默默拔出插在腰间的虎头刀,小心戒备,准备等到对方过来的时候就一刀砍下去。 至于是不是连狼带人一起砍,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妇人闻言大喜,连忙加快了脚步。 然而。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一直死死盯着这对古怪组合的王远,眉头却越皱越紧,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突然伸手一摆沉声喝道: “停!都站那别动!” 闻言,距离王远大约还有五步的中年妇人,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那条大黑狼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妇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更加惊慌,黑狼更是裂开大嘴,冲着王远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 只见王远看向后面那条比炭还黑的黑狼,笃定无比地断然道: “你...其实不是狼吧!” 瞬间,中年妇人和那黑狼的身体同时一震。 妇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眼神中立刻浮现挣扎之色。 面对她的目光,那黑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又立刻逼近一步。 低伏身体,露出尖牙,作出一副野狼即将进攻的凶狠姿态。 那妇人顿时迟疑,眼中的挣扎之色渐渐消失。 就在这时。 “啪叽”一声,一张香喷喷的葱油饼落到了那大黑狼的面前。 却是王远飞快掏出一个油纸包,将他从王陵席面中顺走,准备当夜宵的几张葱油饼丢出了一张。 闻着诱人的葱油香,“黑狼”的眼睛灵动地闪烁了一下,耸耸鼻尖,凶狠的表情在下一秒轰然崩坏。 嗷呜一声,便将那张葱油饼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一边吃竟然还一边朝着王远摇尾巴。 “我听说哈士奇跟狼的外貌相似度能达到99%,差距只在食性和智商上,刚刚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 狼都养不熟,狗却大半都有主人。 话说,这既然是一条狗,那它的主人呢?” 一直死死盯着大黑狗的妇人看到此景,身体突然一晃,用力捂着脑袋浑浑噩噩地自言自语: “对,是狗,不是狼! 我...送饭...跟丈夫失散...不,我们都已经被一群野狗咬死了!我要找一个替死鬼,一个替死鬼,剥下他的皮。 对了,我自己的皮呢?我自己的皮呢?我的皮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触动了什么东西。 妇人身上的皮肤好像忽然有了生命一样,开始不断蠕动、挣扎,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似乎要奋力从这具身体的骨骼、血肉上把自己硬生生给剥下来。 十根手指上如同匕首般锋利的指甲不断伸缩,可以想见要是被忽然抓上一把,扯掉皮肉十分轻容。 同时,那一张女性的脸皮下面,隐隐浮现出了另一张与之迥异的猥琐男性面孔。 就像骑着驴找驴,妇人的皮根本没有丢,她自己就是那张皮! 而披着这张皮的,大概才是狗的主人。 噗嗤! 正在这时,一截雪亮的刀锋从她的腹部冒了出来,刀身上一个龙飞凤舞的赤红色朱砂篆文,忽然一亮。 【劾厌杀鬼篆】 这是神宫监、大陵司麾下各宗室陵墓的守陵人,都会配备的一种基础符篆。 由在神宫监供职的赶山道人,在至阳之时按照特定科仪在雷击桃木印上雕琢篆文,赐给各家守陵人常年供奉代代相传。 守陵人在当值之前,只需用这一方桃木印在自己的虎头刀上盖下这【劾厌杀鬼赚】,便能获得对阴物的强大杀伤力。 据说道兵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的佩刀,会直接以虎血淬火,无需这样麻烦,天生便能斩杀妖鬼。 这柄从王成手上抢来的虎头刀上自然也有。 扭曲变形的“妇人”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冒出来的刀刃,像皮筋一样扭过身来看向王远,似乎脑子还不太清醒: “后生,你为什么要捅婶子?” 开玩笑,看到敌人要变身了,还不一刀捅上去,你以为是在看唱戏呢? 然而想象中滋滋冒血或者滋滋冒烟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王远果断拔出虎头刀抽身飞退,然后脚底抹油扭头就跑。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大婶,你好,大婶,再见!” 第十一章 我的皮呢? 咻——! 王远整个人仿佛融到了夜间的风雨中,气血奔涌,骨骼、筋腱、肌肉、皮膜中的劲道好像水银滚珠般在体内流淌。 但他不是心急火燎地赶去救人,而是出于谨慎起见,绕了一个大圈,在树梢上接连转换了好几次方向。 不出所料,就跟王远刚才察觉到的那样,无论他绕得多远,那个声音的大小都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丝毫没有被拉开距离的迹象。 甚至当王远试图加速摆脱对方的时候,耳边的呼救声反倒越来越急促。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他的脸色一苦,早就已经把行侠仗义、积德行善的初衷通通抛到了脑后。 ‘妈的,你不要叫了,我害怕啊! 你这种像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烂打的家伙最差劲了。 难道就不能...去找别人吗?我求求你了。’ 给自己改了一次气运之后,【阴德】本就只剩下82点,刚刚为了逃出王陵,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又用去了10点。 要是再遇上什么诡异的玩意儿,区区72点【阴德】未必还能保住他的小命,抵御风险的能力极差。 可惜,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王远即将穿越一片光秃秃的乱葬岗的时候,猛然发现了对面山道上那一点晃悠悠靠近过来的火光,一下子脸都要绿了。 对方竟然不知不觉就绕到了自己的前面。 摸了摸怀中两枚沉甸甸的“符印腰牌”,有些怀疑,莫不是这玩意儿离开了王陵之后就不管用了? 好歹也是供奉了两百年的桃木牌啊。 “两个脚步声?” 眼睛微微眯起,远远已经能看到在朦胧的灯光掩映下。 一个身穿印花布裙半披着蓑衣的中年妇人,手中提着摇摇晃晃的纸糊灯笼,满脸惊慌失措地跑在前面。 口中不停呼救。 后面一条黑色的野狼慢悠悠地跟着,身体融入夜色,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却亮得有些渗人。 本来王远以为是不知哪里来的山精野鬼,又在搞诱人上当的鬼把戏,见到眼前一幕,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只因为灯光照耀下,地上的人影、兽影俱全,脚步声也都俱在。 那妇人无论是步态、神色、情绪也都完全没有任何做作、破绽,就跟被一条野狼追杀的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 至少王远自认凭自家磨炼了十五年的演技,都未必能演得出来。 不等他做出反应,对面的妇人似乎也终于看到了这挎刀的少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呼救: “后生,快来帮帮婶子。 我跟丈夫来进山给住在‘养老阁’里的老母亲送饭,本待天黑前归家。 但遇到一场山间的水雾后不小心和丈夫失散了,又被这野狼跟上,这畜生要吃了我呀!” 神态哀切,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王远刚刚才从王成口中听过了【养老阁】背后隐藏的残酷,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就算是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常。 可一个普通的女人呼唤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让狼给追上,还恰好迎头撞上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啊。” 所见与常识发生冲突,让王远不由天人交战。 ‘也许,这大婶是被什么东西给利用了,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后面那条野狼?’ 王远三番两次遭遇古怪玩意儿,神经渐渐被打磨得越来越粗,越来越硬。 就算面对神秘莫测的【诡异】也能面不改色。 既然对方明显不准备让自己走,还非要缠着自己玩扮家家酒,他也不介意配合一下。 王远没有再跑,但也没有主动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挥手招呼道: “大婶快过来,我帮你打跑它。” 默默拔出插在腰间的虎头刀,小心戒备,准备等到对方过来的时候就一刀砍下去。 至于是不是连狼带人一起砍,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妇人闻言大喜,连忙加快了脚步。 然而。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一直死死盯着这对古怪组合的王远,眉头却越皱越紧,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突然伸手一摆沉声喝道: “停!都站那别动!” 闻言,距离王远大约还有五步的中年妇人,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那条大黑狼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妇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更加惊慌,黑狼更是裂开大嘴,冲着王远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 只见王远看向后面那条比炭还黑的黑狼,笃定无比地断然道: “你...其实不是狼吧!” 瞬间,中年妇人和那黑狼的身体同时一震。 妇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眼神中立刻浮现挣扎之色。 面对她的目光,那黑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又立刻逼近一步。 低伏身体,露出尖牙,作出一副野狼即将进攻的凶狠姿态。 那妇人顿时迟疑,眼中的挣扎之色渐渐消失。 就在这时。 “啪叽”一声,一张香喷喷的葱油饼落到了那大黑狼的面前。 却是王远飞快掏出一个油纸包,将他从王陵席面中顺走,准备当夜宵的几张葱油饼丢出了一张。 闻着诱人的葱油香,“黑狼”的眼睛灵动地闪烁了一下,耸耸鼻尖,凶狠的表情在下一秒轰然崩坏。 嗷呜一声,便将那张葱油饼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一边吃竟然还一边朝着王远摇尾巴。 “我听说哈士奇跟狼的外貌相似度能达到99%,差距只在食性和智商上,刚刚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 狼都养不熟,狗却大半都有主人。 话说,这既然是一条狗,那它的主人呢?” 一直死死盯着大黑狗的妇人看到此景,身体突然一晃,用力捂着脑袋浑浑噩噩地自言自语: “对,是狗,不是狼! 我...送饭...跟丈夫失散...不,我们都已经被一群野狗咬死了!我要找一个替死鬼,一个替死鬼,剥下他的皮。 对了,我自己的皮呢?我自己的皮呢?我的皮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触动了什么东西。 妇人身上的皮肤好像忽然有了生命一样,开始不断蠕动、挣扎,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似乎要奋力从这具身体的骨骼、血肉上把自己硬生生给剥下来。 十根手指上如同匕首般锋利的指甲不断伸缩,可以想见要是被忽然抓上一把,扯掉皮肉十分轻容。 同时,那一张女性的脸皮下面,隐隐浮现出了另一张与之迥异的猥琐男性面孔。 就像骑着驴找驴,妇人的皮根本没有丢,她自己就是那张皮! 而披着这张皮的,大概才是狗的主人。 噗嗤! 正在这时,一截雪亮的刀锋从她的腹部冒了出来,刀身上一个龙飞凤舞的赤红色朱砂篆文,忽然一亮。 【劾厌杀鬼篆】 这是神宫监、大陵司麾下各宗室陵墓的守陵人,都会配备的一种基础符篆。 由在神宫监供职的赶山道人,在至阳之时按照特定科仪在雷击桃木印上雕琢篆文,赐给各家守陵人常年供奉代代相传。 守陵人在当值之前,只需用这一方桃木印在自己的虎头刀上盖下这【劾厌杀鬼赚】,便能获得对阴物的强大杀伤力。 据说道兵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的佩刀,会直接以虎血淬火,无需这样麻烦,天生便能斩杀妖鬼。 这柄从王成手上抢来的虎头刀上自然也有。 扭曲变形的“妇人”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冒出来的刀刃,像皮筋一样扭过身来看向王远,似乎脑子还不太清醒: “后生,你为什么要捅婶子?” 开玩笑,看到敌人要变身了,还不一刀捅上去,你以为是在看唱戏呢? 然而想象中滋滋冒血或者滋滋冒烟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王远果断拔出虎头刀抽身飞退,然后脚底抹油扭头就跑。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大婶,你好,大婶,再见!” 第十二章 戒律禁忌 王远如灵猫般几个起落,已经跟这个诡异的组合重新拉开了距离。 身后那浑身肌肤扭曲蠕动的妇人后脑上裂开一道缝隙,一双干瘦的手从中伸了出来,分别抓住两侧的皮肉用力一撕。 刺啦——! 人皮脱落,里面竟然拱出来了一个瘦小的道人。 他的嘴巴前突,布满皱纹的两腮松垮下搭,发紫的嘴唇又显得过于肥厚,一条黑红的舌头探出嘴巴足足半尺。 光看脸的话活像是一条野狗。 一脚踹飞那条搞砸了差事还在摇尾巴的大黑狗。 “蠢狗,半路捡来的果然养不熟。要不是看你有些灵性,有潜力成精化妖,现在就宰了你吃狗肉!” 这丑陋如同野狗的道人拿一双微微发绿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远的背影: “王氏的人都说你是个傻子,我看你倒是精明的很嘛,至少是个运气不错的傻子。 竟然破了道爷【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让我生生损失了一个画灵,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八字相合的女人。 只要让这女人不知不觉地害死一个人,夺走对方的人皮,就会被【人面画皮法】永远固化任我驱使。” “反正你这药饵已经是要死的人,何不乖乖成全我的道业? 他日我野狗道人踏足仙道,长生不死,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功德。” 伸手一抖,那张女性的人皮发出一声哀嚎,化作一张难以准确辨识男、女、老、幼的枯黄脸皮。 这就是他口中的【人面画皮】。 依旧连着血管、神经还有黄色的脂肪,好像是刚刚从人脸上剥下来一样,还在不断蠕动抽搐。 让回头瞥了一眼的王远,看得一阵反胃。 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并非是什么四处招灾的死神体质,老是被动吸引着各种古怪。 而是正好撞上了王成两人口中的援兵,葛道爷麾下一位掌握着诡谲术法的可怕术士! ‘不是说好午夜子时才动手吗? 这才刚刚入夜,这死脑筋的家伙竟然连摸鱼都不会,差评啊!’ 这念头一闪而逝。 王远已经在第一时间重新跳上树梢,狂风一般冲向位于半山腰的“亡人乡”。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上,超脱凡俗的力量在本质上只有一种,那就是千奇百怪的神通道法! 就连威震天下的【道传兵法】、《武经三十六书》,也只是用来培养【道兵】的简便法门而已。 要知道,亿万凡人对【诡异】完全束手无策,但术士中的高人不仅有机会长生不死,还能制御甚至驱使【诡异】! 由此便可知这种人物是何等恐怖。 虽然王远先前有过从【诡异】、【诡物】身上占了大便宜的经历,但“善泳者溺,善骑者堕”。 要是胆敢仗着《小生死簿》和剩下那区区72点【阴德】,就主动追逐、狩猎【诡异】,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这位野狗道人明显还没有【受篆】入道,定然远不如那位葛道爷,但王远还是不想冒险作死。 看到王远果断逃跑,身后那位形貌丑陋的野狗道人却不慌不忙,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一只写着【人面兽心丹】的药瓶。 “这守陵王氏真是废物,已经进了王陵都能让一个傻子给跑出来,还得道爷我亲自动手。 不过,等事成之后,让我去那大陵村里再挑一个模样俊俏周正的画灵,应该一点都不过分吧?” 吞下一颗瓶中的红色丹丸,野狗道人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嗖!嗖!嗖!... 漆黑的山林中飞速窜出一条条皮毛斑,驳龇牙咧嘴的野狗。 或许比起最开始那条伪装成野狼的大黑狗,它们一点也不威风,但凶恶狠毒的气质却是更让人心惊胆寒。 先前也正是它们,借着一阵山岚水雾,吃掉了那给老娘送鸡汤的中年夫妇。 野狗道人接着取出另外一瓶【兽形丹】,倒在手中当空一抛,十几条眼睛发绿的野狗纷纷跃起,每一条都吃下了一颗。 瞬间,它们的身体中好像有无数小耗子开始乱窜。 撑开骨节、肌肉、皮膜,让每一只野狗的身形都凭空涨大了三圈,抬起头来几乎能达到成人的胸口。 竟然从一群瘦骨嶙峋的野狗,变成了择人欲噬的凶恶猛兽。 服下【人面兽心丹】的野狗道人,已经与这群模样大变的野狗,人言、兽语互通有无。 嗷呜——! 一声令下它们便发足向着王远追了上去。 身材干瘦的野狗道人骑上一条体型最大好像牛犊般的野狗,同样缀在了后面,一点都不担心会把人追丢。 一个已经被族人抛弃的傻子,在一群嗅觉敏锐至极的野狗追杀下,又能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北邙山上逃到哪里去? 在野狗道人看来这充其量只是一场勉强当做消遣的猎杀游戏。 先前要不是惦记着这傻子的那一身好皮囊,哪容他耍什么是狼是狗的小聪明? 于是,这道人口中兀自喋喋不休,将声音清晰送入王远的耳中: “你这傻子已经被葛师叔招来的【诡异】夺走了气运福缘,只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躯壳。 再加上命数上的联系,本就是【枭神墓】最喜爱的药饵。 只要在北邙山附近,无论跑到哪里早晚都要死。 你的皮反正也用不上了,省省力气,成全我苦修多年的【人面画皮法】又如何?” 意识到对方之所以不紧不慢地追着,似乎是想耗尽自己的力气,再生擒活捉,省得弄烂了皮肉。 王远干脆也不再忙于奔命。 而且这个世界只有入道修行才有可能长生,他自然对神通道法充满了兴趣。 听到对方有交谈的兴致,索性试探着开口问道: “人家说修行可以长生不老,你修这【人面画皮法】可得长生吗?” 听到“长生”二字,野狗道人立刻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张丑脸上顿时肌肉抽搐。 但大概是对一个将死的傻子实在没有什么戒心,他倒也大大方方地讲了一段修行隐秘: “呵,区区傻子也敢妄论长生? 你可知只有【受篆】入道才能真正自称一声术士?自此,术士、法师、真人、尸解仙,四重十二关一步一重楼。 只有证就尸解仙才能求得一颗完美无瑕的【长生道果】。 我等虽然出身‘桃神道’这等古老教门,却空有术士之名,实际连入道的第一关都未曾踏过。 需得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清心苦志终世不移,才能道法筑基,承接那一道由我家道统源流‘西王圣母娘娘’赐下的【神篆】...” 野狗道人说的干货不算多,剩下的主要都是在感叹修行如何艰难,长生如何不易。 【人面画皮法】既是一门术法也是一件法器。 修行时,需按照一定的规律收集不同人群的脸皮,体验不同的身份,收集的越多,能耐越大,入道之时的筑基就越完美。 例如:少、青、壮;老、弱、病、残; 下九流:衙差、梆、时妖、打狗、脚夫、高台、吹、马戏、娼妓。 中九流:童仙,相命,郎中,丹青,隐士,琴棋,僧,道,尼。 上九流:... 那个给【养老阁】中老母送饭的妇人,正是他刚刚猎取的新身份,却被王远点破拆穿,导致伪装失败。 而且,在野狗道人的絮絮叨叨中,一个词被他反复提及——“戒律禁忌”。 每一门后天修持的神通术法都有自己的戒律禁忌,一旦违背必有大祸。 就如这【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 ——必须要在符合人皮身份的前提下,引导着他害死另外一个人,方能完整地窃取此人的皮相、命数。 原主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立刻功亏一篑。 如果不经历这一步处理而直接使用【人面画皮】。 死人的脸皮就会渐渐长在脸上,再也拿不下来,时间一长术士自己都会扭曲成血肉丛生的怪物。 王远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终于从一位术士的口中了解到了些许长生修行的隐秘。 却并没有多么兴奋,反而眉头紧锁: “戒律禁忌? 前世我倒是听说过道家有:道民三戒,箓生五戒,祭酒八戒,想尔九戒,明真二十四戒等等。 那是为了除五欲,修五德,出五浊。 但这些追求长生不死的术士,听起来怎么跟那些大多会按照一定规律杀人的【诡异】那么像? 【人面画皮】要杀人先扮演;【宣平坊卖油郎】只杀吃过自家猪油之人; 【大炎宝船】以货易命;那一晚像水鬼一样的【诡异】要做选择题... 术士修法需要遵守的这些‘戒律禁忌’,明显不是为了修心,反倒更像是某种邪恶武器的操作规程。 难道修行之道,跟这些吃人的【诡异】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不成?” 恰在此时,王远眼前雨云微微散开,现出一道皎白的月光。 他的目的地——“亡人乡”到了。 第十二章 戒律禁忌 王远如灵猫般几个起落,已经跟这个诡异的组合重新拉开了距离。 身后那浑身肌肤扭曲蠕动的妇人后脑上裂开一道缝隙,一双干瘦的手从中伸了出来,分别抓住两侧的皮肉用力一撕。 刺啦——! 人皮脱落,里面竟然拱出来了一个瘦小的道人。 他的嘴巴前突,布满皱纹的两腮松垮下搭,发紫的嘴唇又显得过于肥厚,一条黑红的舌头探出嘴巴足足半尺。 光看脸的话活像是一条野狗。 一脚踹飞那条搞砸了差事还在摇尾巴的大黑狗。 “蠢狗,半路捡来的果然养不熟。要不是看你有些灵性,有潜力成精化妖,现在就宰了你吃狗肉!” 这丑陋如同野狗的道人拿一双微微发绿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远的背影: “王氏的人都说你是个傻子,我看你倒是精明的很嘛,至少是个运气不错的傻子。 竟然破了道爷【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让我生生损失了一个画灵,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八字相合的女人。 只要让这女人不知不觉地害死一个人,夺走对方的人皮,就会被【人面画皮法】永远固化任我驱使。” “反正你这药饵已经是要死的人,何不乖乖成全我的道业? 他日我野狗道人踏足仙道,长生不死,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功德。” 伸手一抖,那张女性的人皮发出一声哀嚎,化作一张难以准确辨识男、女、老、幼的枯黄脸皮。 这就是他口中的【人面画皮】。 依旧连着血管、神经还有黄色的脂肪,好像是刚刚从人脸上剥下来一样,还在不断蠕动抽搐。 让回头瞥了一眼的王远,看得一阵反胃。 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并非是什么四处招灾的死神体质,老是被动吸引着各种古怪。 而是正好撞上了王成两人口中的援兵,葛道爷麾下一位掌握着诡谲术法的可怕术士! ‘不是说好午夜子时才动手吗? 这才刚刚入夜,这死脑筋的家伙竟然连摸鱼都不会,差评啊!’ 这念头一闪而逝。 王远已经在第一时间重新跳上树梢,狂风一般冲向位于半山腰的“亡人乡”。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上,超脱凡俗的力量在本质上只有一种,那就是千奇百怪的神通道法! 就连威震天下的【道传兵法】、《武经三十六书》,也只是用来培养【道兵】的简便法门而已。 要知道,亿万凡人对【诡异】完全束手无策,但术士中的高人不仅有机会长生不死,还能制御甚至驱使【诡异】! 由此便可知这种人物是何等恐怖。 虽然王远先前有过从【诡异】、【诡物】身上占了大便宜的经历,但“善泳者溺,善骑者堕”。 要是胆敢仗着《小生死簿》和剩下那区区72点【阴德】,就主动追逐、狩猎【诡异】,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这位野狗道人明显还没有【受篆】入道,定然远不如那位葛道爷,但王远还是不想冒险作死。 看到王远果断逃跑,身后那位形貌丑陋的野狗道人却不慌不忙,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一只写着【人面兽心丹】的药瓶。 “这守陵王氏真是废物,已经进了王陵都能让一个傻子给跑出来,还得道爷我亲自动手。 不过,等事成之后,让我去那大陵村里再挑一个模样俊俏周正的画灵,应该一点都不过分吧?” 吞下一颗瓶中的红色丹丸,野狗道人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嗖!嗖!嗖!... 漆黑的山林中飞速窜出一条条皮毛斑,驳龇牙咧嘴的野狗。 或许比起最开始那条伪装成野狼的大黑狗,它们一点也不威风,但凶恶狠毒的气质却是更让人心惊胆寒。 先前也正是它们,借着一阵山岚水雾,吃掉了那给老娘送鸡汤的中年夫妇。 野狗道人接着取出另外一瓶【兽形丹】,倒在手中当空一抛,十几条眼睛发绿的野狗纷纷跃起,每一条都吃下了一颗。 瞬间,它们的身体中好像有无数小耗子开始乱窜。 撑开骨节、肌肉、皮膜,让每一只野狗的身形都凭空涨大了三圈,抬起头来几乎能达到成人的胸口。 竟然从一群瘦骨嶙峋的野狗,变成了择人欲噬的凶恶猛兽。 服下【人面兽心丹】的野狗道人,已经与这群模样大变的野狗,人言、兽语互通有无。 嗷呜——! 一声令下它们便发足向着王远追了上去。 身材干瘦的野狗道人骑上一条体型最大好像牛犊般的野狗,同样缀在了后面,一点都不担心会把人追丢。 一个已经被族人抛弃的傻子,在一群嗅觉敏锐至极的野狗追杀下,又能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北邙山上逃到哪里去? 在野狗道人看来这充其量只是一场勉强当做消遣的猎杀游戏。 先前要不是惦记着这傻子的那一身好皮囊,哪容他耍什么是狼是狗的小聪明? 于是,这道人口中兀自喋喋不休,将声音清晰送入王远的耳中: “你这傻子已经被葛师叔招来的【诡异】夺走了气运福缘,只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躯壳。 再加上命数上的联系,本就是【枭神墓】最喜爱的药饵。 只要在北邙山附近,无论跑到哪里早晚都要死。 你的皮反正也用不上了,省省力气,成全我苦修多年的【人面画皮法】又如何?” 意识到对方之所以不紧不慢地追着,似乎是想耗尽自己的力气,再生擒活捉,省得弄烂了皮肉。 王远干脆也不再忙于奔命。 而且这个世界只有入道修行才有可能长生,他自然对神通道法充满了兴趣。 听到对方有交谈的兴致,索性试探着开口问道: “人家说修行可以长生不老,你修这【人面画皮法】可得长生吗?” 听到“长生”二字,野狗道人立刻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张丑脸上顿时肌肉抽搐。 但大概是对一个将死的傻子实在没有什么戒心,他倒也大大方方地讲了一段修行隐秘: “呵,区区傻子也敢妄论长生? 你可知只有【受篆】入道才能真正自称一声术士?自此,术士、法师、真人、尸解仙,四重十二关一步一重楼。 只有证就尸解仙才能求得一颗完美无瑕的【长生道果】。 我等虽然出身‘桃神道’这等古老教门,却空有术士之名,实际连入道的第一关都未曾踏过。 需得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清心苦志终世不移,才能道法筑基,承接那一道由我家道统源流‘西王圣母娘娘’赐下的【神篆】...” 野狗道人说的干货不算多,剩下的主要都是在感叹修行如何艰难,长生如何不易。 【人面画皮法】既是一门术法也是一件法器。 修行时,需按照一定的规律收集不同人群的脸皮,体验不同的身份,收集的越多,能耐越大,入道之时的筑基就越完美。 例如:少、青、壮;老、弱、病、残; 下九流:衙差、梆、时妖、打狗、脚夫、高台、吹、马戏、娼妓。 中九流:童仙,相命,郎中,丹青,隐士,琴棋,僧,道,尼。 上九流:... 那个给【养老阁】中老母送饭的妇人,正是他刚刚猎取的新身份,却被王远点破拆穿,导致伪装失败。 而且,在野狗道人的絮絮叨叨中,一个词被他反复提及——“戒律禁忌”。 每一门后天修持的神通术法都有自己的戒律禁忌,一旦违背必有大祸。 就如这【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 ——必须要在符合人皮身份的前提下,引导着他害死另外一个人,方能完整地窃取此人的皮相、命数。 原主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立刻功亏一篑。 如果不经历这一步处理而直接使用【人面画皮】。 死人的脸皮就会渐渐长在脸上,再也拿不下来,时间一长术士自己都会扭曲成血肉丛生的怪物。 王远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终于从一位术士的口中了解到了些许长生修行的隐秘。 却并没有多么兴奋,反而眉头紧锁: “戒律禁忌? 前世我倒是听说过道家有:道民三戒,箓生五戒,祭酒八戒,想尔九戒,明真二十四戒等等。 那是为了除五欲,修五德,出五浊。 但这些追求长生不死的术士,听起来怎么跟那些大多会按照一定规律杀人的【诡异】那么像? 【人面画皮】要杀人先扮演;【宣平坊卖油郎】只杀吃过自家猪油之人; 【大炎宝船】以货易命;那一晚像水鬼一样的【诡异】要做选择题... 术士修法需要遵守的这些‘戒律禁忌’,明显不是为了修心,反倒更像是某种邪恶武器的操作规程。 难道修行之道,跟这些吃人的【诡异】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不成?” 恰在此时,王远眼前雨云微微散开,现出一道皎白的月光。 他的目的地——“亡人乡”到了。 第十三章 这顿我请! 王远脚下发力突然加速,引得身后的野狗群急忙跟上。 却见他如猿猴般灵巧的几个起落,攀住一根粗大的树枝,身体一荡彻底冲出山林,空中旋身轻松落地。 顺便也跨过了一块残缺的黝黑镇墓石,踏足一片荆棘遍地、怪树丛生的阴森乱葬岗。 镇墓石上布满了青黑色像头发一样纤细的青苔,表面坑坑洼洼,尚可辨识的部分刻着神兽辟邪的纹样。 中间则是一篇风化严重的简短咒祝: “生人生就阳,死人下归阴;生人就高台,死人深自藏。 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看这古老的形制起码也是一千年前的老物件了。 不过,北邙山上别的不多,就是上了年头的墓碑格外多,一般人谁也不会把那块破石头放在心上。 过了镇墓石。 在那片因为肥力充足,长势格外茂盛的怪林间,大大小小的封土墓葬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裸露着的棺木、枯骨、磷火...到处都是。 寥落死寂,凄凄惨惨。 需知经过数千年时间的不断积累,在这北邙山上单单那些十几丈高的封土大墓就有至少上千座。 无名的孤坟荒冢超过三十万,随便挖个坑就地一埋的乱葬岗更是无可计数。 以至于普通人行走其中可能都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地。 这里似乎只是其中一隅,与别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这里的槐树特别多了,大大小小的龙爪槐肆意伸展,如同鬼爪。 汪汪汪... 察觉到王远的速度终于减缓,在野狗道人的指挥下,后面那一群体型巨大外貌狰狞的野狗立刻围了上去。 见此情景,丑恶的道人不仅没有欣喜,反倒有些失望: “一个傻子能把【道传兵法】练到【骨肉外相】大成的程度,比起道爷我也不差了,还能自己摆脱看守从王陵里跑出来。 我以为你能给我带来更多惊喜,至少应该在体力耗尽之前尝试一下反杀道爷啊,这就准备束手就擒了? 这群野狗应召而来,狩猎天性还没有来得及发泄呢。” 听到这话,王远心下了然。 果然,这种追逐猎物的狩猎游戏,大概是他修炼另一门神通道法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 极有可能就是用来控制这群野狗的能力。 野狗的狩猎方式可不就是集群追赶猎物,直至对方精疲力尽才下手**吗? 既能狩猎又不损坏皮肤,与【人面画皮法】堪称绝配。 而刚刚野狗道人透露出来的【人面画皮法】戒律禁忌根本无伤大雅,并不会多给王远提供一丁点发现道法破绽的机会。 可惜,他本来就没有指望敌人会主动犯错。 转身面向那跨过了镇墓碑的丑恶道人,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宛若标枪。 “非也! 听口音就知道,追随那位葛道爷来到北邙山的你,大概都不是山下洛阳城,甚至不是钧州本地人吧? 你难道就从没有听说过...” 此刻的王远彻底收起了满身的傻气,眼神凌厉,语气森寒,一字一顿: “山下‘白骨渊’,十万高坟尽无主;山中‘亡人乡’,夜半野鬼宴宾客;山上‘无回崖’,生人到此难回头吗?” 话音刚落。 呜——! 以那座残破的镇墓碑为分界,乱葬岗中忽有刺骨的阴风乍起。 此夜恰好已到了人定之时,也是一昼夜中十二时辰中的最后一个:亥时(21点-23点)。 两人所立之处虽然还到不了“无回崖”,但在跨过了那座镇墓石之后,已经结结实实踏进了“亡人乡”的地界。 刹那间,他们四周便改换了一副天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了,就连漫天的积云都悄然散去,露出一片像是被水洗过的灿烂星空。 银色的月光照耀下,一层薄雾在坟茔之间渐渐生出,眨眼之间就将对峙中的两人和群狗一起吞没进去。 等他们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已经变成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夜市一条街。 明亮的烛火像是不要钱一样照亮了头顶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以及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嘈杂的叫卖声、丝竹声、莺歌燕语,间或有嬉笑、叫喊、争吵、乡下人的粗鄙俚语,一股热闹至极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戏台上一位俏美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开唱,她唱的是: “九尽春回杏花开,那鸿雁儿飞去紫燕儿来。蝴蝶儿双飞过墙外,想起来久别的奴夫张才...” 此为钧州本地的著名剧目《妙玉桃花庵》,讲得是书生张才和一位...呃,尼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若是放在别处,去不起勾栏的老少爷们早就竖起了耳朵,瞪大了双眼,跟着唱上两句淫词艳曲,顺便再竖起拇指赞上一句: “好湿,好曲,好词啊!” 然而这夜市灯火、桃花大戏看着热闹,但满街的贩夫、走卒、姐儿、伶人却都好像纸人儿一般,见不着丝毫生气。 嘶! 野狗道人和群狗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下意识地齐齐将身子一缩。 这位术士虽然没有入道却也已经踏足了修行的门槛,一眼便看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无形的阴冷气息不断灌进野狗道人的脖颈中,让他从骨髓深处感到一阵发冷,脸色微白喃喃自语道: “这是千百只阴物汇聚而成的鬼境?北邙山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大的鬼境?” 虽说【道传兵法】讲究吞山河,吐星斗,呼吸六合,笑纳百川。 练到深处,浑身气血几如大日昭昭,烈焰灼灼,无论是何等凶魂恶灵靠近过来,都要立刻灰飞烟灭。 但无论是【骨肉外相】大成的王远,还是武道修为相差仿佛的野狗道人,都根本达不到那种邪祟不侵的境界。 陷入这“亡人乡”被无数鬼物包围,比普通人也实在强不了多少。 随着两百年大祭临近,三天前才来到北邙山给自家师叔帮忙的野狗道人,确实没来得及听说本地“亡人乡”的传说。 当然,就算听说过,也根本不知道数百里北邙山上的“亡人乡”到底藏在哪里。 因为就算是大陵村中的那些守陵人也同样不知道。 “一个傻子竟然会知道?他为了逃命故意跑进了这鬼巢! 不对!” 脊背发凉的野狗道人忽然意识到方才王远口齿清晰,言语条理,根本就不是王氏说的傻子。 准备遵守【聚兽奇术】戒律禁忌玩一场猎杀游戏的自己,分明就是被这小子当傻子给遛了。 那一身“傻气”收放自如,别人根本难以防备。自己要是有他这么能演,哪里还愁【人面画皮法】不能大成? 王氏误我啊! 然而就在他恶狠狠看向王远的时候,却见这少年像是故意寻死一样,忽然脚下发力,主动投入到了“热闹”的街市中。 同时口中怪叫一声: “各位爷爷、奶奶、大哥、大姐、叔叔、大爷...今天这顿我请,大家吃好喝好!” 人影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闪了两闪,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眨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诡异的是,那些野鬼竟然对这个香喷喷的大活人视而不见,任由他闯入到鬼街深处。 但也因为王远的这番动作,周围的那些野鬼通通将脸转向了还留在原地的野狗道人和那一群野狗,就连夜市中的嘈杂声都为之一静。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那一双双开始泛绿的鬼眼中透出来的情绪——赤裸裸的食欲! 野狗道人顿时头皮发炸。 第十三章 这顿我请! 王远脚下发力突然加速,引得身后的野狗群急忙跟上。 却见他如猿猴般灵巧的几个起落,攀住一根粗大的树枝,身体一荡彻底冲出山林,空中旋身轻松落地。 顺便也跨过了一块残缺的黝黑镇墓石,踏足一片荆棘遍地、怪树丛生的阴森乱葬岗。 镇墓石上布满了青黑色像头发一样纤细的青苔,表面坑坑洼洼,尚可辨识的部分刻着神兽辟邪的纹样。 中间则是一篇风化严重的简短咒祝: “生人生就阳,死人下归阴;生人就高台,死人深自藏。 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看这古老的形制起码也是一千年前的老物件了。 不过,北邙山上别的不多,就是上了年头的墓碑格外多,一般人谁也不会把那块破石头放在心上。 过了镇墓石。 在那片因为肥力充足,长势格外茂盛的怪林间,大大小小的封土墓葬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裸露着的棺木、枯骨、磷火...到处都是。 寥落死寂,凄凄惨惨。 需知经过数千年时间的不断积累,在这北邙山上单单那些十几丈高的封土大墓就有至少上千座。 无名的孤坟荒冢超过三十万,随便挖个坑就地一埋的乱葬岗更是无可计数。 以至于普通人行走其中可能都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地。 这里似乎只是其中一隅,与别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这里的槐树特别多了,大大小小的龙爪槐肆意伸展,如同鬼爪。 汪汪汪... 察觉到王远的速度终于减缓,在野狗道人的指挥下,后面那一群体型巨大外貌狰狞的野狗立刻围了上去。 见此情景,丑恶的道人不仅没有欣喜,反倒有些失望: “一个傻子能把【道传兵法】练到【骨肉外相】大成的程度,比起道爷我也不差了,还能自己摆脱看守从王陵里跑出来。 我以为你能给我带来更多惊喜,至少应该在体力耗尽之前尝试一下反杀道爷啊,这就准备束手就擒了? 这群野狗应召而来,狩猎天性还没有来得及发泄呢。” 听到这话,王远心下了然。 果然,这种追逐猎物的狩猎游戏,大概是他修炼另一门神通道法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 极有可能就是用来控制这群野狗的能力。 野狗的狩猎方式可不就是集群追赶猎物,直至对方精疲力尽才下手**吗? 既能狩猎又不损坏皮肤,与【人面画皮法】堪称绝配。 而刚刚野狗道人透露出来的【人面画皮法】戒律禁忌根本无伤大雅,并不会多给王远提供一丁点发现道法破绽的机会。 可惜,他本来就没有指望敌人会主动犯错。 转身面向那跨过了镇墓碑的丑恶道人,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宛若标枪。 “非也! 听口音就知道,追随那位葛道爷来到北邙山的你,大概都不是山下洛阳城,甚至不是钧州本地人吧? 你难道就从没有听说过...” 此刻的王远彻底收起了满身的傻气,眼神凌厉,语气森寒,一字一顿: “山下‘白骨渊’,十万高坟尽无主;山中‘亡人乡’,夜半野鬼宴宾客;山上‘无回崖’,生人到此难回头吗?” 话音刚落。 呜——! 以那座残破的镇墓碑为分界,乱葬岗中忽有刺骨的阴风乍起。 此夜恰好已到了人定之时,也是一昼夜中十二时辰中的最后一个:亥时(21点-23点)。 两人所立之处虽然还到不了“无回崖”,但在跨过了那座镇墓石之后,已经结结实实踏进了“亡人乡”的地界。 刹那间,他们四周便改换了一副天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了,就连漫天的积云都悄然散去,露出一片像是被水洗过的灿烂星空。 银色的月光照耀下,一层薄雾在坟茔之间渐渐生出,眨眼之间就将对峙中的两人和群狗一起吞没进去。 等他们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已经变成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夜市一条街。 明亮的烛火像是不要钱一样照亮了头顶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以及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嘈杂的叫卖声、丝竹声、莺歌燕语,间或有嬉笑、叫喊、争吵、乡下人的粗鄙俚语,一股热闹至极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戏台上一位俏美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开唱,她唱的是: “九尽春回杏花开,那鸿雁儿飞去紫燕儿来。蝴蝶儿双飞过墙外,想起来久别的奴夫张才...” 此为钧州本地的著名剧目《妙玉桃花庵》,讲得是书生张才和一位...呃,尼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若是放在别处,去不起勾栏的老少爷们早就竖起了耳朵,瞪大了双眼,跟着唱上两句淫词艳曲,顺便再竖起拇指赞上一句: “好湿,好曲,好词啊!” 然而这夜市灯火、桃花大戏看着热闹,但满街的贩夫、走卒、姐儿、伶人却都好像纸人儿一般,见不着丝毫生气。 嘶! 野狗道人和群狗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下意识地齐齐将身子一缩。 这位术士虽然没有入道却也已经踏足了修行的门槛,一眼便看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无形的阴冷气息不断灌进野狗道人的脖颈中,让他从骨髓深处感到一阵发冷,脸色微白喃喃自语道: “这是千百只阴物汇聚而成的鬼境?北邙山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大的鬼境?” 虽说【道传兵法】讲究吞山河,吐星斗,呼吸六合,笑纳百川。 练到深处,浑身气血几如大日昭昭,烈焰灼灼,无论是何等凶魂恶灵靠近过来,都要立刻灰飞烟灭。 但无论是【骨肉外相】大成的王远,还是武道修为相差仿佛的野狗道人,都根本达不到那种邪祟不侵的境界。 陷入这“亡人乡”被无数鬼物包围,比普通人也实在强不了多少。 随着两百年大祭临近,三天前才来到北邙山给自家师叔帮忙的野狗道人,确实没来得及听说本地“亡人乡”的传说。 当然,就算听说过,也根本不知道数百里北邙山上的“亡人乡”到底藏在哪里。 因为就算是大陵村中的那些守陵人也同样不知道。 “一个傻子竟然会知道?他为了逃命故意跑进了这鬼巢! 不对!” 脊背发凉的野狗道人忽然意识到方才王远口齿清晰,言语条理,根本就不是王氏说的傻子。 准备遵守【聚兽奇术】戒律禁忌玩一场猎杀游戏的自己,分明就是被这小子当傻子给遛了。 那一身“傻气”收放自如,别人根本难以防备。自己要是有他这么能演,哪里还愁【人面画皮法】不能大成? 王氏误我啊! 然而就在他恶狠狠看向王远的时候,却见这少年像是故意寻死一样,忽然脚下发力,主动投入到了“热闹”的街市中。 同时口中怪叫一声: “各位爷爷、奶奶、大哥、大姐、叔叔、大爷...今天这顿我请,大家吃好喝好!” 人影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闪了两闪,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眨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诡异的是,那些野鬼竟然对这个香喷喷的大活人视而不见,任由他闯入到鬼街深处。 但也因为王远的这番动作,周围的那些野鬼通通将脸转向了还留在原地的野狗道人和那一群野狗,就连夜市中的嘈杂声都为之一静。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那一双双开始泛绿的鬼眼中透出来的情绪——赤裸裸的食欲! 野狗道人顿时头皮发炸。 第十四章 它追上我了! “大意了!” 虽然野狗道人和师叔葛道爷出身的“桃神道”,乃全天下都有数的古老教门。 但教门中拜请的道统源流“西王圣母”,善制药却不善治鬼、御鬼。 至少野狗道人手中主修的【人面画皮法】和辅修的【聚兽奇术】,都没有此能。 不过,作为一位老江湖,他也深知北邙山除了【枭神墓】这等【诡异】之外,夜间容易撞鬼是常识,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就深入山中。 飞速从肩上褡裢中再次摸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三枚桂圆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是以老虎头骨、雄黄、鬼臼、天雄、脐皂荚、芜荑、藜芦等药物熬制成的【却鬼丸】,带在身上可避百鬼。 虽不是独门秘药,却是赶山道人、土夫子、仵作、刽子手、缝尸人、丧夫、纸扎匠等等阴门中人必备的宝贝。 下一刻。 上百只凶相毕露食欲大炽的恶鬼,已然化作腥臭森冷的阴风狂扑而至。 嘭! 野狗道人抛出三颗【却鬼丸】,掌心劲力一吐,将它们当空拍成了一大片赤红色的云烟,恰好迎上那一群恶鬼。 登时。 如同沸水倒进了滚油,不少功候尚浅只有本能没有意识的新死游魂当场化作青烟,其他鬼物也不由哭嚎着连连后退。 有的则干脆转而扑向那一群吃下【兽形丹】,变得格外膘肥体壮的野狗。 “亡人乡”对鬼物许进不许出,只要是鲜活的血肉,哪里管他是人是狗? 可惜,那条办砸了差事的大黑狗早早被踢出了队伍,并不在这里,剩下那些普通野狗,在群鬼围攻下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不一会儿就接连呜咽着没了声息。 趁此机会,野狗道人扭头就跑。 可眼前茫茫白雾,进来时那块标志性的镇墓石早就没有了踪迹。 脸色恨恨,手掌一翻,掌心中多出了一枚奇异的药丸。 和【人面兽心丹】一样通体血红色,却散发着阵阵浓烈的肉香。 看着这枚药丸,野狗道人眼中有着迷醉更多的却是畏惧。 可是身后群鬼再次迫近,容不得他再做权衡,一双泛红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疯狂,仰头便将这丸丹药猛地吞进了腹中。 皮肤瞬间化作赤红,体型暴涨了近乎一半。 体内血液翻滚如同江河,磅礴至极的气血几乎要在丹田凝成一颗气血大丹。 风声呼啸,速度激增。 而鼻端的嗅觉更是完成了一场千百倍增幅的质变,轻易穿透“亡人乡”的鬼境白雾,嗅到了外界的气息。 【道兵】在达到第二境【练髓换血】之后,便会获得第二次成长,打破人体极限渐渐向着某种程度上的【非人】靠拢。 整个第二境就如同再经历一次从幼儿到成人的蜕变。 而服下这一枚【狼心狗肺丸】,立刻便让本来只有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修为的野狗道人,拥有了堪比【非人】的力量。 然而,这并非没有代价。 他那张本来就像一条野狗的丑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异化。 嘴巴继续突出,眼睛通红泛绿,毛孔中钻出如同钢针般的棕黑色毛发。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只狗头人身的狰狞怪物,比起身后那些露出本相的丑陋鬼物也不遑多让。 而且不止是外表,野狗道人眼睛中的理智似乎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退,变得越来越浑浊。 鬼街深处。 某间正煮着一锅花花绿绿可疑内脏的食肆中,王远正静静坐在一条板凳上,遥望着这边的追杀。 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同桌一位脑袋血糊糊像是坠崖而亡的仁兄。 另一桌几个脸色苍白的食客,正端着海碗,吃得稀里哗啦。 王远胸口衣襟中那只装着六片槐叶的殷红香袋,散发出蒙蒙的灵光,让他在这些鬼物面前跟同类毫无二致。 看到野狗道人此刻惨烈的样子,瞳孔微缩。 “莫非这恶道情急之下,违反了某种戒律禁忌?想要用自残的方式逃离这里?” 正当王远震撼于这种惊悚后果的时候。 为这颗【狼心狗肺丸】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野狗道人,却依旧没能躲过身后群鬼的扑杀。 呜呜呜... 凄厉的鬼风化作浓稠的黑雾,宛若巨浪般追上了野狗道人。 后者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是被哪一只恶鬼冲身。 虽然【非人】级的磅礴气血催动福、禄、寿三火成功挡住了森寒的鬼气,但三火也不由一阵剧烈摇曳,随即左肩便传来一阵冰冷麻木。 动作略微一缓,野狗道人便被接踵而至的群鬼轰然淹没。 死劫临头,一双兽瞳中的理智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一片癫狂混乱。 两颗布满血丝的油绿眼睛,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四处乱转。 这一瞬间,似乎在身边看到了比那些恶鬼更加恐怖的事物,口中惨叫、哀嚎、语无伦次: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知者求人...知者求人... 它追上我了,它追上我了... 不死树!三界虫!西王圣母... 我悟了!...” 到了最后这野狗道人已然像个疯子一样,夹杂在撕扯吞咽声中的哀嚎,也变成了颠三倒四的呓语甚至犬吠。 “救命...不要吃我...汪汪汪...” 但众多恶鬼根本不为所动,野狗道人浑身精气血肉顷刻间就被分食一空,跟那些野狗一样,原地只剩下一副轻飘飘的干瘪尸骨。 过了好一会儿。 等到众鬼散去,王远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 “这是...?” 本来是想找找看这术士有没有留下什么战利品。 却意外发现野狗道人虽然尸骸干枯,但却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质篆文,正不断扭动着从他的眉心中钻出来。 它在王远眼中蜿蜒扭曲,好像一截活着的树根,又像是一条虫子。 上面还有一张张细小至极的人脸在不停游动。 共同念诵着一篇玄奥的经文: “啸歌九玄台,崖岭凝凄端,心理六觉暢...” 不知道为什么,王远下意识就觉得,这正是野狗道人多年以来苦修【人面画皮法】,准备用来承接道统【神篆】的【道基】! 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这就是修仙吗?那长生不老、与世同移的仙人们又是什么样子? 不不不,也许是野狗道人和葛道爷的师门本就是歪门邪道,名门正派大概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那条虫子一样的【道基】已经完全脱离了野狗道人的身体,就要不断扭动着身体钻进空气里。 啪! 却被一只生出虎纹的手掌一把按住。 今夜第二次使出【鬼王临坛印】的王远,脸色更沉。 “之前野狗道人披着人皮骗我的时候,还没有引起《小生死簿》的反应。 可是就在刚才,这古怪的玩意竟然隐隐出现了类似【诡异】那种怪乱无常的气息,虽然很弱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野狗道人最后的呓语意思是‘我听说,其实不是人在不断追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知识追求人。’ 他被追上了。被什么东西追上?知识?三界虫?一位叫做【西王圣母】的教门尊神?” 亲眼目睹一位术士异化的全过程,王远似乎隐约窥见了这神诡世界中不为人知的隐秘一角。 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十五章 明悟 很快,王远就意识到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一直维持着一个呼吸五点【阴德】的“鬼王临坛印”也不是办法,必须尽快处理掉手上这条不断挣扎的“虫子”才行。 只是,看着脚下那具半人半狗的丑陋干尸,王远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胃口好像不太好。 无论是对诡骨、诡皮还是...诡脑,都一点兴趣也没有。 眼睛下意识地扫视四周,忽然在野狗道人掉落在地的褡裢上顿住。 然后,本能地就将那道【人面画皮法】修成的【道基】,用力拍在了那张从褡裢里掉出来的枯黄脸皮上。 “啊!” 男、女、老、少数十个痛苦的嘶喊瞬间炸响。 那张脸皮好像一只垂死的野兽一样,剧烈挣扎,皮肤、血肉、脂肪、血管、神经不断抽搐,却被王远死死按住。 直到三个呼吸之后,王远的【阴德】储备下降到了52点,它才终于安静下来。 此时【人面画皮】的外表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外侧好像少女的肌肤般温润娇嫩,内侧原本令人作呕的各种身体组织,也变成了一片果冻状的红色肉质。 虽然依旧时不时微微起伏,好像活物般诡异地自主呼吸,却已经比一开始强出了太多。 至少接近了正常人的审美,不至于产生不适。 看着这张脸皮,回过神来的王远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借助《小生死簿》的力量,亲手制造出了一件【诡物】?! 虽然凭借他贫瘠的修行知识,暂时还无法分辨这件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更不知道它会携带着何种可怕的戒律禁忌。 只能先行收了起来。 此时,王远身后的“亡人乡”中。 “为奴夫在神前我挂过彩,为奴夫我许下了吃长斋。为奴夫在门外我算过卦,为奴夫在月下常徘徊...” 那一幕《桃花庵》继续开唱。 无论是嘴角仍旧沾着血迹的美丽伶人,还是台下叫好的观众都神色如常,好像刚刚才生吃了一个活人的并不是他们。 不过,在王远眼中,这些吃人的鬼物虽然恐怖,比起那些邪异莫名的【诡异】和术士,简直就是无害的羊羔。 待在这里比在那大陵村的家里还要安心。 这个神诡世界道法显圣,各种旁门左道层出不穷,每一座坟墓都是大宝藏。 据说负责卫戍大炎太祖皇陵的三十六营之【皇陵卫】,可是高达五千人,在道将们的统领下可逆斩道法第三境的【真人】。 但北邙山上却只有守陵人没有驻军。 这正是因为到了晚上,这些住在坟里的亡人能自己保护自己。 而“山下‘白骨渊’,十万高坟尽无主;山中‘亡人乡’,夜半野鬼宴宾客;山上‘无回崖’,生人到此难回头”的传说后面其实还有一句。 ——持戒而行,不受其害。 寻常盗墓贼来到这里一个不小心大概率就会有来无回,世代居住此地,与北邙山地气相依的守陵人,只需严格遵守戒律就可以自由往来。 其一,一年四季按时祭祀古槐庙中的社神;其二,不得亵渎山中尸骨、亡魂;其三,不得发丘盗墓或赚死人财; 其四,夜间不得高声喊叫;其五,属相小、八字轻者不得夜间上山;第六,一旦祭祀不得断绝传承。 当然,包括“亡人乡”、“无回崖”的所在,都只有王远所在的长房一脉才知道。 而随着十五年前王云虎当上族长,用不上这“屠龙术”,族中相应的祭祀随之断绝,这便成了只属于王远一人的秘密。 爷爷说过,守陵人看守着这偌大的山场,跟这里的住户打好关系,约法三章,留下界限,要远比拳头更好用。 照着王远的理解,守陵其实就跟镖局押镖一样。 走福威镖局的路子,福在威前,交朋友远比动刀子要经济实惠的多。 想到这里,术士练法时需要遵守的那些【戒律禁忌】再次浮上心头,王远忽然明悟: “也许守陵人的约法三章就是另外一种变相的戒律?同样都是用来约束某种凡人难以掌控的力量。 在这个神诡世界中,术法的源头大概就跟暴戾的火焰、炸药、野兽一样,使用时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才能取其利去其害。 只是这种力量更加诡异,需要遵守的戒律相应的也千奇百怪。” “一旦违反戒律禁忌,就不仅仅是引火烧身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像野狗道人一样因为道法失控,原地异化变成某种【诡异】! 而且就算最终变成了【诡异】,大概率也会按照一定的规律去杀人。杀人扮演、以货易命...” 口气里虽然带着疑问,但心里却渐渐笃定。 只是他现在对修行界的了解太少,并不确定是否所有的【诡异】都源自道法失控。 至少那天祠堂里碰到的女诡,就完全配不上术士这个名头。 这真正接触修行世界的第一课,对王远来说确实足够深刻。 当然。 他绝不会因噎废食就此抗拒神通道法,只会在接触、研究这种力量的时候变得更加审慎。 上一世的王远,就像无数平凡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 然而,少年时代的志比天高、一腔热血,就被名为“社会”的大磨盘按着脖子,一点点磨平了全部的棱角。 想要努力挣脱社会底层的泥潭,却每次都撞得头破血流。 社会看似越来越美好,自己却越来越迷茫无措,丢失了信仰也看不清前路,一切只为了努力而又坚强地活着。 也只是活着而已。 王远抬头看着这北邙山上无数王侯将相的枯骨坟茔,低声自语道: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既然重活一次,哪怕危机重重,朝不保夕,我又怎么甘心到头来化作北邙山上的一座无名孤坟?” 当然,比起那些无知无畏者,他已经知道了修行的第一条原则: 绝对不能违反戒律禁忌!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王远从野狗道人身上扯了一块布铺在地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他的褡裢。 香烛、纸钱、罗盘、朱砂、符纸、散碎的银钱铜子...种种杂物都被他忽略过去。 然后是一堆颜色各异的陶瓷药瓶。 大概原主也怕忙中出错,这上面都贴着标签。 除了跑江湖常用的【金疮药】、【生血丸】、【蒙汗药】、【生石灰】之外,剩下的便是野狗道人刚刚用过的几种神异丹丸。 制御鬼怪的【却鬼丸】、激发野狗兽性的【兽形丹】、能跟野**流的【人面兽心丹】、还有最后一瓶也是最诡异的【狼心狗肺丸】。 看得出来野狗道人出身的‘桃神道’,对炼丹之道十分精通。 即使王远也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别处难寻的好东西,关键时刻能有大用处,全都被他欣然笑纳。 至于那效果最强大的【狼心狗肺丸】,在亲眼看到野狗道人刚刚的惨状之后,他就敬谢不敏了。 吃完之后就算没有疯狂、异化,但仅仅变成狗头人也让他完全无法接受。 继续翻找。 一直翻到褡裢最下面,终于看到了一本被珍而重之,用防雨油布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厚厚书册。 看到它,王远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无论戒律禁忌再怎么重要,一切的前提是,我得先拥有一把暴戾的‘火苗’! 【鬼王临坛印】虽然也是术法,却是用【阴德】借来的,就像无源之水不足为凭,根本无法求得长生。” 固然【道传兵法】和精悍的三十六营道兵,才是大炎王朝镇压天下的本钱,结成军阵伐山破庙难逢敌手。 但只有成为术士踏足道途,才有机会求得一颗【长生道果】,驻世逍遥长生不死! 第十四章 它追上我了! “大意了!” 虽然野狗道人和师叔葛道爷出身的“桃神道”,乃全天下都有数的古老教门。 但教门中拜请的道统源流“西王圣母”,善制药却不善治鬼、御鬼。 至少野狗道人手中主修的【人面画皮法】和辅修的【聚兽奇术】,都没有此能。 不过,作为一位老江湖,他也深知北邙山除了【枭神墓】这等【诡异】之外,夜间容易撞鬼是常识,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就深入山中。 飞速从肩上褡裢中再次摸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三枚桂圆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是以老虎头骨、雄黄、鬼臼、天雄、脐皂荚、芜荑、藜芦等药物熬制成的【却鬼丸】,带在身上可避百鬼。 虽不是独门秘药,却是赶山道人、土夫子、仵作、刽子手、缝尸人、丧夫、纸扎匠等等阴门中人必备的宝贝。 下一刻。 上百只凶相毕露食欲大炽的恶鬼,已然化作腥臭森冷的阴风狂扑而至。 嘭! 野狗道人抛出三颗【却鬼丸】,掌心劲力一吐,将它们当空拍成了一大片赤红色的云烟,恰好迎上那一群恶鬼。 登时。 如同沸水倒进了滚油,不少功候尚浅只有本能没有意识的新死游魂当场化作青烟,其他鬼物也不由哭嚎着连连后退。 有的则干脆转而扑向那一群吃下【兽形丹】,变得格外膘肥体壮的野狗。 “亡人乡”对鬼物许进不许出,只要是鲜活的血肉,哪里管他是人是狗? 可惜,那条办砸了差事的大黑狗早早被踢出了队伍,并不在这里,剩下那些普通野狗,在群鬼围攻下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不一会儿就接连呜咽着没了声息。 趁此机会,野狗道人扭头就跑。 可眼前茫茫白雾,进来时那块标志性的镇墓石早就没有了踪迹。 脸色恨恨,手掌一翻,掌心中多出了一枚奇异的药丸。 和【人面兽心丹】一样通体血红色,却散发着阵阵浓烈的肉香。 看着这枚药丸,野狗道人眼中有着迷醉更多的却是畏惧。 可是身后群鬼再次迫近,容不得他再做权衡,一双泛红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疯狂,仰头便将这丸丹药猛地吞进了腹中。 皮肤瞬间化作赤红,体型暴涨了近乎一半。 体内血液翻滚如同江河,磅礴至极的气血几乎要在丹田凝成一颗气血大丹。 风声呼啸,速度激增。 而鼻端的嗅觉更是完成了一场千百倍增幅的质变,轻易穿透“亡人乡”的鬼境白雾,嗅到了外界的气息。 【道兵】在达到第二境【练髓换血】之后,便会获得第二次成长,打破人体极限渐渐向着某种程度上的【非人】靠拢。 整个第二境就如同再经历一次从幼儿到成人的蜕变。 而服下这一枚【狼心狗肺丸】,立刻便让本来只有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修为的野狗道人,拥有了堪比【非人】的力量。 然而,这并非没有代价。 他那张本来就像一条野狗的丑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异化。 嘴巴继续突出,眼睛通红泛绿,毛孔中钻出如同钢针般的棕黑色毛发。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只狗头人身的狰狞怪物,比起身后那些露出本相的丑陋鬼物也不遑多让。 而且不止是外表,野狗道人眼睛中的理智似乎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退,变得越来越浑浊。 鬼街深处。 某间正煮着一锅花花绿绿可疑内脏的食肆中,王远正静静坐在一条板凳上,遥望着这边的追杀。 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同桌一位脑袋血糊糊像是坠崖而亡的仁兄。 另一桌几个脸色苍白的食客,正端着海碗,吃得稀里哗啦。 王远胸口衣襟中那只装着六片槐叶的殷红香袋,散发出蒙蒙的灵光,让他在这些鬼物面前跟同类毫无二致。 看到野狗道人此刻惨烈的样子,瞳孔微缩。 “莫非这恶道情急之下,违反了某种戒律禁忌?想要用自残的方式逃离这里?” 正当王远震撼于这种惊悚后果的时候。 为这颗【狼心狗肺丸】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野狗道人,却依旧没能躲过身后群鬼的扑杀。 呜呜呜... 凄厉的鬼风化作浓稠的黑雾,宛若巨浪般追上了野狗道人。 后者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是被哪一只恶鬼冲身。 虽然【非人】级的磅礴气血催动福、禄、寿三火成功挡住了森寒的鬼气,但三火也不由一阵剧烈摇曳,随即左肩便传来一阵冰冷麻木。 动作略微一缓,野狗道人便被接踵而至的群鬼轰然淹没。 死劫临头,一双兽瞳中的理智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一片癫狂混乱。 两颗布满血丝的油绿眼睛,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四处乱转。 这一瞬间,似乎在身边看到了比那些恶鬼更加恐怖的事物,口中惨叫、哀嚎、语无伦次: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知者求人...知者求人... 它追上我了,它追上我了... 不死树!三界虫!西王圣母... 我悟了!...” 到了最后这野狗道人已然像个疯子一样,夹杂在撕扯吞咽声中的哀嚎,也变成了颠三倒四的呓语甚至犬吠。 “救命...不要吃我...汪汪汪...” 但众多恶鬼根本不为所动,野狗道人浑身精气血肉顷刻间就被分食一空,跟那些野狗一样,原地只剩下一副轻飘飘的干瘪尸骨。 过了好一会儿。 等到众鬼散去,王远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 “这是...?” 本来是想找找看这术士有没有留下什么战利品。 却意外发现野狗道人虽然尸骸干枯,但却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质篆文,正不断扭动着从他的眉心中钻出来。 它在王远眼中蜿蜒扭曲,好像一截活着的树根,又像是一条虫子。 上面还有一张张细小至极的人脸在不停游动。 共同念诵着一篇玄奥的经文: “啸歌九玄台,崖岭凝凄端,心理六觉暢...” 不知道为什么,王远下意识就觉得,这正是野狗道人多年以来苦修【人面画皮法】,准备用来承接道统【神篆】的【道基】! 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这就是修仙吗?那长生不老、与世同移的仙人们又是什么样子? 不不不,也许是野狗道人和葛道爷的师门本就是歪门邪道,名门正派大概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那条虫子一样的【道基】已经完全脱离了野狗道人的身体,就要不断扭动着身体钻进空气里。 啪! 却被一只生出虎纹的手掌一把按住。 今夜第二次使出【鬼王临坛印】的王远,脸色更沉。 “之前野狗道人披着人皮骗我的时候,还没有引起《小生死簿》的反应。 可是就在刚才,这古怪的玩意竟然隐隐出现了类似【诡异】那种怪乱无常的气息,虽然很弱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野狗道人最后的呓语意思是‘我听说,其实不是人在不断追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知识追求人。’ 他被追上了。被什么东西追上?知识?三界虫?一位叫做【西王圣母】的教门尊神?” 亲眼目睹一位术士异化的全过程,王远似乎隐约窥见了这神诡世界中不为人知的隐秘一角。 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十六章 三门道法 王远小心翻开这本没有名字的厚厚书册。 大体扫了一眼,便迅速略过了最前面一篇用来祷祝“西王圣母”的晦涩经文——《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这应该就是“桃神道”的根本经文,也是信众的标志。 但是王远吸取了野狗道人的教训,并不准备念诵任何不知底细的古怪神名,也绝不去求这些邪门的教门尊神赐予奇能。 接着是一些野狗道人记录的奇闻异事、各种常识、注意事项、十几份效果各异的药方丹方...都被王远一一略过。 眼看书册余下的部分越来越薄,甚至中间还出现了没有写字的空页。 他才终于在书册最后几张明显经过二次装订,材质与众不同的青藤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三、四页有些泛青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鬼画符般的符篆。 大体讲的是如何布法坛、书符篆、掐印诀、颂咒言、寻宝材...以及相应的戒律禁忌。 而且这里面包括野狗道人主修的【人面画皮法】在内,竟记载着整整三道神通道法的修行要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果然是记载着术法的道书! 既然要严格遵守【戒律禁忌】,术士在入道之前大概需要时时揣摩,避免行差就错。” 褡裢中其他的东西早就被王远抛在了脑后,借着鬼街的灯光,第一时间就开始研究起了这三门术法。 第一门便是野狗道人准备充作道基的【人面画皮法】。 出自“桃神道”嫡传。 道法小成后可以以此为【道基】,承接【西王圣母】赐下的【神篆】,继而形成只属于自己的【神通法篆】,晋升道法第一境“赤篆术士”。 这第一关叫做【受篆】入道。 从此便可以变化万方,变谁像谁,就算是精通望气观运的高人也瞧不出破绽。 成就术士,便能保留所杀之人的核心能力,丹青、医术、兵法、铸造...甚至是其他术士的神通道法。 虽然前期只能辅助,但真正成长起来之后,能力极为强大、全面。 下面记载着野狗道人的一句随笔: “余自幼相貌异于常人,多遭邻人耻笑...” 王远看了一下,大意是这家伙从小就长了一副狗脸,经常受人嘲笑。 就算带着大笔银子去半掩门、去青楼妓馆,人家也未必愿意接待,就算接待也分外敷衍。 反观那些容貌上佳的小白脸,哪怕是口袋空空只要吟上那么两首酸腐的诗词,也有的是风月女子不收分文免费侍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野狗道人当初在选择筑基道法时,便是决心练成之后,取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皮囊永远穿在自己身上。 让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风月女子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甚至免去嫖资。 王远嘴巴微张,半晌无语。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精神白嫖怪,你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而且,野狗道人再次用血淋淋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临死之前,一定要用最后的力气清空日志、笔记。 否则,哪怕最后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又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可是当他注意到,修行这门道法,不仅需要不断物色特定人群杀死无辜。 更要皈依教门,不断拜请“桃神道”的道法源流【西王圣母】加持时,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等看到最后面的戒律禁忌时,便彻底打消了修行这一门道法的打算。 戒律禁忌: 【一、每狩猎一位画灵,都需要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前提下,帮他完成心中最深处的执念。 皮肤原主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立刻功亏一篑,必须重新开始。 如果破戒,死人的脸皮就会渐渐长在术士脸上,再也拿不下来,时间一长施法者都会扭曲成血肉横生的怪物。 注:用“杀人”来代替“消解执念”亦可。 (野狗随笔:师尊曾言,此世大部分需要支付代价的神通术法,都可以用“杀生”来代替或降低代价。此乃便宜法门,修行大道。)】 看到这里,王远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道书上的介绍,要比野狗道人自己说的要详细许多。 这道法最正统的修行方法是解决画灵的执念,但野狗道人为了方便,却用‘杀生’来代替注定麻烦许多的‘消解执念’。 也许【戒律禁忌】确实有办法取巧,但相应的也会增加潜在异化失控的风险。 遗憾的是,野狗道人大概觉得自己可以承受。 或许在今天之前,他的状态就已经不太对劲了,吞下【狼心狗肺丸】可能只是导火索。” 当看到“杀生”可以代替大部分代价时。 哪怕王远早有心理准备,也由衷觉得这个神诡世界中,修行体系的力量源头大概就是混乱、血腥、奇诡的。 【二、画皮切换的间隔必须大于六个时辰,过于频繁的切换面具会造成自我认知错乱;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三、炼制画皮的基底为一种‘桃神道’特有的人面桃桃衣。 故,拿本身四柱八字参照《纳音五行表》,唯有木命可修此术。 大林木命、桑柘木命、松柏木命、杨柳木命、石榴木命、平地木命,此六木命中“大林木命”最为契合,其他亦可。 若非木命者修行,轻者折寿,重者不等练成便会被术法吸干寿元,一命呜呼。】 排四柱八字不是什么难事,找本老黄历自己就能排出四柱命盘,王远早就对照过《纳音五行表》。 他是天上火、炉中火、佛灯火、霹雳火、山头火、山下火六火命中的“佛灯火”。 从根源上就杜绝了修行这一门术法的可能。 虽然他本来就十分抗拒这种邪门道法。 “唯一可惜的,就是浪费了我已经点满的演技了。” 察觉到道术也存在相性问题之后,王远有些忐忑地看向第二门和第三门。 “相山七十二奇术?” 第二门和第三门术法分别叫做:【聚兽奇术】和【化虎奇术】,这两者都不是来自野狗道人出身的“桃神道”。 而是同出一源,来自一家名为“相山派”的左道旁门,流落在外才被野狗道人所得。 在野狗道人寥寥几笔的描述中。 供奉着教门尊神作为道统源流的门派才是修行正统,万事全靠自己的左道旁门纯粹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 王远没有去管野狗道人字里行间对旁门的蔑视。 对他来说只有能修习的术法才是好术法,甚至这种不会指向某位教门尊神的术法,反而更合王远的胃口。 目前为止所有的猜测,都让他对那些教门尊神戒惧甚深。 王远第一眼就认出,第二门【聚兽奇术】正是野狗道人之前用来召唤野狗的辅修道术。 效果:修成之后可以随心所欲召唤各类野兽、凶禽、游鱼、飞虫。 只要立足山中,便可以对它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战斗力远超前期的【人面画皮法】。 戒律禁忌: 【一、四柱八字中带“寅”或带“辰”。 用天地天干地支表示出生年、月、日、时,合起来是八个字,排成四柱命盘。 只要这八个字中带“寅”字或“辰”字,也就是“寅虎”或“辰龙”便可,借龙虎之势才能练法。】 王远顿时精神一振,扫了一眼自己身体中的《小生死簿》,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天生命格:白虎持势! 有门儿! 【二、施法之后,需顺从野兽本性,可以引导不能强令。 不得食用应招而来的野兽凶禽,否则必遭反噬,自身兽性暴动,甚至直接丧命在飞禽走兽之口。 换言之,如果修了此术,就以为得到一张免费的饭票,肉食不尽,不免想得太美。】 看到这里,他微微哑然: “肉食不尽?创出这门术法的前辈一开始的动机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啊。 而那【狼心狗肺丸】大概就是以它们为原材料炼制而成的丹药,虽然药效极强,却也让野狗道人破了戒律。” 【三、“聚兽奇术”对应着“相山七十二奇术”中的另一门“调禽奇术”,必须兼修“聚兽”、“调禽”化作一门“聚兽调禽法”才能入道。 否则能聚不能调,禽兽野性难驯,一个不好诱发兽潮,只怕会被应招而来的飞禽走兽...追杀致死!】 王远:emm... “野狗道人的做法,是寻一些对人忠诚的野狗从小培养,再辅助【人面兽心丹】,弥补没有【调禽奇术】的不足。 可仓促之间,我到哪里去找一群自小培养的野狗?这里的野狗干尸倒是有不少。” 直到他惴惴不安地看完第三道术法【化虎奇术】的介绍时候,这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喜色: “终于没有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第十七章 投亲 道书中,跟【化虎奇术】装订在一起的,还有一则源自赤县神州西南方的虎神传说。 许多当地苗裔认为人死后,与虎结合便能死而复生。 于是很长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种丧葬传统:用虎皮包裹尸体火葬,人在死后便有可能转化为老虎,以老虎的形态,重新获得生命。 这种传统经年累月地延续,不知过了多久,某些主持祭祀的巫祝便渐渐在梦中得了这一道旁门术法。 继而被南方左道门派【相山派】收录,成为看家的“相山七十二奇术”之一。 根据修为深浅,这【化虎奇术】在修成后共有两重神通。 第一重【假虎】:祷祝虎毛,变作假虎。 设坛做法,可将自己的108根毛发祷祝成108根虎毛,每一根虎毛可以化虎一个,有虎之威而无虎之力,但足以恫吓野兽,吓退恶鬼。 凡郊外登山涉水独行之险,以此假虎为佯,诸凶皆避,大吉! 第二重【化虎】:渐渐亲近虎类,模仿武道第三境【通灵变化】,整个人都可以化作一头真正的猛虎。 并且沟通生死,拥有能够驾驭阴风,奴役、驱使伥鬼的天赋神通。 “好险,野狗道人要是练成了这门术法,补足自身本体孱弱和畏惧鬼怪的道法短板,说不定还真就让他给逃出去了。” 看到【化虎奇术】的介绍,王远在后怕之余又有些振奋。 这门术法可战可法,练成之后便能实现全方位的增益,战斗力大增。 不过,它的戒律禁忌也十分苛刻。 戒律禁忌: 【一、四柱八字必须带“寅”。】 【二、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注: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三、化虎之后,食欲大开,人类幼儿对修习者是近乎难以抵御的诱惑,但不可食人!不可食人!不可食人! 只要食人立刻堕魔异化,无可逆转。】 【四、每年寅月(正月)、寅日(每十二天有一个寅日具体不定)、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设坛向西方七宿之“胃宿”,供奉鸡、鸭、鱼、豚。 每少一样,将用修行者自身的心、肝、脾、肾随机替代。】 王远陷入沉思。 “三门道法中,排除无法修行的【人面画皮法】,最具潜力的肯定是完整版的【聚兽调禽法】。 修成之后,不仅仅能召唤野兽凶禽,还能对它们进行控制、点化、改造,形成一系列强劲的斗法能力。 天上侦查的雄鹰鸟雀,地上奔涌的狮狼虎豹,水中游曳的食人巨鳄... 但在只有【聚兽奇术】的前提下,不仅非常危险,还潜力不足没有入道的可能。 不过,要是能配合【化虎奇术】,至少不用担心会被随意反噬,还能丰富战斗手段,一举数得。” 这么想着,他也翻到了这本书册的最后一页,眼前顿时一亮。 注:需知“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教门有尊神镇压气数,但旁门只靠自己,故最重“命数”。 若天生四柱命盘为【寅字带印】或【白虎持势】这两种虎类的贵重命格者,抑或天生异相为【虎相】者,可免疫戒律四。 部分免疫戒律三,化虎时对人类的食欲减弱,但依旧不可食人。 “选它!必须选它!” 王远已经再无犹豫,依靠自己【白虎持势】的命格,需要遵守的戒律一下子少了大半,以后只要注意多吃肉就行了。 主修【化虎奇术】,辅修【聚兽奇术】! 后面照例是野狗道人那潦草的随笔,而且比前面两个都要长: “天命对我何其不公? 不仅没有过人的相貌,过人的家室,过人的财富,连过人的命数都没有! 就算靠着给葛师叔帮忙提前换来的这一门【化虎奇术】,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的问题。 他是当年‘相山派’覆灭的参与者之一,手里一定有可以补足【聚兽调禽法】的【调禽奇术】! 只是怀疑我对圣母娘娘的虔诚,担心我会在【受篆】之前改换门庭,不再以‘桃神道’法门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枭神墓】里的东西同样是旁门之物,你打的什么主意可瞒不过我!” 字里行间野狗道人满腹的怨怼仿佛要溢出纸面。 “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葛道爷谋求的东西也跟修行有关?就是不知道是某种特殊的道法还是宝物? 可惜野狗道人没有留下关于葛道爷修行了哪种道法的记录,要是能知道葛道爷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就好了。” 虽然王远到了“亡人乡”,已经算是逃过了王云虎和葛道爷安排的一连串杀局。 但他发现在《小生死簿》中,自己的【气运】依旧是“-5,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与原来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立刻让他重新警醒起来,没有疏忽大意沾沾自喜。 也许正像是野狗道人说过的:“只要在北邙山的范围之内,你早晚都要死。” 王、葛二人只是推手,自己最大的危机可能还是【枭神墓】。 说不定两百年大祭一到,就跟遍布在北邙山四周的【养老阁】一样,自己瞬间就会被【枭神墓】凭空吞掉! 王远眸光闪烁,心里对道法入门越发迫切。 无论事态怎么发展,只有真实不虚的力量才能对冲风险。 让自己在暂时跳出泥潭后,有机会窥得那个十五年前的秘密,顺利逃得一命。 幸运的是。 在用尽阴招,接连反杀王成两人以及野狗道人之后,他现在已经稍微有了些底气。 不仅收获了三门道法,还入账了足足367点【阴德】。 加上原有的52点,已经超过了四百点,应对风险的能力大大提升。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干掉一个野狗道人,竟然比当初击杀鱼脸【诡异】和《尸账经》的收获还要多。 侧面说明,这位人类术士竟远比鱼脸【诡异】更加作恶多端! “诡形之人”比那“人形之诡”更加可怕。 王远小心收好道书,一把火点燃了野狗道人和那群野狗比木柴还要干的干尸,彻底将他们毁尸灭迹。 身后鬼街的喧嚣依旧,而且随着夜色渐深越发热闹。 得了大好处的王远,却没有打算去跟这些“叔伯大姨”道谢。 “虽然爷爷说要跟山上的住户打好关系,可惜并不是所有住在‘亡人乡’的‘邻居’都能正常交流。” 除非命格奇异,身怀大恨、大冤、大仇,或者生前有布置相应的术法、科仪。 大多数人在死亡化鬼之后,就已经变成了和生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看似和活人生活在一个世界,但隔阂无处不在。 凡人听不明白的“鬼话连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大多数游魂、恶鬼灵智不全,只会按照既定的习惯活动,唱戏的唱戏、喝酒的喝酒、下棋的下棋...直到烟消云散。 这夜市一条街中的存在,大多都属于此类。 但他准备投奔的那位亲戚却不一样。 再次从衣襟里摸出那只殷红如血的香袋握在手上。 王远努力抑制住条件反射般有些发软的双腿,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就准备向着“亡人乡”深处走去。 在一片灯火阑珊中,那里已经显现出了一棵接近三十米高的巨大龙爪槐。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唢呐鼓吹声。 放眼望去,无论是黑漆漆的北邙山,还是热闹的街市中,都完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但王远脚下一滩雨后留下的水洼中,却渐渐倒映出了一支喜庆的队伍。 四个红衣小厮抬着一顶朱红色的华美小轿,前前后后,簇簇拥拥,吹吹打打,好像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他们从“亡人乡”深处出现,似缓实快,向着王远的方向飞奔而来。 “起轿喽!” 随着一声带着森然鬼气的唱喝声响起,地上的水洼倏忽荡起涟漪,轿帘微微闪了一下。 而原本站在水洼边的王远,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十六章 三门道法 王远小心翻开这本没有名字的厚厚书册。 大体扫了一眼,便迅速略过了最前面一篇用来祷祝“西王圣母”的晦涩经文——《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这应该就是“桃神道”的根本经文,也是信众的标志。 但是王远吸取了野狗道人的教训,并不准备念诵任何不知底细的古怪神名,也绝不去求这些邪门的教门尊神赐予奇能。 接着是一些野狗道人记录的奇闻异事、各种常识、注意事项、十几份效果各异的药方丹方...都被王远一一略过。 眼看书册余下的部分越来越薄,甚至中间还出现了没有写字的空页。 他才终于在书册最后几张明显经过二次装订,材质与众不同的青藤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三、四页有些泛青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鬼画符般的符篆。 大体讲的是如何布法坛、书符篆、掐印诀、颂咒言、寻宝材...以及相应的戒律禁忌。 而且这里面包括野狗道人主修的【人面画皮法】在内,竟记载着整整三道神通道法的修行要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果然是记载着术法的道书! 既然要严格遵守【戒律禁忌】,术士在入道之前大概需要时时揣摩,避免行差就错。” 褡裢中其他的东西早就被王远抛在了脑后,借着鬼街的灯光,第一时间就开始研究起了这三门术法。 第一门便是野狗道人准备充作道基的【人面画皮法】。 出自“桃神道”嫡传。 道法小成后可以以此为【道基】,承接【西王圣母】赐下的【神篆】,继而形成只属于自己的【神通法篆】,晋升道法第一境“赤篆术士”。 这第一关叫做【受篆】入道。 从此便可以变化万方,变谁像谁,就算是精通望气观运的高人也瞧不出破绽。 成就术士,便能保留所杀之人的核心能力,丹青、医术、兵法、铸造...甚至是其他术士的神通道法。 虽然前期只能辅助,但真正成长起来之后,能力极为强大、全面。 下面记载着野狗道人的一句随笔: “余自幼相貌异于常人,多遭邻人耻笑...” 王远看了一下,大意是这家伙从小就长了一副狗脸,经常受人嘲笑。 就算带着大笔银子去半掩门、去青楼妓馆,人家也未必愿意接待,就算接待也分外敷衍。 反观那些容貌上佳的小白脸,哪怕是口袋空空只要吟上那么两首酸腐的诗词,也有的是风月女子不收分文免费侍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野狗道人当初在选择筑基道法时,便是决心练成之后,取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皮囊永远穿在自己身上。 让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风月女子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甚至免去嫖资。 王远嘴巴微张,半晌无语。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精神白嫖怪,你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而且,野狗道人再次用血淋淋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临死之前,一定要用最后的力气清空日志、笔记。 否则,哪怕最后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又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可是当他注意到,修行这门道法,不仅需要不断物色特定人群杀死无辜。 更要皈依教门,不断拜请“桃神道”的道法源流【西王圣母】加持时,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等看到最后面的戒律禁忌时,便彻底打消了修行这一门道法的打算。 戒律禁忌: 【一、每狩猎一位画灵,都需要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前提下,帮他完成心中最深处的执念。 皮肤原主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立刻功亏一篑,必须重新开始。 如果破戒,死人的脸皮就会渐渐长在术士脸上,再也拿不下来,时间一长施法者都会扭曲成血肉横生的怪物。 注:用“杀人”来代替“消解执念”亦可。 (野狗随笔:师尊曾言,此世大部分需要支付代价的神通术法,都可以用“杀生”来代替或降低代价。此乃便宜法门,修行大道。)】 看到这里,王远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道书上的介绍,要比野狗道人自己说的要详细许多。 这道法最正统的修行方法是解决画灵的执念,但野狗道人为了方便,却用‘杀生’来代替注定麻烦许多的‘消解执念’。 也许【戒律禁忌】确实有办法取巧,但相应的也会增加潜在异化失控的风险。 遗憾的是,野狗道人大概觉得自己可以承受。 或许在今天之前,他的状态就已经不太对劲了,吞下【狼心狗肺丸】可能只是导火索。” 当看到“杀生”可以代替大部分代价时。 哪怕王远早有心理准备,也由衷觉得这个神诡世界中,修行体系的力量源头大概就是混乱、血腥、奇诡的。 【二、画皮切换的间隔必须大于六个时辰,过于频繁的切换面具会造成自我认知错乱;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三、炼制画皮的基底为一种‘桃神道’特有的人面桃桃衣。 故,拿本身四柱八字参照《纳音五行表》,唯有木命可修此术。 大林木命、桑柘木命、松柏木命、杨柳木命、石榴木命、平地木命,此六木命中“大林木命”最为契合,其他亦可。 若非木命者修行,轻者折寿,重者不等练成便会被术法吸干寿元,一命呜呼。】 排四柱八字不是什么难事,找本老黄历自己就能排出四柱命盘,王远早就对照过《纳音五行表》。 他是天上火、炉中火、佛灯火、霹雳火、山头火、山下火六火命中的“佛灯火”。 从根源上就杜绝了修行这一门术法的可能。 虽然他本来就十分抗拒这种邪门道法。 “唯一可惜的,就是浪费了我已经点满的演技了。” 察觉到道术也存在相性问题之后,王远有些忐忑地看向第二门和第三门。 “相山七十二奇术?” 第二门和第三门术法分别叫做:【聚兽奇术】和【化虎奇术】,这两者都不是来自野狗道人出身的“桃神道”。 而是同出一源,来自一家名为“相山派”的左道旁门,流落在外才被野狗道人所得。 在野狗道人寥寥几笔的描述中。 供奉着教门尊神作为道统源流的门派才是修行正统,万事全靠自己的左道旁门纯粹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 王远没有去管野狗道人字里行间对旁门的蔑视。 对他来说只有能修习的术法才是好术法,甚至这种不会指向某位教门尊神的术法,反而更合王远的胃口。 目前为止所有的猜测,都让他对那些教门尊神戒惧甚深。 王远第一眼就认出,第二门【聚兽奇术】正是野狗道人之前用来召唤野狗的辅修道术。 效果:修成之后可以随心所欲召唤各类野兽、凶禽、游鱼、飞虫。 只要立足山中,便可以对它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战斗力远超前期的【人面画皮法】。 戒律禁忌: 【一、四柱八字中带“寅”或带“辰”。 用天地天干地支表示出生年、月、日、时,合起来是八个字,排成四柱命盘。 只要这八个字中带“寅”字或“辰”字,也就是“寅虎”或“辰龙”便可,借龙虎之势才能练法。】 王远顿时精神一振,扫了一眼自己身体中的《小生死簿》,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天生命格:白虎持势! 有门儿! 【二、施法之后,需顺从野兽本性,可以引导不能强令。 不得食用应招而来的野兽凶禽,否则必遭反噬,自身兽性暴动,甚至直接丧命在飞禽走兽之口。 换言之,如果修了此术,就以为得到一张免费的饭票,肉食不尽,不免想得太美。】 看到这里,他微微哑然: “肉食不尽?创出这门术法的前辈一开始的动机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啊。 而那【狼心狗肺丸】大概就是以它们为原材料炼制而成的丹药,虽然药效极强,却也让野狗道人破了戒律。” 【三、“聚兽奇术”对应着“相山七十二奇术”中的另一门“调禽奇术”,必须兼修“聚兽”、“调禽”化作一门“聚兽调禽法”才能入道。 否则能聚不能调,禽兽野性难驯,一个不好诱发兽潮,只怕会被应招而来的飞禽走兽...追杀致死!】 王远:emm... “野狗道人的做法,是寻一些对人忠诚的野狗从小培养,再辅助【人面兽心丹】,弥补没有【调禽奇术】的不足。 可仓促之间,我到哪里去找一群自小培养的野狗?这里的野狗干尸倒是有不少。” 直到他惴惴不安地看完第三道术法【化虎奇术】的介绍时候,这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喜色: “终于没有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第十八章 镜中少女 呜呜呜.... 耳边阵阵阴风呜咽,坐在花轿中的王远感觉整只迎亲队伍都像是轻飘飘的纸一样,被阴风包裹着极速前进。 透过花轿的小窗,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灰暗色调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的景物。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并不慌乱,清楚自己正在一群鬼物吹吹打打的簇拥下走着阴路。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可惜别人是接地气,你这根本就是接地府。 这种走亲戚像下地狱的感觉,无论来过多少次,都让人完全不能适应啊。” 王远坐在轿中,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殷红香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丢在半路,然后落到暗无天日的下土阴世里去了。 即使是靠着从守陵人那里得来的浅薄常识,他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王远忽然感觉眼前一亮。 迎亲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广袤的和缓山谷,谷中屋宇连绵,阡陌纵横。 抬头看向四周,周围是依旧跟北邙山山势相差仿佛的群山,但它们的体型却至少扩张了几十倍。 群山环绕的山谷最中央,一株好像天柱一般的龙爪槐直插云霄。 树皮斑驳好似铁鳞,虬枝苍苍,半枯半荣,撑开了一片高远广阔的穹顶。 树上的每一条枝丫都缠着写满心愿的火红布条。 远远看去酷似一条驾驭着红色火云,高高扬起上半身,鳞爪俱全的老龙。 样貌跟外面那一棵龙爪槐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十倍。 有些可惜的是,这棵神异非凡的龙爪槐,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满身都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气息。 迎亲队伍脚踏阴风,继续向前,跑了好一会儿才正式进入龙爪槐的树荫之下。 到了这里天空不仅没有变暗,反而好像白昼一样亮堂。 一只好像小山一样的巨型白色灯笼高高挂在树梢上,取代了外界的那一轮明月,将微凉的皎白色灯光洒满了整片山谷。 灯光下,在田地中忙碌的农人、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沿街叫卖的商贩、流连忘返的文人士子... 田园悠然,都市繁华,让人几乎以为这里是山外的洛阳古城。 看到这支忽然从虚空中走出来的迎亲队伍,许多人不由远远驻足观望,眼带好奇,与外面的那些鬼物截然不同。 “嗯,非常符合神诡世界的展开方式。 如果不是那大灯笼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奠’字,那就更完美了。” 这里才是“亡人乡”真正的核心,鬼物们的灵智也明显要比外面那些强得多,至少能够交流,也明显多了几分生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王远早就没有了初见时的震撼。 其实,这里虽然不是下土阴世,但跟那鬼地方的性质也差不多。 除了极少数的东西是真的之外,其他都是假的。 在阳间烧纸屋会在这里变成广厦千重、烧纸人变成活生生的奴仆姬妾、烧纸钱会变成真正的金银财宝... 微尘般的物质加上凡人的愿力,在这里都会被千百倍的放大,真实不虚,但对外界来说毫无意义。 而且真真假假,就算是住在这里的积年老鬼也未必能分得清楚。 小轿沿着一条平整的直道,走进挂着“亡人乡”牌匾的城门。 接连走过通利坊、慈惠坊、尚善坊...一路来到紧挨着那棵巨型龙爪槐的积善坊,终于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 微微掀开大红的轿帘,王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确认周围只有一群脸色木然惨白的纸扎人小厮之后。 这才羞耻地捂住脸,像猴子一样跳出接亲的花轿,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已经敞开的大门里。 在这里,两位青衣侍女早已经等候多时。 她们身姿窈窕,青缎长衣,发丝结鬟,十指纤纤,肤如白玉,就好像两朵随风摇曳地水荷花般美丽动人。 看到满身泥泞有些狼狈,却充满阳刚气息的少年走进来,两女眼神顿时一热,身子却无可挑剔地盈盈行了一礼。 “远少爷,热水已经备好,请跟婢子们来吧。” 说罢,似乎是强自按捺着渴望将目光从王远的身上移开,转身带路。 “有劳两位姐姐了。” 已经极为适应这种目光的王远,径自抬步跟上。 一路走过幽石小径、青黛廊房、亭台水榭... 两位美丽的女鬼,腰肢细扭,臀儿轻摇,莲步慢移地走在王远前方,当真是万种风情,赏心悦目。 看到此种绝美景致。 许多“精神亡灵骑士”恐怕要不由自主产生一个接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从恐怖片直接脑补到了风花雪月的十八禁桥段。 但王远却目不斜视,波澜不惊。 甚至愿意摸着自己的腰子,诚恳地对他们劝上一句: “年轻,实在是太年轻了。 男人出门在外,特别是进到这种鬼窝里,第一步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贞...哦不,是阳气啊!” 守陵人戒律早有先见之明,第二条便是不得亵渎山中尸骨、亡魂。 亵渎?“亵渎”! 两个女鬼特意在府邸中逛了一个大圈,领着王远见了一群彩衣扑蝶的女鬼、一群抚琴弄箫的女鬼、一群溪边浣衣的女鬼... 她们巧笑嫣然,各具风情,有与王远相熟的还十分亲热地同他打着招呼。 王远却全程都目不斜视,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一间卧房。 目送两位青衣侍女一步三挪恋恋不舍地离去,他才像是又打了一场恶仗般,轻舒一口气。 脱掉早已沾满泥水、草屑的衣服,泡进了木质的浴桶里。 “呼!舒服。” 让温度正好的洗澡水淹没下巴,紧绷的身体和精神渐渐放松下来,纷杂的念头却再次上浮。 “在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之前的这一个月里,如果不乱跑大概能安全一时,但大祭当天是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坎。 度过去海阔天空,度不过去的下场就跟那些【养老阁】里的古稀老人一样,被吸干此生剩余的所有福运寿数,连鬼都做不成。 必须抓紧时间,在返回大陵村之前的这三天时间里,将【聚兽奇术】和【化虎奇术】中的至少一种修行入门。” 想到这里,王远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享受这难得的安逸。 简单清洗了几下就从浴桶中爬了出来,拾起侍女提前准备好的棉巾擦干身体。 旁边一面纤毫毕现的琉璃镜中,映出了一个皮肤白净朗眉星目的翩翩少年。 依旧处于尚在发育中的年纪,就达到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境界,身姿挺括,线条匀称,没有一丝缺陷。 胸腹间轮廓微显的肌肉虽然不算夸张,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具身体现在拥有多么强大的爆发力和持久力。 野狗道人对他穷追不舍,真未必没有觊觎他这幅上佳皮囊的缘故,这种程度就算连诗都不会作,大概也能白嫖吧? 王远失笑,甩掉脑海里这些杂乱的念头,正要换上旁边托盘里放着的一套新衣。 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猛地扭头重新看向那面琉璃镜。 却看到镜子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房间中本不存在的人影。 一位头戴红色薄纱盖头,身穿彩凤刺绣嫁衣,姿容端庄秀丽的娇小少女,脚踩薄软的红绣鞋,悠然坐在床边。 皓腕托着香腮,正拿一双宜喜宜嗔的秋水剪瞳,波光粼粼地扫过他结实的胸膛、线条硬朗的臂膀... 意识到王远发现了自己的偷窥,镜中少女却完全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的自觉,冲他嫣然一笑,不怀好意地打了个招呼: “呦,王小远,你又送货上门了呀!” 第十七章 投亲 道书中,跟【化虎奇术】装订在一起的,还有一则源自赤县神州西南方的虎神传说。 许多当地苗裔认为人死后,与虎结合便能死而复生。 于是很长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种丧葬传统:用虎皮包裹尸体火葬,人在死后便有可能转化为老虎,以老虎的形态,重新获得生命。 这种传统经年累月地延续,不知过了多久,某些主持祭祀的巫祝便渐渐在梦中得了这一道旁门术法。 继而被南方左道门派【相山派】收录,成为看家的“相山七十二奇术”之一。 根据修为深浅,这【化虎奇术】在修成后共有两重神通。 第一重【假虎】:祷祝虎毛,变作假虎。 设坛做法,可将自己的108根毛发祷祝成108根虎毛,每一根虎毛可以化虎一个,有虎之威而无虎之力,但足以恫吓野兽,吓退恶鬼。 凡郊外登山涉水独行之险,以此假虎为佯,诸凶皆避,大吉! 第二重【化虎】:渐渐亲近虎类,模仿武道第三境【通灵变化】,整个人都可以化作一头真正的猛虎。 并且沟通生死,拥有能够驾驭阴风,奴役、驱使伥鬼的天赋神通。 “好险,野狗道人要是练成了这门术法,补足自身本体孱弱和畏惧鬼怪的道法短板,说不定还真就让他给逃出去了。” 看到【化虎奇术】的介绍,王远在后怕之余又有些振奋。 这门术法可战可法,练成之后便能实现全方位的增益,战斗力大增。 不过,它的戒律禁忌也十分苛刻。 戒律禁忌: 【一、四柱八字必须带“寅”。】 【二、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注: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三、化虎之后,食欲大开,人类幼儿对修习者是近乎难以抵御的诱惑,但不可食人!不可食人!不可食人! 只要食人立刻堕魔异化,无可逆转。】 【四、每年寅月(正月)、寅日(每十二天有一个寅日具体不定)、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设坛向西方七宿之“胃宿”,供奉鸡、鸭、鱼、豚。 每少一样,将用修行者自身的心、肝、脾、肾随机替代。】 王远陷入沉思。 “三门道法中,排除无法修行的【人面画皮法】,最具潜力的肯定是完整版的【聚兽调禽法】。 修成之后,不仅仅能召唤野兽凶禽,还能对它们进行控制、点化、改造,形成一系列强劲的斗法能力。 天上侦查的雄鹰鸟雀,地上奔涌的狮狼虎豹,水中游曳的食人巨鳄... 但在只有【聚兽奇术】的前提下,不仅非常危险,还潜力不足没有入道的可能。 不过,要是能配合【化虎奇术】,至少不用担心会被随意反噬,还能丰富战斗手段,一举数得。” 这么想着,他也翻到了这本书册的最后一页,眼前顿时一亮。 注:需知“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教门有尊神镇压气数,但旁门只靠自己,故最重“命数”。 若天生四柱命盘为【寅字带印】或【白虎持势】这两种虎类的贵重命格者,抑或天生异相为【虎相】者,可免疫戒律四。 部分免疫戒律三,化虎时对人类的食欲减弱,但依旧不可食人。 “选它!必须选它!” 王远已经再无犹豫,依靠自己【白虎持势】的命格,需要遵守的戒律一下子少了大半,以后只要注意多吃肉就行了。 主修【化虎奇术】,辅修【聚兽奇术】! 后面照例是野狗道人那潦草的随笔,而且比前面两个都要长: “天命对我何其不公? 不仅没有过人的相貌,过人的家室,过人的财富,连过人的命数都没有! 就算靠着给葛师叔帮忙提前换来的这一门【化虎奇术】,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的问题。 他是当年‘相山派’覆灭的参与者之一,手里一定有可以补足【聚兽调禽法】的【调禽奇术】! 只是怀疑我对圣母娘娘的虔诚,担心我会在【受篆】之前改换门庭,不再以‘桃神道’法门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枭神墓】里的东西同样是旁门之物,你打的什么主意可瞒不过我!” 字里行间野狗道人满腹的怨怼仿佛要溢出纸面。 “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葛道爷谋求的东西也跟修行有关?就是不知道是某种特殊的道法还是宝物? 可惜野狗道人没有留下关于葛道爷修行了哪种道法的记录,要是能知道葛道爷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就好了。” 虽然王远到了“亡人乡”,已经算是逃过了王云虎和葛道爷安排的一连串杀局。 但他发现在《小生死簿》中,自己的【气运】依旧是“-5,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与原来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立刻让他重新警醒起来,没有疏忽大意沾沾自喜。 也许正像是野狗道人说过的:“只要在北邙山的范围之内,你早晚都要死。” 王、葛二人只是推手,自己最大的危机可能还是【枭神墓】。 说不定两百年大祭一到,就跟遍布在北邙山四周的【养老阁】一样,自己瞬间就会被【枭神墓】凭空吞掉! 王远眸光闪烁,心里对道法入门越发迫切。 无论事态怎么发展,只有真实不虚的力量才能对冲风险。 让自己在暂时跳出泥潭后,有机会窥得那个十五年前的秘密,顺利逃得一命。 幸运的是。 在用尽阴招,接连反杀王成两人以及野狗道人之后,他现在已经稍微有了些底气。 不仅收获了三门道法,还入账了足足367点【阴德】。 加上原有的52点,已经超过了四百点,应对风险的能力大大提升。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干掉一个野狗道人,竟然比当初击杀鱼脸【诡异】和《尸账经》的收获还要多。 侧面说明,这位人类术士竟远比鱼脸【诡异】更加作恶多端! “诡形之人”比那“人形之诡”更加可怕。 王远小心收好道书,一把火点燃了野狗道人和那群野狗比木柴还要干的干尸,彻底将他们毁尸灭迹。 身后鬼街的喧嚣依旧,而且随着夜色渐深越发热闹。 得了大好处的王远,却没有打算去跟这些“叔伯大姨”道谢。 “虽然爷爷说要跟山上的住户打好关系,可惜并不是所有住在‘亡人乡’的‘邻居’都能正常交流。” 除非命格奇异,身怀大恨、大冤、大仇,或者生前有布置相应的术法、科仪。 大多数人在死亡化鬼之后,就已经变成了和生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看似和活人生活在一个世界,但隔阂无处不在。 凡人听不明白的“鬼话连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大多数游魂、恶鬼灵智不全,只会按照既定的习惯活动,唱戏的唱戏、喝酒的喝酒、下棋的下棋...直到烟消云散。 这夜市一条街中的存在,大多都属于此类。 但他准备投奔的那位亲戚却不一样。 再次从衣襟里摸出那只殷红如血的香袋握在手上。 王远努力抑制住条件反射般有些发软的双腿,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就准备向着“亡人乡”深处走去。 在一片灯火阑珊中,那里已经显现出了一棵接近三十米高的巨大龙爪槐。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唢呐鼓吹声。 放眼望去,无论是黑漆漆的北邙山,还是热闹的街市中,都完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但王远脚下一滩雨后留下的水洼中,却渐渐倒映出了一支喜庆的队伍。 四个红衣小厮抬着一顶朱红色的华美小轿,前前后后,簇簇拥拥,吹吹打打,好像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他们从“亡人乡”深处出现,似缓实快,向着王远的方向飞奔而来。 “起轿喽!” 随着一声带着森然鬼气的唱喝声响起,地上的水洼倏忽荡起涟漪,轿帘微微闪了一下。 而原本站在水洼边的王远,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十九章 吾亲非人哉 即使隔着一层薄纱盖头,镜中少女那明媚可爱的笑颜,似乎也让这阴嗖嗖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几分。 俏丽少女约莫刚到十五岁的及笄之年,在黑檀木般乌亮的发髻间,插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钗。 白皙如玉的额间,一对火一样赤红的凤翼舒展,勾勒着满是贵气的金丝描边。 似是一种神秘的符文,又似时下流行的额饰花钿。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冰肌玉骨,皓腕凝霜。 身姿就像是绝世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白玉人偶,找不到任何瑕疵缺陷,完美地简直不像是活人。 配上一袭赤红的鸾服嫁衣,刚刚那些姿容不俗的青衣侍女,与她相比就跟在凤凰面前抖擞羽毛的麻雀一般无二。 看清来人,王远直接无视了她绝世的姿容,连忙拿手中的衣物捂住要害,暗骂一声: “我去!凰小妩,你竟敢偷看男人洗澡...” 没想到却被镜中的少女抢先倒打一耙,就见她撇了撇水润精致的红菱小嘴,不屑道: “挡什么挡? 王小远,你照着镜子好好瞅瞅你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英俊逼人之外,哪里还有半点长处? 除了你表姐我,还有谁稀罕看你? 再说你小时候穿开裆裤那阵,我什么没看过?” 王远呆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家伙到底在夸自己还是在寒碜自己。 但深知少女本性的王远,明白绝对不能在她面前露怯,否则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于是,挑了挑眉梢: “哦,你口水流出来了。” “咦?” 镜中那嫁衣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下唇角,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丝晶莹,顿时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 趁此机会,王远飞速给自己套上了衣物。 人靠衣裳马靠鞍,即使王远本身的底子就十分不错,但这身月白中衣配上青色长衫,依旧为他平添了三分儒雅的书卷气。 即使让大陵村的王氏族人看到,可能也难以再将这翩翩少年郎和村里的那个傻子联系到一起。 匆忙给自己收拾妥当的凰妩,看到王远现在的样子,脸颊也不由微微一红,旋即又凶巴巴地叫道: “我是那种看重色相的肤浅之人吗?我看的只是你的阳气,对,就是阳气啊。 王小远,乖乖把你的阳气给姐姐交出来!” 王远一撩衣摆,摆出一个来打架的挑衅姿势,体内【骨肉外相】大成的气血汹涌澎湃,房间中都腾起一片热浪。 同时,口中毫不示弱: “呔,大胆女鬼!今时可是不同往日了。想要阳气,有本事就自己过来吸啊!” 这便是他过去有些隐隐抗拒的原因,自从十三岁“內壮”有成,气血旺盛不会轻易伤身之后,自己就沦为了自家表姐的储备粮。 每次被凰妩逮住,都会被她像吸猫一样吸得欲生欲死,腿脚发软,直到一切都索然无味才会被随手丢掉。 所谓的“持戒而行,不受其害”,对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 要不是现在有迫在眉睫的性命之忧,表姐凰妩才是王远第一个要打败的大魔王。 呼——! 房间中一阵阴风乍起,夹杂着傲雪寒梅般沁人心脾的幽幽冷香。 “反了,真是反了!” 气急的嫁衣少女已经哇哇大叫着,“张牙舞爪”地从琉璃镜内消失。 不过。 那道娇小的火红身影却没能出现在房间中,而是在浴桶的水面倒影里一闪而逝,借着反光直接落进了王远的瞳孔。 热风消散,他的身体顿时一僵,已然被女鬼成功冲身。 “呃...” 王远悲哀的发现,即使自己【骨肉外相】大成,走到正常人的极限,在凰妩面前依旧毫无还手之力,抗争之路任重而道远。 嘴上却依旧习惯性逞强: “你这威风也就能对我耍一耍了,不要说‘亡人乡’,就连镜子都出不来的死宅女!” 凰妩完全免疫了王远的嘴炮,二话不说,张开小嘴就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吸了一口。 随即意外发现,这小子过去被吸上两口就不行了,这次吸完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少女水光盈盈的美眸顿时一亮: “王小远,不赖嘛,比以前坚挺了不少的样子。 本姐姐对你很满意啊。躺平,我要放马过来了。” 【道传兵法】突破,气血自然也水涨船高,王远感觉现在自己就算一次性被吸上五六口,睡一觉也能缓过来。 但听到女孩的跃跃欲试,依旧感觉双腿发软。 “矜持,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啊! 听听这像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等你长大了那还得了?” 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亡人乡”的生人,王远每次过来,都会从外面带来一些话本、小说之类的书籍给凰妩解闷。 或者搜肠刮肚给她讲自己前世看过的各种故事、童话。 女孩生前也不过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在他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然而然有些...咳,近墨者黑。 但并不妨碍王远数落她。 闻言,现身在他瞳孔中的凰妩,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少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无辜: “咦,难道这其实不是什么好话吗? 还不都是你教我的?人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暧。” 王远立刻用力地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你确实只有十五岁。 要不是我知道,你当年刚刚变成鬼的时候就已经十五岁了,我说不定就信了你的鬼话。” 凰妩被一刀戳中了逆鳞,又狠狠吸了一大口阳气。 “你姥姥的,臭小子,再敢提姐姐的年龄,我吸干你信不信?” “你姥姥的,你吸一个给我看看。” “你姥姥!” “我姥姥还不就是你姥姥!” 簌簌簌簌... 这时,王远和凰妩的耳边一阵枝叶微微抖动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们身体同时一滞。 连忙回过头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着“亡人乡”中央那棵巨型龙爪槐拜了三拜,顺便告了对方一个刁状: “姥姥勿怪,姥姥勿怪,要怪就怪凰小妩(王小远)!” 然后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轻哼一声,再也不敢骂对方姥姥了。 嗯,显而易见,他们的姥姥是一位...树妖。 同时也是北邙山上负责管理这“亡人乡”的社神,被住在“亡人乡”的众鬼尊称为龙槐婆婆。 “亡人乡”的本质便是姥姥这位社神的神域。 姥姥共有两女,凰妩的母亲是亲生的大女儿,多年之前便远嫁山外。 而王远的母亲则是从小被龙槐婆婆收养的孤女,长大后便成了北邙山古槐庙的庙祝,后来嫁给了王远的父亲。 总之,对王远来说,母系这一支,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之外,只能用“吾亲非人哉”来形容。 可惜,母系也不比父系幸运多少。 在王远第一次来这里之前,管理着“亡人乡”的社神姥姥就已经陷入沉寂了。 只留下那棵半枯半荣的龙槐躯壳,能够本能地做出一些反应。 除此之外,就唯有不知为何被困锁在镜中不得外出的表姐凰妩,这一位亲人了。 而唯一让王远感觉自家还不算倒霉到极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姥姥只是自家的姥姥,而不是那些山精野鬼共同的“姥姥”了。 王远在得到《小生死簿》后就时常在想,如果自己天生的气运能高一点。 不用伊厉王那样的“紫气东来”,只要次一级的“青云直上”,甚至再次一级的“红光罩命”。 说不定就能喜提王氏大少,兼北邙山社神神三代的梦幻开局了吧? 不过,此时想到自家姥姥,王远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道电光。 他在遭遇“尸祭”的那惊魂一夜前,从来没有想过开局父母双亡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但在接连经历过“尸祭”、拷问守陵人、逃出【枭神墓】之后,现在却不免对任何异常都多想一些。 所以,当他再次回到“亡人乡”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个曾经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无论是姥姥还是表姐,在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但“本来如此”似乎不能和“本应如此”画上等号。 过去没有寻根究底,现在的情况却已经大不一样了。 于是王远不再和女孩儿斗嘴,肃然地向凰妩问道: “表姐,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知道姥姥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才会忽然陷入沉寂的吗?咱们家曾经招惹过什么强敌吗?” 第十八章 镜中少女 呜呜呜.... 耳边阵阵阴风呜咽,坐在花轿中的王远感觉整只迎亲队伍都像是轻飘飘的纸一样,被阴风包裹着极速前进。 透过花轿的小窗,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灰暗色调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的景物。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并不慌乱,清楚自己正在一群鬼物吹吹打打的簇拥下走着阴路。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可惜别人是接地气,你这根本就是接地府。 这种走亲戚像下地狱的感觉,无论来过多少次,都让人完全不能适应啊。” 王远坐在轿中,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殷红香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丢在半路,然后落到暗无天日的下土阴世里去了。 即使是靠着从守陵人那里得来的浅薄常识,他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王远忽然感觉眼前一亮。 迎亲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广袤的和缓山谷,谷中屋宇连绵,阡陌纵横。 抬头看向四周,周围是依旧跟北邙山山势相差仿佛的群山,但它们的体型却至少扩张了几十倍。 群山环绕的山谷最中央,一株好像天柱一般的龙爪槐直插云霄。 树皮斑驳好似铁鳞,虬枝苍苍,半枯半荣,撑开了一片高远广阔的穹顶。 树上的每一条枝丫都缠着写满心愿的火红布条。 远远看去酷似一条驾驭着红色火云,高高扬起上半身,鳞爪俱全的老龙。 样貌跟外面那一棵龙爪槐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十倍。 有些可惜的是,这棵神异非凡的龙爪槐,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满身都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气息。 迎亲队伍脚踏阴风,继续向前,跑了好一会儿才正式进入龙爪槐的树荫之下。 到了这里天空不仅没有变暗,反而好像白昼一样亮堂。 一只好像小山一样的巨型白色灯笼高高挂在树梢上,取代了外界的那一轮明月,将微凉的皎白色灯光洒满了整片山谷。 灯光下,在田地中忙碌的农人、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沿街叫卖的商贩、流连忘返的文人士子... 田园悠然,都市繁华,让人几乎以为这里是山外的洛阳古城。 看到这支忽然从虚空中走出来的迎亲队伍,许多人不由远远驻足观望,眼带好奇,与外面的那些鬼物截然不同。 “嗯,非常符合神诡世界的展开方式。 如果不是那大灯笼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奠’字,那就更完美了。” 这里才是“亡人乡”真正的核心,鬼物们的灵智也明显要比外面那些强得多,至少能够交流,也明显多了几分生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王远早就没有了初见时的震撼。 其实,这里虽然不是下土阴世,但跟那鬼地方的性质也差不多。 除了极少数的东西是真的之外,其他都是假的。 在阳间烧纸屋会在这里变成广厦千重、烧纸人变成活生生的奴仆姬妾、烧纸钱会变成真正的金银财宝... 微尘般的物质加上凡人的愿力,在这里都会被千百倍的放大,真实不虚,但对外界来说毫无意义。 而且真真假假,就算是住在这里的积年老鬼也未必能分得清楚。 小轿沿着一条平整的直道,走进挂着“亡人乡”牌匾的城门。 接连走过通利坊、慈惠坊、尚善坊...一路来到紧挨着那棵巨型龙爪槐的积善坊,终于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 微微掀开大红的轿帘,王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确认周围只有一群脸色木然惨白的纸扎人小厮之后。 这才羞耻地捂住脸,像猴子一样跳出接亲的花轿,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已经敞开的大门里。 在这里,两位青衣侍女早已经等候多时。 她们身姿窈窕,青缎长衣,发丝结鬟,十指纤纤,肤如白玉,就好像两朵随风摇曳地水荷花般美丽动人。 看到满身泥泞有些狼狈,却充满阳刚气息的少年走进来,两女眼神顿时一热,身子却无可挑剔地盈盈行了一礼。 “远少爷,热水已经备好,请跟婢子们来吧。” 说罢,似乎是强自按捺着渴望将目光从王远的身上移开,转身带路。 “有劳两位姐姐了。” 已经极为适应这种目光的王远,径自抬步跟上。 一路走过幽石小径、青黛廊房、亭台水榭... 两位美丽的女鬼,腰肢细扭,臀儿轻摇,莲步慢移地走在王远前方,当真是万种风情,赏心悦目。 看到此种绝美景致。 许多“精神亡灵骑士”恐怕要不由自主产生一个接一个大胆的想法,甚至从恐怖片直接脑补到了风花雪月的十八禁桥段。 但王远却目不斜视,波澜不惊。 甚至愿意摸着自己的腰子,诚恳地对他们劝上一句: “年轻,实在是太年轻了。 男人出门在外,特别是进到这种鬼窝里,第一步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贞...哦不,是阳气啊!” 守陵人戒律早有先见之明,第二条便是不得亵渎山中尸骨、亡魂。 亵渎?“亵渎”! 两个女鬼特意在府邸中逛了一个大圈,领着王远见了一群彩衣扑蝶的女鬼、一群抚琴弄箫的女鬼、一群溪边浣衣的女鬼... 她们巧笑嫣然,各具风情,有与王远相熟的还十分亲热地同他打着招呼。 王远却全程都目不斜视,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一间卧房。 目送两位青衣侍女一步三挪恋恋不舍地离去,他才像是又打了一场恶仗般,轻舒一口气。 脱掉早已沾满泥水、草屑的衣服,泡进了木质的浴桶里。 “呼!舒服。” 让温度正好的洗澡水淹没下巴,紧绷的身体和精神渐渐放松下来,纷杂的念头却再次上浮。 “在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之前的这一个月里,如果不乱跑大概能安全一时,但大祭当天是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坎。 度过去海阔天空,度不过去的下场就跟那些【养老阁】里的古稀老人一样,被吸干此生剩余的所有福运寿数,连鬼都做不成。 必须抓紧时间,在返回大陵村之前的这三天时间里,将【聚兽奇术】和【化虎奇术】中的至少一种修行入门。” 想到这里,王远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享受这难得的安逸。 简单清洗了几下就从浴桶中爬了出来,拾起侍女提前准备好的棉巾擦干身体。 旁边一面纤毫毕现的琉璃镜中,映出了一个皮肤白净朗眉星目的翩翩少年。 依旧处于尚在发育中的年纪,就达到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境界,身姿挺括,线条匀称,没有一丝缺陷。 胸腹间轮廓微显的肌肉虽然不算夸张,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具身体现在拥有多么强大的爆发力和持久力。 野狗道人对他穷追不舍,真未必没有觊觎他这幅上佳皮囊的缘故,这种程度就算连诗都不会作,大概也能白嫖吧? 王远失笑,甩掉脑海里这些杂乱的念头,正要换上旁边托盘里放着的一套新衣。 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猛地扭头重新看向那面琉璃镜。 却看到镜子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房间中本不存在的人影。 一位头戴红色薄纱盖头,身穿彩凤刺绣嫁衣,姿容端庄秀丽的娇小少女,脚踩薄软的红绣鞋,悠然坐在床边。 皓腕托着香腮,正拿一双宜喜宜嗔的秋水剪瞳,波光粼粼地扫过他结实的胸膛、线条硬朗的臂膀... 意识到王远发现了自己的偷窥,镜中少女却完全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的自觉,冲他嫣然一笑,不怀好意地打了个招呼: “呦,王小远,你又送货上门了呀!” 第二十章 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十五年前,原本作为族长副手的王云虎,趁着那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合纵连横,成功登上了族长之位。 那个时候王远父母人刚走,茶还没有凉透。 为了巩固地位,无论王云虎心里怎么想,都要好好照顾王远这位前代族长的唯一血脉,顺便也能自小对他施加影响。 雇了婆子将王远养到四、五岁之后,却惊喜地发现这歹命的小子竟然是个痴傻儿。 于是,地位已经渐渐巩固的新族长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多管这个完全无害的小傻子。 甚至撤掉了婆子,干脆放养,让他自生自灭。 显然,那个时候,王云虎还没有跟葛道爷勾结在一起图谋【枭神墓】,也没有意识到王远身上可能潜在的价值。 最多忙着吃绝户,瓜分长房的房舍、田产,顺便收买人心。 因此王远也有机会一消失就是好几天,每当族人以为他已经被山精野鬼害死的时候,却又会遵守和爷爷的约定,忽然重新出现。 实际上就是来到“亡人乡”,投奔了表姐凰妩。 姐弟两个习惯性斗嘴归斗嘴,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极好,凰妩也是除了爷爷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王远演了十几年傻子的人。 少女自然不会将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听到王远问的郑重,她也顾不上再吸阳气,轻盈一跃重新回到了旁边的镜子中。 坐在床沿上,用纤白的小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随即吐出一句让王远身体一震的回答。 “姥姥沉寂?应该是...十五年前! 大约是在你刚刚出生之后没多久,最多没有超过十天。” 大概是这个问题,搅动了凰妩沉淀在心底的记忆,索性将一段十多年前的过往娓娓道来: “其实我跟姥姥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太久。 毕竟,无论哪个鬼在活着的时候,还不是个人了? 也是在大约十五年前的一天,我忽然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亡人乡’的一面镜子里,成了一个镜中鬼。 身上还莫名其妙地穿上了嫁衣。 好在,不同于那些浑浑噩噩的鬼物。 虽然我生前的记忆同样残缺了大半,忘记了作为人的时候生活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却十分幸运地保留着理智。” “那段时间,我在‘亡人乡’里,也见过即将生产的小姨、姨夫还有表情很冷、很严厉的王家爷爷。 但是他们都形色匆匆,每次来找姥姥谈事情都关起门来,不让我听到,姥姥也一直心事重重。 然后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镜中的美丽少女,抬起纤手隔空屈指敲了敲,似乎从内侧敲到了镜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可惜我无法离开‘亡人乡’中的这些镜面,即使借助眸中的反光,能附身汲取阳气的对象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所以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天姥姥脸色难看地独自归来后,就直接回归了本体,吩咐侍女都不要再去打扰她。” “果然,十五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件波及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大事。” 听到凰妩的诉说,王远脑海中那一张破碎的拼图再次变得完整了一些。 靠着目前的线索几乎可以断定: 那一年,自己的父母、爷爷、姥姥他们一定是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了一场与【枭神墓】相关的巨大危机里。 然后大多数都出了意外。 要知道,在王成两人的口中。 王氏一族正是为了看守肆意戕害北邙山和附近县城的【枭神墓】,才被神宫监、大陵司派到了这里。 合理推断,【枭神墓】的看守者,除了只是一介凡人的王氏族人之外,大概率还有自家作为社神的姥姥龙槐婆婆。 在那次发生在十五年前伊厉王大祭当日的事件中,他们虽然付出了惨痛至极的代价,但【枭神墓】为害依旧愈演愈烈。 也极有可能间接促成了,王云虎和葛道爷针对【枭神墓】的阴私谋划。 拿我这个十五年前的幸存者去祭墓,表面是一心为公,私底下定然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大好处! 这个时候就见凰妩微微蹙着精致的眉心,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古怪的事情,就在姥姥归来的第二天。 一队洛阳王府的私兵,带着当代洛阳王的【王命旗牌】,推倒了姥姥的古槐庙。 龙爪槐也在一夜间树叶枯黄,然后姥姥就彻底沉寂了。 要不是这些年龙爪槐一直半枯半荣,还时不时有所回应,我都要以为姥姥已经彻底陨落了。” “洛阳王?” 王远咀嚼着这个快听出茧子的词。 【王命旗牌】可治军可管民,用在这里便相当于大炎朝王爷们手中的兵符。 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百分百和【枭神墓】有关,牵扯到洛阳王府这一支伊厉王周彝的后代,也在意料之中。 “难道姥姥在沉寂之前就没有留下过什么话吗?” 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爷爷是这样,姥姥也是这样。 明知危险在步步迫近,却只能看到一鳞半爪的感觉实在让人抓耳挠腮。 察觉到王远的急迫,凰妩垂下眼眸,似乎唤醒了心底最深处某些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有些迟疑道: “姥姥只留下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不要传,更不要探究。安心在镜中躲过十五年,咱们两家人为这北邙山下百姓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凡念叨,必有知? 这是...【诡异·枭神墓】主动杀人需要遵循的禁忌之一?!’ 凰妩不解其意,王远却立刻了然内情。 所谓的“枭”是一种酷似猫头鹰的凶恶猛禽,听觉明锐,最擅长在夜间捕食。 【枭神墓】杀人时会有这种诡异的特性,也完全说得过去。 同时,也终于明白了爷爷和姥姥三缄其口的根源。 正是因为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他们干了什么,牵扯到什么秘密,一概都没有告诉姐弟两个。 这也让他想起了先前在王陵中审问王成两人时的遭遇。 说不定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条禁忌的两个人,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讨论“枭神夺食”还有【枭神墓】。 这才致使那吃人的【诡异】提前暴走。 不过,王远也清楚,知道【枭神墓】这个概念的人绝不在少数。 那些王氏族人、葛道爷、当初御龙直和神宫监留下的卷宗... 要是只念叨“枭神墓”三个字就会被凭空吃掉的话,不用说远了,王氏宗族恐怕早就被吃光了。 爷爷和姥姥他们保守的秘密,应该远远不止如此。 这潭水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让我躲在大陵村,让表姐躲在‘亡人乡’的镜子里。 他们一致认为,只要能一直小心躲过一个月之后的两百年大祭,我们就可以化险为夷。 不需要知道,也没有必要去冒险。’ ‘如果不出意外,二老制定的消极计划确实有可能实现。 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不出意外,意外马上就要发生了。 王云虎和葛道爷摆明了就是要搞个大事情。 《小生死簿》不会骗人,到现在为止志述上的【命运】依旧是‘凶’,要是不主动做点什么,我绝对抗不过去。 现在只能更加小心一点,哪怕得知了那个秘密,也绝对不能念叨出来!’ 看到王远脸上阴晴不定,凰妩不由面露狐疑: “王小远,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了吧?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家姐姐?” 想起【枭神墓】的禁忌,王远连忙否认并转移话题: “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忽然好奇而已。 对了,我来的时候遇到一个术士,顺手摸了他的尸。来,我给你看个好宝贝!” 第十九章 吾亲非人哉 即使隔着一层薄纱盖头,镜中少女那明媚可爱的笑颜,似乎也让这阴嗖嗖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几分。 俏丽少女约莫刚到十五岁的及笄之年,在黑檀木般乌亮的发髻间,插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钗。 白皙如玉的额间,一对火一样赤红的凤翼舒展,勾勒着满是贵气的金丝描边。 似是一种神秘的符文,又似时下流行的额饰花钿。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冰肌玉骨,皓腕凝霜。 身姿就像是绝世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白玉人偶,找不到任何瑕疵缺陷,完美地简直不像是活人。 配上一袭赤红的鸾服嫁衣,刚刚那些姿容不俗的青衣侍女,与她相比就跟在凤凰面前抖擞羽毛的麻雀一般无二。 看清来人,王远直接无视了她绝世的姿容,连忙拿手中的衣物捂住要害,暗骂一声: “我去!凰小妩,你竟敢偷看男人洗澡...” 没想到却被镜中的少女抢先倒打一耙,就见她撇了撇水润精致的红菱小嘴,不屑道: “挡什么挡? 王小远,你照着镜子好好瞅瞅你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英俊逼人之外,哪里还有半点长处? 除了你表姐我,还有谁稀罕看你? 再说你小时候穿开裆裤那阵,我什么没看过?” 王远呆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家伙到底在夸自己还是在寒碜自己。 但深知少女本性的王远,明白绝对不能在她面前露怯,否则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于是,挑了挑眉梢: “哦,你口水流出来了。” “咦?” 镜中那嫁衣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下唇角,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丝晶莹,顿时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 趁此机会,王远飞速给自己套上了衣物。 人靠衣裳马靠鞍,即使王远本身的底子就十分不错,但这身月白中衣配上青色长衫,依旧为他平添了三分儒雅的书卷气。 即使让大陵村的王氏族人看到,可能也难以再将这翩翩少年郎和村里的那个傻子联系到一起。 匆忙给自己收拾妥当的凰妩,看到王远现在的样子,脸颊也不由微微一红,旋即又凶巴巴地叫道: “我是那种看重色相的肤浅之人吗?我看的只是你的阳气,对,就是阳气啊。 王小远,乖乖把你的阳气给姐姐交出来!” 王远一撩衣摆,摆出一个来打架的挑衅姿势,体内【骨肉外相】大成的气血汹涌澎湃,房间中都腾起一片热浪。 同时,口中毫不示弱: “呔,大胆女鬼!今时可是不同往日了。想要阳气,有本事就自己过来吸啊!” 这便是他过去有些隐隐抗拒的原因,自从十三岁“內壮”有成,气血旺盛不会轻易伤身之后,自己就沦为了自家表姐的储备粮。 每次被凰妩逮住,都会被她像吸猫一样吸得欲生欲死,腿脚发软,直到一切都索然无味才会被随手丢掉。 所谓的“持戒而行,不受其害”,对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 要不是现在有迫在眉睫的性命之忧,表姐凰妩才是王远第一个要打败的大魔王。 呼——! 房间中一阵阴风乍起,夹杂着傲雪寒梅般沁人心脾的幽幽冷香。 “反了,真是反了!” 气急的嫁衣少女已经哇哇大叫着,“张牙舞爪”地从琉璃镜内消失。 不过。 那道娇小的火红身影却没能出现在房间中,而是在浴桶的水面倒影里一闪而逝,借着反光直接落进了王远的瞳孔。 热风消散,他的身体顿时一僵,已然被女鬼成功冲身。 “呃...” 王远悲哀的发现,即使自己【骨肉外相】大成,走到正常人的极限,在凰妩面前依旧毫无还手之力,抗争之路任重而道远。 嘴上却依旧习惯性逞强: “你这威风也就能对我耍一耍了,不要说‘亡人乡’,就连镜子都出不来的死宅女!” 凰妩完全免疫了王远的嘴炮,二话不说,张开小嘴就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吸了一口。 随即意外发现,这小子过去被吸上两口就不行了,这次吸完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少女水光盈盈的美眸顿时一亮: “王小远,不赖嘛,比以前坚挺了不少的样子。 本姐姐对你很满意啊。躺平,我要放马过来了。” 【道传兵法】突破,气血自然也水涨船高,王远感觉现在自己就算一次性被吸上五六口,睡一觉也能缓过来。 但听到女孩的跃跃欲试,依旧感觉双腿发软。 “矜持,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啊! 听听这像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等你长大了那还得了?” 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亡人乡”的生人,王远每次过来,都会从外面带来一些话本、小说之类的书籍给凰妩解闷。 或者搜肠刮肚给她讲自己前世看过的各种故事、童话。 女孩生前也不过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在他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然而然有些...咳,近墨者黑。 但并不妨碍王远数落她。 闻言,现身在他瞳孔中的凰妩,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少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无辜: “咦,难道这其实不是什么好话吗? 还不都是你教我的?人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暧。” 王远立刻用力地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你确实只有十五岁。 要不是我知道,你当年刚刚变成鬼的时候就已经十五岁了,我说不定就信了你的鬼话。” 凰妩被一刀戳中了逆鳞,又狠狠吸了一大口阳气。 “你姥姥的,臭小子,再敢提姐姐的年龄,我吸干你信不信?” “你姥姥的,你吸一个给我看看。” “你姥姥!” “我姥姥还不就是你姥姥!” 簌簌簌簌... 这时,王远和凰妩的耳边一阵枝叶微微抖动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们身体同时一滞。 连忙回过头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着“亡人乡”中央那棵巨型龙爪槐拜了三拜,顺便告了对方一个刁状: “姥姥勿怪,姥姥勿怪,要怪就怪凰小妩(王小远)!” 然后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轻哼一声,再也不敢骂对方姥姥了。 嗯,显而易见,他们的姥姥是一位...树妖。 同时也是北邙山上负责管理这“亡人乡”的社神,被住在“亡人乡”的众鬼尊称为龙槐婆婆。 “亡人乡”的本质便是姥姥这位社神的神域。 姥姥共有两女,凰妩的母亲是亲生的大女儿,多年之前便远嫁山外。 而王远的母亲则是从小被龙槐婆婆收养的孤女,长大后便成了北邙山古槐庙的庙祝,后来嫁给了王远的父亲。 总之,对王远来说,母系这一支,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之外,只能用“吾亲非人哉”来形容。 可惜,母系也不比父系幸运多少。 在王远第一次来这里之前,管理着“亡人乡”的社神姥姥就已经陷入沉寂了。 只留下那棵半枯半荣的龙槐躯壳,能够本能地做出一些反应。 除此之外,就唯有不知为何被困锁在镜中不得外出的表姐凰妩,这一位亲人了。 而唯一让王远感觉自家还不算倒霉到极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姥姥只是自家的姥姥,而不是那些山精野鬼共同的“姥姥”了。 王远在得到《小生死簿》后就时常在想,如果自己天生的气运能高一点。 不用伊厉王那样的“紫气东来”,只要次一级的“青云直上”,甚至再次一级的“红光罩命”。 说不定就能喜提王氏大少,兼北邙山社神神三代的梦幻开局了吧? 不过,此时想到自家姥姥,王远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道电光。 他在遭遇“尸祭”的那惊魂一夜前,从来没有想过开局父母双亡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但在接连经历过“尸祭”、拷问守陵人、逃出【枭神墓】之后,现在却不免对任何异常都多想一些。 所以,当他再次回到“亡人乡”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个曾经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无论是姥姥还是表姐,在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但“本来如此”似乎不能和“本应如此”画上等号。 过去没有寻根究底,现在的情况却已经大不一样了。 于是王远不再和女孩儿斗嘴,肃然地向凰妩问道: “表姐,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知道姥姥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才会忽然陷入沉寂的吗?咱们家曾经招惹过什么强敌吗?” 第二十一章 王远修术 寅时(凌晨三点),地上“亡人乡”的外围。 月黑风高,林木森森,枯骨堆、棺材板之间,绿油油的鬼火随生随灭。 嘭!嘭!... 山林中一片因为老树倒伏而临时形成的开阔地上,不断传来沉闷的拍打声。 如果有外人路过这里,恐怕会肝胆欲裂,以为正有尸体在敲打棺材板,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吧? 直到鬼火明灭,才隐约看到一道乌漆嘛黑的人影,正围着一座土包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却是抓紧时间睡了两个时辰的王远,回到地表,用黄土筑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法坛。 在挥舞铁锹将法坛拍打平整时,才发出了那可疑的嘭嘭声。 “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应该可以了。” 王远先用带来的水囊净手,再在法坛上扑上一块绘着朱砂符图的黄布,又在黄布四角分别点起一根白蜡烛。 靠着从野狗道人身上收缴来的全套战利品,十分顺利地便构建成了一座简陋的法坛。 翻开道书,反复对照没有差错。 王远这才从褡裢里取出一枚来自姥姥收藏,外形如匕首般的淡黄色虎牙,刺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了一个“坤”字。 再用一张“伏虎符”包裹置于法坛之上。 此时,王远的一张脸在摇曳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显得分外诡异。 如果把练法的地点换成城中,一旦被人发现,恐怕立刻就要被泼上一盆腥臭的黑狗血,当做妖人扭送官府了。 但在这北邙山上,无论谁来,不被“妖人”扭送地府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王远算准时辰,脚下各踏“魁罡”二字,左手掐雷印,右手掐剑诀,抬头吸东方天灵之气一口,口中颂【伏虎咒】: “日出东方,电烁金光,用之俯首,退之即藏,若不依此,不时见殃....” 一连七遍。 颂毕,虽然不见任何神异,王远也不急躁,就地在那棵倒伏的树干上盘坐下来。 “修这【聚兽奇术】需得降龙、伏虎,寅时伏虎,接下来需要等到辰时(上午七点)才能降龙。 可惜【化虎奇术】需要在寅日寅时练法,明天才是寅日,一只活生生的老虎也还没有着落,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神诡世界的长生之道,和王远前世崇尚的那种“道法自然”的修行之路迥异。 不仅仅需要严格遵守各种【戒律禁忌】,更没什么人敢直接去悟“道”。 似乎那大道根源中隐藏着什么大凶险、大恐怖,触之即死! 故修行之人需得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清心苦志终世不移,才能“道法筑基”,承接那一道由道统源流赐下的【神篆】。 而后两者化合为一,孕育出一道独属于自己的【神通法篆】,正式入道成就【赤篆术士】。 接着四重十二关,次第修行,才能由枝及干,由术及法,再由法入道,摘得一颗【长生道果】。 不过。 王远也从野狗道人记录的笔记中了解到,道法筑基时所用的法术品级,决定了此生最高的“成就”,必须慎之又慎。 正统修行中,道法品级共有四等。 天部道法名曰:“三天不死之章”,又名“智慧长生妙诀”,得之可修成【尸解仙】,从大道显化的“不死树”上摘得一颗【长生道果】。 地部道法名曰:“青录紫章”、又名“玉简青符”,得之可修成【青篆真人】。 玄部道法名曰:“黄箓白简”、又名“金文玉符”,得之可修成【黄篆法师】。 黄部道法名曰:“丹章玄牒”、又名“黑简硃文”、又名“赤目石记”,得之可修成【赤篆术士】。 除此之外的法术只配叫做杂术,就连【入道】这一关都跨不过去。 “野狗道人记在道书里的这三门道法。 如果【聚兽调禽法】能够凑齐,至少可以名列玄部,让人一路修到【黄篆法师】,甚至名列地部都不是没有可能。 其次是‘桃神道’的【人面画皮法】,虽然前期战力不足,却也能名列玄部。 反倒是一旦入门,战斗力提升最大的【化虎奇术】,只能勉强列进黄部,晋升术士之后,就没有什么进步的潜力了。 幸亏【受篆】入道之前,还可以废功重修。” 听到王远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旁边只能待在镜子里的凰妩,气鼓鼓地骂了句: “哼,王小远,你这个黑了心的蛆,心里根本就没有本姐姐。 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玩吧,小心别被老虎给叼走了。” 凰妩连镜子都出不来,无论什么玄奇道法都看得到吃不到,就算想修行都完全没有办法。 更不用说像王远一样挑三拣四了。 说完直接从镜中消失。 王远松了一口气,只要她别揪着自己知道的那些线索不放,再怎么闹别扭待会儿哄哄就好了。 因为他发现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似乎也有些共同的蹊跷。 十五年前自己出生,十五年前凰妩化鬼,来到了“亡人乡”。 表姐的境况甚至比自己还要惨淡一些。 在姥姥的要求下,她不仅跟自己一行要躲十五年,而且躲藏的程度比自己还要深。 不但不能离开“亡人乡”,连镜子都出不来。 似乎生怕泄露一点踪迹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发现。 自己有危险是因为出生时和【枭神墓】的莫名联系,她又是因为什么? “这跟屠城的时候,两个孩子被塞到地窖里,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 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嗡——! 体内再次响起阵阵雷音,音波带动气血劲力化作亿万柄锻锤,开始不断锤炼骨髓、血液、脏腑。 只是比起【骨肉外相】大成之前,如今“虎啸”主要的锤炼对象变成了骨髓。 王远已经适时为下一步【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打起基础。 虽然道法才能通大道,但他也没有准备放下【白虎兵法】。 就算已经入道的【赤篆术士】,除非是修行了特殊的术法,身体跟凡人相比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一旦被人近身捅上一刀,照样血溅三尺。 野狗道人的道书上也有记载,除非修成【黄篆法师】,否则大多数术士都会兼修兵法,弥补短板。 当沉浸在修行中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随着林间天光渐亮,时间渐渐来到辰时,仅仅晴了半夜的天空再次布满了乌云。 王远起身,更换烛火。 从褡裢里取出一颗森白的蟒蛇头骨,也是道书中所说的小龙“龙骨”,用指尖鲜血在上面写下一个“乾”字。 用一张降龙符包裹放在之前的虎齿旁边。 接着脚下再踏“魁罡”二字,只是口中颂的已经不是“伏虎咒”,而是“降龙咒”: “天之神龙,地之蛟龙,人之毒龙,降者自伏,拘者既即从,呼者即至,用有见形...” 依旧重复七遍。 取来一只装满干燥松木的火盆,先放上一片耐火的陶片,再将包着符纸的虎齿、蛇头骨给放到陶片上。 随即点燃松木。 王远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先逆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颂【伏虎咒】一遍,焚一道【伏虎符】。 然后再正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颂【降龙咒】一遍,焚一道【降龙符】。 这些符篆大部分是野狗道人的遗留,只有极小部分是王远自己的成果,好在储备充足,足够练法使用。 随着最后一道降龙符烧完,火盆中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火星,而陶片上的“龙骨”、“虎骨”早就变成了一堆雪白的骨粉。 王远细细端详了一阵,依旧没能从这堆骨粉上发现半点神异。 都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他直接抓起一蓬骨粉,就着从树叶上接来的无根水,趁热就给一口闷了下去。 一息、两息、三息...默数了十息之后。 吼! 王远耳畔忽有虎啸龙吟之声,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陡然从腹中升腾而起。 第二十章 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十五年前,原本作为族长副手的王云虎,趁着那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合纵连横,成功登上了族长之位。 那个时候王远父母人刚走,茶还没有凉透。 为了巩固地位,无论王云虎心里怎么想,都要好好照顾王远这位前代族长的唯一血脉,顺便也能自小对他施加影响。 雇了婆子将王远养到四、五岁之后,却惊喜地发现这歹命的小子竟然是个痴傻儿。 于是,地位已经渐渐巩固的新族长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多管这个完全无害的小傻子。 甚至撤掉了婆子,干脆放养,让他自生自灭。 显然,那个时候,王云虎还没有跟葛道爷勾结在一起图谋【枭神墓】,也没有意识到王远身上可能潜在的价值。 最多忙着吃绝户,瓜分长房的房舍、田产,顺便收买人心。 因此王远也有机会一消失就是好几天,每当族人以为他已经被山精野鬼害死的时候,却又会遵守和爷爷的约定,忽然重新出现。 实际上就是来到“亡人乡”,投奔了表姐凰妩。 姐弟两个习惯性斗嘴归斗嘴,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极好,凰妩也是除了爷爷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王远演了十几年傻子的人。 少女自然不会将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听到王远问的郑重,她也顾不上再吸阳气,轻盈一跃重新回到了旁边的镜子中。 坐在床沿上,用纤白的小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随即吐出一句让王远身体一震的回答。 “姥姥沉寂?应该是...十五年前! 大约是在你刚刚出生之后没多久,最多没有超过十天。” 大概是这个问题,搅动了凰妩沉淀在心底的记忆,索性将一段十多年前的过往娓娓道来: “其实我跟姥姥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太久。 毕竟,无论哪个鬼在活着的时候,还不是个人了? 也是在大约十五年前的一天,我忽然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亡人乡’的一面镜子里,成了一个镜中鬼。 身上还莫名其妙地穿上了嫁衣。 好在,不同于那些浑浑噩噩的鬼物。 虽然我生前的记忆同样残缺了大半,忘记了作为人的时候生活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却十分幸运地保留着理智。” “那段时间,我在‘亡人乡’里,也见过即将生产的小姨、姨夫还有表情很冷、很严厉的王家爷爷。 但是他们都形色匆匆,每次来找姥姥谈事情都关起门来,不让我听到,姥姥也一直心事重重。 然后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镜中的美丽少女,抬起纤手隔空屈指敲了敲,似乎从内侧敲到了镜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可惜我无法离开‘亡人乡’中的这些镜面,即使借助眸中的反光,能附身汲取阳气的对象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所以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天姥姥脸色难看地独自归来后,就直接回归了本体,吩咐侍女都不要再去打扰她。” “果然,十五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件波及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大事。” 听到凰妩的诉说,王远脑海中那一张破碎的拼图再次变得完整了一些。 靠着目前的线索几乎可以断定: 那一年,自己的父母、爷爷、姥姥他们一定是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了一场与【枭神墓】相关的巨大危机里。 然后大多数都出了意外。 要知道,在王成两人的口中。 王氏一族正是为了看守肆意戕害北邙山和附近县城的【枭神墓】,才被神宫监、大陵司派到了这里。 合理推断,【枭神墓】的看守者,除了只是一介凡人的王氏族人之外,大概率还有自家作为社神的姥姥龙槐婆婆。 在那次发生在十五年前伊厉王大祭当日的事件中,他们虽然付出了惨痛至极的代价,但【枭神墓】为害依旧愈演愈烈。 也极有可能间接促成了,王云虎和葛道爷针对【枭神墓】的阴私谋划。 拿我这个十五年前的幸存者去祭墓,表面是一心为公,私底下定然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大好处! 这个时候就见凰妩微微蹙着精致的眉心,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古怪的事情,就在姥姥归来的第二天。 一队洛阳王府的私兵,带着当代洛阳王的【王命旗牌】,推倒了姥姥的古槐庙。 龙爪槐也在一夜间树叶枯黄,然后姥姥就彻底沉寂了。 要不是这些年龙爪槐一直半枯半荣,还时不时有所回应,我都要以为姥姥已经彻底陨落了。” “洛阳王?” 王远咀嚼着这个快听出茧子的词。 【王命旗牌】可治军可管民,用在这里便相当于大炎朝王爷们手中的兵符。 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百分百和【枭神墓】有关,牵扯到洛阳王府这一支伊厉王周彝的后代,也在意料之中。 “难道姥姥在沉寂之前就没有留下过什么话吗?” 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爷爷是这样,姥姥也是这样。 明知危险在步步迫近,却只能看到一鳞半爪的感觉实在让人抓耳挠腮。 察觉到王远的急迫,凰妩垂下眼眸,似乎唤醒了心底最深处某些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有些迟疑道: “姥姥只留下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不要传,更不要探究。安心在镜中躲过十五年,咱们两家人为这北邙山下百姓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凡念叨,必有知? 这是...【诡异·枭神墓】主动杀人需要遵循的禁忌之一?!’ 凰妩不解其意,王远却立刻了然内情。 所谓的“枭”是一种酷似猫头鹰的凶恶猛禽,听觉明锐,最擅长在夜间捕食。 【枭神墓】杀人时会有这种诡异的特性,也完全说得过去。 同时,也终于明白了爷爷和姥姥三缄其口的根源。 正是因为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他们干了什么,牵扯到什么秘密,一概都没有告诉姐弟两个。 这也让他想起了先前在王陵中审问王成两人时的遭遇。 说不定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条禁忌的两个人,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讨论“枭神夺食”还有【枭神墓】。 这才致使那吃人的【诡异】提前暴走。 不过,王远也清楚,知道【枭神墓】这个概念的人绝不在少数。 那些王氏族人、葛道爷、当初御龙直和神宫监留下的卷宗... 要是只念叨“枭神墓”三个字就会被凭空吃掉的话,不用说远了,王氏宗族恐怕早就被吃光了。 爷爷和姥姥他们保守的秘密,应该远远不止如此。 这潭水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让我躲在大陵村,让表姐躲在‘亡人乡’的镜子里。 他们一致认为,只要能一直小心躲过一个月之后的两百年大祭,我们就可以化险为夷。 不需要知道,也没有必要去冒险。’ ‘如果不出意外,二老制定的消极计划确实有可能实现。 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不出意外,意外马上就要发生了。 王云虎和葛道爷摆明了就是要搞个大事情。 《小生死簿》不会骗人,到现在为止志述上的【命运】依旧是‘凶’,要是不主动做点什么,我绝对抗不过去。 现在只能更加小心一点,哪怕得知了那个秘密,也绝对不能念叨出来!’ 看到王远脸上阴晴不定,凰妩不由面露狐疑: “王小远,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了吧?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家姐姐?” 想起【枭神墓】的禁忌,王远连忙否认并转移话题: “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忽然好奇而已。 对了,我来的时候遇到一个术士,顺手摸了他的尸。来,我给你看个好宝贝!” 第二十二章 白山君 “成功了吗?” 感受到那道热流在身体中游走一圈后,最终落入丹田蛰伏下来,人生第一次练法的王远有些不太确信。 据野狗道人的道书所说,正常情况下术士练【聚兽奇术】需每日一次,连续三到五日可以入门,标志便是听闻龙虎之声。 若是七日之后还是不能入门则说明冥冥中与此法无缘,不必再修。 而野狗道人早有【人面画皮法】的修行经验,将【聚兽奇术】修行入门依旧足足用了三天。 到了王远这里,却是一次性就成功了? 重新翻阅了一遍道书,反复对照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最终王远也只能将原因归结到自家【白虎持势】的命格身上。 简言之,这东西看命! 【化虎奇术】的戒律禁忌之一为:四柱八字带“寅”。 四柱命盘为【寅字带印】或【白虎持势】这两种虎类的贵重命格者,抑或天生异相为【虎相】者,可免疫戒律四,部分免疫戒律三。 而【聚兽奇术】的戒律禁忌之一为:四柱八字带“寅”或带“辰”。 参照【化虎奇术】中的提示。 大概【寅字带印】、【白虎持势】、【青龙伏形】这几种贵重命格,或者天生【龙虎相】,同样可以获得【聚兽奇术】的优待。 更重要的是这种优待不仅仅局限在戒律禁忌,就连修行难度也会比普通人降低不少。 “可能是因为【化虎奇术】来自修为更强、地位更高的葛道爷,他对这门术法做了纤细的备注。 而本就残缺的【聚兽奇术】是野狗道人自己搜集而来,没有相关的注释也很正常,不具备相应命格的野狗道人也没能发现这一点。” 王远确认自己没有出问题之后,不免兴奋异常,当机立断便准备实验道法。 刺破指尖,用鲜血在左右掌心分别写下一个“兽”字和一个“敕”字,然后双手在胸前掐出一个“神虎印”,口中轻喝一声: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招来!敕!” 丹田中蛰伏的那一股热流登时响应,随着王远的敕命声远远扩散开去。 同时,王远心中默念想要召唤的禽兽种类。 “性情温顺的素食走兽,性情温顺的素食走兽...” 理论上,练成【聚兽奇术】之后,他可以召唤各类走兽、凶禽、游鱼、飞虫。 只要将“兽”字换成禽、鱼、虫三字即可。 既然早就知道这门道法能聚不能调的缺陷,王远自然选择先从最简单的上手,以免被招来的野兽反噬。 嗖! 眨眼之间,一只灰毛兔子便率先从草丛中蹦了出来,静静趴在了王远的脚边。 接着是一只肥硕的松鼠跳下树梢,两只皮毛油亮的大老鼠钻出腐叶... 片刻功夫之后,许多体型更大距离更远的走兽也应招而来,猴子、獐子、水牛、野山羊、梅花鹿...不一而足。 正当王远以为聚集而来的走兽已经达到极限时。 哼哼哼... 一旁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叫声,随后竟有一整窝大大小小几十头野猪也跟着跑了出来。 惹得原本的兽群一阵鸡飞狗跳。 山林素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很多时候成群结队的野猪比熊和老虎还要危险。 王远直接跳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 着实没有料到,区区两百米的施法距离内,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走兽生存。 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现场,王远只得再次掐出“神虎印”。 受到虎威震慑,群兽才终于安静下来,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大圈,齐齐伏首,似乎是在朝拜一位真正的森林之王。 其中还有不少生性胆小的动物,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只是因为术法的影响不得离去。 王远有些明悟。 【聚兽奇术】由本身命格、龙骨、虎骨三者构成了道法基础,就跟官府的权威一样,本质是威慑而不是亲近。 也与术士本身能不能打得过那些动物无关。 官府可能遇上有人造反,术士当然也有可能被群兽反噬。 于是,王远手中掐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出命令: “抬爪、趴下、向左、向右...” 很快,王远就无奈发现这些家伙全都是榆木脑袋。 自己发布的命令中,执行最彻底的只有让它们向某个方向...全体猪突。 王远不由挠头: “照目前来看,拿这些临时召集来的走兽诱发混乱、协助逃跑或者集群冲阵倒也不是不行,但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了。 距离野狗道人那种随意指挥野狗群配合围猎的程度,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也没有怎么失望。 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在自己进一步修成【化虎奇术】可以亲身统帅群兽不惧反噬之前,这门道法最恰当的用处。 王远取出药瓶,吞下一颗【人面兽心丹】,耳边各种嘈杂的兽吼立刻变了一番样子。 “大王,北麓的木耳长出来了,再不去就要让人给摘了,木耳好吃,想吃,哼哼...” 这是一头起码两百斤的大野猪。 “大王怎么还不让我们走?雨后青草细嫩,不用吃一嘴土,我要吃很多,很多嫩草。哞...” 这是一头嘴里不断咀嚼着什么的老牛,满腔都是对嫩草的念念不忘。 “......” 以人的标准来说,这些家伙通通都是弱智,而且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生存、繁衍。 唯一的好处就是它们不会撒谎。 先用【聚兽奇术】把一群野兽聚集过来,再用能让人言兽语互通的【人面兽心丹】搜集情报,简直完美。 虽然召集范围只有两百米,但许多野兽都有自己经常活动的领地,比如野猪的领地范围就在12平方公里左右。 等到确认想法可行后,再招来活动范围更大的各种飞鸟、飞虫,就可以构建出一张空中的情报网络,处处遍布自己的耳目。 正当他构想着这门道法的美好未来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不可描述的杂音。 低头向着脚下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两只毫无公德心,随地发情的大老鼠,竟然在哼哼唧唧地叠罗汉。 “这位黑美人不错,感谢大王恩赐。今年我存的粮食还算充足,我要让子孙后代的数量扩大两百倍,吱吱吱...” 这大老鼠的灵智明显比其他的走兽强上不少,说话也有条理。 “可是,待会儿回到巢穴,家里的花美人还有黄美人跟她打起来怎么办?...” ‘美人太多,挑不过来?给你脸了是吧?’ 不过,没等感觉被冒犯的王远付诸行动,让它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他忽然就在一片纷乱的兽言中听到: “最近你们出去觅食都小心点,我闻到了猛兽徘徊的气味,咱们家附近可能刚刚来了一头老虎。 就爱吃我们这种膘肥体壮的野猪。” 王远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精神顿时一震,暂时放了那大老鼠一马。 既然将【聚兽奇术】一次练成,还发现了自己【白虎持势】格的优势。 他就准备趁热打铁,利用十二天才有一次的寅日寅时,在明日修成【化虎奇术】。 想要练法最重要的材料便是——一头活生生的雄虎! 正像方才凰妩临走时所说,早在王远来到这里之前,就有鬼曾经见过“亡人乡”外有猛虎出没。 王远便想试试,能不能靠着【聚兽奇术】把这练法的材料给找出来。 然而,正当他仔细侧耳倾听,想确定那老虎具体藏在哪里的时候。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破锣般粗粝的嗓音: “我道附近的走兽为什么都不见了,原来是都跑到了这里。 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竟敢抢我家白山君的口粮?还不快快给我们还回来!” “谁在说话?” 王远转头看去。 就见昏暗一片的山林中,有五只手搭肩膀排成一列的青皮小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王远修术 寅时(凌晨三点),地上“亡人乡”的外围。 月黑风高,林木森森,枯骨堆、棺材板之间,绿油油的鬼火随生随灭。 嘭!嘭!... 山林中一片因为老树倒伏而临时形成的开阔地上,不断传来沉闷的拍打声。 如果有外人路过这里,恐怕会肝胆欲裂,以为正有尸体在敲打棺材板,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吧? 直到鬼火明灭,才隐约看到一道乌漆嘛黑的人影,正围着一座土包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却是抓紧时间睡了两个时辰的王远,回到地表,用黄土筑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法坛。 在挥舞铁锹将法坛拍打平整时,才发出了那可疑的嘭嘭声。 “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应该可以了。” 王远先用带来的水囊净手,再在法坛上扑上一块绘着朱砂符图的黄布,又在黄布四角分别点起一根白蜡烛。 靠着从野狗道人身上收缴来的全套战利品,十分顺利地便构建成了一座简陋的法坛。 翻开道书,反复对照没有差错。 王远这才从褡裢里取出一枚来自姥姥收藏,外形如匕首般的淡黄色虎牙,刺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了一个“坤”字。 再用一张“伏虎符”包裹置于法坛之上。 此时,王远的一张脸在摇曳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显得分外诡异。 如果把练法的地点换成城中,一旦被人发现,恐怕立刻就要被泼上一盆腥臭的黑狗血,当做妖人扭送官府了。 但在这北邙山上,无论谁来,不被“妖人”扭送地府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王远算准时辰,脚下各踏“魁罡”二字,左手掐雷印,右手掐剑诀,抬头吸东方天灵之气一口,口中颂【伏虎咒】: “日出东方,电烁金光,用之俯首,退之即藏,若不依此,不时见殃....” 一连七遍。 颂毕,虽然不见任何神异,王远也不急躁,就地在那棵倒伏的树干上盘坐下来。 “修这【聚兽奇术】需得降龙、伏虎,寅时伏虎,接下来需要等到辰时(上午七点)才能降龙。 可惜【化虎奇术】需要在寅日寅时练法,明天才是寅日,一只活生生的老虎也还没有着落,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神诡世界的长生之道,和王远前世崇尚的那种“道法自然”的修行之路迥异。 不仅仅需要严格遵守各种【戒律禁忌】,更没什么人敢直接去悟“道”。 似乎那大道根源中隐藏着什么大凶险、大恐怖,触之即死! 故修行之人需得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清心苦志终世不移,才能“道法筑基”,承接那一道由道统源流赐下的【神篆】。 而后两者化合为一,孕育出一道独属于自己的【神通法篆】,正式入道成就【赤篆术士】。 接着四重十二关,次第修行,才能由枝及干,由术及法,再由法入道,摘得一颗【长生道果】。 不过。 王远也从野狗道人记录的笔记中了解到,道法筑基时所用的法术品级,决定了此生最高的“成就”,必须慎之又慎。 正统修行中,道法品级共有四等。 天部道法名曰:“三天不死之章”,又名“智慧长生妙诀”,得之可修成【尸解仙】,从大道显化的“不死树”上摘得一颗【长生道果】。 地部道法名曰:“青录紫章”、又名“玉简青符”,得之可修成【青篆真人】。 玄部道法名曰:“黄箓白简”、又名“金文玉符”,得之可修成【黄篆法师】。 黄部道法名曰:“丹章玄牒”、又名“黑简硃文”、又名“赤目石记”,得之可修成【赤篆术士】。 除此之外的法术只配叫做杂术,就连【入道】这一关都跨不过去。 “野狗道人记在道书里的这三门道法。 如果【聚兽调禽法】能够凑齐,至少可以名列玄部,让人一路修到【黄篆法师】,甚至名列地部都不是没有可能。 其次是‘桃神道’的【人面画皮法】,虽然前期战力不足,却也能名列玄部。 反倒是一旦入门,战斗力提升最大的【化虎奇术】,只能勉强列进黄部,晋升术士之后,就没有什么进步的潜力了。 幸亏【受篆】入道之前,还可以废功重修。” 听到王远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旁边只能待在镜子里的凰妩,气鼓鼓地骂了句: “哼,王小远,你这个黑了心的蛆,心里根本就没有本姐姐。 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玩吧,小心别被老虎给叼走了。” 凰妩连镜子都出不来,无论什么玄奇道法都看得到吃不到,就算想修行都完全没有办法。 更不用说像王远一样挑三拣四了。 说完直接从镜中消失。 王远松了一口气,只要她别揪着自己知道的那些线索不放,再怎么闹别扭待会儿哄哄就好了。 因为他发现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似乎也有些共同的蹊跷。 十五年前自己出生,十五年前凰妩化鬼,来到了“亡人乡”。 表姐的境况甚至比自己还要惨淡一些。 在姥姥的要求下,她不仅跟自己一行要躲十五年,而且躲藏的程度比自己还要深。 不但不能离开“亡人乡”,连镜子都出不来。 似乎生怕泄露一点踪迹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发现。 自己有危险是因为出生时和【枭神墓】的莫名联系,她又是因为什么? “这跟屠城的时候,两个孩子被塞到地窖里,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 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嗡——! 体内再次响起阵阵雷音,音波带动气血劲力化作亿万柄锻锤,开始不断锤炼骨髓、血液、脏腑。 只是比起【骨肉外相】大成之前,如今“虎啸”主要的锤炼对象变成了骨髓。 王远已经适时为下一步【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打起基础。 虽然道法才能通大道,但他也没有准备放下【白虎兵法】。 就算已经入道的【赤篆术士】,除非是修行了特殊的术法,身体跟凡人相比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一旦被人近身捅上一刀,照样血溅三尺。 野狗道人的道书上也有记载,除非修成【黄篆法师】,否则大多数术士都会兼修兵法,弥补短板。 当沉浸在修行中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随着林间天光渐亮,时间渐渐来到辰时,仅仅晴了半夜的天空再次布满了乌云。 王远起身,更换烛火。 从褡裢里取出一颗森白的蟒蛇头骨,也是道书中所说的小龙“龙骨”,用指尖鲜血在上面写下一个“乾”字。 用一张降龙符包裹放在之前的虎齿旁边。 接着脚下再踏“魁罡”二字,只是口中颂的已经不是“伏虎咒”,而是“降龙咒”: “天之神龙,地之蛟龙,人之毒龙,降者自伏,拘者既即从,呼者即至,用有见形...” 依旧重复七遍。 取来一只装满干燥松木的火盆,先放上一片耐火的陶片,再将包着符纸的虎齿、蛇头骨给放到陶片上。 随即点燃松木。 王远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先逆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颂【伏虎咒】一遍,焚一道【伏虎符】。 然后再正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颂【降龙咒】一遍,焚一道【降龙符】。 这些符篆大部分是野狗道人的遗留,只有极小部分是王远自己的成果,好在储备充足,足够练法使用。 随着最后一道降龙符烧完,火盆中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火星,而陶片上的“龙骨”、“虎骨”早就变成了一堆雪白的骨粉。 王远细细端详了一阵,依旧没能从这堆骨粉上发现半点神异。 都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他直接抓起一蓬骨粉,就着从树叶上接来的无根水,趁热就给一口闷了下去。 一息、两息、三息...默数了十息之后。 吼! 王远耳畔忽有虎啸龙吟之声,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陡然从腹中升腾而起。 第二十三章 人心险恶 “白山君?这五个家伙是伥鬼?” “山君”这个称呼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山神,第二个则是指老虎。 北邙山上有没有山神没有几个人比王远更清楚,他们的主人自然只能是一只老虎了。 刚刚还在惦记着人家身上的皮毛,没等付诸行动就被先一步找上门来,哪怕以王远的脸皮都不免有一瞬间的心虚。 更未曾料到,这新来的老虎竟还是一只能役使伥鬼的精怪? 却又立刻回过神来,不闪不避,站在树上仔细端详起了那五个怪模怪样的伥鬼。 他们的外貌相差不大,身材好像八、九岁的孩童,浑身青皮,瘦骨嶙峋,却通通顶着一只硕大的肚子。 身上都围着只能遮住要害的破衣烂衫。 而最大的区别则是,一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眼睛,一个只长了一只耳朵,一个只长了一只鼻子,一个只长了一张嘴巴,一个只长了一条眉毛。 五只伥鬼似乎共同用着一个正常人的五官,还残缺了一小半。 王远知道,其实这才是鬼物的常态。 当生人故去,魂魄在脱离肉身之后,便没有了依托,如果再不能托庇像“亡人乡”这样的社神神域。 心性难以自控,更容易走向某种极端。 表现在外,就是越来越不像人,越来越丑陋。 鬼物或因恶毒,而变的狰狞;或因狂怒,而变的巨大;或因鄙薄,而变的瘦小;或因疯狂,而变作兽形... 贪婪则腹胀;吝啬则脸狭;钻营则头尖... 此外,多怒,脸为赤;多哀,脸为灰;多冷,脸为青....久而久之,再也不复原本的人形。 故而越是良善之鬼越是魂魄清和,而越是怨毒之鬼,越是凶厉难看。 而死后还能漂亮到像表姐凰妩那个份儿上的,就真的是命格殊异,天赋异禀了。 “这五鬼既然长成了这种鬼样子,头尖、脸狭、腹胀、青皮、瘦小... 大概率既鄙薄又自视甚高、既贪婪又色厉内荏,可能生前还自家山君嚼得七零八落,连一副完整的五官都没能剩下。” 靠着在“亡人乡”见多了鬼物的经验,王远仅凭五鬼的外貌就对他们的性格猜度了八九分。 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轻笑一声: “嘿,这可不巧了吗?想找大老虎,哪里还需要问那些傻乎乎的走兽。 要论对那白山君的了解,谁又比得上这些天天在身边伺候的伥鬼? 而且,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对付的,不是那些聪明人,却也不是那些蠢人,而是这种自作聪明又格外贪婪的蠢材啊。 三句话,让伥鬼把自家山君献上。” 打定主意,王远不慌不忙地对他们沉声问道: “你家的猎物?你们又是哪来的小鬼?” 五只伥鬼渐渐走到树下。 走在最前面负责看路的那个“一只眼”,抬头盯着王远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奇这人见了鬼竟然不跑? 随即,走在最后面的那“一张嘴”忽然张开嘴巴,发出破锣一般的嗓音: “呵,你竟然不怕我们? 小子听好了,我们乃白山君座下五位尚膳大臣——一目五先生,专司山君膳食。 不想死的,就赶紧把那肥猪、肥羊、肥牛通通给我们交出来。” 王远发现这张嘴在说话时抑扬顿挫,每句话的嗓音一样,但语气却有所不同,就像是有五个人在通过那一张嘴说话。 特别是在说“一目五先生”这五个字的时候,一个鬼都没有拉下。 ‘一目五先生?倒也和这五个家伙十分相称。 不过侍奉山君的尚膳大臣是什么鬼?一只老虎也学人开牙建府?这帮家伙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吧?’ “伥鬼”这种存在本是被老虎吃掉的可怜人。 但这些可怜人在死后却化作被老虎驱使的鬼物,对老虎忠心耿耿自诩忠仆,反过来再去祸害其他生人。 据王远所知,老虎一般是在晚上觅食,尤其是黎明和傍晚时最为活跃。追随它的伥鬼就会提前出动帮它圈定猎物,做好标记。 时间一到,就领着自家山君前往就食。 如果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伥鬼勉强也算是主管老虎膳食的大臣了。 此刻的王远虽然心里深深吐槽,脸上却如戏精附体,陡然露出惊喜之色: “哦?你家山君? 我在这北邙山上住了十几年,怎么不知道今日竟有一位同类来此? 来来来,你等快快与我引荐这位同宗兄弟!” 语气中满满都是偶遇故知般的喜悦。 就算最专业的表演大师来了,大概也看不破他在十五年生死压迫下磨炼出来的精熟演技。 这话让一目五先生听得登时一愣,看了一圈在树下匍匐不敢妄动的大群走兽,下意识道: “你...您莫非也是一位山君?” 紧接着,为首的一只眼便叫嚷道: “不对,我这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是一个人!” 王远没有直接开口反驳,而是暗暗掐出了“神虎印”,再次施展出【聚兽奇术】。 这次的【聚兽奇术】不再对外,而是对内。 丹田中那道热流翻涌着,轰然激发出了王远本身命格【白虎持势】的气息。 吼——! 方圆十丈范围内,五鬼、群兽、虫豸...所有生灵的心底都蓦然响起一声威严的虎啸。 被召唤来的群兽中竟有一部分屎尿横流直接吓瘫在地,另一部分则像疯了一般狂叫着四散而逃。 而那位正在叠罗汉的鼠生赢家距离王远最近。 被这一吓,一双鼠眼立刻圆瞪,口歪眼斜地从那“黑美人”背上栽了下来,四肢抽搐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得了“马上风”。 而最识虎威的“一目五先生”则被吓得身体僵直,仿佛来到自家山君面前,恨不得立刻跪地顶礼膜拜。 单从命格来讲,王远这【白虎持势】绝对比真老虎还要真。 虽然气运不济,却以【聚兽奇术】为桥梁,将这威风显诸于外。 威吓全场之后,王远这才背着双手,一本正经地反将一军: “我为什么不像老虎? 自然是因为你家山君是虎精,而我是虎妖啊! 君不闻‘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吗? 咦?难道以贵府的门第,竟然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是我虎族同宗的家臣?” 王远适时露出一丝狐疑,让那“一只耳”听得明明白白,让那“一只眼”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这是野狗道人道书上的记录。 除去难以言说的【诡异】之外,这个世界的奇异生灵还有妖、精、鬼、怪四属。 人之假造为妖,妖由动物、植物所化,常常化作人形;物之性灵为精,由山石、植物、动物(原形)、器物所化; 一魂不散为鬼;物之异常为怪。 自家姥姥和大姨母的本体就是化作人形的槐树妖。 “这...我...我们当然知道。 您果然是一位化作人形的虎妖,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啊?” 真实的虎威再加上这激将法,五鬼完全被王远诓住,无论长没有长眼睛的,都彻底相信了他就是一位人形的虎妖。 为了不落白山君和尚膳大臣的面子。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这件王远为他们缝制出来的“皇帝的新衣”,生怕被这位“山君”怀疑自家见识短浅。 诈骗技巧已经破圈,竟然连鬼都骗的王远,这才点了点头: “尔等叫我王山君便可。”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诡异】还是山精野鬼都智商堪忧。 普通人在面对这些人外时,武力虽然不足,但靠着智慧和勇气却有可能创造奇迹。 如果好好发挥,被拐小女孩卖掉人贩子的奇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正如此刻。 “外臣,见过王山君!” 被忽悠瘸了的五鬼依足了礼数,齐齐拜见。 “王山君”对他们十分满意,心道: ‘不错,不错,是时候让你们知晓什么叫人心险恶了!’ 第二十二章 白山君 “成功了吗?” 感受到那道热流在身体中游走一圈后,最终落入丹田蛰伏下来,人生第一次练法的王远有些不太确信。 据野狗道人的道书所说,正常情况下术士练【聚兽奇术】需每日一次,连续三到五日可以入门,标志便是听闻龙虎之声。 若是七日之后还是不能入门则说明冥冥中与此法无缘,不必再修。 而野狗道人早有【人面画皮法】的修行经验,将【聚兽奇术】修行入门依旧足足用了三天。 到了王远这里,却是一次性就成功了? 重新翻阅了一遍道书,反复对照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最终王远也只能将原因归结到自家【白虎持势】的命格身上。 简言之,这东西看命! 【化虎奇术】的戒律禁忌之一为:四柱八字带“寅”。 四柱命盘为【寅字带印】或【白虎持势】这两种虎类的贵重命格者,抑或天生异相为【虎相】者,可免疫戒律四,部分免疫戒律三。 而【聚兽奇术】的戒律禁忌之一为:四柱八字带“寅”或带“辰”。 参照【化虎奇术】中的提示。 大概【寅字带印】、【白虎持势】、【青龙伏形】这几种贵重命格,或者天生【龙虎相】,同样可以获得【聚兽奇术】的优待。 更重要的是这种优待不仅仅局限在戒律禁忌,就连修行难度也会比普通人降低不少。 “可能是因为【化虎奇术】来自修为更强、地位更高的葛道爷,他对这门术法做了纤细的备注。 而本就残缺的【聚兽奇术】是野狗道人自己搜集而来,没有相关的注释也很正常,不具备相应命格的野狗道人也没能发现这一点。” 王远确认自己没有出问题之后,不免兴奋异常,当机立断便准备实验道法。 刺破指尖,用鲜血在左右掌心分别写下一个“兽”字和一个“敕”字,然后双手在胸前掐出一个“神虎印”,口中轻喝一声: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招来!敕!” 丹田中蛰伏的那一股热流登时响应,随着王远的敕命声远远扩散开去。 同时,王远心中默念想要召唤的禽兽种类。 “性情温顺的素食走兽,性情温顺的素食走兽...” 理论上,练成【聚兽奇术】之后,他可以召唤各类走兽、凶禽、游鱼、飞虫。 只要将“兽”字换成禽、鱼、虫三字即可。 既然早就知道这门道法能聚不能调的缺陷,王远自然选择先从最简单的上手,以免被招来的野兽反噬。 嗖! 眨眼之间,一只灰毛兔子便率先从草丛中蹦了出来,静静趴在了王远的脚边。 接着是一只肥硕的松鼠跳下树梢,两只皮毛油亮的大老鼠钻出腐叶... 片刻功夫之后,许多体型更大距离更远的走兽也应招而来,猴子、獐子、水牛、野山羊、梅花鹿...不一而足。 正当王远以为聚集而来的走兽已经达到极限时。 哼哼哼... 一旁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叫声,随后竟有一整窝大大小小几十头野猪也跟着跑了出来。 惹得原本的兽群一阵鸡飞狗跳。 山林素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很多时候成群结队的野猪比熊和老虎还要危险。 王远直接跳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 着实没有料到,区区两百米的施法距离内,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走兽生存。 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现场,王远只得再次掐出“神虎印”。 受到虎威震慑,群兽才终于安静下来,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大圈,齐齐伏首,似乎是在朝拜一位真正的森林之王。 其中还有不少生性胆小的动物,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只是因为术法的影响不得离去。 王远有些明悟。 【聚兽奇术】由本身命格、龙骨、虎骨三者构成了道法基础,就跟官府的权威一样,本质是威慑而不是亲近。 也与术士本身能不能打得过那些动物无关。 官府可能遇上有人造反,术士当然也有可能被群兽反噬。 于是,王远手中掐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出命令: “抬爪、趴下、向左、向右...” 很快,王远就无奈发现这些家伙全都是榆木脑袋。 自己发布的命令中,执行最彻底的只有让它们向某个方向...全体猪突。 王远不由挠头: “照目前来看,拿这些临时召集来的走兽诱发混乱、协助逃跑或者集群冲阵倒也不是不行,但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了。 距离野狗道人那种随意指挥野狗群配合围猎的程度,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也没有怎么失望。 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在自己进一步修成【化虎奇术】可以亲身统帅群兽不惧反噬之前,这门道法最恰当的用处。 王远取出药瓶,吞下一颗【人面兽心丹】,耳边各种嘈杂的兽吼立刻变了一番样子。 “大王,北麓的木耳长出来了,再不去就要让人给摘了,木耳好吃,想吃,哼哼...” 这是一头起码两百斤的大野猪。 “大王怎么还不让我们走?雨后青草细嫩,不用吃一嘴土,我要吃很多,很多嫩草。哞...” 这是一头嘴里不断咀嚼着什么的老牛,满腔都是对嫩草的念念不忘。 “......” 以人的标准来说,这些家伙通通都是弱智,而且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生存、繁衍。 唯一的好处就是它们不会撒谎。 先用【聚兽奇术】把一群野兽聚集过来,再用能让人言兽语互通的【人面兽心丹】搜集情报,简直完美。 虽然召集范围只有两百米,但许多野兽都有自己经常活动的领地,比如野猪的领地范围就在12平方公里左右。 等到确认想法可行后,再招来活动范围更大的各种飞鸟、飞虫,就可以构建出一张空中的情报网络,处处遍布自己的耳目。 正当他构想着这门道法的美好未来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不可描述的杂音。 低头向着脚下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两只毫无公德心,随地发情的大老鼠,竟然在哼哼唧唧地叠罗汉。 “这位黑美人不错,感谢大王恩赐。今年我存的粮食还算充足,我要让子孙后代的数量扩大两百倍,吱吱吱...” 这大老鼠的灵智明显比其他的走兽强上不少,说话也有条理。 “可是,待会儿回到巢穴,家里的花美人还有黄美人跟她打起来怎么办?...” ‘美人太多,挑不过来?给你脸了是吧?’ 不过,没等感觉被冒犯的王远付诸行动,让它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他忽然就在一片纷乱的兽言中听到: “最近你们出去觅食都小心点,我闻到了猛兽徘徊的气味,咱们家附近可能刚刚来了一头老虎。 就爱吃我们这种膘肥体壮的野猪。” 王远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精神顿时一震,暂时放了那大老鼠一马。 既然将【聚兽奇术】一次练成,还发现了自己【白虎持势】格的优势。 他就准备趁热打铁,利用十二天才有一次的寅日寅时,在明日修成【化虎奇术】。 想要练法最重要的材料便是——一头活生生的雄虎! 正像方才凰妩临走时所说,早在王远来到这里之前,就有鬼曾经见过“亡人乡”外有猛虎出没。 王远便想试试,能不能靠着【聚兽奇术】把这练法的材料给找出来。 然而,正当他仔细侧耳倾听,想确定那老虎具体藏在哪里的时候。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破锣般粗粝的嗓音: “我道附近的走兽为什么都不见了,原来是都跑到了这里。 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竟敢抢我家白山君的口粮?还不快快给我们还回来!” “谁在说话?” 王远转头看去。 就见昏暗一片的山林中,有五只手搭肩膀排成一列的青皮小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第二十四章 长生 “听口音你们不是洛阳人吧,缘何至此啊? 我那位同宗兄弟何在?快快引白山君来此,我要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好酒好肉,通通管够。” 不知不觉,“一目五先生”已经对“王山君”这位自家白山君的同宗卸下了心防。 感受到他的关切和豪气,五鬼仿佛找到了依靠。 眉毛下耷,嘴唇微颤,鼻子一抽一抽...五鬼脸上的五官,共同组成了一个感动至极的表情。 最后那位“一张嘴”这才开口,五鬼迫不及待地一人一句将自家山君卖了个干净: “王山君有所不知,咱崤山(xiao)白家分家喽,大郎孤身来此过得属实不易。 小臣们的日子也苦哇!” “咱们白家世居千里崤山山脉,家中子弟数十口,在山中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排场不小。” “不知道为何,这些年冬天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冷,到了夏天关中之地不是大旱就是大涝。 哪怕崤山再富饶,家中也渐渐养不起那许多大肚的子弟。” “家中老太君索性决定分家,大郎在同辈中实力最强,已然觉醒了【天赋神通·摄魂通幽】,也比一众兄弟离家更远。 但有我们兄弟五人辅佐,定非二郎、三郎、五郎他们可比。” “大郎来到这北邙山上只求占得一片猎场封地,才能正这山君之名,我等小臣也好跟着主上鸡犬升天。 而且昨天我们刚刚打听到,这北邙山下有一群军户专修【白虎兵法】。 若是能多吃上几颗此等道兵的人心,定能让大郎的天赋神通飞速成长。” ‘区区畜生不仅好吃人,还最好吃我们这些‘白虎锐士’预备役的人心?’ 王远不禁恼怒,好吃人已经是罪无可赦,专门好吃自己这种人更是罪加一等,哪能饶它? ‘不过,这虎精觉醒的神通竟然也是【摄魂通幽】?’ 他的心底浮现出了《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对第二境【练髓换血】境界的描述。 初入此境就可加入三十六营之“白虎锐士”入籍【道兵】。 当第二境大成之时,【道兵】便有一定机会觉醒【庚金神风】、【摄魂通幽】、【敕命虎符】这三种神通中的一种。 虽然不能无法像术士那样拿来铸就道基【受篆】入道,潜力十分有限,却能大幅提升【道兵】的战斗力。 据说这便是那“将帅法”之所以能统合兵将之力实现“万人敌”的根本。 王远却不曾听闻,自己这种修行【白虎兵法】的预备役【道兵】,竟然还能拿来当这虎精练法的上乘口粮。 ‘等等!我记得在《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有王公这位【道将】留下的注释。 要想将【白虎兵法】快速修行到【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需要辅以特殊的秘药——虎阳药酒。 其中的主要成分就有虎鞭、虎血、虎髓、虎骨,成了精的效果最佳。 如果没有这秘制药酒辅助,资质平庸之辈,练到气血亏败可能都破不了那道关卡。’ ‘既然那白山君能靠吃预备役的‘白虎锐士’来练法,那反过来一想。 如果我吃掉这白山君的虎髓和虎...咳,那啥,说不定不仅能成功踏足第二境【非人】,还有可能提前觉醒天赋神通!’ 这个想法一在王远大脑中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三十六营【道兵】所需的秘药,大多都掌握在大炎朝廷和相关将门的手上。 他们通过控制资源配给,保证出身各军户的【道兵】完全受到自家控制,间接保证了自身的地位不被动摇。 虽说王远有【白虎持势】命格加身,有信心在没有药酒辅助的前提下,在二十岁之前就突破【练髓换血】。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作为一位曾经吃过诡骨、诡皮的异类美食家,他并不在意,自家食谱上再多上一只虎精。 你好生吃人心。 巧了,我好生饮虎髓,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眨眼之间,王远已经十分贴心地为那“同宗兄弟”身上的各种家什,虎皮、虎髓、虎骨、虎血、虎鞭...都安排好了去处。 脸上却不动声色,对那一目五先生赞了一句: “北邙山本是崤山余脉,距离主山已经颇远。 白山君为了族人不辞辛劳舍近求远,果然是兄亲弟恭让人羡慕啊。” 接着玩笑似地问道: “你家山君吃过许多人吗?不知麾下像你等这样的臣工还有几位啊?” “我家大郎离家就食,牛羊人畜不忌,一路自然也吃过不少人,最爱吃的便是那鲜嫩的心肝脏腑。 一应膳食安排都是出自我们五位尚膳大臣之手。 不过,我家大郎【摄魂通幽】的名额有限,一路吃过的男女老少二十三人,却无一人够格成为臣属与我等并列。” 说这话的时候,五鬼颇为得意。 这五鬼的思路果然清奇,被虎所噬化作伥鬼后,不仅主动给老虎找人来吃,还忌惮其他鬼物抢走自己的位置。 用“暴君”和“佞臣”的关系来形容老虎和伥鬼果然十分贴切。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将自家山君的底细,泄露给了一位更加生冷不忌的美食家,也间接泄掉了它的半条命。 ‘孤家寡虎一只,随身伥鬼只有这五只,神通【摄魂通幽】,食谱:牛羊人畜不忌。 目标:找到一块与山君身份相称的猎场封地。’ 细数过收集来的这些情报,王远已经心中有数。 于是他不再啰嗦,直接将这次诈骗活动跳到了最后一步: “虽然北邙山广大,我也不介意和你家山君分享领地。 但我却知道,在这山中有一块全天下绝好的猎场封地。 如果能够得之,不要说是立下根基,就是成就这北邙山山神之位也绝对不是梦想。” “当真?!” 一目五先生用自己的残缺五官为王远生动表演了什么叫眉飞色舞。 实在是不怪五鬼如此激动。 每一位山君都有正位山神的野望。 一旦上位,手下的伥鬼自然也能更进一步,水涨船高成为神庙吏员,再非鬼身。 就见王远神秘一笑,画出了一张没人能够抗拒的大饼: “你们可曾听闻过,这赤县神州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北邙山福地’吗?” 闻言,五鬼共享的那一颗独眼,一下子亮得有些吓人。 ...... 王远那边还在忽悠鬼。 收到了噩耗的大陵村这边,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 “族长,王陵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不仅仅是那傻子,王成他们还有葛道爷的人都不见了!” 随着天光大亮,王云虎发现带着“药饵”去王陵献祭的王成两人,一直没有回来复命。 立刻命令麾下的守陵人重新上山进入王陵查看,却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那傻子家里呢?” “没有异常,而且我们还专门检查了王成曾经禀报过的王远‘爷爷’。 除了王远的痕迹之外,那破院子里根本没有别的人气和生活痕迹,【劾厌杀鬼篆】也没有丝毫反应。” 沉吟一阵,虎背熊腰的王云虎摆摆手。 “下去吧。” 等手下最得力的守陵人离去,这位脸色不太好看的族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蒙着黑布的花盆,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揭开黑布,下面是一棵长得像小老头的紫黑色肉芝。 王云虎捉来一只公鸡,拗断脖子将血滴在上面,那肉芝立刻像心脏一样开始跳动,随即便裂开酷似眼睛、嘴巴的三道细缝。 “葛道爷,昨晚下药饵的时候似乎出了意外... 没人敢靠近【枭神墓】,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手损失是小,如果无法确定【枭神墓】有没有把药饵吞掉,可是会直接影响着咱们的谋划成败啊。” 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简略跟这肉芝一一说明。 葛道爷修的是“桃神道”嫡传之一【肉芝还仙法】,留在这里的是分化出来的一个子体,专门用来联络消息。 听完王云虎的话,这团血淋淋的肉芝,蠕动着发出尖细的声音: “贫道已经知道了,野狗道人的本命桃实昨晚也已经枯萎,我会再派门下弟子过去主持大局。 为了把那两件东西从【枭神墓】的嘴里钓出来,必须投下足够分量的药饵给它吃。 那傻子虽然十分难得,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无论他昨晚有没有被【枭神墓】吃下去,只要再做补救即可。 你们试着继续派人上山搜寻,我这边抓紧时间重新物色目标,争取再抓一个和‘伊厉王’命数上大有关系的药饵送上去。” “从哪里抓人?” 恐怖邪异的人形肉芝口中发出阴恻恻的怪笑: “呵呵,洛阳王府!” 饶是王云虎胆大包天,听到这句话也不禁脸色一白,眼神闪烁一阵后,又化作决绝的狠厉: “长生...” 第二十三章 人心险恶 “白山君?这五个家伙是伥鬼?” “山君”这个称呼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山神,第二个则是指老虎。 北邙山上有没有山神没有几个人比王远更清楚,他们的主人自然只能是一只老虎了。 刚刚还在惦记着人家身上的皮毛,没等付诸行动就被先一步找上门来,哪怕以王远的脸皮都不免有一瞬间的心虚。 更未曾料到,这新来的老虎竟还是一只能役使伥鬼的精怪? 却又立刻回过神来,不闪不避,站在树上仔细端详起了那五个怪模怪样的伥鬼。 他们的外貌相差不大,身材好像八、九岁的孩童,浑身青皮,瘦骨嶙峋,却通通顶着一只硕大的肚子。 身上都围着只能遮住要害的破衣烂衫。 而最大的区别则是,一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眼睛,一个只长了一只耳朵,一个只长了一只鼻子,一个只长了一张嘴巴,一个只长了一条眉毛。 五只伥鬼似乎共同用着一个正常人的五官,还残缺了一小半。 王远知道,其实这才是鬼物的常态。 当生人故去,魂魄在脱离肉身之后,便没有了依托,如果再不能托庇像“亡人乡”这样的社神神域。 心性难以自控,更容易走向某种极端。 表现在外,就是越来越不像人,越来越丑陋。 鬼物或因恶毒,而变的狰狞;或因狂怒,而变的巨大;或因鄙薄,而变的瘦小;或因疯狂,而变作兽形... 贪婪则腹胀;吝啬则脸狭;钻营则头尖... 此外,多怒,脸为赤;多哀,脸为灰;多冷,脸为青....久而久之,再也不复原本的人形。 故而越是良善之鬼越是魂魄清和,而越是怨毒之鬼,越是凶厉难看。 而死后还能漂亮到像表姐凰妩那个份儿上的,就真的是命格殊异,天赋异禀了。 “这五鬼既然长成了这种鬼样子,头尖、脸狭、腹胀、青皮、瘦小... 大概率既鄙薄又自视甚高、既贪婪又色厉内荏,可能生前还自家山君嚼得七零八落,连一副完整的五官都没能剩下。” 靠着在“亡人乡”见多了鬼物的经验,王远仅凭五鬼的外貌就对他们的性格猜度了八九分。 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轻笑一声: “嘿,这可不巧了吗?想找大老虎,哪里还需要问那些傻乎乎的走兽。 要论对那白山君的了解,谁又比得上这些天天在身边伺候的伥鬼? 而且,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对付的,不是那些聪明人,却也不是那些蠢人,而是这种自作聪明又格外贪婪的蠢材啊。 三句话,让伥鬼把自家山君献上。” 打定主意,王远不慌不忙地对他们沉声问道: “你家的猎物?你们又是哪来的小鬼?” 五只伥鬼渐渐走到树下。 走在最前面负责看路的那个“一只眼”,抬头盯着王远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奇这人见了鬼竟然不跑? 随即,走在最后面的那“一张嘴”忽然张开嘴巴,发出破锣一般的嗓音: “呵,你竟然不怕我们? 小子听好了,我们乃白山君座下五位尚膳大臣——一目五先生,专司山君膳食。 不想死的,就赶紧把那肥猪、肥羊、肥牛通通给我们交出来。” 王远发现这张嘴在说话时抑扬顿挫,每句话的嗓音一样,但语气却有所不同,就像是有五个人在通过那一张嘴说话。 特别是在说“一目五先生”这五个字的时候,一个鬼都没有拉下。 ‘一目五先生?倒也和这五个家伙十分相称。 不过侍奉山君的尚膳大臣是什么鬼?一只老虎也学人开牙建府?这帮家伙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吧?’ “伥鬼”这种存在本是被老虎吃掉的可怜人。 但这些可怜人在死后却化作被老虎驱使的鬼物,对老虎忠心耿耿自诩忠仆,反过来再去祸害其他生人。 据王远所知,老虎一般是在晚上觅食,尤其是黎明和傍晚时最为活跃。追随它的伥鬼就会提前出动帮它圈定猎物,做好标记。 时间一到,就领着自家山君前往就食。 如果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伥鬼勉强也算是主管老虎膳食的大臣了。 此刻的王远虽然心里深深吐槽,脸上却如戏精附体,陡然露出惊喜之色: “哦?你家山君? 我在这北邙山上住了十几年,怎么不知道今日竟有一位同类来此? 来来来,你等快快与我引荐这位同宗兄弟!” 语气中满满都是偶遇故知般的喜悦。 就算最专业的表演大师来了,大概也看不破他在十五年生死压迫下磨炼出来的精熟演技。 这话让一目五先生听得登时一愣,看了一圈在树下匍匐不敢妄动的大群走兽,下意识道: “你...您莫非也是一位山君?” 紧接着,为首的一只眼便叫嚷道: “不对,我这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是一个人!” 王远没有直接开口反驳,而是暗暗掐出了“神虎印”,再次施展出【聚兽奇术】。 这次的【聚兽奇术】不再对外,而是对内。 丹田中那道热流翻涌着,轰然激发出了王远本身命格【白虎持势】的气息。 吼——! 方圆十丈范围内,五鬼、群兽、虫豸...所有生灵的心底都蓦然响起一声威严的虎啸。 被召唤来的群兽中竟有一部分屎尿横流直接吓瘫在地,另一部分则像疯了一般狂叫着四散而逃。 而那位正在叠罗汉的鼠生赢家距离王远最近。 被这一吓,一双鼠眼立刻圆瞪,口歪眼斜地从那“黑美人”背上栽了下来,四肢抽搐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得了“马上风”。 而最识虎威的“一目五先生”则被吓得身体僵直,仿佛来到自家山君面前,恨不得立刻跪地顶礼膜拜。 单从命格来讲,王远这【白虎持势】绝对比真老虎还要真。 虽然气运不济,却以【聚兽奇术】为桥梁,将这威风显诸于外。 威吓全场之后,王远这才背着双手,一本正经地反将一军: “我为什么不像老虎? 自然是因为你家山君是虎精,而我是虎妖啊! 君不闻‘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吗? 咦?难道以贵府的门第,竟然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是我虎族同宗的家臣?” 王远适时露出一丝狐疑,让那“一只耳”听得明明白白,让那“一只眼”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这是野狗道人道书上的记录。 除去难以言说的【诡异】之外,这个世界的奇异生灵还有妖、精、鬼、怪四属。 人之假造为妖,妖由动物、植物所化,常常化作人形;物之性灵为精,由山石、植物、动物(原形)、器物所化; 一魂不散为鬼;物之异常为怪。 自家姥姥和大姨母的本体就是化作人形的槐树妖。 “这...我...我们当然知道。 您果然是一位化作人形的虎妖,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啊?” 真实的虎威再加上这激将法,五鬼完全被王远诓住,无论长没有长眼睛的,都彻底相信了他就是一位人形的虎妖。 为了不落白山君和尚膳大臣的面子。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这件王远为他们缝制出来的“皇帝的新衣”,生怕被这位“山君”怀疑自家见识短浅。 诈骗技巧已经破圈,竟然连鬼都骗的王远,这才点了点头: “尔等叫我王山君便可。”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诡异】还是山精野鬼都智商堪忧。 普通人在面对这些人外时,武力虽然不足,但靠着智慧和勇气却有可能创造奇迹。 如果好好发挥,被拐小女孩卖掉人贩子的奇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正如此刻。 “外臣,见过王山君!” 被忽悠瘸了的五鬼依足了礼数,齐齐拜见。 “王山君”对他们十分满意,心道: ‘不错,不错,是时候让你们知晓什么叫人心险恶了!’ 第二十五章 及时雨王山君 不知不觉,王远与一目五先生已经谈妥了会盟之约。 天空虽依旧阴沉,但是双方的心情却都格外明媚。 “王山君”豪气干云: “回去转告你家主上,既然来到北邙山,白山君就跟我那些血脉相连的同宗兄弟一般无二。 我如何待他们,自然会如何对待白山君。” 不知人心险恶的一目五先生,自然也不知王远和那些同宗叔伯兄弟们的真实关系,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人话。 全都感动不已,一个劲儿地道谢。 “王山君真是吾等的及时雨啊!” “离家日久,今日终于在山君处又感受到了家一般的熨帖。” “他日发迹,定不忘王山君今日恩德。” 王远的判断没错,他们在化鬼之后既鄙薄又自视甚高,既贪婪又色厉内荏。 一开始的时候。 五鬼觉得自己刚来北邙山不久,就有“北邙山福地”这等天大的大好处砸到自家头上,实在有些不太真实。 虽然因为贪婪而难以抗拒,却也理所当然地有些疑心疑鬼,怀疑“王山君”把这等好处与他们分享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直到王远说明。 自家长辈在此山中耕耘了两百年,早就发现了北邙山福地的线索,只是苦于势单力薄无力接收。 现在只需要多找两个人手就能将之解封。 事成之后,列土分疆。 这莫名熟悉的既视感,却让从没有经历过诈骗洗礼的他们,轻易就相信了王远的说辞。 他们自以为已经看透了王远的谋算,八成是自身力量不足,想要驱狼吞虎。 心里暗嘲对方引狼入室,脸上却笑得跟花一样: “山君放心,明日入夜我家白山君定来会盟。” “请回,请回,不必相送,山君折煞我等小臣了。” 与王远连连道别后,五鬼却是没有重新走入山林。 而是将这列手臂搭着肩膀的纵队环成一圈,五只青皮小鬼开始飞快跑动。 呜呜呜... 林间阴风乍起。 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随之出现在他们脚下。 五鬼踏上阴路,倏忽之间便已经远去。 等到他们完全消失,王远的脸色不由猛地一变。 “走阴路?出入幽冥可不是所有鬼物都有的能耐。应该是类似【五鬼搬山】或者【小鬼抬轿】之类的道术。 幸亏没有用强,没想到这五个歪瓜裂枣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先前王远自己进入“亡人乡”时虽然也是走阴路,但归根结底靠的还是自家姥姥的残余力量接引。 但五鬼明显可以随心所欲地开辟阴路,拉近阳世两个位置之间的距离,随意穿梭。 有这五鬼随侍,那位白山君便能随心所欲地转战四方,如果没有道法高人追捕,必然堵不住它。 怪不得【摄魂通幽】的名额有限,却还留着这五个让人难以直视的天残地缺。 “虽然我也想学这个,但是我知道你们肯定教不了。 先放着,明天我自己来拿。 山君预定了福地,五鬼预定了神吏,而我预定了你们,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 翌日,下午。 林木森然,人迹罕至的“亡人乡”附近。 嗖! 一棕一黑两道身影你追我赶,在灌木丛中飞速掠过。 忽然,前方棕灰色的身影猛地钻进一只隐蔽的地洞,后面的黑影却闪避不及,撞碎一片花草枝叶,狼狈地滚下了山坡。 好一会儿,那黑影才呜咽着重新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甩掉套在头上的一只骷髅脑壳。 这竟是先前配合野狗道人演戏的那条大黑狗。 显而易见,不论是之前对人,还是现在对兔子的狩猎都失败了。 随着野狗道人带领野狗群一头撞进“亡人乡”,继而全军覆没,这条毛色全黑的大狗也成为了唯一一位幸存者。 随即,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摆在了它的面前——生存。 一张原本十分威风如同野狼的狗脸上满是忧郁,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普通动物难以企及的灵动。 竟像人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过去只是一条看门狗,根本就不会自己捕猎啊。’ ‘好饿。’ 正好一只疙疙瘩瘩地癞蛤蟆跳到了它的脚边,已经饿得有些眼花的大黑狗,不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瞬间打了个哆嗦,好像有电流从舌尖一直窜到了尾巴梢。 ‘嘶,这东西好上头。’ 蟾蜍身上分泌的神经毒素可以让动物致幻,那种感觉就跟猫吸猫薄荷,人吸叶子一样让大狗飘飘欲仙。 可惜,舔多了会中毒... 吸溜!第二口,饥饿感消散了不少。 吸溜!第三口,身子骨轻了二两。 吸溜!第四口,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曾经喂养过自己,却已经过世的老婆婆,她在向自己招手,让自己跟她一起走。 鼻端似乎也出现了扑鼻的饭香,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妙日子。 大黑狗发誓,现在谁要是能给我一口饭吃,我就是你最忠心不二的狗子! 嗯? 湿润的鼻尖忽然动了动,发现这一次食物的味道不是幻觉,大黑狗猛地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山林的另一侧。 王远支起了一口大锅,将从山中各个坟头收集来的供品一股脑地加到里面。 手持木棒,不断搅拌。 时不时就烧几张野狗道人亲手绘制的【兽粮符】丢进去,一股异香渐渐升腾而起,那锅乱七八糟的大杂烩也变得越发白稠。 这是野狗道人书上记载的造粮之法,不入品级只是最微末的杂术,出自“桃神道”。 “桃神道”供奉的教门尊神为【西王圣母】,据说此神掌管不死神药、肉身长生、嫁肉接命、蟠桃会宴等等。 【造粮法】级别虽低,却能让野兽胃口大开,补益灵慧,提升与主人的亲密度,与【聚兽调禽法】是天作之合。 不过,王远在造粮之余,却没有停手。 又倒进去了几坛烈酒,好几大瓶让人十分眼熟的白色粉末。 旁边挂在树梢上的一只镜子里,那位一身殷红嫁衣的明艳少女,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小扇: “啧啧啧,这个人刚刚骗完了鬼,现在竟然连禽兽都不放过。 王小远,我觉得跟在你身边不太安全。 像我这种整天宅在家里,孤零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落到你这种家伙手里,说不定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呢。” 王远手脚麻利地将加了料的兽粮舀进一只只陶盆里,头也不回地安慰道: “怎么会呢,凰小妩,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在我眼中,你就像是一壶开水,嘴里整天嚷嚷着咕嘟咕嘟(孤独),心里却始终翻滚着...浪啊。” “王小远你要死了,我吸!” “嘶~!” 血条瞬间被清空小半,王远依旧乐此不疲地挑衅少女: “而且你那小短手根本就伸不出来,想数钱都没有办法。嘶~!” “别在这儿尽说那些没用的。 对付那白山君的招想好了,你说的那能随时走阴路扛起老虎就跑的五鬼怎么办? 我根本出不了镜子,别指望我帮你打架。” “也是,今天寅日寅时刚刚抓紧时间练成的【假虎】,只能威吓不能杀伤,要是能搞点黑狗血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而且等野狗道人留下的符篆用完,我也该亲自练练手,同样少不了用黑狗血研磨朱砂。” 话音刚落。 “呶,那不就是。” 在凰妩纤白的小手指俏生生指着的地方。 稀里哗啦... 一只不知道饿了多久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大黑狗,正趴在一只加了不少料的瓦盆边,吃得格外欢畅。 第二十六章 大郎,该吃饭了 北邙山上,坐落着洛阳王王陵的鸟嘴坡外。 一头体型庞大的老虎正蹲坐在一块苍青色的山石上,静静注视着那座沐浴在夕阳中,威严大气的陵墓城垣。 头尾长度接近一丈(3.33米),毛色黄白,布满黑纹,斗大的虎头上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 不时低头用布满倒刺像铁刷子一样的舌头,从脚下一具新鲜的尸体身上舔下一大块血淋漓的皮肉。 看这“虎粮”的衣着和腰间残破的药篓,就知道他是一个倒霉的采药郎。 北邙山上固然危机四伏,但各种山货的产出却也极为丰富,和山姜、马蹄黄等药材的药效格外好。 更有一位别处难寻的特产药材“鬼听风”,只在雨后从陈年的棺材板上才会长出来。 样子就像是一簇簇皱皱巴巴的鬼耳朵,但一旦见光就会立刻枯萎。 采药郎只要能采上一株好药,就够一家老小在交完各种苛捐杂税之后,半月不愁吃穿了。 小民心中,苛政猛于妖鬼。 可惜,口中的老肉又柴又涩,这老虎明显不太满意。 看着陵墓附近成群结队四处搜索的守陵人,大老虎口中忽然发出低沉的人语: “此山的地脉中枢‘北邙山福地’,就在这座人类的陵墓下面? 惦记这宝地的人果然很多,这些守陵人就是那修行【白虎兵法】的军户吧? 尚膳大臣,提前为我做好标记,明日日出之前本山君就要捉来一个尝尝。” 这老虎森寒的虎齿之上,一连五张模模糊糊的鬼脸浮现出来,满脸谄媚地对它道: “禀山君,那位王山君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等深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昨晚专程去问过附近的山精野鬼。 野鬼浅薄,他们虽不知什么叫洞天福地,却知道这座伊厉王墓的主人,是本朝身份最贵重的人之一。 人类当权者最是无耻,惯来喜欢多贪多占。若是这北邙山上真有福地,小臣认为必定就在这王陵下面。” “嗯,你们做的不错。只不过...” 白山君微微颔首,一双金黄的虎目却滴溜溜地转了转。 身为一头虎精,它胃口奇大。 普通成年老虎一次最多能吃掉六十斤肉,然后七天不食,而它却每天都得至少吃下六十斤肉,普通的猎场根本就养不起它。 若是能取得邙山福地正位山神,这满山的生灵还不是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让它们天天来自己面前排队点卯绝非幻想。 只是这等好处却要与人分享,却让它感到如鲠在喉。 五鬼作为“佞臣”,最擅揣摩上意,早就知道自家山君的心思,连忙道: “那王山君想请您来帮忙,却是忘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此等久居红尘俗世的虎妖,已经没有了山林之王的心性,满肚子都是人类那一套蝇营狗苟。 您来此地正是要扫清寰宇,正本清源,杀灭这股不正之风。 这次就让王山君知道何为世道险恶,省得以后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哈哈哈,一目五先生,你们果然是本山君的心腹大臣,不错,不错。 我们先去找那王山君,从他那里探听些这福地的消息,权衡实力,再做定夺。” 这一主五仆完全被王远“人傻钱多,速来”的做派迷惑。 它们又哪里知道,那三天前还在当傻子玩泥巴,一言不合就“阿巴阿巴”的王山君,知道个锤子的北邙山福地。 他只知道“祸水东引”是常识,然后引导受害者为了无法抗拒的巨大的利益,自己去欺骗自己。 一个装睡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被叫醒的。 呼——! 随着夜色降临,白山君身周阴风旋起,带着他一下子踏上了阴路。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便从山林的另一侧钻出,来到双方先前约定的地方。 残破的镇墓碑倒在地上,一面已经生满了青苔。 旁边是散落在地的凌乱骸骨与破烂棺木,几张腐朽的棺材盖上还生着几朵外形酷似人耳的黑色药草。 可不就是北邙山特产的“鬼听风”? 随即,一虎五鬼就意外发现除了这些常见的景象之外,这里的山羊、野猪成群,像是在开动物大会。 地上还堆着一堆空空如也的陶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这些肥硕的猪羊像是喝多了一样,个个露出三分醉态,就算见到一只大老虎忽然出现,也十分迟钝地没有四散奔逃。 “这是...” 诱人的香气拼命钻进鼻子,白山君狠狠砸吧了一下嘴巴,抑制住即将落下的涎水。 心中刚刚升起疑惑,转眼就看到兽群另一侧负手而立的那位英武少年。 在道法入门后,王远的身上多了几分莫名的道韵。 神清貌正、仪表堂堂,站在那里彷如古松翠柏,飒然自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行事正派的可靠之人。 又因为王远昨天修成了【化虎奇术】的第一重【假虎】,后脑勺祷祝了108根虎毛。 比昨日与五鬼相见时身上的虎威之气更重,白山君不仅没有发现破绽,反而觉得这少年十分亲切。 纵使身上还有不少人气也不以为奇,哪只老虎身上又没有人气? 两岁之后,我的口气就是人气。 甚至十分羡慕这位同宗兄弟,他应该吃过不少山下那家练【白虎兵法】的军户子弟吧? 王远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拱拱手,对白山君和善一笑,十分自来熟地打着招呼: “想必这就是白家大郎了?久仰!久仰! 白兄请入席,尝尝我特意为兄弟准备的酒酿猪羊,我还特地给它们喂了名贵的草药,看是否合你口味? 来,大郎,该吃‘饭’了!请用,不必客气。” 白山君斗大的虎头上微露迟疑,有些担心太过性急会不会影响自家大族的风范。 可这些肥妹猪羊散发出来的浓郁肉香、酒香,比之自己捕捉的那又瘦又柴的老物实在强出了千百倍。 略一迟疑,他就再也顾不上礼仪: “王山君果然豪气,本君失礼了。嗷呜!” 白山君即使已经成精也难脱兽性,更没有人类的繁文缛节弯弯绕绕,也不管这里是一片乱葬岗,扑到兽群中就开始大快朵颐。 从崤山颠沛流离来此,还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一餐。 因为这猪羊根本不躲,白山君尽可以随意挑食,只吃这些猪羊身上最鲜嫩的部分,比如:浸满了蒙汗药的鲜活内脏。 一时间这山君吃得满脸是血酣畅淋漓。 一目五先生也不落后,跟在白山君的身后拼命汲取着生灵血气。 ‘既然这王山君如此识情识趣,等到将来得了北邙山福地,我吃大头就分他些汤汤水水好了,哈哈哈...’ 至于那些被【聚兽奇术】召唤而来的猪羊。 王远似乎看到它们终于获得解脱的灵魂在去往轮回之地的路上,不忘回头对自己留下最后一句问候: “呸!狗贼!” 戒律禁忌: 不得食用应招而来的野兽凶禽,否则必遭反噬,自身兽性暴动,甚至丧命在飞禽走兽之口。 但是,没说不能下蒙汗药,也没说不能给别人吃。 再瞪我,我也没有犯规嘛! 不一会儿,白山君已经吃得肚子滚圆,晃了晃斗大的脑袋,这才想起了一旁的王山君。 “王山君,你为何不吃啊?肉中浸着酒香,这滋味属实不错。 就算我在崤山之时,也从未曾吃得像现在这般富足。” 却见王远正拿一副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看着让,十分友善地点点头: “我啊,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单纯的禽兽为伍。 人心这种东西,稍微推己及人,我想想就害怕得睡不着觉啊。 其实也对,要是让各路妖魔诡怪都有了和人一样多的心眼,统治这赤县神州的恐怕早就是各路妖魔了吧?” 白山君努力瞪着大一双铜铃般的虎眼,恍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重影,自己渐渐头重脚轻。 “有诈!” 不受蒙汗药影响的一目五先生,却比自家山君更早发现异常。 呜——! 但阴风刚起,阴路还没有打开,一盆黑红色的腥臭液体已经先一步兜头泼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长生 “听口音你们不是洛阳人吧,缘何至此啊? 我那位同宗兄弟何在?快快引白山君来此,我要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好酒好肉,通通管够。” 不知不觉,“一目五先生”已经对“王山君”这位自家白山君的同宗卸下了心防。 感受到他的关切和豪气,五鬼仿佛找到了依靠。 眉毛下耷,嘴唇微颤,鼻子一抽一抽...五鬼脸上的五官,共同组成了一个感动至极的表情。 最后那位“一张嘴”这才开口,五鬼迫不及待地一人一句将自家山君卖了个干净: “王山君有所不知,咱崤山(xiao)白家分家喽,大郎孤身来此过得属实不易。 小臣们的日子也苦哇!” “咱们白家世居千里崤山山脉,家中子弟数十口,在山中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排场不小。” “不知道为何,这些年冬天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冷,到了夏天关中之地不是大旱就是大涝。 哪怕崤山再富饶,家中也渐渐养不起那许多大肚的子弟。” “家中老太君索性决定分家,大郎在同辈中实力最强,已然觉醒了【天赋神通·摄魂通幽】,也比一众兄弟离家更远。 但有我们兄弟五人辅佐,定非二郎、三郎、五郎他们可比。” “大郎来到这北邙山上只求占得一片猎场封地,才能正这山君之名,我等小臣也好跟着主上鸡犬升天。 而且昨天我们刚刚打听到,这北邙山下有一群军户专修【白虎兵法】。 若是能多吃上几颗此等道兵的人心,定能让大郎的天赋神通飞速成长。” ‘区区畜生不仅好吃人,还最好吃我们这些‘白虎锐士’预备役的人心?’ 王远不禁恼怒,好吃人已经是罪无可赦,专门好吃自己这种人更是罪加一等,哪能饶它? ‘不过,这虎精觉醒的神通竟然也是【摄魂通幽】?’ 他的心底浮现出了《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对第二境【练髓换血】境界的描述。 初入此境就可加入三十六营之“白虎锐士”入籍【道兵】。 当第二境大成之时,【道兵】便有一定机会觉醒【庚金神风】、【摄魂通幽】、【敕命虎符】这三种神通中的一种。 虽然不能无法像术士那样拿来铸就道基【受篆】入道,潜力十分有限,却能大幅提升【道兵】的战斗力。 据说这便是那“将帅法”之所以能统合兵将之力实现“万人敌”的根本。 王远却不曾听闻,自己这种修行【白虎兵法】的预备役【道兵】,竟然还能拿来当这虎精练法的上乘口粮。 ‘等等!我记得在《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有王公这位【道将】留下的注释。 要想将【白虎兵法】快速修行到【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需要辅以特殊的秘药——虎阳药酒。 其中的主要成分就有虎鞭、虎血、虎髓、虎骨,成了精的效果最佳。 如果没有这秘制药酒辅助,资质平庸之辈,练到气血亏败可能都破不了那道关卡。’ ‘既然那白山君能靠吃预备役的‘白虎锐士’来练法,那反过来一想。 如果我吃掉这白山君的虎髓和虎...咳,那啥,说不定不仅能成功踏足第二境【非人】,还有可能提前觉醒天赋神通!’ 这个想法一在王远大脑中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三十六营【道兵】所需的秘药,大多都掌握在大炎朝廷和相关将门的手上。 他们通过控制资源配给,保证出身各军户的【道兵】完全受到自家控制,间接保证了自身的地位不被动摇。 虽说王远有【白虎持势】命格加身,有信心在没有药酒辅助的前提下,在二十岁之前就突破【练髓换血】。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作为一位曾经吃过诡骨、诡皮的异类美食家,他并不在意,自家食谱上再多上一只虎精。 你好生吃人心。 巧了,我好生饮虎髓,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眨眼之间,王远已经十分贴心地为那“同宗兄弟”身上的各种家什,虎皮、虎髓、虎骨、虎血、虎鞭...都安排好了去处。 脸上却不动声色,对那一目五先生赞了一句: “北邙山本是崤山余脉,距离主山已经颇远。 白山君为了族人不辞辛劳舍近求远,果然是兄亲弟恭让人羡慕啊。” 接着玩笑似地问道: “你家山君吃过许多人吗?不知麾下像你等这样的臣工还有几位啊?” “我家大郎离家就食,牛羊人畜不忌,一路自然也吃过不少人,最爱吃的便是那鲜嫩的心肝脏腑。 一应膳食安排都是出自我们五位尚膳大臣之手。 不过,我家大郎【摄魂通幽】的名额有限,一路吃过的男女老少二十三人,却无一人够格成为臣属与我等并列。” 说这话的时候,五鬼颇为得意。 这五鬼的思路果然清奇,被虎所噬化作伥鬼后,不仅主动给老虎找人来吃,还忌惮其他鬼物抢走自己的位置。 用“暴君”和“佞臣”的关系来形容老虎和伥鬼果然十分贴切。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将自家山君的底细,泄露给了一位更加生冷不忌的美食家,也间接泄掉了它的半条命。 ‘孤家寡虎一只,随身伥鬼只有这五只,神通【摄魂通幽】,食谱:牛羊人畜不忌。 目标:找到一块与山君身份相称的猎场封地。’ 细数过收集来的这些情报,王远已经心中有数。 于是他不再啰嗦,直接将这次诈骗活动跳到了最后一步: “虽然北邙山广大,我也不介意和你家山君分享领地。 但我却知道,在这山中有一块全天下绝好的猎场封地。 如果能够得之,不要说是立下根基,就是成就这北邙山山神之位也绝对不是梦想。” “当真?!” 一目五先生用自己的残缺五官为王远生动表演了什么叫眉飞色舞。 实在是不怪五鬼如此激动。 每一位山君都有正位山神的野望。 一旦上位,手下的伥鬼自然也能更进一步,水涨船高成为神庙吏员,再非鬼身。 就见王远神秘一笑,画出了一张没人能够抗拒的大饼: “你们可曾听闻过,这赤县神州七十二福地之一的‘北邙山福地’吗?” 闻言,五鬼共享的那一颗独眼,一下子亮得有些吓人。 ...... 王远那边还在忽悠鬼。 收到了噩耗的大陵村这边,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 “族长,王陵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不仅仅是那傻子,王成他们还有葛道爷的人都不见了!” 随着天光大亮,王云虎发现带着“药饵”去王陵献祭的王成两人,一直没有回来复命。 立刻命令麾下的守陵人重新上山进入王陵查看,却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那傻子家里呢?” “没有异常,而且我们还专门检查了王成曾经禀报过的王远‘爷爷’。 除了王远的痕迹之外,那破院子里根本没有别的人气和生活痕迹,【劾厌杀鬼篆】也没有丝毫反应。” 沉吟一阵,虎背熊腰的王云虎摆摆手。 “下去吧。” 等手下最得力的守陵人离去,这位脸色不太好看的族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蒙着黑布的花盆,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揭开黑布,下面是一棵长得像小老头的紫黑色肉芝。 王云虎捉来一只公鸡,拗断脖子将血滴在上面,那肉芝立刻像心脏一样开始跳动,随即便裂开酷似眼睛、嘴巴的三道细缝。 “葛道爷,昨晚下药饵的时候似乎出了意外... 没人敢靠近【枭神墓】,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手损失是小,如果无法确定【枭神墓】有没有把药饵吞掉,可是会直接影响着咱们的谋划成败啊。” 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简略跟这肉芝一一说明。 葛道爷修的是“桃神道”嫡传之一【肉芝还仙法】,留在这里的是分化出来的一个子体,专门用来联络消息。 听完王云虎的话,这团血淋淋的肉芝,蠕动着发出尖细的声音: “贫道已经知道了,野狗道人的本命桃实昨晚也已经枯萎,我会再派门下弟子过去主持大局。 为了把那两件东西从【枭神墓】的嘴里钓出来,必须投下足够分量的药饵给它吃。 那傻子虽然十分难得,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无论他昨晚有没有被【枭神墓】吃下去,只要再做补救即可。 你们试着继续派人上山搜寻,我这边抓紧时间重新物色目标,争取再抓一个和‘伊厉王’命数上大有关系的药饵送上去。” “从哪里抓人?” 恐怖邪异的人形肉芝口中发出阴恻恻的怪笑: “呵呵,洛阳王府!” 饶是王云虎胆大包天,听到这句话也不禁脸色一白,眼神闪烁一阵后,又化作决绝的狠厉: “长生...” 第二十五章 及时雨王山君 不知不觉,王远与一目五先生已经谈妥了会盟之约。 天空虽依旧阴沉,但是双方的心情却都格外明媚。 “王山君”豪气干云: “回去转告你家主上,既然来到北邙山,白山君就跟我那些血脉相连的同宗兄弟一般无二。 我如何待他们,自然会如何对待白山君。” 不知人心险恶的一目五先生,自然也不知王远和那些同宗叔伯兄弟们的真实关系,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人话。 全都感动不已,一个劲儿地道谢。 “王山君真是吾等的及时雨啊!” “离家日久,今日终于在山君处又感受到了家一般的熨帖。” “他日发迹,定不忘王山君今日恩德。” 王远的判断没错,他们在化鬼之后既鄙薄又自视甚高,既贪婪又色厉内荏。 一开始的时候。 五鬼觉得自己刚来北邙山不久,就有“北邙山福地”这等天大的大好处砸到自家头上,实在有些不太真实。 虽然因为贪婪而难以抗拒,却也理所当然地有些疑心疑鬼,怀疑“王山君”把这等好处与他们分享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直到王远说明。 自家长辈在此山中耕耘了两百年,早就发现了北邙山福地的线索,只是苦于势单力薄无力接收。 现在只需要多找两个人手就能将之解封。 事成之后,列土分疆。 这莫名熟悉的既视感,却让从没有经历过诈骗洗礼的他们,轻易就相信了王远的说辞。 他们自以为已经看透了王远的谋算,八成是自身力量不足,想要驱狼吞虎。 心里暗嘲对方引狼入室,脸上却笑得跟花一样: “山君放心,明日入夜我家白山君定来会盟。” “请回,请回,不必相送,山君折煞我等小臣了。” 与王远连连道别后,五鬼却是没有重新走入山林。 而是将这列手臂搭着肩膀的纵队环成一圈,五只青皮小鬼开始飞快跑动。 呜呜呜... 林间阴风乍起。 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随之出现在他们脚下。 五鬼踏上阴路,倏忽之间便已经远去。 等到他们完全消失,王远的脸色不由猛地一变。 “走阴路?出入幽冥可不是所有鬼物都有的能耐。应该是类似【五鬼搬山】或者【小鬼抬轿】之类的道术。 幸亏没有用强,没想到这五个歪瓜裂枣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先前王远自己进入“亡人乡”时虽然也是走阴路,但归根结底靠的还是自家姥姥的残余力量接引。 但五鬼明显可以随心所欲地开辟阴路,拉近阳世两个位置之间的距离,随意穿梭。 有这五鬼随侍,那位白山君便能随心所欲地转战四方,如果没有道法高人追捕,必然堵不住它。 怪不得【摄魂通幽】的名额有限,却还留着这五个让人难以直视的天残地缺。 “虽然我也想学这个,但是我知道你们肯定教不了。 先放着,明天我自己来拿。 山君预定了福地,五鬼预定了神吏,而我预定了你们,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 翌日,下午。 林木森然,人迹罕至的“亡人乡”附近。 嗖! 一棕一黑两道身影你追我赶,在灌木丛中飞速掠过。 忽然,前方棕灰色的身影猛地钻进一只隐蔽的地洞,后面的黑影却闪避不及,撞碎一片花草枝叶,狼狈地滚下了山坡。 好一会儿,那黑影才呜咽着重新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甩掉套在头上的一只骷髅脑壳。 这竟是先前配合野狗道人演戏的那条大黑狗。 显而易见,不论是之前对人,还是现在对兔子的狩猎都失败了。 随着野狗道人带领野狗群一头撞进“亡人乡”,继而全军覆没,这条毛色全黑的大狗也成为了唯一一位幸存者。 随即,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摆在了它的面前——生存。 一张原本十分威风如同野狼的狗脸上满是忧郁,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普通动物难以企及的灵动。 竟像人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过去只是一条看门狗,根本就不会自己捕猎啊。’ ‘好饿。’ 正好一只疙疙瘩瘩地癞蛤蟆跳到了它的脚边,已经饿得有些眼花的大黑狗,不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瞬间打了个哆嗦,好像有电流从舌尖一直窜到了尾巴梢。 ‘嘶,这东西好上头。’ 蟾蜍身上分泌的神经毒素可以让动物致幻,那种感觉就跟猫吸猫薄荷,人吸叶子一样让大狗飘飘欲仙。 可惜,舔多了会中毒... 吸溜!第二口,饥饿感消散了不少。 吸溜!第三口,身子骨轻了二两。 吸溜!第四口,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曾经喂养过自己,却已经过世的老婆婆,她在向自己招手,让自己跟她一起走。 鼻端似乎也出现了扑鼻的饭香,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妙日子。 大黑狗发誓,现在谁要是能给我一口饭吃,我就是你最忠心不二的狗子! 嗯? 湿润的鼻尖忽然动了动,发现这一次食物的味道不是幻觉,大黑狗猛地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山林的另一侧。 王远支起了一口大锅,将从山中各个坟头收集来的供品一股脑地加到里面。 手持木棒,不断搅拌。 时不时就烧几张野狗道人亲手绘制的【兽粮符】丢进去,一股异香渐渐升腾而起,那锅乱七八糟的大杂烩也变得越发白稠。 这是野狗道人书上记载的造粮之法,不入品级只是最微末的杂术,出自“桃神道”。 “桃神道”供奉的教门尊神为【西王圣母】,据说此神掌管不死神药、肉身长生、嫁肉接命、蟠桃会宴等等。 【造粮法】级别虽低,却能让野兽胃口大开,补益灵慧,提升与主人的亲密度,与【聚兽调禽法】是天作之合。 不过,王远在造粮之余,却没有停手。 又倒进去了几坛烈酒,好几大瓶让人十分眼熟的白色粉末。 旁边挂在树梢上的一只镜子里,那位一身殷红嫁衣的明艳少女,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小扇: “啧啧啧,这个人刚刚骗完了鬼,现在竟然连禽兽都不放过。 王小远,我觉得跟在你身边不太安全。 像我这种整天宅在家里,孤零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落到你这种家伙手里,说不定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呢。” 王远手脚麻利地将加了料的兽粮舀进一只只陶盆里,头也不回地安慰道: “怎么会呢,凰小妩,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在我眼中,你就像是一壶开水,嘴里整天嚷嚷着咕嘟咕嘟(孤独),心里却始终翻滚着...浪啊。” “王小远你要死了,我吸!” “嘶~!” 血条瞬间被清空小半,王远依旧乐此不疲地挑衅少女: “而且你那小短手根本就伸不出来,想数钱都没有办法。嘶~!” “别在这儿尽说那些没用的。 对付那白山君的招想好了,你说的那能随时走阴路扛起老虎就跑的五鬼怎么办? 我根本出不了镜子,别指望我帮你打架。” “也是,今天寅日寅时刚刚抓紧时间练成的【假虎】,只能威吓不能杀伤,要是能搞点黑狗血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而且等野狗道人留下的符篆用完,我也该亲自练练手,同样少不了用黑狗血研磨朱砂。” 话音刚落。 “呶,那不就是。” 在凰妩纤白的小手指俏生生指着的地方。 稀里哗啦... 一只不知道饿了多久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大黑狗,正趴在一只加了不少料的瓦盆边,吃得格外欢畅。 第二十七章 修行大道,人虎互食 滋啦... 随着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腾起,还未成型的阴路登时破碎。 五只青皮小鬼的鬼体也立刻虚幻了不少。 对虎精忠心耿耿的“一目五先生”本想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强行再开一次阴路。 王远却已经从脑后拔出了三根虎毛,对它们轻轻吹了口气,叱喝一声: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化!” 嗷呜——! 震动山林的虎啸之声在耳边炸响。 那三根虎毛迎风便长,眨眼便化作三头黑黄相间的猛虎,向着五鬼猛地扑了上去。 虽然它们只有虎威没有虎力,但“一目五先生”一时之间却难辨真假。 本就魂体震荡受创严重的它们,顿时被吓得抱头鼠窜,再也无法集齐五鬼之力重开阴路。 而白山君意识到自己中了算计,立刻循着血脉中的狩猎本能,携带满身腥风向着王远全力扑了过去。 气势惨烈至极,似乎誓要拖着这个诡诈的“同类”同归于尽! 直面虎吻的王远,却站在原地躲都没有躲。 直到白山君扑到面前三尺之地,他才忽然从肩头褡裢中抓出一大包白色的粉末,兜手撒了出去。 白山君一双虎目被撒个正着,虎口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看那粉末遇水后升腾而起大量白烟,这竟是流氓混混打架才用的...生石灰! 这还没完。 趁此机会,王远摸出一块不知从那座坟头拆下来的厚实板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体内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劲力流转,力从脚下起以脊柱为轴灌注右手,一板砖狠狠拍在了白山君的后脑勺上。 啪! 板砖炸裂。 这头庞然大物也好像金庭玉柱般轰然倒了下去,溅起一地的骨渣、尘土。 “行走江湖三大件,板砖、石灰粉、蒙汗药,我似乎已经渐渐领悟到了武学的真谛。” 随即王远取出一张野狗道人绘制的镇符,最后对倒在地上的白山君道了句: “江湖自古风波恶,这水太凉,你把握不住啊。 还是到我肚子里暖和暖和吧。” 伸手将镇符贴在了白山君的额头上。 没能跑掉的五鬼顿时惨叫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重新吸进了自家主君的体内。 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一头单凭自身力量就能碾压普通【道兵】,哪怕大军封山都极有可能索拿不住的虎精,竟然被王远一通猛如虎的操作轻松拿下。 真正考验武力的,也只有最后那一板砖而已。 尘埃落定。 那面一直挂在树梢上的镜子里,一身殷红嫁衣的凰妩显出身形,怜悯地看了一眼刚刚还在做着山神梦的大老虎。 这家伙满脸的生石灰,看一眼都觉得疼。 随即,镜中少女小手一挥。 唢呐之声大作,两队纸人抬着花轿映出镜面,轿帘一掀,王远和白山君同时消失不见。 再现身时,已经重新回到了“亡人乡”的大宅里。 一行进入兽栏,自有纸人小厮将贴着符篆依旧昏迷的白山君用铁链拴好,保证不出意外。 “小远,你要立刻拿这大猫练法吗?” 凰妩歪着脑袋,对能让人化虎的【化虎奇术】分外好奇。 因为不知道禁忌的内情,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王远能够御使伥鬼之后,可不可以把自己也从镜子里面带出来。 “为了收获白山君这绝佳的原材料,寅日寅时的练法时间已经过去,只用姥姥收藏的虎皮褥子,练成了第一重【假虎】。 而且我明晚之前就必须赶回大陵村。 今天让它一顿吃饱,睡上十几天也饿不死,等到十二天之后的第二个寅日寅时,才能正式开始练法。 期间我会时常回来,用道法提前处理这具虎身。” 在王远得到的三门道法中,尽管这门【化虎奇术】的战力最强,却几乎没有多少上升潜力。 【化虎奇术】的战力,完全由“原材料”决定。 用来练法的老虎生前修为越高,术士将之剥皮练法后的战力就越强。 除非想办法再剥一张虎皮,重新修炼这一门道法,否则,起步就是终点。 因此,王远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为了狩猎白山君这只强大的虎精,决定沉下心思再等十二天。 至于拿一头有跟脚的虎精练法会不会惹来麻烦,则完全不在王远的考虑范围之内。 据他了解,那些看圣贤书,明伦理纲常,追求化人的“妖”,说不定真的有家庭观念。 但对这些始终保持原形和兽性的精怪族群来说,亲情、伦理甚至是智慧都未必是它们的追求。 拿炎汉崇尚的“血亲复仇”套在精怪的身上,大概率不适用。 “再说如果一个月内还解决不了问题,我说不定就直接了账了,哪还管得了那些? 不过,临时不能练法,却不代表不能干点别的。” 王远这么想着,便拔出腰间的匕首,走到了白山君的身边。 旁边一条大黑狗屁颠屁颠凑上来,不停冲王远摇着尾巴。 绿油油的狗眼居高临下盯着白山君,一张狗脸上满是小人得志般的幸灾乐祸。 当然它也不忘将自己还包着纱布的狗腿藏到了身下,防止自家新主子产生过多的联想,顺便给自己也来上一刀。 “躲开,别来碍事。” 野狗道人的道书里有记录,说这条黑狗灵智渐开有化妖成精的可能,才用了些手段将之拐走。 现在的智商顶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远自然不可能舍得让它就这么变成一次性消耗品。 先前黑狗血是放了不少,但没有全放,不足的部分则用化开的【却鬼丸】补上。 以后等它变成黑狗精,不仅能用来辟邪还能为画符提供原料,就算在鬼市上卖血都比别人卖得更贵,用途实在是太广泛了。 看到这满脸傻乎乎的家伙,还毫无所觉地在白山君面前狗仗人势、趾高气扬,王远就不由心疼它三秒钟。 把它赶到一边,挥刀从白山君身上放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虎血。 然后一饮而尽。 摆出虎架,体内再次发出闷雷般的嗡鸣声。 与往日修行不同,充满精气的虎精之血入腹,似乎引起了他体内某些更加细致入微又深刻至极的变化。 其实兵书上没有记载的是。 如果没有“虎阳药酒”辅助,也能用雄虎的虎髓、虎血、虎鞭代替,再辅以人参、黄精等大补之物,修行的速度还要在【白虎兵法】配套的秘制药酒之上。 只因太过奢侈,每成就一位【道兵】就需要猎杀数头猛虎,完全不切实际。 为了让“白虎锐士”大规模成军,虎髓、虎血...才渐渐被秘药所取代。 王远误打误撞之下却是走对了门路。 而且虎精的血肉远非普通老虎配制的补药可比,蜕变时间大幅度缩短。 两刻钟之后,王远张口吐出一口微微带着血腥味的长长白气,身前不远处的一棵小树都被吹得簌簌而动,宛若吐气如剑。 缓缓睁开眼睛: “非人的蜕变循序渐进,【白虎兵法】主金、主杀、主死,第一步强化的就是肺腑。 按照这种进步速度,我完全有信心在下一个寅日到来之前就成功突破第二境【练髓换血】成就非人。 虎食人可增益神通,人食虎可以大增功候。 这人虎互食竟也是修行大道不成?!” 野狗道人书中记载的那句话: “大部分需要支付代价的神通术法,都可以用‘杀生’来代替,此乃便宜法门,修行大道”再次浮上王远的心头。 虽然【道传兵法】不是神通术法,却也一脉相承。 底层的规律自然相通。 ——混乱、血腥、邪异、奇诡... 也许相近的道法真的能够没有后遗症地互相增益... 也许师徒传承的教门里面,之所以广收弟子,也是为了...嘶,不能再细想下去了。 吃过诡骨、诡皮的王远,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当什么道德标兵,能选择的只有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人,或者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有了这种觉悟之后。 王远返回自己的房间,默默掏出了由野狗道人半成品【道基】和【人面画皮】结合而成的那件【诡物·面具】。 这一夜,距离伊厉王两百年大祭还有二十九天。 王远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自己能否安稳度过,甚至是火中取栗,除了依靠手中掌握的术法之外,大半都要落到它的身上了。 第二十八章 生死轮回,度化仙光! 这张面具的表面好像少女的肌肤般温润娇嫩,内部则是一片果冻状的红色肉质。 时不时微微起伏,仿佛活物般正在诡异地自主呼吸。 如果认真侧耳倾听,就能像当初接触《尸账经》和【枭神墓】时一样,隐隐从中听到好像有草木在耳朵里发芽般细微的诵经声。 和王远手中那本出自野狗道人的道书对应,正是第一页上就记录的《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毫无疑问,这结合了【道基】和【人面画皮】的面具,已经成了一件货真价实的【诡物】。 “嗯,一件会念经的【诡物】。” 这几天王远不仅初步练成了两门道法,也将野狗道人留下的道书研究透彻,大大开阔了眼界。 作为一位教门出身的术士,即使野狗道人还没能入道,见识、阅历也远非王氏这种偏安一隅的小小阴门家族能比。 通读道书后,他对【诡异】、【诡物】之类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只知皮毛。 道书上说,【诡物】和修行之人所用的法器、法宝最大的区别就是——“活着”的特性! 这种“活着”最通俗的表现方式,不是会动、会走、会杀人,而是会念经。 它们可以主动传播各种或诡异、或邪恶、或悚然听闻的知识,也会无意识地吸引掌握着相近知识的【诡异】或者人类与之相遇。 比如葛道爷曾经用《尸账经》来招诡。 就连【诡异】和【诡物】的成因,王远也从道书里找到了些许端倪。 他猜测,这也许就是前世今生两个平行世界发展方向迥异的根源。 “现在的这大炎王朝,虽然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朝代,却又与前世那个古老的文明一脉相承。 同样有着三皇五帝,有着夏、商、周。 就跟前世一样,在那些久远的年代里,无论是文字、知识、还是各种养生修行诀要都被上层权贵牢牢垄断。 不要说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仅仅是识字率都低的可怜,百人之中大概只有二三人能够识字。 但一切都在文化繁盛,识字率大幅度提升的‘百家争鸣’的时代,狠狠拐了一个弯。 一日夜之间道法显圣,妖魔出世,诡异横行。 因为这一天,这个世界上的各种隐秘‘知识’都忽然活了过来,化作了能让人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甚至长生不死的【道法】!” 王远此时回忆着道书上的这些文字,依旧禁不住心绪翻涌,感到不可置信。 术士修行的【道法】竟然是活的! 同时这也是野狗道人临死前最后呓语:“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的出处。 追根溯源,许多古书中都共同留下了这样一句不知出自何人的话: “我听说,其实不是人在不断追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 但我知道,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 知识并不是在‘追求’人,而是在‘追逐’人啊。 它的追逐残酷而没有感情,就像猎鹰和猎狗捕捉兔子一样。 百家昌盛并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百家诸子有多么的厉害,而是我们刚好被那些凶残的‘知识’给追上了啊!” 从此,凡人只要得到那些隐秘的知识,就能修得神通术法,甚至能够一步步提升自身,直至纵横天地,长生不死。 而凡人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也必定要承担后果。 这些“活着”的知识不仅会给生灵带来力量,也会在不经意间将人细嚼慢咽,变成爪牙甚至是食粮。 结合野狗道人异化的前车之鉴和道书上的只字片语。 王远觉得凡是能修行【道法】的生灵:术士、妖、精、鬼、怪...,一旦因为违反戒律禁忌或者遭受重创,就有可能堕魔异化成吃人的【诡异】。 原则上:“知识”会吸引相近的“知识”不断聚合,进而诞生出新的“知识”,知道的越多,境界越高,越容易遭遇不幸。 至于“知识”最初为什么会活化,凭野狗道人的级别就完全不知道了。 到了现在,王远对这种诡异的修行体系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 不会因为诱人的前途而忽视风险,无知无畏;也不会因为可能的恶果而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别人能成就尸解仙求得一颗【长生道果】,有《小生死簿》相助的我自然也能。” 王远将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的【诡物·人面画皮】身上。 脑海中浮现出了【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 【一、每狩猎一位画灵,都需要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前提下,帮他完成心中最深处的执念。】 【二、画皮切换的间隔必须大于六个时辰,过于频繁的切换面具会造成自我认知错乱;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三、人面画皮的基底为‘桃神道’特有的一种人面桃桃衣,唯木命可修】 【诡异】和【诡物】一旦异化,大概率都会保留着原本的部分戒律禁忌。 王远猜测,如果让野狗道人最终变成【诡异】,极有可能会伪装成曾经的受害者,回到他们的家里正常生活。 一旦被人戳破就会暴起杀人。 想想自己熟悉的家人,不知不觉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诡东西取而代之,还日日夜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让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诡物】这种“活着”的物件,可能比【诡异】稍好,但贸然使用也必然会让使用者承担巨大的风险。 “好在,我还有《小生死簿》。” 王远心念一动,账面上刚刚攒到419点【阴德】瞬间烧掉了300点。 随即一道清凌凌的神光便从他的眉心飞射出来,将那张面具完全笼罩。 生死轮回,度化仙光! 【诡物·人面画皮】像是炸毛的野猫一样,飞速蠕动着想要躲开这道光芒,却又哪里办得到? 先是有无数个恶毒的声音破口大骂,又一个接一个偃旗息鼓,后来通通开始歌功颂德。 又过了几个呼吸,原本这【诡物】一直低低念诵的《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中忽然插入了一段新的经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福至心灵,王远明白这是来自《小生死簿》的《拔度往生经》。 将这段经文反复念诵了三遍之后。 当啷! 一块金光灿灿的骨头被【人面画皮】吐了出来。 随后这件【诡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外表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加莹润,微微泛着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在王远的感觉中,它依旧还是活的。 却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猫主子,变成了一只被完全驯化的忠犬,再也没有了原来的攻击性。 《小生死簿》虽然有个小字,凭着这司职超度、点化的【度化仙光】,却已经颇有几分地府规则代行者的架势。 当然,强制的“点化”实际就是“驯化”。 死掉的是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活下来的是低眉顺眼的斗战胜佛,本质是一样的道理。 “哪天我去冒充个地府判官应该也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阴世到底是什么样子,至少我在‘亡人乡’混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地府的阴差。” 王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这张脱胎换骨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第二十六章 大郎,该吃饭了 北邙山上,坐落着洛阳王王陵的鸟嘴坡外。 一头体型庞大的老虎正蹲坐在一块苍青色的山石上,静静注视着那座沐浴在夕阳中,威严大气的陵墓城垣。 头尾长度接近一丈(3.33米),毛色黄白,布满黑纹,斗大的虎头上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 不时低头用布满倒刺像铁刷子一样的舌头,从脚下一具新鲜的尸体身上舔下一大块血淋漓的皮肉。 看这“虎粮”的衣着和腰间残破的药篓,就知道他是一个倒霉的采药郎。 北邙山上固然危机四伏,但各种山货的产出却也极为丰富,和山姜、马蹄黄等药材的药效格外好。 更有一位别处难寻的特产药材“鬼听风”,只在雨后从陈年的棺材板上才会长出来。 样子就像是一簇簇皱皱巴巴的鬼耳朵,但一旦见光就会立刻枯萎。 采药郎只要能采上一株好药,就够一家老小在交完各种苛捐杂税之后,半月不愁吃穿了。 小民心中,苛政猛于妖鬼。 可惜,口中的老肉又柴又涩,这老虎明显不太满意。 看着陵墓附近成群结队四处搜索的守陵人,大老虎口中忽然发出低沉的人语: “此山的地脉中枢‘北邙山福地’,就在这座人类的陵墓下面? 惦记这宝地的人果然很多,这些守陵人就是那修行【白虎兵法】的军户吧? 尚膳大臣,提前为我做好标记,明日日出之前本山君就要捉来一个尝尝。” 这老虎森寒的虎齿之上,一连五张模模糊糊的鬼脸浮现出来,满脸谄媚地对它道: “禀山君,那位王山君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等深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昨晚专程去问过附近的山精野鬼。 野鬼浅薄,他们虽不知什么叫洞天福地,却知道这座伊厉王墓的主人,是本朝身份最贵重的人之一。 人类当权者最是无耻,惯来喜欢多贪多占。若是这北邙山上真有福地,小臣认为必定就在这王陵下面。” “嗯,你们做的不错。只不过...” 白山君微微颔首,一双金黄的虎目却滴溜溜地转了转。 身为一头虎精,它胃口奇大。 普通成年老虎一次最多能吃掉六十斤肉,然后七天不食,而它却每天都得至少吃下六十斤肉,普通的猎场根本就养不起它。 若是能取得邙山福地正位山神,这满山的生灵还不是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让它们天天来自己面前排队点卯绝非幻想。 只是这等好处却要与人分享,却让它感到如鲠在喉。 五鬼作为“佞臣”,最擅揣摩上意,早就知道自家山君的心思,连忙道: “那王山君想请您来帮忙,却是忘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此等久居红尘俗世的虎妖,已经没有了山林之王的心性,满肚子都是人类那一套蝇营狗苟。 您来此地正是要扫清寰宇,正本清源,杀灭这股不正之风。 这次就让王山君知道何为世道险恶,省得以后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哈哈哈,一目五先生,你们果然是本山君的心腹大臣,不错,不错。 我们先去找那王山君,从他那里探听些这福地的消息,权衡实力,再做定夺。” 这一主五仆完全被王远“人傻钱多,速来”的做派迷惑。 它们又哪里知道,那三天前还在当傻子玩泥巴,一言不合就“阿巴阿巴”的王山君,知道个锤子的北邙山福地。 他只知道“祸水东引”是常识,然后引导受害者为了无法抗拒的巨大的利益,自己去欺骗自己。 一个装睡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被叫醒的。 呼——! 随着夜色降临,白山君身周阴风旋起,带着他一下子踏上了阴路。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便从山林的另一侧钻出,来到双方先前约定的地方。 残破的镇墓碑倒在地上,一面已经生满了青苔。 旁边是散落在地的凌乱骸骨与破烂棺木,几张腐朽的棺材盖上还生着几朵外形酷似人耳的黑色药草。 可不就是北邙山特产的“鬼听风”? 随即,一虎五鬼就意外发现除了这些常见的景象之外,这里的山羊、野猪成群,像是在开动物大会。 地上还堆着一堆空空如也的陶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这些肥硕的猪羊像是喝多了一样,个个露出三分醉态,就算见到一只大老虎忽然出现,也十分迟钝地没有四散奔逃。 “这是...” 诱人的香气拼命钻进鼻子,白山君狠狠砸吧了一下嘴巴,抑制住即将落下的涎水。 心中刚刚升起疑惑,转眼就看到兽群另一侧负手而立的那位英武少年。 在道法入门后,王远的身上多了几分莫名的道韵。 神清貌正、仪表堂堂,站在那里彷如古松翠柏,飒然自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行事正派的可靠之人。 又因为王远昨天修成了【化虎奇术】的第一重【假虎】,后脑勺祷祝了108根虎毛。 比昨日与五鬼相见时身上的虎威之气更重,白山君不仅没有发现破绽,反而觉得这少年十分亲切。 纵使身上还有不少人气也不以为奇,哪只老虎身上又没有人气? 两岁之后,我的口气就是人气。 甚至十分羡慕这位同宗兄弟,他应该吃过不少山下那家练【白虎兵法】的军户子弟吧? 王远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拱拱手,对白山君和善一笑,十分自来熟地打着招呼: “想必这就是白家大郎了?久仰!久仰! 白兄请入席,尝尝我特意为兄弟准备的酒酿猪羊,我还特地给它们喂了名贵的草药,看是否合你口味? 来,大郎,该吃‘饭’了!请用,不必客气。” 白山君斗大的虎头上微露迟疑,有些担心太过性急会不会影响自家大族的风范。 可这些肥妹猪羊散发出来的浓郁肉香、酒香,比之自己捕捉的那又瘦又柴的老物实在强出了千百倍。 略一迟疑,他就再也顾不上礼仪: “王山君果然豪气,本君失礼了。嗷呜!” 白山君即使已经成精也难脱兽性,更没有人类的繁文缛节弯弯绕绕,也不管这里是一片乱葬岗,扑到兽群中就开始大快朵颐。 从崤山颠沛流离来此,还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一餐。 因为这猪羊根本不躲,白山君尽可以随意挑食,只吃这些猪羊身上最鲜嫩的部分,比如:浸满了蒙汗药的鲜活内脏。 一时间这山君吃得满脸是血酣畅淋漓。 一目五先生也不落后,跟在白山君的身后拼命汲取着生灵血气。 ‘既然这王山君如此识情识趣,等到将来得了北邙山福地,我吃大头就分他些汤汤水水好了,哈哈哈...’ 至于那些被【聚兽奇术】召唤而来的猪羊。 王远似乎看到它们终于获得解脱的灵魂在去往轮回之地的路上,不忘回头对自己留下最后一句问候: “呸!狗贼!” 戒律禁忌: 不得食用应招而来的野兽凶禽,否则必遭反噬,自身兽性暴动,甚至丧命在飞禽走兽之口。 但是,没说不能下蒙汗药,也没说不能给别人吃。 再瞪我,我也没有犯规嘛! 不一会儿,白山君已经吃得肚子滚圆,晃了晃斗大的脑袋,这才想起了一旁的王山君。 “王山君,你为何不吃啊?肉中浸着酒香,这滋味属实不错。 就算我在崤山之时,也从未曾吃得像现在这般富足。” 却见王远正拿一副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看着让,十分友善地点点头: “我啊,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单纯的禽兽为伍。 人心这种东西,稍微推己及人,我想想就害怕得睡不着觉啊。 其实也对,要是让各路妖魔诡怪都有了和人一样多的心眼,统治这赤县神州的恐怕早就是各路妖魔了吧?” 白山君努力瞪着大一双铜铃般的虎眼,恍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重影,自己渐渐头重脚轻。 “有诈!” 不受蒙汗药影响的一目五先生,却比自家山君更早发现异常。 呜——! 但阴风刚起,阴路还没有打开,一盆黑红色的腥臭液体已经先一步兜头泼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人面画皮,罗刹诡骨 皮肤、血肉沿着王远的脸颊飞速延伸。 与先前野狗道人使用【人面画皮法】时不同,这次变成诡物的面具,未曾连带着王远的衣服一起包裹进去,仅仅贴着肌肤覆盖了他的全身。 王远感觉自己就像是又穿上了一层轻薄的衣物,没有一丝气闷。 随即,王远的耳边有一个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阳刚或阴柔,或热情或冷漠,或正直或恶毒的嗓音,开始自报家门: 曲明达、岳绍、韩高、赵仕、崔通、朱五六... 金玲、沈梅、高二娘、孙四娘、徐招娣、二丫... 一张张半透明的虚幻面孔也浮现在王远的灵觉中,围着他环成一圈。 他们正是那一个个声音的主人,也是曾经被野狗道人捕杀练法的“画灵”。 王远一眼扫过,“画灵”共计二十四人,全都面色木然,静静等着他翻牌。 心中暗忖,应该是因为【度化仙光】的作用,洗掉了这些“画灵”浑身的怨念戾气。 否则这个时候自己看到的八成是各种狰狞恐怖的凶恶死相了。 他对【诡物】的猎奇画风向来十分有信心。 此刻,被仙光度化之后,这【诡物·人面画皮】似乎成为了《小生死簿》和王远的附属物,“生平”也被志述收录。 毕竟这也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啊。 姓名:人面画皮 生平:材料为人面桃的桃衣和人类脸皮、灵魂,因野狗道人的【人面画皮法】而生,后经簿主乙王远改造成为【诡物】。 共杀生害命二十四人。 戒律禁忌: 【一、使用‘人面画皮’时,不得违背对应的性格标签。 每个画灵的标签为三到五个不等,是灵魂最深处的执念和特质,即使死亡也不会消退,其他随意。 倚之可以完全伪装成对应的人物,借用对方的能力,遮掩自身的命数,就算精通术数之道的术士都算不出来。 若性格标签表演到位,还有一定可能将对方的能力化为己用。】 【二、因已经度化洗练,一天内可以多次切换,但不得超过三次。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超过三天会与自己的脸皮渐渐长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三、可以继续狩猎画灵,覆其面夺其魂。 但不能如原始的二十四“画灵”般永久拘禁,拘禁时间视对方‘阴德’而定,恶贯满盈者最长只能拘禁一年。 若夺良善之人脸皮、魂魄,则扣除簿主对应阴德,当阴德为负,即为债业。】 显而易见,《小生死簿》虽然来历成迷,却一直都在鼓励王远这个簿主积累【阴德】做一个好人。 而且并不强制,只要你能承受得起为恶的代价就可以。 “这种模式就让人很舒服,有一点我是主,簿是仆的感觉了。” 王远心中一动,二十四张面孔中一个自报姓名叫韩高的“画灵”,顿时往他的身上一冲。 体表那一层还未定型的水样皮肤,立刻为面部为中心一阵波动,眨眼之间就让王远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容貌清秀,面色粉白,四肢纤细,还生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 明明是个男子的模样,偏偏却有三分细柳无骨的柔弱姿态。 “嘶!” 紧接着王远猛地感觉身子一虚,立马回头望向房间中的琉璃镜。 发现现在的自己在表面的皮相之下,竟然还透着几分长期纵欲过度的青白。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着选定身份,韩高的记忆也像是走马观花一样浮现在王远的面前。 青年的出身倒还算不错,是一位江南盐商家的庶子。 只是这位仁兄没有权利继承家业,又吃不了读书习武的苦,只能拿着家里按月给的例钱混迹烟花柳巷。 在富庶的江南之地。 越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越是晒不得太阳,迈不动脚步,越是爱穿妇人的艳丽衣裳,出门时头上必定要插上一支鲜花。 哪怕是说话的声音稍微阳刚一些,都会被圈子里的其他公子哥儿看不起。 这位韩公子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这位韩公子却还有一个外号:“弱柳公子”。 当其他公子哥都以涂脂抹粉为荣,出门穿着或红或粉的妖艳衣衫,身边再跟上一个白净俊俏的小书童附庸风雅时。 这“弱柳公子”则更进一步,身后常年跟着的不是什么俊俏小书童,而是数位身姿昂扬坚如铁塔般的护院大汉。 再看这位韩公子的性格标签有四:孱弱、多愁善感、好华服、以及好...“满身大汉”。 王远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飞速解除了这张面具。 浑身的鸡皮疙瘩依旧止不住地冒出来。 “呸呸呸!这【人面画皮法】真是天坑,一边要求广泛狩猎各种人群,一边又要求替代身份满足执念。 要是换成我,碰到这种变态,也一定选‘杀生’这种替代方案,而不是劳什子的‘满身大汉’啊!” 接下来他将这些男性的面具一一换过。 里面有色中恶鬼的官吏;有最爱收集窑姐儿肚兜的咸湿佬;有患有重度洁癖,一天洗一百次手的夜香郎。 有渴望顿顿吃肉的乞丐;有吝啬到极点的富家翁;也有矢志保家卫国却被自己人背刺的军士... 反正练法时通通都用“杀生”代替“执念”,“执念”越难满足的野狗道人就越喜欢。 因为性格越鲜明古怪,越能增益【人面画皮法】的根基。 继而也让王远见证了种种奇葩。 至于女性的“画灵”,虽然其中不乏美丽的女子,最衬“画皮”二字。 王远却仅仅浏览了她们的记忆,并没有亲身变化体验。 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禁不住诱惑试上一次,恐怕一道比女装还要可怕的禁忌之门就将打开。 接下来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将所有画灵的生平都浏览过一遍后,王远发现这些人里面有好人,有不好不坏的平常人,也有作恶多端的坏人。 思考了一下,他摘下面具,伸手在上面轻轻一拍。 啪! 一个妇人模样的虚幻身影被从画皮中拍了出来,正是野狗道人最后用来哄骗王远,却奴役失败的那个“养老阁”儿媳。 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死了的她对着王远深深一礼。 “去吧。” 王远挥手,这道灵魂顿时消失在一片流光中,去往了阴世。 接着一道又一道被拘禁在【人面画皮】中的灵魂都被王远释放。 原则上,普通人就地放生,恶人帐下听用。 而且,还有一个意外之喜,每当他释放一个好人,都会有8点-12点不等的【阴德】入账。 最终接连释放了二十一人,【阴德】恢复到了332点,【人面画皮】中也只剩下了阴德为负的三个人。 并非是因为这世道好人这么多,坏人这么少,纯粹是因为那些坏人就连野狗道人这样的恶道都不太愿意招惹。 不过,这三人除了伪装的身份之外,各有独到之处。 “秦一手”,真名:秦永安。 会画符作咒,撰写青词娱神,擅长医术十三科中的祝由科。 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不仅从无医者仁心,义诊惠民之说,还常常小病大治,直到吃干病人家中所有余财。 “刑名师爷”,真名:于三两。 衙门里的老刑名,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巴,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能让他“开口说话”。 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残忍”、“酷烈”。 往往用刑极重,经过他拷问的犯人往往惨不忍睹却又死不了,只得日夜哀嚎,就连同僚上官都对他忌惮戒惧。 后来怪癖加深,开始偷偷刑讯平民百姓,窥探隐私、罗织罪名、讹诈商贾。 最让王远惊喜的却是最后一人。 “盗梁猫”,真名:崔通。 本是一位在衙门里供职的捕头,修的是一门名字十分文雅的道传兵法——【衔蝶兵法】。 因为有一种全身白色只有嘴巴带有花纹的宫廷御猫叫做“衔蝶奴”,这【衔蝶兵法】也可以叫做【御猫兵法】。 公门中人多修此法。 手上功夫不必多说,更有两门绝技:身法无双,如影随形;拟声易容,真假难辨。 “盗梁猫”这个诨号,既是说明出身,也是形容他身法和偷盗手法高妙,似乎偷梁换柱都不是难事。 因为被上官当了替罪羊,一怒之下投入绿林,连连做下大案,白道渐渐染成黑道。 性格标签是“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特质。 当以炼制各种丹药闻名的葛道爷,在钧州之地招揽相熟的悍匪、强人助拳,更许下重利,言明非他不能成事时,崔通便欣然前来北邙山赴约。 没错,此人竟是葛道爷招揽的绿林好手之一。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在临近目的地的半路上偶遇野狗道人。 因为出言嘲笑恶道人的长相,稀里糊涂地被后者下药剥皮,变成了“画灵”。 现在野狗道人已死,只要换上这个身份,王远不仅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大陵村,还能顺理成章混到葛道爷他们的队伍中去。 绝对比他原本那种偷偷摸摸的计划要强出百倍。 重新起身的王远已经变成了“盗梁猫”崔通的样子,随手捡起桌上【人面画皮】被【度化仙光】超度后吐出来的副产品。 金色的骨头外形像是一锭金元宝,浑身宝光隐隐,一看就不像是凡物。 但深刻明白此物凶险本质的王远,扫了一眼志述上对它的具体介绍,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罗刹诡骨】?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客串一把如那些吃人【诡异】般的钓鱼佬。 不对,应该是‘宝物天成,有德者’居之才对。 我德行不足,阴德不足,寿元也不足。让我想想,此去大陵村,到底有哪位卧龙雏凤能配的上此宝?” 第二十七章 修行大道,人虎互食 滋啦... 随着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腾起,还未成型的阴路登时破碎。 五只青皮小鬼的鬼体也立刻虚幻了不少。 对虎精忠心耿耿的“一目五先生”本想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强行再开一次阴路。 王远却已经从脑后拔出了三根虎毛,对它们轻轻吹了口气,叱喝一声: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化!” 嗷呜——! 震动山林的虎啸之声在耳边炸响。 那三根虎毛迎风便长,眨眼便化作三头黑黄相间的猛虎,向着五鬼猛地扑了上去。 虽然它们只有虎威没有虎力,但“一目五先生”一时之间却难辨真假。 本就魂体震荡受创严重的它们,顿时被吓得抱头鼠窜,再也无法集齐五鬼之力重开阴路。 而白山君意识到自己中了算计,立刻循着血脉中的狩猎本能,携带满身腥风向着王远全力扑了过去。 气势惨烈至极,似乎誓要拖着这个诡诈的“同类”同归于尽! 直面虎吻的王远,却站在原地躲都没有躲。 直到白山君扑到面前三尺之地,他才忽然从肩头褡裢中抓出一大包白色的粉末,兜手撒了出去。 白山君一双虎目被撒个正着,虎口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看那粉末遇水后升腾而起大量白烟,这竟是流氓混混打架才用的...生石灰! 这还没完。 趁此机会,王远摸出一块不知从那座坟头拆下来的厚实板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体内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劲力流转,力从脚下起以脊柱为轴灌注右手,一板砖狠狠拍在了白山君的后脑勺上。 啪! 板砖炸裂。 这头庞然大物也好像金庭玉柱般轰然倒了下去,溅起一地的骨渣、尘土。 “行走江湖三大件,板砖、石灰粉、蒙汗药,我似乎已经渐渐领悟到了武学的真谛。” 随即王远取出一张野狗道人绘制的镇符,最后对倒在地上的白山君道了句: “江湖自古风波恶,这水太凉,你把握不住啊。 还是到我肚子里暖和暖和吧。” 伸手将镇符贴在了白山君的额头上。 没能跑掉的五鬼顿时惨叫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重新吸进了自家主君的体内。 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一头单凭自身力量就能碾压普通【道兵】,哪怕大军封山都极有可能索拿不住的虎精,竟然被王远一通猛如虎的操作轻松拿下。 真正考验武力的,也只有最后那一板砖而已。 尘埃落定。 那面一直挂在树梢上的镜子里,一身殷红嫁衣的凰妩显出身形,怜悯地看了一眼刚刚还在做着山神梦的大老虎。 这家伙满脸的生石灰,看一眼都觉得疼。 随即,镜中少女小手一挥。 唢呐之声大作,两队纸人抬着花轿映出镜面,轿帘一掀,王远和白山君同时消失不见。 再现身时,已经重新回到了“亡人乡”的大宅里。 一行进入兽栏,自有纸人小厮将贴着符篆依旧昏迷的白山君用铁链拴好,保证不出意外。 “小远,你要立刻拿这大猫练法吗?” 凰妩歪着脑袋,对能让人化虎的【化虎奇术】分外好奇。 因为不知道禁忌的内情,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王远能够御使伥鬼之后,可不可以把自己也从镜子里面带出来。 “为了收获白山君这绝佳的原材料,寅日寅时的练法时间已经过去,只用姥姥收藏的虎皮褥子,练成了第一重【假虎】。 而且我明晚之前就必须赶回大陵村。 今天让它一顿吃饱,睡上十几天也饿不死,等到十二天之后的第二个寅日寅时,才能正式开始练法。 期间我会时常回来,用道法提前处理这具虎身。” 在王远得到的三门道法中,尽管这门【化虎奇术】的战力最强,却几乎没有多少上升潜力。 【化虎奇术】的战力,完全由“原材料”决定。 用来练法的老虎生前修为越高,术士将之剥皮练法后的战力就越强。 除非想办法再剥一张虎皮,重新修炼这一门道法,否则,起步就是终点。 因此,王远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为了狩猎白山君这只强大的虎精,决定沉下心思再等十二天。 至于拿一头有跟脚的虎精练法会不会惹来麻烦,则完全不在王远的考虑范围之内。 据他了解,那些看圣贤书,明伦理纲常,追求化人的“妖”,说不定真的有家庭观念。 但对这些始终保持原形和兽性的精怪族群来说,亲情、伦理甚至是智慧都未必是它们的追求。 拿炎汉崇尚的“血亲复仇”套在精怪的身上,大概率不适用。 “再说如果一个月内还解决不了问题,我说不定就直接了账了,哪还管得了那些? 不过,临时不能练法,却不代表不能干点别的。” 王远这么想着,便拔出腰间的匕首,走到了白山君的身边。 旁边一条大黑狗屁颠屁颠凑上来,不停冲王远摇着尾巴。 绿油油的狗眼居高临下盯着白山君,一张狗脸上满是小人得志般的幸灾乐祸。 当然它也不忘将自己还包着纱布的狗腿藏到了身下,防止自家新主子产生过多的联想,顺便给自己也来上一刀。 “躲开,别来碍事。” 野狗道人的道书里有记录,说这条黑狗灵智渐开有化妖成精的可能,才用了些手段将之拐走。 现在的智商顶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远自然不可能舍得让它就这么变成一次性消耗品。 先前黑狗血是放了不少,但没有全放,不足的部分则用化开的【却鬼丸】补上。 以后等它变成黑狗精,不仅能用来辟邪还能为画符提供原料,就算在鬼市上卖血都比别人卖得更贵,用途实在是太广泛了。 看到这满脸傻乎乎的家伙,还毫无所觉地在白山君面前狗仗人势、趾高气扬,王远就不由心疼它三秒钟。 把它赶到一边,挥刀从白山君身上放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虎血。 然后一饮而尽。 摆出虎架,体内再次发出闷雷般的嗡鸣声。 与往日修行不同,充满精气的虎精之血入腹,似乎引起了他体内某些更加细致入微又深刻至极的变化。 其实兵书上没有记载的是。 如果没有“虎阳药酒”辅助,也能用雄虎的虎髓、虎血、虎鞭代替,再辅以人参、黄精等大补之物,修行的速度还要在【白虎兵法】配套的秘制药酒之上。 只因太过奢侈,每成就一位【道兵】就需要猎杀数头猛虎,完全不切实际。 为了让“白虎锐士”大规模成军,虎髓、虎血...才渐渐被秘药所取代。 王远误打误撞之下却是走对了门路。 而且虎精的血肉远非普通老虎配制的补药可比,蜕变时间大幅度缩短。 两刻钟之后,王远张口吐出一口微微带着血腥味的长长白气,身前不远处的一棵小树都被吹得簌簌而动,宛若吐气如剑。 缓缓睁开眼睛: “非人的蜕变循序渐进,【白虎兵法】主金、主杀、主死,第一步强化的就是肺腑。 按照这种进步速度,我完全有信心在下一个寅日到来之前就成功突破第二境【练髓换血】成就非人。 虎食人可增益神通,人食虎可以大增功候。 这人虎互食竟也是修行大道不成?!” 野狗道人书中记载的那句话: “大部分需要支付代价的神通术法,都可以用‘杀生’来代替,此乃便宜法门,修行大道”再次浮上王远的心头。 虽然【道传兵法】不是神通术法,却也一脉相承。 底层的规律自然相通。 ——混乱、血腥、邪异、奇诡... 也许相近的道法真的能够没有后遗症地互相增益... 也许师徒传承的教门里面,之所以广收弟子,也是为了...嘶,不能再细想下去了。 吃过诡骨、诡皮的王远,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当什么道德标兵,能选择的只有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人,或者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有了这种觉悟之后。 王远返回自己的房间,默默掏出了由野狗道人半成品【道基】和【人面画皮】结合而成的那件【诡物·面具】。 这一夜,距离伊厉王两百年大祭还有二十九天。 王远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自己能否安稳度过,甚至是火中取栗,除了依靠手中掌握的术法之外,大半都要落到它的身上了。 第三十章 路有不平 一连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于重新放晴。 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让平日里看起来有些阴惨惨的北邙山,都显得明艳了几分。 但满脸憔悴的刘老崔,看着山道上那一群手持钢刀黑布蒙面的山匪,一颗心却好像掉进了寒冬腊月,冷到近乎窒息。 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他却是身后那些老幼妇孺一大家子的长辈,在此时只能鼓起勇气上前哀求道: “好汉,行行好!这点粮食要是都给了你们,我们这好几家人都活不下去啊! 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在这数百里北邙山中,以洛阳城以北的那一段墓葬陵丘最多,其他地方虽也险峻,却不至于人畜绝迹。 这斜风口正是沟通北邙山南北两地的交通要道之一。 虽然因为纵贯北邙,在夜间必然十分危险,但如果只在白日通行,倒是也不太需要担心会被野鬼所害。 这来自洛阳城外刘家庄的一大家子,便是不堪那大地主洛阳王的横征暴敛,凑了一辆驴车,携妻带子准备从家乡逃往山北另谋生路。 哪知道众人幸运地躲过了那些“人形之鬼”,却没能躲过这些更加可怕的“鬼形之人”。 “呸,你这老货还敢跟爷爷们卖弄口舌讨价还价? 留下所有财货乖乖滚回老家去,兴许我们还能大发慈悲留得你们一条烂命。” 为首的山匪晃了晃手中的钢刀,无情地拒绝了刘老崔的哀求。 摆摆手,身后的二当家顿时带着喽啰一拥而上,就要将那辆装着一大家人所有积蓄的驴车给强行拉走。 “好汉,出门求财,有话好说啊。 今年洛水泛滥,田地大涝颗粒无收,给我们留点吧,大人能抗,孩子真的遭不住啊。” 一个面相老实憨厚的汉子扯住一个山匪的衣角苦苦哀求。 在他身后,一个面黄肌瘦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的孩子,惊恐万分地紧紧保住他的小腿。 这依旧没能换来山匪的怜悯。 一把将他连带着孩子都给推倒在地。 “滚开!老子管你们去死?” 然而,那汉子失措之下,却不小心将山匪脸上的黑布给扯了下来。 看到那张鼻尖长了一颗豆大肉瘤的脸,憨厚汉子略微一呆,又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你是...洛阳王府的家丁马三?! 我认得你,那天我跟同乡一起给你家管事砌房子,砌好了你们不但不给工钱,还打了我们一顿。 那可是救命钱啊! 我婆姨没钱治病,没两天就走了啊。呜呜呜...” 大概真的是触及了伤心事,一个大男人竟然忘记了起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可是。 这些大字不识又没有出过几趟远门的庄户人家,又哪里晓得万万不能去看盗匪真容的道理。 更何况是直接叫破对方的身份? 上了年纪也长了见识的刘老崔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事了!” 果然,就看到对面那匪首神色一厉,冷声道: “这些人不能留了,全都杀光!” 被扯掉了面巾的王府家丁,本来还有些慌乱,听到命令顿时狞笑一声,挥刀便捅进了那憨厚汉子的胸膛。 热血顿时喷溅了身边那孩子一脸。 瘦瘦小小的孩儿只来得及惨呼了一声:“爹!” 就被这膀大腰圆的家丁一把抓起,像挥舞一根枯枝般狠狠掼在地上,摔成了血糊糊的一团。 “大柱!栓子!” 这一大家子都是未出五服的亲戚,看到这对父子惨死,他们还来不及悲悯,厄运已经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那二当家动作最快,明显有武道兵法在身,比那只有几分蛮力的喽啰强出许多。 伸手一探,便从刘老崔的身后拽出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 不顾少女惊慌哭叫,那二当家一把将她按在了驴车上,一边解着裤带一边淫笑着评头论足: “这女娃模样顶多算是周正,但胜在年纪鲜嫩,勉强可以入口。” 竟是早已经将那些乡民全都视作了死人,死人之物自然可以任意取用。 “鹃儿!” 被侄子和侄孙惨死吓呆了的刘老崔,正欲上前拼命救这独生女儿,却被二当家一脚踹倒在地。 年老体弱再也无力从地上爬起,只得捂着胸膛痛哭喝骂: “禽兽!你们这些禽兽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吗?禽兽啊!” 却只换来了群匪的一片哄笑。 充耳不闻的二当家,已经急不可耐地扯掉了少女的一只衣袖,露出一条皮肤泛黄的纤细胳膊,正要直接欺身压上。 众人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咻——! 但他们的眼底刚刚浮现出一线灿金寒光,那位二当家的身体便忽然一抽翻身而倒。 却是一柄约莫巴掌长,有两道金线贯穿首尾的雪亮钢镖,从他后脑贯入前额穿出,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禽兽。 在那些乡民还有山匪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抖了一下。 那枚金线钢镖尾部的金环微微一动,它便好似一只金蜂又像是一只银蝶,化作一道流光倏忽没入山道旁的树林中。 “什么人?!” “好贼子!” “哪个敢管我们的闲事?” 那群山匪再也顾不上那群手无寸铁噤若寒蝉的乡民,纷纷聚拢到了匪首的身边,看向那片山林,如临大敌。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炎朝伊王这一脉从根子上就烂了,还是让我‘盗梁猫’崔通帮你们通通都给割了吧。” 一个身穿玄色劲装,身形高瘦,额前垂下一缕发丝的中年男子信步走了出来。 正是用【诡物·人面画皮】顶替了崔通身份的王远。 就封洛阳的伊王这一脉,似乎从骨子里就流淌着恶毒的鲜血。 从初代伊厉王周彝开始就是洛阳城里最大的祸害,历代伊王没有一个好东西。 种种恶迹,就算是当初大陵村中的一个傻子都耳熟能详。 据说就连同宗方城郡王、桐城郡主的府邸,洛阳监狱、儒学文昌祠...都被当代伊王为了扩建王府威逼拆除。 更是喊出过:女人者,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皆无不可的荒淫之语。 这种恶徒干出遣人冒充山匪剪径劫道的事情,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话音未落。 王远脚尖点地,整个人便好像一道弩矢向着那群家丁飞射了过去。 刚过而立的“盗梁猫”崔通正值壮年,积累雄厚,兵道修为和战斗经验,比现在的王远要强上不少,已经半只脚踏上了第二境的门槛。 加之【衔蝶兵法】本就擅长提纵腾挪,竟在眨眼之间便欺到他们身前。 匪首断喝一声: “结阵!” 十几人手中长刀突出,瞬间化作了刺猬。 又有两人以地趟刀的刀法从阵中滚出,好像雪亮的刀轮,挥舞手中长柄朴刀,狠狠斩向王远的双腿。 这群山匪出身自洛阳王府,武道兵法自然不缺。 虽然这只是大炎朝野流传最广的【武卫兵法】,就算是军中当伙夫的大头兵都有资格练得,但若能练到精深处也是不俗。 加上这些家伙为虎作伥不忌杀人,就算是普通的官军对上可能也有些棘手。 但在现在的王远眼中,也不过如此。 身体跃起凌空一旋,躲过双刀的同时,双腿如钢鞭抽出,仿佛旋风一般踢断了两个“地趟刀”的脖子。 体内劲力流转,伸手一抖。 掌心中那一线灿金寒光飞射而出,直取阵中那个匪首。 宛若电光乍现。 快到了极致。 钢镖未至,王远眼中刺骨的杀意已经先一步骇得一众贼匪胆气尽丧。 但在身后乡民的眼中,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却好似一员大戏里走出来的无双战将。 长枪快马,披坚执锐,一往无前! 生在这鬼一般的世道里,大概只有戏文里才会有这种人吧? 第二十八章 生死轮回,度化仙光! 这张面具的表面好像少女的肌肤般温润娇嫩,内部则是一片果冻状的红色肉质。 时不时微微起伏,仿佛活物般正在诡异地自主呼吸。 如果认真侧耳倾听,就能像当初接触《尸账经》和【枭神墓】时一样,隐隐从中听到好像有草木在耳朵里发芽般细微的诵经声。 和王远手中那本出自野狗道人的道书对应,正是第一页上就记录的《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毫无疑问,这结合了【道基】和【人面画皮】的面具,已经成了一件货真价实的【诡物】。 “嗯,一件会念经的【诡物】。” 这几天王远不仅初步练成了两门道法,也将野狗道人留下的道书研究透彻,大大开阔了眼界。 作为一位教门出身的术士,即使野狗道人还没能入道,见识、阅历也远非王氏这种偏安一隅的小小阴门家族能比。 通读道书后,他对【诡异】、【诡物】之类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只知皮毛。 道书上说,【诡物】和修行之人所用的法器、法宝最大的区别就是——“活着”的特性! 这种“活着”最通俗的表现方式,不是会动、会走、会杀人,而是会念经。 它们可以主动传播各种或诡异、或邪恶、或悚然听闻的知识,也会无意识地吸引掌握着相近知识的【诡异】或者人类与之相遇。 比如葛道爷曾经用《尸账经》来招诡。 就连【诡异】和【诡物】的成因,王远也从道书里找到了些许端倪。 他猜测,这也许就是前世今生两个平行世界发展方向迥异的根源。 “现在的这大炎王朝,虽然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朝代,却又与前世那个古老的文明一脉相承。 同样有着三皇五帝,有着夏、商、周。 就跟前世一样,在那些久远的年代里,无论是文字、知识、还是各种养生修行诀要都被上层权贵牢牢垄断。 不要说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仅仅是识字率都低的可怜,百人之中大概只有二三人能够识字。 但一切都在文化繁盛,识字率大幅度提升的‘百家争鸣’的时代,狠狠拐了一个弯。 一日夜之间道法显圣,妖魔出世,诡异横行。 因为这一天,这个世界上的各种隐秘‘知识’都忽然活了过来,化作了能让人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甚至长生不死的【道法】!” 王远此时回忆着道书上的这些文字,依旧禁不住心绪翻涌,感到不可置信。 术士修行的【道法】竟然是活的! 同时这也是野狗道人临死前最后呓语:“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的出处。 追根溯源,许多古书中都共同留下了这样一句不知出自何人的话: “我听说,其实不是人在不断追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 但我知道,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 知识并不是在‘追求’人,而是在‘追逐’人啊。 它的追逐残酷而没有感情,就像猎鹰和猎狗捕捉兔子一样。 百家昌盛并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百家诸子有多么的厉害,而是我们刚好被那些凶残的‘知识’给追上了啊!” 从此,凡人只要得到那些隐秘的知识,就能修得神通术法,甚至能够一步步提升自身,直至纵横天地,长生不死。 而凡人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也必定要承担后果。 这些“活着”的知识不仅会给生灵带来力量,也会在不经意间将人细嚼慢咽,变成爪牙甚至是食粮。 结合野狗道人异化的前车之鉴和道书上的只字片语。 王远觉得凡是能修行【道法】的生灵:术士、妖、精、鬼、怪...,一旦因为违反戒律禁忌或者遭受重创,就有可能堕魔异化成吃人的【诡异】。 原则上:“知识”会吸引相近的“知识”不断聚合,进而诞生出新的“知识”,知道的越多,境界越高,越容易遭遇不幸。 至于“知识”最初为什么会活化,凭野狗道人的级别就完全不知道了。 到了现在,王远对这种诡异的修行体系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 不会因为诱人的前途而忽视风险,无知无畏;也不会因为可能的恶果而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别人能成就尸解仙求得一颗【长生道果】,有《小生死簿》相助的我自然也能。” 王远将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的【诡物·人面画皮】身上。 脑海中浮现出了【人面画皮法】的戒律禁忌。 【一、每狩猎一位画灵,都需要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前提下,帮他完成心中最深处的执念。】 【二、画皮切换的间隔必须大于六个时辰,过于频繁的切换面具会造成自我认知错乱;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 【三、人面画皮的基底为‘桃神道’特有的一种人面桃桃衣,唯木命可修】 【诡异】和【诡物】一旦异化,大概率都会保留着原本的部分戒律禁忌。 王远猜测,如果让野狗道人最终变成【诡异】,极有可能会伪装成曾经的受害者,回到他们的家里正常生活。 一旦被人戳破就会暴起杀人。 想想自己熟悉的家人,不知不觉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诡东西取而代之,还日日夜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让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诡物】这种“活着”的物件,可能比【诡异】稍好,但贸然使用也必然会让使用者承担巨大的风险。 “好在,我还有《小生死簿》。” 王远心念一动,账面上刚刚攒到419点【阴德】瞬间烧掉了300点。 随即一道清凌凌的神光便从他的眉心飞射出来,将那张面具完全笼罩。 生死轮回,度化仙光! 【诡物·人面画皮】像是炸毛的野猫一样,飞速蠕动着想要躲开这道光芒,却又哪里办得到? 先是有无数个恶毒的声音破口大骂,又一个接一个偃旗息鼓,后来通通开始歌功颂德。 又过了几个呼吸,原本这【诡物】一直低低念诵的《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中忽然插入了一段新的经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福至心灵,王远明白这是来自《小生死簿》的《拔度往生经》。 将这段经文反复念诵了三遍之后。 当啷! 一块金光灿灿的骨头被【人面画皮】吐了出来。 随后这件【诡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外表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加莹润,微微泛着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在王远的感觉中,它依旧还是活的。 却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猫主子,变成了一只被完全驯化的忠犬,再也没有了原来的攻击性。 《小生死簿》虽然有个小字,凭着这司职超度、点化的【度化仙光】,却已经颇有几分地府规则代行者的架势。 当然,强制的“点化”实际就是“驯化”。 死掉的是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活下来的是低眉顺眼的斗战胜佛,本质是一样的道理。 “哪天我去冒充个地府判官应该也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阴世到底是什么样子,至少我在‘亡人乡’混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地府的阴差。” 王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将这张脱胎换骨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第三十一章 金翼玉腰奴 虽然只是主持剪径劫道这等小事,但王府出身的匪首也有着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整劲”境界。 哪怕这一瞬间被心惊胆寒的手下挡住了闪避的空间,却惊而不乱。 在杀意临头的瞬间,竟骤然抬脚以巧劲儿挑起身前一个山匪,让他的身体直挺挺地迎上了飞射而来的那道灿金寒光。 噗! 下一刻,那钢镖悍然穿透前一人的胸膛,又从背后穿出。 金线钢镖虽然被这山匪的骨骼微微挡了一下,却依旧削掉了其身后匪首的左耳,在他左脸的面颊上犁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一镖之威,竟然比强弓劲弩甚至火器的威力还要骇人。 却在这时,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匪首瞳孔一缩。 “不好!” 却是看到钢镖飞过的轨迹上因为血液喷溅,同样沾染了血色,竟然显出了一条透明的长绳。 长绳一端系在钢镖的金环上,另一端分明正在那强敌的手上! 匪首刚要挥刀劈砍,却见那血色的长绳猛地弹抖,血液崩散,重新恢复透明。 崩! 而借着这力道传导,那枚已经到了自己身后的钢镖好像是一柄“有线”遥控的飞剑一般骤然回返。 这次他再也没能躲掉。 “朵”的一声,寒锋没入后脑,匪首登时咽气。 王远再次伸手一带,灿金的钢镖好似穿花蝴蝶,从那喽啰胸膛上的破洞里倏忽而回。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喽啰死去之后竟然还没有来得及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旁边的山匪也终于看清,这竟是一枚绳镖软枪。 只是因为缀着的绳索完全透明,才让那钢镖神出鬼没,宛若传说中来去如意的飞剑! 这便是“盗梁猫”崔通看家的本事之一。 “蜜官金翼使,花贼玉腰奴。”是蜜蜂和蝴蝶的雅称,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绳镖绝活便叫做【金翼玉腰奴】。 以一条异种大蟒的蛇筋当做镖绳,用药水泡制之后不仅刀剑难伤,还完全透明几不可查。 崔通在变成画灵后,这武器自然也就落到了野狗道人的手中。 不过,【金翼玉腰奴】名字虽美,但以【衔蝶兵法】操使起来,却是杀人不留情。 倒飞而回的钢镖在王远抬起的肘上一绕,瞬间加速转向,继而携带锐鸣厉啸再次扑出。 直面其锋的一众山匪几疑杀来的不是一枚小小的绳镖,而是杀人如剪草的强弓劲弩。 “杀啊!不杀了他我们都得...” 一个山匪刚刚振臂疾呼,就被钉穿了喉咙,削断了颈骨。 眨眼功夫,这群洛阳王府的家丁已经只剩下了七个。 而王远也似虎入羊群杀入了阵中。 钢刀临身不招不架,提膝摧肘,以远超这些喽啰的速度,先一步打碎了他们膝盖,敲掉了他们的牙关。 虽然王远传承的【白虎兵法】为当世一流,“盗梁猫”崔通和许多公门中人修习的【衔蝶兵法】只能算二流中上。 但其人搏杀的眼界和经验,却要远胜王远这个山野少年。 特别是在干“贼不走空”、“扬名”、“人前显圣”、“仗义疏财”这四种事情的时候。 大概是顺应了本性,“盗梁猫”崔通拥有的一身本事简直如臂指使好不畅快。 王远也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位大盗的经验和武艺飞速消化吸收,转化成了自己的东西。 过去只练武不杀人的短板被飞速夯实。 顺便也有些感慨野狗道人的暴殄天物,这【人面画皮法】最重要的用途,根本不是什么伪装成美男子到窑子里白嫖。 而是可以加速学习,将许多行业翘楚一生的经验知识变为己用,哪怕只有其中最精华的一小部分,也是大赚。 “快跑!” 不知道哪个惨嚎了一声,再也不顾摇摇欲坠的军阵,自顾自地冲向距离最近的山林。 却被王远一一追上,绳镖闪电般来去,轻轻巧巧取走了性命。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他将这些狗仗人势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的狗腿子,上上下下都给摸了一遍。 又因为“仗义疏财”的人设,王远又将摸出来的银钱给那些可怜巴巴的乡民分润了一二。 “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逃得此难,必定为您立起长生排位日夜供奉。” “谢大侠救命之恩。” “.....” 泪水连连,不知是悲是喜的一家人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杀了十几个救了十几个,账上的【阴德】也从332点,长到了583点。 这些普通人或杀或救一个也就值10点左右的【阴德】,只是胜在细水长流。 要想暴富,还是得去找那些邪门术士、诡异的麻烦。 “快走吧,到了山北之后,最好是尽快离开北邙山周围八县之地,这些地方说不定都有洛阳王府的爪牙盘踞。 一旦被他们找上门,未必还能有今日的幸运了。” 当然,王远故意吓唬他们远离北邙山,却不是因为洛阳王府。 实际是为担心二十八天之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会出什么意外,今天这一遭不就白救了吗? 自己跑不了,但这些无辜的百姓却可以。 很快,少了两人的乡民抹干眼泪赶着驴车匆匆上路。 地上除了那些洛阳王府的家丁之外,只有像杂草一样死得无声无息的刘氏父子俩。 亲眷也根本无力将他们一起带走。 王远在堆成一堆的家丁尸体上,撒下野狗道人秘制的【化尸粉】,让他们化作血水滋养这北邙山上的草木。 而那父子俩的尸体则被王远就近寻了个地方,埋进了北邙山中。 盯着这座新坟良久,他最终深深感叹了一句: “山中有【枭神墓】吃人,山外这世道也在吃人啊!” 在看遍了那二十四位画灵的记忆之后。 王远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明明是个连洛阳城都没有去过的土鳖,却对大炎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对目前大炎朝廷的局势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其中感受最深的,便是这个世界似乎已经进入了小冰河期,年头年尾都是漫长的寒冬,夏季则是大旱大涝轮番上演。 就连白山君这种精怪都不得不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北邙山就食,更何况是那些本就一直处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农人? 朝廷统治的基石已经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 王朝轮回的本质实际就是人口和资源之间的矛盾。 虽然这个世界道法显圣,有各路牛鬼蛇神和长生仙人,但那种从底层就混乱、血腥的力量显然解决不了生产力的问题。 故而此世历史上那些朝代的延续时间,并不比前世更长。 反倒是因为就连朝廷都无法垄断道法,导致九州处处都是“军火库”,每次民变闹出的动静都声势浩大动摇国本。 算算时间,这开国已经两百四十七个寒暑的大炎朝,距离王朝末世似乎也已经不算太远了。 “大概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葛道爷和王云虎才敢打【枭神墓】的主意吧? 无论伊厉王是不是化作了吃人的【诡异】,那也是太祖亲子的王陵,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但随着乱局渐显,不必太过顾忌王法,只需要专心对付【诡异】就可以了。 大不了事成之后远走高飞,除了利益相关的洛阳王府,焦头烂额的朝廷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穷追猛打。” 其实。 每当改朝换代天下大乱的时候,也是北邙山大墓盗掘最猖獗的时候,甚至有官方的发丘中郎将、赶山道人组织大规模盗掘。 王云虎、葛道爷他们不过是先下手为强,比别人胆子更大而已。 别看北邙山上大墓数千,实际上是标准的十墓九空。 有的甚至还被多次移平,住进了新的主人。 毕竟北邙山虽广,真正的好地方却只有那么多,几千年下来能住的早就住满了。 至少王远敢肯定,鸟嘴坡上的洛阳王陵就不是那块地界的第一位住户。 “王朝末世,妖魔乱舞,整个天下都没有能让人独善其身的净土。 算了,就我这种情况,还是等顺利活过大祭,再来关心这乱世吧。” 走到半路都能遇上山匪劫道。 事实已经证明,就凭王远自家“-5”的【气运】,如果事情在他身上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即使批了一层皮,他在本质上依旧还是原来那个倒霉鬼,就算不去找事儿,事儿也会主动来找他。 王远深知自己完全没有关心天下苍生的资格,接来下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行差就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平复心情后,他回到斜风口的小路上,就要走向北邙山山南去找接头人汇合。 忽然。 “哈哈,崔兄,让小弟好等,你来的着实有些迟啊。” 第二十九章 人面画皮,罗刹诡骨 皮肤、血肉沿着王远的脸颊飞速延伸。 与先前野狗道人使用【人面画皮法】时不同,这次变成诡物的面具,未曾连带着王远的衣服一起包裹进去,仅仅贴着肌肤覆盖了他的全身。 王远感觉自己就像是又穿上了一层轻薄的衣物,没有一丝气闷。 随即,王远的耳边有一个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阳刚或阴柔,或热情或冷漠,或正直或恶毒的嗓音,开始自报家门: 曲明达、岳绍、韩高、赵仕、崔通、朱五六... 金玲、沈梅、高二娘、孙四娘、徐招娣、二丫... 一张张半透明的虚幻面孔也浮现在王远的灵觉中,围着他环成一圈。 他们正是那一个个声音的主人,也是曾经被野狗道人捕杀练法的“画灵”。 王远一眼扫过,“画灵”共计二十四人,全都面色木然,静静等着他翻牌。 心中暗忖,应该是因为【度化仙光】的作用,洗掉了这些“画灵”浑身的怨念戾气。 否则这个时候自己看到的八成是各种狰狞恐怖的凶恶死相了。 他对【诡物】的猎奇画风向来十分有信心。 此刻,被仙光度化之后,这【诡物·人面画皮】似乎成为了《小生死簿》和王远的附属物,“生平”也被志述收录。 毕竟这也是一件有生命的“活物”啊。 姓名:人面画皮 生平:材料为人面桃的桃衣和人类脸皮、灵魂,因野狗道人的【人面画皮法】而生,后经簿主乙王远改造成为【诡物】。 共杀生害命二十四人。 戒律禁忌: 【一、使用‘人面画皮’时,不得违背对应的性格标签。 每个画灵的标签为三到五个不等,是灵魂最深处的执念和特质,即使死亡也不会消退,其他随意。 倚之可以完全伪装成对应的人物,借用对方的能力,遮掩自身的命数,就算精通术数之道的术士都算不出来。 若性格标签表演到位,还有一定可能将对方的能力化为己用。】 【二、因已经度化洗练,一天内可以多次切换,但不得超过三次。 一次性使用时间不得超过三天,超过三天会与自己的脸皮渐渐长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三、可以继续狩猎画灵,覆其面夺其魂。 但不能如原始的二十四“画灵”般永久拘禁,拘禁时间视对方‘阴德’而定,恶贯满盈者最长只能拘禁一年。 若夺良善之人脸皮、魂魄,则扣除簿主对应阴德,当阴德为负,即为债业。】 显而易见,《小生死簿》虽然来历成迷,却一直都在鼓励王远这个簿主积累【阴德】做一个好人。 而且并不强制,只要你能承受得起为恶的代价就可以。 “这种模式就让人很舒服,有一点我是主,簿是仆的感觉了。” 王远心中一动,二十四张面孔中一个自报姓名叫韩高的“画灵”,顿时往他的身上一冲。 体表那一层还未定型的水样皮肤,立刻为面部为中心一阵波动,眨眼之间就让王远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容貌清秀,面色粉白,四肢纤细,还生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 明明是个男子的模样,偏偏却有三分细柳无骨的柔弱姿态。 “嘶!” 紧接着王远猛地感觉身子一虚,立马回头望向房间中的琉璃镜。 发现现在的自己在表面的皮相之下,竟然还透着几分长期纵欲过度的青白。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着选定身份,韩高的记忆也像是走马观花一样浮现在王远的面前。 青年的出身倒还算不错,是一位江南盐商家的庶子。 只是这位仁兄没有权利继承家业,又吃不了读书习武的苦,只能拿着家里按月给的例钱混迹烟花柳巷。 在富庶的江南之地。 越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越是晒不得太阳,迈不动脚步,越是爱穿妇人的艳丽衣裳,出门时头上必定要插上一支鲜花。 哪怕是说话的声音稍微阳刚一些,都会被圈子里的其他公子哥儿看不起。 这位韩公子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这位韩公子却还有一个外号:“弱柳公子”。 当其他公子哥都以涂脂抹粉为荣,出门穿着或红或粉的妖艳衣衫,身边再跟上一个白净俊俏的小书童附庸风雅时。 这“弱柳公子”则更进一步,身后常年跟着的不是什么俊俏小书童,而是数位身姿昂扬坚如铁塔般的护院大汉。 再看这位韩公子的性格标签有四:孱弱、多愁善感、好华服、以及好...“满身大汉”。 王远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飞速解除了这张面具。 浑身的鸡皮疙瘩依旧止不住地冒出来。 “呸呸呸!这【人面画皮法】真是天坑,一边要求广泛狩猎各种人群,一边又要求替代身份满足执念。 要是换成我,碰到这种变态,也一定选‘杀生’这种替代方案,而不是劳什子的‘满身大汉’啊!” 接下来他将这些男性的面具一一换过。 里面有色中恶鬼的官吏;有最爱收集窑姐儿肚兜的咸湿佬;有患有重度洁癖,一天洗一百次手的夜香郎。 有渴望顿顿吃肉的乞丐;有吝啬到极点的富家翁;也有矢志保家卫国却被自己人背刺的军士... 反正练法时通通都用“杀生”代替“执念”,“执念”越难满足的野狗道人就越喜欢。 因为性格越鲜明古怪,越能增益【人面画皮法】的根基。 继而也让王远见证了种种奇葩。 至于女性的“画灵”,虽然其中不乏美丽的女子,最衬“画皮”二字。 王远却仅仅浏览了她们的记忆,并没有亲身变化体验。 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禁不住诱惑试上一次,恐怕一道比女装还要可怕的禁忌之门就将打开。 接下来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将所有画灵的生平都浏览过一遍后,王远发现这些人里面有好人,有不好不坏的平常人,也有作恶多端的坏人。 思考了一下,他摘下面具,伸手在上面轻轻一拍。 啪! 一个妇人模样的虚幻身影被从画皮中拍了出来,正是野狗道人最后用来哄骗王远,却奴役失败的那个“养老阁”儿媳。 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死了的她对着王远深深一礼。 “去吧。” 王远挥手,这道灵魂顿时消失在一片流光中,去往了阴世。 接着一道又一道被拘禁在【人面画皮】中的灵魂都被王远释放。 原则上,普通人就地放生,恶人帐下听用。 而且,还有一个意外之喜,每当他释放一个好人,都会有8点-12点不等的【阴德】入账。 最终接连释放了二十一人,【阴德】恢复到了332点,【人面画皮】中也只剩下了阴德为负的三个人。 并非是因为这世道好人这么多,坏人这么少,纯粹是因为那些坏人就连野狗道人这样的恶道都不太愿意招惹。 不过,这三人除了伪装的身份之外,各有独到之处。 “秦一手”,真名:秦永安。 会画符作咒,撰写青词娱神,擅长医术十三科中的祝由科。 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不仅从无医者仁心,义诊惠民之说,还常常小病大治,直到吃干病人家中所有余财。 “刑名师爷”,真名:于三两。 衙门里的老刑名,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巴,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能让他“开口说话”。 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残忍”、“酷烈”。 往往用刑极重,经过他拷问的犯人往往惨不忍睹却又死不了,只得日夜哀嚎,就连同僚上官都对他忌惮戒惧。 后来怪癖加深,开始偷偷刑讯平民百姓,窥探隐私、罗织罪名、讹诈商贾。 最让王远惊喜的却是最后一人。 “盗梁猫”,真名:崔通。 本是一位在衙门里供职的捕头,修的是一门名字十分文雅的道传兵法——【衔蝶兵法】。 因为有一种全身白色只有嘴巴带有花纹的宫廷御猫叫做“衔蝶奴”,这【衔蝶兵法】也可以叫做【御猫兵法】。 公门中人多修此法。 手上功夫不必多说,更有两门绝技:身法无双,如影随形;拟声易容,真假难辨。 “盗梁猫”这个诨号,既是说明出身,也是形容他身法和偷盗手法高妙,似乎偷梁换柱都不是难事。 因为被上官当了替罪羊,一怒之下投入绿林,连连做下大案,白道渐渐染成黑道。 性格标签是“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特质。 当以炼制各种丹药闻名的葛道爷,在钧州之地招揽相熟的悍匪、强人助拳,更许下重利,言明非他不能成事时,崔通便欣然前来北邙山赴约。 没错,此人竟是葛道爷招揽的绿林好手之一。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在临近目的地的半路上偶遇野狗道人。 因为出言嘲笑恶道人的长相,稀里糊涂地被后者下药剥皮,变成了“画灵”。 现在野狗道人已死,只要换上这个身份,王远不仅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大陵村,还能顺理成章混到葛道爷他们的队伍中去。 绝对比他原本那种偷偷摸摸的计划要强出百倍。 重新起身的王远已经变成了“盗梁猫”崔通的样子,随手捡起桌上【人面画皮】被【度化仙光】超度后吐出来的副产品。 金色的骨头外形像是一锭金元宝,浑身宝光隐隐,一看就不像是凡物。 但深刻明白此物凶险本质的王远,扫了一眼志述上对它的具体介绍,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罗刹诡骨】?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客串一把如那些吃人【诡异】般的钓鱼佬。 不对,应该是‘宝物天成,有德者’居之才对。 我德行不足,阴德不足,寿元也不足。让我想想,此去大陵村,到底有哪位卧龙雏凤能配的上此宝?” 第三十二章 乌烟瘴气 携着满袖的落日余晖,王远重新踏进了从小长大的大陵村。 但过去的他是对族人毫无威胁的“傻子”王远。 现在却是“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的江洋大盗——“盗梁猫”崔通。 得以暂时跳出泥潭,还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巨大收获。 看着原本的那些熟人,在看到现在的自己时或热情、或戒备、或无视的表情,躲在面具后面的王远觉得十分有趣。 但好心情却没能持续多久。 “那傻子三天了都没回来,应该是死了!” “我家分的五亩地今日终于落袋为安了。” “谁说不是呢,傻子死得好啊!” “祖宗保佑!今天吃饺子。” 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让王远额角的青筋直跳。 而且闻闻香气,在这灾年他们竟然家家包饺子、炖肉,简直比过年吃得还要好。 王远心里暗骂:‘王家祖宗要是真的知道,先一刀劈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顺便摸了摸袖袋里装着的那一块【罗刹诡骨】。 一个危险的想法再也抑制不住。 此刻,与王远结伴而行的接应之人,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危险意图,还在热情地为“好友”崔通介绍着此间情况: “崔兄,你差点就赶不上今晚的接风宴啊。 两日前就有为葛道爷助拳的朋友陆续到此,今日一早更是除你之外全部到齐。 我一大早就去斜风口等你,要是崔兄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你跟那野狗道人一样,在这北邙山上出了意外啊。” 走在王远身边的,竟是个骑在狼背上的瘦小侏儒,四肢消瘦畸形,根本不能自己移动。 远远看去,旁人几乎以为山里的狼又驮着狈出来害人了。 “多谢郎兄挂念,不知这野狗道人又是何人?也是哪一方绿林道上的好汉吗?” 王远自然代入“盗梁猫”,从未见过野狗道人这位送财童子,也不知道他的任何底细。 “嗨,可惜了,听说这也是一位爱狗之人。 狼和狗本就是亲戚嘛,我本想跟他亲近亲近。未曾想在我等到集结的前一天,他奉葛道爷之命进北邙山办差,再也没能出来。 本地的守陵人找了好几天,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呢。” 这侏儒虽然畸形,却十分健谈。 他的本名叫:郎七,诨号“狈军师”,和“盗梁猫”崔通也是老相识。 这次应邀来北邙山为葛道爷助拳,两人互相通过消息,约定守望相助,也好从那位精擅丹药之道的葛道爷身上多占一些好处。 在崔通的记忆中,此人生下来就是手脚畸形,被父母狠心抛弃在山中。 却十分幸运地被一只母狼收养,喝着狼奶长大,在小狼中排行第七,懂事之后索性便自命郎七。 渐渐长大后,靠着自己出类拔萃的智慧成了狼群的狈军师,指挥狼群战无不胜。 而且他还在那一伙野狼的狼窝里,机缘得到一本不落文字只有图形的《三世演禽书》,占卜演算极为厉害。 虽然修这种术数之道,必须在“五弊三缺”中缺一门。五弊:“鳏、寡、孤、独、残”;三缺:“财,命,权”。 但他天生就占到了一个“孤”字,一个“残”字。 幼而无父,肢体残疾。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虽然不幸至极,却也算是天生适合这种术数之道的天才了。 等到那母狼和一众兄弟相继老死,他才走出山林,加入了一伙绿林山匪,继续做着自己的“狈军师”。 随着时间日久渐渐声名远播,交友广阔。 两人一路闲谈互通近况,在天黑之前来到村中的一座富丽大宅门前。 曾经是王远家这长房一脉的气派祖屋,如今则成了现任族长王云虎的宅邸。 王远面色不改,好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亦步亦趋跟在“狈军师”郎七身后。 两人穿过精心维护的花园、水榭,走进偏院的一间占地不小的花厅中。 一场接风宴还没有开始,却已经分席列坐了不少人。 这些人大多恶形恶状,一眼看去尽为匪类,有人在角力,有人在赌钱,有人放浪形骸高谈阔论,一片乌烟瘴气。 听到又来脚步声纷纷看向两人。 在这里,早来了两天的“狈军师”郎七显然人面很广。 “郎兄快快入座,正好朋友们还没来齐,王族长今天给咱们准备了窖藏了十年的洛阳杜康美酒,实在不得不尝。” “今早多赖郎兄指点,我早先去洛阳城中转了一圈,竟赢了二十两银子,改日我做东。” “.....” 寒暄一圈之后,终于有人问起了跟在他身边的王远。 “郎兄,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还需要你亲自迎接?” “哈哈,我来给各位介绍,这位便是绿林道上鼎鼎有名的‘盗梁猫’崔通,崔先生。 ‘盗梁猫’何许人也,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王远适时上前抱拳。 “原来是崔兄大驾,久仰,久仰。” “偷梁换柱,如影随形,竟是崔兄当面,失礼了。” “......” 就靠着“盗梁猫”崔通,“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这三个性格标签,就知道其人名声几何了。 作为一个本质上见不得光的“偷儿”,见过他的人可能不多,但听过的实在不少。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所谓江湖只是另一个名利场,有名有姓的好手,个个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捧我我抬你,众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王远将这些江湖子一一记在心里。 在座的几乎没有小角色,不是所谓豪侠就是有名的大盗、巨寇,通缉榜上的赏金没有一个低于五百两。 且多数都是洛阳所在的钧州之人,又以跑单帮的居多。 ‘一群无法无天的乌合之众。’ 王远给这些人下了一个定义,旋即又不由暗暗多留了一个心眼。 以他对葛道爷和王云虎的了解,要是不用些手段将这些不服管束的恶人彻底收归己用,那才是咄咄怪事。 大家之所以喜欢好人,是因为即使是坏蛋都喜欢跟好人做队友。 道德底线就是讲义气。 自私自利不顾大局的恶人只会坏事,更何况要面对的对手还是一个【诡异】! 随着太阳渐渐落山。 花厅中被仆从点亮灯火,又提前送上了各色美酒和时令小菜。 花厅中来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而在这已经陆陆续续入场的三十余人中,王远打上危险标签的共有四人。 第一个便是坐在自己身边正拿生肉喂狼的“狈军师”郎七。 虽然武力值不行,但间接坑死的人可能比此间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凭借《三世演禽书》预测自身祸福,更是有着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恐怖预感。 坐在花厅上座,身上发出阵阵尸臭味的麻家兄弟,还有单独坐在一角,身上弥漫着浓浓土腥味的“穿山甲”范璋。 这些葛道爷叫来的帮手,全都是自己潜在的敌人! 不过。 来的人越多,花厅中也就越喧嚣、混乱,虽然没到动手的地步,但许多人口角不断,似乎这些助拳之人内部也不是那么和谐。 甚至有人已经开口约战。 其中还有几位和“崔通”打过交道的老相识。 王远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崔通这种性格和自己迥异的家伙,八成是个惹事儿精。 看似门面广,但麻烦肯定也不少,指不定哪天就忽然阴沟里翻船。 虽然真正的崔通已经翻了,除了一张皮什么也没剩下。 但自己一定要低调、谨慎,只看事儿不惹事儿,不能让这倒霉鬼把自己给拖下水。 然而,王远刚刚才郑重告诫过自己。 门外便陡然响起一声怒喝: “崔通?狗贼,还我兄长命来!” “敕命!行雷雷星辰烹转轰摄!” 王远:....??! 第三十章 路有不平 一连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于重新放晴。 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让平日里看起来有些阴惨惨的北邙山,都显得明艳了几分。 但满脸憔悴的刘老崔,看着山道上那一群手持钢刀黑布蒙面的山匪,一颗心却好像掉进了寒冬腊月,冷到近乎窒息。 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他却是身后那些老幼妇孺一大家子的长辈,在此时只能鼓起勇气上前哀求道: “好汉,行行好!这点粮食要是都给了你们,我们这好几家人都活不下去啊! 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在这数百里北邙山中,以洛阳城以北的那一段墓葬陵丘最多,其他地方虽也险峻,却不至于人畜绝迹。 这斜风口正是沟通北邙山南北两地的交通要道之一。 虽然因为纵贯北邙,在夜间必然十分危险,但如果只在白日通行,倒是也不太需要担心会被野鬼所害。 这来自洛阳城外刘家庄的一大家子,便是不堪那大地主洛阳王的横征暴敛,凑了一辆驴车,携妻带子准备从家乡逃往山北另谋生路。 哪知道众人幸运地躲过了那些“人形之鬼”,却没能躲过这些更加可怕的“鬼形之人”。 “呸,你这老货还敢跟爷爷们卖弄口舌讨价还价? 留下所有财货乖乖滚回老家去,兴许我们还能大发慈悲留得你们一条烂命。” 为首的山匪晃了晃手中的钢刀,无情地拒绝了刘老崔的哀求。 摆摆手,身后的二当家顿时带着喽啰一拥而上,就要将那辆装着一大家人所有积蓄的驴车给强行拉走。 “好汉,出门求财,有话好说啊。 今年洛水泛滥,田地大涝颗粒无收,给我们留点吧,大人能抗,孩子真的遭不住啊。” 一个面相老实憨厚的汉子扯住一个山匪的衣角苦苦哀求。 在他身后,一个面黄肌瘦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的孩子,惊恐万分地紧紧保住他的小腿。 这依旧没能换来山匪的怜悯。 一把将他连带着孩子都给推倒在地。 “滚开!老子管你们去死?” 然而,那汉子失措之下,却不小心将山匪脸上的黑布给扯了下来。 看到那张鼻尖长了一颗豆大肉瘤的脸,憨厚汉子略微一呆,又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你是...洛阳王府的家丁马三?! 我认得你,那天我跟同乡一起给你家管事砌房子,砌好了你们不但不给工钱,还打了我们一顿。 那可是救命钱啊! 我婆姨没钱治病,没两天就走了啊。呜呜呜...” 大概真的是触及了伤心事,一个大男人竟然忘记了起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可是。 这些大字不识又没有出过几趟远门的庄户人家,又哪里晓得万万不能去看盗匪真容的道理。 更何况是直接叫破对方的身份? 上了年纪也长了见识的刘老崔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事了!” 果然,就看到对面那匪首神色一厉,冷声道: “这些人不能留了,全都杀光!” 被扯掉了面巾的王府家丁,本来还有些慌乱,听到命令顿时狞笑一声,挥刀便捅进了那憨厚汉子的胸膛。 热血顿时喷溅了身边那孩子一脸。 瘦瘦小小的孩儿只来得及惨呼了一声:“爹!” 就被这膀大腰圆的家丁一把抓起,像挥舞一根枯枝般狠狠掼在地上,摔成了血糊糊的一团。 “大柱!栓子!” 这一大家子都是未出五服的亲戚,看到这对父子惨死,他们还来不及悲悯,厄运已经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那二当家动作最快,明显有武道兵法在身,比那只有几分蛮力的喽啰强出许多。 伸手一探,便从刘老崔的身后拽出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 不顾少女惊慌哭叫,那二当家一把将她按在了驴车上,一边解着裤带一边淫笑着评头论足: “这女娃模样顶多算是周正,但胜在年纪鲜嫩,勉强可以入口。” 竟是早已经将那些乡民全都视作了死人,死人之物自然可以任意取用。 “鹃儿!” 被侄子和侄孙惨死吓呆了的刘老崔,正欲上前拼命救这独生女儿,却被二当家一脚踹倒在地。 年老体弱再也无力从地上爬起,只得捂着胸膛痛哭喝骂: “禽兽!你们这些禽兽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吗?禽兽啊!” 却只换来了群匪的一片哄笑。 充耳不闻的二当家,已经急不可耐地扯掉了少女的一只衣袖,露出一条皮肤泛黄的纤细胳膊,正要直接欺身压上。 众人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咻——! 但他们的眼底刚刚浮现出一线灿金寒光,那位二当家的身体便忽然一抽翻身而倒。 却是一柄约莫巴掌长,有两道金线贯穿首尾的雪亮钢镖,从他后脑贯入前额穿出,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禽兽。 在那些乡民还有山匪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抖了一下。 那枚金线钢镖尾部的金环微微一动,它便好似一只金蜂又像是一只银蝶,化作一道流光倏忽没入山道旁的树林中。 “什么人?!” “好贼子!” “哪个敢管我们的闲事?” 那群山匪再也顾不上那群手无寸铁噤若寒蝉的乡民,纷纷聚拢到了匪首的身边,看向那片山林,如临大敌。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炎朝伊王这一脉从根子上就烂了,还是让我‘盗梁猫’崔通帮你们通通都给割了吧。” 一个身穿玄色劲装,身形高瘦,额前垂下一缕发丝的中年男子信步走了出来。 正是用【诡物·人面画皮】顶替了崔通身份的王远。 就封洛阳的伊王这一脉,似乎从骨子里就流淌着恶毒的鲜血。 从初代伊厉王周彝开始就是洛阳城里最大的祸害,历代伊王没有一个好东西。 种种恶迹,就算是当初大陵村中的一个傻子都耳熟能详。 据说就连同宗方城郡王、桐城郡主的府邸,洛阳监狱、儒学文昌祠...都被当代伊王为了扩建王府威逼拆除。 更是喊出过:女人者,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皆无不可的荒淫之语。 这种恶徒干出遣人冒充山匪剪径劫道的事情,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话音未落。 王远脚尖点地,整个人便好像一道弩矢向着那群家丁飞射了过去。 刚过而立的“盗梁猫”崔通正值壮年,积累雄厚,兵道修为和战斗经验,比现在的王远要强上不少,已经半只脚踏上了第二境的门槛。 加之【衔蝶兵法】本就擅长提纵腾挪,竟在眨眼之间便欺到他们身前。 匪首断喝一声: “结阵!” 十几人手中长刀突出,瞬间化作了刺猬。 又有两人以地趟刀的刀法从阵中滚出,好像雪亮的刀轮,挥舞手中长柄朴刀,狠狠斩向王远的双腿。 这群山匪出身自洛阳王府,武道兵法自然不缺。 虽然这只是大炎朝野流传最广的【武卫兵法】,就算是军中当伙夫的大头兵都有资格练得,但若能练到精深处也是不俗。 加上这些家伙为虎作伥不忌杀人,就算是普通的官军对上可能也有些棘手。 但在现在的王远眼中,也不过如此。 身体跃起凌空一旋,躲过双刀的同时,双腿如钢鞭抽出,仿佛旋风一般踢断了两个“地趟刀”的脖子。 体内劲力流转,伸手一抖。 掌心中那一线灿金寒光飞射而出,直取阵中那个匪首。 宛若电光乍现。 快到了极致。 钢镖未至,王远眼中刺骨的杀意已经先一步骇得一众贼匪胆气尽丧。 但在身后乡民的眼中,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却好似一员大戏里走出来的无双战将。 长枪快马,披坚执锐,一往无前! 生在这鬼一般的世道里,大概只有戏文里才会有这种人吧? 第三十一章 金翼玉腰奴 虽然只是主持剪径劫道这等小事,但王府出身的匪首也有着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的“整劲”境界。 哪怕这一瞬间被心惊胆寒的手下挡住了闪避的空间,却惊而不乱。 在杀意临头的瞬间,竟骤然抬脚以巧劲儿挑起身前一个山匪,让他的身体直挺挺地迎上了飞射而来的那道灿金寒光。 噗! 下一刻,那钢镖悍然穿透前一人的胸膛,又从背后穿出。 金线钢镖虽然被这山匪的骨骼微微挡了一下,却依旧削掉了其身后匪首的左耳,在他左脸的面颊上犁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一镖之威,竟然比强弓劲弩甚至火器的威力还要骇人。 却在这时,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匪首瞳孔一缩。 “不好!” 却是看到钢镖飞过的轨迹上因为血液喷溅,同样沾染了血色,竟然显出了一条透明的长绳。 长绳一端系在钢镖的金环上,另一端分明正在那强敌的手上! 匪首刚要挥刀劈砍,却见那血色的长绳猛地弹抖,血液崩散,重新恢复透明。 崩! 而借着这力道传导,那枚已经到了自己身后的钢镖好像是一柄“有线”遥控的飞剑一般骤然回返。 这次他再也没能躲掉。 “朵”的一声,寒锋没入后脑,匪首登时咽气。 王远再次伸手一带,灿金的钢镖好似穿花蝴蝶,从那喽啰胸膛上的破洞里倏忽而回。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喽啰死去之后竟然还没有来得及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旁边的山匪也终于看清,这竟是一枚绳镖软枪。 只是因为缀着的绳索完全透明,才让那钢镖神出鬼没,宛若传说中来去如意的飞剑! 这便是“盗梁猫”崔通看家的本事之一。 “蜜官金翼使,花贼玉腰奴。”是蜜蜂和蝴蝶的雅称,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绳镖绝活便叫做【金翼玉腰奴】。 以一条异种大蟒的蛇筋当做镖绳,用药水泡制之后不仅刀剑难伤,还完全透明几不可查。 崔通在变成画灵后,这武器自然也就落到了野狗道人的手中。 不过,【金翼玉腰奴】名字虽美,但以【衔蝶兵法】操使起来,却是杀人不留情。 倒飞而回的钢镖在王远抬起的肘上一绕,瞬间加速转向,继而携带锐鸣厉啸再次扑出。 直面其锋的一众山匪几疑杀来的不是一枚小小的绳镖,而是杀人如剪草的强弓劲弩。 “杀啊!不杀了他我们都得...” 一个山匪刚刚振臂疾呼,就被钉穿了喉咙,削断了颈骨。 眨眼功夫,这群洛阳王府的家丁已经只剩下了七个。 而王远也似虎入羊群杀入了阵中。 钢刀临身不招不架,提膝摧肘,以远超这些喽啰的速度,先一步打碎了他们膝盖,敲掉了他们的牙关。 虽然王远传承的【白虎兵法】为当世一流,“盗梁猫”崔通和许多公门中人修习的【衔蝶兵法】只能算二流中上。 但其人搏杀的眼界和经验,却要远胜王远这个山野少年。 特别是在干“贼不走空”、“扬名”、“人前显圣”、“仗义疏财”这四种事情的时候。 大概是顺应了本性,“盗梁猫”崔通拥有的一身本事简直如臂指使好不畅快。 王远也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位大盗的经验和武艺飞速消化吸收,转化成了自己的东西。 过去只练武不杀人的短板被飞速夯实。 顺便也有些感慨野狗道人的暴殄天物,这【人面画皮法】最重要的用途,根本不是什么伪装成美男子到窑子里白嫖。 而是可以加速学习,将许多行业翘楚一生的经验知识变为己用,哪怕只有其中最精华的一小部分,也是大赚。 “快跑!” 不知道哪个惨嚎了一声,再也不顾摇摇欲坠的军阵,自顾自地冲向距离最近的山林。 却被王远一一追上,绳镖闪电般来去,轻轻巧巧取走了性命。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他将这些狗仗人势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的狗腿子,上上下下都给摸了一遍。 又因为“仗义疏财”的人设,王远又将摸出来的银钱给那些可怜巴巴的乡民分润了一二。 “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逃得此难,必定为您立起长生排位日夜供奉。” “谢大侠救命之恩。” “.....” 泪水连连,不知是悲是喜的一家人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杀了十几个救了十几个,账上的【阴德】也从332点,长到了583点。 这些普通人或杀或救一个也就值10点左右的【阴德】,只是胜在细水长流。 要想暴富,还是得去找那些邪门术士、诡异的麻烦。 “快走吧,到了山北之后,最好是尽快离开北邙山周围八县之地,这些地方说不定都有洛阳王府的爪牙盘踞。 一旦被他们找上门,未必还能有今日的幸运了。” 当然,王远故意吓唬他们远离北邙山,却不是因为洛阳王府。 实际是为担心二十八天之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会出什么意外,今天这一遭不就白救了吗? 自己跑不了,但这些无辜的百姓却可以。 很快,少了两人的乡民抹干眼泪赶着驴车匆匆上路。 地上除了那些洛阳王府的家丁之外,只有像杂草一样死得无声无息的刘氏父子俩。 亲眷也根本无力将他们一起带走。 王远在堆成一堆的家丁尸体上,撒下野狗道人秘制的【化尸粉】,让他们化作血水滋养这北邙山上的草木。 而那父子俩的尸体则被王远就近寻了个地方,埋进了北邙山中。 盯着这座新坟良久,他最终深深感叹了一句: “山中有【枭神墓】吃人,山外这世道也在吃人啊!” 在看遍了那二十四位画灵的记忆之后。 王远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明明是个连洛阳城都没有去过的土鳖,却对大炎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对目前大炎朝廷的局势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其中感受最深的,便是这个世界似乎已经进入了小冰河期,年头年尾都是漫长的寒冬,夏季则是大旱大涝轮番上演。 就连白山君这种精怪都不得不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北邙山就食,更何况是那些本就一直处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农人? 朝廷统治的基石已经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 王朝轮回的本质实际就是人口和资源之间的矛盾。 虽然这个世界道法显圣,有各路牛鬼蛇神和长生仙人,但那种从底层就混乱、血腥的力量显然解决不了生产力的问题。 故而此世历史上那些朝代的延续时间,并不比前世更长。 反倒是因为就连朝廷都无法垄断道法,导致九州处处都是“军火库”,每次民变闹出的动静都声势浩大动摇国本。 算算时间,这开国已经两百四十七个寒暑的大炎朝,距离王朝末世似乎也已经不算太远了。 “大概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葛道爷和王云虎才敢打【枭神墓】的主意吧? 无论伊厉王是不是化作了吃人的【诡异】,那也是太祖亲子的王陵,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但随着乱局渐显,不必太过顾忌王法,只需要专心对付【诡异】就可以了。 大不了事成之后远走高飞,除了利益相关的洛阳王府,焦头烂额的朝廷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穷追猛打。” 其实。 每当改朝换代天下大乱的时候,也是北邙山大墓盗掘最猖獗的时候,甚至有官方的发丘中郎将、赶山道人组织大规模盗掘。 王云虎、葛道爷他们不过是先下手为强,比别人胆子更大而已。 别看北邙山上大墓数千,实际上是标准的十墓九空。 有的甚至还被多次移平,住进了新的主人。 毕竟北邙山虽广,真正的好地方却只有那么多,几千年下来能住的早就住满了。 至少王远敢肯定,鸟嘴坡上的洛阳王陵就不是那块地界的第一位住户。 “王朝末世,妖魔乱舞,整个天下都没有能让人独善其身的净土。 算了,就我这种情况,还是等顺利活过大祭,再来关心这乱世吧。” 走到半路都能遇上山匪劫道。 事实已经证明,就凭王远自家“-5”的【气运】,如果事情在他身上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即使批了一层皮,他在本质上依旧还是原来那个倒霉鬼,就算不去找事儿,事儿也会主动来找他。 王远深知自己完全没有关心天下苍生的资格,接来下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行差就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平复心情后,他回到斜风口的小路上,就要走向北邙山山南去找接头人汇合。 忽然。 “哈哈,崔兄,让小弟好等,你来的着实有些迟啊。” 第三十三章 人前显圣(求追读) 咻——! 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破空声。 王远猛地伸手一掀身前摆着酒食的几案。 下一刻,“朵、朵、朵”一连三柄飞刀已经死死钉在案板上,力道惊人,近乎将之完全洞穿。 然而,当王远和乍逢惊变的众匪,抬头看向花厅门口时。 却看不到任何人影,耳畔只能隐隐听到一个极细微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忽远忽近,不断游走。 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咒言,王远心中一动。 飞速浏览“盗梁猫”崔通的记忆后,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夜色,忽然哂笑一声: “‘无影鼠’文俊才?见了你家猫爷爷不扭头就跑,还敢上赶着过来送死? 这么着急跟你兄弟团聚吗?” 用【人面画皮】接了别人的身份,自然也要接下别人的因果。 其实,在当初意识到这是个可以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时,王远就已经做好了遇上原身仇家的心理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若是所料不差,这个未等见面便拔刀相向的仇家,便是宁川二鼠中的“无影鼠”文俊才了。 四年前崔通还在古宁县当捕头的时候,就已经跟他结下了梁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盗梁猫”,而是“御猫”。 这宁川二鼠那时便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江洋大盗,虽然道传兵法练得普普通通,却各自掌握了一门异术。 大鼠“无毛鼠”文俊生,练有一门【盗门油水法】。 只要喝下一碗符水,在剃光头发的头顶抹上药油,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像是沾了油一样滑不留手,谁也拿他不住。 纵使被成群衙差团团围住,棍敲刀砍,伤害也会被腹中的符水代替,数次三番轻松逃走。 但这一门术法唯一的戒律就是:不能喝生水,生水一旦入肚立刻破功。 其时,因无人能制而越发猖狂的兄弟二人,正准备盗取古宁县的库银,却被恰巧当值的崔通撞个正着。 一番追逐中好巧不巧天降大雨,让“无毛鼠”文俊生不小心饮了生水,被崔通抓住机会轻松斩杀。 但先前丢失的银子却未能追回,崔通也在被扣了一口黑锅后,愤而离开古宁县。 二鼠“无影鼠”文俊才,则练有一门更加神奇的【隐形法】。 修习时需找到大年初一意外横死的妇人,趁其家人不备偷走供奉在她灵前的一根筷子,期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用符纸包裹藏到干净通风的地方,等到月食之夜,用未曾染过血的小刀一边将这筷子削成木簪,一边口中念咒,直到月食终了。 把这根施了法的簪子插在头上,遇到急事直接念咒,便能在人前隐去身形。 这咒文崔通曾听过,正是:“敕命!行雷雷星辰烹转轰摄!” 未曾想,今日群寇会盟,竟让他们撞到了一起。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无影鼠”也不顾正在别人家的地头上,直接动手报仇。 听到王远一崔通的口气发出嘲讽,他也默不作声,只是抬手再次射出两柄势若惊雷的飞刀。 王远袖中一道灿金寒光窜起,在空中一个摆尾便将两柄飞刀生生击落。 而他本人则好似一道青烟,倏忽之间便冲出了花厅。 到了“整劲”之后,力达牙齿、舌头、指甲、毛发这四梢,精神灵敏,有激必应。 他已经通过这几次攻击锁定了“无影鼠”的位置。 对老江湖来说,视觉不是全部,听声辨位已成本能。 然而。 铃铃铃... 被“无影鼠”射出的飞刀后面竟然都悬着铃铛,夜风一刮,立刻遮掩住了“无影鼠”本就轻微至极的脚步声。 然后,更多的飞刀、飞针,便如暴雨般向着王远射了过来。 如今“无影鼠”已经出道多年,对自家术法的优点和弱点都心知肚明,早就准备好了对应的克敌手段。 否则,身上背着官府三千两白银的赏金,哪里能逍遥到今日? 王远的脚步一顿,处境顿时堪忧。 若是只能守不能攻,就算是非人境界的【道兵】也要被这隐形人生生磨死。 “久闻‘无影鼠’无影无踪的大名,此人竟然真的身怀异术。 能人前隐形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盗不走的?就是那知县老爷的脑袋,也逃不过这空空妙手吧?” “‘盗梁猫’纵有偌大名头,却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敌得过术道中人。” “此间猫儿反被鼠戏弄,真叫人好生失望。” “‘如影随形’哪里敌得过‘无影无踪’?我赌这只猫三十息就被拿下。” “我也赌,一百两,二十息。” “哈哈,一百二十两...” 刚刚还与崔通称兄道弟的群寇,都在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就着花生米开启了赌局,分明都是塑料兄弟。 随时都可以卖掉。 而花厅内的嘈杂声也进一步干扰了王远的听声辨位。 “嘿,要是能用真本事,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聚兽奇术】可以招来飞虫围攻,【化虎奇术】可以化出假虎,轻轻松松就能把这老鼠给揪出来。 可惜就算施展术法杀了这家伙,我恐怕也得马上跑路了,用来杀这种小角色太过浪费。” 虽然不能使用术法,王远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隐形又不是无形,就跟当年一样,只需一场细雨便叫他立刻原形毕露。 王远手中的【金翼玉腰奴】忽然射向身后小花厅,在一个匪寇没有回过神时,忽然如灵蛇般卷住了他桌上的一只酒坛。 无论是哪家的武道兵法,修行的劲力大多不会脱离: “滚、错、折、磨、弹、冷、正、侧、定、断、刀、锯、拍、掸、拽、擎、踏、重、离”这十九种劲法。 修习【衔蝶兵法】这等精巧法门的崔通,正是此道好手。 勾动手指一个拽劲,那只酒坛顿时腾空飞起,没有飞向那个早就难以分辨的脚步声,而是直直冲向了半空。 接着,王远掌心中那道灿金寒光一收一放。 啪! 酒坛顿时当空炸裂,微稠拉丝的酒液被钢镖内蕴的劲力炸成大片水雾,像一阵小雨般扬扬洒落而下。 陈年杜康醉人的酒香立刻飘满院落。 不需要听声辨位,躲无可躲,被酒液淋了个正着的“无影鼠”顿时显出了身形。 同时。 一只火折子被王远弹向半空,半空中炸成气雾凝胶的高度酒,被瞬间点燃,爆燃成一颗腾空而起的火球。 “无影鼠”不由以手掩面仓惶闪避后退,因为【隐形法】借的是鬼物之力,天生畏惧水火。 雨天不行,靠近火光也不行,只有在夜间才能做到完全无影无踪。 但等到火光消散,场中却已然不见了“盗梁猫”的身影。 手握飞刀,四处梭巡。 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老鼠就是老鼠,一旦见光,就命不由己了。” 他霍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平生第一次面对另外一位“隐形人”,这大盗不由咽了咽口水,大叫道: “崔通,你...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满脸戒备,身体缓缓转动,直到扫视了场中一整圈,依旧没能发现对方躲在哪里。 更没有听到丝毫的脚步声。 却发现花厅中原本鼓噪的众匪全都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后。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满是震撼之色。 “无影鼠”再次飞速转身,身后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如是再三,他的脸上已经只剩下了见鬼般的崩坏。 然而,在花厅群寇的眼中。 那位“盗梁猫”崔通,却始终以神乎其技的身法,如影随形,就站在“无影鼠”身后的三尺之地,也是在他的视线盲区。 甚至,对一位如“盗梁猫”这样武道高手来说,在这个距离能不能看到目标都已经无所谓了。 依着王远自己的性格,这种有着杀兄之仇的仇家,自然是应该一刀砍死干净利落。 但崔通那“好虚名”、“好人前显圣”的性格标签却偏不同意。 ‘这家伙连个非人都不是,就如此爱慕虚荣,真是活该你死的早啊。’ 偏要在人前炫技。 让观众见识一下自己堪称如影随形般的武学隐身。 身法快如灵猫,就算有人跟他同处在一间三尺陋室中,甚至四处走动查看,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正是“偷梁换柱”还能让人发现不了的看家本事。 厅中众匪看着这场如同灵猫戏鼠般的神奇一幕,早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湖闯荡,大多数人都见识过几手异术。 但像这种靠着真本事达成异术效果,甚至反过来压制同类异术的景象,却闻所未闻。 “崔兄本事了得啊!” “我说什么来着,无影鼠不过跳梁小丑,哪里会是崔兄对手?” “是极,是极!日后兄弟们当好生亲近啊。” 与此同时。 照顾画灵情绪的“人前显圣”终于达成。 而这种神乎其技的步法和劲力运用,也被王远像海绵一般迅速吸收,飞速夯实着他进步太快积累不足的短板。 在自身【白虎兵法】的刚猛悍勇中,添上了几分巧劲。 不再戏耍这只老鼠,脚尖点地闪身飞退,掌中那一道灿金寒光宛若游龙再次射出,直取“无影鼠”后脑。 在王远劲力爆发下,这钢镖竟在半空炸开一道凌烈的气圈。 “无影鼠”的脑壳眼看就要像西瓜一样直接炸裂,洒出满地的脑浆。 铛——! 场外忽有一柄虎头刀化作雪亮的匹练,飞射而至,与几乎已经临头的金线钢镖狠狠撞在一起。 发出巨大的金铁交鸣声。 就见黑暗中,一个不知道已经在场外驻足观看了多久的人影,带着几分欣赏,对他悠然道了一声: “崔兄,还请镖下留人,给我这地主一个面子可好?” 第三十四章 王云虎,桃仙娘 王远收回被虎头刀磕飞的【金翼玉腰奴】,抬头看去。 正有两人踏着灯影从院外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一人披着玄色的兜帽披风看不清面貌,只隐隐可见婀娜风流的步态,而在看到另一人的瞬间,王远双目顿时一缩。 竟是自从“尸祭”当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现任族长王云虎! 身材高大魁梧好似虎豹的王氏族长,虽然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员外袍,却掩盖不住一身的凶悍煞气。 明明是吃着皇粮的守陵人,反倒比花厅中的那些“好汉”更像是一位积年的巨寇。 但来到近前时,却没有露出丝毫霸道姿态,反倒颇为礼贤下士地对王远抱拳歉然道: “王某方才情急出手,还望崔兄海涵。 虽然事出有因,但两位现在毕竟都是我王家的贵客,伤了哪个面上也不好看。 不如让我做个和事佬,两位暂且罢手如何?” 礼节周全,让人如沐春风。 若是王远第一次见他,恐怕真的要被这人迷惑,以为他是吃素的善类了。 想也知道,能用十几年时间完全消弭掉上代族长的影响力,将全村老少都牢牢绑在自家战车上的人物,又岂会是寻常莽汉? 王云虎倒也没有奢望让结了大仇的两人就此放下恩怨。 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今日就为群寇立下规矩,禁止私斗,有什么恩怨等离了王家再去解决。 “这是自然,定不叫王族长为难。” 捡回一条小命的“无影鼠”文俊才倒也机灵,对王云虎一拱手,立刻抽身退去,离开了小院返回住处。 反正这宴席他是没那个脸去吃了。 面对这既定的事实,王远自然也没有紧咬着不放。 跟“无影鼠”有仇的是那“盗梁猫”,跟他王小远又有什么关系? 过两天把皮一脱,再大的仇家也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而且,只看王云虎刚刚那后发先至的一刀。 王远就十分怀疑这位刚过四十岁的族叔,恐怕不仅已经突破【非人】,更是到了第二境大成,觉醒了某种天赋神通的可怕境界。 就是不知道会是【庚金神风】、【敕命虎符】、【摄魂通幽】中的哪一种。 如果再配上精良的甲胄和符篆,一位大炎军三十六营中顶尖的【道兵】也不过如此,绝不是自己靠武力蛮干就能对抗的强敌。 但为了维持崔通的人设,王远只得故作不悦地轻哼一声: “算那老鼠运气好,就给王兄一个面子吧。” 转头看着“无影鼠”离去的背影,却已经想好了自己那块【罗刹诡骨】,第一个应该送给谁了。 “哈哈,那就多谢崔兄了。 正好,我家【白虎兵法】和公门中传承的【衔蝶兵法】一脉相承。 用来突破第二境【练髓换血】的秘制药酒,可以通用,只是剂量有所不同。 我便以一坛珍藏的‘虎阳药酒’相赠,以飨崔兄方才那一招精彩绝伦的‘如影随形’罢!” 在这个世道,实力更强的胜利者总是会有优待。 王远虽然是被崔通和自家“-5”的气运联手坑了,却也一战打出了名声,群寇之中再也没有哪个敢于小瞧。 闻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色: “王兄果然豪气,那小弟就愧领了。” 虽然他觉得等自己吃掉白山君的一身血肉骨髓,就完全能够凑足晋升非人的资粮。 但是这种好东西谁又会嫌多? 王云虎又转身对花厅中迎出来的群寇拱了拱手: “各位,招待不周,原谅则个,好酒好肉立马奉上。” 姿态从容大气,一派成大事的将帅风范,让人心折。 少倾,宾主落座,正式开宴。 窖藏十年的杜康美酒,烤乳猪、狮子头、油焖肥鸡、红烧鲤鱼...还有那整只整只的烤全羊流水般地抬上席面。 完全看不出来,山外有许多吃不上饭的百姓,已经开始整村整村的逃荒。 王云虎带来的那个神秘斗篷人,则静静坐到了他的邻桌,一直没有把斗篷取下来。 但看那玲珑的体态身段,甚至脸酒香都掩盖不住的隽永体香,便知这定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 旁人可能以为是王氏的女眷,但王远知道大陵村养不出这样的女人。 他也不多做声,只坐在席上,有人敬酒就说上两句,无人敬酒就自己喝酒吃肉,一直冷眼旁观这厅中放浪形骸的群寇。 想着待会儿,自己可能就要知道王云虎和葛道爷计划中的一鳞半爪了。 席间,王云虎作为地主,频频向王远早就有所注意的“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穿山甲”范璋还有他这位“盗梁猫”敬酒。 让他再次确认,这几人极有可能本事强悍,或有异术傍身。 只不过,他也确认这几人即使身怀异术,应该没有一个是真正入道的【赤篆术士】,足以被葛道爷和王云虎牢牢压制。 至于剩下的群寇,虽然最低的一个也有“整劲”境界,王远自认为谁也不惧。 ‘【戒律禁忌】是术道中人最大的破绽,只要知道破绽,也许一个普通人也能趁机杀死一位术士。 就跟当年被一口雨水杀死的‘无毛鼠’一样。 可惜这是他们最大的秘密,绝对不会外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厅中的群寇也也越发没了规矩,更是有色胆包天的家伙,时不时将目光扫向王云虎邻桌的那道婀娜身影。 好酒好菜却没有美人相陪,他们不禁有些心痒。 都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根本不需要看脸,也知道这定是一位绝色美人儿。 王远不由坐直身体,心道:‘正菜来了!’ 野狗道人已经被自己烧成了灰,葛道爷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能坐到王云虎这个地主身边的,八成就是“桃神道”的女术士。 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恐怕会被反过来立立规矩,甚至留下什么恶毒的禁制都不奇怪。 自己也正好借机见识一下“桃神道”的手段。 虽说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就没有几个蠢人。 但江湖子喝多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足为奇。 很快,在旁人怂恿下,就有一个敞开衣襟露出胸口黑毛的虬髯大汉,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了上去。 得益于崔通的见识,王远却是认识这人。 临高府李二黑,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善使两把大斧,通缉榜上赏格一千三百两,做下了数家大户的灭门惨案。 是个手黑心恶,滥杀无辜,疯狗一般的狠辣人物。 宴席上,许多清醒之人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跟王远的想法一般无二,都想借机称量一下主家的实力。 助拳归助拳,但战利品的分配却需要提前论个分明。 标准就是拳头。 “嘿嘿,这位妹子...” 但他刚刚开口,便有两道清凌凌如同泉水般的目光,从兜帽下面直射他的双目。 在这道目光下,这杀人如麻的泼汉,满腔欲念便像是烈日下的冰雪,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随即众人就听这婀娜人影第一次出声: “小妹桃仙娘,此次代家师出门办事,怠慢了各位好汉,礼数不周还请海涵。” 听到这美人儿竟然是葛道爷的女徒儿时,包括王远在内,所有人推己及人,下意识的反应便是齐齐暗骂一声: “呸,这老不修。” 但旋即又被她纤白玉手中亮出的一枚红色桃核,吸引了注意力。 “仙娘不善饮酒,未免扫兴,便借着王族长的这块宝地,请各位品尝我家西王圣母娘娘道境中出产的红纹仙桃,以代家师感谢各位相助。” “那分明就是一颗桃核,哪来的仙桃?” 但众人心中疑惑刚起,便见那桃仙娘将手中桃核一抛,它稳稳落到了花厅中间的青石地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 啪! 无需掐诀念咒,那桃核裂开一道小口,飞速生根窜芽。 竟是要现场种桃! 旁人纷纷往前凑,但早就留了个心眼的王远,却已经悄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第三十二章 乌烟瘴气 携着满袖的落日余晖,王远重新踏进了从小长大的大陵村。 但过去的他是对族人毫无威胁的“傻子”王远。 现在却是“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的江洋大盗——“盗梁猫”崔通。 得以暂时跳出泥潭,还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巨大收获。 看着原本的那些熟人,在看到现在的自己时或热情、或戒备、或无视的表情,躲在面具后面的王远觉得十分有趣。 但好心情却没能持续多久。 “那傻子三天了都没回来,应该是死了!” “我家分的五亩地今日终于落袋为安了。” “谁说不是呢,傻子死得好啊!” “祖宗保佑!今天吃饺子。” 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让王远额角的青筋直跳。 而且闻闻香气,在这灾年他们竟然家家包饺子、炖肉,简直比过年吃得还要好。 王远心里暗骂:‘王家祖宗要是真的知道,先一刀劈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顺便摸了摸袖袋里装着的那一块【罗刹诡骨】。 一个危险的想法再也抑制不住。 此刻,与王远结伴而行的接应之人,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危险意图,还在热情地为“好友”崔通介绍着此间情况: “崔兄,你差点就赶不上今晚的接风宴啊。 两日前就有为葛道爷助拳的朋友陆续到此,今日一早更是除你之外全部到齐。 我一大早就去斜风口等你,要是崔兄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你跟那野狗道人一样,在这北邙山上出了意外啊。” 走在王远身边的,竟是个骑在狼背上的瘦小侏儒,四肢消瘦畸形,根本不能自己移动。 远远看去,旁人几乎以为山里的狼又驮着狈出来害人了。 “多谢郎兄挂念,不知这野狗道人又是何人?也是哪一方绿林道上的好汉吗?” 王远自然代入“盗梁猫”,从未见过野狗道人这位送财童子,也不知道他的任何底细。 “嗨,可惜了,听说这也是一位爱狗之人。 狼和狗本就是亲戚嘛,我本想跟他亲近亲近。未曾想在我等到集结的前一天,他奉葛道爷之命进北邙山办差,再也没能出来。 本地的守陵人找了好几天,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呢。” 这侏儒虽然畸形,却十分健谈。 他的本名叫:郎七,诨号“狈军师”,和“盗梁猫”崔通也是老相识。 这次应邀来北邙山为葛道爷助拳,两人互相通过消息,约定守望相助,也好从那位精擅丹药之道的葛道爷身上多占一些好处。 在崔通的记忆中,此人生下来就是手脚畸形,被父母狠心抛弃在山中。 却十分幸运地被一只母狼收养,喝着狼奶长大,在小狼中排行第七,懂事之后索性便自命郎七。 渐渐长大后,靠着自己出类拔萃的智慧成了狼群的狈军师,指挥狼群战无不胜。 而且他还在那一伙野狼的狼窝里,机缘得到一本不落文字只有图形的《三世演禽书》,占卜演算极为厉害。 虽然修这种术数之道,必须在“五弊三缺”中缺一门。五弊:“鳏、寡、孤、独、残”;三缺:“财,命,权”。 但他天生就占到了一个“孤”字,一个“残”字。 幼而无父,肢体残疾。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虽然不幸至极,却也算是天生适合这种术数之道的天才了。 等到那母狼和一众兄弟相继老死,他才走出山林,加入了一伙绿林山匪,继续做着自己的“狈军师”。 随着时间日久渐渐声名远播,交友广阔。 两人一路闲谈互通近况,在天黑之前来到村中的一座富丽大宅门前。 曾经是王远家这长房一脉的气派祖屋,如今则成了现任族长王云虎的宅邸。 王远面色不改,好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亦步亦趋跟在“狈军师”郎七身后。 两人穿过精心维护的花园、水榭,走进偏院的一间占地不小的花厅中。 一场接风宴还没有开始,却已经分席列坐了不少人。 这些人大多恶形恶状,一眼看去尽为匪类,有人在角力,有人在赌钱,有人放浪形骸高谈阔论,一片乌烟瘴气。 听到又来脚步声纷纷看向两人。 在这里,早来了两天的“狈军师”郎七显然人面很广。 “郎兄快快入座,正好朋友们还没来齐,王族长今天给咱们准备了窖藏了十年的洛阳杜康美酒,实在不得不尝。” “今早多赖郎兄指点,我早先去洛阳城中转了一圈,竟赢了二十两银子,改日我做东。” “.....” 寒暄一圈之后,终于有人问起了跟在他身边的王远。 “郎兄,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还需要你亲自迎接?” “哈哈,我来给各位介绍,这位便是绿林道上鼎鼎有名的‘盗梁猫’崔通,崔先生。 ‘盗梁猫’何许人也,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王远适时上前抱拳。 “原来是崔兄大驾,久仰,久仰。” “偷梁换柱,如影随形,竟是崔兄当面,失礼了。” “......” 就靠着“盗梁猫”崔通,“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这三个性格标签,就知道其人名声几何了。 作为一个本质上见不得光的“偷儿”,见过他的人可能不多,但听过的实在不少。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所谓江湖只是另一个名利场,有名有姓的好手,个个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捧我我抬你,众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王远将这些江湖子一一记在心里。 在座的几乎没有小角色,不是所谓豪侠就是有名的大盗、巨寇,通缉榜上的赏金没有一个低于五百两。 且多数都是洛阳所在的钧州之人,又以跑单帮的居多。 ‘一群无法无天的乌合之众。’ 王远给这些人下了一个定义,旋即又不由暗暗多留了一个心眼。 以他对葛道爷和王云虎的了解,要是不用些手段将这些不服管束的恶人彻底收归己用,那才是咄咄怪事。 大家之所以喜欢好人,是因为即使是坏蛋都喜欢跟好人做队友。 道德底线就是讲义气。 自私自利不顾大局的恶人只会坏事,更何况要面对的对手还是一个【诡异】! 随着太阳渐渐落山。 花厅中被仆从点亮灯火,又提前送上了各色美酒和时令小菜。 花厅中来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而在这已经陆陆续续入场的三十余人中,王远打上危险标签的共有四人。 第一个便是坐在自己身边正拿生肉喂狼的“狈军师”郎七。 虽然武力值不行,但间接坑死的人可能比此间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凭借《三世演禽书》预测自身祸福,更是有着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恐怖预感。 坐在花厅上座,身上发出阵阵尸臭味的麻家兄弟,还有单独坐在一角,身上弥漫着浓浓土腥味的“穿山甲”范璋。 这些葛道爷叫来的帮手,全都是自己潜在的敌人! 不过。 来的人越多,花厅中也就越喧嚣、混乱,虽然没到动手的地步,但许多人口角不断,似乎这些助拳之人内部也不是那么和谐。 甚至有人已经开口约战。 其中还有几位和“崔通”打过交道的老相识。 王远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崔通这种性格和自己迥异的家伙,八成是个惹事儿精。 看似门面广,但麻烦肯定也不少,指不定哪天就忽然阴沟里翻船。 虽然真正的崔通已经翻了,除了一张皮什么也没剩下。 但自己一定要低调、谨慎,只看事儿不惹事儿,不能让这倒霉鬼把自己给拖下水。 然而,王远刚刚才郑重告诫过自己。 门外便陡然响起一声怒喝: “崔通?狗贼,还我兄长命来!” “敕命!行雷雷星辰烹转轰摄!” 王远:....??! 第三十五章 邪异手段 不浇水不培土不施肥,那颗小小的红色桃核中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生出了一棵碧玉般的桃树苗。 小树苗迎风便长。 细密的根须争抢着扎进地板的石缝中,枝干随之一寸寸迅速拔高。 树叶长了又落,落了又长。 眨眼之间,这桃树竟不知度过了几个春秋。 因为生长速度实在太快,群寇的耳边甚至还听到了高速抽芽时发出的簌簌声。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一幕,亲眼见证了,这桃树在仅仅盏茶的功夫,就一路长到了成人大腿粗。 随即就有一朵朵粉扑扑的鲜艳桃花飞速盛开,又迅速凋零。 但一颗颗青色的桃实却紧接着膨胀起来,不过片刻就沉甸甸地压满了枝头。 这些成熟的桃子,青里泛着白,白里透着红,隐隐还能从晶莹剔透的果肉中,看到如同纤细血管般的红纹。 一时之间,满室都是醉人的果香,让群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快看树顶,那里还有一个花苞没有结果。” 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忽然喊了一句,立刻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就见那里一朵格外娇艳的粉红花苞只长个,偏偏就是不开花、不结果。 就在众人齐齐看过来的功夫,它便又从碗口大长到了脸盆大,又从脸盆大长到了竹筐大。 此时,群寇透过灯影隐隐可以看到,花苞内部似乎还有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婀娜人影! “那是...” 噗! 几个急性子的正要上前观望,那朵硕大的花苞忽然自行绽放。 一股比蜜糖还要甜美无数倍的香气瞬间涌了出来。 即使王远隔着那桃树不近,但只是轻轻嗅了一下,便恍然感觉浑身飘飘欲仙,意醉神迷。 好在他终究也是入了门径的修术之人,丹田中盘踞的那道热流微微一转,便让他立刻回过神来。 “香气有问题!” 抬头看去,却是发现除了王云虎、“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还有“穿山甲”范璋这五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满脸迷醉的模样。 登时心下一凛。 这香气虽然只有一点点惑心之能,但根据众人清醒过来的顺序,厅中诸人实力如何,谁又有术法修为已经一目了然。 像“桃神道”这种传承悠久的教门果然自有门道。 不过,王远倒也不怕被人看破,“盗梁猫”藏着底牌本就在情理之中。 大大方方地对讶然看过来的郎七和王云虎点了点头。 他们本以为自己对这位声名赫赫的“盗梁猫”已经知根知底,现在却不由对他更高看了几分,未知的术法更加让人忌惮。 短短几息之后,剩下的那些大盗、巨寇也渐渐清醒过来,可他们甚至都没能发现这香气里面有问题。 已经在无形中决定了他们的地位甚至...命运。 紧接着,厅中所有人就全都被花苞中现出的那道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嘶!嘶!”的抽气声不绝于耳。 只因为跪坐在那硕大桃花花心中的,赫然是一位妩媚妖娆的绝色佳人。 一袭露出肩头的洁白半臂仙裙,半掩着水玉般光洁的香肩,朦朦胧胧可见左肩上是一枝红艳艳的桃花纹身。 轻烟薄纱笼罩下,周身玲珑的妙态若隐若现,勾魂夺魄。 柳黛蛾眉,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美眸,涂着浅浅的粉色胭脂,唇瓣润泽欲语还休,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群寇已经完全看呆在了那里,这美貌的杀伤力,比方才的香气还要恐怖。 有人眼中,她是骄阳初升,尚沾着露水的娇嫩花瓣,除了精心呵护外再也生不出其他的情绪; 有人眼中,她是未成熟的青果,依旧沾着白色的柔嫩细绒,青涩可爱; 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她则是一颗鲜嫩嫩、红艳艳的成熟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甘美的汁水... 环肥燕瘦,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钟爱的那一款颜色。 再去看原本坐在几案后的那位女术士,却只余一条玄色的斗篷缓缓飘落在地。 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跑到那朵花苞里去的。 面对此等绝色,群寇几乎移不开眼睛,王远却微微垂下眼眸,不敢多看。 有些怀疑这美得不正常的桃仙娘,本质上怕不是什么精魅之流。 从葛道爷他们往常的作风来看,既然已经将厅中众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下一步恐怕就是要施展手段拿捏群寇了。 桌下的双手缓缓结出【鬼王临坛印】,只要一个不对劲他就准备招鬼王临坛护法。 迎着能将人烫伤的炙热目光,就见那花苞中的绝色起身盈盈一福,娇声细语道: “小妹愿献上一舞,以娱众位兄长。” 随即。 那棵桃树的枝叶下便钻出一群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带着各种乐器开始吹拉弹唱,花厅中顿时仙音渺渺。 这一位花仙般的绝色美人从花苞中一跃而出。 晶莹白皙的赤足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色丝帕,好像踩着一朵红云般飘了下来。 脚尖点地,踏着鼓点,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如林中小鹿,似水上惊鸿,鸾回凤翥,尽态极妍! 一瞬间,花厅中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粉红色,几十双眼睛就像被牢牢粘在了她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桃仙娘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如穿花蝴蝶般在场中不断游走。 或以白皙的玉手捧上那诱人的仙桃,或以涂着粉红丹寇的纤纤足尖挑起酒壶,给众位好汉倒酒。 举手投足都似乎是仙子临凡的妩媚颜色,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一众江湖子不管是自诩伪君子还是真小人,此刻都是满脸的色与魂授、丑态百出,争抢着啃食沾了美人体香的仙桃,饮下了杯中的美酒。 甚至许多人下意识地跟随对方的舞步摇摆身体,连节奏都一模一样,幅度也分毫不差。 没有人意识到,吃下仙桃后,自己的眉心渐渐泛起了桃花般的粉色。 天降“烂桃花”,朵朵耗命途。 有意无意间,那桃仙娘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却偏偏拉下了王远、郎七他们几位身怀异术的术士,没有冒然撩拨招惹。 作为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宾客之一,王远看着眼前这群魔乱舞,心中凌然,暗道一句: ‘妖女!好手段!’ 这位桃仙娘从一开始披着斗篷出场的神秘开始,到一连串的奇、味、声、色... 将在座之人的情绪一一调用,也让他们在桃仙娘刻意营造的温柔乡中越陷越深,直至难以自已,不可自拔。 这一下,这群人就算成不了桃仙娘裙下的哈巴狗,但是想让他们再对桃仙娘刀剑相向,甚至心有不满都几乎完全不可能了。 一群各自为政的匪寇只是散兵游勇,但是一群一切都以桃仙娘利益为第一位的忠犬,可就万分的不好招惹了。 作为一群“整劲”境界的上等炮灰,已经可堪一用。 良久,一舞终了,桃仙娘重新落座。 众人却久久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李二黑,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有人渐渐回过神来,看到最初想要调戏桃仙娘的那黑毛大汉还呆呆站在原地,便伸手对他的肩膀轻轻一拍。 嘭! 这身材魁梧的大汉,却在瞬间崩散成了一地粉尘。 骇得那人连连后退。 一个疯狗般的狂人竟然无声无息间就死得这样诡异? 仔细看去,却是那桃树的树根从他的脚底钻入,顺着血脉经络,早已经吃遍了他的五脏六腑。 不仅仅外表成了一副空壳,就连骨髓都已经被彻底吸干。 这棵鲜灵灵的仙桃树,竟是因为活生生地吃了一个人,才能长得这帮迅速茂盛! 这时再回头去看还挂在树上的仙桃,隐隐似乎有几分李二黑的样子。 可眉心泛红的群寇在微微一怔之后,不仅没有兔死狐悲,反倒个个拍手叫好: “李二黑这厮,竟敢亵渎仙子,合该有此一报。” “桃仙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这尘埃里的烂泥敢窥伺的?” “死得这么轻松,实在是便宜了他。” “......” 无论亲疏远近,竟是个个都坐歪了屁股,都将一颗心放到了那妖女的身上。 觍着脸不断争宠,不求一亲芳泽,就算能让仙子对自己笑一笑也是值了! 王远却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杀给这些家伙看的。 场中“狈军师”郎七、“穿山甲”范璋见识到了这种邪门的术法手段,都不由面色凝重。 就连看起来感知迟钝,完全免疫了桃仙娘绝美色相的麻家兄弟,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众人眼神交汇,达成了一点共识。 ‘这妖女怕不是也已经【受篆】入道,成了【赤篆术士】,无需掐诀念咒开坛练法,神通道法信手拈来。 虽然看起来所修道法不善杀伐,却心如蛇蝎,手段高明,能不冲突,还是不要冲突为好。 会盟之事听其安排也没有什么,只要给我们的好处不缺,管那些寻常匪寇去死?’ 随即。 王远也暗自庆幸,幸亏出自“桃神道”的【诡物·人面画皮】已经被《小生死簿》给度化过了。 否则在这位【赤篆术士】面前,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露馅。 那妖女只需要一个眼神,自己恐怕就要被这帮精虫上脑的家伙生吞活剥了。 第三十三章 人前显圣(求追读) 咻——! 耳边忽然传来凄厉的破空声。 王远猛地伸手一掀身前摆着酒食的几案。 下一刻,“朵、朵、朵”一连三柄飞刀已经死死钉在案板上,力道惊人,近乎将之完全洞穿。 然而,当王远和乍逢惊变的众匪,抬头看向花厅门口时。 却看不到任何人影,耳畔只能隐隐听到一个极细微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忽远忽近,不断游走。 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咒言,王远心中一动。 飞速浏览“盗梁猫”崔通的记忆后,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夜色,忽然哂笑一声: “‘无影鼠’文俊才?见了你家猫爷爷不扭头就跑,还敢上赶着过来送死? 这么着急跟你兄弟团聚吗?” 用【人面画皮】接了别人的身份,自然也要接下别人的因果。 其实,在当初意识到这是个可以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时,王远就已经做好了遇上原身仇家的心理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若是所料不差,这个未等见面便拔刀相向的仇家,便是宁川二鼠中的“无影鼠”文俊才了。 四年前崔通还在古宁县当捕头的时候,就已经跟他结下了梁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盗梁猫”,而是“御猫”。 这宁川二鼠那时便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江洋大盗,虽然道传兵法练得普普通通,却各自掌握了一门异术。 大鼠“无毛鼠”文俊生,练有一门【盗门油水法】。 只要喝下一碗符水,在剃光头发的头顶抹上药油,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像是沾了油一样滑不留手,谁也拿他不住。 纵使被成群衙差团团围住,棍敲刀砍,伤害也会被腹中的符水代替,数次三番轻松逃走。 但这一门术法唯一的戒律就是:不能喝生水,生水一旦入肚立刻破功。 其时,因无人能制而越发猖狂的兄弟二人,正准备盗取古宁县的库银,却被恰巧当值的崔通撞个正着。 一番追逐中好巧不巧天降大雨,让“无毛鼠”文俊生不小心饮了生水,被崔通抓住机会轻松斩杀。 但先前丢失的银子却未能追回,崔通也在被扣了一口黑锅后,愤而离开古宁县。 二鼠“无影鼠”文俊才,则练有一门更加神奇的【隐形法】。 修习时需找到大年初一意外横死的妇人,趁其家人不备偷走供奉在她灵前的一根筷子,期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用符纸包裹藏到干净通风的地方,等到月食之夜,用未曾染过血的小刀一边将这筷子削成木簪,一边口中念咒,直到月食终了。 把这根施了法的簪子插在头上,遇到急事直接念咒,便能在人前隐去身形。 这咒文崔通曾听过,正是:“敕命!行雷雷星辰烹转轰摄!” 未曾想,今日群寇会盟,竟让他们撞到了一起。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无影鼠”也不顾正在别人家的地头上,直接动手报仇。 听到王远一崔通的口气发出嘲讽,他也默不作声,只是抬手再次射出两柄势若惊雷的飞刀。 王远袖中一道灿金寒光窜起,在空中一个摆尾便将两柄飞刀生生击落。 而他本人则好似一道青烟,倏忽之间便冲出了花厅。 到了“整劲”之后,力达牙齿、舌头、指甲、毛发这四梢,精神灵敏,有激必应。 他已经通过这几次攻击锁定了“无影鼠”的位置。 对老江湖来说,视觉不是全部,听声辨位已成本能。 然而。 铃铃铃... 被“无影鼠”射出的飞刀后面竟然都悬着铃铛,夜风一刮,立刻遮掩住了“无影鼠”本就轻微至极的脚步声。 然后,更多的飞刀、飞针,便如暴雨般向着王远射了过来。 如今“无影鼠”已经出道多年,对自家术法的优点和弱点都心知肚明,早就准备好了对应的克敌手段。 否则,身上背着官府三千两白银的赏金,哪里能逍遥到今日? 王远的脚步一顿,处境顿时堪忧。 若是只能守不能攻,就算是非人境界的【道兵】也要被这隐形人生生磨死。 “久闻‘无影鼠’无影无踪的大名,此人竟然真的身怀异术。 能人前隐形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盗不走的?就是那知县老爷的脑袋,也逃不过这空空妙手吧?” “‘盗梁猫’纵有偌大名头,却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敌得过术道中人。” “此间猫儿反被鼠戏弄,真叫人好生失望。” “‘如影随形’哪里敌得过‘无影无踪’?我赌这只猫三十息就被拿下。” “我也赌,一百两,二十息。” “哈哈,一百二十两...” 刚刚还与崔通称兄道弟的群寇,都在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就着花生米开启了赌局,分明都是塑料兄弟。 随时都可以卖掉。 而花厅内的嘈杂声也进一步干扰了王远的听声辨位。 “嘿,要是能用真本事,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聚兽奇术】可以招来飞虫围攻,【化虎奇术】可以化出假虎,轻轻松松就能把这老鼠给揪出来。 可惜就算施展术法杀了这家伙,我恐怕也得马上跑路了,用来杀这种小角色太过浪费。” 虽然不能使用术法,王远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隐形又不是无形,就跟当年一样,只需一场细雨便叫他立刻原形毕露。 王远手中的【金翼玉腰奴】忽然射向身后小花厅,在一个匪寇没有回过神时,忽然如灵蛇般卷住了他桌上的一只酒坛。 无论是哪家的武道兵法,修行的劲力大多不会脱离: “滚、错、折、磨、弹、冷、正、侧、定、断、刀、锯、拍、掸、拽、擎、踏、重、离”这十九种劲法。 修习【衔蝶兵法】这等精巧法门的崔通,正是此道好手。 勾动手指一个拽劲,那只酒坛顿时腾空飞起,没有飞向那个早就难以分辨的脚步声,而是直直冲向了半空。 接着,王远掌心中那道灿金寒光一收一放。 啪! 酒坛顿时当空炸裂,微稠拉丝的酒液被钢镖内蕴的劲力炸成大片水雾,像一阵小雨般扬扬洒落而下。 陈年杜康醉人的酒香立刻飘满院落。 不需要听声辨位,躲无可躲,被酒液淋了个正着的“无影鼠”顿时显出了身形。 同时。 一只火折子被王远弹向半空,半空中炸成气雾凝胶的高度酒,被瞬间点燃,爆燃成一颗腾空而起的火球。 “无影鼠”不由以手掩面仓惶闪避后退,因为【隐形法】借的是鬼物之力,天生畏惧水火。 雨天不行,靠近火光也不行,只有在夜间才能做到完全无影无踪。 但等到火光消散,场中却已然不见了“盗梁猫”的身影。 手握飞刀,四处梭巡。 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老鼠就是老鼠,一旦见光,就命不由己了。” 他霍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平生第一次面对另外一位“隐形人”,这大盗不由咽了咽口水,大叫道: “崔通,你...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满脸戒备,身体缓缓转动,直到扫视了场中一整圈,依旧没能发现对方躲在哪里。 更没有听到丝毫的脚步声。 却发现花厅中原本鼓噪的众匪全都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后。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满是震撼之色。 “无影鼠”再次飞速转身,身后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如是再三,他的脸上已经只剩下了见鬼般的崩坏。 然而,在花厅群寇的眼中。 那位“盗梁猫”崔通,却始终以神乎其技的身法,如影随形,就站在“无影鼠”身后的三尺之地,也是在他的视线盲区。 甚至,对一位如“盗梁猫”这样武道高手来说,在这个距离能不能看到目标都已经无所谓了。 依着王远自己的性格,这种有着杀兄之仇的仇家,自然是应该一刀砍死干净利落。 但崔通那“好虚名”、“好人前显圣”的性格标签却偏不同意。 ‘这家伙连个非人都不是,就如此爱慕虚荣,真是活该你死的早啊。’ 偏要在人前炫技。 让观众见识一下自己堪称如影随形般的武学隐身。 身法快如灵猫,就算有人跟他同处在一间三尺陋室中,甚至四处走动查看,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正是“偷梁换柱”还能让人发现不了的看家本事。 厅中众匪看着这场如同灵猫戏鼠般的神奇一幕,早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湖闯荡,大多数人都见识过几手异术。 但像这种靠着真本事达成异术效果,甚至反过来压制同类异术的景象,却闻所未闻。 “崔兄本事了得啊!” “我说什么来着,无影鼠不过跳梁小丑,哪里会是崔兄对手?” “是极,是极!日后兄弟们当好生亲近啊。” 与此同时。 照顾画灵情绪的“人前显圣”终于达成。 而这种神乎其技的步法和劲力运用,也被王远像海绵一般迅速吸收,飞速夯实着他进步太快积累不足的短板。 在自身【白虎兵法】的刚猛悍勇中,添上了几分巧劲。 不再戏耍这只老鼠,脚尖点地闪身飞退,掌中那一道灿金寒光宛若游龙再次射出,直取“无影鼠”后脑。 在王远劲力爆发下,这钢镖竟在半空炸开一道凌烈的气圈。 “无影鼠”的脑壳眼看就要像西瓜一样直接炸裂,洒出满地的脑浆。 铛——! 场外忽有一柄虎头刀化作雪亮的匹练,飞射而至,与几乎已经临头的金线钢镖狠狠撞在一起。 发出巨大的金铁交鸣声。 就见黑暗中,一个不知道已经在场外驻足观看了多久的人影,带着几分欣赏,对他悠然道了一声: “崔兄,还请镖下留人,给我这地主一个面子可好?” 第三十四章 王云虎,桃仙娘 王远收回被虎头刀磕飞的【金翼玉腰奴】,抬头看去。 正有两人踏着灯影从院外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一人披着玄色的兜帽披风看不清面貌,只隐隐可见婀娜风流的步态,而在看到另一人的瞬间,王远双目顿时一缩。 竟是自从“尸祭”当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现任族长王云虎! 身材高大魁梧好似虎豹的王氏族长,虽然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员外袍,却掩盖不住一身的凶悍煞气。 明明是吃着皇粮的守陵人,反倒比花厅中的那些“好汉”更像是一位积年的巨寇。 但来到近前时,却没有露出丝毫霸道姿态,反倒颇为礼贤下士地对王远抱拳歉然道: “王某方才情急出手,还望崔兄海涵。 虽然事出有因,但两位现在毕竟都是我王家的贵客,伤了哪个面上也不好看。 不如让我做个和事佬,两位暂且罢手如何?” 礼节周全,让人如沐春风。 若是王远第一次见他,恐怕真的要被这人迷惑,以为他是吃素的善类了。 想也知道,能用十几年时间完全消弭掉上代族长的影响力,将全村老少都牢牢绑在自家战车上的人物,又岂会是寻常莽汉? 王云虎倒也没有奢望让结了大仇的两人就此放下恩怨。 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今日就为群寇立下规矩,禁止私斗,有什么恩怨等离了王家再去解决。 “这是自然,定不叫王族长为难。” 捡回一条小命的“无影鼠”文俊才倒也机灵,对王云虎一拱手,立刻抽身退去,离开了小院返回住处。 反正这宴席他是没那个脸去吃了。 面对这既定的事实,王远自然也没有紧咬着不放。 跟“无影鼠”有仇的是那“盗梁猫”,跟他王小远又有什么关系? 过两天把皮一脱,再大的仇家也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而且,只看王云虎刚刚那后发先至的一刀。 王远就十分怀疑这位刚过四十岁的族叔,恐怕不仅已经突破【非人】,更是到了第二境大成,觉醒了某种天赋神通的可怕境界。 就是不知道会是【庚金神风】、【敕命虎符】、【摄魂通幽】中的哪一种。 如果再配上精良的甲胄和符篆,一位大炎军三十六营中顶尖的【道兵】也不过如此,绝不是自己靠武力蛮干就能对抗的强敌。 但为了维持崔通的人设,王远只得故作不悦地轻哼一声: “算那老鼠运气好,就给王兄一个面子吧。” 转头看着“无影鼠”离去的背影,却已经想好了自己那块【罗刹诡骨】,第一个应该送给谁了。 “哈哈,那就多谢崔兄了。 正好,我家【白虎兵法】和公门中传承的【衔蝶兵法】一脉相承。 用来突破第二境【练髓换血】的秘制药酒,可以通用,只是剂量有所不同。 我便以一坛珍藏的‘虎阳药酒’相赠,以飨崔兄方才那一招精彩绝伦的‘如影随形’罢!” 在这个世道,实力更强的胜利者总是会有优待。 王远虽然是被崔通和自家“-5”的气运联手坑了,却也一战打出了名声,群寇之中再也没有哪个敢于小瞧。 闻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色: “王兄果然豪气,那小弟就愧领了。” 虽然他觉得等自己吃掉白山君的一身血肉骨髓,就完全能够凑足晋升非人的资粮。 但是这种好东西谁又会嫌多? 王云虎又转身对花厅中迎出来的群寇拱了拱手: “各位,招待不周,原谅则个,好酒好肉立马奉上。” 姿态从容大气,一派成大事的将帅风范,让人心折。 少倾,宾主落座,正式开宴。 窖藏十年的杜康美酒,烤乳猪、狮子头、油焖肥鸡、红烧鲤鱼...还有那整只整只的烤全羊流水般地抬上席面。 完全看不出来,山外有许多吃不上饭的百姓,已经开始整村整村的逃荒。 王云虎带来的那个神秘斗篷人,则静静坐到了他的邻桌,一直没有把斗篷取下来。 但看那玲珑的体态身段,甚至脸酒香都掩盖不住的隽永体香,便知这定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 旁人可能以为是王氏的女眷,但王远知道大陵村养不出这样的女人。 他也不多做声,只坐在席上,有人敬酒就说上两句,无人敬酒就自己喝酒吃肉,一直冷眼旁观这厅中放浪形骸的群寇。 想着待会儿,自己可能就要知道王云虎和葛道爷计划中的一鳞半爪了。 席间,王云虎作为地主,频频向王远早就有所注意的“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穿山甲”范璋还有他这位“盗梁猫”敬酒。 让他再次确认,这几人极有可能本事强悍,或有异术傍身。 只不过,他也确认这几人即使身怀异术,应该没有一个是真正入道的【赤篆术士】,足以被葛道爷和王云虎牢牢压制。 至于剩下的群寇,虽然最低的一个也有“整劲”境界,王远自认为谁也不惧。 ‘【戒律禁忌】是术道中人最大的破绽,只要知道破绽,也许一个普通人也能趁机杀死一位术士。 就跟当年被一口雨水杀死的‘无毛鼠’一样。 可惜这是他们最大的秘密,绝对不会外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厅中的群寇也也越发没了规矩,更是有色胆包天的家伙,时不时将目光扫向王云虎邻桌的那道婀娜身影。 好酒好菜却没有美人相陪,他们不禁有些心痒。 都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根本不需要看脸,也知道这定是一位绝色美人儿。 王远不由坐直身体,心道:‘正菜来了!’ 野狗道人已经被自己烧成了灰,葛道爷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能坐到王云虎这个地主身边的,八成就是“桃神道”的女术士。 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恐怕会被反过来立立规矩,甚至留下什么恶毒的禁制都不奇怪。 自己也正好借机见识一下“桃神道”的手段。 虽说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就没有几个蠢人。 但江湖子喝多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足为奇。 很快,在旁人怂恿下,就有一个敞开衣襟露出胸口黑毛的虬髯大汉,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了上去。 得益于崔通的见识,王远却是认识这人。 临高府李二黑,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善使两把大斧,通缉榜上赏格一千三百两,做下了数家大户的灭门惨案。 是个手黑心恶,滥杀无辜,疯狗一般的狠辣人物。 宴席上,许多清醒之人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跟王远的想法一般无二,都想借机称量一下主家的实力。 助拳归助拳,但战利品的分配却需要提前论个分明。 标准就是拳头。 “嘿嘿,这位妹子...” 但他刚刚开口,便有两道清凌凌如同泉水般的目光,从兜帽下面直射他的双目。 在这道目光下,这杀人如麻的泼汉,满腔欲念便像是烈日下的冰雪,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随即众人就听这婀娜人影第一次出声: “小妹桃仙娘,此次代家师出门办事,怠慢了各位好汉,礼数不周还请海涵。” 听到这美人儿竟然是葛道爷的女徒儿时,包括王远在内,所有人推己及人,下意识的反应便是齐齐暗骂一声: “呸,这老不修。” 但旋即又被她纤白玉手中亮出的一枚红色桃核,吸引了注意力。 “仙娘不善饮酒,未免扫兴,便借着王族长的这块宝地,请各位品尝我家西王圣母娘娘道境中出产的红纹仙桃,以代家师感谢各位相助。” “那分明就是一颗桃核,哪来的仙桃?” 但众人心中疑惑刚起,便见那桃仙娘将手中桃核一抛,它稳稳落到了花厅中间的青石地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 啪! 无需掐诀念咒,那桃核裂开一道小口,飞速生根窜芽。 竟是要现场种桃! 旁人纷纷往前凑,但早就留了个心眼的王远,却已经悄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第三十六章 初露端倪,掘墓盗运! 等到花厅中完全平静下来。 那位倾城的绝色美人看着下方热血沸腾的群寇,还有几位已经认清了局势的术士,唇角勾起微微一笑。 端起桌上的茶杯,薄纱袖口顺着白玉一样的肌肤一直滑到肘部,明光润泽,让难以自已的群寇再次咽了咽口水。 “家师早已严明,盗掘伊厉王王陵的一切所得,我家只取一件,王族长亦只取一件。 其中的金银财宝尽归众位所有。 来,小妹以茶代酒,再敬诸位一杯。胜饮!” 听到桃仙娘的承诺,群寇眼中的火焰更加炽热。 一开始了解到内情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大炎朝廷是真的不行了,守陵王氏竟然勾结术士盗掘王陵?简直骇人听闻。 但杀头的买卖有的是人愿意做。 哪怕藩王王陵的地宫里面必定危险重重,对这些本就无法无天的匪寇来说,最关心的也只是陪葬的财宝是否丰厚。 “葛道爷和桃仙子既然看得起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莽汉,我等自然投桃报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仙子看上的东西,我们自问也没那个福分享用。 只有尽犬马之劳而已。胜饮!” “桃仙子太客气了。只要仙子一句话,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博仙子一笑。胜饮!” “......” 此时,一个个杀人如麻、奸猾如鬼的积年老寇,似乎都变成了没有见过女人的愣头青。 在佳人面人谁也不肯丢了面子,纷纷露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豪气,祝酒词越说越没有底线。 似乎连那大墓中的价值连城的泼天富贵,都已经不再放在眼里。 出工出力,哪怕到时能换来一碗桃仙子的洗脚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远不受这狂热气息的影响,端着酒杯在旁边洞若观火。 桃仙娘说的话他只信一半,他们劳师动众确实是想从墓里面得到什么东西! 但【枭神墓】可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陵墓,只要胆子够大就可以想盗便盗。 这可是一个在北邙山及周边八县吃喝了近两百年的【诡异】啊! 就算是换成一头猪,也早该变成了猪妖了。 虽然葛道爷他们一定有办法与之抗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这些前来助拳的各路高手,八成都是王云虎和葛道爷他们用来趟【枭神墓】地宫的炮灰。 消耗品而已。 想好好表现一亲芳泽? 还不如多灌自己两碗酒,待会儿回去做个春梦来的更加实在。 夜色渐深,喝的烂醉如泥的好汉们都被仆从送去了房间。 花厅中只剩下了王云虎、桃仙娘、“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穿山甲”范璋还有“盗梁猫”崔通这七人。 这七人已经证明了自身实力,不是已经踏入武道第二境【练髓换血】,就是术道中人,实力自非那些寻常匪寇可比。 只有本应也留在这里的“无影鼠”文俊才,被王远替代了位置,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等到一众仆从收拾好宴席,为众人捧上一只只木箱、木盒再依次退出后,王远便知道正戏来了。 桃仙娘收起了那让人发狂的媚态,对剩下的这些人客气了许多,也实在了许多: “小小手段,让各位见笑了。 家师许诺的定金已经备齐,请诸位验看!” 这些人谁也为那些被迷了心窍,沦为炮灰的江湖子打抱不平,就连王远也没有意见。 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包括他们几人在内,每个人都在被利用,只是价码不同罢了。 他们相信,如果自己也能毫不费力地就被轻松控制,桃仙娘绝对不会手软! 但心惊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纯粹的武道第一境大成,应该就是对方控制力的极限了。 只要还有自主权,这买卖就可以干。 再说,还有眼前的... 王远伸手打开自己面前颇大的木箱。 里面是两大坛“虎阳药酒”,一坛是葛道爷许诺的定金,另一坛则是方才王云虎救下“无影鼠”的赔礼。 还有一份只有辅材的残缺药方《三阳药酒》。 王远没有意外,先前“盗梁猫”崔通之所以答应前来助拳,便是因为葛道爷许下了其难以拒绝的好处。 只要前来汇合,就会奉上定金——【衔蝶兵法】辅助“练髓换血”晋升【非人】的秘药。 一旦事成就会直接给予他完整的秘药药方。 要是得了培养【道兵】的药方,崔通说不定也能聚起一只【道兵】,摇身一变成为傲笑一方的绿林魁首。 对他这等从衙门里叛逃的高手来说,这种诱惑不可为不大。 此时。 在“盗梁猫”接连有出人预料的表现之后,原本的那份【衔蝶兵法】秘药的分量显然就有些轻了。 干脆也换成了可以通用的“虎阳药酒”,再加上了半份《三阳药酒》的配方。 王远自然不会嫌弃,就连他这个身份都是假的,任何附赠的好处都是白捡。 “各位可还满意?” 看到众人颔首,桃仙娘立刻雀跃地轻轻拍掌。 “正式动手的时间是七月十五,我们还有二十八天。 在此之前却有两件难事,需要各位鼎力相助。” 目光盈盈,充满期待地看向几人。 要是换成刚刚那些江湖子,看到桃仙子这种楚楚可怜的表情,恐怕会心疼至极。 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争抢着应下此事。 但是在座诸人却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完全不为所动。 王远倒是暗自精神一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终于算是要初露端倪了。 这时,王云虎轻咳一声,接过了话茬。 “正好崔兄后来丝毫不知内情,我就将此间的情况再说一遍。 我王氏家族世代守护了两百年的伊厉王王陵,实际上困锁着一个【诡异】...” 听在王远耳中,基本还是当初王成口中的那一套。 【诡异】为害本地多年,王氏则是默默奉献的守护者,两百年间付出了无数牺牲。 甚至连此生的父母都被拿出来举例吃了人血馒头,让王远对这位族叔的观感更加恶劣。 显然是他们早就编好了一套九真一假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专门用来忽悠行动人员,好让他们师出有名。 对这些术士的说辞,显然比那些炮灰要更进一步,直接点明了【诡异·枭神墓】这个最容易暴露的隐秘。 随即又大义凌然道: “伊厉王两百年的忌日将至,也必定是这【诡异】最凶横的时候。 我王氏并非是要背弃坚守了两百的职司,也不是贪图墓中珍宝。 而是再也不能坐视这等食人的【诡异】继续这样为害北邙山附近百姓,墓中的宝物更是关乎着那【诡异】的根本。 我等便是打算趁着伊厉王最强也是最弱的忌日之时除此祸害! 这才遍请洛阳附近州府的各路豪杰共襄盛举。” 话音刚落。 “王族长,先前说的只是盗掘王陵,可没有说要诛杀【诡异】啊。” “恕我直言,不要我们这等只懂区区小术的散人,就算是御龙直的禁咒校尉和武翼将军来此,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 一旁桃仙娘看到众人或激动或阴沉的表情,淡淡一笑,忽然插言道: “我们也知一个已经默默吃了两百年生人的【诡异】不是凡人能应付的,但我们这次并不准备直接与那【诡异】拼杀。 而是在大祭之日由家师主持,准备行那‘掘墓盗运之法’! 破掉【枭神墓】依托王陵地势造就的‘枭神夺食阵局’,让伊厉王的【枭神夺食】命格重新由外转内,让其自食恶果。” “掘墓盗运?” 这四个字甫一出口,花厅中便骤然一冷。 灵觉敏锐,且跟【枭神墓】大有联系的王远猛地汗毛直竖,仿佛被一头正在打盹的凶兽忽然睁眼扫了一下。 “我说什么时候王云虎和葛道爷的人竟然转性了。对这几个术士,竟然只给好处,不设限制? 【枭神墓】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会被那【诡异】听到的,不止是当年的某个秘密,更有针对【枭神墓】的阴谋! 在座这些人全都被盯上了。 恐怕【枭神墓】一旦在大祭当日顺利苏醒开始进食,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虽然王远脸色阴沉,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己这个倒霉鬼本来就逃不了,难兄难弟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随后,桃仙娘说出的第一个任务,就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龙气法禁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 呼——吸—— 饮下了一大碗“虎阳药酒”的王远,在卧房中站了个虎桩。 火候日深,气势威烈,若不看外表,这似乎就是一头真正的猛虎。 随着酒中的药力发散,王远全身都像是泡在热水里,即使没有剧烈运动,周身的骨骼也像是活过来一样,不住劈啪作响。 口中一呼一吸,似在喷吐白色的烟霞。 从骨髓、血液、肺腑开始由内及外,王远的身体正经历着第二次发育。 一点点完成质变,坚定地向着超脱人体之上的【非人】靠拢。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喉咙微微发痒,胸口抑郁沉闷,似乎是有什么污浊的东西已经在那里堵了许久。 随即,胸腹间筋膜弹抖,狠狠咳了几声,然后便吐出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的痰气。 王远顿时感觉胸口一轻,呼吸立刻畅快了许多。 “‘整劲’之后我本就已经耐力大增,一口气至少能憋一刻钟,现在时间至少延长了一倍。 随着脏腑被整理地干净通透,隐性的好处更是受用不尽。” 【白虎兵法】的质变从肺部开始。 而“呼”接天根,“吸”接地脉,精化为气也。 讲究从呼吸着手,循序渐进完成身体的质变。 虽然药劲儿散去,王远缓缓收起架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这‘虎阳药酒’确实要比直接生饮白山君的虎血要温和不少,也更容易吸收。 换成真正的‘盗梁猫’崔通在这里。 如果有个一二十坛虎阳药酒,再经年累月修行不缀,用个一、两年说不定就真的可以突破那【非人】界限。 但这好处就像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想要吃到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崔通把小命都填进【枭神墓】,恐怕也换不来这么多药酒,始终都要被别人吃得死死的。” “可惜,谁也想不到我手里还有一整只浑身是宝的虎精。 等喝完这两坛药酒打下根基,回头再吃掉白山君,足够我迅速突破【非人】了。 若是能有一场生死搏杀,突破的速度还要更快。” 王远打来院中的井水草草洗漱,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那间毫无人气的漆黑主屋。 “这段时间连续晴天,爷爷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办法找他证实我的猜测。 要是看到我现在样子,他恐怕会吓一大跳吧。” 十分巧合的,“盗梁猫”崔通在大陵村中的临时居所,正是王远住了十几年的小院。 大陵村本就只是一个村庄,虽然有供附近猎户、采药郎歇脚的茶铺食肆,但远远没有到开设旅店的程度。 族长家的宅邸也没有几十间客舍。 于是王云虎一声令下,除了村中本就空置的房屋之外,还让不少村民为群寇腾出了屋舍。 王远来的晚,就剩下了这座位于大陵村西北角,距离北邙山最近的破败小院可选了。 却正合他的心意。 就算打死王云虎也想不到,当初兴师动众都没有再找到的傻子“药饵”,竟然换了一层皮,大摇大摆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还跟他们热火朝天地商量,怎么才能成功给自己绑来一个...替死鬼。 众人被王云虎和桃仙娘摆了一道,惊恐恼怒之后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合作。 而属于”盗梁猫“崔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绑人。 根据桃仙娘的解释,以“掘墓盗运之法”给予【枭神墓】重创,最终得到宝物,过程有三: 第一、投药饵,迷其神;钓鱼所用,先前“傻子”王远执行的正是这样一个角色。 第二、破陪陵,去其势;除了鸟嘴坡上的这处主陵之外,还有九处作为护卫羽翼的臣属陪陵,需要提前一一破去。 第三、设法坛,盗其运。在七月十五大祭当日,借助已经被吃掉的“药饵”,将珍宝直接从遭受重创的陵墓里面钓出来。 刚开始王远听闻他们要主动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不再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时候,心情自然十分欢喜。 但当他知道自己要去绑票的目标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脚底抹油这一个想法了。 “从山下的洛阳王府绑人?你们不怕死,我可是还没活够呢! 而且旁支后裔或者私生子分量不够,至少也得是当代洛阳王的庶子? 崔通叫‘盗梁猫’难道还真的能盗来房梁不成?那范璋还叫‘穿山甲’呢,也没见他穿个山给大家看看啊! 现在我又在大陵村里过了一夜,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悄悄遁走,就又能在‘亡人乡’里安安稳稳躲上三天了。” 虽然放弃“盗梁猫”这个绝佳的身份实在太过可惜。 但洛阳王府可是大炎朝现存的五十八位藩王之一,整个周家王朝最顶尖的权贵。 据王远所知。 立国之初最早的二十五位藩王,各自掌管一营定额为三千的【道兵】,特别是其中的九大塞王,兵锋最盛,为国羽翼。 虽然经过二百余年连年削减,他们的政权、财权、军权几乎已经被完全削尽,风光不再。 加之国运飘摇,民不聊生,整个大炎朝廷的力量也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但像洛阳王府这种亲王府中,依旧有着三十六员【道兵】,一员【道将】的护卫定额,足够镇压一城了。 而且这些护卫【道兵】一般出自三十六营中的【玄甲卫士】,守御之能天下无双。 这还不算王府必然会私自蓄养的甲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把大陵村这里所有的牛鬼蛇神都给填进去,也不够人家杀的。 为祸洛阳这么多年还能安享富贵,就可见洛阳王府的实力了。 可惜,不等熬过一夜的王远付诸行动。 咚咚咚... 院门忽然被人敲响,王远的脸色一僵,只听那轻盈的脚步声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打开门就看到一张亦喜亦嗔的美丽笑颜。 更远处还有一些早起练武的江湖子,那一双双嫉妒到要喷火的眼睛,仿佛能把他点燃。 王远心里叹了口气: ‘这妖女真是阴魂不散,人和人之间到底还能不能有信任了。’ 没奈何只能将她让进院中,两人在一张石桌左右落座。 知道她来意的王远先发制人: “桃仙子,你看,这世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可没人做。 洛阳王府是咱们能招惹的吗?敢对王府伸手,又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与之相比,挑战没有什么脑子的【诡异】可能会更加轻松。 闻言,明艳动人的桃仙娘一双美眸似笑非笑: “不敢招惹洛阳王府?我怎么听说昨日有一群洛阳王府的下人在斜风口失踪了。 那里的草木跟我说,地力肥沃这两天吃得格外饱。 这可是多亏了崔兄啊。” 别看诸位身怀异术的术士中,麻家兄弟深沉、“穿山甲”范璋孤僻、“狈军师”郎七满肚子算计。 但桃仙娘却觉得最深藏不露的,当属这位明面上行事张扬,最好虚名的“盗梁猫”崔通。 这种性格的人混迹江湖多年还没有死在臭水沟里,必定有着过人之处。 可以托付大事。 崔通:...已经死了,谢谢。 被揭破秘密,王远也不恼怒,大不了把皮一扒,来个你找崔通跟我王远有什么关系? 索性把手一摊: “桃仙子,您说的这些似乎解决不了咱们的根本问题。 先不提洛阳王府的【道兵】、【道将】,伊厉王这等藩王府中难道就没有供奉着术士甚至法师吗? 仙子大派出身,应当最能明白这等人物的奇诡。试问我们如何可能成功偷人? 就算成功偷走,也会被人追索而来,屠灭整个大陵村吧?” 桃仙娘自然也清楚,对上洛阳王府这种庞然大物,无论是谁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而且想要掳人必须万无一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这才需要“盗梁猫”这种身怀术法的盗门高人出手。 本来他们寄予厚望的是“无影鼠”文俊才,但深藏不露的“盗梁猫”崔通明显更胜数筹。 桃仙娘清楚,对这种人物,光靠撩拨是没有用处。 于是,决定对他吐露一个对旁门散修来说,闻所未闻的大秘密。 “崔兄,今日距离伊厉王的忌日仅剩二十七天,你可知家师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亲身来此主持大局?” “哦?愿闻其详。” 下意识的,王远坐直了身体。 葛道爷这位【赤篆术士】一直是处【枭神墓】之外,他最大的假想敌。 “崔兄没有师承,故而有所不知。 术士修行最终追求的是尸解成仙,这“人在山中”可不是为了清静无为,而是因为天下间每一座大城都是王朝龙脉枢纽。 由无数人心、愿力凝聚而成的【龙气法禁】,天生便抵触修术之人的神通道法和各种妖魔鬼怪!龙气所在,神诡禁行!” “龙气法禁?” 第三十五章 邪异手段 不浇水不培土不施肥,那颗小小的红色桃核中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生出了一棵碧玉般的桃树苗。 小树苗迎风便长。 细密的根须争抢着扎进地板的石缝中,枝干随之一寸寸迅速拔高。 树叶长了又落,落了又长。 眨眼之间,这桃树竟不知度过了几个春秋。 因为生长速度实在太快,群寇的耳边甚至还听到了高速抽芽时发出的簌簌声。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一幕,亲眼见证了,这桃树在仅仅盏茶的功夫,就一路长到了成人大腿粗。 随即就有一朵朵粉扑扑的鲜艳桃花飞速盛开,又迅速凋零。 但一颗颗青色的桃实却紧接着膨胀起来,不过片刻就沉甸甸地压满了枝头。 这些成熟的桃子,青里泛着白,白里透着红,隐隐还能从晶莹剔透的果肉中,看到如同纤细血管般的红纹。 一时之间,满室都是醉人的果香,让群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快看树顶,那里还有一个花苞没有结果。” 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忽然喊了一句,立刻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就见那里一朵格外娇艳的粉红花苞只长个,偏偏就是不开花、不结果。 就在众人齐齐看过来的功夫,它便又从碗口大长到了脸盆大,又从脸盆大长到了竹筐大。 此时,群寇透过灯影隐隐可以看到,花苞内部似乎还有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婀娜人影! “那是...” 噗! 几个急性子的正要上前观望,那朵硕大的花苞忽然自行绽放。 一股比蜜糖还要甜美无数倍的香气瞬间涌了出来。 即使王远隔着那桃树不近,但只是轻轻嗅了一下,便恍然感觉浑身飘飘欲仙,意醉神迷。 好在他终究也是入了门径的修术之人,丹田中盘踞的那道热流微微一转,便让他立刻回过神来。 “香气有问题!” 抬头看去,却是发现除了王云虎、“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还有“穿山甲”范璋这五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满脸迷醉的模样。 登时心下一凛。 这香气虽然只有一点点惑心之能,但根据众人清醒过来的顺序,厅中诸人实力如何,谁又有术法修为已经一目了然。 像“桃神道”这种传承悠久的教门果然自有门道。 不过,王远倒也不怕被人看破,“盗梁猫”藏着底牌本就在情理之中。 大大方方地对讶然看过来的郎七和王云虎点了点头。 他们本以为自己对这位声名赫赫的“盗梁猫”已经知根知底,现在却不由对他更高看了几分,未知的术法更加让人忌惮。 短短几息之后,剩下的那些大盗、巨寇也渐渐清醒过来,可他们甚至都没能发现这香气里面有问题。 已经在无形中决定了他们的地位甚至...命运。 紧接着,厅中所有人就全都被花苞中现出的那道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嘶!嘶!”的抽气声不绝于耳。 只因为跪坐在那硕大桃花花心中的,赫然是一位妩媚妖娆的绝色佳人。 一袭露出肩头的洁白半臂仙裙,半掩着水玉般光洁的香肩,朦朦胧胧可见左肩上是一枝红艳艳的桃花纹身。 轻烟薄纱笼罩下,周身玲珑的妙态若隐若现,勾魂夺魄。 柳黛蛾眉,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美眸,涂着浅浅的粉色胭脂,唇瓣润泽欲语还休,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群寇已经完全看呆在了那里,这美貌的杀伤力,比方才的香气还要恐怖。 有人眼中,她是骄阳初升,尚沾着露水的娇嫩花瓣,除了精心呵护外再也生不出其他的情绪; 有人眼中,她是未成熟的青果,依旧沾着白色的柔嫩细绒,青涩可爱; 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她则是一颗鲜嫩嫩、红艳艳的成熟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甘美的汁水... 环肥燕瘦,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钟爱的那一款颜色。 再去看原本坐在几案后的那位女术士,却只余一条玄色的斗篷缓缓飘落在地。 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跑到那朵花苞里去的。 面对此等绝色,群寇几乎移不开眼睛,王远却微微垂下眼眸,不敢多看。 有些怀疑这美得不正常的桃仙娘,本质上怕不是什么精魅之流。 从葛道爷他们往常的作风来看,既然已经将厅中众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下一步恐怕就是要施展手段拿捏群寇了。 桌下的双手缓缓结出【鬼王临坛印】,只要一个不对劲他就准备招鬼王临坛护法。 迎着能将人烫伤的炙热目光,就见那花苞中的绝色起身盈盈一福,娇声细语道: “小妹愿献上一舞,以娱众位兄长。” 随即。 那棵桃树的枝叶下便钻出一群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带着各种乐器开始吹拉弹唱,花厅中顿时仙音渺渺。 这一位花仙般的绝色美人从花苞中一跃而出。 晶莹白皙的赤足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色丝帕,好像踩着一朵红云般飘了下来。 脚尖点地,踏着鼓点,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如林中小鹿,似水上惊鸿,鸾回凤翥,尽态极妍! 一瞬间,花厅中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粉红色,几十双眼睛就像被牢牢粘在了她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桃仙娘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如穿花蝴蝶般在场中不断游走。 或以白皙的玉手捧上那诱人的仙桃,或以涂着粉红丹寇的纤纤足尖挑起酒壶,给众位好汉倒酒。 举手投足都似乎是仙子临凡的妩媚颜色,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一众江湖子不管是自诩伪君子还是真小人,此刻都是满脸的色与魂授、丑态百出,争抢着啃食沾了美人体香的仙桃,饮下了杯中的美酒。 甚至许多人下意识地跟随对方的舞步摇摆身体,连节奏都一模一样,幅度也分毫不差。 没有人意识到,吃下仙桃后,自己的眉心渐渐泛起了桃花般的粉色。 天降“烂桃花”,朵朵耗命途。 有意无意间,那桃仙娘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却偏偏拉下了王远、郎七他们几位身怀异术的术士,没有冒然撩拨招惹。 作为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宾客之一,王远看着眼前这群魔乱舞,心中凌然,暗道一句: ‘妖女!好手段!’ 这位桃仙娘从一开始披着斗篷出场的神秘开始,到一连串的奇、味、声、色... 将在座之人的情绪一一调用,也让他们在桃仙娘刻意营造的温柔乡中越陷越深,直至难以自已,不可自拔。 这一下,这群人就算成不了桃仙娘裙下的哈巴狗,但是想让他们再对桃仙娘刀剑相向,甚至心有不满都几乎完全不可能了。 一群各自为政的匪寇只是散兵游勇,但是一群一切都以桃仙娘利益为第一位的忠犬,可就万分的不好招惹了。 作为一群“整劲”境界的上等炮灰,已经可堪一用。 良久,一舞终了,桃仙娘重新落座。 众人却久久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李二黑,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有人渐渐回过神来,看到最初想要调戏桃仙娘的那黑毛大汉还呆呆站在原地,便伸手对他的肩膀轻轻一拍。 嘭! 这身材魁梧的大汉,却在瞬间崩散成了一地粉尘。 骇得那人连连后退。 一个疯狗般的狂人竟然无声无息间就死得这样诡异? 仔细看去,却是那桃树的树根从他的脚底钻入,顺着血脉经络,早已经吃遍了他的五脏六腑。 不仅仅外表成了一副空壳,就连骨髓都已经被彻底吸干。 这棵鲜灵灵的仙桃树,竟是因为活生生地吃了一个人,才能长得这帮迅速茂盛! 这时再回头去看还挂在树上的仙桃,隐隐似乎有几分李二黑的样子。 可眉心泛红的群寇在微微一怔之后,不仅没有兔死狐悲,反倒个个拍手叫好: “李二黑这厮,竟敢亵渎仙子,合该有此一报。” “桃仙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这尘埃里的烂泥敢窥伺的?” “死得这么轻松,实在是便宜了他。” “......” 无论亲疏远近,竟是个个都坐歪了屁股,都将一颗心放到了那妖女的身上。 觍着脸不断争宠,不求一亲芳泽,就算能让仙子对自己笑一笑也是值了! 王远却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杀给这些家伙看的。 场中“狈军师”郎七、“穿山甲”范璋见识到了这种邪门的术法手段,都不由面色凝重。 就连看起来感知迟钝,完全免疫了桃仙娘绝美色相的麻家兄弟,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众人眼神交汇,达成了一点共识。 ‘这妖女怕不是也已经【受篆】入道,成了【赤篆术士】,无需掐诀念咒开坛练法,神通道法信手拈来。 虽然看起来所修道法不善杀伐,却心如蛇蝎,手段高明,能不冲突,还是不要冲突为好。 会盟之事听其安排也没有什么,只要给我们的好处不缺,管那些寻常匪寇去死?’ 随即。 王远也暗自庆幸,幸亏出自“桃神道”的【诡物·人面画皮】已经被《小生死簿》给度化过了。 否则在这位【赤篆术士】面前,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露馅。 那妖女只需要一个眼神,自己恐怕就要被这帮精虫上脑的家伙生吞活剥了。 第三十六章 初露端倪,掘墓盗运! 等到花厅中完全平静下来。 那位倾城的绝色美人看着下方热血沸腾的群寇,还有几位已经认清了局势的术士,唇角勾起微微一笑。 端起桌上的茶杯,薄纱袖口顺着白玉一样的肌肤一直滑到肘部,明光润泽,让难以自已的群寇再次咽了咽口水。 “家师早已严明,盗掘伊厉王王陵的一切所得,我家只取一件,王族长亦只取一件。 其中的金银财宝尽归众位所有。 来,小妹以茶代酒,再敬诸位一杯。胜饮!” 听到桃仙娘的承诺,群寇眼中的火焰更加炽热。 一开始了解到内情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大炎朝廷是真的不行了,守陵王氏竟然勾结术士盗掘王陵?简直骇人听闻。 但杀头的买卖有的是人愿意做。 哪怕藩王王陵的地宫里面必定危险重重,对这些本就无法无天的匪寇来说,最关心的也只是陪葬的财宝是否丰厚。 “葛道爷和桃仙子既然看得起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莽汉,我等自然投桃报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仙子看上的东西,我们自问也没那个福分享用。 只有尽犬马之劳而已。胜饮!” “桃仙子太客气了。只要仙子一句话,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博仙子一笑。胜饮!” “......” 此时,一个个杀人如麻、奸猾如鬼的积年老寇,似乎都变成了没有见过女人的愣头青。 在佳人面人谁也不肯丢了面子,纷纷露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豪气,祝酒词越说越没有底线。 似乎连那大墓中的价值连城的泼天富贵,都已经不再放在眼里。 出工出力,哪怕到时能换来一碗桃仙子的洗脚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远不受这狂热气息的影响,端着酒杯在旁边洞若观火。 桃仙娘说的话他只信一半,他们劳师动众确实是想从墓里面得到什么东西! 但【枭神墓】可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陵墓,只要胆子够大就可以想盗便盗。 这可是一个在北邙山及周边八县吃喝了近两百年的【诡异】啊! 就算是换成一头猪,也早该变成了猪妖了。 虽然葛道爷他们一定有办法与之抗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这些前来助拳的各路高手,八成都是王云虎和葛道爷他们用来趟【枭神墓】地宫的炮灰。 消耗品而已。 想好好表现一亲芳泽? 还不如多灌自己两碗酒,待会儿回去做个春梦来的更加实在。 夜色渐深,喝的烂醉如泥的好汉们都被仆从送去了房间。 花厅中只剩下了王云虎、桃仙娘、“狈军师”郎七、麻家兄弟、“穿山甲”范璋还有“盗梁猫”崔通这七人。 这七人已经证明了自身实力,不是已经踏入武道第二境【练髓换血】,就是术道中人,实力自非那些寻常匪寇可比。 只有本应也留在这里的“无影鼠”文俊才,被王远替代了位置,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等到一众仆从收拾好宴席,为众人捧上一只只木箱、木盒再依次退出后,王远便知道正戏来了。 桃仙娘收起了那让人发狂的媚态,对剩下的这些人客气了许多,也实在了许多: “小小手段,让各位见笑了。 家师许诺的定金已经备齐,请诸位验看!” 这些人谁也为那些被迷了心窍,沦为炮灰的江湖子打抱不平,就连王远也没有意见。 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包括他们几人在内,每个人都在被利用,只是价码不同罢了。 他们相信,如果自己也能毫不费力地就被轻松控制,桃仙娘绝对不会手软! 但心惊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纯粹的武道第一境大成,应该就是对方控制力的极限了。 只要还有自主权,这买卖就可以干。 再说,还有眼前的... 王远伸手打开自己面前颇大的木箱。 里面是两大坛“虎阳药酒”,一坛是葛道爷许诺的定金,另一坛则是方才王云虎救下“无影鼠”的赔礼。 还有一份只有辅材的残缺药方《三阳药酒》。 王远没有意外,先前“盗梁猫”崔通之所以答应前来助拳,便是因为葛道爷许下了其难以拒绝的好处。 只要前来汇合,就会奉上定金——【衔蝶兵法】辅助“练髓换血”晋升【非人】的秘药。 一旦事成就会直接给予他完整的秘药药方。 要是得了培养【道兵】的药方,崔通说不定也能聚起一只【道兵】,摇身一变成为傲笑一方的绿林魁首。 对他这等从衙门里叛逃的高手来说,这种诱惑不可为不大。 此时。 在“盗梁猫”接连有出人预料的表现之后,原本的那份【衔蝶兵法】秘药的分量显然就有些轻了。 干脆也换成了可以通用的“虎阳药酒”,再加上了半份《三阳药酒》的配方。 王远自然不会嫌弃,就连他这个身份都是假的,任何附赠的好处都是白捡。 “各位可还满意?” 看到众人颔首,桃仙娘立刻雀跃地轻轻拍掌。 “正式动手的时间是七月十五,我们还有二十八天。 在此之前却有两件难事,需要各位鼎力相助。” 目光盈盈,充满期待地看向几人。 要是换成刚刚那些江湖子,看到桃仙子这种楚楚可怜的表情,恐怕会心疼至极。 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争抢着应下此事。 但是在座诸人却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完全不为所动。 王远倒是暗自精神一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终于算是要初露端倪了。 这时,王云虎轻咳一声,接过了话茬。 “正好崔兄后来丝毫不知内情,我就将此间的情况再说一遍。 我王氏家族世代守护了两百年的伊厉王王陵,实际上困锁着一个【诡异】...” 听在王远耳中,基本还是当初王成口中的那一套。 【诡异】为害本地多年,王氏则是默默奉献的守护者,两百年间付出了无数牺牲。 甚至连此生的父母都被拿出来举例吃了人血馒头,让王远对这位族叔的观感更加恶劣。 显然是他们早就编好了一套九真一假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专门用来忽悠行动人员,好让他们师出有名。 对这些术士的说辞,显然比那些炮灰要更进一步,直接点明了【诡异·枭神墓】这个最容易暴露的隐秘。 随即又大义凌然道: “伊厉王两百年的忌日将至,也必定是这【诡异】最凶横的时候。 我王氏并非是要背弃坚守了两百的职司,也不是贪图墓中珍宝。 而是再也不能坐视这等食人的【诡异】继续这样为害北邙山附近百姓,墓中的宝物更是关乎着那【诡异】的根本。 我等便是打算趁着伊厉王最强也是最弱的忌日之时除此祸害! 这才遍请洛阳附近州府的各路豪杰共襄盛举。” 话音刚落。 “王族长,先前说的只是盗掘王陵,可没有说要诛杀【诡异】啊。” “恕我直言,不要我们这等只懂区区小术的散人,就算是御龙直的禁咒校尉和武翼将军来此,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 一旁桃仙娘看到众人或激动或阴沉的表情,淡淡一笑,忽然插言道: “我们也知一个已经默默吃了两百年生人的【诡异】不是凡人能应付的,但我们这次并不准备直接与那【诡异】拼杀。 而是在大祭之日由家师主持,准备行那‘掘墓盗运之法’! 破掉【枭神墓】依托王陵地势造就的‘枭神夺食阵局’,让伊厉王的【枭神夺食】命格重新由外转内,让其自食恶果。” “掘墓盗运?” 这四个字甫一出口,花厅中便骤然一冷。 灵觉敏锐,且跟【枭神墓】大有联系的王远猛地汗毛直竖,仿佛被一头正在打盹的凶兽忽然睁眼扫了一下。 “我说什么时候王云虎和葛道爷的人竟然转性了。对这几个术士,竟然只给好处,不设限制? 【枭神墓】禁忌:凡念叨,必有知! 会被那【诡异】听到的,不止是当年的某个秘密,更有针对【枭神墓】的阴谋! 在座这些人全都被盯上了。 恐怕【枭神墓】一旦在大祭当日顺利苏醒开始进食,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虽然王远脸色阴沉,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己这个倒霉鬼本来就逃不了,难兄难弟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随后,桃仙娘说出的第一个任务,就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三十八章 消失的道士 “【龙气法禁】正是赤县神州没有沦为妖国诡域的根本依仗。 而与北邙山近在咫尺的洛阳城,从最早的大夏开始以国都的身份历经十三朝,也是赤县神州龙脉最初的源头。 虽然数千年来龙脉东移,洛阳城也数次毁于战乱,而且随着大炎乱象显现,王朝龙脉也在持续衰弱。 但此地【龙气法禁】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视。” “术道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越大。 入道之前还好,【赤篆术士】若是来此,体内的【神通法篆】和道功都会被【龙气法禁】日夜消磨。 在这里待的时间稍久,甚至可能会被直接打落术士位阶。” 王远渐渐了然。 显而易见,在这个神诡世界中,之所以还是人类当家做主,正是由【龙气法禁】为生民建立起了一片安居乐土。 虽然妖邪诡异之事层出不穷,但整体局势还算稳固。 没有某些故事里说的,神诡世界一城一城地天天死人,死了几千年都还没死光的怪诞之事发生。 但这种护佑生民的屏障却会随着国运消长同步起伏。 一旦到了乱世,【龙气法禁】的辐射强度和范围削弱收缩,如葛道爷这种心怀叵测的妖人便会跳出来兴风作浪。 谋划【枭神墓】也许只是一场大变乱微不足道的前奏。 “故而崔兄也不必担心王府中会有术道高人追索。 而普通【道兵】的防卫必有空隙,足够让您这样的盗门高手有机可乘,我也可以亲自出手引蛇出洞。 家师应该会在七月十五真正动手之前来此坐镇。 等他老人家一到,别看洛阳王府有【道兵】数十人,要是一直结成军阵还好,一旦分散开来只是土鸡瓦狗而已。” 桃仙娘再次帮王远坚定了信心,转而略带幽怨道: “我们紫芝观虽然只是‘桃神道’这个大道派下的小分支。 和家师同样修习【肉芝还仙法】的数位师兄弟中,有一位大师兄,修为也远胜仙娘。 要是他在这里,可能就不会有小妹这样的烦恼了吧? 可惜我与那门道法命数不合,只能修行偏重辅助的【人面桃仙法】,卖力做事才能讨得恩师欢心。 还请崔兄务必全力相助。” 王远眼神意味深长,这里面貌似还有故事。 既然【龙气法禁】会消磨道功,那桃仙娘这位【赤篆术士】,怎么会被派来打起了前站? 旁人可能觉得,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是天经地义,消磨一点道功也不算什么。 但其他还未入道的师兄弟怎么不来? 王远始终觉得,“白虎锐士”和“虎精”人虎互食可增功候,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没能察觉到王远的心中所想。 桃仙娘在稍微失落之后,便打起精神继续道: “既然无需忧心修为高深的术士,目标也非王府的王爷、世子,崔兄应该有把握出手了吧? 我这里有一策,还请崔兄参详...” 排除掉了后顾之忧,王远对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还能重创【枭神墓】的计划终于提起了精神。 开始帮桃仙娘出谋划策。 只是依旧装出一副受到了【枭神墓】胁迫,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此计不错,但我觉得最难的部分不是怎么带走洛阳王家的某位小王爷。 而是既要带走他,又要将整个事件伪装成一次彻头彻尾的意外!不如...” ...... 钧州,平康府,清源山。 山顶上伫立着一座年头不算太长的小道观——紫芝观。 这道观的历史连二十年都不到,资历浅薄名声不彰,故而香火一直不旺,住在里面的道士总共也只有那么五、六个。 前些时日还又接连下山了两个,观中就显得更加冷清。 一间不大的静室里,一位脸色有些青白,衣衫不整的道袍少年正趴在桌子上写着笔记。 满是墨迹的纸页零散,明显已经不是第一天记录。 找到日期最靠前的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道号叫蔡仙恒,俗名蔡恒。 从八岁上山就开始修行“桃神道”的道传兵法【不死兵法】,名字很奇怪,但是据说是源自西王圣母娘娘手中的不死药。 我也不知道修行这门兵法能不能不死,大抵是不能吧。 身体打下根基之后,从十二岁开始便着重修行师父传授的【肉芝还仙法】,到今年十四岁,已经小有成就。 师父说我资质不错,只要按部就班练下去,二十岁前后应该可以正式【受篆】入道,比大师兄还有二师姐的进度还要快。” “对了,紫芝观里的人不多。 我们的师父葛道玄葛观主、大师兄穆仙留、二师姐桃仙娘、四师弟宋仙童、五师弟朱仙明。 这些师兄弟里面,我最喜欢二师姐了。 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我常常在想,要是长大之后能娶一个像师姐那样的妻子,恐怕就是神仙也不换。 我猜,跟我同岁的四师弟,还有早就是赤篆术士的大师兄,可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想成功抢到师姐,好难!” “观里还有一位野狗师兄,据说是我们师伯的弟子,师伯仙去之后,他就来到我们这里挂单,白吃白喝了好几年。 还常常去县城里的烟花柳巷鬼混。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特别是他在盯着师姐看的时候。” 翻过几页诸如吃喝拉撒,还有门前种着两棵树之类的词句。 “曾经我经常问师父,咱们紫芝观里,‘道’字辈之后是‘仙’字辈,那‘仙’字辈后面又是什么? 等到我将来收徒的时候,又该为我的弟子起什么道号?我可不想给徒弟起一个像野狗师兄那样草率的道号。 师父却总是笑而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笑容我有些冷,后来就再也不敢问了。” 又是几页翻过,到了蔡仙恒还在写的这一张纸。 “自从那个好丑好丑的野狗师兄,还有全世界最好看的二师姐接连下山之后,师父就开始闭关。 一开始还一切如常。 但七天之前,五师弟朱仙明忽然不见了,我跟大师兄、四师弟找了他好久都没有找到。 然后三天前,四师弟宋仙童也不见了。 正当我鼓起勇气,准备去打断师父的闭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师父却恰巧推开了我的房门。” 写到这里的时候,小道士蔡仙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笔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 就好像山林里那些枯死的杂草、乱树、菌丝、苔藓。 “他们升仙了!! 师父告诉我,两位师弟已经被接引到了西王圣母娘娘的仙境道场中去享福了。 虽然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是道行最浅的五师弟先升仙,而不是师父或者是大师兄呢? 但师父的话都是对的。” “然后,他让我用记笔记的方式来不断剖析道心,时时反思,不至于行差就错触犯【戒律禁忌】而不自知。 只要坚持不懈,很快我也可以前往西王圣母娘娘的仙境道场。 这几天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很难受,但现在把这些想法倾诉出来,我感觉好多了。 师父说的话果然都对。” 写到这里的时候,纸上的文字已经完全变成了难以辨识的鬼画符,看一眼就会让人头晕目眩。 “对了,当时师父说完让我记笔记之后,又去了哪里来着? 我怎么没有想着他离开我的房间啊? 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是早些睡吧,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感觉特别累,好想像那些肉芝一样,一睡就睡个一百年啊。” 蔡仙恒伸手挠了挠自己莫名发痒的后背。 这小道士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竟长出了一大片紫红色的菌丝,密密麻麻爬满了半个后背,伸手一挠就有一片血红色的孢子掉落下来。 菌丝盘结构成了一颗人头大小有口有眼的肉芝。 不,那不是肉芝,而是一颗老道士白发苍苍的脑袋! 老道士的人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认真记录手记。 特别是看到他吐露隐私心声,写下喜欢自家二师姐的时候,更是露出一个早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脖子下面延伸出来的菌丝似乎寻找到了寄生的缝隙,蠕动地更快了几分.... 第二天。 吱呀——! 这间空空荡荡的静室房门再次打开。 里面却已经完全不见了那小道士蔡仙恒,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信步走了出来。 仙风道骨,衣袍整洁不染尘埃。 恐怕任谁见了都要发自心底地尊称一句:老神仙! 这位“老神仙”大袖飘飘地走到道观中,最后一个还有人声的房间门前,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您出关了?” 第三十九章 突飞猛进 山中亡人乡。 脑袋上贴着符纸,依旧处于昏迷中的白山君,已经被从兽栏,转移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静室之内。 它静静躺在一张青石台上,腹部剖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静室中烛火诡异地忽明忽暗,也映得地上一道人影张牙舞爪宛若妖鬼。 王远手中捧着一颗绘满了符文的金质心脏,口中颂咒: “谨敕病身,五藏六府,九宫七政,十二神室,四肢筋骨,皮肤血脉,九窍营卫,一百八十灵关,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孔。 即令患身,心不受邪,肝不受病,肺不受奸,脾不受怖,肾不受秽。一身清净,万邪不干...” 然后将手中的黄金心脏,安放到了白山君原本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头昏迷中的老虎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又迅速平静下来,似乎身体里根本没有缺少任何零件。 “虽然看起来没有死,实际上却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用来练法的材料,需要提前进行处理。 术士要用选定老虎的五脏:心、肝、脾、肾、肺。六腑:胃、胆、三焦、膀胱、大肠、小肠,献祭西方“胃宿”。 最终在【化虎奇术】练法时,可以借助西方白虎之力压制虎皮中残留的兽性戾气。 这个过程中要想老虎不死,需要模仿佛像装藏,将用外物制作的内脏,植入老虎的腹腔,代替内脏原本的功能。 因为白虎属金,王远特地在大陵村中收集了金、银、铜、铁、锡这五金,分别给白山君铸造了心、肝、脾、肺、肾这五脏。 不过,这是道书上所写的正统修行方式。 当王远发现了“人虎互食”也是修行大道之后。 没有选择将白山君的五脏六腑献祭给“胃宿”,而是仗着自己的【白虎持势】命格,将之献给了自己的...五脏庙。 现在已经是大陵村群寇接风宴后的第五天。 距离伊厉王的忌日还有二十二天,距离下一个能用来修习【化虎奇术】的寅日、寅时还有六天。 自从那日与桃仙娘定计分派任务之后,桃仙娘就带人快马加鞭前往了洛阳城。 “穿山甲”范璋和麻家兄弟则在北邙山上翻山越岭,勘探地形,定位那九座陪陵的具体所在。 而王远在喝完了两坛虎阳药酒后。 除了偶尔在大陵村露面,显示一下存在感,其他所有时间都是回到“亡人乡”生饮白山君的虎血、虎髓。 五天时间,让王远先后吃掉了白山君的肺、肝、脾、肾、心。 毫无意外地,他自身“练髓换血”的蜕变之路,也随之突飞猛进。 在这段时间里,王远感觉自己每一天的进步,都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非人】的质变对别人来说,可能旷日持久甚至痛苦万分,他却只感到畅快淋漓。 仿佛他本来就是一只傲笑山林的猛虎,只是被束缚在了人类的形体中。 在【白虎持势】命格的加持下,他并不是要将身体异化成某种异类,而是要渐渐恢复成自己本来的面貌。 甚至随着【道传兵法】的不断进步,这具身体渐渐与修到小成的【化虎奇术】产生了联动。 不再局限于脑后祷祝而成的那一百零八根虎毛。 而是随便拔下一根毛发,都可以作为“法引”,化作假虎! 【聚兽奇术】也水涨船高,无需再服用【人面兽心丹】,就隐隐可以像本能一样听懂兽语。 即使过程有些血腥。 原本还想近距离观摩王远练法的小小女鬼,早就因为受不了这种画面直接跑掉了。 王远心态倒是十分平静。 从自己在释放众多画灵还有斩杀山匪后已经涨到583点的【阴德】,在擒杀白山君之后又涨到了785点来看,便知道它死得实在不怨。 在《小生死簿》的标准中。 如果是普通老虎因为饥饿而食人,并不会背上债业,人虽是万灵之长但在作为食物时,也不会比其他的生命更加高贵。 但精怪在觉醒灵智后,或因发泄、或因残忍、或因恶毒、或因玩乐而主动作恶,进行不必要的杀戮时,便会有债业缠身。 杀之便有【阴德】入账。 随着实力的飞速进步,王远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目前牵扯进北邙山这个大旋涡的势力已经增长到了三方: 吃人的【枭神墓】;葛道爷-王云虎-钧州群寇;为祸洛阳多年的洛阳王府。 总之全都不是好人,同归于尽是最理想的结局。 但这其中可以直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已经只剩下了【枭神墓】,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这份威胁也越来越重。 只要这一个月里面自己不想办法自救,大概率就没有以后了。 进步再快,依旧是时不我待啊。 而葛道爷他们在确认找不到自己之后,已经准备再找一个替死鬼,自己跟洛阳王府暂时也没有直接冲突。 而且和吃了北邙山附近无数人的【枭神墓】相比,葛道爷和王云虎再恶也依旧处于弱势。 既然葛道爷他们要“掘墓盗运”,狠狠重创【枭神墓】,那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只不过那位心狠手辣又善于伪装的桃仙娘,去了洛阳城后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 这五天吃掉白山君五脏,已经让我的蜕变完成了绝大部分。 再拖个一两天,可能不需要吃完所有的脏腑,我就可以强行突破第二境,敢去硬抗一位洛阳王府的【道兵】了。’ 将静室收拾妥当,王远告别了凰妩,重新回到了大陵村。 第二天一觉刚刚睡醒。 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在门外疾声道: “崔先生,桃仙子刚刚传回消息,计划进展顺利,您可以动身了。” ...... 从洛阳城西城门出城,经一百三十里及至北邙山脚下,伫立着一座十分别致的清幽园林。 ——牡丹园。 这里是洛阳王府名下的一处别院,属于当代伊王的庶出子,第三子周景曜。 据说这里最初属于一位洛阳城中的大花商,忽有一日全家都得了恶疾,尽数暴死。 只有这位小王爷不嫌晦气,花了足足十两纹银从牡丹园所在的新安县衙买下了它。 事实上。 数百里的山脉中,只有洛阳城以北的地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邙,各种墓葬多集中于此。 此山山脉广大,最有名的不止是历代的陵墓,大名鼎鼎的洛阳牡丹同样出自北邙山。 作为十三朝古都,洛阳自古便有“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之誉。 在这座牡丹园中。 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二乔、洛阳红、白雪塔、御衣黄、贵妃醉酒、青龙卧墨池这十大名品一个不落,也是一道奇景。 “颜妃姑娘来的稍晚了一些,如今已经过了牡丹盛开的花期,却是看不到百花齐放的盛景了。 不过,在我看来,只要有姑娘在此,就算是百花齐放也不过是佳人的陪衬罢了。” 设计营造无不精巧绝伦的牡丹园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正引着一位婀娜美人一起游园。 但九成的时间里,他那炽热的目光都放在了美人的身上。 金色的夕阳之下。 化名顾颜妃的桃仙娘,一双桃花美目,水光盈盈。 素白纱裙,衬得凝脂玉肌越发白净,腰肢不盈一握,通身曼妙风流。 好像是一朵干干净净的山茶花,饮着雨露清泉长大,不沾丝毫俗世的尘埃。 第三十七章 龙气法禁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 呼——吸—— 饮下了一大碗“虎阳药酒”的王远,在卧房中站了个虎桩。 火候日深,气势威烈,若不看外表,这似乎就是一头真正的猛虎。 随着酒中的药力发散,王远全身都像是泡在热水里,即使没有剧烈运动,周身的骨骼也像是活过来一样,不住劈啪作响。 口中一呼一吸,似在喷吐白色的烟霞。 从骨髓、血液、肺腑开始由内及外,王远的身体正经历着第二次发育。 一点点完成质变,坚定地向着超脱人体之上的【非人】靠拢。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喉咙微微发痒,胸口抑郁沉闷,似乎是有什么污浊的东西已经在那里堵了许久。 随即,胸腹间筋膜弹抖,狠狠咳了几声,然后便吐出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的痰气。 王远顿时感觉胸口一轻,呼吸立刻畅快了许多。 “‘整劲’之后我本就已经耐力大增,一口气至少能憋一刻钟,现在时间至少延长了一倍。 随着脏腑被整理地干净通透,隐性的好处更是受用不尽。” 【白虎兵法】的质变从肺部开始。 而“呼”接天根,“吸”接地脉,精化为气也。 讲究从呼吸着手,循序渐进完成身体的质变。 虽然药劲儿散去,王远缓缓收起架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这‘虎阳药酒’确实要比直接生饮白山君的虎血要温和不少,也更容易吸收。 换成真正的‘盗梁猫’崔通在这里。 如果有个一二十坛虎阳药酒,再经年累月修行不缀,用个一、两年说不定就真的可以突破那【非人】界限。 但这好处就像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想要吃到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崔通把小命都填进【枭神墓】,恐怕也换不来这么多药酒,始终都要被别人吃得死死的。” “可惜,谁也想不到我手里还有一整只浑身是宝的虎精。 等喝完这两坛药酒打下根基,回头再吃掉白山君,足够我迅速突破【非人】了。 若是能有一场生死搏杀,突破的速度还要更快。” 王远打来院中的井水草草洗漱,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那间毫无人气的漆黑主屋。 “这段时间连续晴天,爷爷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办法找他证实我的猜测。 要是看到我现在样子,他恐怕会吓一大跳吧。” 十分巧合的,“盗梁猫”崔通在大陵村中的临时居所,正是王远住了十几年的小院。 大陵村本就只是一个村庄,虽然有供附近猎户、采药郎歇脚的茶铺食肆,但远远没有到开设旅店的程度。 族长家的宅邸也没有几十间客舍。 于是王云虎一声令下,除了村中本就空置的房屋之外,还让不少村民为群寇腾出了屋舍。 王远来的晚,就剩下了这座位于大陵村西北角,距离北邙山最近的破败小院可选了。 却正合他的心意。 就算打死王云虎也想不到,当初兴师动众都没有再找到的傻子“药饵”,竟然换了一层皮,大摇大摆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还跟他们热火朝天地商量,怎么才能成功给自己绑来一个...替死鬼。 众人被王云虎和桃仙娘摆了一道,惊恐恼怒之后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合作。 而属于”盗梁猫“崔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绑人。 根据桃仙娘的解释,以“掘墓盗运之法”给予【枭神墓】重创,最终得到宝物,过程有三: 第一、投药饵,迷其神;钓鱼所用,先前“傻子”王远执行的正是这样一个角色。 第二、破陪陵,去其势;除了鸟嘴坡上的这处主陵之外,还有九处作为护卫羽翼的臣属陪陵,需要提前一一破去。 第三、设法坛,盗其运。在七月十五大祭当日,借助已经被吃掉的“药饵”,将珍宝直接从遭受重创的陵墓里面钓出来。 刚开始王远听闻他们要主动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不再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时候,心情自然十分欢喜。 但当他知道自己要去绑票的目标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脚底抹油这一个想法了。 “从山下的洛阳王府绑人?你们不怕死,我可是还没活够呢! 而且旁支后裔或者私生子分量不够,至少也得是当代洛阳王的庶子? 崔通叫‘盗梁猫’难道还真的能盗来房梁不成?那范璋还叫‘穿山甲’呢,也没见他穿个山给大家看看啊! 现在我又在大陵村里过了一夜,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悄悄遁走,就又能在‘亡人乡’里安安稳稳躲上三天了。” 虽然放弃“盗梁猫”这个绝佳的身份实在太过可惜。 但洛阳王府可是大炎朝现存的五十八位藩王之一,整个周家王朝最顶尖的权贵。 据王远所知。 立国之初最早的二十五位藩王,各自掌管一营定额为三千的【道兵】,特别是其中的九大塞王,兵锋最盛,为国羽翼。 虽然经过二百余年连年削减,他们的政权、财权、军权几乎已经被完全削尽,风光不再。 加之国运飘摇,民不聊生,整个大炎朝廷的力量也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但像洛阳王府这种亲王府中,依旧有着三十六员【道兵】,一员【道将】的护卫定额,足够镇压一城了。 而且这些护卫【道兵】一般出自三十六营中的【玄甲卫士】,守御之能天下无双。 这还不算王府必然会私自蓄养的甲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把大陵村这里所有的牛鬼蛇神都给填进去,也不够人家杀的。 为祸洛阳这么多年还能安享富贵,就可见洛阳王府的实力了。 可惜,不等熬过一夜的王远付诸行动。 咚咚咚... 院门忽然被人敲响,王远的脸色一僵,只听那轻盈的脚步声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打开门就看到一张亦喜亦嗔的美丽笑颜。 更远处还有一些早起练武的江湖子,那一双双嫉妒到要喷火的眼睛,仿佛能把他点燃。 王远心里叹了口气: ‘这妖女真是阴魂不散,人和人之间到底还能不能有信任了。’ 没奈何只能将她让进院中,两人在一张石桌左右落座。 知道她来意的王远先发制人: “桃仙子,你看,这世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可没人做。 洛阳王府是咱们能招惹的吗?敢对王府伸手,又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与之相比,挑战没有什么脑子的【诡异】可能会更加轻松。 闻言,明艳动人的桃仙娘一双美眸似笑非笑: “不敢招惹洛阳王府?我怎么听说昨日有一群洛阳王府的下人在斜风口失踪了。 那里的草木跟我说,地力肥沃这两天吃得格外饱。 这可是多亏了崔兄啊。” 别看诸位身怀异术的术士中,麻家兄弟深沉、“穿山甲”范璋孤僻、“狈军师”郎七满肚子算计。 但桃仙娘却觉得最深藏不露的,当属这位明面上行事张扬,最好虚名的“盗梁猫”崔通。 这种性格的人混迹江湖多年还没有死在臭水沟里,必定有着过人之处。 可以托付大事。 崔通:...已经死了,谢谢。 被揭破秘密,王远也不恼怒,大不了把皮一扒,来个你找崔通跟我王远有什么关系? 索性把手一摊: “桃仙子,您说的这些似乎解决不了咱们的根本问题。 先不提洛阳王府的【道兵】、【道将】,伊厉王这等藩王府中难道就没有供奉着术士甚至法师吗? 仙子大派出身,应当最能明白这等人物的奇诡。试问我们如何可能成功偷人? 就算成功偷走,也会被人追索而来,屠灭整个大陵村吧?” 桃仙娘自然也清楚,对上洛阳王府这种庞然大物,无论是谁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而且想要掳人必须万无一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这才需要“盗梁猫”这种身怀术法的盗门高人出手。 本来他们寄予厚望的是“无影鼠”文俊才,但深藏不露的“盗梁猫”崔通明显更胜数筹。 桃仙娘清楚,对这种人物,光靠撩拨是没有用处。 于是,决定对他吐露一个对旁门散修来说,闻所未闻的大秘密。 “崔兄,今日距离伊厉王的忌日仅剩二十七天,你可知家师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亲身来此主持大局?” “哦?愿闻其详。” 下意识的,王远坐直了身体。 葛道爷这位【赤篆术士】一直是处【枭神墓】之外,他最大的假想敌。 “崔兄没有师承,故而有所不知。 术士修行最终追求的是尸解成仙,这“人在山中”可不是为了清静无为,而是因为天下间每一座大城都是王朝龙脉枢纽。 由无数人心、愿力凝聚而成的【龙气法禁】,天生便抵触修术之人的神通道法和各种妖魔鬼怪!龙气所在,神诡禁行!” “龙气法禁?” 第四十章 李代桃僵 佳人似乎是受不了那华服少年太过炙热的目光,只是颔首垂眸,并不应声。 但就是这娴静的姿态,已经让三王子周景曜色与魂授、难以自已。 洛阳城中的绝色女子他也享用过不少,却从未遇上过一颦一笑,都如此贴合自己心意的绝代佳人。 宛若量体裁衣,无不称心如意。 继续殷勤道: “颜妃姑娘,请,前面绣球开的正艳,我们不如在那里品茗一番如何?” “全凭殿下做主。” 这便是王远和这位女术士定下的计策。 主导绑架计划的王远、桃仙娘和“狈军师”郎七三人,在伊王三子二女中精挑细选。 综合地位、名声、性情、癖好...选中了这位庶出的三王子。 于是。 几天之前,提前潜入洛阳城的桃仙娘找到机会,以术法蛊惑了周景曜的贴身小厮,让他想办法鼓动自家主子离开洛阳城外出游玩。 如今大炎朝的宗室子弟几乎都是被当成猪在养,不能参政不能带兵,自然也不学无术。 每天一觉醒来,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怎么变着花的吃喝玩乐。 这位当代洛阳王的第三子周景曜同样是个中翘楚,外出找找乐子实属寻常,并不引人注意。 没有意外的,他们路遇了一伙儿强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财劫色。 周景曜本来不太想掺和,这洛阳城附近的强盗、山匪,起码有五、六成都跟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他都认不全。 若是冒然加入其中也分上一杯羹,无论是抢多抢少,都可能让家中父兄的面子不好看。 在家安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那一份儿。 然而,美人计这种桥段之所以会屡试不爽的原因,并不在于手段是否老套,全在那...女人够不够诱人。 当周景曜不经意间,对化名顾颜妃的桃仙娘惊鸿一瞥时,态度陡然转变。 强盗必须死! 带头便冲了上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在一场英雄救美后,小王爷虽然成功救得美人,但不光是那些强盗就连美人的仆从也全部被杀光。 这位“热情好客”的三王子,便趁势邀请本是来洛阳投亲,已经无依无靠的顾颜妃小姐,到自家的牡丹园里歇脚。 一行人走进一座周围团团簇簇开满了绣球花的凉亭。 刚刚落在,周景曜便因为只顾直勾勾地盯着美人,失手将侍女奉上的一只湘阴乌龙窑的茶杯打落在地。 啪! 那侍女脸色惨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几下就将白皙的额头磕血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这位三王子皱了皱眉头,其人虽然面容英俊,却像是大多数伊王世系的后代一样,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鸷之色。 他扫了一眼对面露不忍就要开口求情的佳人,低头对那侍女温声道: “没关系,只是区区十两银子一只的乌龙窑而已。 下辈子,小心点便是。” 话音刚落,身后立刻便有家兵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咔嚓一声扭断了那侍女的脖子。 王府的私兵家丁中,许多人都有轮值去冒充山匪,杀过人见过血,自然心狠手辣。 随后两个脸色木然的粗壮奴仆上前,用麻袋将那侍女的尸体一收,扛起来就走。 北邙山上的乱葬岗就是她最终的归宿。 而比起动辄杀人,脸上的木然和这种娴熟的动作才更加让人胆寒。 “我本仁慈,但家法难容啊。” 脸色阴鸷的周景曜看到侍女被杀死后,竟是满脸兴奋,脸颊发红,似是有些陶醉般的微醺之色。 方才还彬彬有礼的天潢贵胄,一下子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你...你贵为王子,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同在亭中的佳人在经过刚开始的震惊过后,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捂住了樱唇站起身就要逃跑。 却似乎是因为今日接连目睹有人横死,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才刚刚起身,就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眼角的余光,却扫过站在周景曜身后的卫士统领郑勇。 盔甲掩盖不住身上泛着铁色的虬结肌肉,面色好像亘古不变的山岩,钢筋铁骨,宛若一尊铁像。 这一位正是王府配给三王子的【道兵】,一位出身三十六营的【玄甲卫士】。 整个洛阳王府的【道兵】配额也只有三十六员,看似不少,但王府的主人也多,能给这不受宠的庶子配发一位,已是恩典。 凭着这位【道兵】和王府的招牌,足以让周景曜生杀予夺,横行无忌。 比起妖邪杀人更加方便! 身后跟着的其他侍女顾不上恐惧,有的连忙搀扶,有的则准备去喊来大夫医治。 “不必找大夫了。 演了这大半天正人君子,我正好也厌倦了。这小娘子自己晕过去了正好省得我用强,立刻把她送到我房里去。” 周景曜舔了舔嘴唇,目光如同黏腻阴冷的毒蛇,觉得眼前这位已经不会动的美人更加诱人了。 伊厉王的子孙后代跟他们的先祖一样,几乎都是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种。 有的贪财,有的嗜杀,有的蛮横,而这个第三子既贪鄙好色又嗜杀成性。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将两种爱好...结合到一起。 ...... 月上柳梢头。 化身“盗梁猫”的王远,以如影随形的身法,踩着别院卫士的影子,像个隐形人一样闯入了牡丹园。 “据桃仙娘所说,这【龙气法禁】的力量与人口息息相关,正是人心愿力的具象。 越是人烟繁茂的大城中,法禁的力量越强。 牡丹园已经地处邙山的范围之内,人烟稀疏,但是王府的营造就是不凡。” 即使是一处抢来的别院,后续改造也非常讲究,阳宅六镇物一样不落:石敢当、门前镜、一善牌、山海镇、鱼龙影壁。 这些镇物不仅能让游荡的鬼物退避三舍,还能大幅度压制术士的力量。 仅靠桃仙娘自己,有些力有未逮。 还需王远帮衬掩护。 不过,根据“狈军师”《三世演禽书》的卜算,他们需要重点防范的对象只有那位【玄甲卫士】,危险可控。 “虽然道兵的体质已经达到【非人】,精神旺盛,体力强悍,但也不是不需要休息的怪物。 特别还是在主人做那好事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听墙角? 嗯,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我们才没有选择绑架那位喜欢玩‘共享’的二王子啊。” 王远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所有守卫,进入了东厢的二乔院。 刚一落地,房门就悄然打开一道缝隙,一只纤白的小手伸出来对他轻轻招手。 王远穿门而入,就看到衣衫不整躺在地上挺尸的周景曜,还有正将一张透明桃衣覆盖在他脸上的桃仙娘。 他认得出来,这人面桃的桃衣,正是【人面画皮法】的原材料,可以夺走人的脸皮面容。 随即。 浑身骨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王远的身体已经变得和周景曜一般无二,就连面容都有七八分相似。 “崔兄的拟形易容之术,已经近乎法术了。” 桃仙娘暗赞一句,从真正的三王子脸上重新揭下桃衣也顺便揭下了他的脸皮,覆在了王远的脸上。 消除了面部和气息上的最后一丝破绽。 顷刻之间,王远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周景曜。 不,是唯一的周景曜。 因为地上真正的小王爷,在失去了自己的脸皮之后,已经谁也认不出来了。 而王远则变成了三层套娃,周景曜的脸下面是“盗梁猫”崔通,崔通的脸下面才是王远。 他这真的是李代桃僵,自己给自己找替死鬼了。 王远又和对方调换了衣服,再给他套上一条跟先前那侍女同款的麻袋。 桃仙娘则踢掉鞋袜、外裳扑到床上,放下帘子准备继续装晕。 准备停当,“周景曜”和“顾颜妃”对视一眼。 随后。 啪!啪! “周景曜”拍拍手,两个脸色木然的健奴立刻闻声而来。 对自家“主人”深深一礼,不敢多看,只如往常无数次做的那样,默默抬起地上的“尸体”走了出去。 这位三王子杀人实在太多,所有下人都已经见惯不怪。 王远他们正是利用这一点。 无需道法,也无需动用多余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用别院的仆人将自家主子给“劫”了出去。 等他们把人丢到外面的乱葬岗,自有桃仙娘提前安排的人手负责接应。 全程除了执行计划的王远、桃仙娘、郎七三人,外加一个王云虎之外,谁都不会知道麻袋里的是什么人。 进而最大限度地避免走漏风声,引来后患。 王远吹熄蜡烛,径直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以“虎啸”锤炼骨髓气血,抓紧时间突破最后一层关隘。 劫走三王子只是开始,要想真正转移走王府的注意力,还需要明天再演一场戏,让“周景曜”合情合理地消失掉。 就在这时。 房间中的那张大床忽然摇动,随后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如泣如诉地传了出来。 仿佛三王子在又一次杀人助兴之后,终于开始和新得的美人胡天胡地起来。 王远:....这妖女,经验貌似有些丰富啊! 第三十八章 消失的道士 “【龙气法禁】正是赤县神州没有沦为妖国诡域的根本依仗。 而与北邙山近在咫尺的洛阳城,从最早的大夏开始以国都的身份历经十三朝,也是赤县神州龙脉最初的源头。 虽然数千年来龙脉东移,洛阳城也数次毁于战乱,而且随着大炎乱象显现,王朝龙脉也在持续衰弱。 但此地【龙气法禁】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视。” “术道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越大。 入道之前还好,【赤篆术士】若是来此,体内的【神通法篆】和道功都会被【龙气法禁】日夜消磨。 在这里待的时间稍久,甚至可能会被直接打落术士位阶。” 王远渐渐了然。 显而易见,在这个神诡世界中,之所以还是人类当家做主,正是由【龙气法禁】为生民建立起了一片安居乐土。 虽然妖邪诡异之事层出不穷,但整体局势还算稳固。 没有某些故事里说的,神诡世界一城一城地天天死人,死了几千年都还没死光的怪诞之事发生。 但这种护佑生民的屏障却会随着国运消长同步起伏。 一旦到了乱世,【龙气法禁】的辐射强度和范围削弱收缩,如葛道爷这种心怀叵测的妖人便会跳出来兴风作浪。 谋划【枭神墓】也许只是一场大变乱微不足道的前奏。 “故而崔兄也不必担心王府中会有术道高人追索。 而普通【道兵】的防卫必有空隙,足够让您这样的盗门高手有机可乘,我也可以亲自出手引蛇出洞。 家师应该会在七月十五真正动手之前来此坐镇。 等他老人家一到,别看洛阳王府有【道兵】数十人,要是一直结成军阵还好,一旦分散开来只是土鸡瓦狗而已。” 桃仙娘再次帮王远坚定了信心,转而略带幽怨道: “我们紫芝观虽然只是‘桃神道’这个大道派下的小分支。 和家师同样修习【肉芝还仙法】的数位师兄弟中,有一位大师兄,修为也远胜仙娘。 要是他在这里,可能就不会有小妹这样的烦恼了吧? 可惜我与那门道法命数不合,只能修行偏重辅助的【人面桃仙法】,卖力做事才能讨得恩师欢心。 还请崔兄务必全力相助。” 王远眼神意味深长,这里面貌似还有故事。 既然【龙气法禁】会消磨道功,那桃仙娘这位【赤篆术士】,怎么会被派来打起了前站? 旁人可能觉得,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是天经地义,消磨一点道功也不算什么。 但其他还未入道的师兄弟怎么不来? 王远始终觉得,“白虎锐士”和“虎精”人虎互食可增功候,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没能察觉到王远的心中所想。 桃仙娘在稍微失落之后,便打起精神继续道: “既然无需忧心修为高深的术士,目标也非王府的王爷、世子,崔兄应该有把握出手了吧? 我这里有一策,还请崔兄参详...” 排除掉了后顾之忧,王远对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还能重创【枭神墓】的计划终于提起了精神。 开始帮桃仙娘出谋划策。 只是依旧装出一副受到了【枭神墓】胁迫,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此计不错,但我觉得最难的部分不是怎么带走洛阳王家的某位小王爷。 而是既要带走他,又要将整个事件伪装成一次彻头彻尾的意外!不如...” ...... 钧州,平康府,清源山。 山顶上伫立着一座年头不算太长的小道观——紫芝观。 这道观的历史连二十年都不到,资历浅薄名声不彰,故而香火一直不旺,住在里面的道士总共也只有那么五、六个。 前些时日还又接连下山了两个,观中就显得更加冷清。 一间不大的静室里,一位脸色有些青白,衣衫不整的道袍少年正趴在桌子上写着笔记。 满是墨迹的纸页零散,明显已经不是第一天记录。 找到日期最靠前的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道号叫蔡仙恒,俗名蔡恒。 从八岁上山就开始修行“桃神道”的道传兵法【不死兵法】,名字很奇怪,但是据说是源自西王圣母娘娘手中的不死药。 我也不知道修行这门兵法能不能不死,大抵是不能吧。 身体打下根基之后,从十二岁开始便着重修行师父传授的【肉芝还仙法】,到今年十四岁,已经小有成就。 师父说我资质不错,只要按部就班练下去,二十岁前后应该可以正式【受篆】入道,比大师兄还有二师姐的进度还要快。” “对了,紫芝观里的人不多。 我们的师父葛道玄葛观主、大师兄穆仙留、二师姐桃仙娘、四师弟宋仙童、五师弟朱仙明。 这些师兄弟里面,我最喜欢二师姐了。 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我常常在想,要是长大之后能娶一个像师姐那样的妻子,恐怕就是神仙也不换。 我猜,跟我同岁的四师弟,还有早就是赤篆术士的大师兄,可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想成功抢到师姐,好难!” “观里还有一位野狗师兄,据说是我们师伯的弟子,师伯仙去之后,他就来到我们这里挂单,白吃白喝了好几年。 还常常去县城里的烟花柳巷鬼混。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特别是他在盯着师姐看的时候。” 翻过几页诸如吃喝拉撒,还有门前种着两棵树之类的词句。 “曾经我经常问师父,咱们紫芝观里,‘道’字辈之后是‘仙’字辈,那‘仙’字辈后面又是什么? 等到我将来收徒的时候,又该为我的弟子起什么道号?我可不想给徒弟起一个像野狗师兄那样草率的道号。 师父却总是笑而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笑容我有些冷,后来就再也不敢问了。” 又是几页翻过,到了蔡仙恒还在写的这一张纸。 “自从那个好丑好丑的野狗师兄,还有全世界最好看的二师姐接连下山之后,师父就开始闭关。 一开始还一切如常。 但七天之前,五师弟朱仙明忽然不见了,我跟大师兄、四师弟找了他好久都没有找到。 然后三天前,四师弟宋仙童也不见了。 正当我鼓起勇气,准备去打断师父的闭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师父却恰巧推开了我的房门。” 写到这里的时候,小道士蔡仙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笔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 就好像山林里那些枯死的杂草、乱树、菌丝、苔藓。 “他们升仙了!! 师父告诉我,两位师弟已经被接引到了西王圣母娘娘的仙境道场中去享福了。 虽然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是道行最浅的五师弟先升仙,而不是师父或者是大师兄呢? 但师父的话都是对的。” “然后,他让我用记笔记的方式来不断剖析道心,时时反思,不至于行差就错触犯【戒律禁忌】而不自知。 只要坚持不懈,很快我也可以前往西王圣母娘娘的仙境道场。 这几天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很难受,但现在把这些想法倾诉出来,我感觉好多了。 师父说的话果然都对。” 写到这里的时候,纸上的文字已经完全变成了难以辨识的鬼画符,看一眼就会让人头晕目眩。 “对了,当时师父说完让我记笔记之后,又去了哪里来着? 我怎么没有想着他离开我的房间啊? 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是早些睡吧,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感觉特别累,好想像那些肉芝一样,一睡就睡个一百年啊。” 蔡仙恒伸手挠了挠自己莫名发痒的后背。 这小道士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竟长出了一大片紫红色的菌丝,密密麻麻爬满了半个后背,伸手一挠就有一片血红色的孢子掉落下来。 菌丝盘结构成了一颗人头大小有口有眼的肉芝。 不,那不是肉芝,而是一颗老道士白发苍苍的脑袋! 老道士的人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认真记录手记。 特别是看到他吐露隐私心声,写下喜欢自家二师姐的时候,更是露出一个早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脖子下面延伸出来的菌丝似乎寻找到了寄生的缝隙,蠕动地更快了几分.... 第二天。 吱呀——! 这间空空荡荡的静室房门再次打开。 里面却已经完全不见了那小道士蔡仙恒,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信步走了出来。 仙风道骨,衣袍整洁不染尘埃。 恐怕任谁见了都要发自心底地尊称一句:老神仙! 这位“老神仙”大袖飘飘地走到道观中,最后一个还有人声的房间门前,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您出关了?” 第四十一章 人面桃仙法 第二天。 直到日上三竿,一支前呼后拥的车队,才缓缓驶出牡丹园,回返洛阳城。 一众仆从只知昨晚二乔院的那床摇了半夜,却全程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家的主子已经被人偷梁换柱。 王远坐在宽敞华美的马车里,余光透过小窗,看向策马走在旁边的【玄甲卫士】郑勇。 这位【道兵】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只要再顺理成章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这次行动就大功告成了。 马车中,跟“周景曜”坐在一起的,只有换了一身轻薄鹅黄宫裙的“顾颜妃”。 不情不愿地依偎在三王子怀中,绝美的脸蛋儿上犹自梨花带雨,嘤嘤戚戚,仿佛昨天晚上真的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和侮辱。 而就在这人前演戏的片刻功夫,王远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诚实地发生了变化。 深吸一口气,探出头去,对随行之人摆了摆手,以周景曜的暴虐口气喝骂道: “滚滚滚,你们都给我躲远一点。” 众人以为自家荒淫无度的主子又来了兴致。 感叹宗室子弟营养好身子骨壮实之余,也不敢忤逆,包括【玄甲卫士】郑勇在内都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只有当初蛊惑了周景曜的那个小厮负责驾车。 王远趁此机会赶忙松开了怀中的妖女。 他发现与桃仙娘相处的时间越久,对她的抵抗力就越弱。 明知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也不禁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脑海中的理智和本能掀起大战,王远不禁如坐针毡,只能不断回想自家完美无瑕的表姐与这妖女相抗衡。 嘴里没话找话: “桃仙子,从一位老公门的角度来看,现在我们已经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被人追索。 只要能排除术士卜算,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头上。” 闻言,桃仙娘拭去脸上的泪痕,淡然一笑: “崔兄放心,【龙气法禁】大多数时候是权贵们的护身符,但有的时候,也是他们的催命符啊...” 一朝开国之时,龙气法禁如同烈火烹油,炽烈堂皇,霸道无双。 甚至是一群扛着锄头的老农,都能徒手打灭无数牛鬼蛇神。 渐至王朝稳固,龙气法禁威加四方,保境安民,震慑群邪。 在龙气法禁的笼罩下,法不加贵人,道难入京师,就算是已经得了【长生道果】的尸解仙,也无法以术法直接暗害皇朝权贵。 即使如今大炎王朝乱象已显,堂堂藩王子嗣也不是能随意施术的对象。 纵使周景曜是最不受宠的庶子,本人不学无术,但小王爷的身份就是他最强的金身和枷锁。 若非如此,“狈军师”郎七的《三世演禽书》早就算定了他的一切,直接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无需像今天这样引蛇出洞那么麻烦。 现在既然郎七算不来,别人也照样算不出来。 “原来如此,有法禁桎梏,恐怕这些天潢贵胄想要修道都难。” 王远也认同她的说法,而且看她轻描淡写的样子,过去恐怕没少杀宗室后代。 想想倒也并非悚然听闻。 大炎开国至今两百余年,体内流淌着太祖血脉的皇室子弟已经近百万,且子孙后代全都由朝廷供养。 虽然爵位最低的也是每年200石俸禄的奉国中尉,随着朝政衰微国库空虚后,家道败落地却也数不胜数。 杀上几个实在不算什么。 眼看前方渐渐靠近波涛汹涌的洛水,桃仙娘脸上也渐渐有了轻松之色,精心谋划之下,这趟最难的差事反倒执行的十分顺利。 看着王远脸上那张原本属于周景曜的脸,她继续说道: “当然,对我等术士而言,只要肯想办法【龙气法禁】也不是完全不能绕开。 比如,【龙气法禁】能帮贵人挡住的,也只有诅咒厌胜之术。 如果用【搬山术】将一座山岳砸下来,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照样得死。 还有我以【人面桃仙法】催发人面桃桃衣,剥走了那小王爷的脸皮也是如此。 可惜没有经过师门另一道法门——【人面画皮法】的炼制,人面桃的桃衣只能发挥基础功用。 维持的时间最多只有十二个时辰。” 桃仙娘修行的【人面桃仙法】和野狗道人修行的【人面画皮法】大有渊源。 【画皮法】需要人面桃的桃衣,而【桃仙法】则需要精挑细选一颗由灵根“人面桃”结出的桃实。 用自身鲜血在桃实表面不断刻画符篆咒文,口中祷祝“西王圣母娘娘”法力加持。 连续七七四十九天。 若是中间桃实腐烂,则说明其心不诚,必须重新来过。 直至施法结束时,这桃实还一如刚摘时水嫩,才算品质上乘的宝材。 垒黄土成四方法坛,坐在法坛上吃下桃实。 剖开肚腹,将表面纹路已经长成符篆之形的桃核植入其中,口中不断念诵《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那枚桃核便会渐渐在人腹中生根发芽,渐渐抽空术士一身的血肉、精气、神魂,从中长出一棵分外妖娆的人面桃树。 经一年或三年不等,等到树上结出唯一一颗桃实,术士便能破桃而出重获新生。 新生之后,不仅能直接【受箓】入道,还能彻底改换人身血脉,成为传说中侍奉着西王圣母娘娘的【树魅桃仙】。 凝结桃木精华,亲近桃树,催发生长,借桃木遁隐;天生便可克制鬼魅;精善幻术,随意勾动撩拨生灵的七情六欲。 有着修行时间短,能力全面,擅长保命等等优点。 但限制女子修行,以及奇高的死亡率,却让许多“桃神道”的门人望而却步。 而且即使修行成功后,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也极为苛刻,一不小心就会破戒。 【一、食忌。不得饮酒;不得食荤腥:葱、蒜、韭菜、洋葱、蒜薹、生姜等。】 【二、本质非人,食人精气才可保住绝色倾城,青春永驻。 按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要吃一人。必须提前引动对方欲念,让对方倾心自己,食之才有功效。】 【三、人面桃树才是本体,树死人亡,极为容易受人钳制。】 王远自然不知桃仙娘道法的戒律禁忌,撩拨男人储备粮食早就成了本能。 摸了摸自己的脸,赞了一句: “桃神道道法果然神奇!” 那车继续向前,但洛水以北还算是北邙山的地界,但以南的地界王远在大祭之前,却万万去不得。 王远眼见即将离开北邙山的范围,便开口道: “桃仙子,就在这里吧,做‘周景曜’的葬身之地十分合适。” 话音刚落。 拉车的马匹像是受惊一般,忽然嘶鸣着奋起四蹄就向着近在咫尺的洛河冲了过去。 任那驾车的小厮怎么叱喝,都根本不为所动。 “祸事了,快追!” 作为三王子护卫首领的【玄甲卫士】郑勇,一扯系着铁甲的兽筋,将铁甲、佩刀丢弃,自己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体内劲力流转,丹田处似乎有一颗炽热的气血大丹轰然炸开,这位【道兵】迈开双腿,袖底生风,简直比奔马还要迅捷。 然而,在桃仙娘【人面桃仙法】的引导下,全速奔驰的双马已经拉着马车,先一步冲出河堤,落入了浊流滚滚的洛水之中。 噗通! 因为今年入夏之后,雨水不断,洛水早就泛滥过几次,夹杂着各种杂物的河面宽广如同湖泊。 马车落入其中,只是上下浮沉了两下,就彻底被浊浪吞了进去。 提前憋了一口气的王远和桃仙娘打了声招呼,便像游鱼一样各自从车窗中游了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持续的蜕变,他的肺腑早就已经大异常人,一口气在水下待上小半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先是拽着那小厮的脚将之溺死,然后自己跟着河水顺流而下。 集合了“刑名师爷”于三两和“盗梁猫”崔通两位老公门的经验,再加上“狈军师”郎七卜算之后才定下的策略。 只要制造出发生了意外的假象,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想到是王子遇刺,只以为是发生了意外。 哪怕放到现代,杀人案和失踪案的侦办力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退一万步,就算有人发现事情蹊跷,但众目睽睽之下,作案现场也早已经被他们从牡丹园转移到了洛河之上。 水被彻底搅浑,等到再过二十天,会不会再发现就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 一无所获的郑勇,重新从水里钻出来,飞速发出命令: “快,你们快马去下游的河湾。” “你们,去附近新安县衙调集人手!” “你们,去找渡船...” 随着小王爷意外落水,岸上顿时乱作一团。 却已经跟王远没什么关系了。 第三十九章 突飞猛进 山中亡人乡。 脑袋上贴着符纸,依旧处于昏迷中的白山君,已经被从兽栏,转移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静室之内。 它静静躺在一张青石台上,腹部剖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静室中烛火诡异地忽明忽暗,也映得地上一道人影张牙舞爪宛若妖鬼。 王远手中捧着一颗绘满了符文的金质心脏,口中颂咒: “谨敕病身,五藏六府,九宫七政,十二神室,四肢筋骨,皮肤血脉,九窍营卫,一百八十灵关,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孔。 即令患身,心不受邪,肝不受病,肺不受奸,脾不受怖,肾不受秽。一身清净,万邪不干...” 然后将手中的黄金心脏,安放到了白山君原本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头昏迷中的老虎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又迅速平静下来,似乎身体里根本没有缺少任何零件。 “虽然看起来没有死,实际上却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用来练法的材料,需要提前进行处理。 术士要用选定老虎的五脏:心、肝、脾、肾、肺。六腑:胃、胆、三焦、膀胱、大肠、小肠,献祭西方“胃宿”。 最终在【化虎奇术】练法时,可以借助西方白虎之力压制虎皮中残留的兽性戾气。 这个过程中要想老虎不死,需要模仿佛像装藏,将用外物制作的内脏,植入老虎的腹腔,代替内脏原本的功能。 因为白虎属金,王远特地在大陵村中收集了金、银、铜、铁、锡这五金,分别给白山君铸造了心、肝、脾、肺、肾这五脏。 不过,这是道书上所写的正统修行方式。 当王远发现了“人虎互食”也是修行大道之后。 没有选择将白山君的五脏六腑献祭给“胃宿”,而是仗着自己的【白虎持势】命格,将之献给了自己的...五脏庙。 现在已经是大陵村群寇接风宴后的第五天。 距离伊厉王的忌日还有二十二天,距离下一个能用来修习【化虎奇术】的寅日、寅时还有六天。 自从那日与桃仙娘定计分派任务之后,桃仙娘就带人快马加鞭前往了洛阳城。 “穿山甲”范璋和麻家兄弟则在北邙山上翻山越岭,勘探地形,定位那九座陪陵的具体所在。 而王远在喝完了两坛虎阳药酒后。 除了偶尔在大陵村露面,显示一下存在感,其他所有时间都是回到“亡人乡”生饮白山君的虎血、虎髓。 五天时间,让王远先后吃掉了白山君的肺、肝、脾、肾、心。 毫无意外地,他自身“练髓换血”的蜕变之路,也随之突飞猛进。 在这段时间里,王远感觉自己每一天的进步,都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非人】的质变对别人来说,可能旷日持久甚至痛苦万分,他却只感到畅快淋漓。 仿佛他本来就是一只傲笑山林的猛虎,只是被束缚在了人类的形体中。 在【白虎持势】命格的加持下,他并不是要将身体异化成某种异类,而是要渐渐恢复成自己本来的面貌。 甚至随着【道传兵法】的不断进步,这具身体渐渐与修到小成的【化虎奇术】产生了联动。 不再局限于脑后祷祝而成的那一百零八根虎毛。 而是随便拔下一根毛发,都可以作为“法引”,化作假虎! 【聚兽奇术】也水涨船高,无需再服用【人面兽心丹】,就隐隐可以像本能一样听懂兽语。 即使过程有些血腥。 原本还想近距离观摩王远练法的小小女鬼,早就因为受不了这种画面直接跑掉了。 王远心态倒是十分平静。 从自己在释放众多画灵还有斩杀山匪后已经涨到583点的【阴德】,在擒杀白山君之后又涨到了785点来看,便知道它死得实在不怨。 在《小生死簿》的标准中。 如果是普通老虎因为饥饿而食人,并不会背上债业,人虽是万灵之长但在作为食物时,也不会比其他的生命更加高贵。 但精怪在觉醒灵智后,或因发泄、或因残忍、或因恶毒、或因玩乐而主动作恶,进行不必要的杀戮时,便会有债业缠身。 杀之便有【阴德】入账。 随着实力的飞速进步,王远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目前牵扯进北邙山这个大旋涡的势力已经增长到了三方: 吃人的【枭神墓】;葛道爷-王云虎-钧州群寇;为祸洛阳多年的洛阳王府。 总之全都不是好人,同归于尽是最理想的结局。 但这其中可以直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已经只剩下了【枭神墓】,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这份威胁也越来越重。 只要这一个月里面自己不想办法自救,大概率就没有以后了。 进步再快,依旧是时不我待啊。 而葛道爷他们在确认找不到自己之后,已经准备再找一个替死鬼,自己跟洛阳王府暂时也没有直接冲突。 而且和吃了北邙山附近无数人的【枭神墓】相比,葛道爷和王云虎再恶也依旧处于弱势。 既然葛道爷他们要“掘墓盗运”,狠狠重创【枭神墓】,那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只不过那位心狠手辣又善于伪装的桃仙娘,去了洛阳城后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 这五天吃掉白山君五脏,已经让我的蜕变完成了绝大部分。 再拖个一两天,可能不需要吃完所有的脏腑,我就可以强行突破第二境,敢去硬抗一位洛阳王府的【道兵】了。’ 将静室收拾妥当,王远告别了凰妩,重新回到了大陵村。 第二天一觉刚刚睡醒。 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在门外疾声道: “崔先生,桃仙子刚刚传回消息,计划进展顺利,您可以动身了。” ...... 从洛阳城西城门出城,经一百三十里及至北邙山脚下,伫立着一座十分别致的清幽园林。 ——牡丹园。 这里是洛阳王府名下的一处别院,属于当代伊王的庶出子,第三子周景曜。 据说这里最初属于一位洛阳城中的大花商,忽有一日全家都得了恶疾,尽数暴死。 只有这位小王爷不嫌晦气,花了足足十两纹银从牡丹园所在的新安县衙买下了它。 事实上。 数百里的山脉中,只有洛阳城以北的地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邙,各种墓葬多集中于此。 此山山脉广大,最有名的不止是历代的陵墓,大名鼎鼎的洛阳牡丹同样出自北邙山。 作为十三朝古都,洛阳自古便有“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之誉。 在这座牡丹园中。 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二乔、洛阳红、白雪塔、御衣黄、贵妃醉酒、青龙卧墨池这十大名品一个不落,也是一道奇景。 “颜妃姑娘来的稍晚了一些,如今已经过了牡丹盛开的花期,却是看不到百花齐放的盛景了。 不过,在我看来,只要有姑娘在此,就算是百花齐放也不过是佳人的陪衬罢了。” 设计营造无不精巧绝伦的牡丹园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正引着一位婀娜美人一起游园。 但九成的时间里,他那炽热的目光都放在了美人的身上。 金色的夕阳之下。 化名顾颜妃的桃仙娘,一双桃花美目,水光盈盈。 素白纱裙,衬得凝脂玉肌越发白净,腰肢不盈一握,通身曼妙风流。 好像是一朵干干净净的山茶花,饮着雨露清泉长大,不沾丝毫俗世的尘埃。 第四十二章 暴露了? 哗啦! 在洛河下游一个水势稍微和缓的河湾中,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王远,光着身子从水里爬了上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三王子周景曜,也不是“盗梁猫”崔通。 而是【人面画皮】三位画灵中的另外一人——名医“秦一手”,秦永安。 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追索,曾经属于周景曜的东西无论价值几何,他都一件都没拿。 就连剥下来的脸皮和身上原本的所有衣物,都已经在上一个河段选定的隐秘地点提前烧掉了。 嗡——! 王远体内即将踏足【非人】的强大气血奔涌,产生的热力让身体迅速恢复干爽。 然后从一个枯树洞里找到提前藏起的包裹,取出一套符合医者身份的青色衣衫给自己穿上。 将“妙手回春”的布招持在手中,顿时成了一位如假包换的游方郎中。 至此,王远已经彻底摆脱了和小王爷周景曜绑架案的关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先不说小王爷现在只是溺水失踪,就算将来确定是被人绑架,还抓住了桃仙娘、王云虎、郎七那些共犯。 也是‘盗梁猫’崔通做下的事情,跟我‘妙手回春’秦永安又有什么关系? 距离大祭之日只剩下二十天,正好让‘崔通’避避风头,我先回‘亡人乡’抓紧时间突破【道兵】才是正经。” 脚尖点地,王远化作一道残影钻入密密麻麻的芦苇荡。 替换新的身份之后,各方面实力遵循的是“长板原则”。 本体和画灵哪一方更强,则从哪一方。 虽然秦永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王远也丝毫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走出芦苇荡,他毫不心虚地走上一条人来人往车马粼粼的大路,大摇大摆地一路向北,而他身后便是十三朝古都洛阳城。 古书中有载,“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这条大路通向连接洛水南北的洛水桥、黄道桥、星津桥,南来北往十分繁华。 也让王远像一滴水一样融入其中,毫不起眼。 “从这里回到‘亡人乡’最快的办法,应该是找一条渡船继续顺流而下。 但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上上下下水匪、衙役、船工、帮派、渔民早就得到了消息,闹得鸡飞狗跳了吧? 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就算走陆路,按照他的脚程也能在入夜前后就回到“亡人乡”。 不过。 王远沿河而行,才刚刚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简陋至极的码头鱼市。 几条经过不知道多次缝缝补补的破旧小渔船,杂乱无章地停靠在这里。 在这个年头渔民都是贱籍,地位极低。 他们又被叫做游艇子、白水郎,官府不许他们上岸安家,只能以打鱼为业,一辈子婚丧嫁娶都必须在船上解决。 虽然今年洛水大涝,谁都知道水中危险,但这些渔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条船上,即使再危险也不可能抛家舍业。 只能在这里抱团取暖,勉强用渔获跟附近的乡民换些花用。 此时,船上炊烟袅袅,显然各家都在船上做饭吃饭。 闻着鱼汤的香气,在水里泡了半天的王远,顿时听到腹中传来阵阵雷鸣之声,着实是有些饿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驻足的时候。 “竿子,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一声惊慌失措的嘶喊,吸引了王远的注意力。 却是有一户渔民在吃鱼的时候,一个肚中不知缺了多少油水的小孩子吃得太急,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正痛苦地掐住脖子不住咳嗽。 即使那满脸风霜的妇人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也没能让他把鱼刺给咳出来。 而且随着孩子越咳越厉害,咳出来的东西里面渐渐出现了血沫,似乎那刺太长太硬,已经刺破了食道。 需知食道旁边就紧挨着心、肺、颈部大动脉,一个处理不好,小小鱼刺也有可能要人小命。 旁边一个脸上皱纹极深好像老头般的渔民,同样急得团团转。 另外那几条小船上的游艇子,还有路上的行人纷纷闻声看去,却全都无能为力。 “孩子这么小,真是可怜啊。” “离开这鬼世道也好,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唉,我要不是还有妻儿要养,我也...” 这时。 小舟微微一晃,一只手臂扶住了那个孩子。 心急如焚的夫妻两个就听一个声音吩咐道: “快,想救孩子就赶紧给我装一碗干净的水来。” 为了一餐饭有些不值得驻足,但为了一条人命就完全不同了。 六神无主的他们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游方郎中,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连忙依言送上一碗清水。 画灵“秦一手”,会画符作咒,撰写青词娱神,最擅长医术十三科中的祝由科。 王远接过那碗水,伸手在水面上虚画了一道“井符”。 口中颂道: “狗骨丹,鬼骨丹,九龙化你下深潭,此碗水化如东洋大海,喉咙化如万丈深潭,九龙入洞。急急如律令敕!” 念完便将这一碗清水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很快,那满脸涨红的孩子,就渐渐缓过劲儿来,大口喘起了粗气。 而卡在他喉咙里的鱼骨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样,被这碗【九龙化骨水】化得干干净净。 看到这神奇一幕,这渔民一家噗通一声齐齐跪在王远脚下,拼命磕头。 “神医啊!请神医留下字号,我张家必设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医术的第十三科叫做祝由科,又称咒禁科,在这个神诡世界中是使用符咒法术治病的正经医术,本质上是借法。 擅长咒禁科的医者被唤作“咒禁博士”,依旧只是大夫而不是术士。 乡民也算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怪。 “不必如此,偿我一餐饭食即可。” 片刻之后,王远重新走上大路,拍拍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名医“秦一手”最鲜明的性格标签就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义诊是不可能义诊的,最后尽挑好肉,吃掉了半锅鱼汤,那一家人又是千恩万谢送别恩人。 在河上现捞现吃,虽然没什么油盐,鱼汤的滋味依旧鲜美无比。 然而。 王远又走了没有二里地,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一个军汉摇着令旗大喊: “伊王府有令,三王子遇袭。 未免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逃离,只要是今日在洛水附近游荡的可疑之人,通通锁拿回去!” 然后是便是有官兵、衙差开始沿途设置路障,行人中争吵声、哭喊声乱糟糟的响成一团。 回头一看,竟是三王子周景曜的卫士首领【玄甲卫士】郑勇,领着一大队人马追了上来。 一路上不断拿人,特别是那些衣着整洁光鲜者更是个个不落。 王远身体一震: “遇袭?怎么可能?!” 计划到现在为止都非常顺利,到底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有人劫走了周景曜? 难道是昨晚提前把人带走的家伙被发现了? 王远惊诧之余却脚步未停。 看了一眼自己那“-5”的倒霉【气运】,便准备浑水摸鱼偷偷溜走,不防其中一队人马却已经杀到了他的身边。 一个满脸横肉带着刀疤的军汉叱喝一声: “那个穿青衫的郎中,听到没有,给我站住!” 第四十章 李代桃僵 佳人似乎是受不了那华服少年太过炙热的目光,只是颔首垂眸,并不应声。 但就是这娴静的姿态,已经让三王子周景曜色与魂授、难以自已。 洛阳城中的绝色女子他也享用过不少,却从未遇上过一颦一笑,都如此贴合自己心意的绝代佳人。 宛若量体裁衣,无不称心如意。 继续殷勤道: “颜妃姑娘,请,前面绣球开的正艳,我们不如在那里品茗一番如何?” “全凭殿下做主。” 这便是王远和这位女术士定下的计策。 主导绑架计划的王远、桃仙娘和“狈军师”郎七三人,在伊王三子二女中精挑细选。 综合地位、名声、性情、癖好...选中了这位庶出的三王子。 于是。 几天之前,提前潜入洛阳城的桃仙娘找到机会,以术法蛊惑了周景曜的贴身小厮,让他想办法鼓动自家主子离开洛阳城外出游玩。 如今大炎朝的宗室子弟几乎都是被当成猪在养,不能参政不能带兵,自然也不学无术。 每天一觉醒来,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怎么变着花的吃喝玩乐。 这位当代洛阳王的第三子周景曜同样是个中翘楚,外出找找乐子实属寻常,并不引人注意。 没有意外的,他们路遇了一伙儿强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财劫色。 周景曜本来不太想掺和,这洛阳城附近的强盗、山匪,起码有五、六成都跟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他都认不全。 若是冒然加入其中也分上一杯羹,无论是抢多抢少,都可能让家中父兄的面子不好看。 在家安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那一份儿。 然而,美人计这种桥段之所以会屡试不爽的原因,并不在于手段是否老套,全在那...女人够不够诱人。 当周景曜不经意间,对化名顾颜妃的桃仙娘惊鸿一瞥时,态度陡然转变。 强盗必须死! 带头便冲了上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在一场英雄救美后,小王爷虽然成功救得美人,但不光是那些强盗就连美人的仆从也全部被杀光。 这位“热情好客”的三王子,便趁势邀请本是来洛阳投亲,已经无依无靠的顾颜妃小姐,到自家的牡丹园里歇脚。 一行人走进一座周围团团簇簇开满了绣球花的凉亭。 刚刚落在,周景曜便因为只顾直勾勾地盯着美人,失手将侍女奉上的一只湘阴乌龙窑的茶杯打落在地。 啪! 那侍女脸色惨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几下就将白皙的额头磕血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这位三王子皱了皱眉头,其人虽然面容英俊,却像是大多数伊王世系的后代一样,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鸷之色。 他扫了一眼对面露不忍就要开口求情的佳人,低头对那侍女温声道: “没关系,只是区区十两银子一只的乌龙窑而已。 下辈子,小心点便是。” 话音刚落,身后立刻便有家兵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咔嚓一声扭断了那侍女的脖子。 王府的私兵家丁中,许多人都有轮值去冒充山匪,杀过人见过血,自然心狠手辣。 随后两个脸色木然的粗壮奴仆上前,用麻袋将那侍女的尸体一收,扛起来就走。 北邙山上的乱葬岗就是她最终的归宿。 而比起动辄杀人,脸上的木然和这种娴熟的动作才更加让人胆寒。 “我本仁慈,但家法难容啊。” 脸色阴鸷的周景曜看到侍女被杀死后,竟是满脸兴奋,脸颊发红,似是有些陶醉般的微醺之色。 方才还彬彬有礼的天潢贵胄,一下子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你...你贵为王子,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同在亭中的佳人在经过刚开始的震惊过后,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捂住了樱唇站起身就要逃跑。 却似乎是因为今日接连目睹有人横死,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才刚刚起身,就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眼角的余光,却扫过站在周景曜身后的卫士统领郑勇。 盔甲掩盖不住身上泛着铁色的虬结肌肉,面色好像亘古不变的山岩,钢筋铁骨,宛若一尊铁像。 这一位正是王府配给三王子的【道兵】,一位出身三十六营的【玄甲卫士】。 整个洛阳王府的【道兵】配额也只有三十六员,看似不少,但王府的主人也多,能给这不受宠的庶子配发一位,已是恩典。 凭着这位【道兵】和王府的招牌,足以让周景曜生杀予夺,横行无忌。 比起妖邪杀人更加方便! 身后跟着的其他侍女顾不上恐惧,有的连忙搀扶,有的则准备去喊来大夫医治。 “不必找大夫了。 演了这大半天正人君子,我正好也厌倦了。这小娘子自己晕过去了正好省得我用强,立刻把她送到我房里去。” 周景曜舔了舔嘴唇,目光如同黏腻阴冷的毒蛇,觉得眼前这位已经不会动的美人更加诱人了。 伊厉王的子孙后代跟他们的先祖一样,几乎都是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种。 有的贪财,有的嗜杀,有的蛮横,而这个第三子既贪鄙好色又嗜杀成性。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将两种爱好...结合到一起。 ...... 月上柳梢头。 化身“盗梁猫”的王远,以如影随形的身法,踩着别院卫士的影子,像个隐形人一样闯入了牡丹园。 “据桃仙娘所说,这【龙气法禁】的力量与人口息息相关,正是人心愿力的具象。 越是人烟繁茂的大城中,法禁的力量越强。 牡丹园已经地处邙山的范围之内,人烟稀疏,但是王府的营造就是不凡。” 即使是一处抢来的别院,后续改造也非常讲究,阳宅六镇物一样不落:石敢当、门前镜、一善牌、山海镇、鱼龙影壁。 这些镇物不仅能让游荡的鬼物退避三舍,还能大幅度压制术士的力量。 仅靠桃仙娘自己,有些力有未逮。 还需王远帮衬掩护。 不过,根据“狈军师”《三世演禽书》的卜算,他们需要重点防范的对象只有那位【玄甲卫士】,危险可控。 “虽然道兵的体质已经达到【非人】,精神旺盛,体力强悍,但也不是不需要休息的怪物。 特别还是在主人做那好事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听墙角? 嗯,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我们才没有选择绑架那位喜欢玩‘共享’的二王子啊。” 王远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所有守卫,进入了东厢的二乔院。 刚一落地,房门就悄然打开一道缝隙,一只纤白的小手伸出来对他轻轻招手。 王远穿门而入,就看到衣衫不整躺在地上挺尸的周景曜,还有正将一张透明桃衣覆盖在他脸上的桃仙娘。 他认得出来,这人面桃的桃衣,正是【人面画皮法】的原材料,可以夺走人的脸皮面容。 随即。 浑身骨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王远的身体已经变得和周景曜一般无二,就连面容都有七八分相似。 “崔兄的拟形易容之术,已经近乎法术了。” 桃仙娘暗赞一句,从真正的三王子脸上重新揭下桃衣也顺便揭下了他的脸皮,覆在了王远的脸上。 消除了面部和气息上的最后一丝破绽。 顷刻之间,王远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周景曜。 不,是唯一的周景曜。 因为地上真正的小王爷,在失去了自己的脸皮之后,已经谁也认不出来了。 而王远则变成了三层套娃,周景曜的脸下面是“盗梁猫”崔通,崔通的脸下面才是王远。 他这真的是李代桃僵,自己给自己找替死鬼了。 王远又和对方调换了衣服,再给他套上一条跟先前那侍女同款的麻袋。 桃仙娘则踢掉鞋袜、外裳扑到床上,放下帘子准备继续装晕。 准备停当,“周景曜”和“顾颜妃”对视一眼。 随后。 啪!啪! “周景曜”拍拍手,两个脸色木然的健奴立刻闻声而来。 对自家“主人”深深一礼,不敢多看,只如往常无数次做的那样,默默抬起地上的“尸体”走了出去。 这位三王子杀人实在太多,所有下人都已经见惯不怪。 王远他们正是利用这一点。 无需道法,也无需动用多余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用别院的仆人将自家主子给“劫”了出去。 等他们把人丢到外面的乱葬岗,自有桃仙娘提前安排的人手负责接应。 全程除了执行计划的王远、桃仙娘、郎七三人,外加一个王云虎之外,谁都不会知道麻袋里的是什么人。 进而最大限度地避免走漏风声,引来后患。 王远吹熄蜡烛,径直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以“虎啸”锤炼骨髓气血,抓紧时间突破最后一层关隘。 劫走三王子只是开始,要想真正转移走王府的注意力,还需要明天再演一场戏,让“周景曜”合情合理地消失掉。 就在这时。 房间中的那张大床忽然摇动,随后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如泣如诉地传了出来。 仿佛三王子在又一次杀人助兴之后,终于开始和新得的美人胡天胡地起来。 王远:....这妖女,经验貌似有些丰富啊! 第四十三章 诡迷心窍 “军爷,是不是搞错了。 您看我就是一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是什么贼人呢?” 王远一边像个正常小民一样点头哈腰,一边将手中布幡一摇,好让他看清上面“妙手回春”这四个字。 未曾想,那疤脸军汉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能力犯事儿。 摊出一只大黑手张开五指,正过来翻过去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不耐烦地说道: “管你身上有没有肉,只要有银子就行,你这种经常跑江湖的赤脚郎中,应是知道规矩的。 缴足‘赎罪银’原地释放,男子十两,女子五两。 拿不出银子就乖乖去牢里待着,等着家人过来赎人吧。” 王远顿时错愕,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无论是崔通还是于三两,对这“赎罪银”都是再熟悉不过。 “赎罪银”也叫“赃罚银”,大炎地方各级官吏为了方便捞钱,允许百姓出钱赎罪、赎罚,还美其名曰:“谪罚输赎”。 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都可以用这种方式赦免。 ‘你们不是说要捉拿袭击了三王子的贼人吗? 怎么缴足银子就给当场释放?’ 王远有些糊涂了。 然而,这时就听队伍中,一位捕头正毫不避讳地和卫士统领【玄甲卫士】郑勇商量,如何瓜分“赎罪银”: “郑爷,这得来的银子五成兄弟们留作自用,四成献给王爷,他看在银子的份儿必定不会追究我等看护不利的罪过。 剩下一成等小王爷回来,再给他献上,反正是惊了马才造成的意外,有了好处想必小王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嗯,可以,就这样办吧。 但要以最快的速度凑足一万两,若是少了这个数,恐怕王爷的面上会不好看。” 这位【玄甲卫士】的声音就如同砂砾铁片,分外刺耳,但说话倒是够直接。 听到这里的王远,终于恍然大悟: “好家伙,秦一手是雁过拔毛,你们干脆是天高三尺。什么王子遇袭捉拿贼人,不过是为了找了个机会再刮一层地皮啊!”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今日他终于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王远在制定计划时,几乎从衙门办案的角度算尽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这洛阳王府和门下走狗们一脉相承的贪婪和无耻。 任何事情到了他们的手中,都能变成捞油水的工具。 哪怕是小王爷落水失踪这样的祸事。 平时无风还要起三尺浪,更不要说现在还有一个绝佳的借口了。 而且如果把事情定性为小王爷落水,那责任肯定全是他们这些护卫的,只有推说遇袭才能推脱到所谓“贼人”的身上。 说不定这些人一边在这里搜刮,另一边某个得罪了他们的倒霉鬼,恐怕已经被当做“替罪羊”准备的妥妥帖帖了。 ‘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官场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儿?’ 古人常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更何况这群恶吏的顶头上司本就是无恶不作的洛阳王? 谁说在全员恶人的犯罪集团里面就没有浑水摸鱼、欺上瞒下、贪污腐败的事情了? 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甚至历来都有吏七官三的说法,能给洛阳王四成,这帮人已经十分厚道了。 那位享乐无度不理外事的当代洛阳王,恐怕本质上也只是这些衙差、小吏的挡箭牌吧? 王远正因为大开眼界而有些失神,那边的疤脸军汉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问你话呢,十两银子,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差役也已经面露凶相,将手放到了腰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显而易见,可疑之人的标准就是——看起来衣衫整洁的有钱人。 王远毫不怀疑,现在有许多路人看着还可以花十两消灾,要是在野地里遇上这群兵匪,恐怕就要被一刀捅死,连衣衫都被扒个干净了。 然而。 名医“秦一手”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让他交十两银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干脆。 况且,换过衣服之后,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更别说是十两银子了。 但要是乖乖束手就擒,被他们给送到洛阳城里去,就更不行了。 完全离开北邙山的辐射范围之外,失去了灯下黑的保护,自己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暴露在【枭神墓】的视线中。 这可跟之前众人商议“掘墓盗运”时,被【枭神墓】扫上一眼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想到这里,王远发现自己身上唯一能被称得上是财物的东西。 就只有原本准备用在“无影鼠”文俊才,或者大陵村那些亲族身上的【罗刹诡骨】了。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实验,不确定危害性到底有多大。 哪怕志述上说的再明白,这终究是一件能自己杀人的【诡物】。 待会儿还是小心盯着点,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收回来就是了。’ 于是,打定了主意的王远“下意识”地捏住了袖袋,仿佛是害怕身上仅有的财产被人发现。 却弄巧成拙,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什么东西?拿出来!” 看到他的小动作,那军汉直接动手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袖。 顿时,一线金光漏了出来。 特别是在金色的夕阳照耀下,亮得有些晃眼。 而在这几个差役的眼中,第一眼看到的似乎是一块金灿灿的骨头,但第二眼,就全都变成了一锭拳头大的金元宝。 这一锭起码有五十两! 顿时,他们的眼睛都泛起了点点金光,然后又飞速染上了一抹血色。 “我的!滚开!” 为首的疤脸一把将那“金元宝”抢在了手中,也不再说什么十两银子的事情了,用力将王远远远推了出去。 自己死死盯着手中的金锭,满脸迷醉之色。 “我的,金元宝,好宝贝!我的,谁也不给!” 但是这个时候,却有第二只手、第三只手、第四只手...同样情不自禁地抓了上来。 “给我!让我保管!” “我管账目,懂算数,给我才对!” “......” 锵! 寒光一闪,刀疤脸军汉面对争抢竟悍然拔刀,二话不说一刀砍死了最前面的那个同僚。 其他差役见状也不含糊,纷纷动刀争抢金锭。 “放下!” “给我拿来!!!” 一时间,这里惨叫连连,肢体横飞,鲜血流了一地。 附近的行人更是尖叫着四散奔逃。 【志述】 姓名:诡物·罗刹诡骨(主人王远) 生平:由《小生死簿》度化【诡物·人面画皮】后留下的残渣,同为【诡物】却保留了太多的杂乱负面知识,野性难驯,难以自用。 基础的能力为:【诡迷心窍】。 一、针对普通人时,【罗刹诡骨】能放大对方心中的欲望,变成对方心中最渴望的东西。 让人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得到它,别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是罪,然后身不由己化作它的傀儡,福、禄、寿三火被渐渐吸干。 二、针对术道中人时,虽然不会使人癫狂,却也会被当做某种珍贵的法器,再也不舍得有片刻离身。 甚至一开始【罗刹诡骨】还能帮助携带者激发运道(使气运速发),上限为三点,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同样会被吸干。 注:无论对象是谁,吸收三火的速度都会受到王远这位簿主控制,但只能加速不能减缓。 一切所得三七分账,诡物三,簿主七。 【戒律禁忌(唯一):间歇性复苏暴走,自主加快吸收速度,必须密封遮光保存。 绝对不可贪图增运之效而自己使用!不可自己使用!】 第四十一章 人面桃仙法 第二天。 直到日上三竿,一支前呼后拥的车队,才缓缓驶出牡丹园,回返洛阳城。 一众仆从只知昨晚二乔院的那床摇了半夜,却全程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家的主子已经被人偷梁换柱。 王远坐在宽敞华美的马车里,余光透过小窗,看向策马走在旁边的【玄甲卫士】郑勇。 这位【道兵】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只要再顺理成章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这次行动就大功告成了。 马车中,跟“周景曜”坐在一起的,只有换了一身轻薄鹅黄宫裙的“顾颜妃”。 不情不愿地依偎在三王子怀中,绝美的脸蛋儿上犹自梨花带雨,嘤嘤戚戚,仿佛昨天晚上真的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和侮辱。 而就在这人前演戏的片刻功夫,王远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诚实地发生了变化。 深吸一口气,探出头去,对随行之人摆了摆手,以周景曜的暴虐口气喝骂道: “滚滚滚,你们都给我躲远一点。” 众人以为自家荒淫无度的主子又来了兴致。 感叹宗室子弟营养好身子骨壮实之余,也不敢忤逆,包括【玄甲卫士】郑勇在内都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只有当初蛊惑了周景曜的那个小厮负责驾车。 王远趁此机会赶忙松开了怀中的妖女。 他发现与桃仙娘相处的时间越久,对她的抵抗力就越弱。 明知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也不禁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脑海中的理智和本能掀起大战,王远不禁如坐针毡,只能不断回想自家完美无瑕的表姐与这妖女相抗衡。 嘴里没话找话: “桃仙子,从一位老公门的角度来看,现在我们已经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被人追索。 只要能排除术士卜算,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头上。” 闻言,桃仙娘拭去脸上的泪痕,淡然一笑: “崔兄放心,【龙气法禁】大多数时候是权贵们的护身符,但有的时候,也是他们的催命符啊...” 一朝开国之时,龙气法禁如同烈火烹油,炽烈堂皇,霸道无双。 甚至是一群扛着锄头的老农,都能徒手打灭无数牛鬼蛇神。 渐至王朝稳固,龙气法禁威加四方,保境安民,震慑群邪。 在龙气法禁的笼罩下,法不加贵人,道难入京师,就算是已经得了【长生道果】的尸解仙,也无法以术法直接暗害皇朝权贵。 即使如今大炎王朝乱象已显,堂堂藩王子嗣也不是能随意施术的对象。 纵使周景曜是最不受宠的庶子,本人不学无术,但小王爷的身份就是他最强的金身和枷锁。 若非如此,“狈军师”郎七的《三世演禽书》早就算定了他的一切,直接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无需像今天这样引蛇出洞那么麻烦。 现在既然郎七算不来,别人也照样算不出来。 “原来如此,有法禁桎梏,恐怕这些天潢贵胄想要修道都难。” 王远也认同她的说法,而且看她轻描淡写的样子,过去恐怕没少杀宗室后代。 想想倒也并非悚然听闻。 大炎开国至今两百余年,体内流淌着太祖血脉的皇室子弟已经近百万,且子孙后代全都由朝廷供养。 虽然爵位最低的也是每年200石俸禄的奉国中尉,随着朝政衰微国库空虚后,家道败落地却也数不胜数。 杀上几个实在不算什么。 眼看前方渐渐靠近波涛汹涌的洛水,桃仙娘脸上也渐渐有了轻松之色,精心谋划之下,这趟最难的差事反倒执行的十分顺利。 看着王远脸上那张原本属于周景曜的脸,她继续说道: “当然,对我等术士而言,只要肯想办法【龙气法禁】也不是完全不能绕开。 比如,【龙气法禁】能帮贵人挡住的,也只有诅咒厌胜之术。 如果用【搬山术】将一座山岳砸下来,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照样得死。 还有我以【人面桃仙法】催发人面桃桃衣,剥走了那小王爷的脸皮也是如此。 可惜没有经过师门另一道法门——【人面画皮法】的炼制,人面桃的桃衣只能发挥基础功用。 维持的时间最多只有十二个时辰。” 桃仙娘修行的【人面桃仙法】和野狗道人修行的【人面画皮法】大有渊源。 【画皮法】需要人面桃的桃衣,而【桃仙法】则需要精挑细选一颗由灵根“人面桃”结出的桃实。 用自身鲜血在桃实表面不断刻画符篆咒文,口中祷祝“西王圣母娘娘”法力加持。 连续七七四十九天。 若是中间桃实腐烂,则说明其心不诚,必须重新来过。 直至施法结束时,这桃实还一如刚摘时水嫩,才算品质上乘的宝材。 垒黄土成四方法坛,坐在法坛上吃下桃实。 剖开肚腹,将表面纹路已经长成符篆之形的桃核植入其中,口中不断念诵《西王圣母授仙桃神变经颂》。 那枚桃核便会渐渐在人腹中生根发芽,渐渐抽空术士一身的血肉、精气、神魂,从中长出一棵分外妖娆的人面桃树。 经一年或三年不等,等到树上结出唯一一颗桃实,术士便能破桃而出重获新生。 新生之后,不仅能直接【受箓】入道,还能彻底改换人身血脉,成为传说中侍奉着西王圣母娘娘的【树魅桃仙】。 凝结桃木精华,亲近桃树,催发生长,借桃木遁隐;天生便可克制鬼魅;精善幻术,随意勾动撩拨生灵的七情六欲。 有着修行时间短,能力全面,擅长保命等等优点。 但限制女子修行,以及奇高的死亡率,却让许多“桃神道”的门人望而却步。 而且即使修行成功后,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也极为苛刻,一不小心就会破戒。 【一、食忌。不得饮酒;不得食荤腥:葱、蒜、韭菜、洋葱、蒜薹、生姜等。】 【二、本质非人,食人精气才可保住绝色倾城,青春永驻。 按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要吃一人。必须提前引动对方欲念,让对方倾心自己,食之才有功效。】 【三、人面桃树才是本体,树死人亡,极为容易受人钳制。】 王远自然不知桃仙娘道法的戒律禁忌,撩拨男人储备粮食早就成了本能。 摸了摸自己的脸,赞了一句: “桃神道道法果然神奇!” 那车继续向前,但洛水以北还算是北邙山的地界,但以南的地界王远在大祭之前,却万万去不得。 王远眼见即将离开北邙山的范围,便开口道: “桃仙子,就在这里吧,做‘周景曜’的葬身之地十分合适。” 话音刚落。 拉车的马匹像是受惊一般,忽然嘶鸣着奋起四蹄就向着近在咫尺的洛河冲了过去。 任那驾车的小厮怎么叱喝,都根本不为所动。 “祸事了,快追!” 作为三王子护卫首领的【玄甲卫士】郑勇,一扯系着铁甲的兽筋,将铁甲、佩刀丢弃,自己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体内劲力流转,丹田处似乎有一颗炽热的气血大丹轰然炸开,这位【道兵】迈开双腿,袖底生风,简直比奔马还要迅捷。 然而,在桃仙娘【人面桃仙法】的引导下,全速奔驰的双马已经拉着马车,先一步冲出河堤,落入了浊流滚滚的洛水之中。 噗通! 因为今年入夏之后,雨水不断,洛水早就泛滥过几次,夹杂着各种杂物的河面宽广如同湖泊。 马车落入其中,只是上下浮沉了两下,就彻底被浊浪吞了进去。 提前憋了一口气的王远和桃仙娘打了声招呼,便像游鱼一样各自从车窗中游了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持续的蜕变,他的肺腑早就已经大异常人,一口气在水下待上小半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先是拽着那小厮的脚将之溺死,然后自己跟着河水顺流而下。 集合了“刑名师爷”于三两和“盗梁猫”崔通两位老公门的经验,再加上“狈军师”郎七卜算之后才定下的策略。 只要制造出发生了意外的假象,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想到是王子遇刺,只以为是发生了意外。 哪怕放到现代,杀人案和失踪案的侦办力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退一万步,就算有人发现事情蹊跷,但众目睽睽之下,作案现场也早已经被他们从牡丹园转移到了洛河之上。 水被彻底搅浑,等到再过二十天,会不会再发现就已经完全无关紧要了。 一无所获的郑勇,重新从水里钻出来,飞速发出命令: “快,你们快马去下游的河湾。” “你们,去附近新安县衙调集人手!” “你们,去找渡船...” 随着小王爷意外落水,岸上顿时乱作一团。 却已经跟王远没什么关系了。 第四十二章 暴露了? 哗啦! 在洛河下游一个水势稍微和缓的河湾中,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王远,光着身子从水里爬了上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三王子周景曜,也不是“盗梁猫”崔通。 而是【人面画皮】三位画灵中的另外一人——名医“秦一手”,秦永安。 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追索,曾经属于周景曜的东西无论价值几何,他都一件都没拿。 就连剥下来的脸皮和身上原本的所有衣物,都已经在上一个河段选定的隐秘地点提前烧掉了。 嗡——! 王远体内即将踏足【非人】的强大气血奔涌,产生的热力让身体迅速恢复干爽。 然后从一个枯树洞里找到提前藏起的包裹,取出一套符合医者身份的青色衣衫给自己穿上。 将“妙手回春”的布招持在手中,顿时成了一位如假包换的游方郎中。 至此,王远已经彻底摆脱了和小王爷周景曜绑架案的关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先不说小王爷现在只是溺水失踪,就算将来确定是被人绑架,还抓住了桃仙娘、王云虎、郎七那些共犯。 也是‘盗梁猫’崔通做下的事情,跟我‘妙手回春’秦永安又有什么关系? 距离大祭之日只剩下二十天,正好让‘崔通’避避风头,我先回‘亡人乡’抓紧时间突破【道兵】才是正经。” 脚尖点地,王远化作一道残影钻入密密麻麻的芦苇荡。 替换新的身份之后,各方面实力遵循的是“长板原则”。 本体和画灵哪一方更强,则从哪一方。 虽然秦永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王远也丝毫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走出芦苇荡,他毫不心虚地走上一条人来人往车马粼粼的大路,大摇大摆地一路向北,而他身后便是十三朝古都洛阳城。 古书中有载,“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这条大路通向连接洛水南北的洛水桥、黄道桥、星津桥,南来北往十分繁华。 也让王远像一滴水一样融入其中,毫不起眼。 “从这里回到‘亡人乡’最快的办法,应该是找一条渡船继续顺流而下。 但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上上下下水匪、衙役、船工、帮派、渔民早就得到了消息,闹得鸡飞狗跳了吧? 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就算走陆路,按照他的脚程也能在入夜前后就回到“亡人乡”。 不过。 王远沿河而行,才刚刚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简陋至极的码头鱼市。 几条经过不知道多次缝缝补补的破旧小渔船,杂乱无章地停靠在这里。 在这个年头渔民都是贱籍,地位极低。 他们又被叫做游艇子、白水郎,官府不许他们上岸安家,只能以打鱼为业,一辈子婚丧嫁娶都必须在船上解决。 虽然今年洛水大涝,谁都知道水中危险,但这些渔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条船上,即使再危险也不可能抛家舍业。 只能在这里抱团取暖,勉强用渔获跟附近的乡民换些花用。 此时,船上炊烟袅袅,显然各家都在船上做饭吃饭。 闻着鱼汤的香气,在水里泡了半天的王远,顿时听到腹中传来阵阵雷鸣之声,着实是有些饿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驻足的时候。 “竿子,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一声惊慌失措的嘶喊,吸引了王远的注意力。 却是有一户渔民在吃鱼的时候,一个肚中不知缺了多少油水的小孩子吃得太急,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正痛苦地掐住脖子不住咳嗽。 即使那满脸风霜的妇人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也没能让他把鱼刺给咳出来。 而且随着孩子越咳越厉害,咳出来的东西里面渐渐出现了血沫,似乎那刺太长太硬,已经刺破了食道。 需知食道旁边就紧挨着心、肺、颈部大动脉,一个处理不好,小小鱼刺也有可能要人小命。 旁边一个脸上皱纹极深好像老头般的渔民,同样急得团团转。 另外那几条小船上的游艇子,还有路上的行人纷纷闻声看去,却全都无能为力。 “孩子这么小,真是可怜啊。” “离开这鬼世道也好,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唉,我要不是还有妻儿要养,我也...” 这时。 小舟微微一晃,一只手臂扶住了那个孩子。 心急如焚的夫妻两个就听一个声音吩咐道: “快,想救孩子就赶紧给我装一碗干净的水来。” 为了一餐饭有些不值得驻足,但为了一条人命就完全不同了。 六神无主的他们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游方郎中,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连忙依言送上一碗清水。 画灵“秦一手”,会画符作咒,撰写青词娱神,最擅长医术十三科中的祝由科。 王远接过那碗水,伸手在水面上虚画了一道“井符”。 口中颂道: “狗骨丹,鬼骨丹,九龙化你下深潭,此碗水化如东洋大海,喉咙化如万丈深潭,九龙入洞。急急如律令敕!” 念完便将这一碗清水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很快,那满脸涨红的孩子,就渐渐缓过劲儿来,大口喘起了粗气。 而卡在他喉咙里的鱼骨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样,被这碗【九龙化骨水】化得干干净净。 看到这神奇一幕,这渔民一家噗通一声齐齐跪在王远脚下,拼命磕头。 “神医啊!请神医留下字号,我张家必设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医术的第十三科叫做祝由科,又称咒禁科,在这个神诡世界中是使用符咒法术治病的正经医术,本质上是借法。 擅长咒禁科的医者被唤作“咒禁博士”,依旧只是大夫而不是术士。 乡民也算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怪。 “不必如此,偿我一餐饭食即可。” 片刻之后,王远重新走上大路,拍拍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名医“秦一手”最鲜明的性格标签就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义诊是不可能义诊的,最后尽挑好肉,吃掉了半锅鱼汤,那一家人又是千恩万谢送别恩人。 在河上现捞现吃,虽然没什么油盐,鱼汤的滋味依旧鲜美无比。 然而。 王远又走了没有二里地,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一个军汉摇着令旗大喊: “伊王府有令,三王子遇袭。 未免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逃离,只要是今日在洛水附近游荡的可疑之人,通通锁拿回去!” 然后是便是有官兵、衙差开始沿途设置路障,行人中争吵声、哭喊声乱糟糟的响成一团。 回头一看,竟是三王子周景曜的卫士首领【玄甲卫士】郑勇,领着一大队人马追了上来。 一路上不断拿人,特别是那些衣着整洁光鲜者更是个个不落。 王远身体一震: “遇袭?怎么可能?!” 计划到现在为止都非常顺利,到底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有人劫走了周景曜? 难道是昨晚提前把人带走的家伙被发现了? 王远惊诧之余却脚步未停。 看了一眼自己那“-5”的倒霉【气运】,便准备浑水摸鱼偷偷溜走,不防其中一队人马却已经杀到了他的身边。 一个满脸横肉带着刀疤的军汉叱喝一声: “那个穿青衫的郎中,听到没有,给我站住!” 第四十四章 食人精气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五个“诡迷心窍”的差役就彻底分出了胜负。 在这场毫不留情的生死搏杀中。 一人活,四人死! 为首的疤脸军汉实力较之同伴更胜一筹,加上先发制人,在付出身中三刀血流如注的代价后,成功保住了手中的“金锭”。 一手拄着长刀,一手捧起那枚“金锭”,面对夕阳欣赏着它金灿灿的光泽,好像这就是世间最动人的颜色。 “我的,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哈哈哈...” 即使随着【罗刹诡骨】金光发散。 那些胆子更大,依旧停留在周围十丈范围内的差役,也都渐渐瞪大眼睛,挪动脚步向着这边靠拢了过来。 他那满是横肉的疤脸上依旧迷醉至极。 恐怕就是他的老婆、孩子在这里要抢这枚“金锭”,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去。 然而,不等这位胜利者多喘息几口,在他身后却有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 嗖! 一道寒光炸裂,疤脸军汉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一颗脑袋连同举着“金锭”的手腕,便在瞬间被齐齐削断。 那一枚金灿灿的【罗刹诡骨】,也被一只好像铁铸般的大手轻松接住。 “不!这、是、我、的!” 一字一顿,嗓音干涩嘶哑,如同铁片。 不是那位已达非人之境的【玄甲卫士】郑勇又是何人? 摊开手掌,那枚“金锭”在他手中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枚刻满奇异咒文的金符。 在这位【道兵】眼中,最渴望的东西显然并不是金锭。 他看到的【罗刹诡骨】,自始至终也都是这个样子,而一个小小的军汉,当然是没有资格拥有这种宝物的。 拿到宝物之后,他那双冷冽如刀的眼眸中,也不可避免地渐渐染上了令人心悸的金赤色。 不过。 作为一位达到道传兵法第二境的非人【道兵】,尽管不是术士,对【罗刹诡骨】的抗性也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强行压住了继续欣赏的欲望,将那枚“金符”往怀中一塞,没有让远处的更多人再看到它。 也终于阻断了这场暴乱的继续漫延。 钢针一样的眉锋一挑,对附近继续涌过来的那些衙差冷哼一声: “你们...看到我的宝贝了?” 对宝物的渴望,早就让这群“诡迷心窍”的家伙,忘掉了一位【道兵】的可怕,纷纷拔出腰刀就向着郑勇扑了上来。 “把金子交出来!” “就算是上官也休想独吞!” “杀,杀了你!那就是我的!” 伴随着一片狂乱的嘶吼。 站在他们眼前的似乎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上官,而是平日里任他们欺凌的平头百姓。 郑勇冷笑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好像旋风般杀进这些衙差之间。 即使一身玄甲、佩刀早就在当初营救三王子周景曜的时候,就已经脱下。 但作为一位三十六营中最重防御之道的【玄甲卫士】,只是稍一用劲,便浑身筋膜鼓胀好似铜皮。 仅凭这一身铜皮铁骨,就能无视普通人挥出的刀剑。 轰隆! 挥拳、踢腿,劲风凛冽。 【道兵】早已非人的身体,就是最强悍的凶器! 几声惨叫刚刚响起,就立刻又被堵回了胸膛里。 此人实力远胜那疤脸军汉,解决掉这五六个衙差,简直比杀鸡还要轻松。 但在杀掉了身前所有的差役之后,这【玄甲卫士】依旧杀心高炽。 缓缓转头,看向已经飞速跑向大路一侧,那片茂密山林旁的王远。 这个游方郎中是唯一一个身处附近,却没有上来抢夺的例外,而且刚刚疤脸屠杀同僚之前,正是在给他搜身。 双目再次泛红,死死盯着王远,牙缝中挤出寒风: “你看到了!你也看到我的宝贝了,对不对?” 更远处的没能看到【罗刹诡物】,不受其影响的其他衙差,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有些手足无措。 以为是同伴搜刮的时候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竟是当场就自相残杀。 但看到郑勇最终将目标对准了一个郎中,又觉得莫非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贼人不成?这都是贼人的手段? 眼看这些人也要提着刀剑围拢过来。 王远顿时灵机一动,高喊道: “军爷饶命,我真的没有更多黄金了!” 然后扭头猛地钻进了身边的林子里。 郑勇二话不说,立刻追了上去,此时“诡迷心窍”的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个见过自家宝贝的人还活着。 但是,听到王远的喊声,其他衙役却不禁迟疑了脚步。 “弟兄们,咱们要去给郑爷帮忙吗? 能让疤脸他们自己打起来,我看那至少是个五十两的大元宝。那郎中喊着没有,更证明他的兜里还有啊。” 一个差役舔了舔嘴唇,有些跃跃欲试。 “不要命了?想跟一位【道兵】抢黄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算了,我们惹不起一位【道兵】。 收殓一下疤脸他们的尸体,就说是袭击了三王子的贼子所杀,顺便还能领些抚恤,咱们兄弟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却已经没人敢再提去给郑勇“帮忙”了。 只让那位神志不清的道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 ...... 咻! 刚刚穿入林间,王远就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梢,好像一只猿猴般全力向着林子深处冲去。 “好贼子,一个落魄的行脚郎中却有着‘整劲’的境界,果然有问题!” 在他身后的郑勇,没有上树,但全力奔跑时每一脚都在地上炸开一个浅坑,好像一头披着松脂砂石盔甲的野猪般横冲直撞。 就算是有小树挡在前面,也会被他一头撞断,速度竟比树梢上的王远还要快。 “【道兵】果然已经是非人。 不过,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就越有利,最后找到机会再尝试反杀!” 王远一边遁逃,一边刺破指尖。 用鲜血在左右掌心分别写下一个“鸟”字和一个“敕”字,双手在胸前掐出一个“神虎印”,口中急颂: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飞鸟招来!敕!” 顿时。 这片山林中数不清的飞鸟,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在王远发出的猪突指令下向着郑勇猛地扑了过去。 【聚兽奇术】的戒律禁忌,需要顺应召唤物的本性,让一群生性胆小的鸟雀对一位【道兵】发动自杀式进攻并不现实。 于是,在飞临对方头顶的时候,无穷...鸟粪从天而降。 “噼里啪啦”几乎瞬间糊住郑勇的眼睛。 这位【玄甲卫士】体内的气血勃发,浑身肌肤弹抖,将鸟粪通通弹飞出去。 但脚步却也因此迟滞。 “啊!该死的术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平生没有遇到过如此下作的敌人,郑勇被气得咬牙切齿,气血爆发,脚下的速度再增了三分。 硬顶着不断砸下来的鸟粪,与王远之间距离不断拉近。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当透过枝叶重新看到王远背影时,一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狞笑。 他却没有注意到。 随着他全力激发劲力、气血。 怀中在的【罗刹诡骨】,此时竟然渐渐长进了他的肉里,和他的胸骨结合到了一起。 而在他头上、双肩熊熊燃烧的精、气、神,福、禄、寿三火,正丝丝缕缕地被胸口那一枚诡骨飞速吸走。 而前方正被这强敌越拉越近的王远体内,好似当初吃下诡骨、诡皮时的体验再次降临。 菁纯的元气奔流不休,给他提供着源源不绝的气力。 体内不断积累已经即将走到尽头的质变之路,也随之再次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同时,另外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玄妙气息,也悄然浮现。 让他原本只有“-5”的【气运】猛地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 郑勇忽然飞起一脚,将林中的一块山石踢向树梢,王远即将立足的树枝被轰然砸断。 踏! 他翻了一个跟头平稳落在地上,没有继续逃跑,而是反身看向那位浑身气焰悄然衰弱了不少的【玄甲卫士】。 同时伸手摘下了脸上的【诡物·人面画皮】,恢复了本来的少年样貌。 这一刻,王远不准备再扮演任何人。 不是“如影随形”的“盗梁猫”崔通,不是“妙手回春”的“秦一手”秦永安,也不再是大陵村中那个小心翼翼,挣扎求生的傻子。 只是他自己而已! 亮出【白虎兵法】的起手式,体内劲力流转,冲着郑勇古怪一笑: “来,一对一,让我们公平一战!” 第四十三章 诡迷心窍 “军爷,是不是搞错了。 您看我就是一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是什么贼人呢?” 王远一边像个正常小民一样点头哈腰,一边将手中布幡一摇,好让他看清上面“妙手回春”这四个字。 未曾想,那疤脸军汉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能力犯事儿。 摊出一只大黑手张开五指,正过来翻过去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不耐烦地说道: “管你身上有没有肉,只要有银子就行,你这种经常跑江湖的赤脚郎中,应是知道规矩的。 缴足‘赎罪银’原地释放,男子十两,女子五两。 拿不出银子就乖乖去牢里待着,等着家人过来赎人吧。” 王远顿时错愕,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无论是崔通还是于三两,对这“赎罪银”都是再熟悉不过。 “赎罪银”也叫“赃罚银”,大炎地方各级官吏为了方便捞钱,允许百姓出钱赎罪、赎罚,还美其名曰:“谪罚输赎”。 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都可以用这种方式赦免。 ‘你们不是说要捉拿袭击了三王子的贼人吗? 怎么缴足银子就给当场释放?’ 王远有些糊涂了。 然而,这时就听队伍中,一位捕头正毫不避讳地和卫士统领【玄甲卫士】郑勇商量,如何瓜分“赎罪银”: “郑爷,这得来的银子五成兄弟们留作自用,四成献给王爷,他看在银子的份儿必定不会追究我等看护不利的罪过。 剩下一成等小王爷回来,再给他献上,反正是惊了马才造成的意外,有了好处想必小王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嗯,可以,就这样办吧。 但要以最快的速度凑足一万两,若是少了这个数,恐怕王爷的面上会不好看。” 这位【玄甲卫士】的声音就如同砂砾铁片,分外刺耳,但说话倒是够直接。 听到这里的王远,终于恍然大悟: “好家伙,秦一手是雁过拔毛,你们干脆是天高三尺。什么王子遇袭捉拿贼人,不过是为了找了个机会再刮一层地皮啊!”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今日他终于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王远在制定计划时,几乎从衙门办案的角度算尽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这洛阳王府和门下走狗们一脉相承的贪婪和无耻。 任何事情到了他们的手中,都能变成捞油水的工具。 哪怕是小王爷落水失踪这样的祸事。 平时无风还要起三尺浪,更不要说现在还有一个绝佳的借口了。 而且如果把事情定性为小王爷落水,那责任肯定全是他们这些护卫的,只有推说遇袭才能推脱到所谓“贼人”的身上。 说不定这些人一边在这里搜刮,另一边某个得罪了他们的倒霉鬼,恐怕已经被当做“替罪羊”准备的妥妥帖帖了。 ‘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官场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儿?’ 古人常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更何况这群恶吏的顶头上司本就是无恶不作的洛阳王? 谁说在全员恶人的犯罪集团里面就没有浑水摸鱼、欺上瞒下、贪污腐败的事情了? 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甚至历来都有吏七官三的说法,能给洛阳王四成,这帮人已经十分厚道了。 那位享乐无度不理外事的当代洛阳王,恐怕本质上也只是这些衙差、小吏的挡箭牌吧? 王远正因为大开眼界而有些失神,那边的疤脸军汉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问你话呢,十两银子,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差役也已经面露凶相,将手放到了腰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显而易见,可疑之人的标准就是——看起来衣衫整洁的有钱人。 王远毫不怀疑,现在有许多路人看着还可以花十两消灾,要是在野地里遇上这群兵匪,恐怕就要被一刀捅死,连衣衫都被扒个干净了。 然而。 名医“秦一手”最鲜明的性格标签是:雁过拔毛的“贪婪”和一毛不拔的“吝啬”。 让他交十两银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干脆。 况且,换过衣服之后,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更别说是十两银子了。 但要是乖乖束手就擒,被他们给送到洛阳城里去,就更不行了。 完全离开北邙山的辐射范围之外,失去了灯下黑的保护,自己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暴露在【枭神墓】的视线中。 这可跟之前众人商议“掘墓盗运”时,被【枭神墓】扫上一眼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想到这里,王远发现自己身上唯一能被称得上是财物的东西。 就只有原本准备用在“无影鼠”文俊才,或者大陵村那些亲族身上的【罗刹诡骨】了。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实验,不确定危害性到底有多大。 哪怕志述上说的再明白,这终究是一件能自己杀人的【诡物】。 待会儿还是小心盯着点,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收回来就是了。’ 于是,打定了主意的王远“下意识”地捏住了袖袋,仿佛是害怕身上仅有的财产被人发现。 却弄巧成拙,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什么东西?拿出来!” 看到他的小动作,那军汉直接动手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袖。 顿时,一线金光漏了出来。 特别是在金色的夕阳照耀下,亮得有些晃眼。 而在这几个差役的眼中,第一眼看到的似乎是一块金灿灿的骨头,但第二眼,就全都变成了一锭拳头大的金元宝。 这一锭起码有五十两! 顿时,他们的眼睛都泛起了点点金光,然后又飞速染上了一抹血色。 “我的!滚开!” 为首的疤脸一把将那“金元宝”抢在了手中,也不再说什么十两银子的事情了,用力将王远远远推了出去。 自己死死盯着手中的金锭,满脸迷醉之色。 “我的,金元宝,好宝贝!我的,谁也不给!” 但是这个时候,却有第二只手、第三只手、第四只手...同样情不自禁地抓了上来。 “给我!让我保管!” “我管账目,懂算数,给我才对!” “......” 锵! 寒光一闪,刀疤脸军汉面对争抢竟悍然拔刀,二话不说一刀砍死了最前面的那个同僚。 其他差役见状也不含糊,纷纷动刀争抢金锭。 “放下!” “给我拿来!!!” 一时间,这里惨叫连连,肢体横飞,鲜血流了一地。 附近的行人更是尖叫着四散奔逃。 【志述】 姓名:诡物·罗刹诡骨(主人王远) 生平:由《小生死簿》度化【诡物·人面画皮】后留下的残渣,同为【诡物】却保留了太多的杂乱负面知识,野性难驯,难以自用。 基础的能力为:【诡迷心窍】。 一、针对普通人时,【罗刹诡骨】能放大对方心中的欲望,变成对方心中最渴望的东西。 让人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得到它,别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是罪,然后身不由己化作它的傀儡,福、禄、寿三火被渐渐吸干。 二、针对术道中人时,虽然不会使人癫狂,却也会被当做某种珍贵的法器,再也不舍得有片刻离身。 甚至一开始【罗刹诡骨】还能帮助携带者激发运道(使气运速发),上限为三点,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同样会被吸干。 注:无论对象是谁,吸收三火的速度都会受到王远这位簿主控制,但只能加速不能减缓。 一切所得三七分账,诡物三,簿主七。 【戒律禁忌(唯一):间歇性复苏暴走,自主加快吸收速度,必须密封遮光保存。 绝对不可贪图增运之效而自己使用!不可自己使用!】 第四十五章 今日再非人 洛水河畔,大树摧折,林惊鸟飞。 嘭! 一声雷鸣巨响,空气炸裂,衣衫破烂的王远再次被击飞出去,双足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借力,然后继续向着郑勇扑了上去。 一位“整劲”,一位“非人”,两人拳拳到肉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虽然王远全程都被压着打,但是每次被打趴下之后,却立刻又能生龙活虎地从地上窜起来继续被打。 在内外【白虎兵法】、【玄甲兵法】两种劲力的角逐中。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在被反复锤炼,飞速突破人体的极限,向着另外一种更加强悍的生物靠拢。 同时体内源源不绝的菁纯元气,代替了“虎阳药酒”和白山君的虎血、虎髓、内脏,让这个暴力蜕变的过程不至于伤及身体。 期间。 明明郑勇这位【道兵】在各方面的本事,都要胜过王远不止一筹,却十分邪门地怎么都打不中要害。 好像被霉运缠身,老天都在跟他作对。 事实上,以王远“-5”的气运与一位【道兵】级的高手短兵相接,意外频出的那一方本应是他才对。 结果却恰恰相反。 正常情况下,他如果想要将气运再提升一点,还需要一千五百点【阴德】,现在攒下的阴德却只够一半。 但是此时《小生死簿》的志述中却显示,他的【气运】竟然成了“-2”白烟绕梁。 在原来的基础上生生增加了三点! 再去反观郑勇,原本比普通人强上不少的【气运】,已经变成了“-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 短短时间,这位道兵的一身【气运】,就即将被【罗刹诡骨】彻底吸干。 当然,王远获得的增益十分虚浮,并不是永久性的提升,而只是临时性增益,不能持久。 加到了三点上限之后,最多维持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被重新打回原型。 因此,虽然两人真正的实力对比就好像壮汉之于孩童。 但这个壮汉却已经三日未进水粮,空有一个吓人的架子,固然强横,却已经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王远打死了。 反而成了他破境的磨刀石。 “再来!吼——!” 【白虎兵法】的要义就一个字——猛! 勇猛!刚猛!迅猛! 无论是刀法还是拳法,打人先打胆,万万不可输人气势。 他猛吸一口气,胸腹处的皮膜都被撑起一个鼓包,好像一只小老鼠般,直下丹田,复又冲出。 以丹田发劲,由早已经化入骨髓的内炼,改为外放。 一声暴吼,虎啸山林! 直面这声虎啸的郑勇耳畔一阵嗡鸣,甚至影响到了脚下步法的平衡。 被紧贴地面高速欺近的王远一招跨步摧肘。 整个身体似一柄强弓绷紧又骤然炸开,催动坚硬的手肘像一柄重锤般狠狠敲在郑勇的胸膛上。 要是一个“整劲”在此,仅仅这一套连招下来,搞不好就要稀里糊涂被直接打死当场。 但【玄甲卫士】却内外铁板一块,不仅用胸膛结结实实硬抗住了王远这全力一击,平衡感也在迅速恢复。 立刻挥拳,将王远再次打退数步。 王远双腿一弯再次弹射而来,拳如锤,腿似鞭,就像是正在拼尽全力狩猎一头大象的猛虎,越战越猛。 “呼哧...呼哧....” 脸色青白的郑勇,像病鬼一样拼命喘着粗气。 被打的那一个越打越精神,但负责打人的这一个,却是感觉自己快要累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看着眼前这个怎么都打不死的少年,着实有些胆寒。 这一场“公平对决”的胜负天平,似乎已经开始渐渐倾斜。 可是,哪怕心里明知大事不妙。 但已经和他完全长在一起的【罗刹诡骨】,却以“诡迷心窍”控制着他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其他见过“宝贝”的人。 只能死战不退。 “给老子死啊!” 这位【玄甲卫士】目露凶光,堪比野兽的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肌肉、骨骼、筋膜忽然十分有规律地高速颤动。 全身上下剩余的精、气、神都收敛到了丹田,仿若鸿蒙初开,演化出大千世界的那一个原点。 下一刻,这枚气血大丹又轰然炸开。 本已经渐渐枯竭的福、禄、寿三火,透支一般重新开始熊熊燃烧,甚至在他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焰状气劲。 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整个人都拔高了半尺,皮肤黝黑泛着铁色,仿佛再非人类而是化作了一尊坚硬无比的铁像。 正是非人境界【道兵】的杀招——【一鼓作气】,将满身的气血劲力尽数引爆,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随即郑勇好像一匹脱缰的烈马,疯狂地向着王远杀奔了过去。 这一次王远不敢再继续硬碰硬。 这种决死状态下的非人【道兵】,根本不需要打中自己的要害,随随便便一拳下来,自己恐怕也要骨断筋折。 果断将最后一张预留的底牌掀开。 从脑后飞速拔出了三根头发,对它们轻轻吹了口气,叱喝一声: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化!” 嗷呜——! 震动山林的虎啸之声在两人耳边炸响。 那三根虎毛迎风便长,眨眼便化作三头黑黄相间的吊睛猛虎,迎着郑勇势不可挡的拳峰便冲了上去。 一直留到了现在的【化虎奇术】顿时建功。 郑勇即使使出了杀招,但浑身的精、气、神,福、禄、寿几乎已经被【罗刹诡骨】彻底吸干。 三魂七魄蠢蠢欲动几欲离体飞腾,大脑也有些不太清醒。 随着三头【假虎】携带着凛冽至极的虎威袭来,他顿时像被惊了魂。 二话不说一双锻锤般的铁拳,便携带着厉啸轰然砸落。 一头【假虎】应声炸碎,消失无踪。 然后,是后面紧接着冲上来的第二头、第三头。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怎么强横的力量,在接连被【假虎】骗招之后,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而他最后迎上的正是以逸待劳,呼吸微微,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的王远! “死!” 王远一声爆喝,侧身闪过郑勇铁拳中携带的最后一丝余劲。 右腿裤管炸裂,骤然倒抽而回。 一记宛若钢鞭的【虎尾脚】,狠狠抽在了郑勇的太阳穴上。 伴随一声锻锤砸在铁砧上的轰鸣巨响。 这位【玄甲卫士】的脑袋连带身体猛地一歪,然后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溅起了地上一大片枯枝败叶。 坚如钢铁的皮膜、骨骼依旧完好,但是从崔通身上学到的刁钻劲力,已经钻进他的大脑中,将内部的脑髓搅成了一片豆花。 道兵...死! 王远双脚重新落地。 身姿挺直,好似长枪,山岚吹拂,身上破烂的衣袍烈烈作响。 同时,随着气血激荡,耳边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体内仿佛顿开金锁,一阵发自血脉深处的颤栗,从脊椎末端升起,然后飞速传遍了全身。 第四十六章 【天生异相·眼色如绀青相】 哗啦啦... 积累丰厚,早就已经达到人体极限的磅礴气血,好像一条赤龙,在体内四处奔涌不休。 让王远的整个身体都像是泡在了滚烫的热水中。 随着关窍洞开,从脊髓开始,浑身骨骼纷纷噼啪作响。 随即。 肌肉、脊柱、骨骼、脏器...各种器官像是拥有独立意识活了过来,不断蠕动着想要挣脱束缚了自己十五年的地方。 同时,皮肤表面有虎纹若隐若现,整个身体似乎都有扭曲着化作一头吊睛猛虎的趋势。 一个转身,便择人欲噬。 在旁人眼中,此时的王远简直就跟怪物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 吼——! 他的体内陡然炸响一声似有似无的威严虎啸,以百兽之王的威风,将全身所有的器官轻易镇压,重新统合为一。 这次踏破【非人】的晋升,还不等出现什么意外,没有险死还生,更没有呕血三升,就被【白虎持势】的命格给死死镇压住。 一切就如喝水、呼吸一般轻松自然。 依旧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面上皎皎如月明,乌黑的长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背脊挺直,宛如青松。 虽然那件郎中的破烂青衫不太合身,穿在他的身上却自有一种卓尔不群的飒然姿态。 站在原地,骤然挥拳,右臂肌肉骤然鼓胀,青筋暴突。 啪! 面前空气竟被这一拳直接击穿,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 滚滚的劲风吹动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就连前方的小树都一阵剧烈摇晃。 随后劲力像水波一样在肌肉皮膜间流转,化肘为枪,狠狠凿在身侧的一棵杨树上。 顿时。 树皮炸裂、木屑纷飞,这棵比成人大腿还要粗的杨树竟轰然摧折,倒伏在地。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正是踏足【非人】位列【道兵】的标志之一。 随即王远呼气成风,嗬气化雷。 体内雷鸣滚滚,血液奔流激荡,发出宛若长江大河河水奔腾一般的响动。 虽然才刚刚突破,却比【玄甲卫士】郑勇方才的威势还要骇人。 际遇、命格、兵法、资源,再加上另一位【衔蝶兵法】准道兵崔通,数十年经验的兼收并蓄。 尽管王远依旧保持着正常人的样貌,但他的身体里却似乎已经装进了一头真正的猛虎。 不,是虎精! 力量、速度、耐力、反应、恢复能力...都大幅度超过了第一境大成时的人体极限。 说【道兵】是人,其实更像是一头头人形的怪物。 若是没有数十倍的甲兵,手持长枪、大戟、甚至火器一拥而上,已经几乎不可能奈何的了一位【道兵】了。 而随着实力的提升。 王远也感觉自家【气运】自主勃发,好像有了不需【阴德】就能再次提升的趋势。 只是稍微有些后劲不足。 但《小生死簿》中显示,【气运】从“-5”到“-4”需要的花费的【阴德】,已经从原本的1500点,降到了1000点。 凭借现存的785点【阴德】,马上就足够完成跨越了。 “踏足【非人】的过程,就好比幼儿新生一直长到成人,终至超脱人类的固有极限。 等到第二境【练髓换血】大成,渐渐亲近某种‘知识’,便能像那些精怪般诞生【天赋神通】了。” 王远心中一动,脚下似乎有一阵阴风旋起,似乎要形成某种术法,但终究是差了些许火候,刚刚旋起就又立刻散去。 “我靠着生吃了白山君的五脏才能进步神速。 在【道兵】阶觉醒的【天赋神通】,注定了是跟它一脉相承的【摄魂通幽】。” “现在不必心急,只要能在四天之后,再把【化虎奇术】练成。 照样能直接继承白山君的天赋神通,还可以顺便接收能开阴路的五鬼‘一目五先生’。 再加上本体的【非人】本质。 到时候,葛道爷这位深藏不露的赤篆术士不好说,我至少有了跟王云虎这位【道兵】正面对抗的资本了。” 抬头看了看已经不早的天色,王远蹲下身正要取走那枚将郑勇三火吸干,立下了大功的【罗刹诡骨】。 但刚刚掀开郑勇的衣襟,他就忽然像是被蝎子蛰到一样将手一缩。 在他眼中。 原本金光灿灿,宛如珍宝的【罗刹诡骨】,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体好像是一只土黄色的乌贼和树根的集合体,正挥舞着几十只长满吸盘的根须触手,在郑勇的尸体中进进出出。 每一条触手顶端都一张生满利齿的嘴巴,不断张合努力撕咬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原本灿烂的光芒,也变成了它不断喷吐出来伪装自己的腥臭雾气。 看它一眼就好像看到了某种完全违背了人类审美和自然规律的肮脏东西,让王远忍不住将之立刻毁灭。 王远不由眨了眨眼睛,发现【罗刹诡骨】怪诞依旧。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就拥有活着特性的【诡物】,好像一下子暴露出了自己的邪异本质,但它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拿去钓鱼?” 打开《小生死簿》,发现上面【罗刹诡骨】的志述毫无变化。 但在逐条仔细端详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异变的端倪。 除了【修为】这一栏,从“武道兵法”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整劲’,变成了第二境“练髓换血”之外。 原本显示“无”的异相一栏,竟也发生了变化。 异相:【眼色如绀青相】。 能力:【观不净】。 “眼色如绀青相?观不净? 这是身体在突破【非人】的过程中,巧合地产生了正向的变异?” 王远飞速从兜里取出崔通那一柄雪亮的钢镖,借着光可鉴人的镖身,看清了自己现在的眼睛。 黑色的瞳仁中泛着淡淡的青色,虽然如果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但确实不同以往。 紧接着他看向《小生死簿》对这种天生异相的介绍。 历代名人多有天生异相者,每一种异相,都有对应的某些神奇能力。 传说中,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眼色如绀青相】正是这三十二相之一。 又称:真青眼相、眼色空青相、净眼明镜相、目广青莲华相。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生而为人,往往眼睛里要么装满苍桑,要么充斥忧苦,要么投射狡诘,要么写着贪婪,要么溢出欲望...其中填满了太多的不清净。 但佛的眼睛却清明亮澈,纯净莹润,仿佛是让人一眼能见底的潭水。 见诸怨憎生于喜心,以是业缘得目睫绀色。 注:簿主王远因长期与某个【诡异】接触,受其蕴含的‘知识’影响不断累积,在【非人】蜕变中被激发。 【观不净】,能得见异常及诸般诡怪真容。 看完了《小生死簿》对这种异相的介绍,王远脸色不免有些古怪: “我这种刚刚才‘吃’了一个【道兵】的人,也能算是与佛有缘? 【诡异】和【诡物】本质上的区别并不大,都是已经失控的隐秘‘知识’,都有‘活着’的特性。 只是载体不一样,一个像人一个像物而已。 它们都会在杀人的时候,或主动或被动地念诵经文、传播知识。 这段时间接触的【诡异】和【诡物】倒是不少,也不知道影响我的到底是哪一个,这些玩意儿可真是邪门啊。” “可惜的是,这种【异相】听起来貌似高大上,实际上对我现在最急需的战力没有多少帮助。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以后无论那些【诡异】怎么伪装成人,在我面前都必定无所遁形了。” 解除疑问,确认【罗刹诡骨】没有坏之后,王远低下头看向地上躺着的郑勇。 “一个【道兵】的身亡不是小事,还是先把首尾清理干净吧。” 随即,将在他眼中同样变了一番样子的【人面画皮】,覆盖到了这位【道兵】的脸上,夺走了他的脸皮。 ...... 傍晚时分。 【玄甲卫士】“郑勇”再次出现。 他像一头蛮牛一样冲入衙差、兵丁沿河布设的哨卡,将白天看到他杀人夺宝的衙差又杀掉了十几个,却没能全杀干净。 随着大部增援赶来,只能仓皇逃走。 很快。 三王子卫士统领郑勇,为了独吞“五百两黄金”杀害同僚畏罪潜逃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 而且黄金的具体数额,也越传越离谱。 周景曜落水失踪的责任,自然也被同僚全都扣到了他的头上,每次提起他,顺便还要再恨恨骂上一句: “呸,见利忘义,真不是个东西!” 收获颇丰的王远也得以彻底脱离这个旋涡,回返大陵村。 第四十四章 食人精气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五个“诡迷心窍”的差役就彻底分出了胜负。 在这场毫不留情的生死搏杀中。 一人活,四人死! 为首的疤脸军汉实力较之同伴更胜一筹,加上先发制人,在付出身中三刀血流如注的代价后,成功保住了手中的“金锭”。 一手拄着长刀,一手捧起那枚“金锭”,面对夕阳欣赏着它金灿灿的光泽,好像这就是世间最动人的颜色。 “我的,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哈哈哈...” 即使随着【罗刹诡骨】金光发散。 那些胆子更大,依旧停留在周围十丈范围内的差役,也都渐渐瞪大眼睛,挪动脚步向着这边靠拢了过来。 他那满是横肉的疤脸上依旧迷醉至极。 恐怕就是他的老婆、孩子在这里要抢这枚“金锭”,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去。 然而,不等这位胜利者多喘息几口,在他身后却有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 嗖! 一道寒光炸裂,疤脸军汉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一颗脑袋连同举着“金锭”的手腕,便在瞬间被齐齐削断。 那一枚金灿灿的【罗刹诡骨】,也被一只好像铁铸般的大手轻松接住。 “不!这、是、我、的!” 一字一顿,嗓音干涩嘶哑,如同铁片。 不是那位已达非人之境的【玄甲卫士】郑勇又是何人? 摊开手掌,那枚“金锭”在他手中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枚刻满奇异咒文的金符。 在这位【道兵】眼中,最渴望的东西显然并不是金锭。 他看到的【罗刹诡骨】,自始至终也都是这个样子,而一个小小的军汉,当然是没有资格拥有这种宝物的。 拿到宝物之后,他那双冷冽如刀的眼眸中,也不可避免地渐渐染上了令人心悸的金赤色。 不过。 作为一位达到道传兵法第二境的非人【道兵】,尽管不是术士,对【罗刹诡骨】的抗性也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强行压住了继续欣赏的欲望,将那枚“金符”往怀中一塞,没有让远处的更多人再看到它。 也终于阻断了这场暴乱的继续漫延。 钢针一样的眉锋一挑,对附近继续涌过来的那些衙差冷哼一声: “你们...看到我的宝贝了?” 对宝物的渴望,早就让这群“诡迷心窍”的家伙,忘掉了一位【道兵】的可怕,纷纷拔出腰刀就向着郑勇扑了上来。 “把金子交出来!” “就算是上官也休想独吞!” “杀,杀了你!那就是我的!” 伴随着一片狂乱的嘶吼。 站在他们眼前的似乎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上官,而是平日里任他们欺凌的平头百姓。 郑勇冷笑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好像旋风般杀进这些衙差之间。 即使一身玄甲、佩刀早就在当初营救三王子周景曜的时候,就已经脱下。 但作为一位三十六营中最重防御之道的【玄甲卫士】,只是稍一用劲,便浑身筋膜鼓胀好似铜皮。 仅凭这一身铜皮铁骨,就能无视普通人挥出的刀剑。 轰隆! 挥拳、踢腿,劲风凛冽。 【道兵】早已非人的身体,就是最强悍的凶器! 几声惨叫刚刚响起,就立刻又被堵回了胸膛里。 此人实力远胜那疤脸军汉,解决掉这五六个衙差,简直比杀鸡还要轻松。 但在杀掉了身前所有的差役之后,这【玄甲卫士】依旧杀心高炽。 缓缓转头,看向已经飞速跑向大路一侧,那片茂密山林旁的王远。 这个游方郎中是唯一一个身处附近,却没有上来抢夺的例外,而且刚刚疤脸屠杀同僚之前,正是在给他搜身。 双目再次泛红,死死盯着王远,牙缝中挤出寒风: “你看到了!你也看到我的宝贝了,对不对?” 更远处的没能看到【罗刹诡物】,不受其影响的其他衙差,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有些手足无措。 以为是同伴搜刮的时候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竟是当场就自相残杀。 但看到郑勇最终将目标对准了一个郎中,又觉得莫非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贼人不成?这都是贼人的手段? 眼看这些人也要提着刀剑围拢过来。 王远顿时灵机一动,高喊道: “军爷饶命,我真的没有更多黄金了!” 然后扭头猛地钻进了身边的林子里。 郑勇二话不说,立刻追了上去,此时“诡迷心窍”的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个见过自家宝贝的人还活着。 但是,听到王远的喊声,其他衙役却不禁迟疑了脚步。 “弟兄们,咱们要去给郑爷帮忙吗? 能让疤脸他们自己打起来,我看那至少是个五十两的大元宝。那郎中喊着没有,更证明他的兜里还有啊。” 一个差役舔了舔嘴唇,有些跃跃欲试。 “不要命了?想跟一位【道兵】抢黄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算了,我们惹不起一位【道兵】。 收殓一下疤脸他们的尸体,就说是袭击了三王子的贼子所杀,顺便还能领些抚恤,咱们兄弟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却已经没人敢再提去给郑勇“帮忙”了。 只让那位神志不清的道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 ...... 咻! 刚刚穿入林间,王远就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梢,好像一只猿猴般全力向着林子深处冲去。 “好贼子,一个落魄的行脚郎中却有着‘整劲’的境界,果然有问题!” 在他身后的郑勇,没有上树,但全力奔跑时每一脚都在地上炸开一个浅坑,好像一头披着松脂砂石盔甲的野猪般横冲直撞。 就算是有小树挡在前面,也会被他一头撞断,速度竟比树梢上的王远还要快。 “【道兵】果然已经是非人。 不过,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就越有利,最后找到机会再尝试反杀!” 王远一边遁逃,一边刺破指尖。 用鲜血在左右掌心分别写下一个“鸟”字和一个“敕”字,双手在胸前掐出一个“神虎印”,口中急颂: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飞鸟招来!敕!” 顿时。 这片山林中数不清的飞鸟,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在王远发出的猪突指令下向着郑勇猛地扑了过去。 【聚兽奇术】的戒律禁忌,需要顺应召唤物的本性,让一群生性胆小的鸟雀对一位【道兵】发动自杀式进攻并不现实。 于是,在飞临对方头顶的时候,无穷...鸟粪从天而降。 “噼里啪啦”几乎瞬间糊住郑勇的眼睛。 这位【玄甲卫士】体内的气血勃发,浑身肌肤弹抖,将鸟粪通通弹飞出去。 但脚步却也因此迟滞。 “啊!该死的术士,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平生没有遇到过如此下作的敌人,郑勇被气得咬牙切齿,气血爆发,脚下的速度再增了三分。 硬顶着不断砸下来的鸟粪,与王远之间距离不断拉近。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当透过枝叶重新看到王远背影时,一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狞笑。 他却没有注意到。 随着他全力激发劲力、气血。 怀中在的【罗刹诡骨】,此时竟然渐渐长进了他的肉里,和他的胸骨结合到了一起。 而在他头上、双肩熊熊燃烧的精、气、神,福、禄、寿三火,正丝丝缕缕地被胸口那一枚诡骨飞速吸走。 而前方正被这强敌越拉越近的王远体内,好似当初吃下诡骨、诡皮时的体验再次降临。 菁纯的元气奔流不休,给他提供着源源不绝的气力。 体内不断积累已经即将走到尽头的质变之路,也随之再次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同时,另外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玄妙气息,也悄然浮现。 让他原本只有“-5”的【气运】猛地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 郑勇忽然飞起一脚,将林中的一块山石踢向树梢,王远即将立足的树枝被轰然砸断。 踏! 他翻了一个跟头平稳落在地上,没有继续逃跑,而是反身看向那位浑身气焰悄然衰弱了不少的【玄甲卫士】。 同时伸手摘下了脸上的【诡物·人面画皮】,恢复了本来的少年样貌。 这一刻,王远不准备再扮演任何人。 不是“如影随形”的“盗梁猫”崔通,不是“妙手回春”的“秦一手”秦永安,也不再是大陵村中那个小心翼翼,挣扎求生的傻子。 只是他自己而已! 亮出【白虎兵法】的起手式,体内劲力流转,冲着郑勇古怪一笑: “来,一对一,让我们公平一战!” 第四十五章 今日再非人 洛水河畔,大树摧折,林惊鸟飞。 嘭! 一声雷鸣巨响,空气炸裂,衣衫破烂的王远再次被击飞出去,双足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借力,然后继续向着郑勇扑了上去。 一位“整劲”,一位“非人”,两人拳拳到肉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虽然王远全程都被压着打,但是每次被打趴下之后,却立刻又能生龙活虎地从地上窜起来继续被打。 在内外【白虎兵法】、【玄甲兵法】两种劲力的角逐中。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在被反复锤炼,飞速突破人体的极限,向着另外一种更加强悍的生物靠拢。 同时体内源源不绝的菁纯元气,代替了“虎阳药酒”和白山君的虎血、虎髓、内脏,让这个暴力蜕变的过程不至于伤及身体。 期间。 明明郑勇这位【道兵】在各方面的本事,都要胜过王远不止一筹,却十分邪门地怎么都打不中要害。 好像被霉运缠身,老天都在跟他作对。 事实上,以王远“-5”的气运与一位【道兵】级的高手短兵相接,意外频出的那一方本应是他才对。 结果却恰恰相反。 正常情况下,他如果想要将气运再提升一点,还需要一千五百点【阴德】,现在攒下的阴德却只够一半。 但是此时《小生死簿》的志述中却显示,他的【气运】竟然成了“-2”白烟绕梁。 在原来的基础上生生增加了三点! 再去反观郑勇,原本比普通人强上不少的【气运】,已经变成了“-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 短短时间,这位道兵的一身【气运】,就即将被【罗刹诡骨】彻底吸干。 当然,王远获得的增益十分虚浮,并不是永久性的提升,而只是临时性增益,不能持久。 加到了三点上限之后,最多维持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被重新打回原型。 因此,虽然两人真正的实力对比就好像壮汉之于孩童。 但这个壮汉却已经三日未进水粮,空有一个吓人的架子,固然强横,却已经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王远打死了。 反而成了他破境的磨刀石。 “再来!吼——!” 【白虎兵法】的要义就一个字——猛! 勇猛!刚猛!迅猛! 无论是刀法还是拳法,打人先打胆,万万不可输人气势。 他猛吸一口气,胸腹处的皮膜都被撑起一个鼓包,好像一只小老鼠般,直下丹田,复又冲出。 以丹田发劲,由早已经化入骨髓的内炼,改为外放。 一声暴吼,虎啸山林! 直面这声虎啸的郑勇耳畔一阵嗡鸣,甚至影响到了脚下步法的平衡。 被紧贴地面高速欺近的王远一招跨步摧肘。 整个身体似一柄强弓绷紧又骤然炸开,催动坚硬的手肘像一柄重锤般狠狠敲在郑勇的胸膛上。 要是一个“整劲”在此,仅仅这一套连招下来,搞不好就要稀里糊涂被直接打死当场。 但【玄甲卫士】却内外铁板一块,不仅用胸膛结结实实硬抗住了王远这全力一击,平衡感也在迅速恢复。 立刻挥拳,将王远再次打退数步。 王远双腿一弯再次弹射而来,拳如锤,腿似鞭,就像是正在拼尽全力狩猎一头大象的猛虎,越战越猛。 “呼哧...呼哧....” 脸色青白的郑勇,像病鬼一样拼命喘着粗气。 被打的那一个越打越精神,但负责打人的这一个,却是感觉自己快要累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看着眼前这个怎么都打不死的少年,着实有些胆寒。 这一场“公平对决”的胜负天平,似乎已经开始渐渐倾斜。 可是,哪怕心里明知大事不妙。 但已经和他完全长在一起的【罗刹诡骨】,却以“诡迷心窍”控制着他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其他见过“宝贝”的人。 只能死战不退。 “给老子死啊!” 这位【玄甲卫士】目露凶光,堪比野兽的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肌肉、骨骼、筋膜忽然十分有规律地高速颤动。 全身上下剩余的精、气、神都收敛到了丹田,仿若鸿蒙初开,演化出大千世界的那一个原点。 下一刻,这枚气血大丹又轰然炸开。 本已经渐渐枯竭的福、禄、寿三火,透支一般重新开始熊熊燃烧,甚至在他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焰状气劲。 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整个人都拔高了半尺,皮肤黝黑泛着铁色,仿佛再非人类而是化作了一尊坚硬无比的铁像。 正是非人境界【道兵】的杀招——【一鼓作气】,将满身的气血劲力尽数引爆,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随即郑勇好像一匹脱缰的烈马,疯狂地向着王远杀奔了过去。 这一次王远不敢再继续硬碰硬。 这种决死状态下的非人【道兵】,根本不需要打中自己的要害,随随便便一拳下来,自己恐怕也要骨断筋折。 果断将最后一张预留的底牌掀开。 从脑后飞速拔出了三根头发,对它们轻轻吹了口气,叱喝一声: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化!” 嗷呜——! 震动山林的虎啸之声在两人耳边炸响。 那三根虎毛迎风便长,眨眼便化作三头黑黄相间的吊睛猛虎,迎着郑勇势不可挡的拳峰便冲了上去。 一直留到了现在的【化虎奇术】顿时建功。 郑勇即使使出了杀招,但浑身的精、气、神,福、禄、寿几乎已经被【罗刹诡骨】彻底吸干。 三魂七魄蠢蠢欲动几欲离体飞腾,大脑也有些不太清醒。 随着三头【假虎】携带着凛冽至极的虎威袭来,他顿时像被惊了魂。 二话不说一双锻锤般的铁拳,便携带着厉啸轰然砸落。 一头【假虎】应声炸碎,消失无踪。 然后,是后面紧接着冲上来的第二头、第三头。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怎么强横的力量,在接连被【假虎】骗招之后,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而他最后迎上的正是以逸待劳,呼吸微微,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的王远! “死!” 王远一声爆喝,侧身闪过郑勇铁拳中携带的最后一丝余劲。 右腿裤管炸裂,骤然倒抽而回。 一记宛若钢鞭的【虎尾脚】,狠狠抽在了郑勇的太阳穴上。 伴随一声锻锤砸在铁砧上的轰鸣巨响。 这位【玄甲卫士】的脑袋连带身体猛地一歪,然后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溅起了地上一大片枯枝败叶。 坚如钢铁的皮膜、骨骼依旧完好,但是从崔通身上学到的刁钻劲力,已经钻进他的大脑中,将内部的脑髓搅成了一片豆花。 道兵...死! 王远双脚重新落地。 身姿挺直,好似长枪,山岚吹拂,身上破烂的衣袍烈烈作响。 同时,随着气血激荡,耳边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体内仿佛顿开金锁,一阵发自血脉深处的颤栗,从脊椎末端升起,然后飞速传遍了全身。 第四十七章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 时间回到今日的正午时分。 北邙山上。 以浑身散发尸臭味的麻家兄弟,和满是土腥气的土夫子‘穿山甲’范璋为首。 一群前来助拳的匪寇,按照“狈军师”郎七通过地势堪舆定下的九座臣属陪陵方位图,终于打开了第一座陪陵地宫。 在王府九官中。 【长史】掌王府之政讼;【审理】掌推按刑狱,禁诘横暴,无干国纪;【典膳】掌王、妃、宾客、祭祀之膳羞; 【奉祠】掌祭祀乐舞;【典宝】掌王宝符牌;【纪善】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良医】掌医;【典仪】掌陈仪式;【工正】掌缮造修葺宫邸、廨舍。 再加上【藩王】本身,共计十位。 分别与:枭神、比肩、七杀、食神、伤官、劫财、偏财、正财、正官、正印这命理十神一一对应。 这一座陪陵距离【枭神墓】最远,距离大陵村最近,代表着命理十神中的“正财”。 被动得知了“掘墓盗运”的秘密之后,迫于【枭神墓】实实在在的致命威胁,他们也只能为了活命拼尽全力了。 “这‘枭神夺食局’共有九层缠护,好似九重羽翼,安置着九座臣属陪陵,将位于鸟嘴坡上的伊厉王王陵层层拱卫其中。 实是举世难寻的宝地。 范某家族世代盗墓,见过的此等宝地也是寥寥无几。” 在一部以九星凶吉写成的《撼龙经》中,留有一则秘窍:“寻龙十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廉贞已具贪狼内,王侯将相居此间。” 墓葬的“龙脉”实际上就是一条山脉的主脉,而山脉会有许多支脉,这些支脉就叫“缠山”。 缠山如同龙脉的护卫,缠山越多,龙脉的护卫就越多,护卫越多龙气就越富贵。 这些缠山护卫也可以叫做羽翼。 一层层的羽翼,与【枭神墓】所在的鸟嘴坡,结合成一体,便是一只对整个北邙山和周边八县虎视眈眈的巨枭! 配合伊厉王周彝本身【枭神夺食】的命格,才有这种肆意吞吃生人两百年的恐怖威能。 嘭! 范璋手持一柄雪亮的洛阳铲,凭着非人的强大体魄,成功打通了进入陪陵地宫的盗洞。 这“穿山甲”范璋,是一位来自西南朱州的土夫子,修的是一门三流兵法【狸鼠兵法】,却极为擅长打洞。 据说他家先辈早年机缘掘得术士之墓,得了一门神通道法的传承。 却也落得身受诅咒子孙个个夭寿,年过三旬必定僵死而亡。 范家历代先祖不得不继续遍寻大墓,想要求得解咒之法。 故而范璋家学渊源,探墓倒斗,绝对是第一把的好手。 来这里助拳实则不是为了墓中陪葬的金银,而是为了让葛道爷这位教门出身的【赤篆术士】出手,帮助自己摆脱身上的诅咒。 “以我家传的手艺,这盗洞八九不离十就在那主墓室棺椁的正上方,麻家兄弟尽管动手便是。” 从盗洞里跳出来的土夫子自得一笑,后退一步,将洞口让给了麻家兄弟。 这兄弟二人满头乱发,皮肤泛青双目泛红,酷似全力爆发的【玄甲卫士】郑勇。 只因他们练了一种极为邪门的【道传兵法】叫做【铁甲兵法】。 只不过,别人的兵法是人主动去练,而这一门兵法却是...被练。 要把人装在柳木棺材里活埋在阴气炽盛的地下,只用竹管留一孔呼吸换气,每日用秘制的药汁、符水浇灌。 这个过程需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据说当年被邪术士捉去炼制【铁甲兵】的青壮有上百人,最终成功的却只有这兄弟二人。 这两人【铁甲兵】大成之后,虽然再也不能孕育后代,却完全没有了痛觉,力大无穷,钢筋铁骨,远胜寻常武者。 而且寿命也被大幅延长,神智与常人无异,只是反应稍微有些木然,两人合击在【道兵】中恐怕也难逢敌手。 当然知情者更愿意叫他们——【铁甲尸】! 而且这两人似乎还觉醒了某种厉害的神通,除了王云虎之外,当为群寇中排名第一的好手。 不过。 还不等麻家兄弟扛起一根符文桃木桩,下墓去将那个命格殊异,可增益【枭神夺食局】的墓主彻底钉死。 汪汪汪... 带上山的两条灵缇细犬,忽然对着漆黑的盗洞中发出狂吠。 同时,山间忽有大风降临,枯枝败叶漫卷而起,附近的山中鸟兽四散逃亡。 仿若大祸临头。 另一边。 在王云虎的带领下,一群人来到了伊厉王的王陵之外。 “把人送进去。” 两个守陵人闻令抬起一只沉甸甸的麻袋,竭力控制着想要打哆嗦的小腿,走进了依旧大门洞开的王陵之中。 将之丢到了第二进院落的享殿门前,立刻又像逃命似的冲了出来。 麻袋里的正是昨天晚上就被顺利送回来的三王子周景曜。 除了直接参与者崔通、桃仙娘、“狈军师”郎七这三人之外,就只有王云虎知道麻袋中人的身份。 主持做下这种足以夷族的大事,昨天晚上,王云虎一夜未睡。 亲自接引了送回麻袋的匪寇。 匪类行事的原则之一就是柿子挑软的捏,绝不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 朝廷再怎么衰弱,依旧足以碾死任何敢跳出来的牛鬼蛇神,更何况是一群匪寇和守陵人? “后怕”这种无用的情绪只是一闪即逝,现在要做的就是抢时间,在洛阳王府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事情办成。 只要让【枭神墓】吃掉这药饵,就算是那精擅卜算之道的法师,也算不出周景曜的下落和生死。 可惜晚上没有人再敢留在这里,就算留下,也只是被白白吃掉,不可能传回什么消息。 上一次被选做药饵的“傻子”王远,到现在都没能搞明白去向生死,这次担了大风险将洛阳王府的庶子都给绑来,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旁边,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先一步赶回来的桃仙娘,对他低声道: “王族长放心,崔先生做事可靠,虽然不能提前杀他,但这一次却不必担心‘药饵’会再次逃走。 他听我说过上次投放‘药饵’出了一次意外之后,便提前做了准备...” 其实。 在抓住周景曜的时候,王远第一时间就抄起锥子,给他做了一个前额叶切除术,就算这位小王爷醒过来,也只能是个真正的傻子了。 王云虎这才满意点头。 “崔先生胆大心细,果然是老江湖!” 老江湖不一定,没有人比王远更懂如何制造“傻子”才是真的。 忽然。 山间突兀地刮起一阵怪风。 王云虎身子不动,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眼神锐利,看向山中的某一条支脉。 更准确的说是那座“正财”墓所在的方向。 此人竟是“鹰视狼顾”之相。 所谓的鹰视,指的是人的眼睛像鹰一样的贪婪锐利,而狼顾,则指人的眼睛能够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回头一百八十度。 一旁的桃仙娘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将蛾眉一挑,以【神通法篆】沟通山上无处不在的草木,“看”向那个方向。 “这是...?” 被惊飞的无数鸟雀牵动心神,“狈军师”郎七心血来潮地以《三世演禽书》起了一卦。 随即双目失神地暗暗嘀咕了一句: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 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 ...... 直到天色尽黑。 圆满完成了任务的王远,才一路风尘仆仆地重新回到了大陵村。 怕在半路撞上分派了其他任务的匪寇,早已经疲惫不堪的他没有急着返回“亡人乡”,而是直接回到自家小院倒头便睡。 “反正已经突破非人,修行【化虎奇术】的寅日、寅时还得三天之后,不着急回去。” 这一睡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夜色浓稠,如同墨汁。 小院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悄悄推开。 呜呜呜.... 随即,伴随着一股阴冷森寒的气息,一道浑身散发着浓浓尸臭味的黑影一步步走了进来。 第四十六章 【天生异相·眼色如绀青相】 哗啦啦... 积累丰厚,早就已经达到人体极限的磅礴气血,好像一条赤龙,在体内四处奔涌不休。 让王远的整个身体都像是泡在了滚烫的热水中。 随着关窍洞开,从脊髓开始,浑身骨骼纷纷噼啪作响。 随即。 肌肉、脊柱、骨骼、脏器...各种器官像是拥有独立意识活了过来,不断蠕动着想要挣脱束缚了自己十五年的地方。 同时,皮肤表面有虎纹若隐若现,整个身体似乎都有扭曲着化作一头吊睛猛虎的趋势。 一个转身,便择人欲噬。 在旁人眼中,此时的王远简直就跟怪物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 吼——! 他的体内陡然炸响一声似有似无的威严虎啸,以百兽之王的威风,将全身所有的器官轻易镇压,重新统合为一。 这次踏破【非人】的晋升,还不等出现什么意外,没有险死还生,更没有呕血三升,就被【白虎持势】的命格给死死镇压住。 一切就如喝水、呼吸一般轻松自然。 依旧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面上皎皎如月明,乌黑的长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背脊挺直,宛如青松。 虽然那件郎中的破烂青衫不太合身,穿在他的身上却自有一种卓尔不群的飒然姿态。 站在原地,骤然挥拳,右臂肌肉骤然鼓胀,青筋暴突。 啪! 面前空气竟被这一拳直接击穿,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 滚滚的劲风吹动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就连前方的小树都一阵剧烈摇晃。 随后劲力像水波一样在肌肉皮膜间流转,化肘为枪,狠狠凿在身侧的一棵杨树上。 顿时。 树皮炸裂、木屑纷飞,这棵比成人大腿还要粗的杨树竟轰然摧折,倒伏在地。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正是踏足【非人】位列【道兵】的标志之一。 随即王远呼气成风,嗬气化雷。 体内雷鸣滚滚,血液奔流激荡,发出宛若长江大河河水奔腾一般的响动。 虽然才刚刚突破,却比【玄甲卫士】郑勇方才的威势还要骇人。 际遇、命格、兵法、资源,再加上另一位【衔蝶兵法】准道兵崔通,数十年经验的兼收并蓄。 尽管王远依旧保持着正常人的样貌,但他的身体里却似乎已经装进了一头真正的猛虎。 不,是虎精! 力量、速度、耐力、反应、恢复能力...都大幅度超过了第一境大成时的人体极限。 说【道兵】是人,其实更像是一头头人形的怪物。 若是没有数十倍的甲兵,手持长枪、大戟、甚至火器一拥而上,已经几乎不可能奈何的了一位【道兵】了。 而随着实力的提升。 王远也感觉自家【气运】自主勃发,好像有了不需【阴德】就能再次提升的趋势。 只是稍微有些后劲不足。 但《小生死簿》中显示,【气运】从“-5”到“-4”需要的花费的【阴德】,已经从原本的1500点,降到了1000点。 凭借现存的785点【阴德】,马上就足够完成跨越了。 “踏足【非人】的过程,就好比幼儿新生一直长到成人,终至超脱人类的固有极限。 等到第二境【练髓换血】大成,渐渐亲近某种‘知识’,便能像那些精怪般诞生【天赋神通】了。” 王远心中一动,脚下似乎有一阵阴风旋起,似乎要形成某种术法,但终究是差了些许火候,刚刚旋起就又立刻散去。 “我靠着生吃了白山君的五脏才能进步神速。 在【道兵】阶觉醒的【天赋神通】,注定了是跟它一脉相承的【摄魂通幽】。” “现在不必心急,只要能在四天之后,再把【化虎奇术】练成。 照样能直接继承白山君的天赋神通,还可以顺便接收能开阴路的五鬼‘一目五先生’。 再加上本体的【非人】本质。 到时候,葛道爷这位深藏不露的赤篆术士不好说,我至少有了跟王云虎这位【道兵】正面对抗的资本了。” 抬头看了看已经不早的天色,王远蹲下身正要取走那枚将郑勇三火吸干,立下了大功的【罗刹诡骨】。 但刚刚掀开郑勇的衣襟,他就忽然像是被蝎子蛰到一样将手一缩。 在他眼中。 原本金光灿灿,宛如珍宝的【罗刹诡骨】,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体好像是一只土黄色的乌贼和树根的集合体,正挥舞着几十只长满吸盘的根须触手,在郑勇的尸体中进进出出。 每一条触手顶端都一张生满利齿的嘴巴,不断张合努力撕咬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原本灿烂的光芒,也变成了它不断喷吐出来伪装自己的腥臭雾气。 看它一眼就好像看到了某种完全违背了人类审美和自然规律的肮脏东西,让王远忍不住将之立刻毁灭。 王远不由眨了眨眼睛,发现【罗刹诡骨】怪诞依旧。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就拥有活着特性的【诡物】,好像一下子暴露出了自己的邪异本质,但它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拿去钓鱼?” 打开《小生死簿》,发现上面【罗刹诡骨】的志述毫无变化。 但在逐条仔细端详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异变的端倪。 除了【修为】这一栏,从“武道兵法”第一境“骨肉外相”大成‘整劲’,变成了第二境“练髓换血”之外。 原本显示“无”的异相一栏,竟也发生了变化。 异相:【眼色如绀青相】。 能力:【观不净】。 “眼色如绀青相?观不净? 这是身体在突破【非人】的过程中,巧合地产生了正向的变异?” 王远飞速从兜里取出崔通那一柄雪亮的钢镖,借着光可鉴人的镖身,看清了自己现在的眼睛。 黑色的瞳仁中泛着淡淡的青色,虽然如果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但确实不同以往。 紧接着他看向《小生死簿》对这种天生异相的介绍。 历代名人多有天生异相者,每一种异相,都有对应的某些神奇能力。 传说中,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眼色如绀青相】正是这三十二相之一。 又称:真青眼相、眼色空青相、净眼明镜相、目广青莲华相。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生而为人,往往眼睛里要么装满苍桑,要么充斥忧苦,要么投射狡诘,要么写着贪婪,要么溢出欲望...其中填满了太多的不清净。 但佛的眼睛却清明亮澈,纯净莹润,仿佛是让人一眼能见底的潭水。 见诸怨憎生于喜心,以是业缘得目睫绀色。 注:簿主王远因长期与某个【诡异】接触,受其蕴含的‘知识’影响不断累积,在【非人】蜕变中被激发。 【观不净】,能得见异常及诸般诡怪真容。 看完了《小生死簿》对这种异相的介绍,王远脸色不免有些古怪: “我这种刚刚才‘吃’了一个【道兵】的人,也能算是与佛有缘? 【诡异】和【诡物】本质上的区别并不大,都是已经失控的隐秘‘知识’,都有‘活着’的特性。 只是载体不一样,一个像人一个像物而已。 它们都会在杀人的时候,或主动或被动地念诵经文、传播知识。 这段时间接触的【诡异】和【诡物】倒是不少,也不知道影响我的到底是哪一个,这些玩意儿可真是邪门啊。” “可惜的是,这种【异相】听起来貌似高大上,实际上对我现在最急需的战力没有多少帮助。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以后无论那些【诡异】怎么伪装成人,在我面前都必定无所遁形了。” 解除疑问,确认【罗刹诡骨】没有坏之后,王远低下头看向地上躺着的郑勇。 “一个【道兵】的身亡不是小事,还是先把首尾清理干净吧。” 随即,将在他眼中同样变了一番样子的【人面画皮】,覆盖到了这位【道兵】的脸上,夺走了他的脸皮。 ...... 傍晚时分。 【玄甲卫士】“郑勇”再次出现。 他像一头蛮牛一样冲入衙差、兵丁沿河布设的哨卡,将白天看到他杀人夺宝的衙差又杀掉了十几个,却没能全杀干净。 随着大部增援赶来,只能仓皇逃走。 很快。 三王子卫士统领郑勇,为了独吞“五百两黄金”杀害同僚畏罪潜逃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 而且黄金的具体数额,也越传越离谱。 周景曜落水失踪的责任,自然也被同僚全都扣到了他的头上,每次提起他,顺便还要再恨恨骂上一句: “呸,见利忘义,真不是个东西!” 收获颇丰的王远也得以彻底脱离这个旋涡,回返大陵村。 第四十八章 活尸 哒、哒、哒... 寂静的黑夜里,那个带着浓浓恶意的蹒跚脚步声越来越近。 但在这之前,一股子仿佛能灼伤鼻腔的恶臭,就已经先一步传进了王远的卧房。 双目猛然睁开,隐隐的青光在瞳仁中一闪而逝。 敏锐察觉到危险临近,王远背臀上的肌肉微微一震,便让他从床上弹身而起,仅仅一步便跨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浓厚的夜色下,一个有些肥胖的人影正向着自己越走越近。 借着月亮的微光,来人脸面青紫,早已经开始腐败溃烂,腹部肿胀如鼓,正是人死后九相中的“肪胀相”。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着,竟是下葬之时所穿的寿衣。 这分明就是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叽叽喳喳... 正在这时,王远耳边忽然有鸟雀的叫声传来。 “烂掉的...人...多...好多...” “山上...洞...” 不需“人面兽心丹”本能就听懂了它们的兽语。 王远在微微一惊之后,立刻察觉到自家院墙之外的北邙山方向,还有更多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过来。 只因为自己这小院距离北邙山最近,才被率先光顾。 不再犹豫,王远拉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吼!” 丑陋可怖的【阴物】张开恶臭的嘴巴,以腐烂的声带发出一声满怀恨意的怒吼。 但是。 在它眼中随即就看到,王远头顶双肩竟各自炸开一团熊熊燃烧的赤色烈焰,几乎将半个小院都映成一片赤红。 这便是人身三把火,精、神、气,福、禄、寿! 【道传兵法】以自身为本,讲究吞山河,吐星斗,呼吸六合,笑纳百川。 第一境【骨肉外相】足以在绿林中闯出名堂,第二境【练髓换血】可注藉【道兵】,第三境【通灵变化】可晋【道将】... 第五境【天人无漏】虽不得长生,个人战力却堪比【青篆真人】,几如陆地神仙。 浑身气血几如大日昭昭,烈焰灼灼,无论是何等凶魂阴物靠近过来,都要立刻灰飞烟灭。 纵使王远距离那等堪比陆地神仙的超绝境界天差地别,但在蜕变为非人之后激发三火,比起常人来说何止旺盛了十倍? 滋啦... 这活尸身上的森寒阴气遇上三火,便如同冰雪遇上了烈日,眨眼之间便被消融一空。 王远手中一道灿金寒芒飞射而出。 这活尸本就已经腐朽的脑袋立刻像西瓜一样轰然炸裂,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重新变回了一具腐朽的尸体。 “这东西虽然不是【诡异】,但它们的出现八成跟【诡异】有一定的关系。” 【眼色如绀青相】附带的【观不净】是被动能力,只要睁眼就会一直生效。 王远虽然没能从活尸身上看到什么难以直视的怪诞,却也发现了一些痕迹。 比如:眉心上一片极为细小,沾满了黄色尸油的漆黑羽毛。 在阴气关注下,这活尸的战斗力也就是比普通成年人稍强一些,不难对付,只是够恶心、够恐怖而已。 王远一眼扫过就不再理会。 随即他又发现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小生死簿》中的【阴德】竟从擒杀白山君后的785点,一下子涨到了996点。 不用猜也知道,八成是被他擒拿回来的周景曜,在入夜之后就已经作为“药饵”代替他被【枭神墓】给吃掉了。 王远不禁感叹,自己只是绑架案的参与者之一,都分到了两百多点,可想而知,这家伙是有多么的恶贯满盈。 而既然此时周景曜已经授首。 那大陵村中会出现这种异变,最大的可能就是负责第二步计划的匪寇们,也对山上的那九座陪陵动手了。 王远宛若灵猫一样窜出院门。 抬眼就看到大陵村以北,靠近北邙山的方向影影绰绰,一时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活尸扑了过来。 同时,一股浓浓的恶臭顺风飘来,也立刻惊醒了这段时间一直神经紧绷的各位守陵人。 咻!咻!咻!... 随着阵阵破空声响起。 一个个身穿黑色劲装,衣角绣着镇墓神兽“辟邪”的王氏守陵人,踩着院墙、屋脊接连跃到了王远的身边。 面对扑向村庄的尸潮,腰间雪亮的制式虎头刀锵然出鞘。 刀身上一道龙飞凤舞的赤红色朱砂篆文【劾厌杀鬼篆】,感知到阴气,悄然亮起红光。 这时。 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在王远身后响起: “崔先生,您回来了? 族长和桃仙子白天带人去了山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还请您上山援手,王氏必有厚报。” 王远回头一看,开口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 崔通可能不认识这人是谁人,他却一清二楚。 王云虎的堂弟王云芳,两人有同一个祖爷爷,是十分亲近的同宗兄弟。 这人向来以族长马首是瞻,也是王云虎最死硬的狗腿之一。 王远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也好,我这便上山去看一看。” 他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是,王云虎、葛道爷能跟【枭神墓】同归于尽,在此之前竭力削弱【枭神墓】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暂时不好让群寇这一方的力量折损太重,只会白白便宜了【枭神墓】。 况且他也十分好奇,这个时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自己一直追寻的,十五年前的隐秘又有没有关系? 至于大陵村里的王氏族人会死多少,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随手拔出身边一名守陵人盖了【劾厌杀鬼篆】的虎头刀,一步数丈,快逾奔马。 仿佛旋风一般杀穿了对面影影绰绰的黑影,冲上了北邙山。 但在他身后,已经与尸群短兵相接的守陵人中,却突兀地传来几声惊呼: “爹(娘),你怎么从【养老阁】里跑出来了?” 有些尸体烂的不是那么彻底,让守陵人勉强认出,这些竟都是被自己和族人强行送进【养老阁】的父母! 或者说是被【枭神墓】吃剩的尸壳。 ...... 北邙山上。 代表“正财”位的那位臣属陪陵之外,已经集中了留在山上的所有人。 道兵、术士、守陵人、外加几十位“整劲”匪寇的组合,让他们夜间也敢于在北邙山外围逗留。 个个杀人如麻,人人背负血债,他们身上的凶戾之气比鬼还要可怕。 人怕鬼,鬼更怕恶人。 只要不主动去招惹【枭神墓】,或者“亡人乡”、“无回崖”,足以在北邙山上横着走了。 但此时。 黏腻的恐怖尸臭味,熏得所有人都脸色发青。 “呸,晦气!” 他们在白日里打开了这一座陪陵,却没想到经验丰富的土夫子范璋彻底地翻了船。 先是因为地宫中空气流通太过滞涩,通风时间超过预期。 又因为此处墓葬布局与别处迥异,导致群寇在杂乱无章的地宫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一直拖到夜间,竟然一个不小心让那躲过一劫的墓主,从主墓室里给跑了出来,也让它诱发了附近【养老阁】的活尸暴动。 然而,更诡异的是。 如果不主动去攻击这些活尸,暴动的尸潮竟然也不会攻击他们。 除了...王云虎还有他带上来的那群守陵人。 王远悄悄溜上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守陵人,被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腐朽活尸扑倒啃咬,转眼化作了新的活尸。 “啊!” 而在那座毫不起眼的陵墓前正站着一道人影,脖子上顶着一颗黑色的枭首,身上却穿着王府属官的官服。 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的污浊羽毛,滴滴答答的黑黄色尸油滴落下来,散发出恐怖的恶臭气息。 好像在棺椁中发酵了上百年,刚刚才从地里爬出来一样。 正是一个为亲王殉葬的“朝天户”,已然化作了怪诞的【诡异】! 第四十七章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 时间回到今日的正午时分。 北邙山上。 以浑身散发尸臭味的麻家兄弟,和满是土腥气的土夫子‘穿山甲’范璋为首。 一群前来助拳的匪寇,按照“狈军师”郎七通过地势堪舆定下的九座臣属陪陵方位图,终于打开了第一座陪陵地宫。 在王府九官中。 【长史】掌王府之政讼;【审理】掌推按刑狱,禁诘横暴,无干国纪;【典膳】掌王、妃、宾客、祭祀之膳羞; 【奉祠】掌祭祀乐舞;【典宝】掌王宝符牌;【纪善】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良医】掌医;【典仪】掌陈仪式;【工正】掌缮造修葺宫邸、廨舍。 再加上【藩王】本身,共计十位。 分别与:枭神、比肩、七杀、食神、伤官、劫财、偏财、正财、正官、正印这命理十神一一对应。 这一座陪陵距离【枭神墓】最远,距离大陵村最近,代表着命理十神中的“正财”。 被动得知了“掘墓盗运”的秘密之后,迫于【枭神墓】实实在在的致命威胁,他们也只能为了活命拼尽全力了。 “这‘枭神夺食局’共有九层缠护,好似九重羽翼,安置着九座臣属陪陵,将位于鸟嘴坡上的伊厉王王陵层层拱卫其中。 实是举世难寻的宝地。 范某家族世代盗墓,见过的此等宝地也是寥寥无几。” 在一部以九星凶吉写成的《撼龙经》中,留有一则秘窍:“寻龙十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廉贞已具贪狼内,王侯将相居此间。” 墓葬的“龙脉”实际上就是一条山脉的主脉,而山脉会有许多支脉,这些支脉就叫“缠山”。 缠山如同龙脉的护卫,缠山越多,龙脉的护卫就越多,护卫越多龙气就越富贵。 这些缠山护卫也可以叫做羽翼。 一层层的羽翼,与【枭神墓】所在的鸟嘴坡,结合成一体,便是一只对整个北邙山和周边八县虎视眈眈的巨枭! 配合伊厉王周彝本身【枭神夺食】的命格,才有这种肆意吞吃生人两百年的恐怖威能。 嘭! 范璋手持一柄雪亮的洛阳铲,凭着非人的强大体魄,成功打通了进入陪陵地宫的盗洞。 这“穿山甲”范璋,是一位来自西南朱州的土夫子,修的是一门三流兵法【狸鼠兵法】,却极为擅长打洞。 据说他家先辈早年机缘掘得术士之墓,得了一门神通道法的传承。 却也落得身受诅咒子孙个个夭寿,年过三旬必定僵死而亡。 范家历代先祖不得不继续遍寻大墓,想要求得解咒之法。 故而范璋家学渊源,探墓倒斗,绝对是第一把的好手。 来这里助拳实则不是为了墓中陪葬的金银,而是为了让葛道爷这位教门出身的【赤篆术士】出手,帮助自己摆脱身上的诅咒。 “以我家传的手艺,这盗洞八九不离十就在那主墓室棺椁的正上方,麻家兄弟尽管动手便是。” 从盗洞里跳出来的土夫子自得一笑,后退一步,将洞口让给了麻家兄弟。 这兄弟二人满头乱发,皮肤泛青双目泛红,酷似全力爆发的【玄甲卫士】郑勇。 只因他们练了一种极为邪门的【道传兵法】叫做【铁甲兵法】。 只不过,别人的兵法是人主动去练,而这一门兵法却是...被练。 要把人装在柳木棺材里活埋在阴气炽盛的地下,只用竹管留一孔呼吸换气,每日用秘制的药汁、符水浇灌。 这个过程需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据说当年被邪术士捉去炼制【铁甲兵】的青壮有上百人,最终成功的却只有这兄弟二人。 这两人【铁甲兵】大成之后,虽然再也不能孕育后代,却完全没有了痛觉,力大无穷,钢筋铁骨,远胜寻常武者。 而且寿命也被大幅延长,神智与常人无异,只是反应稍微有些木然,两人合击在【道兵】中恐怕也难逢敌手。 当然知情者更愿意叫他们——【铁甲尸】! 而且这两人似乎还觉醒了某种厉害的神通,除了王云虎之外,当为群寇中排名第一的好手。 不过。 还不等麻家兄弟扛起一根符文桃木桩,下墓去将那个命格殊异,可增益【枭神夺食局】的墓主彻底钉死。 汪汪汪... 带上山的两条灵缇细犬,忽然对着漆黑的盗洞中发出狂吠。 同时,山间忽有大风降临,枯枝败叶漫卷而起,附近的山中鸟兽四散逃亡。 仿若大祸临头。 另一边。 在王云虎的带领下,一群人来到了伊厉王的王陵之外。 “把人送进去。” 两个守陵人闻令抬起一只沉甸甸的麻袋,竭力控制着想要打哆嗦的小腿,走进了依旧大门洞开的王陵之中。 将之丢到了第二进院落的享殿门前,立刻又像逃命似的冲了出来。 麻袋里的正是昨天晚上就被顺利送回来的三王子周景曜。 除了直接参与者崔通、桃仙娘、“狈军师”郎七这三人之外,就只有王云虎知道麻袋中人的身份。 主持做下这种足以夷族的大事,昨天晚上,王云虎一夜未睡。 亲自接引了送回麻袋的匪寇。 匪类行事的原则之一就是柿子挑软的捏,绝不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 朝廷再怎么衰弱,依旧足以碾死任何敢跳出来的牛鬼蛇神,更何况是一群匪寇和守陵人? “后怕”这种无用的情绪只是一闪即逝,现在要做的就是抢时间,在洛阳王府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事情办成。 只要让【枭神墓】吃掉这药饵,就算是那精擅卜算之道的法师,也算不出周景曜的下落和生死。 可惜晚上没有人再敢留在这里,就算留下,也只是被白白吃掉,不可能传回什么消息。 上一次被选做药饵的“傻子”王远,到现在都没能搞明白去向生死,这次担了大风险将洛阳王府的庶子都给绑来,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旁边,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先一步赶回来的桃仙娘,对他低声道: “王族长放心,崔先生做事可靠,虽然不能提前杀他,但这一次却不必担心‘药饵’会再次逃走。 他听我说过上次投放‘药饵’出了一次意外之后,便提前做了准备...” 其实。 在抓住周景曜的时候,王远第一时间就抄起锥子,给他做了一个前额叶切除术,就算这位小王爷醒过来,也只能是个真正的傻子了。 王云虎这才满意点头。 “崔先生胆大心细,果然是老江湖!” 老江湖不一定,没有人比王远更懂如何制造“傻子”才是真的。 忽然。 山间突兀地刮起一阵怪风。 王云虎身子不动,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眼神锐利,看向山中的某一条支脉。 更准确的说是那座“正财”墓所在的方向。 此人竟是“鹰视狼顾”之相。 所谓的鹰视,指的是人的眼睛像鹰一样的贪婪锐利,而狼顾,则指人的眼睛能够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回头一百八十度。 一旁的桃仙娘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将蛾眉一挑,以【神通法篆】沟通山上无处不在的草木,“看”向那个方向。 “这是...?” 被惊飞的无数鸟雀牵动心神,“狈军师”郎七心血来潮地以《三世演禽书》起了一卦。 随即双目失神地暗暗嘀咕了一句: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 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 ...... 直到天色尽黑。 圆满完成了任务的王远,才一路风尘仆仆地重新回到了大陵村。 怕在半路撞上分派了其他任务的匪寇,早已经疲惫不堪的他没有急着返回“亡人乡”,而是直接回到自家小院倒头便睡。 “反正已经突破非人,修行【化虎奇术】的寅日、寅时还得三天之后,不着急回去。” 这一睡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夜色浓稠,如同墨汁。 小院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悄悄推开。 呜呜呜.... 随即,伴随着一股阴冷森寒的气息,一道浑身散发着浓浓尸臭味的黑影一步步走了进来。 第四十九章 围杀【诡异】 “为伊厉王殉葬的朝天户?这种野蛮血腥的制度竟然真的延续下来了?” 在王远前世的历史上,从汉代之后活人殉葬的现象就已经渐渐绝迹,但是在这个神诡世界却一直经久不衰。 本朝也不例外,大炎皇家自太祖而始,同样将活人殉葬制度列为祖制。 以皇帝和亲王这等王朝最尊贵的人物为主,殉葬人选主要为无后的妃嫔、近侍,甚至还有生前的臣属。 通常,朝廷会对殉葬者加以封赏补偿、追封谥号,也会给其亲属加官进爵,给以高官厚禄以示优抚。 “有节孝者,给银三十两、缎一收。有贞烈者,给羊酒纸张,内院撰文,遣官致祭。” 这些殉葬之人便被称为“朝天户”。 要想分辨“朝天户”的身份也很简单。 不同于寿终正寝之人通常穿寿衣、殓容朴素,殉葬者为了继续服侍主君,一般都会华服盛装,在手腕或者脚腕系着用朱砂红绳编成的“锁魂扣”。 由此推断,这已经化作【诡异】的阴物,必定是一个凄惨横死,满怀怨气的“朝天户”。 王远知道他们原本定下的计划,是以打下桃木地桩的方式,钉穿每一座臣属陪陵中墓主的尸身和棺椁之下的地脉节点。 破掉【枭神墓】的护翼,使之不能腾飞,元气大伤。 现在显然是出现了意外,这个为亲王殉葬的“朝天户”,在地下埋了两百年之后,竟然同样化作了【诡异】。 “这大概是大炎朝至今,第一个被挖出来的朝天户吧?” 王远没有立刻显露身形,舔了舔唇角,悄悄向着陪陵后方绕了过去。 这时。 骑在野狼身上,同样躲在一边的“狈军师”郎七,盯着那【诡异】身上的官袍端详了好一阵,默默掐算道: “伊厉王虽然不肖,但天家最重威仪规矩。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这位殉葬的王府属官‘正财’,在化作【诡异】之后,杀人的规律应该是‘讨债’。 这北邙山附近一直都流传着“养老阁”的传统,也让各家宗族的族人都欠着同宗长辈的一笔血债。 那些死于养老阁的古稀老人,在重新复苏后,便会循着血脉渊源,向着自己的亲族复仇。 故而他们从墓穴里爬出来之后,只会盯上各自的家族亲眷,无干人员只要不去惊扰就会相安无事。” 他这话一说,本就因为那奇怪现象,有些出工不出力的群寇,立刻离得王氏守陵人更远了一些。 转到围到了根本不受攻击的桃仙娘身边,生怕佳人磕碰到了一丝半点。 看到此景,王云虎的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这就是匪寇的本性。 若不是被桃仙娘以【人面桃仙法】蛊惑,勉强拧成一股,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他实在拉不下脸面,为了这种小事向桃仙娘求援。 索性将守陵人都聚拢到自己身边,口中暴吼一声: “王氏子弟,结阵!战阵·白虎七杀!” 顿时。 随着同修【白虎兵法】一众守陵人脚步移动,军阵成型,他们上空隐隐有军气升腾而起,如龙如虎,杀气森森。 “军气前赤后黑,此勇将之气也。” 精于望气的“狈军师”郎七脸色微变。 同时,王云虎这位唯一的非人【道兵】,在刀锋上划破手指,以指尖鲜血在眉心画出一道好似剑锋般的刺目血痕。 高高举起手中的虎头刀,一道肉眼难见的红光暴射而出,扫过战阵中的所有守陵人。 瞬间,他们的身上全都隐隐泛起红光,眼中更是似有烈焰在烧! 【白虎兵法】在第二境大成之后,能觉醒的天赋三神通之一——【敕命虎符】。 鼓舞、增益、集众,这也是最适合统帅的神通之一。 一众气势如虹的守陵人口中齐喝:“火!火!火!” 踏! 他们迎着奔涌而来的尸潮,踏前一步,齐齐挥刀。 刀身上的【劾厌杀鬼篆】光芒大炽,那些狰狞的活尸明明是被刀锋砍中,却如遭一记炽热的重锤,残骨、败肉轰然爆散。 “杀!杀!杀!” 跨步追击,三刀之后,集中在墓前的活尸就被尽数杀灭。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旁边的群寇相顾骇然。 将对守陵人的轻视尽数收起。 “各位,务必把所有活尸全都截住,它们杀人越多,【枭神墓】的力量越强,不可放任。” 安置在附近的【养老阁】不仅仅来自大陵村,还有周边的其他宗族,此时那些活尸正簇簇拥拥奔向山下。 “王族长放心。” “自当效命!” “......” 随着王云虎开口,群寇一改散漫下意识地便行动起来,使出看家本事,竭力将那些正准备下山,向亲族、子女讨债的活尸击杀在山上。 随即,其他人依次后退。 掌握着神通术法,对【诡异】也有一战之力的王云虎、桃仙娘、麻家兄弟、范璋五人缓缓走向了那座好像土包一样的陵墓。 只是在他们眼中,这位【诡异】没有枭首、没有黑羽也没有滴滴答答的尸油,只是一具穿着官服的干瘪尸体而已。 随着不断靠近,属于【诡异】的那种异力顿时笼罩了众人。 他们的心底立刻响起了一个个尖细嘈杂的碎碎念,好像是别人又好像是自己的念头接连浮现: “世间苦,父母生我,父母欠我!” “怨憎会,世人谤我,世人欠我!” “求不得,爱人鄙我,爱人欠我!” “......” 这异力对普通人乃至新晋【道兵】来说完全无解,如果有任何一种情况是既定事实,则会立刻付诸行动前去“讨债”! 但对一群术士来说,效果却要打了一个折扣。 只见,桃仙娘素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枚雷击桃木材质的【符箓】。 符文龙飞凤舞旁人不识,上面盖着的朱砂法印却隐隐有着“桃仙娘”的字样。 这是只有受箓入道的【赤篆术士】才能画出真符,能向自家世代供奉的教门尊神凭空借来法力。 北邙山上【龙气法禁】相对城中稀薄许多,足以让一位【赤篆术士】使出七八成的本事了。 桃仙娘两指夹着符篆高举过顶,口中急颂: “天灵灵,地灵灵。 北风飘飘至,西风郁郁来。南丹凤翱翔,东火龙徘徊。真人捧信檄,召汝作云雷。速赴雷坛下,救拔於苦荄。 急急如律令!敕!” 咒音刚落。 轰隆——! 眼前虽无电光,但众人耳边却炸响一声雷鸣,空气中似乎也有无形之物被轰然击碎,众人的身体也随之一轻。 那宛若魇镇的异力,已经被这一道蕴藏西王圣母法力的符箓暴力破去。 心底的杂音顿时烟消云散。 虽不如【鬼王临坛印】那般轻松写意,却也是借法施为,异曲同工。 这魇镇之力是【诡异】遵守规则的基础。 异力不破,【诡异】便会按照规律杀人,若异力消失,就跟当初王远祠堂中打死鱼脸【诡异】一样,全凭各自的本事。 故而当【诡异】强横时,这规律是凡人保命的一线生机,当【诡异】弱小时,规律就是保护它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位大脑都已经朽烂的【诡异】,虽然智商不高,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在。 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后,立刻扭头冲向自家陵墓后方的山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众人耳边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回去!” 却是王远不知不觉从陵墓后方摸上来,仗着【鬼王临坛印】直接无视魇镇之力,欺到了它的身侧。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一拳挥出,那本体孱弱,好像麻杆一般的“朝天户”顿时迎上了麻家兄弟举起来的符文桃木桩。 噗嗤! 贯胸而入。 志述,【阴德】加103,共计1099。 再减1000。 随即,王远的【气运】终于从“-5”跳到了“-4”,心中陡然一松,似乎从正在不断崩塌的悬崖边上,往回跨出了一大步。 第四十八章 活尸 哒、哒、哒... 寂静的黑夜里,那个带着浓浓恶意的蹒跚脚步声越来越近。 但在这之前,一股子仿佛能灼伤鼻腔的恶臭,就已经先一步传进了王远的卧房。 双目猛然睁开,隐隐的青光在瞳仁中一闪而逝。 敏锐察觉到危险临近,王远背臀上的肌肉微微一震,便让他从床上弹身而起,仅仅一步便跨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浓厚的夜色下,一个有些肥胖的人影正向着自己越走越近。 借着月亮的微光,来人脸面青紫,早已经开始腐败溃烂,腹部肿胀如鼓,正是人死后九相中的“肪胀相”。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着,竟是下葬之时所穿的寿衣。 这分明就是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叽叽喳喳... 正在这时,王远耳边忽然有鸟雀的叫声传来。 “烂掉的...人...多...好多...” “山上...洞...” 不需“人面兽心丹”本能就听懂了它们的兽语。 王远在微微一惊之后,立刻察觉到自家院墙之外的北邙山方向,还有更多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过来。 只因为自己这小院距离北邙山最近,才被率先光顾。 不再犹豫,王远拉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吼!” 丑陋可怖的【阴物】张开恶臭的嘴巴,以腐烂的声带发出一声满怀恨意的怒吼。 但是。 在它眼中随即就看到,王远头顶双肩竟各自炸开一团熊熊燃烧的赤色烈焰,几乎将半个小院都映成一片赤红。 这便是人身三把火,精、神、气,福、禄、寿! 【道传兵法】以自身为本,讲究吞山河,吐星斗,呼吸六合,笑纳百川。 第一境【骨肉外相】足以在绿林中闯出名堂,第二境【练髓换血】可注藉【道兵】,第三境【通灵变化】可晋【道将】... 第五境【天人无漏】虽不得长生,个人战力却堪比【青篆真人】,几如陆地神仙。 浑身气血几如大日昭昭,烈焰灼灼,无论是何等凶魂阴物靠近过来,都要立刻灰飞烟灭。 纵使王远距离那等堪比陆地神仙的超绝境界天差地别,但在蜕变为非人之后激发三火,比起常人来说何止旺盛了十倍? 滋啦... 这活尸身上的森寒阴气遇上三火,便如同冰雪遇上了烈日,眨眼之间便被消融一空。 王远手中一道灿金寒芒飞射而出。 这活尸本就已经腐朽的脑袋立刻像西瓜一样轰然炸裂,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重新变回了一具腐朽的尸体。 “这东西虽然不是【诡异】,但它们的出现八成跟【诡异】有一定的关系。” 【眼色如绀青相】附带的【观不净】是被动能力,只要睁眼就会一直生效。 王远虽然没能从活尸身上看到什么难以直视的怪诞,却也发现了一些痕迹。 比如:眉心上一片极为细小,沾满了黄色尸油的漆黑羽毛。 在阴气关注下,这活尸的战斗力也就是比普通成年人稍强一些,不难对付,只是够恶心、够恐怖而已。 王远一眼扫过就不再理会。 随即他又发现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小生死簿》中的【阴德】竟从擒杀白山君后的785点,一下子涨到了996点。 不用猜也知道,八成是被他擒拿回来的周景曜,在入夜之后就已经作为“药饵”代替他被【枭神墓】给吃掉了。 王远不禁感叹,自己只是绑架案的参与者之一,都分到了两百多点,可想而知,这家伙是有多么的恶贯满盈。 而既然此时周景曜已经授首。 那大陵村中会出现这种异变,最大的可能就是负责第二步计划的匪寇们,也对山上的那九座陪陵动手了。 王远宛若灵猫一样窜出院门。 抬眼就看到大陵村以北,靠近北邙山的方向影影绰绰,一时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活尸扑了过来。 同时,一股浓浓的恶臭顺风飘来,也立刻惊醒了这段时间一直神经紧绷的各位守陵人。 咻!咻!咻!... 随着阵阵破空声响起。 一个个身穿黑色劲装,衣角绣着镇墓神兽“辟邪”的王氏守陵人,踩着院墙、屋脊接连跃到了王远的身边。 面对扑向村庄的尸潮,腰间雪亮的制式虎头刀锵然出鞘。 刀身上一道龙飞凤舞的赤红色朱砂篆文【劾厌杀鬼篆】,感知到阴气,悄然亮起红光。 这时。 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在王远身后响起: “崔先生,您回来了? 族长和桃仙子白天带人去了山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还请您上山援手,王氏必有厚报。” 王远回头一看,开口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 崔通可能不认识这人是谁人,他却一清二楚。 王云虎的堂弟王云芳,两人有同一个祖爷爷,是十分亲近的同宗兄弟。 这人向来以族长马首是瞻,也是王云虎最死硬的狗腿之一。 王远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也好,我这便上山去看一看。” 他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是,王云虎、葛道爷能跟【枭神墓】同归于尽,在此之前竭力削弱【枭神墓】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暂时不好让群寇这一方的力量折损太重,只会白白便宜了【枭神墓】。 况且他也十分好奇,这个时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自己一直追寻的,十五年前的隐秘又有没有关系? 至于大陵村里的王氏族人会死多少,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随手拔出身边一名守陵人盖了【劾厌杀鬼篆】的虎头刀,一步数丈,快逾奔马。 仿佛旋风一般杀穿了对面影影绰绰的黑影,冲上了北邙山。 但在他身后,已经与尸群短兵相接的守陵人中,却突兀地传来几声惊呼: “爹(娘),你怎么从【养老阁】里跑出来了?” 有些尸体烂的不是那么彻底,让守陵人勉强认出,这些竟都是被自己和族人强行送进【养老阁】的父母! 或者说是被【枭神墓】吃剩的尸壳。 ...... 北邙山上。 代表“正财”位的那位臣属陪陵之外,已经集中了留在山上的所有人。 道兵、术士、守陵人、外加几十位“整劲”匪寇的组合,让他们夜间也敢于在北邙山外围逗留。 个个杀人如麻,人人背负血债,他们身上的凶戾之气比鬼还要可怕。 人怕鬼,鬼更怕恶人。 只要不主动去招惹【枭神墓】,或者“亡人乡”、“无回崖”,足以在北邙山上横着走了。 但此时。 黏腻的恐怖尸臭味,熏得所有人都脸色发青。 “呸,晦气!” 他们在白日里打开了这一座陪陵,却没想到经验丰富的土夫子范璋彻底地翻了船。 先是因为地宫中空气流通太过滞涩,通风时间超过预期。 又因为此处墓葬布局与别处迥异,导致群寇在杂乱无章的地宫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一直拖到夜间,竟然一个不小心让那躲过一劫的墓主,从主墓室里给跑了出来,也让它诱发了附近【养老阁】的活尸暴动。 然而,更诡异的是。 如果不主动去攻击这些活尸,暴动的尸潮竟然也不会攻击他们。 除了...王云虎还有他带上来的那群守陵人。 王远悄悄溜上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守陵人,被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腐朽活尸扑倒啃咬,转眼化作了新的活尸。 “啊!” 而在那座毫不起眼的陵墓前正站着一道人影,脖子上顶着一颗黑色的枭首,身上却穿着王府属官的官服。 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的污浊羽毛,滴滴答答的黑黄色尸油滴落下来,散发出恐怖的恶臭气息。 好像在棺椁中发酵了上百年,刚刚才从地里爬出来一样。 正是一个为亲王殉葬的“朝天户”,已然化作了怪诞的【诡异】! 第五十章 惊闻杀生宴 几人来不及寒暄。 以王云虎为首,土夫子范璋、麻家兄弟他们,带着插在木桩上的“正财”立刻重新下墓。 只有间接感受过王远最后那一拳强横力道的麻家老大,在下墓之前,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一眼。 “劲道不错。” 王远只是笑了笑,既然抢了【诡异】的人头,他便没有再跟着下去凑热闹,只是站在盗洞口朝着里面望了一眼。 发现这王府属官陪陵的地宫规模应该不算太大,但墓道却七拐八绕十分难行。 路上还到处都是倒伏在地上的人殉,看起来有宫女也有太监,历经两百年尸身都没有完全腐烂。 感知到活人的气息,一个个扭曲着不太协调的身体,“嗬嗬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些只是普通的【阴物】,不挑亲疏,见人就咬,被前方早有准备的江湖子直接劈散。 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恶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王远扫了一眼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桃仙娘,这位教门术士自从战斗结束后,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太对,一直低头盯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于是,没有选择上前凑趣,而是来到了不善战斗的“狈军师”郎七身边。 “郎兄,我不在的这两天,山上进展如何?” “崔兄,除了盗掘陪陵时出了意外,其他还算顺利,只不过...” 郎七将成功献祭三王子周景曜,以及范璋、麻家兄弟主持发掘陪陵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王远。 末了又脸色郑重地提醒他: “这段时间一定要万分小心,特别是这剩下的八座陪陵,能不下就不下! 就算下墓也要让别人打头阵。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我怀疑这墓中不止有诡!” 见自己的老朋友“崔通”,明显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才继续道: “算卦容易,解卦难。 鹰视狼顾说的是王族长,此乃‘篡逆’之相,如今又是在以守陵人之身组织盗掘王陵,自然非善。 柳黛蛾眉说的是桃仙子,蛾眉虽美却流露杀气,这杀气既是针对别人,也是针对她自己,不是好卦。 此外,今日距离伊厉王两百年大祭还有十九日,接下来每一天都必定有人暴毙横死。 ‘一人下墓两人回’有些难解,但我敢肯定,每座墓里都存在不可名其状的脏东西,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不要下墓。” 父系母系都因【枭神墓】差点断绝的王远,自然远比郎七更清楚对付这【诡异】的凶险。 自己这边已经开始着手拔除它的羽翼,比密谋还要更进一步,【枭神墓】虽在沉睡,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血光冲宵才是正常现象。 说白了,无论是群寇还是他们,乃至大陵村的守陵人,都只是葛道爷、王云虎这两位召集者用来趟平道路的炮灰。 倒是得知王云虎竟是天生篡逆之相的“鹰视狼顾”之相,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这还是他在《小生死簿》志述上看到了【异相】这种特质后,第一次在身边发现实例。 就是不知道这种天生异相,会给拥有者带来什么样的特殊能力了。 ‘除非用来寻找【诡异】,否则我这【观不净】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但是只要我的【阴德】充足,不要说是天生异相,就算是把完全不可能后天改变的【命格】改掉,都不成问题。’ 当然王远也不可能那么浪费,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大概除了这条命,就是那个【白虎持势】的贵重命格了。 听完郎七的叮嘱,王远连连道谢。 郎七虽然出身不好,却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初一直等到收养他的母狼和兄弟都老死,才离开狼群回到人类社会,对崔通这位朋友也算是推心置腹。 比起许多把亲身父母送进养老阁的人来说,强出了何止百倍? 当然,王远觉得对这位能预知自身“旦夕祸福”的术士来说,每一个选择应该都有深意。 也许他本能地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平安度过危机的可能? 很快。 下墓的那一群匪寇将“朝天户正财”重新钉死在自己的棺材里,也顺势钉穿地脉,将【枭神墓】的九道护翼破去一道。 重新回到了地面。 王远借着与【枭神墓】的联系第一时间就感知到,随着此墓破去,危险似乎又稍稍远离了一些。 这就跟雨季即将迎来一场超级暴风雨,大坝有计划地提前放水一样,可以有效减轻防汛压力,大大降低暴雨来时的风险。 王云虎、麻家兄弟、范璋、郎七、崔通,还有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的桃仙娘,这七人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脸上看不异样的桃仙娘,先是对王远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功绩: “多亏崔兄来得及时,否则让‘正财’逃走,我们再想抓住他,必定要付出至少数倍的代价。 而且昨夜绑走药饵的任务也完成的十分漂亮。 虽然我手中没有完整的《三阳药酒》配方,却有几种当年左道大派‘相山派’破灭后流传出来的几种七十二奇术。 回去之后我可赠予崔兄一种。” 不愧是正统的教门出身,桃仙娘这副豪爽的做派,让其余几人顿时有些眼热。 随即,作为地主的王云虎接着道: “【枭神墓】的陪陵共有九座,而两百年前王府这个小朝廷掌握实权时,主要的臣属也有九位,应该都被伊王充作了朝天户。 不打开这些陪陵我们还不知道,大陵村每年临近伊厉王大祭都会发生的怪事,八成就是它们在作祟。 野狗哭坟、死人上梁、六畜暴毙、纸人抬轿...杀人的规律,应该都与他们生前的职司有关系。” 这时深受诅咒所害,家族个个短命的土夫子范璋,忽然插言道: “据我所知,若是术士不尊戒律禁忌,便会渐渐堕魔异化,最终化作吃人的【诡异】。 但是这些殉葬的‘朝天户’,生前明明只是些普通人,为何也会化作【诡异】?他们在地下又经历了什么?” 在场的术士都是些没门没派的散人,有此疑问的不止他一个,顿时看向出身教门的桃仙娘。 后者也没有回避此问,径直开口解释道: “既然身为术士,大家应该都知道各种隐秘的‘知识’其实是活的。 我们这些术士在主动追求道术时,就好似远古的蒙昧先民刚刚得到火种,如果能依戒律而行,则有御劫辟邪之功。 但若不慎摆弄,则会渐起燎原火势,甚至吞灭自身,终至万劫不复。 道法修行便如心中火起,一旦“走火入魔”便有可能异化堕魔成为恐怖的【诡怪】。” 王远跟着众人点头,感觉桃仙娘不愧是大派出身,比自己当初总结的还要形象到位。 只听她继续道: “而有的【诡异】之所以会诞生,则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其他的【诡异】吃掉,而是被‘污染’成了爪牙。 因为【诡异】和【诡物】一直在不断散播知识,本身越强大,散播知识的能力就越强。 如果是普通人、动物或者孤魂野鬼,被那些活着的‘知识’追上。 又不明就里,不懂遵守戒律禁忌,便会飞速异化成为新的【诡异】。 这便是‘引火烧身’! 虽然这些‘爪牙’实力相对较弱,但也足以十倍、百倍地提升杀人的效率了。” 王远暗道,这就跟我和我的【罗刹诡骨】一样。 听桃仙娘讲到这里,范璋急忙继续追问: “那包括【枭神墓】在内,这些【诡异】又为何会不断杀人呢?不会只是因为本能吧?” 桃仙娘仿佛回到了清源山上,正在给师弟门上课,下意识便做出解释: “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举行‘杀生宴’,以人之五类为五谷,酿造出一杯长...” 随即,她似乎自知失言,就此住口。 眼神隐含些许复杂和期待,悄悄扫了“崔通”一眼,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总之每一座陪陵都要集合人力,在最短的时间突入主墓室,避免这些‘朝天户’的力量扩散开来,酿成大祸。 每天至少打破一座。” 千百年来,【诡异】杀人都是理所当然,旁人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对这个答案太过执着。 王远这个有心人,却是精神一震。 立刻意识到自己潜伏好些天,在得知了“掘墓盗运”之后,终于触及到这一切谋划的核心了。 “掘墓盗运”只是手段,而那个“不可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第四十九章 围杀【诡异】 “为伊厉王殉葬的朝天户?这种野蛮血腥的制度竟然真的延续下来了?” 在王远前世的历史上,从汉代之后活人殉葬的现象就已经渐渐绝迹,但是在这个神诡世界却一直经久不衰。 本朝也不例外,大炎皇家自太祖而始,同样将活人殉葬制度列为祖制。 以皇帝和亲王这等王朝最尊贵的人物为主,殉葬人选主要为无后的妃嫔、近侍,甚至还有生前的臣属。 通常,朝廷会对殉葬者加以封赏补偿、追封谥号,也会给其亲属加官进爵,给以高官厚禄以示优抚。 “有节孝者,给银三十两、缎一收。有贞烈者,给羊酒纸张,内院撰文,遣官致祭。” 这些殉葬之人便被称为“朝天户”。 要想分辨“朝天户”的身份也很简单。 不同于寿终正寝之人通常穿寿衣、殓容朴素,殉葬者为了继续服侍主君,一般都会华服盛装,在手腕或者脚腕系着用朱砂红绳编成的“锁魂扣”。 由此推断,这已经化作【诡异】的阴物,必定是一个凄惨横死,满怀怨气的“朝天户”。 王远知道他们原本定下的计划,是以打下桃木地桩的方式,钉穿每一座臣属陪陵中墓主的尸身和棺椁之下的地脉节点。 破掉【枭神墓】的护翼,使之不能腾飞,元气大伤。 现在显然是出现了意外,这个为亲王殉葬的“朝天户”,在地下埋了两百年之后,竟然同样化作了【诡异】。 “这大概是大炎朝至今,第一个被挖出来的朝天户吧?” 王远没有立刻显露身形,舔了舔唇角,悄悄向着陪陵后方绕了过去。 这时。 骑在野狼身上,同样躲在一边的“狈军师”郎七,盯着那【诡异】身上的官袍端详了好一阵,默默掐算道: “伊厉王虽然不肖,但天家最重威仪规矩。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这位殉葬的王府属官‘正财’,在化作【诡异】之后,杀人的规律应该是‘讨债’。 这北邙山附近一直都流传着“养老阁”的传统,也让各家宗族的族人都欠着同宗长辈的一笔血债。 那些死于养老阁的古稀老人,在重新复苏后,便会循着血脉渊源,向着自己的亲族复仇。 故而他们从墓穴里爬出来之后,只会盯上各自的家族亲眷,无干人员只要不去惊扰就会相安无事。” 他这话一说,本就因为那奇怪现象,有些出工不出力的群寇,立刻离得王氏守陵人更远了一些。 转到围到了根本不受攻击的桃仙娘身边,生怕佳人磕碰到了一丝半点。 看到此景,王云虎的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这就是匪寇的本性。 若不是被桃仙娘以【人面桃仙法】蛊惑,勉强拧成一股,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他实在拉不下脸面,为了这种小事向桃仙娘求援。 索性将守陵人都聚拢到自己身边,口中暴吼一声: “王氏子弟,结阵!战阵·白虎七杀!” 顿时。 随着同修【白虎兵法】一众守陵人脚步移动,军阵成型,他们上空隐隐有军气升腾而起,如龙如虎,杀气森森。 “军气前赤后黑,此勇将之气也。” 精于望气的“狈军师”郎七脸色微变。 同时,王云虎这位唯一的非人【道兵】,在刀锋上划破手指,以指尖鲜血在眉心画出一道好似剑锋般的刺目血痕。 高高举起手中的虎头刀,一道肉眼难见的红光暴射而出,扫过战阵中的所有守陵人。 瞬间,他们的身上全都隐隐泛起红光,眼中更是似有烈焰在烧! 【白虎兵法】在第二境大成之后,能觉醒的天赋三神通之一——【敕命虎符】。 鼓舞、增益、集众,这也是最适合统帅的神通之一。 一众气势如虹的守陵人口中齐喝:“火!火!火!” 踏! 他们迎着奔涌而来的尸潮,踏前一步,齐齐挥刀。 刀身上的【劾厌杀鬼篆】光芒大炽,那些狰狞的活尸明明是被刀锋砍中,却如遭一记炽热的重锤,残骨、败肉轰然爆散。 “杀!杀!杀!” 跨步追击,三刀之后,集中在墓前的活尸就被尽数杀灭。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旁边的群寇相顾骇然。 将对守陵人的轻视尽数收起。 “各位,务必把所有活尸全都截住,它们杀人越多,【枭神墓】的力量越强,不可放任。” 安置在附近的【养老阁】不仅仅来自大陵村,还有周边的其他宗族,此时那些活尸正簇簇拥拥奔向山下。 “王族长放心。” “自当效命!” “......” 随着王云虎开口,群寇一改散漫下意识地便行动起来,使出看家本事,竭力将那些正准备下山,向亲族、子女讨债的活尸击杀在山上。 随即,其他人依次后退。 掌握着神通术法,对【诡异】也有一战之力的王云虎、桃仙娘、麻家兄弟、范璋五人缓缓走向了那座好像土包一样的陵墓。 只是在他们眼中,这位【诡异】没有枭首、没有黑羽也没有滴滴答答的尸油,只是一具穿着官服的干瘪尸体而已。 随着不断靠近,属于【诡异】的那种异力顿时笼罩了众人。 他们的心底立刻响起了一个个尖细嘈杂的碎碎念,好像是别人又好像是自己的念头接连浮现: “世间苦,父母生我,父母欠我!” “怨憎会,世人谤我,世人欠我!” “求不得,爱人鄙我,爱人欠我!” “......” 这异力对普通人乃至新晋【道兵】来说完全无解,如果有任何一种情况是既定事实,则会立刻付诸行动前去“讨债”! 但对一群术士来说,效果却要打了一个折扣。 只见,桃仙娘素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枚雷击桃木材质的【符箓】。 符文龙飞凤舞旁人不识,上面盖着的朱砂法印却隐隐有着“桃仙娘”的字样。 这是只有受箓入道的【赤篆术士】才能画出真符,能向自家世代供奉的教门尊神凭空借来法力。 北邙山上【龙气法禁】相对城中稀薄许多,足以让一位【赤篆术士】使出七八成的本事了。 桃仙娘两指夹着符篆高举过顶,口中急颂: “天灵灵,地灵灵。 北风飘飘至,西风郁郁来。南丹凤翱翔,东火龙徘徊。真人捧信檄,召汝作云雷。速赴雷坛下,救拔於苦荄。 急急如律令!敕!” 咒音刚落。 轰隆——! 眼前虽无电光,但众人耳边却炸响一声雷鸣,空气中似乎也有无形之物被轰然击碎,众人的身体也随之一轻。 那宛若魇镇的异力,已经被这一道蕴藏西王圣母法力的符箓暴力破去。 心底的杂音顿时烟消云散。 虽不如【鬼王临坛印】那般轻松写意,却也是借法施为,异曲同工。 这魇镇之力是【诡异】遵守规则的基础。 异力不破,【诡异】便会按照规律杀人,若异力消失,就跟当初王远祠堂中打死鱼脸【诡异】一样,全凭各自的本事。 故而当【诡异】强横时,这规律是凡人保命的一线生机,当【诡异】弱小时,规律就是保护它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位大脑都已经朽烂的【诡异】,虽然智商不高,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在。 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后,立刻扭头冲向自家陵墓后方的山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众人耳边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回去!” 却是王远不知不觉从陵墓后方摸上来,仗着【鬼王临坛印】直接无视魇镇之力,欺到了它的身侧。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一拳挥出,那本体孱弱,好像麻杆一般的“朝天户”顿时迎上了麻家兄弟举起来的符文桃木桩。 噗嗤! 贯胸而入。 志述,【阴德】加103,共计1099。 再减1000。 随即,王远的【气运】终于从“-5”跳到了“-4”,心中陡然一松,似乎从正在不断崩塌的悬崖边上,往回跨出了一大步。 第五十一章 【招来逐去法】 在意识到北邙山上除了【枭神墓】外,每一座陪陵中都藏着一位能力不详的【诡异·朝天户】之后。 他们纵使人多势众,也不敢继续待在山上过夜。 抬着从陪陵中搜刮出来的几箱金银、玉器,浩浩荡荡地下了北邙山。 准备等到白天再去开掘其他的八座陪陵。 除了价值不菲的财宝之外,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只有这些“朝天户”化作的【诡异】,在本质上依旧还是阴物。 杀人规律之一就是不会在白天活动,间接给他们创造出了绝佳的机会。 回到大陵村。 王远却是完全顾不上去分赃,心里一直惦记着桃仙娘许诺的好处。 未免夜长梦多,回家洗掉了满身的尸臭味之后,就立刻跑去敲开了女术士的院门。 按照郎七的说法,这北邙山恐怕会一天比一天危险,有好处自然要赶紧落袋为安,然后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战斗力才是上策。 刚刚经历过“活尸串门”,显然今天晚上大陵村上上下下没人能睡得着,都在忙着连夜处理尸体。 看到王远,不少听到风声的灵通之辈都不由投去艳羡的目光。 夜半三更,相会佳人,得传道法,让人又羡又妒,纷纷暗恨这种好事为什么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王远却懒得理会他们的心情。 桃仙娘作为一位【赤篆术士】,走到哪里都是上宾。 住的地方自也不差,是王云虎成为族长之前,家中营造多年的老宅,不说亭台楼榭,却也雕梁画栋营造精美。 咚咚咚... 王远敲门之后。 门扉自开,沿途草木簌簌而动,为他指引着道路。 这正是人面桃仙法【神通法篆】的力量,施展术法无需掐诀念咒,行云流水好似本能。 一路来到桃仙娘的卧房之前。 门没有关,暖黄色的烛火下映出一位绝色美人。 桃仙娘显是刚刚净了面,清水芙蓉不着粉黛,乌亮的长发披在盈润的肩头,身上罩着一件月白的丝袍,斜倚在楠木长榻上。 胸前水绿色的丝绸小衣高高鼓起,若隐若现的滑腻肌肤,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白皙透亮。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如果说同出一源的【人面画皮法】占到了一个“广”字,那【人面桃仙法】就占到了一个“精”字。 桃仙娘能精细调整自身的气质和外貌,在熟人眼中她似乎一直都是那个人,但在不同的生人面前,她则是截然不同的白月光。 妩媚、高冷、性感、可爱、纯洁...全都信手拈来。 让人看上一眼便怦然心动。 第二眼便难以自拔。 不过。 这个时候,心跳最厉害的却不是王远,而是早已经在桃仙娘房中伺候的另外一人。 鼻梁高挺容貌英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衣衫,让人几以为这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王远却知道,这只是表象。 流云鹤,一个赏格一千五百两的大淫贼,至少坏过十几位大家闺秀的贞洁,导致的命案也有八、九起。 但他此刻正满脸殷勤地将一只装满清水的铜盆送到榻边,让桃仙娘拉起裙裾将双足泡在其中。 这本应色胆包天,恐怕连贵妃都敢偷的淫贼,却蹲在旁边,畏畏缩缩,想要把手伸进盆中帮她洗脚却又不敢。 王远看他脸上恍恍惚惚的傻愣样子,真怕他最后会把头伸进去活活淹死自己。 随即,王远意识到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正要暂时退去。 却见桃仙娘好似桃花盛开般冲他嫣然一笑: “崔兄稍待,等我用个夜宵,马上就好。” 这幅热络的态度,似乎与先前两人共同绑架周景曜时又有不同。 王远心中一动,不禁回想起了在山上时桃仙娘情绪的莫名变化。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意外?还是她接到了什么消息? 倒要看看这妖女要搞什么名堂。’ 桃仙娘话音刚落。 王远就看到,早就被【人面桃仙法】彻底蛊惑的流云鹤,眉心上那“烂桃花”的粉红花瓣,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一瓣瓣舒展开来,牵引了那淫贼更多的七情六欲。 随着流云鹤对桃仙娘的欲念越发高炽,浑身精气魂魄蠢蠢欲动,几欲离体飞腾。 “嗬嗬...” 双目翻白,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而那桃瓣也开始生根、发芽飞速生长,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颗被小树挑起来的【人面桃】。 随即,鲜嫩的桃实被一只纤手轻轻摘下。 放到面前深深一吸,酷似流云鹤的人面桃,便化作一蓬红色的烟霞,没入美人的鼻端。 而被活生生吸干的流云鹤,“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干瘪青白的脸上却是色与魂授,十分快活,也不知道他在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桃仙娘也将二十四节气中“夏至”的吃人任务完成。 整个人容光焕发,冶艳绝伦,比水灵灵的蜜桃还要诱人。 魅力无限放大! 随后,眼波流转上上下下打量了王远一遍,不忘挑逗: “我本不想让崔兄看到这般煞风景的一幕。 谁知道崔兄竟然这么性急,踏月而来,是不欲仙娘独守空闺吗?” 嗓音微微沙哑,带着猫儿般的慵懒,挠的人心脏怦怦直跳。 王远连忙低头不敢多看,脑中观想自家的小女鬼拼命抵挡诱惑。 ‘先是许诺道法,又来这招色诱?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脸上却是一正: “桃仙子,说笑了。崔某何德何能,敢得桃仙子青睐?还请仙子赐法。” 虽觉事有蹊跷,但重利当前,也不舍得立刻退去。 决定先看看好处再说。 “咯咯咯..” 桃仙娘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满意,娇笑着为他递上几页沾染着女儿家清隽体香的宣纸。 王远低头看去,纸上写的术法倒是不少,虽然上面只有大体的介绍跟最重要的戒律禁忌,却也足以供王远做出参考。 最前面三道是不入品级的杂术。 【白蛇扶乩法】:盖仙家楼,请蛇灵附体,占卜演算无不如意(这‘蛇灵’也即是五家仙中的“柳仙”)。 四柱八字带“巳”者或生肖属蛇者可修。 虽然不会如《三世演禽书》那样必须在五弊三缺中缺一门,却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多出蛇类的习性,食鼠、冬眠、体温降低等等。 甚至到最后还会长出蛇鳞,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 除非不靠蛇仙办事,或者自身道行高深,否则这种转化过程不可逆转。 练到死也无法受箓入道。 【敕灵鸡法】:能用灵符、灵食将一只普通的大公鸡养成一只指挥如意的灵禽,对各种阴物、毒虫有极强的克制力。 但会和主人共享寿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只鸡的正常寿命也就是三五年,这一平均直接去掉半条命。 灵鸡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一只鸡而已啊。’ 后面的【千杯不醉法】,王远连看都没有看,杂术中的杂术,哪怕万杯不醉又有何用? 紧接着。 与【化虎奇术】、【聚兽奇术】一脉相承的“相山七十二奇术”也有三道。 野狗道人的道书上曾经说过,葛道爷是当年相山派覆灭的参与者之一,明显是得了不少好处。 可惜其中并没有王远最想要的【调禽奇术】。 第一门为【寄杖奇术】。 练成之后,能将所受攻击产生的伤害,寄托于他物身上,从而伤害转移。 有些像“无毛鼠”文俊生的【盗门油水法】。 而破绽却没有像“不能喝生水”那样大,可惜要求天生木命,只能放弃。 后面的两门却让他精神立刻一振。 【招来奇术】:能用隔空招来某物品。 【逐去奇术】:能让物品返回去,复归原位。 这倒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两门术法能够像【聚兽奇术】和【调禽奇术】一样,合并成一门新的术法【招来逐去法】! 本质上就是御物! 戒律禁忌: 【一、食忌。需以金雕、夜枭这两种猛禽的翅骨练法,练法之后不得食用任何禽类,包括鸡鸭。】 【二、金雕为阳,夜枭为阴,每日阴阳交泰之时万万不可入睡。 需打坐焚符一道,和着朝阳、晚霞食其烟气,御使的力道才会越来越强。】 【三、此旁门便宜之法,与御剑之术不可同日而语,畏惧黑狗血、朱砂、惊雷等等阳刚之物。】 虽然这戒律禁忌直接剥夺了修行者睡懒觉的可能。 但效果却极强,和“盗梁猫”崔通这个大盗,最擅长的【金翼玉腰奴】以及妙手空空,简直就是绝配。 本就神乎其神的绳镖术【金翼玉腰奴】,若是再配上这无线操控的御物之术,十步之内那金线钢镖恐怕可比飞剑! 第五十章 惊闻杀生宴 几人来不及寒暄。 以王云虎为首,土夫子范璋、麻家兄弟他们,带着插在木桩上的“正财”立刻重新下墓。 只有间接感受过王远最后那一拳强横力道的麻家老大,在下墓之前,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一眼。 “劲道不错。” 王远只是笑了笑,既然抢了【诡异】的人头,他便没有再跟着下去凑热闹,只是站在盗洞口朝着里面望了一眼。 发现这王府属官陪陵的地宫规模应该不算太大,但墓道却七拐八绕十分难行。 路上还到处都是倒伏在地上的人殉,看起来有宫女也有太监,历经两百年尸身都没有完全腐烂。 感知到活人的气息,一个个扭曲着不太协调的身体,“嗬嗬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些只是普通的【阴物】,不挑亲疏,见人就咬,被前方早有准备的江湖子直接劈散。 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恶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王远扫了一眼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桃仙娘,这位教门术士自从战斗结束后,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太对,一直低头盯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于是,没有选择上前凑趣,而是来到了不善战斗的“狈军师”郎七身边。 “郎兄,我不在的这两天,山上进展如何?” “崔兄,除了盗掘陪陵时出了意外,其他还算顺利,只不过...” 郎七将成功献祭三王子周景曜,以及范璋、麻家兄弟主持发掘陪陵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王远。 末了又脸色郑重地提醒他: “这段时间一定要万分小心,特别是这剩下的八座陪陵,能不下就不下! 就算下墓也要让别人打头阵。 ‘鹰视狼顾为非善,柳黛蛾眉杀气横,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我怀疑这墓中不止有诡!” 见自己的老朋友“崔通”,明显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才继续道: “算卦容易,解卦难。 鹰视狼顾说的是王族长,此乃‘篡逆’之相,如今又是在以守陵人之身组织盗掘王陵,自然非善。 柳黛蛾眉说的是桃仙子,蛾眉虽美却流露杀气,这杀气既是针对别人,也是针对她自己,不是好卦。 此外,今日距离伊厉王两百年大祭还有十九日,接下来每一天都必定有人暴毙横死。 ‘一人下墓两人回’有些难解,但我敢肯定,每座墓里都存在不可名其状的脏东西,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不要下墓。” 父系母系都因【枭神墓】差点断绝的王远,自然远比郎七更清楚对付这【诡异】的凶险。 自己这边已经开始着手拔除它的羽翼,比密谋还要更进一步,【枭神墓】虽在沉睡,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血光冲宵才是正常现象。 说白了,无论是群寇还是他们,乃至大陵村的守陵人,都只是葛道爷、王云虎这两位召集者用来趟平道路的炮灰。 倒是得知王云虎竟是天生篡逆之相的“鹰视狼顾”之相,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这还是他在《小生死簿》志述上看到了【异相】这种特质后,第一次在身边发现实例。 就是不知道这种天生异相,会给拥有者带来什么样的特殊能力了。 ‘除非用来寻找【诡异】,否则我这【观不净】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但是只要我的【阴德】充足,不要说是天生异相,就算是把完全不可能后天改变的【命格】改掉,都不成问题。’ 当然王远也不可能那么浪费,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大概除了这条命,就是那个【白虎持势】的贵重命格了。 听完郎七的叮嘱,王远连连道谢。 郎七虽然出身不好,却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初一直等到收养他的母狼和兄弟都老死,才离开狼群回到人类社会,对崔通这位朋友也算是推心置腹。 比起许多把亲身父母送进养老阁的人来说,强出了何止百倍? 当然,王远觉得对这位能预知自身“旦夕祸福”的术士来说,每一个选择应该都有深意。 也许他本能地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平安度过危机的可能? 很快。 下墓的那一群匪寇将“朝天户正财”重新钉死在自己的棺材里,也顺势钉穿地脉,将【枭神墓】的九道护翼破去一道。 重新回到了地面。 王远借着与【枭神墓】的联系第一时间就感知到,随着此墓破去,危险似乎又稍稍远离了一些。 这就跟雨季即将迎来一场超级暴风雨,大坝有计划地提前放水一样,可以有效减轻防汛压力,大大降低暴雨来时的风险。 王云虎、麻家兄弟、范璋、郎七、崔通,还有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的桃仙娘,这七人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脸上看不异样的桃仙娘,先是对王远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功绩: “多亏崔兄来得及时,否则让‘正财’逃走,我们再想抓住他,必定要付出至少数倍的代价。 而且昨夜绑走药饵的任务也完成的十分漂亮。 虽然我手中没有完整的《三阳药酒》配方,却有几种当年左道大派‘相山派’破灭后流传出来的几种七十二奇术。 回去之后我可赠予崔兄一种。” 不愧是正统的教门出身,桃仙娘这副豪爽的做派,让其余几人顿时有些眼热。 随即,作为地主的王云虎接着道: “【枭神墓】的陪陵共有九座,而两百年前王府这个小朝廷掌握实权时,主要的臣属也有九位,应该都被伊王充作了朝天户。 不打开这些陪陵我们还不知道,大陵村每年临近伊厉王大祭都会发生的怪事,八成就是它们在作祟。 野狗哭坟、死人上梁、六畜暴毙、纸人抬轿...杀人的规律,应该都与他们生前的职司有关系。” 这时深受诅咒所害,家族个个短命的土夫子范璋,忽然插言道: “据我所知,若是术士不尊戒律禁忌,便会渐渐堕魔异化,最终化作吃人的【诡异】。 但是这些殉葬的‘朝天户’,生前明明只是些普通人,为何也会化作【诡异】?他们在地下又经历了什么?” 在场的术士都是些没门没派的散人,有此疑问的不止他一个,顿时看向出身教门的桃仙娘。 后者也没有回避此问,径直开口解释道: “既然身为术士,大家应该都知道各种隐秘的‘知识’其实是活的。 我们这些术士在主动追求道术时,就好似远古的蒙昧先民刚刚得到火种,如果能依戒律而行,则有御劫辟邪之功。 但若不慎摆弄,则会渐起燎原火势,甚至吞灭自身,终至万劫不复。 道法修行便如心中火起,一旦“走火入魔”便有可能异化堕魔成为恐怖的【诡怪】。” 王远跟着众人点头,感觉桃仙娘不愧是大派出身,比自己当初总结的还要形象到位。 只听她继续道: “而有的【诡异】之所以会诞生,则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其他的【诡异】吃掉,而是被‘污染’成了爪牙。 因为【诡异】和【诡物】一直在不断散播知识,本身越强大,散播知识的能力就越强。 如果是普通人、动物或者孤魂野鬼,被那些活着的‘知识’追上。 又不明就里,不懂遵守戒律禁忌,便会飞速异化成为新的【诡异】。 这便是‘引火烧身’! 虽然这些‘爪牙’实力相对较弱,但也足以十倍、百倍地提升杀人的效率了。” 王远暗道,这就跟我和我的【罗刹诡骨】一样。 听桃仙娘讲到这里,范璋急忙继续追问: “那包括【枭神墓】在内,这些【诡异】又为何会不断杀人呢?不会只是因为本能吧?” 桃仙娘仿佛回到了清源山上,正在给师弟门上课,下意识便做出解释: “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举行‘杀生宴’,以人之五类为五谷,酿造出一杯长...” 随即,她似乎自知失言,就此住口。 眼神隐含些许复杂和期待,悄悄扫了“崔通”一眼,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总之每一座陪陵都要集合人力,在最短的时间突入主墓室,避免这些‘朝天户’的力量扩散开来,酿成大祸。 每天至少打破一座。” 千百年来,【诡异】杀人都是理所当然,旁人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对这个答案太过执着。 王远这个有心人,却是精神一震。 立刻意识到自己潜伏好些天,在得知了“掘墓盗运”之后,终于触及到这一切谋划的核心了。 “掘墓盗运”只是手段,而那个“不可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第五十二章 黄白烧炼,杀生道果! ‘绝配!’ 然而,王远先是本能一喜,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与这法门堪称绝配的崔通。 道法虽好,自己却不至于被彻底冲昏头脑。 甚至在心里暗暗警觉起来。 脸上却顺从崔通的情绪,十分自然地溢满兴奋之色。 看向如同猫儿般慵懒地趴在榻上,翘起一条白皙小腿,静静盯着自己的绝色美人,眼神热切激动无比道: “桃仙子,崔某可以选择这一门【招来逐去法】吗?” 闻言,桃仙娘却眼神轻佻,似笑非笑,态度有些暧昧地拒绝道: “崔兄可真是贪心呢,咱们说的奖励可是只有一种哦。除非...” 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王远脸上纠结,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本钱下的越大,想要得到的回报就必定丰厚。 桃仙娘作为一位道法玄奇的【赤篆术士】,手中掌握的术法应该远不止这些。 这【招来逐去法】分明就是为“盗梁猫”崔通量身定制,目的八成是为了某件不好宣之于口的私事拿捏自己。 就像是葛道爷手中明明有【调禽奇术】却偏偏不给野狗道人,只给【化虎奇术】暂时应急一样。 外加这明摆着的色诱,似乎不介意让崔通实实在在占些便宜。 可王远又怎么敢? 要知道流云鹤连肌肤之亲都没有享受到,就被吸成了一具干尸,自己要是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些好处,风险恐怕大到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王远已经突破第二境【非人】,崔通在武力上对他的作用已经直线降低。 有些得不偿失。 索性继续向着书页后面看去。 桃仙娘却不知道自己进错了庙门,在“崔通”眼中,已经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兽。 不由微微蹙起秀眉,这精心设计的巨大惊喜和失落轮番上阵,都没能破开崔通的心关,勾动他的七情六欲。 人面桃仙法修成的【神通法篆】竟毫无反应,根本无法悄悄种下暗手。 ‘此人心智之坚定,简直是我生平仅见。 不过大概也只有这种人物,才有可能顺利解决我的这一场劫难了。 我便把那个天大的秘密抛出去,长生不死,天书玄奇,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王远发现,既然前面准备了正菜,后面的那些就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搭头。 主要是七、八种用于黄白烧炼的丹方。 看的出来,葛道爷不愧是道上鼎鼎有名的炼丹师。 他传给桃仙娘的几种丹方虽然不是“桃神道”秘传,却也明显要比野狗道人书上记载的那些江湖丸药强出不少。 特别是其中的一种【霹雳子合丸法】,着实让王远感到有些惊艳。 这竟是一种利用各种丹药成药或药渣,炼制【霹雳子】的手段。 此世道法显圣,遍地都是烧铅炼汞的道士,火药的发展自然也远胜王远前世同期。 霹雳子也是继符篆之外,赤篆术士应敌的重要手段之一。 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独门的技术。 而这门【霹雳子合丸法】标注的出处是“太乙玄兵道”中的“玄兵观”。 完全不挑材料,不管阴阳五行所属,只要本质足够混乱,哪怕是一块石头都能烧炼成威力无穷的【混元霹雳子】。 在看到这个法门时,王远第一个想到的原材料,便是度化【人面画皮】后剩下的残渣【罗刹诡骨】! 若是将这【诡物】做成霹雳子,不知道威力几何? 用【罗刹诡骨】钓的鱼越多,制造出来的【混元霹雳子】也会越强。 而且以后只要不断度化【诡物】,作为“残渣”的【罗刹诡骨】也会源源不绝,不用担心原材料供给。 王远似乎看到了在“蒙汗药、板砖、生石灰”这三件套之外的升级版装备,正在向着自己遥遥招手。 拿下这门【霹雳子合丸法】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比什么【招来逐去法】都要实用的多了。 王远的目光只是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稍久,立刻就引起了桃仙娘的注意。 她本就是要挑起话头,于是语带深意道: “怎么,崔兄对黄白之术也感兴趣吗? 这些都只是家师收集的零散残方,‘桃神道’嫡传的黄白烧炼之术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 这位女术士口气自矜。 但这次说到“家师”和“桃神道”时,眉宇间却悄然多出了些往日没有的阴霾,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王远现在的关注焦点明显没有在她身上,心中始终惦念着先前对方口中所说的开启“杀生宴”、酿造“不可说”。 于是,借着这“黄白之术”的话题,试探着问了一句: “崔某一阶散人,见识浅薄。 想请教一下桃仙子,既然‘桃神道’的黄白烧炼之法举世双,不知那世间可有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否?” 拿无数人命酿造的“不可说”,这种熟悉的既视感,让王远不由自主就产生了许多的联想。 而每一种联想都跟长生不死有着关系。 试问谁又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崔通热心打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呵,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自然是有的。 我‘桃神道’中有一分支名为‘药仙门’,便有三门依次递进的根本仙方。 第一、【不老仙方】以百草熬炼,取草木精华,每日不同时辰祷祝,祭拜西王圣母娘娘,经年可成。 服之可入【赤篆术士】,在原本的寿限之外再延寿十年。 第二、【蓬莱仙方】以玉精、五金熬炼,十二年不可中断,服之可入【黄篆法师】,寿限之外延寿三十年。 第三、【瑶池仙方】材料不详,烧炼一甲子可成,服之可入【青篆真人】,寿限之外再延寿一甲子...” 桃仙娘眼见王远听得如痴如醉,终于抛出了那一颗作为杀手锏的重磅炸弹。 “谁都知道一颗完美无瑕的【长生道果】难以求得,赤县神州千百年以降,能成就尸解仙的先贤也不过凤毛麟角。 但世间却流传着另外一种便宜法门。 只要能通过‘杀生宴’,酿造一杯‘不可说’,饮入腹中,就能借助本质同源的【神通法篆】,从‘不死树’上盗取一颗...【杀生道果】! 术士得之可以长生不死,【诡异】得之不光同样能与世长存,更能复归本来面貌,彻底恢复灵智。” 说到这里,桃仙娘也图穷匕见: “崔兄,我知你心中所想,也可以明确相告。 没错,想要得到这般至宝,依靠的正是那我之前所说的‘杀生宴’。 而材料便是无数活人! 以浑人、俗人、凡人、贤人、圣人,这人之五类为五谷,外加一位好比酒曲、药引、卤水的特殊‘丹头’,即可酿成。” “长生不死?杀生道果?材料是无数活人?” 王远悚然一惊,脑海中似乎有一道惊雷炸开,顿时呆在原地。 桃仙娘轻轻拍了拍手。 嘭! 卧房的房门忽然闭合,外间草木生发,一层层遮住了门窗,彻底隔绝了内外。 伸手一拉王远,让他坐倒在了长榻上。 “崔先生!” 一阵香风飘荡,只穿着一件轻薄丝袍的桃仙娘已经钻进了王远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肌肤相依,让人顿时心中一荡。 若是被群寇看到,自己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桃仙子,竟然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恐怕要一拥而上跟王远同归于尽了。 王远此时身体虽然僵硬,却心神摇曳,难以自已。 却没有太过惊慌,因为他已经渐渐回过味儿来。 先前在山上时,对方口中的道法奖励,还有貌似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杀生宴”和“不可说”,其实都是故意放出的诱饵。 目的就是让自己能合情合理地来此与之夜会,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管这妖女想干什么,应该很快就会给自己答案。 然而,下一刻,王远却意外察觉到怀中这一位心狠手辣的【赤篆术士】,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惊恐地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 “桃仙子?” 却听桃仙娘忽然带着哭腔,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呜呜呜...就在刚刚,我发现下山之前大师兄送我的肉芝分身...死了!” 第五十一章 【招来逐去法】 在意识到北邙山上除了【枭神墓】外,每一座陪陵中都藏着一位能力不详的【诡异·朝天户】之后。 他们纵使人多势众,也不敢继续待在山上过夜。 抬着从陪陵中搜刮出来的几箱金银、玉器,浩浩荡荡地下了北邙山。 准备等到白天再去开掘其他的八座陪陵。 除了价值不菲的财宝之外,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只有这些“朝天户”化作的【诡异】,在本质上依旧还是阴物。 杀人规律之一就是不会在白天活动,间接给他们创造出了绝佳的机会。 回到大陵村。 王远却是完全顾不上去分赃,心里一直惦记着桃仙娘许诺的好处。 未免夜长梦多,回家洗掉了满身的尸臭味之后,就立刻跑去敲开了女术士的院门。 按照郎七的说法,这北邙山恐怕会一天比一天危险,有好处自然要赶紧落袋为安,然后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战斗力才是上策。 刚刚经历过“活尸串门”,显然今天晚上大陵村上上下下没人能睡得着,都在忙着连夜处理尸体。 看到王远,不少听到风声的灵通之辈都不由投去艳羡的目光。 夜半三更,相会佳人,得传道法,让人又羡又妒,纷纷暗恨这种好事为什么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王远却懒得理会他们的心情。 桃仙娘作为一位【赤篆术士】,走到哪里都是上宾。 住的地方自也不差,是王云虎成为族长之前,家中营造多年的老宅,不说亭台楼榭,却也雕梁画栋营造精美。 咚咚咚... 王远敲门之后。 门扉自开,沿途草木簌簌而动,为他指引着道路。 这正是人面桃仙法【神通法篆】的力量,施展术法无需掐诀念咒,行云流水好似本能。 一路来到桃仙娘的卧房之前。 门没有关,暖黄色的烛火下映出一位绝色美人。 桃仙娘显是刚刚净了面,清水芙蓉不着粉黛,乌亮的长发披在盈润的肩头,身上罩着一件月白的丝袍,斜倚在楠木长榻上。 胸前水绿色的丝绸小衣高高鼓起,若隐若现的滑腻肌肤,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白皙透亮。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如果说同出一源的【人面画皮法】占到了一个“广”字,那【人面桃仙法】就占到了一个“精”字。 桃仙娘能精细调整自身的气质和外貌,在熟人眼中她似乎一直都是那个人,但在不同的生人面前,她则是截然不同的白月光。 妩媚、高冷、性感、可爱、纯洁...全都信手拈来。 让人看上一眼便怦然心动。 第二眼便难以自拔。 不过。 这个时候,心跳最厉害的却不是王远,而是早已经在桃仙娘房中伺候的另外一人。 鼻梁高挺容貌英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衣衫,让人几以为这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王远却知道,这只是表象。 流云鹤,一个赏格一千五百两的大淫贼,至少坏过十几位大家闺秀的贞洁,导致的命案也有八、九起。 但他此刻正满脸殷勤地将一只装满清水的铜盆送到榻边,让桃仙娘拉起裙裾将双足泡在其中。 这本应色胆包天,恐怕连贵妃都敢偷的淫贼,却蹲在旁边,畏畏缩缩,想要把手伸进盆中帮她洗脚却又不敢。 王远看他脸上恍恍惚惚的傻愣样子,真怕他最后会把头伸进去活活淹死自己。 随即,王远意识到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正要暂时退去。 却见桃仙娘好似桃花盛开般冲他嫣然一笑: “崔兄稍待,等我用个夜宵,马上就好。” 这幅热络的态度,似乎与先前两人共同绑架周景曜时又有不同。 王远心中一动,不禁回想起了在山上时桃仙娘情绪的莫名变化。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意外?还是她接到了什么消息? 倒要看看这妖女要搞什么名堂。’ 桃仙娘话音刚落。 王远就看到,早就被【人面桃仙法】彻底蛊惑的流云鹤,眉心上那“烂桃花”的粉红花瓣,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一瓣瓣舒展开来,牵引了那淫贼更多的七情六欲。 随着流云鹤对桃仙娘的欲念越发高炽,浑身精气魂魄蠢蠢欲动,几欲离体飞腾。 “嗬嗬...” 双目翻白,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而那桃瓣也开始生根、发芽飞速生长,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颗被小树挑起来的【人面桃】。 随即,鲜嫩的桃实被一只纤手轻轻摘下。 放到面前深深一吸,酷似流云鹤的人面桃,便化作一蓬红色的烟霞,没入美人的鼻端。 而被活生生吸干的流云鹤,“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干瘪青白的脸上却是色与魂授,十分快活,也不知道他在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桃仙娘也将二十四节气中“夏至”的吃人任务完成。 整个人容光焕发,冶艳绝伦,比水灵灵的蜜桃还要诱人。 魅力无限放大! 随后,眼波流转上上下下打量了王远一遍,不忘挑逗: “我本不想让崔兄看到这般煞风景的一幕。 谁知道崔兄竟然这么性急,踏月而来,是不欲仙娘独守空闺吗?” 嗓音微微沙哑,带着猫儿般的慵懒,挠的人心脏怦怦直跳。 王远连忙低头不敢多看,脑中观想自家的小女鬼拼命抵挡诱惑。 ‘先是许诺道法,又来这招色诱?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脸上却是一正: “桃仙子,说笑了。崔某何德何能,敢得桃仙子青睐?还请仙子赐法。” 虽觉事有蹊跷,但重利当前,也不舍得立刻退去。 决定先看看好处再说。 “咯咯咯..” 桃仙娘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满意,娇笑着为他递上几页沾染着女儿家清隽体香的宣纸。 王远低头看去,纸上写的术法倒是不少,虽然上面只有大体的介绍跟最重要的戒律禁忌,却也足以供王远做出参考。 最前面三道是不入品级的杂术。 【白蛇扶乩法】:盖仙家楼,请蛇灵附体,占卜演算无不如意(这‘蛇灵’也即是五家仙中的“柳仙”)。 四柱八字带“巳”者或生肖属蛇者可修。 虽然不会如《三世演禽书》那样必须在五弊三缺中缺一门,却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多出蛇类的习性,食鼠、冬眠、体温降低等等。 甚至到最后还会长出蛇鳞,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 除非不靠蛇仙办事,或者自身道行高深,否则这种转化过程不可逆转。 练到死也无法受箓入道。 【敕灵鸡法】:能用灵符、灵食将一只普通的大公鸡养成一只指挥如意的灵禽,对各种阴物、毒虫有极强的克制力。 但会和主人共享寿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只鸡的正常寿命也就是三五年,这一平均直接去掉半条命。 灵鸡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一只鸡而已啊。’ 后面的【千杯不醉法】,王远连看都没有看,杂术中的杂术,哪怕万杯不醉又有何用? 紧接着。 与【化虎奇术】、【聚兽奇术】一脉相承的“相山七十二奇术”也有三道。 野狗道人的道书上曾经说过,葛道爷是当年相山派覆灭的参与者之一,明显是得了不少好处。 可惜其中并没有王远最想要的【调禽奇术】。 第一门为【寄杖奇术】。 练成之后,能将所受攻击产生的伤害,寄托于他物身上,从而伤害转移。 有些像“无毛鼠”文俊生的【盗门油水法】。 而破绽却没有像“不能喝生水”那样大,可惜要求天生木命,只能放弃。 后面的两门却让他精神立刻一振。 【招来奇术】:能用隔空招来某物品。 【逐去奇术】:能让物品返回去,复归原位。 这倒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两门术法能够像【聚兽奇术】和【调禽奇术】一样,合并成一门新的术法【招来逐去法】! 本质上就是御物! 戒律禁忌: 【一、食忌。需以金雕、夜枭这两种猛禽的翅骨练法,练法之后不得食用任何禽类,包括鸡鸭。】 【二、金雕为阳,夜枭为阴,每日阴阳交泰之时万万不可入睡。 需打坐焚符一道,和着朝阳、晚霞食其烟气,御使的力道才会越来越强。】 【三、此旁门便宜之法,与御剑之术不可同日而语,畏惧黑狗血、朱砂、惊雷等等阳刚之物。】 虽然这戒律禁忌直接剥夺了修行者睡懒觉的可能。 但效果却极强,和“盗梁猫”崔通这个大盗,最擅长的【金翼玉腰奴】以及妙手空空,简直就是绝配。 本就神乎其神的绳镖术【金翼玉腰奴】,若是再配上这无线操控的御物之术,十步之内那金线钢镖恐怕可比飞剑! 第五十三章 请君代我... “肉芝分身?死了?” 听到此言,王远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身体陡然剧震。 顿时明白了桃仙娘为什么忽然如此反常的根由。 她之前说过,一众师兄弟除了她之外,所修道法全都是跟葛道爷一模一样的【肉芝还仙法】。 现在‘肉芝分身’死了,那主人自然也不可能还活着。 连比她更强的大师兄都死了,那她的一众师弟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王远自从发现“人虎相食”可以快速提升修为之后,心里便有了同源道法都能够互相增益的猜测。 故而一直在怀疑,在那些弟子众多开枝散叶的教门中,许多修行相同道法的弟子,可能成为师门的预备“仙丹”。 方才桃仙娘说到能增寿一甲子的【瑶池仙方】材料不详时,这种猜测成真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现在随着桃仙娘大师兄的这一死,猜测几乎被证实。 因为,通过野狗道人在道书中充满怨念的记录,以及这段时间亲身经历的种种,就可以看得出来。 葛道爷勾结守陵人王云虎,召集群寇,派出门下的野狗道人、桃仙娘,精心挑选药饵,制定“掘墓盗运”之策。 这一路精心谋划,显然是对【枭神墓】里的东西志在必得。 他在行动之前就刻意维持最佳的状态,不愿意提前来此,让龙气法禁消磨自身一丝丝的功候。 也没有派遣任何其他修习【肉芝还仙法】的弟子代替桃仙娘。 如果所料不差。 这个时候,桃仙娘那位修为更强的大师兄,还有同样修行【肉芝还仙法】的师弟们,怕是不仅死了,更是已经成为葛道爷的腹中食了吧? 也正是因为桃仙娘练的不是【肉芝还仙法】,而是【人面桃仙法】,不能作为老道的修行资粮。 才被提前派到北邙山打前站,葛道爷也正好趁机对那些养了多年的“肥猪”下手。 可惜,百密一疏。 这阴险狡诈的老道士,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只用来互通消息的“肉芝分身”而露出马脚吧? 果然,就听将脸埋在自己胸口的桃仙娘继续哭诉: “分身已死,那大师兄穆仙留定然也已经不在了。 可是我用师父留下的肉芝分身探听师兄弟近况时,他却说师兄他们现在都很好,让我不用挂心师门。呜呜呜...” 王远本来以为像是桃仙娘这样从小在教门长大,不断被洗脑的人,可能没有自己这种局外人看得清楚。 现在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家师门的异常。 先前绑架周景曜时,就算是哭也精美至极。 但这一次,她的呜咽在伤心之外,还有化不开的颤栗、恐惧,明显不只是为了师兄弟的死而伤心。 终于。 情绪稍稍宣泄之后,桃仙娘离开了王远的怀抱,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动人玉靥。 当看到“崔通”眉心那隐隐透出的一点桃瓣时,这才舒了一口气。 不惜抛出【杀生道果】的秘密,反复牵引这位“盗梁猫”的七情六欲,终于算是给他加上了一道保险。 但这桃花印的控制力,在一位术士身上必然大打折扣,还是要以诱惑为主,避免强令引起反噬。 于是,桃仙娘好像怀春少女一般仅仅抱住王远的胳膊,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求崔兄救我!” 王远脸上似是色与魂授不辨东西,内心实则稳如老狗。 现在看似只要稍稍表现就可以趁虚而入,拿下这位姿容出众至极的绝色佳人。 但他知道这都是错觉。 现在的皮是崔通,又不是本体的翩翩美少年,凭什么让一位【赤篆术士】倒贴? 也许在一众术士中,郎七四肢萎缩形如侏儒,麻家兄弟像尸体多过像人,土夫子范璋满身泥垢恐怕不知道洗澡是何物。 只有崔通像是个正常人,但这可远远不够。 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非崔通不可。 不过,这个时候。 一直盯着王远的桃仙娘,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丝恍然,眼含幽怨: “我就知道崔兄深藏不露。 恐怕在当日仙娘与崔兄诉说门中情况的时候,崔兄就猜到今日的变局了吧?却是瞒得仙娘好苦啊!” 王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眼神迷醉。 但对这个没有说明前因后果的消息,似乎表现的过于理所当然了,好像早知如此一般。 这才被处心积虑的桃仙娘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果断承认下来。 “确实,崔某曾经偶然得知。 若是法脉同源,无论修为是高是低,都可互为修行资粮。 所以听闻贵师门情况和葛道爷奇怪的安排之后,在私下里有些猜测。 只是没想到,前后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就一语成谶。 但桃仙子既然与葛道爷修行的并非同一种道法,那就不必担心会被葛道爷所害啊。” 却见桃仙娘哀怨一笑,幽幽道了一句: “崔兄却是有所不知。 ‘桃神道’无论是【人面桃仙法】、【人面画皮法】还是【肉芝还仙法】都一脉相承,俱有以人练法之术。 却无一例外需要或引动、转移、解除受害之人的执念。 师父在吃掉我的一众师兄弟之后,要想彻底消化干净,必须完成师兄们最深的执念才可,而那个执念,大概就是...我!” 此时,她对自身的魅力却再没有了曾经的自得之情。 显然这一切都是葛道爷的算计,以唯一的女弟子激励弟子们互相攀比着奋勇修行,也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将执念寄托在桃仙娘的身上。 最终在收获之时,将一众弟子一网打尽。 这分明就是一个处心积虑布置了十几年的局! 一众师兄弟们都是从小便拜入山门,视葛道玄为师亦为父。 到头来却发现,这位师父竟将他们所有人都当成了肥猪在养。 换个心性稍差的在这里,恐怕已经精神崩溃了。 闻言。 “崔通”似乎心疼佳人,竟主动揽住了桃仙娘纤细的腰肢,轻抚着她光洁如玉脂般的脊背。 口中愤愤道: “崔通虽然本事低微,却不许葛老道那个老不羞不顾伦常染指仙娘!” 桃仙娘反搂住王远的脖子,吐气如兰似麝: “若这执念只是委身师父便可了结,仙娘又怎敢劳烦崔兄出手? 实则我怀疑今年在大祭之日开启‘杀生宴’,酿造那一杯‘长生酒’所需的‘丹头’,有可能也是小妹! 我曾经偷偷看过紫芝观中的不少丹书,《翠虚篇·金丹诗诀》有云:‘丹头只是先天炁,炼作黄芽发玉英。’ 除了无数人命之外,最终用来点化【长生酒】还需要‘丹头’——一个命格殊异之人。 这‘丹头’可化腐朽为神奇,最是难得!” 这一次桃仙娘竟直接把原本的“不可说”,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枭神墓】的“凡有言,必被知”显然也是有着限制。 至少在这个以赤篆术士【神通法篆】构建成的封闭房间中,就不用担心会被北邙山上的【枭神墓】听到。 王远为自己终于从桃仙娘那里得到了完整的情报而欣喜不已。 心中却也不由直呼:好家伙。 向来只听说过一鱼十吃,没想到今天又撞上了一徒十用。 激励男弟子;固化执念;解决执念;损耗道行替师尊主持掘墓盗运;给自己挖坑;为师尊的长生酒奉献自身... 简直是敲骨吸髓,把桃仙娘这个弟子利用到了极致。 哪怕倒霉如王远,都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妖女了。 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仙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这次,佳人十分暧昧地将小嘴贴在王远的耳边,湿湿痒痒的香气钻进他的耳朵里: “如今仙娘的本体桃树被控制在师尊手中,根本无法逃命。 唯有靠崔兄的空空妙手,才能盗来控制仙娘生死的... 故而,现在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请君代我出嫁!” 第五十二章 黄白烧炼,杀生道果! ‘绝配!’ 然而,王远先是本能一喜,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与这法门堪称绝配的崔通。 道法虽好,自己却不至于被彻底冲昏头脑。 甚至在心里暗暗警觉起来。 脸上却顺从崔通的情绪,十分自然地溢满兴奋之色。 看向如同猫儿般慵懒地趴在榻上,翘起一条白皙小腿,静静盯着自己的绝色美人,眼神热切激动无比道: “桃仙子,崔某可以选择这一门【招来逐去法】吗?” 闻言,桃仙娘却眼神轻佻,似笑非笑,态度有些暧昧地拒绝道: “崔兄可真是贪心呢,咱们说的奖励可是只有一种哦。除非...” 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王远脸上纠结,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本钱下的越大,想要得到的回报就必定丰厚。 桃仙娘作为一位道法玄奇的【赤篆术士】,手中掌握的术法应该远不止这些。 这【招来逐去法】分明就是为“盗梁猫”崔通量身定制,目的八成是为了某件不好宣之于口的私事拿捏自己。 就像是葛道爷手中明明有【调禽奇术】却偏偏不给野狗道人,只给【化虎奇术】暂时应急一样。 外加这明摆着的色诱,似乎不介意让崔通实实在在占些便宜。 可王远又怎么敢? 要知道流云鹤连肌肤之亲都没有享受到,就被吸成了一具干尸,自己要是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些好处,风险恐怕大到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王远已经突破第二境【非人】,崔通在武力上对他的作用已经直线降低。 有些得不偿失。 索性继续向着书页后面看去。 桃仙娘却不知道自己进错了庙门,在“崔通”眼中,已经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兽。 不由微微蹙起秀眉,这精心设计的巨大惊喜和失落轮番上阵,都没能破开崔通的心关,勾动他的七情六欲。 人面桃仙法修成的【神通法篆】竟毫无反应,根本无法悄悄种下暗手。 ‘此人心智之坚定,简直是我生平仅见。 不过大概也只有这种人物,才有可能顺利解决我的这一场劫难了。 我便把那个天大的秘密抛出去,长生不死,天书玄奇,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王远发现,既然前面准备了正菜,后面的那些就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搭头。 主要是七、八种用于黄白烧炼的丹方。 看的出来,葛道爷不愧是道上鼎鼎有名的炼丹师。 他传给桃仙娘的几种丹方虽然不是“桃神道”秘传,却也明显要比野狗道人书上记载的那些江湖丸药强出不少。 特别是其中的一种【霹雳子合丸法】,着实让王远感到有些惊艳。 这竟是一种利用各种丹药成药或药渣,炼制【霹雳子】的手段。 此世道法显圣,遍地都是烧铅炼汞的道士,火药的发展自然也远胜王远前世同期。 霹雳子也是继符篆之外,赤篆术士应敌的重要手段之一。 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独门的技术。 而这门【霹雳子合丸法】标注的出处是“太乙玄兵道”中的“玄兵观”。 完全不挑材料,不管阴阳五行所属,只要本质足够混乱,哪怕是一块石头都能烧炼成威力无穷的【混元霹雳子】。 在看到这个法门时,王远第一个想到的原材料,便是度化【人面画皮】后剩下的残渣【罗刹诡骨】! 若是将这【诡物】做成霹雳子,不知道威力几何? 用【罗刹诡骨】钓的鱼越多,制造出来的【混元霹雳子】也会越强。 而且以后只要不断度化【诡物】,作为“残渣”的【罗刹诡骨】也会源源不绝,不用担心原材料供给。 王远似乎看到了在“蒙汗药、板砖、生石灰”这三件套之外的升级版装备,正在向着自己遥遥招手。 拿下这门【霹雳子合丸法】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比什么【招来逐去法】都要实用的多了。 王远的目光只是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稍久,立刻就引起了桃仙娘的注意。 她本就是要挑起话头,于是语带深意道: “怎么,崔兄对黄白之术也感兴趣吗? 这些都只是家师收集的零散残方,‘桃神道’嫡传的黄白烧炼之术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 这位女术士口气自矜。 但这次说到“家师”和“桃神道”时,眉宇间却悄然多出了些往日没有的阴霾,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王远现在的关注焦点明显没有在她身上,心中始终惦念着先前对方口中所说的开启“杀生宴”、酿造“不可说”。 于是,借着这“黄白之术”的话题,试探着问了一句: “崔某一阶散人,见识浅薄。 想请教一下桃仙子,既然‘桃神道’的黄白烧炼之法举世双,不知那世间可有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否?” 拿无数人命酿造的“不可说”,这种熟悉的既视感,让王远不由自主就产生了许多的联想。 而每一种联想都跟长生不死有着关系。 试问谁又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崔通热心打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呵,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自然是有的。 我‘桃神道’中有一分支名为‘药仙门’,便有三门依次递进的根本仙方。 第一、【不老仙方】以百草熬炼,取草木精华,每日不同时辰祷祝,祭拜西王圣母娘娘,经年可成。 服之可入【赤篆术士】,在原本的寿限之外再延寿十年。 第二、【蓬莱仙方】以玉精、五金熬炼,十二年不可中断,服之可入【黄篆法师】,寿限之外延寿三十年。 第三、【瑶池仙方】材料不详,烧炼一甲子可成,服之可入【青篆真人】,寿限之外再延寿一甲子...” 桃仙娘眼见王远听得如痴如醉,终于抛出了那一颗作为杀手锏的重磅炸弹。 “谁都知道一颗完美无瑕的【长生道果】难以求得,赤县神州千百年以降,能成就尸解仙的先贤也不过凤毛麟角。 但世间却流传着另外一种便宜法门。 只要能通过‘杀生宴’,酿造一杯‘不可说’,饮入腹中,就能借助本质同源的【神通法篆】,从‘不死树’上盗取一颗...【杀生道果】! 术士得之可以长生不死,【诡异】得之不光同样能与世长存,更能复归本来面貌,彻底恢复灵智。” 说到这里,桃仙娘也图穷匕见: “崔兄,我知你心中所想,也可以明确相告。 没错,想要得到这般至宝,依靠的正是那我之前所说的‘杀生宴’。 而材料便是无数活人! 以浑人、俗人、凡人、贤人、圣人,这人之五类为五谷,外加一位好比酒曲、药引、卤水的特殊‘丹头’,即可酿成。” “长生不死?杀生道果?材料是无数活人?” 王远悚然一惊,脑海中似乎有一道惊雷炸开,顿时呆在原地。 桃仙娘轻轻拍了拍手。 嘭! 卧房的房门忽然闭合,外间草木生发,一层层遮住了门窗,彻底隔绝了内外。 伸手一拉王远,让他坐倒在了长榻上。 “崔先生!” 一阵香风飘荡,只穿着一件轻薄丝袍的桃仙娘已经钻进了王远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肌肤相依,让人顿时心中一荡。 若是被群寇看到,自己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桃仙子,竟然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恐怕要一拥而上跟王远同归于尽了。 王远此时身体虽然僵硬,却心神摇曳,难以自已。 却没有太过惊慌,因为他已经渐渐回过味儿来。 先前在山上时,对方口中的道法奖励,还有貌似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杀生宴”和“不可说”,其实都是故意放出的诱饵。 目的就是让自己能合情合理地来此与之夜会,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管这妖女想干什么,应该很快就会给自己答案。 然而,下一刻,王远却意外察觉到怀中这一位心狠手辣的【赤篆术士】,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惊恐地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 “桃仙子?” 却听桃仙娘忽然带着哭腔,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呜呜呜...就在刚刚,我发现下山之前大师兄送我的肉芝分身...死了!” 第五十四章 祭舞 飞檐点金,彩绘承尘,一片富丽堂皇,简直比起大炎皇宫也不逊色多少的洛阳王府中。 青铜大乐鸣响。 在其中一座雕梁画栋,处处显着无边气派的大殿里。 一群身着透薄纱裙,莺莺燕燕的秀丽少女,正在当代王府九官【奉祠】的指导下排练祭舞。 虽说从太宗文皇帝开始,大炎朝廷就开始执行“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国策。 但王府在开国之初的九位属官却都依旧被保留了下来,只是人员全都由朝廷指派,不再是藩王的私臣。 甚至隐隐有着监视藩王一举一动的意味。 而九官中的【奉祠】,掌管的正是这祭祀乐舞。 半个月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不仅仅让大陵村的守陵人如临大敌。 也是让洛阳王府这血脉后裔,在法理上必须珍而重之的头等大事。 到时候,自伊厉王周彝而始繁衍至今的各支、各脉数千男丁,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在家庙中祭祀,而是亲自前往王陵,在享殿中祭祀。 祭祀科仪中的“祭舞”,便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然而,大殿中这位胡子一大把的【奉祠】却满脸崩溃,看那样子几乎是想要直接撞死在殿中的金丝楠立柱上。 脸色又哀又叹又怒: “周氏列祖列宗,老臣对不起你们啊!” 此时,少女们正在跳的是大炎朝礼法规定的亲王祭礼:《四裔乐》和《朝天乐》。 奉祠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她们跳的不好,只是...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 外着白纱裙裳,内着火红小衣,脚下赤足,装扮清凉至极的秀丽少女们,十分认真地跳着用于祭祀祖先的庄重舞步。 同时。 却有一个袒露着满身白花花肥肉的胖子,正在队列中不断穿梭。 一会儿以十分灵巧的步伐领舞,一会儿又从中拖出动作不达标的少女,就在那大庭广众之下“大肆体罚”。 衣衫撕裂声、调笑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本应庄严肃穆的祭舞,顿时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就连那已经流传了数千年的青铜大乐,似乎都被染上了粉红色,变得不干净了。 这位奉祠官哪怕是已经见惯了伊王府的各种“大场”面,看到此情此景也恨不得扣下自己的一对招子,洗一洗再塞回去。 礼乐,礼乐,本不分家。 就连这为祖先准备的祭舞,都被这当代伊王周温晔变成了淫乐助兴的道具。 祭舞本应是家族子弟跳的,是男性跳的啊! 不仅被他大手一挥换成了美丽的少女,更是在排练之时,将她们全都给霍霍了。 似乎这祭舞还有少女实际是献给他的一样。 总之,这荒淫无耻的帽子,他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奉祠官打算待会儿回去就写信,将此间种种上报给主管皇家宗室事务的大宗正,用不了多久皇帝都会知道此间丑事。 定会下旨申饬伊王。 ‘对,伊王狂悖如此,我要狠狠参你一本!’ 但参上一本,就已经是他这小官手中最大的权力了。 根本阻止不了一位亲王干任何事情。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兴许是这位年近五旬的伊王已经尽兴,抑或是他服下的那碗参茸鹿血羹渐渐过了药效。 这才颤巍巍地起身穿衣。 但其人养尊处优实在太过肥胖,穿衣时非得有两位侍女托着他肥硕的肚子,才能为他系上腰带,场面简直一言难尽。 随后。 满脸满足之色的周温晔,将所有人都赶出了这间大殿,自己坐在了象征伊王权力的王位之上。 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拴着红绳,铸有“贩命通宝”四字的金色铜钱,默默摩挲了好一会儿。 这才随手捡起条案上没有处理完的奏告查看起来。 “呵,洛水流域大涝连连,庄稼歉收,各庄户都请求减租度过灾年?” “州府请我带头开仓赈济灾民?” 冷冷一笑,捡起桌上的紫毫笔大笔一挥,便将所有请求削减地租、开仓放粮的文书通通驳回。 作为洛阳地界最大的地主,他这一笔下去,便意味着洛阳附近成千上万条人命被事实上无情勾决! 而悬在红绳上的那枚金色铜钱忽然无风自动,似乎对这一幕感到十分欢欣。 随即,周温晔抬头看向北邙山的方向。 眼神幽暗,如同深潭,哪里还有半分当着臣属侍女面时的荒淫之色? 良久他才漠然自语道: “你们不想死?本王...又何尝想死呢?” 伸手一拂,案头上自家三儿子周景曜失踪的奏报,便被直接扫到桌下,不见了踪影。 ...... 自从打开第一座陪陵开始,转眼之间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夜色深沉。 除了几声狗叫之外,整个村庄都寂然无声。 大陵村中负责巡夜的守陵人,还兼职着更夫的职责。 两人一组腰间挎刀,一人持锣一人持梆,从南到北巡视花不了多长时间。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古老村落,年纪稍小的一人忽然紧了紧自己的衣服,挑起了话头: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晚上巡夜的时候越来越冷啊? 明明是大夏天,一到了晚上就跟待在坟窟窿里面一个样儿。” 这并不是形容词,北邙山上到处都是坟,基本上每一个王氏的孩子小时候都有过躲在坟窟窿里捉迷藏的体验。 两个人也真的知道坟窟窿里面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不是明摆着吗?自从三天前打开了山上的第一座陪陵,养老阁里的老东西就找了回来。 这几天族长和桃仙子他们亲自出手,每天都要开一两座陪陵。 虽然吸取了教训,都在太阳最毒的正午时分,趁着那些阴物化作的【诡异】最为衰弱,第一时间就将它们钉死在自己的墓室里。 但那都是怪乱无常的【诡异】,会引起什么怪事儿都有可能,打起精神来就对了。” 说着“三哥”伸手朝天一指。 这北邙山上的月亮似乎都微微渗出了血色,看着有些渗人。 “说起来,咱们可比那些绿林上的匪寇强多了。 这几天下墓,为了试探那些【诡异】的能力,一直都是他们在打头阵。 听说今天虽然桃仙子顺利钉死【典宝】,还夺来了一件【诡物】。 但其他江湖子在挖【奉祠】陪陵的时候,却又死了三个。 到目前为止,即使是那些整个王氏都没有多少的‘整劲’好手,都死了有一大半了吧?” “啧啧,不过,说真的。 若是能得桃仙子青眼相待,就算她让我直接去闯【枭神墓】我也愿意。” 说罢,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无论是否已经成亲有了婆姨,想法竟是一般无二。 随即就见两人的脸色又是一臭,同时看向村中那一座属于桃仙娘的院子,又羡又恨地骂了一句: “该死的崔通!” “真想剁了他!” 先前王远在桃仙娘院子里待了一夜还活着出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陵村所有男人的耳朵。 这三天时间,两人更是形影不离。 走了狗屎运的“崔通”,自然也成了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这个时候,如果王远告诉别人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干,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夜色越来越深,当两人路过村口一间亮着灯的小棚子时,看了一眼里面的滴漏,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夜半。 于是。 清脆的梆子声节奏一变,一慢两快,梆——!梆!梆! 口中吆喝: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然而,这守陵人的话音刚落。 嘭!嘭!嘭!... 这条巷子里,集中居住着那些江湖子的几个院子就像是约好一样,同时打开了院门。 住在这里的五个匪寇,只穿着睡觉时的中衣,赤着大脚板便走了出来。 两个守陵人闻声看去,发现这几个人虽然睁着眼睛,却个个脸色僵硬,像是木头人一样。 “三哥,好像不对劲儿。” “别废话,快发信号!!!” 这几天里接连发生的怪事已经让他们足够果断,更何况现在到了子时,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第一时间就想叫人。 守陵人以一端为哨,一端为尾羽的响箭为号,身怀武道兵法者徒手扔出,便能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声闻数里。 然而。 踏! 五人这时已经齐刷刷地踏前一步。 这一步也像是踏在了两个守陵人的心里,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 就连已经拿在手里的响箭掉在地上,都没有去捡。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前进一步... 那五人随即竟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开始舞蹈,跳的和王府侍女一模一样。 那是用于亲王祭礼的——《四裔乐》、《朝天乐》! 两位守陵人似乎被这祭舞的奇异美感吸引,自动脑补出了一曲青铜大乐,竟同样情不自禁地加入他们。 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一起扭动起了身体。 第五十三章 请君代我... “肉芝分身?死了?” 听到此言,王远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身体陡然剧震。 顿时明白了桃仙娘为什么忽然如此反常的根由。 她之前说过,一众师兄弟除了她之外,所修道法全都是跟葛道爷一模一样的【肉芝还仙法】。 现在‘肉芝分身’死了,那主人自然也不可能还活着。 连比她更强的大师兄都死了,那她的一众师弟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王远自从发现“人虎相食”可以快速提升修为之后,心里便有了同源道法都能够互相增益的猜测。 故而一直在怀疑,在那些弟子众多开枝散叶的教门中,许多修行相同道法的弟子,可能成为师门的预备“仙丹”。 方才桃仙娘说到能增寿一甲子的【瑶池仙方】材料不详时,这种猜测成真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现在随着桃仙娘大师兄的这一死,猜测几乎被证实。 因为,通过野狗道人在道书中充满怨念的记录,以及这段时间亲身经历的种种,就可以看得出来。 葛道爷勾结守陵人王云虎,召集群寇,派出门下的野狗道人、桃仙娘,精心挑选药饵,制定“掘墓盗运”之策。 这一路精心谋划,显然是对【枭神墓】里的东西志在必得。 他在行动之前就刻意维持最佳的状态,不愿意提前来此,让龙气法禁消磨自身一丝丝的功候。 也没有派遣任何其他修习【肉芝还仙法】的弟子代替桃仙娘。 如果所料不差。 这个时候,桃仙娘那位修为更强的大师兄,还有同样修行【肉芝还仙法】的师弟们,怕是不仅死了,更是已经成为葛道爷的腹中食了吧? 也正是因为桃仙娘练的不是【肉芝还仙法】,而是【人面桃仙法】,不能作为老道的修行资粮。 才被提前派到北邙山打前站,葛道爷也正好趁机对那些养了多年的“肥猪”下手。 可惜,百密一疏。 这阴险狡诈的老道士,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只用来互通消息的“肉芝分身”而露出马脚吧? 果然,就听将脸埋在自己胸口的桃仙娘继续哭诉: “分身已死,那大师兄穆仙留定然也已经不在了。 可是我用师父留下的肉芝分身探听师兄弟近况时,他却说师兄他们现在都很好,让我不用挂心师门。呜呜呜...” 王远本来以为像是桃仙娘这样从小在教门长大,不断被洗脑的人,可能没有自己这种局外人看得清楚。 现在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家师门的异常。 先前绑架周景曜时,就算是哭也精美至极。 但这一次,她的呜咽在伤心之外,还有化不开的颤栗、恐惧,明显不只是为了师兄弟的死而伤心。 终于。 情绪稍稍宣泄之后,桃仙娘离开了王远的怀抱,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动人玉靥。 当看到“崔通”眉心那隐隐透出的一点桃瓣时,这才舒了一口气。 不惜抛出【杀生道果】的秘密,反复牵引这位“盗梁猫”的七情六欲,终于算是给他加上了一道保险。 但这桃花印的控制力,在一位术士身上必然大打折扣,还是要以诱惑为主,避免强令引起反噬。 于是,桃仙娘好像怀春少女一般仅仅抱住王远的胳膊,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求崔兄救我!” 王远脸上似是色与魂授不辨东西,内心实则稳如老狗。 现在看似只要稍稍表现就可以趁虚而入,拿下这位姿容出众至极的绝色佳人。 但他知道这都是错觉。 现在的皮是崔通,又不是本体的翩翩美少年,凭什么让一位【赤篆术士】倒贴? 也许在一众术士中,郎七四肢萎缩形如侏儒,麻家兄弟像尸体多过像人,土夫子范璋满身泥垢恐怕不知道洗澡是何物。 只有崔通像是个正常人,但这可远远不够。 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非崔通不可。 不过,这个时候。 一直盯着王远的桃仙娘,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丝恍然,眼含幽怨: “我就知道崔兄深藏不露。 恐怕在当日仙娘与崔兄诉说门中情况的时候,崔兄就猜到今日的变局了吧?却是瞒得仙娘好苦啊!” 王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眼神迷醉。 但对这个没有说明前因后果的消息,似乎表现的过于理所当然了,好像早知如此一般。 这才被处心积虑的桃仙娘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果断承认下来。 “确实,崔某曾经偶然得知。 若是法脉同源,无论修为是高是低,都可互为修行资粮。 所以听闻贵师门情况和葛道爷奇怪的安排之后,在私下里有些猜测。 只是没想到,前后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就一语成谶。 但桃仙子既然与葛道爷修行的并非同一种道法,那就不必担心会被葛道爷所害啊。” 却见桃仙娘哀怨一笑,幽幽道了一句: “崔兄却是有所不知。 ‘桃神道’无论是【人面桃仙法】、【人面画皮法】还是【肉芝还仙法】都一脉相承,俱有以人练法之术。 却无一例外需要或引动、转移、解除受害之人的执念。 师父在吃掉我的一众师兄弟之后,要想彻底消化干净,必须完成师兄们最深的执念才可,而那个执念,大概就是...我!” 此时,她对自身的魅力却再没有了曾经的自得之情。 显然这一切都是葛道爷的算计,以唯一的女弟子激励弟子们互相攀比着奋勇修行,也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将执念寄托在桃仙娘的身上。 最终在收获之时,将一众弟子一网打尽。 这分明就是一个处心积虑布置了十几年的局! 一众师兄弟们都是从小便拜入山门,视葛道玄为师亦为父。 到头来却发现,这位师父竟将他们所有人都当成了肥猪在养。 换个心性稍差的在这里,恐怕已经精神崩溃了。 闻言。 “崔通”似乎心疼佳人,竟主动揽住了桃仙娘纤细的腰肢,轻抚着她光洁如玉脂般的脊背。 口中愤愤道: “崔通虽然本事低微,却不许葛老道那个老不羞不顾伦常染指仙娘!” 桃仙娘反搂住王远的脖子,吐气如兰似麝: “若这执念只是委身师父便可了结,仙娘又怎敢劳烦崔兄出手? 实则我怀疑今年在大祭之日开启‘杀生宴’,酿造那一杯‘长生酒’所需的‘丹头’,有可能也是小妹! 我曾经偷偷看过紫芝观中的不少丹书,《翠虚篇·金丹诗诀》有云:‘丹头只是先天炁,炼作黄芽发玉英。’ 除了无数人命之外,最终用来点化【长生酒】还需要‘丹头’——一个命格殊异之人。 这‘丹头’可化腐朽为神奇,最是难得!” 这一次桃仙娘竟直接把原本的“不可说”,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枭神墓】的“凡有言,必被知”显然也是有着限制。 至少在这个以赤篆术士【神通法篆】构建成的封闭房间中,就不用担心会被北邙山上的【枭神墓】听到。 王远为自己终于从桃仙娘那里得到了完整的情报而欣喜不已。 心中却也不由直呼:好家伙。 向来只听说过一鱼十吃,没想到今天又撞上了一徒十用。 激励男弟子;固化执念;解决执念;损耗道行替师尊主持掘墓盗运;给自己挖坑;为师尊的长生酒奉献自身... 简直是敲骨吸髓,把桃仙娘这个弟子利用到了极致。 哪怕倒霉如王远,都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妖女了。 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仙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这次,佳人十分暧昧地将小嘴贴在王远的耳边,湿湿痒痒的香气钻进他的耳朵里: “如今仙娘的本体桃树被控制在师尊手中,根本无法逃命。 唯有靠崔兄的空空妙手,才能盗来控制仙娘生死的... 故而,现在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请君代我出嫁!” 第五十五章 天书玄奇,改换门庭 两个守陵人开始僵硬起舞的同间。 他们刚刚才啐了一口的那座小院中,依旧亮着灯火。 王远和桃仙娘正以一桌美味佳肴下酒,尽兴小酌。 “来,崔兄,我敬你一杯。” 桃仙娘几乎没有动筷,只以素手捧着酒盅,无限温柔地送到王远唇边,看着他如痴如醉地饮尽酒液。 王远本质上并非十五岁的纯真少年,“盗梁猫”崔通自也不是什么善茬。 此刻,仿若真正的绿林大盗附体一般,对佳人的妩媚姿态来者不拒。 甚至反客为主,陶醉地低头亲吻她雪白的颈子,胡茬扎着雪肤玉肌,惹得她一阵咯咯娇笑。 当然王远这个时候占占便宜没什么,但想真正直入主题却也不可能。 桃仙娘那欲拒还迎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美人眼波流转含羞带喜,似乎真的是一个怀春少女,让人不忍唐突。 总之逢场作戏,都是套路。 不过,看着“崔通”眉心间那枚越来越清晰的桃花印,桃仙娘觉得自家现在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这三天时间以【人面桃仙法】撩拨七情六欲的能力,使出浑身解数不断腐蚀王远的精神,消磨他的意志。 桃仙娘自信就算此人心智坚如磐石,也注定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在半月之后,心甘情愿地以易形拟容之术,代替自己接近葛道玄,偷来用本体人面桃树树心制成的。 故而。 这几天,他们白天上山下墓,晚上却夜夜相聚。 旁人羡煞,怀疑崔通是不是已经捷足先登,甚至到了与桃仙子夜夜笙歌的程度。 实则此举却是为了让王远能时时观摩桃仙娘的仪态,方便模仿,直至惟妙惟肖。 要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可是一位入道几十年,高深莫测的【赤篆术士】,不能让对方看出一丝丝破绽。 这可比当初骗过三王子家的下人难上了无数倍。 当然。 桃仙娘想要崔通伪装成自己,肯定不能把自己的皮扒下来给他披上。 她自然不知道野狗道人的【人面画皮法】变成了【诡物】,落入了王远的手中。 但女术士的办法也很简单,因为她在本质蜕变化作【树魅桃仙】之后,本体的那棵人面桃上长着的就是她自己的脸! 不需要再另外扒皮,只要直接用桃衣覆面即可。 唯一的破绽就是不曾附带魂魄、记忆,这种变化只有外表没有内在,故而才只能由崔通这位模仿大师出手。 “如影随形”、“拟声易容”本就是“盗梁猫”威震绿林的拿手绝活。 再加上“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这种鲜明的性格特质,简直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仙娘,你说若是我代你...咳,成功盗走符牌。 那葛老道恐怕会对我们穷追不舍吧?那‘酒’必定人人想要,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呢?” 王远眼神似有迷离,痴痴地把玩着佳人明玉一般的纤手,口中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 似乎这几天随着对桃仙娘越发痴迷,他对那个“代她出嫁”的任务已经不是那么抗拒,只要再推上一把就能跨过那道心理障碍。 当然,桃仙娘在演,王远也是在演。 有《小生死簿》镇压桃花印,现在就是故意表现出,你只要再加一点点好处,我就妥协了的样子。 借机从桃仙娘这里得到更多。 而且今天过了子时就是寅日,也是他修行【化虎奇术】的契机,有了实力就有了底气。 做这件事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当日王远闻听计划后,就像是恶劣至极的甲方,态度暧昧地反复拉锯了三天,一直不给一个准信。 给出【长生酒】、【杀生道果】的消息只是为了撼动他的心神,本质上看得到吃不到,现在更要亲手破坏这种宝物的诞生。 如今终于到了最终摊牌,拿出些实际好处的时候了。 看到他的态度终于软化,桃仙娘却是心中一喜,能自愿“出嫁”总比强令来的更加可靠。 “崔兄你也知晓,葛、王二人谋划【枭神墓】,欲得的宝物有两件。 过去我一直想不明白,师父为何那么大方,要将那‘酒’许给王云虎,自己只对另一件旁门之物势在必得。 但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情,既然注定了道脉同源,可以互食增功。 难道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在受箓入道甚至早在选定道法筑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哪怕是长生不死也救不得啊!” 王远蹙眉: “什么意思?” 怀中的佳人却是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发冷: “崔兄,难道你觉得就只有我们这些弟子才会被吃,师父他老人家...就不会被吃吗?” “等等!葛道爷也会被吃?!” 王远悚然一惊。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和崔通对这位老道士结合起来的印象,外表仙风道骨,实则老谋深算、奸猾如狐、心狠手辣。 这样一位【赤篆术士】竟然也是更上层预定的盘中餐? 这个猜测可比葛道爷吃掉弟子更加惊悚啊。 “在此事发生之前,我只是从野狗师兄忽然到紫芝观挂单之事上,隐隐有些猜测。 时至今日,噩梦成真,许多过去的怪异之处也都可以解释通了。 那位野狗的师父,也是我们的师伯孙道乾可能并不是忽然仙去,而是已经被‘桃神道’中更上层的法师们吃掉了。 今日我才恍然看清,这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渔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细沙.... 身处鱼塘早晚被吃又何处能逃?” 桃仙娘的知识远比王远丰富百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立刻看得比王远还要通透。 说到这里,桃仙娘的脸色重新变得郑重: “事实上,‘杀生宴’和道脉互食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是‘杀生宴’是以浑人、俗人、凡人、贤人、圣人这五类为五谷,酿造成一杯纯粹的‘酒’。 没有包含相应的知识而已。 就算师父喝下一杯‘酒’,盗来一颗不成熟的【杀生道果】,本质上和同门前辈依旧同源。 只是会从吃砂的虾米变成小鱼,变得更加肥美可口。 所以,无论是对师父,还是对我来说,想要不被吃,只有改换门庭! 师父对那件旁门之物志在必得,我们也同样如此!” 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包括他自己在内,大概谁不知道那件旁门之物叫什么。 但我却从野狗师兄那里知道,此宝不仅能让人改换门庭,其中极有可能还藏着一部与桃神道有极大渊源的【天书】! 当初也是我那位师伯孙道乾,第一个发现了【枭神墓】的秘密,可惜还没等他动手,就已经被吃掉了。 但师父跟师伯一直有书信来往,他的身上,一定有更多关于那宝贝的情报,帮我盗宝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啊!” 说到这里不仅是桃仙娘目露憧憬,王远也目光灼灼。 “天书玄奇,长生道果!” 所谓天书便是“天部道法”的简称,名曰:“三天不死之章”,又名“智慧长生妙诀”。 得之可修成【尸解仙】,从大道显化的“不死树”上摘得一颗完美无暇的【长生道果】。 这是最正统且没有后患的修行之道。 比盗来的【杀生道果】强出百倍! 因为道法等级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未来的成就上限,如果不能以【天部道法】筑基入道,就算到死,都不可能成就尸解仙!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女装...其实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这买卖干了! 而且,他从野狗道人的道书上看过,【枭神墓】里的东西是旁门之物,能让一位入道的术士改换门庭(第17章)。 这份佐证,证明桃仙娘说的应该不假。 随即又一个念头从王远心底浮现出来。 ‘那宝物能让葛道爷、桃仙娘改换门庭,不再被道脉的高人随意吞吃。 改换门庭?改换门庭?我倒是也知道一个办法,改换门庭最直接的办法自然便是...改易自己的命格了。’ 王远不由看向身体中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那一册《小生死簿》。 ‘我用这簿子似乎...好像...也可以让人改换门庭吧?’ ‘可是我怎么从没见过什么天部道法? 等等!’ 王远的目光陡然落在了他一直就觉得十分可疑的“簿主乙”这三个字上... 正在这时。 就见桃仙娘忽然转头看向院外。 “嗯?外面什么声音?” 啪!啪!啪!... 整齐而响亮的脚步声从院落门前经过,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第五十四章 祭舞 飞檐点金,彩绘承尘,一片富丽堂皇,简直比起大炎皇宫也不逊色多少的洛阳王府中。 青铜大乐鸣响。 在其中一座雕梁画栋,处处显着无边气派的大殿里。 一群身着透薄纱裙,莺莺燕燕的秀丽少女,正在当代王府九官【奉祠】的指导下排练祭舞。 虽说从太宗文皇帝开始,大炎朝廷就开始执行“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国策。 但王府在开国之初的九位属官却都依旧被保留了下来,只是人员全都由朝廷指派,不再是藩王的私臣。 甚至隐隐有着监视藩王一举一动的意味。 而九官中的【奉祠】,掌管的正是这祭祀乐舞。 半个月后的伊厉王两百年大祭,不仅仅让大陵村的守陵人如临大敌。 也是让洛阳王府这血脉后裔,在法理上必须珍而重之的头等大事。 到时候,自伊厉王周彝而始繁衍至今的各支、各脉数千男丁,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在家庙中祭祀,而是亲自前往王陵,在享殿中祭祀。 祭祀科仪中的“祭舞”,便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然而,大殿中这位胡子一大把的【奉祠】却满脸崩溃,看那样子几乎是想要直接撞死在殿中的金丝楠立柱上。 脸色又哀又叹又怒: “周氏列祖列宗,老臣对不起你们啊!” 此时,少女们正在跳的是大炎朝礼法规定的亲王祭礼:《四裔乐》和《朝天乐》。 奉祠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她们跳的不好,只是...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 外着白纱裙裳,内着火红小衣,脚下赤足,装扮清凉至极的秀丽少女们,十分认真地跳着用于祭祀祖先的庄重舞步。 同时。 却有一个袒露着满身白花花肥肉的胖子,正在队列中不断穿梭。 一会儿以十分灵巧的步伐领舞,一会儿又从中拖出动作不达标的少女,就在那大庭广众之下“大肆体罚”。 衣衫撕裂声、调笑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本应庄严肃穆的祭舞,顿时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就连那已经流传了数千年的青铜大乐,似乎都被染上了粉红色,变得不干净了。 这位奉祠官哪怕是已经见惯了伊王府的各种“大场”面,看到此情此景也恨不得扣下自己的一对招子,洗一洗再塞回去。 礼乐,礼乐,本不分家。 就连这为祖先准备的祭舞,都被这当代伊王周温晔变成了淫乐助兴的道具。 祭舞本应是家族子弟跳的,是男性跳的啊! 不仅被他大手一挥换成了美丽的少女,更是在排练之时,将她们全都给霍霍了。 似乎这祭舞还有少女实际是献给他的一样。 总之,这荒淫无耻的帽子,他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奉祠官打算待会儿回去就写信,将此间种种上报给主管皇家宗室事务的大宗正,用不了多久皇帝都会知道此间丑事。 定会下旨申饬伊王。 ‘对,伊王狂悖如此,我要狠狠参你一本!’ 但参上一本,就已经是他这小官手中最大的权力了。 根本阻止不了一位亲王干任何事情。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兴许是这位年近五旬的伊王已经尽兴,抑或是他服下的那碗参茸鹿血羹渐渐过了药效。 这才颤巍巍地起身穿衣。 但其人养尊处优实在太过肥胖,穿衣时非得有两位侍女托着他肥硕的肚子,才能为他系上腰带,场面简直一言难尽。 随后。 满脸满足之色的周温晔,将所有人都赶出了这间大殿,自己坐在了象征伊王权力的王位之上。 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拴着红绳,铸有“贩命通宝”四字的金色铜钱,默默摩挲了好一会儿。 这才随手捡起条案上没有处理完的奏告查看起来。 “呵,洛水流域大涝连连,庄稼歉收,各庄户都请求减租度过灾年?” “州府请我带头开仓赈济灾民?” 冷冷一笑,捡起桌上的紫毫笔大笔一挥,便将所有请求削减地租、开仓放粮的文书通通驳回。 作为洛阳地界最大的地主,他这一笔下去,便意味着洛阳附近成千上万条人命被事实上无情勾决! 而悬在红绳上的那枚金色铜钱忽然无风自动,似乎对这一幕感到十分欢欣。 随即,周温晔抬头看向北邙山的方向。 眼神幽暗,如同深潭,哪里还有半分当着臣属侍女面时的荒淫之色? 良久他才漠然自语道: “你们不想死?本王...又何尝想死呢?” 伸手一拂,案头上自家三儿子周景曜失踪的奏报,便被直接扫到桌下,不见了踪影。 ...... 自从打开第一座陪陵开始,转眼之间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夜色深沉。 除了几声狗叫之外,整个村庄都寂然无声。 大陵村中负责巡夜的守陵人,还兼职着更夫的职责。 两人一组腰间挎刀,一人持锣一人持梆,从南到北巡视花不了多长时间。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古老村落,年纪稍小的一人忽然紧了紧自己的衣服,挑起了话头: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晚上巡夜的时候越来越冷啊? 明明是大夏天,一到了晚上就跟待在坟窟窿里面一个样儿。” 这并不是形容词,北邙山上到处都是坟,基本上每一个王氏的孩子小时候都有过躲在坟窟窿里捉迷藏的体验。 两个人也真的知道坟窟窿里面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不是明摆着吗?自从三天前打开了山上的第一座陪陵,养老阁里的老东西就找了回来。 这几天族长和桃仙子他们亲自出手,每天都要开一两座陪陵。 虽然吸取了教训,都在太阳最毒的正午时分,趁着那些阴物化作的【诡异】最为衰弱,第一时间就将它们钉死在自己的墓室里。 但那都是怪乱无常的【诡异】,会引起什么怪事儿都有可能,打起精神来就对了。” 说着“三哥”伸手朝天一指。 这北邙山上的月亮似乎都微微渗出了血色,看着有些渗人。 “说起来,咱们可比那些绿林上的匪寇强多了。 这几天下墓,为了试探那些【诡异】的能力,一直都是他们在打头阵。 听说今天虽然桃仙子顺利钉死【典宝】,还夺来了一件【诡物】。 但其他江湖子在挖【奉祠】陪陵的时候,却又死了三个。 到目前为止,即使是那些整个王氏都没有多少的‘整劲’好手,都死了有一大半了吧?” “啧啧,不过,说真的。 若是能得桃仙子青眼相待,就算她让我直接去闯【枭神墓】我也愿意。” 说罢,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无论是否已经成亲有了婆姨,想法竟是一般无二。 随即就见两人的脸色又是一臭,同时看向村中那一座属于桃仙娘的院子,又羡又恨地骂了一句: “该死的崔通!” “真想剁了他!” 先前王远在桃仙娘院子里待了一夜还活着出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陵村所有男人的耳朵。 这三天时间,两人更是形影不离。 走了狗屎运的“崔通”,自然也成了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这个时候,如果王远告诉别人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干,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夜色越来越深,当两人路过村口一间亮着灯的小棚子时,看了一眼里面的滴漏,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夜半。 于是。 清脆的梆子声节奏一变,一慢两快,梆——!梆!梆! 口中吆喝: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然而,这守陵人的话音刚落。 嘭!嘭!嘭!... 这条巷子里,集中居住着那些江湖子的几个院子就像是约好一样,同时打开了院门。 住在这里的五个匪寇,只穿着睡觉时的中衣,赤着大脚板便走了出来。 两个守陵人闻声看去,发现这几个人虽然睁着眼睛,却个个脸色僵硬,像是木头人一样。 “三哥,好像不对劲儿。” “别废话,快发信号!!!” 这几天里接连发生的怪事已经让他们足够果断,更何况现在到了子时,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第一时间就想叫人。 守陵人以一端为哨,一端为尾羽的响箭为号,身怀武道兵法者徒手扔出,便能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声闻数里。 然而。 踏! 五人这时已经齐刷刷地踏前一步。 这一步也像是踏在了两个守陵人的心里,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 就连已经拿在手里的响箭掉在地上,都没有去捡。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前进一步... 那五人随即竟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开始舞蹈,跳的和王府侍女一模一样。 那是用于亲王祭礼的——《四裔乐》、《朝天乐》! 两位守陵人似乎被这祭舞的奇异美感吸引,自动脑补出了一曲青铜大乐,竟同样情不自禁地加入他们。 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一起扭动起了身体。 第五十六章 手拉手,四指印 咻——! 非人级的强大劲力在体内轰然爆发,王远整个人已经好像一阵狂风般掠上屋顶。 待看清门前路上的景象,瞳孔顿时剧烈一缩。 “这是...诡异!” 在万物都微微蒙着一层淡淡血光的夜色中,一行共七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正沿着村子中间的大路,向着北邙山的方向边走边舞。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前进一步... 他们好像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提线木偶,动作整齐划一宛如一个整体。 就连脸上那僵硬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阴恻微笑,哪怕是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毫无二致。 原本十分庄重的祭舞,配上这些人僵硬的表情和动作,顿时便充满着浓浓的诡异气息。 渐渐的。 七人踏地的脚步声越发响亮,在黑夜中远远传播开去。 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舞步。 而在王远那能够“观不净”的视野中,此间的情形更是分明。 一根根长着霉菌的黑色丝线,一端连接在他们的身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北邙山的方向,好像牵引着木偶的丝线。 特别是那五个今天刚刚下过墓的匪寇。 或在手腕、或在脚腕上好像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印记,跟那些“朝天户”身上“锁魂扣”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只是隔得太远,具体是个什么印记,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眼看他们即将路过小院的门前。 王远刚要射出绳镖,尝试拉住一个人看个清楚。 忽然感觉身体一僵。 仿佛魇住了一样,从皮肤、肌肉、经络到骨骼,要让他渐渐化作一具只能随线起舞的木偶,成为这群人中的一员。 “这【诡异】的魇镇之力,比三天之前杀掉的【正财】还要强出许多。 而且。 他们跳的祭舞像是《四裔乐》和《朝天乐》,在十年前,伊厉王一百九十年整祭的时候,洛阳王一脉的人也跳过一次。 不应该啊,今天麻家兄弟、范璋他们刚刚打破了【奉祠】陪陵,不是说通过付出三位‘整劲’好手的死伤干掉墓主了吗? 怎么还会有【诡异】的力量,跟着这群匪寇一起回到了村里?” 吼——! 默默掐出已经化作本能的【鬼王临坛印】,体内一声低吼,这魇镇之力顿时破碎。 体内像生锈般的感觉也消散一空。 只是当王远意识到自身这“簿主乙”的蹊跷之后。 再看这《小生死簿》上的三首鬼神像,立刻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件宝物的背后可能还藏着大秘密。 既然有“簿主乙”,那大概率会有“簿主甲”,而那卷“天书”最有可能就在“簿主甲”的手上。 王远对“簿主甲”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却暂时无法完全确定。 或者说他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转生一次,得到的竟会是一件“公共金手指”的悲惨事实! 但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转眼他已经看到在这条巷子里,又有一户人家听到动静。 家里的男人正披着衣服扒在墙头向外张望。 但仅仅看了一眼,立刻便从墙上一头载下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上了跳着祭舞的队伍。 哪怕脚踝渗血,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形。 看到这一幕,王远顿时了然: “这【诡异】的杀人规律似乎是‘视觉’,只要看到那祭舞的舞步,就会被渐渐同化。 普通人在这舞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 紧接着。 村中其他负责巡视的守陵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踩着院墙、屋脊飞纵而至。 唳——! 同时,音色尖锐的响箭也终于被后方的守陵人成功发射了出去。 然后... 这些值夜的守陵人就在看到这场祭舞的瞬间,扭动着手脚,通通变成了他们的一员。 王远却是毫不吝惜这些往日仇敌的性命,如果他们的牺牲能多给自己提供一些情报,那就是完全值得的。 “崔兄!” 王远回头对上院中桃仙娘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随着他们与葛道爷为敌,王云虎注定不可能跟他们站在一起。 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这些炮灰依旧有着大用处。 剩下的三座陪陵,还有大祭当日,必然还需要许许多多条性命填进去。 他们同样是“杀生宴”的一部分! 于是胸中提气爆喝一声: “【诡异】来袭,只要眼睛看到就会中招,除了术士可勉强抵御外,无人能挡。 所有人留在家里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不过,等到他们发出警示的时候。 除了最初的五个江湖子之外。 三个因为察觉异常出来查看的村民,今夜轮值守夜的四组八个守陵人,已经全都加入到了这支舞蹈的队伍。 变成了面色僵硬至极的“提线木偶”。 随即,王云虎努力压抑着怒火的爆喝声响彻了整个大陵村: “所有人服从崔先生的命令!” 最终,谁也没有对这只队伍出手。 只有王云虎、桃仙娘、郎七、麻家兄弟、范璋还有王远,这七人远远跟了上去。 身怀道法的他们仗着远超普通人的抗性,在异力影响范围之外,观察了这些人一会儿,都不禁摇了摇头。 没救了。 王云虎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诡异!诡异!已经被杀掉的诡异怎么还能跑出来作祟?而且连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这十六个人里面,“整劲”好手就占了将近一半,却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就折损一空。 甚至死得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王云虎心里简直在滴血。 旁边负责盗掘【奉祠】陪陵的范璋和麻家兄弟面子都有些挂不住,这表现为“祭舞”的诡异,明显来自主管此事的【奉祠】。 他们却毫无察觉。 实际上,自从第一天不小心放出【正财】,酿成尸潮吃了大亏之后,他们就一直小心谨慎千防万防。 每天都会用符篆净化下墓的匪寇。 哪怕有采药郎、乡民靠近窥探,都会被立刻抹杀,防止消息泄露。 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事了。 也让他们再次意识到。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如果只是靠着小心谨慎,和自认为寻找出来的规律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那一定是悲剧的开始。 王远的眉头紧紧锁起。 在这些人里面,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在泛着血色的月光下,他那一双能【观不净】的眼睛扫过所有人,看得真真切切。 不论是守陵人、匪寇、还是术士,只要是下过墓,又能平安回来的。 手腕或者脚腕上都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手印。 白日不显,只有在今夜这泛着血色的月光下才能看清。 初看的时候像是人手,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手印跟鸟爪一样只有四指。 而且跟那些朝天户身上“锁魂扣”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枭神墓】没有急着吃人,而是正在释放知识持续污染新的爪牙。’ 自从了解到“杀生宴”的秘密之后,王远重新再去看这个世界的活人殉葬制度。 就恍然发现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殉葬只是“杀生”的一种基本形式。 战争、饥荒、瘟疫、坑杀、活祭、浸猪笼、冥婚、河神娶亲、人血馒头...都是这种本质的缩影。 虽然在这前后四天的时间里,他们一共已经破掉了六座陪陵,将其中的“朝天户”尽数钉死在了墓中。 但谁说【枭神墓】的爪牙只能是那些死人? 在北邙山上,“盗墓”这种行为本身,就极有可能也触犯了某个【戒律禁忌】。 无论盗墓者是谁,都需要付出代价。 “狈军师”郎七的卜算中说:“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 此时,众人身上出现的指印。 就好像藏在墓里的一个“人”,或者是个什么东西,拉着下墓人的手一起回来了! 然后手拉着手,要将更多的人带回陵墓。 第五十五章 天书玄奇,改换门庭 两个守陵人开始僵硬起舞的同间。 他们刚刚才啐了一口的那座小院中,依旧亮着灯火。 王远和桃仙娘正以一桌美味佳肴下酒,尽兴小酌。 “来,崔兄,我敬你一杯。” 桃仙娘几乎没有动筷,只以素手捧着酒盅,无限温柔地送到王远唇边,看着他如痴如醉地饮尽酒液。 王远本质上并非十五岁的纯真少年,“盗梁猫”崔通自也不是什么善茬。 此刻,仿若真正的绿林大盗附体一般,对佳人的妩媚姿态来者不拒。 甚至反客为主,陶醉地低头亲吻她雪白的颈子,胡茬扎着雪肤玉肌,惹得她一阵咯咯娇笑。 当然王远这个时候占占便宜没什么,但想真正直入主题却也不可能。 桃仙娘那欲拒还迎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美人眼波流转含羞带喜,似乎真的是一个怀春少女,让人不忍唐突。 总之逢场作戏,都是套路。 不过,看着“崔通”眉心间那枚越来越清晰的桃花印,桃仙娘觉得自家现在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这三天时间以【人面桃仙法】撩拨七情六欲的能力,使出浑身解数不断腐蚀王远的精神,消磨他的意志。 桃仙娘自信就算此人心智坚如磐石,也注定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在半月之后,心甘情愿地以易形拟容之术,代替自己接近葛道玄,偷来用本体人面桃树树心制成的。 故而。 这几天,他们白天上山下墓,晚上却夜夜相聚。 旁人羡煞,怀疑崔通是不是已经捷足先登,甚至到了与桃仙子夜夜笙歌的程度。 实则此举却是为了让王远能时时观摩桃仙娘的仪态,方便模仿,直至惟妙惟肖。 要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可是一位入道几十年,高深莫测的【赤篆术士】,不能让对方看出一丝丝破绽。 这可比当初骗过三王子家的下人难上了无数倍。 当然。 桃仙娘想要崔通伪装成自己,肯定不能把自己的皮扒下来给他披上。 她自然不知道野狗道人的【人面画皮法】变成了【诡物】,落入了王远的手中。 但女术士的办法也很简单,因为她在本质蜕变化作【树魅桃仙】之后,本体的那棵人面桃上长着的就是她自己的脸! 不需要再另外扒皮,只要直接用桃衣覆面即可。 唯一的破绽就是不曾附带魂魄、记忆,这种变化只有外表没有内在,故而才只能由崔通这位模仿大师出手。 “如影随形”、“拟声易容”本就是“盗梁猫”威震绿林的拿手绝活。 再加上“贼不走空”、“好虚名”、“好人前显圣”、“好仗义疏财”这种鲜明的性格特质,简直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仙娘,你说若是我代你...咳,成功盗走符牌。 那葛老道恐怕会对我们穷追不舍吧?那‘酒’必定人人想要,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呢?” 王远眼神似有迷离,痴痴地把玩着佳人明玉一般的纤手,口中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 似乎这几天随着对桃仙娘越发痴迷,他对那个“代她出嫁”的任务已经不是那么抗拒,只要再推上一把就能跨过那道心理障碍。 当然,桃仙娘在演,王远也是在演。 有《小生死簿》镇压桃花印,现在就是故意表现出,你只要再加一点点好处,我就妥协了的样子。 借机从桃仙娘这里得到更多。 而且今天过了子时就是寅日,也是他修行【化虎奇术】的契机,有了实力就有了底气。 做这件事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当日王远闻听计划后,就像是恶劣至极的甲方,态度暧昧地反复拉锯了三天,一直不给一个准信。 给出【长生酒】、【杀生道果】的消息只是为了撼动他的心神,本质上看得到吃不到,现在更要亲手破坏这种宝物的诞生。 如今终于到了最终摊牌,拿出些实际好处的时候了。 看到他的态度终于软化,桃仙娘却是心中一喜,能自愿“出嫁”总比强令来的更加可靠。 “崔兄你也知晓,葛、王二人谋划【枭神墓】,欲得的宝物有两件。 过去我一直想不明白,师父为何那么大方,要将那‘酒’许给王云虎,自己只对另一件旁门之物势在必得。 但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情,既然注定了道脉同源,可以互食增功。 难道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在受箓入道甚至早在选定道法筑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哪怕是长生不死也救不得啊!” 王远蹙眉: “什么意思?” 怀中的佳人却是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发冷: “崔兄,难道你觉得就只有我们这些弟子才会被吃,师父他老人家...就不会被吃吗?” “等等!葛道爷也会被吃?!” 王远悚然一惊。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和崔通对这位老道士结合起来的印象,外表仙风道骨,实则老谋深算、奸猾如狐、心狠手辣。 这样一位【赤篆术士】竟然也是更上层预定的盘中餐? 这个猜测可比葛道爷吃掉弟子更加惊悚啊。 “在此事发生之前,我只是从野狗师兄忽然到紫芝观挂单之事上,隐隐有些猜测。 时至今日,噩梦成真,许多过去的怪异之处也都可以解释通了。 那位野狗的师父,也是我们的师伯孙道乾可能并不是忽然仙去,而是已经被‘桃神道’中更上层的法师们吃掉了。 今日我才恍然看清,这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渔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细沙.... 身处鱼塘早晚被吃又何处能逃?” 桃仙娘的知识远比王远丰富百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立刻看得比王远还要通透。 说到这里,桃仙娘的脸色重新变得郑重: “事实上,‘杀生宴’和道脉互食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是‘杀生宴’是以浑人、俗人、凡人、贤人、圣人这五类为五谷,酿造成一杯纯粹的‘酒’。 没有包含相应的知识而已。 就算师父喝下一杯‘酒’,盗来一颗不成熟的【杀生道果】,本质上和同门前辈依旧同源。 只是会从吃砂的虾米变成小鱼,变得更加肥美可口。 所以,无论是对师父,还是对我来说,想要不被吃,只有改换门庭! 师父对那件旁门之物志在必得,我们也同样如此!” 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包括他自己在内,大概谁不知道那件旁门之物叫什么。 但我却从野狗师兄那里知道,此宝不仅能让人改换门庭,其中极有可能还藏着一部与桃神道有极大渊源的【天书】! 当初也是我那位师伯孙道乾,第一个发现了【枭神墓】的秘密,可惜还没等他动手,就已经被吃掉了。 但师父跟师伯一直有书信来往,他的身上,一定有更多关于那宝贝的情报,帮我盗宝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啊!” 说到这里不仅是桃仙娘目露憧憬,王远也目光灼灼。 “天书玄奇,长生道果!” 所谓天书便是“天部道法”的简称,名曰:“三天不死之章”,又名“智慧长生妙诀”。 得之可修成【尸解仙】,从大道显化的“不死树”上摘得一颗完美无暇的【长生道果】。 这是最正统且没有后患的修行之道。 比盗来的【杀生道果】强出百倍! 因为道法等级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未来的成就上限,如果不能以【天部道法】筑基入道,就算到死,都不可能成就尸解仙!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女装...其实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这买卖干了! 而且,他从野狗道人的道书上看过,【枭神墓】里的东西是旁门之物,能让一位入道的术士改换门庭(第17章)。 这份佐证,证明桃仙娘说的应该不假。 随即又一个念头从王远心底浮现出来。 ‘那宝物能让葛道爷、桃仙娘改换门庭,不再被道脉的高人随意吞吃。 改换门庭?改换门庭?我倒是也知道一个办法,改换门庭最直接的办法自然便是...改易自己的命格了。’ 王远不由看向身体中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那一册《小生死簿》。 ‘我用这簿子似乎...好像...也可以让人改换门庭吧?’ ‘可是我怎么从没见过什么天部道法? 等等!’ 王远的目光陡然落在了他一直就觉得十分可疑的“簿主乙”这三个字上... 正在这时。 就见桃仙娘忽然转头看向院外。 “嗯?外面什么声音?” 啪!啪!啪!... 整齐而响亮的脚步声从院落门前经过,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第五十七章 山棺邪术 诡异的祭舞依旧在跳。 山间的风呼呼吹过,让人从骨头里都能感受到阵阵寒意。 而随着月亮高升,染着血色的光华照透世界,此处一众术士身上的四指印也越发清晰起来。 只是指印所在的位置不同,颜色也有轻有重。 桃仙娘实力最强指印最浅,只在凝霜的皓腕上留着一抹淡淡的影子。 而土夫子范璋身上的指印最深,他下墓的频率最高,受到的影响自然也越大,只是比最先起舞的那五个匪寇稍浅一些而已。 【诡异】本就因人、妖、精、鬼、怪异化而生,高明的术士都有制御【诡异】之能。 但【枭神墓】显然层次极高,至少要超过【赤篆】一个大境界。 就连已经【受箓】入道的桃仙娘都没有发觉身上的异常。 众人看似已经从陪陵地宫中平安回来,实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就受到了【枭神墓】和【朝天户】的双重污染。 像是一颗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炸。 等到印记发作,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却像是老虎手下的伥鬼一样,不断猎杀其他人,然后再一起带回到坟墓。 王远不由悄悄远离了最有可能原地“爆炸”的土夫子范璋,凑到了桃仙娘的身边。 其他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倒是侏儒一样的郎七悄悄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此时。 前面那十三人边走边舞,已经远离了大陵村的范围,即将进入北邙山。 作为【赤篆术士】最有发言权的桃仙娘,也对他们做出了宣判: “没救了,直接埋了吧。” 即使他们没有王远的【眼色如绀青相】,看不到手腕、脚腕上的指印,却依旧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至少这些人是不能留了。 桃仙娘在众人中扫视一圈。 “谁来动手?” 即使是术士,对这种连来源都搞不清楚的【诡异】也不免心有顾虑。 “我来!” 话音刚落,满身土腥气的土夫子范璋却立刻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这段时间在给那些陪陵打盗洞的时候,这位本应该经验丰富的土夫子,却因为各种状况而接连失手。 若是能直接打到主墓室的棺椁上方,一根桃木桩就能将“朝天户”轻松解决。 实际却每次都打偏,虽然靠着炮灰够多硬生生趟平了它们,范璋依旧觉得自家颜面大失。 这次有机会表现自然当仁不让。 王远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这位,祖祖辈辈都是盗墓贼出身的土夫子。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土黄色袍子,积年的油灰、污垢几乎让这件衣服变成了油布。 恐怕就算是下雨,雨点落到他的衣服上,也会像是流过荷叶般自动滚落一旁。 背上是一只土黄色的兽皮口袋。 口袋中露出一只带铜环的铁柄,那是土夫子盗墓必备的洛阳铲。 也正是因为历代盗墓贼,在乱世时对北邙山兢兢业业的挖掘,用十墓九空换来了这洛阳铲的赫赫威名。 桃仙娘颔首: “那就有劳范兄了。” 眼看那一队跳舞的队伍已经到了北邙山的山脚下,开始一步步爬山。 范璋上前一步,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反复揉捻。 很快就以武道非人之身将其中的水分蒸干,变成一蓬干燥的尘土,作为施法的“法引”。 挥手将之一扬,口中急颂: “中央土宿,总摄四方。黄中理炁,奉命帝房...从天下降,飞摄祸殃!敕!” 然后鼓起胸膛用力一吹,将这片灰尘吹向了那列队伍所在的山坡。 一息、两息、三息... 不等旁观者露出疑惑神色,就忽然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轰隆隆.... 好似闷雷般的巨响中,王远看到北邙山上腾起一片烟尘,树木晃动间,一整片山坡都轰然垮塌下来。 黄泥、砂石、残枝败叶好像海浪一样倾泻而下。 在眨眼之间,就好似骤然合上的棺材盖一样,将那还在跳舞的十三人通通给埋了下去。 “嘶!” 倒抽一口冷气。 “此术几近天威!” 包括已经入道的桃仙娘在内,众人看向范璋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郑重。 这【山棺邪术】简直威能骇人,虽说是占了今年夏天大涝的便宜,术法本身只是引子。 但若能借助天时、地利,一招下去夷平一座村庄都不在话下。 沐浴在敬畏的目光中,范璋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从褡裢中取出一块布满孔洞的泥块大口啃食起来。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这门术法之所以叫邪术,便是因为【戒律禁忌】实在是苛刻至极。 【一、四柱八字考《纳音五行表》,唯土命可修此术。 路旁土、城头土、屋上土、壁上土、大驿土、沙中土,此六土命中“城头土”最为契合,其他亦可。 若非土命者修行,不出一年必定皮肤皲裂,化作砂土崩散而亡。】 【二、每年逢惊蛰日,都必须以土蜂蜂蜡塞耳,躺在一口百年老棺材里待足一天十二个时辰。 期间不言、不食、不动、不眠。】 【三、施法间隔不得低于两刻钟,每次施法过后,需立刻吃下二两由泥土、白蚁排泄物和唾液混合的“白蚁坭”(蚁巢的主要成分)避免异化。】 其实每次施法必须吃土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只要被人抓住惊蛰日的破绽,找到他躲藏的那口棺材,就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都能轻而易举将之杀死。 这种戒律禁忌自然是邪中之邪。 确认过这些“爪牙”已经全灭之后,众人虽然松了一口气,脸色依旧不好看。 “有些难办了。” 此时,陪陵还剩下三座,距离【枭神墓】一座比一座近,也必定一座比一座邪门。 他们要想在大祭来临时不死,必须将之尽数破除。 用来充当炮灰的匪寇已经伤亡了大半,守陵人中的好手也折损了不少。 此后下墓的风险必定大大提升。 下一个出问题的,说不定就在他们之中。 在王云虎和桃仙娘主持下,趁着众人齐聚,干脆开始分派任务。 “麻家兄弟...” 这个时候,王远却盯着头顶的血色月亮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随着他手上的四指印渐渐亮起,耳边似有幻听。 仿佛正有人趴在自己耳边,小声念诵着什么,那个声音像风啸、像鸟鸣、像深秋肃杀的寒霜,偏偏就是不像人。 刚开始还完全听不分明,但随着《小生死簿》中的三首鬼神发出一声虎啸,那声音也陡然一变: “天清地宁,永保长生,鬼神自灭,妖魅潜形,敢有违者,押赴九冥...”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 这个声音似乎要传授给自己一门十分高妙的道法,却颠三倒四尽是残章。 ‘这由【枭神墓】散播的道法,在本质上会是来自那...天书吗?’ 王远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生死簿》明明能压制住桃仙娘给自己种下的桃花印,却直接无视了这四指印,甚至还帮自己翻译起了其中的信息。 就跟当初觉醒【眼色如绀青相】时,《小生死簿》所说自己是受到了某个朝夕相处的【诡异】侵染一样。 这宝贝同样没有干涉。 貌似同源啊! 很快,完成任务分派后,众人脸色凝重地各自散去。 王远却没有返回住处,而是饶了一个大圈重新又钻进了北邙山中。 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寅日、寅时,也是【化虎奇术】练法的契机!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想抢夺好处,至少也要有跟王云虎、桃仙娘他们平起平坐的实力! 第五十六章 手拉手,四指印 咻——! 非人级的强大劲力在体内轰然爆发,王远整个人已经好像一阵狂风般掠上屋顶。 待看清门前路上的景象,瞳孔顿时剧烈一缩。 “这是...诡异!” 在万物都微微蒙着一层淡淡血光的夜色中,一行共七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正沿着村子中间的大路,向着北邙山的方向边走边舞。 跺脚、扭胯、拍手、左旋、右旋、前进一步... 他们好像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提线木偶,动作整齐划一宛如一个整体。 就连脸上那僵硬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阴恻微笑,哪怕是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毫无二致。 原本十分庄重的祭舞,配上这些人僵硬的表情和动作,顿时便充满着浓浓的诡异气息。 渐渐的。 七人踏地的脚步声越发响亮,在黑夜中远远传播开去。 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舞步。 而在王远那能够“观不净”的视野中,此间的情形更是分明。 一根根长着霉菌的黑色丝线,一端连接在他们的身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北邙山的方向,好像牵引着木偶的丝线。 特别是那五个今天刚刚下过墓的匪寇。 或在手腕、或在脚腕上好像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印记,跟那些“朝天户”身上“锁魂扣”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只是隔得太远,具体是个什么印记,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眼看他们即将路过小院的门前。 王远刚要射出绳镖,尝试拉住一个人看个清楚。 忽然感觉身体一僵。 仿佛魇住了一样,从皮肤、肌肉、经络到骨骼,要让他渐渐化作一具只能随线起舞的木偶,成为这群人中的一员。 “这【诡异】的魇镇之力,比三天之前杀掉的【正财】还要强出许多。 而且。 他们跳的祭舞像是《四裔乐》和《朝天乐》,在十年前,伊厉王一百九十年整祭的时候,洛阳王一脉的人也跳过一次。 不应该啊,今天麻家兄弟、范璋他们刚刚打破了【奉祠】陪陵,不是说通过付出三位‘整劲’好手的死伤干掉墓主了吗? 怎么还会有【诡异】的力量,跟着这群匪寇一起回到了村里?” 吼——! 默默掐出已经化作本能的【鬼王临坛印】,体内一声低吼,这魇镇之力顿时破碎。 体内像生锈般的感觉也消散一空。 只是当王远意识到自身这“簿主乙”的蹊跷之后。 再看这《小生死簿》上的三首鬼神像,立刻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这件宝物的背后可能还藏着大秘密。 既然有“簿主乙”,那大概率会有“簿主甲”,而那卷“天书”最有可能就在“簿主甲”的手上。 王远对“簿主甲”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却暂时无法完全确定。 或者说他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转生一次,得到的竟会是一件“公共金手指”的悲惨事实! 但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转眼他已经看到在这条巷子里,又有一户人家听到动静。 家里的男人正披着衣服扒在墙头向外张望。 但仅仅看了一眼,立刻便从墙上一头载下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上了跳着祭舞的队伍。 哪怕脚踝渗血,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形。 看到这一幕,王远顿时了然: “这【诡异】的杀人规律似乎是‘视觉’,只要看到那祭舞的舞步,就会被渐渐同化。 普通人在这舞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 紧接着。 村中其他负责巡视的守陵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踩着院墙、屋脊飞纵而至。 唳——! 同时,音色尖锐的响箭也终于被后方的守陵人成功发射了出去。 然后... 这些值夜的守陵人就在看到这场祭舞的瞬间,扭动着手脚,通通变成了他们的一员。 王远却是毫不吝惜这些往日仇敌的性命,如果他们的牺牲能多给自己提供一些情报,那就是完全值得的。 “崔兄!” 王远回头对上院中桃仙娘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随着他们与葛道爷为敌,王云虎注定不可能跟他们站在一起。 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这些炮灰依旧有着大用处。 剩下的三座陪陵,还有大祭当日,必然还需要许许多多条性命填进去。 他们同样是“杀生宴”的一部分! 于是胸中提气爆喝一声: “【诡异】来袭,只要眼睛看到就会中招,除了术士可勉强抵御外,无人能挡。 所有人留在家里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不过,等到他们发出警示的时候。 除了最初的五个江湖子之外。 三个因为察觉异常出来查看的村民,今夜轮值守夜的四组八个守陵人,已经全都加入到了这支舞蹈的队伍。 变成了面色僵硬至极的“提线木偶”。 随即,王云虎努力压抑着怒火的爆喝声响彻了整个大陵村: “所有人服从崔先生的命令!” 最终,谁也没有对这只队伍出手。 只有王云虎、桃仙娘、郎七、麻家兄弟、范璋还有王远,这七人远远跟了上去。 身怀道法的他们仗着远超普通人的抗性,在异力影响范围之外,观察了这些人一会儿,都不禁摇了摇头。 没救了。 王云虎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诡异!诡异!已经被杀掉的诡异怎么还能跑出来作祟?而且连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这十六个人里面,“整劲”好手就占了将近一半,却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就折损一空。 甚至死得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王云虎心里简直在滴血。 旁边负责盗掘【奉祠】陪陵的范璋和麻家兄弟面子都有些挂不住,这表现为“祭舞”的诡异,明显来自主管此事的【奉祠】。 他们却毫无察觉。 实际上,自从第一天不小心放出【正财】,酿成尸潮吃了大亏之后,他们就一直小心谨慎千防万防。 每天都会用符篆净化下墓的匪寇。 哪怕有采药郎、乡民靠近窥探,都会被立刻抹杀,防止消息泄露。 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事了。 也让他们再次意识到。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如果只是靠着小心谨慎,和自认为寻找出来的规律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那一定是悲剧的开始。 王远的眉头紧紧锁起。 在这些人里面,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在泛着血色的月光下,他那一双能【观不净】的眼睛扫过所有人,看得真真切切。 不论是守陵人、匪寇、还是术士,只要是下过墓,又能平安回来的。 手腕或者脚腕上都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手印。 白日不显,只有在今夜这泛着血色的月光下才能看清。 初看的时候像是人手,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手印跟鸟爪一样只有四指。 而且跟那些朝天户身上“锁魂扣”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枭神墓】没有急着吃人,而是正在释放知识持续污染新的爪牙。’ 自从了解到“杀生宴”的秘密之后,王远重新再去看这个世界的活人殉葬制度。 就恍然发现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殉葬只是“杀生”的一种基本形式。 战争、饥荒、瘟疫、坑杀、活祭、浸猪笼、冥婚、河神娶亲、人血馒头...都是这种本质的缩影。 虽然在这前后四天的时间里,他们一共已经破掉了六座陪陵,将其中的“朝天户”尽数钉死在了墓中。 但谁说【枭神墓】的爪牙只能是那些死人? 在北邙山上,“盗墓”这种行为本身,就极有可能也触犯了某个【戒律禁忌】。 无论盗墓者是谁,都需要付出代价。 “狈军师”郎七的卜算中说:“血光冲宵十八日,一人下墓两人回。” 此时,众人身上出现的指印。 就好像藏在墓里的一个“人”,或者是个什么东西,拉着下墓人的手一起回来了! 然后手拉着手,要将更多的人带回陵墓。 第五十八章 十五年前的丹头 少倾,王远便坐着迎亲的花轿重新回到了“亡人乡”。 也是他在突破【非人】之后第一次回来。 大步流星地走在那座坐落于积善坊的豪华宅邸中。 与以往不同,一路上那些时刻渴望着阳气的俏丽女鬼,再也没有曾经的百般挑逗撩拨。 反倒个个噤若寒蝉,隔着老远就纷纷对他躬身行礼。 仿佛迎来了家中真正的主人。 如今王远晋升非人成就【道兵】,【气运】随之上涨,【白虎持势格】自然也如虎归山林,渐渐抖擞起了几分威风。 龙行虎步,自有威仪。 但现在王远却心事重重,完全顾不上这些小女鬼的心思。 实际上这次返回“亡人乡”,除了练法之外,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查证。 “牺牲色相,在桃仙娘身边卧底了那么长时间,到今天为止,线索基本上快要连起来了。” 桃仙娘说过:“丹头只是先天炁,炼作黄芽发玉英。” 【枭神墓】酿造一杯【长生酒】,只要耗费的时间足够长,大量的“人之五类”还是能够凑齐的。 哪怕是其中最难的“圣人”,遵循的标准也不是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 而是有着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这五种美德即可。 最关键其实是用于点化的【丹头】! 即使王远自认已经看清了这个神诡世界的本质,但每每想及此处都不禁有些发冷。 “看看这段时间听到的丹道术语:药饵、黄白、五谷、烧炼、丹头... 酿造一杯【长生酒】,表面似乎是一部丹经,实则每一个步骤都只有两个字——吃人! 想要长生不死,不需要辛辛苦苦打坐练气、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命就可以了!” 对烧炼外丹而言,这【丹头】是指在烧炼铅汞时用作点化神丹的药物,就如同点豆腐之卤水一般,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若是没有这一点【丹头】,哪怕是通过杀生宴收集了无数条人命,依旧没有什么用处。 这需要一个身怀特殊命格的人来充当。 桃仙娘虽然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但有丹道基础足以触类旁通,合理推断出: 最上等的“丹头”正是那六兽奇异格。 分别为:【青龙伏形】、【朱雀乘风】、【勾陈得位】、【螣蛇御凤】、【白虎持势】、【玄武当权】。 但必须要跟【诡异】自身的命格搭配,鸟配鸟,龙配龙,虎配虎...若是相配万金不换,若是不配则一文不值。 桃仙娘自然没有这种好命。 她之所以觉得在自己满足师兄们的执念后,可能会被充作【丹头】,是因为她天生的命格为【还魂借气格】。 这种命格初看没有什么特殊,不贵不富却也没什么败相,平平无奇。 但是这命格虽然对本人没什么用处,在应景的时候,却能助益旁人,算是一种命格上的上佳炉鼎。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中和为吉! 照她的说法: “以【枭神夺食格】来配对,拿【还魂借气格】作为丹头,虽然要逊色于六兽奇异格中的【朱雀乘风】和【螣蛇御凤】。 但也足够位列上品!” 最重要的适应性强,酿成【长生酒】谁都可以喝。 谁也不傻,虽然每一个人都是被标注了价码的棋子,却都不甘心自己注定被牺牲的命运,想要跳出棋盘去充当棋手。 即使王远吃老虎,还借着【罗刹诡骨】吃了道兵郑勇,桃仙娘每隔一个节气十五天就要吃掉一个人的精气。 但“吃”和“被吃”完全是两个概念。 桃仙娘想绑住王远,王远也不介意绑上桃仙娘。 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当做临时盟友也不是不行。 两人同样有导致生命遭受威胁的外部危机,又有【枭神墓】内巨大利益的捆绑,互信程度比崔通和郎七的同盟还要高。 在达成同盟之后,王远“理所当然”地要了崔通最渴望的【招来奇术】,顺便还让桃仙娘将【霹雳子合丸法】当作了搭头。 但在反复权衡之后他却没有修习这【招来奇术】。 其中的【戒律三:此旁门便宜之法,与御剑之术不可同日而语,畏惧黑狗血、朱砂、惊雷等等阳刚之物。】 要是这列举阳刚之物的“等等”里面没有桃木,他就把【金翼玉腰奴】给吃下去。 戒律二需要在凌晨、傍晚练法,也必定会和许多术法冲突。 限制实在太大。 “拿这门术法只是维持人设,等我练成【化虎奇术】后,用‘一目五先生’这五鬼来偷东西可比【招来奇术】还要方便。” 当然王远又没有真的被迷惑心智,最关心的肯定不是桃仙娘。 而是在综合这位【赤篆术士】所说之后,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按理说【枭神墓】辐射周边近两百年,一直在默默吃人与守陵人相安无事,为什么会在十五年前忽然作妖? 王远觉得,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十五年前,【枭神墓】得到了另一位上品“丹头”! 甚至极有可能是那六兽奇异格之一。 虽然【枭神墓】自己无法移动,但当初洛阳王府可是发出“王命旗牌”破了姥姥的古槐庙。 坏事做尽的洛阳王府,从别处抓来一个“丹头”献祭给自己的祖先完全说得过去。 甚至在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之后,他现在对王府是否知道三王子周景曜的用处,也不禁深深打了个问号。 “【杀生宴】、【长生酒】、【丹头】、《小生死簿》...我应该很快就能完整揭开十五年前那次事件的面纱了。” 梳理着目前的线索,王远不由振奋。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多做善事的人家必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福荫;总做坏事的人家必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灾祸。 既然自己在娘胎里,都能得到七百多阴德,还有那一册《小生死簿》。 那么,在十五年前,自家长辈们必然是付出巨大代价干了一件造福众生的大事。 比如: ——阻止【枭神墓】酿造长生酒,摘取一颗能让它复归本来面目,完全脱离桎梏的【杀生道果】! 只不过暂时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导致在那一天降生的自己,同时也与【枭神墓】产生了直接的联系。 自己也因此被葛道爷选做“药饵”,差一点就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王远发散的思维重新聚焦,心中暗忖: ‘现在可以肯定,十五年前那个准备用来点化【长生酒】的上等‘丹头’,显然没有被吃掉,那这些年又到哪里去了呢? 一个命格殊异之人,命格殊异之人...’ “嘿!王小远,在想什么呢?” 这时,王远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悦耳的轻叱声。 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位美丽嫁衣少女。 眉目如画,明眸皓齿,正透过红纱盖头一脸嗔怪地看着自己。 看到表姐凰妩,王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过立刻被他掩饰下去。 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对镜子里的小女鬼抬了抬下巴,目中无人地道了一句: “嗟!来食!” 下一刻。 呼——! 阴风大作。 好像毫不设防一样,即使以他现在的非人体魄,都没能挡住女鬼冲身。 “呀,好烫好烫!” 少女一点都没有嫌弃这嗟来之食,却被王远非人级的炽烈阳气狠狠烫了一下。 吐出可爱的粉嫩舌尖,用小手不断扇风。 然后又像舍不得美味一样,继续大快朵颐,良久之后才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小远,你的身体可是越来越结实了。以后就算天天给本姐姐吃,都没问题了吧?” 却是早已经忘掉了方才的疑惑。 “好,好,没问题。” 另一边,一脸狗腿子模样的大黑狗,也闻着王远的味道飞奔而来,在他脚下不住摇着尾巴。 却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头“血狗”,主人其实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 哪怕是一个最不值钱的...小黑。 分别给自家表姐和大黑狗投食之后,再次成功将凰妩忽悠过去的王远,将自己关进了放着白山君残躯的静室中。 看着那具微微起伏蠕动的虎皮,深呼一口气: “练成之后,立刻下墓。 也许剩下的那三座陪陵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五十七章 山棺邪术 诡异的祭舞依旧在跳。 山间的风呼呼吹过,让人从骨头里都能感受到阵阵寒意。 而随着月亮高升,染着血色的光华照透世界,此处一众术士身上的四指印也越发清晰起来。 只是指印所在的位置不同,颜色也有轻有重。 桃仙娘实力最强指印最浅,只在凝霜的皓腕上留着一抹淡淡的影子。 而土夫子范璋身上的指印最深,他下墓的频率最高,受到的影响自然也越大,只是比最先起舞的那五个匪寇稍浅一些而已。 【诡异】本就因人、妖、精、鬼、怪异化而生,高明的术士都有制御【诡异】之能。 但【枭神墓】显然层次极高,至少要超过【赤篆】一个大境界。 就连已经【受箓】入道的桃仙娘都没有发觉身上的异常。 众人看似已经从陪陵地宫中平安回来,实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就受到了【枭神墓】和【朝天户】的双重污染。 像是一颗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炸。 等到印记发作,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却像是老虎手下的伥鬼一样,不断猎杀其他人,然后再一起带回到坟墓。 王远不由悄悄远离了最有可能原地“爆炸”的土夫子范璋,凑到了桃仙娘的身边。 其他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倒是侏儒一样的郎七悄悄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此时。 前面那十三人边走边舞,已经远离了大陵村的范围,即将进入北邙山。 作为【赤篆术士】最有发言权的桃仙娘,也对他们做出了宣判: “没救了,直接埋了吧。” 即使他们没有王远的【眼色如绀青相】,看不到手腕、脚腕上的指印,却依旧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至少这些人是不能留了。 桃仙娘在众人中扫视一圈。 “谁来动手?” 即使是术士,对这种连来源都搞不清楚的【诡异】也不免心有顾虑。 “我来!” 话音刚落,满身土腥气的土夫子范璋却立刻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这段时间在给那些陪陵打盗洞的时候,这位本应该经验丰富的土夫子,却因为各种状况而接连失手。 若是能直接打到主墓室的棺椁上方,一根桃木桩就能将“朝天户”轻松解决。 实际却每次都打偏,虽然靠着炮灰够多硬生生趟平了它们,范璋依旧觉得自家颜面大失。 这次有机会表现自然当仁不让。 王远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这位,祖祖辈辈都是盗墓贼出身的土夫子。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土黄色袍子,积年的油灰、污垢几乎让这件衣服变成了油布。 恐怕就算是下雨,雨点落到他的衣服上,也会像是流过荷叶般自动滚落一旁。 背上是一只土黄色的兽皮口袋。 口袋中露出一只带铜环的铁柄,那是土夫子盗墓必备的洛阳铲。 也正是因为历代盗墓贼,在乱世时对北邙山兢兢业业的挖掘,用十墓九空换来了这洛阳铲的赫赫威名。 桃仙娘颔首: “那就有劳范兄了。” 眼看那一队跳舞的队伍已经到了北邙山的山脚下,开始一步步爬山。 范璋上前一步,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反复揉捻。 很快就以武道非人之身将其中的水分蒸干,变成一蓬干燥的尘土,作为施法的“法引”。 挥手将之一扬,口中急颂: “中央土宿,总摄四方。黄中理炁,奉命帝房...从天下降,飞摄祸殃!敕!” 然后鼓起胸膛用力一吹,将这片灰尘吹向了那列队伍所在的山坡。 一息、两息、三息... 不等旁观者露出疑惑神色,就忽然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轰隆隆.... 好似闷雷般的巨响中,王远看到北邙山上腾起一片烟尘,树木晃动间,一整片山坡都轰然垮塌下来。 黄泥、砂石、残枝败叶好像海浪一样倾泻而下。 在眨眼之间,就好似骤然合上的棺材盖一样,将那还在跳舞的十三人通通给埋了下去。 “嘶!” 倒抽一口冷气。 “此术几近天威!” 包括已经入道的桃仙娘在内,众人看向范璋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郑重。 这【山棺邪术】简直威能骇人,虽说是占了今年夏天大涝的便宜,术法本身只是引子。 但若能借助天时、地利,一招下去夷平一座村庄都不在话下。 沐浴在敬畏的目光中,范璋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从褡裢中取出一块布满孔洞的泥块大口啃食起来。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这门术法之所以叫邪术,便是因为【戒律禁忌】实在是苛刻至极。 【一、四柱八字考《纳音五行表》,唯土命可修此术。 路旁土、城头土、屋上土、壁上土、大驿土、沙中土,此六土命中“城头土”最为契合,其他亦可。 若非土命者修行,不出一年必定皮肤皲裂,化作砂土崩散而亡。】 【二、每年逢惊蛰日,都必须以土蜂蜂蜡塞耳,躺在一口百年老棺材里待足一天十二个时辰。 期间不言、不食、不动、不眠。】 【三、施法间隔不得低于两刻钟,每次施法过后,需立刻吃下二两由泥土、白蚁排泄物和唾液混合的“白蚁坭”(蚁巢的主要成分)避免异化。】 其实每次施法必须吃土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只要被人抓住惊蛰日的破绽,找到他躲藏的那口棺材,就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都能轻而易举将之杀死。 这种戒律禁忌自然是邪中之邪。 确认过这些“爪牙”已经全灭之后,众人虽然松了一口气,脸色依旧不好看。 “有些难办了。” 此时,陪陵还剩下三座,距离【枭神墓】一座比一座近,也必定一座比一座邪门。 他们要想在大祭来临时不死,必须将之尽数破除。 用来充当炮灰的匪寇已经伤亡了大半,守陵人中的好手也折损了不少。 此后下墓的风险必定大大提升。 下一个出问题的,说不定就在他们之中。 在王云虎和桃仙娘主持下,趁着众人齐聚,干脆开始分派任务。 “麻家兄弟...” 这个时候,王远却盯着头顶的血色月亮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随着他手上的四指印渐渐亮起,耳边似有幻听。 仿佛正有人趴在自己耳边,小声念诵着什么,那个声音像风啸、像鸟鸣、像深秋肃杀的寒霜,偏偏就是不像人。 刚开始还完全听不分明,但随着《小生死簿》中的三首鬼神发出一声虎啸,那声音也陡然一变: “天清地宁,永保长生,鬼神自灭,妖魅潜形,敢有违者,押赴九冥...”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 这个声音似乎要传授给自己一门十分高妙的道法,却颠三倒四尽是残章。 ‘这由【枭神墓】散播的道法,在本质上会是来自那...天书吗?’ 王远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生死簿》明明能压制住桃仙娘给自己种下的桃花印,却直接无视了这四指印,甚至还帮自己翻译起了其中的信息。 就跟当初觉醒【眼色如绀青相】时,《小生死簿》所说自己是受到了某个朝夕相处的【诡异】侵染一样。 这宝贝同样没有干涉。 貌似同源啊! 很快,完成任务分派后,众人脸色凝重地各自散去。 王远却没有返回住处,而是饶了一个大圈重新又钻进了北邙山中。 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寅日、寅时,也是【化虎奇术】练法的契机!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想抢夺好处,至少也要有跟王云虎、桃仙娘他们平起平坐的实力! 第五十九章 凛凛白虎! 静室幽暗。 气氛诡谲。 一座黄土法坛早已经提前垒好,只在四角点起四根白色的蜡烛,照亮西边墙上挂着的一副《白虎坐堂图》。 头顶一条条书着血字的黄幔飘飘摇摇,无风自动,好像有无数无形之物,正躲藏在其中不住窥探。 王远无视了这些怪状,算定时间到达寅时。 用剪刀从自始至终都在昏睡的白山君的额头“王”字处,剪下一撮虎毛。 然后取午时死亡之人的盖面黄纸一张,剪成巴掌大的纸虎一个。 以混合了白山君虎血和自身人血的面糊,将黑白双色的虎毛一根根粘在纸老虎的背上,依旧呈现出斑纹的样子。 将这个纸虎祭在法坛之上。 王远对着《白虎坐堂图》深深一拜,脚踏“寅午”二字,双手掐神虎印,取东方气一口,念化虎咒七遍: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每念一次,焚【化虎符】一道。 念毕。 用在山南阳面生长出来的桃木,钻木取火,也即是木中火,将纸虎焚化融入一碗无根水中。 拔出身上一柄曾经见过血、杀过生的匕首,用最快的速度将白山君那具残躯上的虎皮完整剥下来。 脱掉披在身上的衣衫,将依旧带着血迹的虎皮往自己身上一裹,一口饮尽那一碗黑漆漆的符水。 顿时内外相激。 那张虎皮好像重新复活过来,将王远猛地吞进了自己的腹腔。 王远顺势在地上打了一滚。 嗷吼——!!!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整个静室都在簌簌作响。 当他重新站起时已经化作了一头巨大的白毛老虎。 头尾接近一丈,毛色黄白,布满黑纹,斗大的虎头上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 但此时成功化虎的王远,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因为修行【化虎奇术】最大的一道难关才刚刚到来。 只见他的一双虎目中,一只为绀青色,另一只则是金黄色,好像分别受到两个意识控制一样正在互相瞪视。 却是还没有彻底死去的白山君,终于得以在这个最后关头跳将出来,找王远这个有杀身、食肉、剥皮之仇的人类复仇。 从他的脚下开始,一阵刺骨的凉意好似幽冥之水逐渐向上漫延,到肘、及肩,最后侵入头颅。 在整个过程中,王远都好像被鬼物冲身,动都动不了一下。 旋即。 一阵阴恻恻的狂风在王远的颅内升起,眼前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升腾,一头浑身血淋淋的猛虎疯狂地向他冲了过来。 “吼——!吃!吃!吃!” 白山君只要能吃掉王远的魂魄,便相当于找到了替死鬼,可以再度借体重生。 只是此时的虎精只剩下被戾气、兽性充斥的残魂,除了恨意之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就算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最大的可能也只是立刻堕魔,化作吃人的嗜血【诡异】。 在修行【化虎奇术】的正统手段中,这个时候要借西方白虎之威,镇压虎皮中的戾气兽性。 王远却是早就拿本应该祭祀白虎的五脏六腑,填了自己的五脏庙,化作晋升【道兵】的资粮,此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虚张声势。” 王远却是凌然不惧。 想要消灭虎皮中白山君的残魂,就跟突破非人时差不多。 只要将之暴力镇压即可! 王远身体不动不摇,气势沉凝宛如山岳,体内似虎啸,如雷鸣,强盛至极的精、气、神三火,汇合【白虎持势格】轰然爆发。 一道比白山君残魂还要纯粹的虎性,踏着狂风往前一扑,竟将白山君残魂化作的虎影一头撞碎,砰然化作片片白雾。 王远张口一吸,便将之吸入口中,与那一碗符水化合,形成一道热流直入丹田,与【聚兽奇术】盘踞到了一处。 随即。 一双铜铃虎眸中的异色顿时消失,通通纯化成了一片金青色,神光湛湛,骇人胆魄。 这还没完。 命格【白虎持势】与肉体【白虎兵法】的力量合为一处,开始对这张虎皮进行反向侵染,二次改造。 体型不断收缩膨胀中,原本黄白黑相间的虎毛渐渐蜕变,白毛好像月色闪着银光,斑纹漆黑好似幽冥。 仿佛真的是一头白虎临凡! 迈动四肢走了两步,王远发现自己对这具虎躯十分适应,如臂指使毫无滞涩,并不需要道书中所说的适应阶段。 “这应当是十年如一日苦修【白虎兵法】带来的加成。 这一门道传兵法追根溯源本就是模仿白虎,甚至在第三境【通灵变化】时,能够以部分或整体化身一头猛虎。 白虎兵法一招一式,都蕴藏虎形,不知不觉已经将老虎的行走坐卧通通吃透。 况且,我以白山君的血肉为资粮成功蜕变非人,与这件虎皮的气息本就十分契合,自然万般如意,堪比天生。” 王远只能再次感叹,这个世界上同脉互食,果然是修行大道。 自己用十二天时间吃掉白山君,披上了它的皮,也顺便夺走了它所拥有的一切。 而这种事情,恐怕正在这神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随即,将脚一跺。 “出来!” 静室中忽然阴风大作。 五只青皮小鬼乘着阴风滴溜溜地现身出来。 它们身材矮小,浑身青皮,却都挺着一个大肚子。 一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眼睛,一个只长了一只耳朵,一个只长了一只鼻子,一个只长了一张嘴巴,一个只长了一条眉毛。 正是曾经被王远骗得团团转的“一目五先生”。 它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大变了模样的虎皮下,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在看到威风凛凛的白虎时立刻纳头便拜: “臣等拜见山君!” 随即五鬼用残缺的五官,拼凑出了一个谄媚的表情,以同一副破锣般的嗓子争相道: “多日不见,臣等甚是想念啊。” “一想到不能为山君分忧,小臣便夜不能寐。” “近日小臣未曾服侍在侧,山君想必是饿了吧? 还请下令,吾等尚膳大臣定为山君寻一席上好的飨宴。” “山下练【白虎兵法】的军户合该为山君口粮。” “......” 对这五鬼的表现,王远也不以为奇。 它们早在变成伥鬼之时,就完全失去了人性,一心忠于吃掉自己的老虎,殚精竭虑地想要找人给主子吃。 这是因为在术法【摄魂通幽】的控制下,他们的心智被彻底扭曲。 就算是自己现在显出人类原身,或者将猛虎换成一条狗,它们的忠心都不会有丝毫变质。 但找人来吃? 你们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打开《小生死簿》看了一眼。 就跟自己手中的两件【诡物】一样,在归属自己之后,这五只小鬼的名号也入了《小生死簿》。 姓名:一目五先生。 生平:崤山之上一母同胞的五兄弟,本为山中猎户,却先后被虎精白山君所食,化作伥鬼。 因巧合地分属金、木、水、火、土命,机缘觉醒【天赋神通·五鬼搬山】。 可开阴路,可穿墙越户,可搬运一切五行之属,可凭空掏出别人的心肝。 【天赋神通】最为适应本性,就像是天生虎格去修虎术一样,宛若量身打造,戒律禁忌最为宽松。 【禁忌(唯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五鬼之中不可缺员,缺员之后神通立破,或遭反噬。】 王远特地看了一眼五鬼中的那位一条眉,这大概就是此鬼全部的价值所在了。 看到这志述,王远略微沉吟便下令道: “一目五先生,以后你们主要的职司是安排本君出行,本君就封你们为弼马...” 刚要说出那个响当当的名号,又立刻顿住: “你们撑不起这个名号,我也做不起弼马温的主君。 既然尚膳大臣这个名号来自皇宫十二监中的尚膳监,就取十二监中的御马监,赐予你等御马大臣的官位吧。” “臣等遵命!” 虽不明所以,但五鬼从不知抗命为何物,立刻欢天喜地地齐齐拜倒应是。 王远估算了一下时辰,此时外面应该已经天亮。 便对刚刚上任的御马大臣道了一声: “启行!给本君拿出本事来,走得越远越好。” 呜呜呜..... 顿时,王远脚下阴风呼啸,不需要再乘坐十分羞耻的花轿,五鬼手搭肩膀飞速跑动着开启了阴路。 王远舒展四肢当空一跃,便直接穿过阴路跳出了“亡人乡”。 然而。 下一刻。 咻! 四脚才刚刚落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便传入他的耳中,让他背上的毛发陡然一炸。 第五十八章 十五年前的丹头 少倾,王远便坐着迎亲的花轿重新回到了“亡人乡”。 也是他在突破【非人】之后第一次回来。 大步流星地走在那座坐落于积善坊的豪华宅邸中。 与以往不同,一路上那些时刻渴望着阳气的俏丽女鬼,再也没有曾经的百般挑逗撩拨。 反倒个个噤若寒蝉,隔着老远就纷纷对他躬身行礼。 仿佛迎来了家中真正的主人。 如今王远晋升非人成就【道兵】,【气运】随之上涨,【白虎持势格】自然也如虎归山林,渐渐抖擞起了几分威风。 龙行虎步,自有威仪。 但现在王远却心事重重,完全顾不上这些小女鬼的心思。 实际上这次返回“亡人乡”,除了练法之外,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查证。 “牺牲色相,在桃仙娘身边卧底了那么长时间,到今天为止,线索基本上快要连起来了。” 桃仙娘说过:“丹头只是先天炁,炼作黄芽发玉英。” 【枭神墓】酿造一杯【长生酒】,只要耗费的时间足够长,大量的“人之五类”还是能够凑齐的。 哪怕是其中最难的“圣人”,遵循的标准也不是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 而是有着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这五种美德即可。 最关键其实是用于点化的【丹头】! 即使王远自认已经看清了这个神诡世界的本质,但每每想及此处都不禁有些发冷。 “看看这段时间听到的丹道术语:药饵、黄白、五谷、烧炼、丹头... 酿造一杯【长生酒】,表面似乎是一部丹经,实则每一个步骤都只有两个字——吃人! 想要长生不死,不需要辛辛苦苦打坐练气、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命就可以了!” 对烧炼外丹而言,这【丹头】是指在烧炼铅汞时用作点化神丹的药物,就如同点豆腐之卤水一般,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若是没有这一点【丹头】,哪怕是通过杀生宴收集了无数条人命,依旧没有什么用处。 这需要一个身怀特殊命格的人来充当。 桃仙娘虽然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但有丹道基础足以触类旁通,合理推断出: 最上等的“丹头”正是那六兽奇异格。 分别为:【青龙伏形】、【朱雀乘风】、【勾陈得位】、【螣蛇御凤】、【白虎持势】、【玄武当权】。 但必须要跟【诡异】自身的命格搭配,鸟配鸟,龙配龙,虎配虎...若是相配万金不换,若是不配则一文不值。 桃仙娘自然没有这种好命。 她之所以觉得在自己满足师兄们的执念后,可能会被充作【丹头】,是因为她天生的命格为【还魂借气格】。 这种命格初看没有什么特殊,不贵不富却也没什么败相,平平无奇。 但是这命格虽然对本人没什么用处,在应景的时候,却能助益旁人,算是一种命格上的上佳炉鼎。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中和为吉! 照她的说法: “以【枭神夺食格】来配对,拿【还魂借气格】作为丹头,虽然要逊色于六兽奇异格中的【朱雀乘风】和【螣蛇御凤】。 但也足够位列上品!” 最重要的适应性强,酿成【长生酒】谁都可以喝。 谁也不傻,虽然每一个人都是被标注了价码的棋子,却都不甘心自己注定被牺牲的命运,想要跳出棋盘去充当棋手。 即使王远吃老虎,还借着【罗刹诡骨】吃了道兵郑勇,桃仙娘每隔一个节气十五天就要吃掉一个人的精气。 但“吃”和“被吃”完全是两个概念。 桃仙娘想绑住王远,王远也不介意绑上桃仙娘。 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当做临时盟友也不是不行。 两人同样有导致生命遭受威胁的外部危机,又有【枭神墓】内巨大利益的捆绑,互信程度比崔通和郎七的同盟还要高。 在达成同盟之后,王远“理所当然”地要了崔通最渴望的【招来奇术】,顺便还让桃仙娘将【霹雳子合丸法】当作了搭头。 但在反复权衡之后他却没有修习这【招来奇术】。 其中的【戒律三:此旁门便宜之法,与御剑之术不可同日而语,畏惧黑狗血、朱砂、惊雷等等阳刚之物。】 要是这列举阳刚之物的“等等”里面没有桃木,他就把【金翼玉腰奴】给吃下去。 戒律二需要在凌晨、傍晚练法,也必定会和许多术法冲突。 限制实在太大。 “拿这门术法只是维持人设,等我练成【化虎奇术】后,用‘一目五先生’这五鬼来偷东西可比【招来奇术】还要方便。” 当然王远又没有真的被迷惑心智,最关心的肯定不是桃仙娘。 而是在综合这位【赤篆术士】所说之后,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按理说【枭神墓】辐射周边近两百年,一直在默默吃人与守陵人相安无事,为什么会在十五年前忽然作妖? 王远觉得,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十五年前,【枭神墓】得到了另一位上品“丹头”! 甚至极有可能是那六兽奇异格之一。 虽然【枭神墓】自己无法移动,但当初洛阳王府可是发出“王命旗牌”破了姥姥的古槐庙。 坏事做尽的洛阳王府,从别处抓来一个“丹头”献祭给自己的祖先完全说得过去。 甚至在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之后,他现在对王府是否知道三王子周景曜的用处,也不禁深深打了个问号。 “【杀生宴】、【长生酒】、【丹头】、《小生死簿》...我应该很快就能完整揭开十五年前那次事件的面纱了。” 梳理着目前的线索,王远不由振奋。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多做善事的人家必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福荫;总做坏事的人家必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灾祸。 既然自己在娘胎里,都能得到七百多阴德,还有那一册《小生死簿》。 那么,在十五年前,自家长辈们必然是付出巨大代价干了一件造福众生的大事。 比如: ——阻止【枭神墓】酿造长生酒,摘取一颗能让它复归本来面目,完全脱离桎梏的【杀生道果】! 只不过暂时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导致在那一天降生的自己,同时也与【枭神墓】产生了直接的联系。 自己也因此被葛道爷选做“药饵”,差一点就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王远发散的思维重新聚焦,心中暗忖: ‘现在可以肯定,十五年前那个准备用来点化【长生酒】的上等‘丹头’,显然没有被吃掉,那这些年又到哪里去了呢? 一个命格殊异之人,命格殊异之人...’ “嘿!王小远,在想什么呢?” 这时,王远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悦耳的轻叱声。 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位美丽嫁衣少女。 眉目如画,明眸皓齿,正透过红纱盖头一脸嗔怪地看着自己。 看到表姐凰妩,王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过立刻被他掩饰下去。 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对镜子里的小女鬼抬了抬下巴,目中无人地道了一句: “嗟!来食!” 下一刻。 呼——! 阴风大作。 好像毫不设防一样,即使以他现在的非人体魄,都没能挡住女鬼冲身。 “呀,好烫好烫!” 少女一点都没有嫌弃这嗟来之食,却被王远非人级的炽烈阳气狠狠烫了一下。 吐出可爱的粉嫩舌尖,用小手不断扇风。 然后又像舍不得美味一样,继续大快朵颐,良久之后才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小远,你的身体可是越来越结实了。以后就算天天给本姐姐吃,都没问题了吧?” 却是早已经忘掉了方才的疑惑。 “好,好,没问题。” 另一边,一脸狗腿子模样的大黑狗,也闻着王远的味道飞奔而来,在他脚下不住摇着尾巴。 却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头“血狗”,主人其实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 哪怕是一个最不值钱的...小黑。 分别给自家表姐和大黑狗投食之后,再次成功将凰妩忽悠过去的王远,将自己关进了放着白山君残躯的静室中。 看着那具微微起伏蠕动的虎皮,深呼一口气: “练成之后,立刻下墓。 也许剩下的那三座陪陵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六十章 贩命通宝 化虎之后,道法与兵法互相增益。 虎精的超常感知、野兽本能,加上道兵的劲透发梢、有激必应。 让王远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啪! 两片虎臀猛地打在一起发出脆响,借着这股力量,驱动尾巴。 一条虎尾好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尾椎骤然一烫,一股火药爆发般的强大劲道立刻顺着脊柱传导向了四肢。 虎交臀,火烧尾! 将兵法和猛虎的本能完美合二为一。 王远整个人仿若残影般瞬间闪到了一边。 下一刻。 一根携带着厉啸的黑羽箭矢,射入他原本的立身之处,力道极重,近乎入地三分,箭尾久久颤鸣,嗡嗡作响。 闪过这一箭,王远立刻回头看去。 正看到远处山坡上,一群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带着仆从,牵黄擎苍,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不仅没有撞见食人猛虎的畏惧,反而个个都十分兴奋。 “好大的一头白老虎,而且目作金青,毛色纯白透着银光,此等异相着实罕见。” “这么大的块头,怕是已经成精了吧?” “废话!架着阴风忽然出现,这定是一头虎精无疑啊。” “......” 王远的耳朵向着四面八方动了一动。 老虎的听觉是常人的四倍,视觉是常人的六倍,嗅觉是常人的一万倍,而一头虎精差不多也要比普通的道兵强出这么多。 超常的感官,让王远轻易通过他们的对话,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 都是洛阳城中各官员、豪族家子弟,知府家的侄儿、同知家的少爷、通判家的表亲、指挥使家的义子... 虽然今年一众底层小民因为大涝民不聊生,但他们却不愁吃喝。 甚至趁着灾年大肆兼并土地,隐藏人口,收拢奴仆,家家都大发横财。 以至于还有兴致,在一大清早便来到北邙山上游猎玩乐。 而他这一记【五鬼搬山】,让他从“亡人乡”足足跑出了二十里地,跨过了好几个山头。 一头撞进这群豪族子弟圈起来的猎场之中。 也怪王远自己下达的命令就是测试一下【五鬼搬山】的极限,不然即使借阴世、走阴路,提前观察一下落点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 王远随即就忽视了他们,将注意力锁定在了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一位蟒袍青年身上。 就听他对身边一位持弓而立的玄甲将校大赞道: “我听闻普通弓手只能开一石弓。 卫将军却臂力惊人,竟能开十石铁胎弓,一箭射出两百三十步,威力依旧足以洞穿铁石,不愧是第三境的【道将】。” 那位打扮与【玄甲卫士】郑勇相似,一身玄甲却更加精美的将校,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世子谬赞了,末将虽然有些力气,但在箭道上的本事却不过平常。 从三十六营中的‘神箭营’或者‘神机营’随随便便拉出一位道兵,一身射术都要在末将之上。” 王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明,也立刻便认出了这两人是谁。 当初在确定“药饵”的绑架目标时,他可是详细研究过王府的大部分资料。 这一代伊王周温晔共有三子。 他将洛水比作星汉,将王府比作中天紫薇,而三个儿子的名字分别取自三垣、四象、七曜。 从长到幼分别为:周景垣(yuan)、周景象、周景曜。 三王子周景曜已经进了自家祖宗的五脏庙,癖好特殊,喜欢玩“共享”的二王子周景象,被封为了德昌郡王。 眼前这一位则是伊王的继承人,大王子兼世子周景垣。 而那手持铁胎弓对自己射了一箭的,则是亲王府三十六员【道兵】的统领,有着第三境“通灵变化”实力的【道将】卫安宁。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位【道将】存在,才让众人有恃无恐。 ‘山上一群守陵人挖坟挖的热火朝天。 世子和道将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北邙山上游猎?真的只是单纯的玩乐不成?’ 结合先前的种种蛛丝马迹,王远在这一瞬间不免多想了一些。 这时。 就见那世子周景垣用手中马鞭向着王远一指,命令道: “据说披上白虎皮诸邪难犯,百病不生。 卫将军,请帮我擒住此白虎,我要剥下它的虎皮送给翠倚楼的松月姑娘! 这位花魁身子柔弱,实在难以让人尽兴。” 按说一位第三境的【道将】,就算在大炎三十六营中也不是什么小人物,道传兵法练到这个境界自有傲气。 而王府的各级属官虽然被派到地方,却依旧归属于朝廷。 让一位第三境的【道将】出手,若说是剥皮献给王爷还好说,那是一片忠孝之心。 只为取悦一个花魁,已经可以视作羞辱了。 可奇怪的是,那卫安宁只是眉头微蹙,便点头应命: “末将遵令!” 顿时,弯弓搭箭。 崩!崩!崩!... 裂锦一般的弓弦震颤声不断炸响。 这位第三境的【道将】好像不知疲倦一般,连铁扳指都没有戴,便在呼吸之间接连向着王远射出了六支连珠箭。 “来的好。” 王远早就发现以自己非人的本质,再披上虎皮之后,体质恐怕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第二境大成的【道兵】。 单以力量来说,说不定与部分第三境【道将】中的弱者也能掰一掰手腕。 而且自幼修行的【白虎兵法】,可以保证百分之百地发挥出这具身体的力量。 此刻,正好撞上一位【道将】,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决定稍稍试探一下这位【道将】的虚实。 随着一声震撼山林的虎啸,此间顿时腥风大作。 云从龙,风从虎。 脚下狂风席卷,王远化作一道白影,在山林间极速飞奔,虎尾如钢鞭,轻轻一甩发出凌厉至极的破空声。 借着茂密的树木,纵越腾挪,过程惊险地躲过了所有箭矢。 甚至拉远距离,以钢鞭一样的虎尾,将最后一支劲力将尽的箭矢凌空抽断。 然而,不等他喘上一口气。 轰隆! 脚下大地剧震,就见对面一道黑影已经双脚踏地,贴着地面宛若一支强劲的弩矢般电射而来。 王远连忙甩动虎尾,将林间无数碎石、断木、凌乱的棺材板卷飞过去。 却见对方好似一枚跳丸,时而缩小到堪比一只狸猫,时而又膨胀成原本的体型,飞速穿越各种障碍。 沿途没有撞断任何一根草叶。 晋升第三境“通灵变化”之后,【道将】可以完全掌控身体,以肉身化作神通,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 《武经三十六书》中对此等境界的描述为: “能大能小,能短能长,能软能硬,能柔能刚。 身随长大如猛虎,将身缩小如狸猫。 能软柔者,自然刚者灵也!” 此等境界的【道将】不仅可以变化成,自身兵法对应的某种战斗形态。 还能大小如意,从茶杯口大的洞里钻进钻出。 对某些妖物来说,做到这一步就可以完全化形,甚至能与普通人成亲生子。 此时。 王远这才发现自己用尽了一切办法,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打不到一片。 确定过眼神,这是自己打不过的人。 心中恍然,现在他和一位第三境【道将】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体质、力量那么简单,立刻便萌生退意。 无需掐诀念咒,好似本能一般,将身体一抖,便抖落了十几根白色的虎毛。 它们迎风便长,瞬间化作十几头【假虎】,而且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全都是跟王远本体一般无二。 现身的同时,有的扑向那【道将】,有的四散而逃。 已经杀到半路的卫安宁不由脚步一滞。 呜呜呜... 而王远本体则闪身躲入树木下的阴影,一目五先生驾驭阴风,飞速打开阴路。 在跳入阴路的同时,王远回头看向一拳打碎了一只【假虎】的【道将】。 口中吸气,身体陡然暴涨了近乎一倍,宛若一尊巨灵,同时整个腹腔都高高鼓起,好像一口大鼓。 随即。 口中爆喝: “吒!” 气血炽烈滚烫,如同大日烘炉,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气爆圈,猛地炸裂开来。 【杀招·一鼓作气】的进阶版【天地烘炉】。 但在那炽烈气圈临身之前,王远隐隐看到这位道将因为嘴巴大张,而暴露出来的舌根处,似乎生着一个铜钱般的血红色印记。 上面烙着四个扭曲如虫子般的古篆字——贩命通宝。 在【观不净】的视野中,这钱币的纹路好像经络一般四处漫延,占据了这位【道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诡物?!” 嘭! 当阴风被撕裂,王远的身影却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第五十九章 凛凛白虎! 静室幽暗。 气氛诡谲。 一座黄土法坛早已经提前垒好,只在四角点起四根白色的蜡烛,照亮西边墙上挂着的一副《白虎坐堂图》。 头顶一条条书着血字的黄幔飘飘摇摇,无风自动,好像有无数无形之物,正躲藏在其中不住窥探。 王远无视了这些怪状,算定时间到达寅时。 用剪刀从自始至终都在昏睡的白山君的额头“王”字处,剪下一撮虎毛。 然后取午时死亡之人的盖面黄纸一张,剪成巴掌大的纸虎一个。 以混合了白山君虎血和自身人血的面糊,将黑白双色的虎毛一根根粘在纸老虎的背上,依旧呈现出斑纹的样子。 将这个纸虎祭在法坛之上。 王远对着《白虎坐堂图》深深一拜,脚踏“寅午”二字,双手掐神虎印,取东方气一口,念化虎咒七遍: “脱胎换骨,改祸为祥,随吾应缠,在吾之傍,放之威烈,收之即藏,急急如律令!” 每念一次,焚【化虎符】一道。 念毕。 用在山南阳面生长出来的桃木,钻木取火,也即是木中火,将纸虎焚化融入一碗无根水中。 拔出身上一柄曾经见过血、杀过生的匕首,用最快的速度将白山君那具残躯上的虎皮完整剥下来。 脱掉披在身上的衣衫,将依旧带着血迹的虎皮往自己身上一裹,一口饮尽那一碗黑漆漆的符水。 顿时内外相激。 那张虎皮好像重新复活过来,将王远猛地吞进了自己的腹腔。 王远顺势在地上打了一滚。 嗷吼——!!!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整个静室都在簌簌作响。 当他重新站起时已经化作了一头巨大的白毛老虎。 头尾接近一丈,毛色黄白,布满黑纹,斗大的虎头上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 但此时成功化虎的王远,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因为修行【化虎奇术】最大的一道难关才刚刚到来。 只见他的一双虎目中,一只为绀青色,另一只则是金黄色,好像分别受到两个意识控制一样正在互相瞪视。 却是还没有彻底死去的白山君,终于得以在这个最后关头跳将出来,找王远这个有杀身、食肉、剥皮之仇的人类复仇。 从他的脚下开始,一阵刺骨的凉意好似幽冥之水逐渐向上漫延,到肘、及肩,最后侵入头颅。 在整个过程中,王远都好像被鬼物冲身,动都动不了一下。 旋即。 一阵阴恻恻的狂风在王远的颅内升起,眼前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升腾,一头浑身血淋淋的猛虎疯狂地向他冲了过来。 “吼——!吃!吃!吃!” 白山君只要能吃掉王远的魂魄,便相当于找到了替死鬼,可以再度借体重生。 只是此时的虎精只剩下被戾气、兽性充斥的残魂,除了恨意之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就算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最大的可能也只是立刻堕魔,化作吃人的嗜血【诡异】。 在修行【化虎奇术】的正统手段中,这个时候要借西方白虎之威,镇压虎皮中的戾气兽性。 王远却是早就拿本应该祭祀白虎的五脏六腑,填了自己的五脏庙,化作晋升【道兵】的资粮,此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虚张声势。” 王远却是凌然不惧。 想要消灭虎皮中白山君的残魂,就跟突破非人时差不多。 只要将之暴力镇压即可! 王远身体不动不摇,气势沉凝宛如山岳,体内似虎啸,如雷鸣,强盛至极的精、气、神三火,汇合【白虎持势格】轰然爆发。 一道比白山君残魂还要纯粹的虎性,踏着狂风往前一扑,竟将白山君残魂化作的虎影一头撞碎,砰然化作片片白雾。 王远张口一吸,便将之吸入口中,与那一碗符水化合,形成一道热流直入丹田,与【聚兽奇术】盘踞到了一处。 随即。 一双铜铃虎眸中的异色顿时消失,通通纯化成了一片金青色,神光湛湛,骇人胆魄。 这还没完。 命格【白虎持势】与肉体【白虎兵法】的力量合为一处,开始对这张虎皮进行反向侵染,二次改造。 体型不断收缩膨胀中,原本黄白黑相间的虎毛渐渐蜕变,白毛好像月色闪着银光,斑纹漆黑好似幽冥。 仿佛真的是一头白虎临凡! 迈动四肢走了两步,王远发现自己对这具虎躯十分适应,如臂指使毫无滞涩,并不需要道书中所说的适应阶段。 “这应当是十年如一日苦修【白虎兵法】带来的加成。 这一门道传兵法追根溯源本就是模仿白虎,甚至在第三境【通灵变化】时,能够以部分或整体化身一头猛虎。 白虎兵法一招一式,都蕴藏虎形,不知不觉已经将老虎的行走坐卧通通吃透。 况且,我以白山君的血肉为资粮成功蜕变非人,与这件虎皮的气息本就十分契合,自然万般如意,堪比天生。” 王远只能再次感叹,这个世界上同脉互食,果然是修行大道。 自己用十二天时间吃掉白山君,披上了它的皮,也顺便夺走了它所拥有的一切。 而这种事情,恐怕正在这神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随即,将脚一跺。 “出来!” 静室中忽然阴风大作。 五只青皮小鬼乘着阴风滴溜溜地现身出来。 它们身材矮小,浑身青皮,却都挺着一个大肚子。 一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眼睛,一个只长了一只耳朵,一个只长了一只鼻子,一个只长了一张嘴巴,一个只长了一条眉毛。 正是曾经被王远骗得团团转的“一目五先生”。 它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大变了模样的虎皮下,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在看到威风凛凛的白虎时立刻纳头便拜: “臣等拜见山君!” 随即五鬼用残缺的五官,拼凑出了一个谄媚的表情,以同一副破锣般的嗓子争相道: “多日不见,臣等甚是想念啊。” “一想到不能为山君分忧,小臣便夜不能寐。” “近日小臣未曾服侍在侧,山君想必是饿了吧? 还请下令,吾等尚膳大臣定为山君寻一席上好的飨宴。” “山下练【白虎兵法】的军户合该为山君口粮。” “......” 对这五鬼的表现,王远也不以为奇。 它们早在变成伥鬼之时,就完全失去了人性,一心忠于吃掉自己的老虎,殚精竭虑地想要找人给主子吃。 这是因为在术法【摄魂通幽】的控制下,他们的心智被彻底扭曲。 就算是自己现在显出人类原身,或者将猛虎换成一条狗,它们的忠心都不会有丝毫变质。 但找人来吃? 你们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打开《小生死簿》看了一眼。 就跟自己手中的两件【诡物】一样,在归属自己之后,这五只小鬼的名号也入了《小生死簿》。 姓名:一目五先生。 生平:崤山之上一母同胞的五兄弟,本为山中猎户,却先后被虎精白山君所食,化作伥鬼。 因巧合地分属金、木、水、火、土命,机缘觉醒【天赋神通·五鬼搬山】。 可开阴路,可穿墙越户,可搬运一切五行之属,可凭空掏出别人的心肝。 【天赋神通】最为适应本性,就像是天生虎格去修虎术一样,宛若量身打造,戒律禁忌最为宽松。 【禁忌(唯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五鬼之中不可缺员,缺员之后神通立破,或遭反噬。】 王远特地看了一眼五鬼中的那位一条眉,这大概就是此鬼全部的价值所在了。 看到这志述,王远略微沉吟便下令道: “一目五先生,以后你们主要的职司是安排本君出行,本君就封你们为弼马...” 刚要说出那个响当当的名号,又立刻顿住: “你们撑不起这个名号,我也做不起弼马温的主君。 既然尚膳大臣这个名号来自皇宫十二监中的尚膳监,就取十二监中的御马监,赐予你等御马大臣的官位吧。” “臣等遵命!” 虽不明所以,但五鬼从不知抗命为何物,立刻欢天喜地地齐齐拜倒应是。 王远估算了一下时辰,此时外面应该已经天亮。 便对刚刚上任的御马大臣道了一声: “启行!给本君拿出本事来,走得越远越好。” 呜呜呜..... 顿时,王远脚下阴风呼啸,不需要再乘坐十分羞耻的花轿,五鬼手搭肩膀飞速跑动着开启了阴路。 王远舒展四肢当空一跃,便直接穿过阴路跳出了“亡人乡”。 然而。 下一刻。 咻! 四脚才刚刚落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便传入他的耳中,让他背上的毛发陡然一炸。 第六十一章 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亡人乡。 嘭! 一头大老虎脚步踉跄地摔在地上,刚刚才意气风发地跑出去,眨眼功夫就又回头土脸地跌了回来。 王远在地上灵活地打了个滚,不着痕迹地迅速站起。 他倒是毫发无伤,但当初被泼了一身黑狗血,刚刚养得差不多的“一目五先生”,在这【天地烘炉】中再次受创。 好在不算太严重,只要修养上一天一夜应该就可以再次使用神通了。 “幸亏我的命够硬,能靠着【五鬼搬山】作弊,从一位第三境‘通灵变化’的道将手中顺利逃走。 要是纯靠这毛茸茸的四条腿,怕是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这种高手追上抽筋扒皮了。” 但王远在庆幸之余,不由又有些疑惑。 “可是,不应该啊。 我在练成【化虎奇术】之后,《小生死簿》上明明显示【气运】又长了一点。 现在本应是一身运道上升,最为勃发的时候,怎么还是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倒霉事情?” 在成功练就【化虎奇术】,继承了白山君的一切之后,王远就已经发现。 自己的【气运】再次自动增长了一点,从“-4”变成了“-3”,已经来到了“天光一线”和“白烟绕梁”的分界处。 显然这气运之道,并不是完全虚无缥缈,而是有一部分就蕴藏在自己掌握的资源和力量当中。 有钱、有权、有势、有武力,自然能摆平许多普通人跨不过去的坎坷。 黑云压顶(<-5),天光一线[-5--3],白烟绕梁[-2-0],红光罩命[1-3],青云直上[4-6],紫气东来[7-9]。 只从气运来看,现在他貌似只差一步,就能彻底脱离【枭神墓】这个死劫。 《小生死簿》上的志述也大变了模样。 【志述·簿主乙:王远 籍贯:钧州洛阳府北邙山古槐坳大陵村 职司:北邙山上洛阳王陵预备守陵人 年龄:十四岁又三百五十天 寿元:***** 异相:眼色如绀青相(观不净) 命格:7,白虎持势 气运:-3,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命运:4,鲤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修为:“武道兵法”第二境“练髓换血”入门; 神通道法:“聚兽奇术”、“化虎奇术”(“神通·摄魂通幽”、“神通·五鬼搬山”、“兽语”)。 阴德:312(在前面几天打破陪陵时,又抢了两个“朝天户”的人头)】 除了自从意识到这是一件“公共金手指”之后,就越看越碍眼的“簿主乙”,以及一直没有显示出来的寿元,其他项目都变化不小。 特别是在气运连续两次上涨之后。 原本的【命运】:1,“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 变成了【命运】:4,“鲤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让王远确信自己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只要能成功跳过去,乘风化龙也指日可待! 那就更不应该莫名其妙的倒霉了。 忽然,王远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了那位【道将】隐藏在舌根上的“贩命通宝”四字。 以及盘踞了他整个身体的诡异纹路。 随即若有所思。 “也许,这不是我在倒霉。而是现在暂时勃发的【气运】,给予我的警示。 不能只把眼睛放在【枭神墓】、葛道爷和王云虎的身上。 现在隐藏最深的反倒是那表面上最让人不耻,比一群猪猡都不如的洛阳王府。 从这个甘做鹰犬的【道将】卫安宁身上看,他们一定不简单!” “据此合理推断,洛阳王府说不定以那件诡物,或者其他手段,暗中控制了不少洛阳城中的关键人物。 即使因为【龙气法禁】的关系,控制的人员必定级别不高。 但洛阳王府的潜实力,恐怕也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恐怖。 就是不知道王府对【枭神墓】是不是也有某种深层的谋划了,既然能在十五年前找来‘丹头’,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长生酒】的秘密吧?” 王远越是联想,越觉得此时的北邙山就像是一个不断加速的旋涡,要把所有人和事物通通都卷进去,撕成碎片。 而旋涡的中心就叫做——长生不死! 伊厉王、葛道爷、王云虎、桃仙娘、洛阳王....甚至是自己,都是这旋涡中的一朵水花。 半月之后,就是天翻地覆之时。 “好在此世伟力归于自身,尚有与天争命的本钱,让我不至于完全随波逐流。” 王远心中一动,不需要揭下虎皮,满身的虎毛、虎皮便自行收敛,几如兵法第三境的【通灵变化】。 他借助术法之力,竟是提前实现了这种宛若虎妖般的形体变化。 若是在一刻钟之前,他恐怕还会沾沾自喜。 但在被一位【道将】当头棒喝之后,他已经重新放平心态,恢复了往日的小心谨慎。 在这个关键时刻,只有继续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收集更多的情报,才能在最后关头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借着这个机会,他也顺便梳理了一下目前需要遵守的所有【戒律禁忌】。 修行的术法越多,越要小心持戒,不能在无意间出错。 【一、聚兽奇术:依旧不得食用招来的禽兽,但在修成化虎奇术后,却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借助虎威强令。】 【二、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注: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三、化虎之后不再渴求人类血肉,只是依旧不可以食人。 只要食人立刻堕魔异化,无可逆转。】 【四、摄魂通幽:天赋神通限制较小,不得御使超过本身层级的鬼类,不能倚之入道,只能随本身兵法实力上升而随之提升。】 至此,王远本身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那本传说中的《天书》身上。 “桃仙娘曾经说过,对一位术士来说并不是掌握的道法越多越好。 知识在不断聚合,知道的越多越容易遭遇不幸。虽然手段也会更丰富,却也需要遵守更多的戒律禁忌去抵御风险。 若是同修的两门术法,一个让人吃斋,一个让人食肉,恐怕立刻便会异化堕魔。” “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修行邪法的好人。 正道确实有可能是伪君子,而邪魔道则必然是正正经经的小人、渣滓! 就算原本是个好人,但戒律禁忌也会让人不得不去干各种坏事。” “对有传承的教门修士来说,一般在入道之前不会涉及杂术。 就算【受箓】入道,也只会专精一门。 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符篆之术向教门尊神借法,大大丰富手段,免除风险。 但其中也有例外。 天、地、玄、黄四部道法中,那天、地二部最珍贵的地方,其实不只是能让修行者达到真人乃至仙人的层次。 而且,在一道【神通法篆】中就包含了养炼、攻伐、飞遁、替身、卜算...等等能力的同时,只需要遵守一种【戒律禁忌】!” “所以,有志大道的修行者应该追求的,不是更多自相矛盾的低级术法。 而是地部道法【青录紫章】,乃至天部道法【三天不死之章】!” 【聚兽】、【化虎】这几门位列黄部、玄部的术法,只是为了应急的无奈选择,王远没有拿任何一门充作自家术士【道基】的想法。 而是准备搏上一把。 不仅仅要向【枭神墓】复仇。 更准备虎口夺食,从葛道爷、【枭神墓】的手中夺走那【天部道法】,彻底补完自己的《小生死簿》,奠定无上根基! 第六十章 贩命通宝 化虎之后,道法与兵法互相增益。 虎精的超常感知、野兽本能,加上道兵的劲透发梢、有激必应。 让王远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啪! 两片虎臀猛地打在一起发出脆响,借着这股力量,驱动尾巴。 一条虎尾好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尾椎骤然一烫,一股火药爆发般的强大劲道立刻顺着脊柱传导向了四肢。 虎交臀,火烧尾! 将兵法和猛虎的本能完美合二为一。 王远整个人仿若残影般瞬间闪到了一边。 下一刻。 一根携带着厉啸的黑羽箭矢,射入他原本的立身之处,力道极重,近乎入地三分,箭尾久久颤鸣,嗡嗡作响。 闪过这一箭,王远立刻回头看去。 正看到远处山坡上,一群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带着仆从,牵黄擎苍,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不仅没有撞见食人猛虎的畏惧,反而个个都十分兴奋。 “好大的一头白老虎,而且目作金青,毛色纯白透着银光,此等异相着实罕见。” “这么大的块头,怕是已经成精了吧?” “废话!架着阴风忽然出现,这定是一头虎精无疑啊。” “......” 王远的耳朵向着四面八方动了一动。 老虎的听觉是常人的四倍,视觉是常人的六倍,嗅觉是常人的一万倍,而一头虎精差不多也要比普通的道兵强出这么多。 超常的感官,让王远轻易通过他们的对话,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 都是洛阳城中各官员、豪族家子弟,知府家的侄儿、同知家的少爷、通判家的表亲、指挥使家的义子... 虽然今年一众底层小民因为大涝民不聊生,但他们却不愁吃喝。 甚至趁着灾年大肆兼并土地,隐藏人口,收拢奴仆,家家都大发横财。 以至于还有兴致,在一大清早便来到北邙山上游猎玩乐。 而他这一记【五鬼搬山】,让他从“亡人乡”足足跑出了二十里地,跨过了好几个山头。 一头撞进这群豪族子弟圈起来的猎场之中。 也怪王远自己下达的命令就是测试一下【五鬼搬山】的极限,不然即使借阴世、走阴路,提前观察一下落点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 王远随即就忽视了他们,将注意力锁定在了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一位蟒袍青年身上。 就听他对身边一位持弓而立的玄甲将校大赞道: “我听闻普通弓手只能开一石弓。 卫将军却臂力惊人,竟能开十石铁胎弓,一箭射出两百三十步,威力依旧足以洞穿铁石,不愧是第三境的【道将】。” 那位打扮与【玄甲卫士】郑勇相似,一身玄甲却更加精美的将校,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世子谬赞了,末将虽然有些力气,但在箭道上的本事却不过平常。 从三十六营中的‘神箭营’或者‘神机营’随随便便拉出一位道兵,一身射术都要在末将之上。” 王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明,也立刻便认出了这两人是谁。 当初在确定“药饵”的绑架目标时,他可是详细研究过王府的大部分资料。 这一代伊王周温晔共有三子。 他将洛水比作星汉,将王府比作中天紫薇,而三个儿子的名字分别取自三垣、四象、七曜。 从长到幼分别为:周景垣(yuan)、周景象、周景曜。 三王子周景曜已经进了自家祖宗的五脏庙,癖好特殊,喜欢玩“共享”的二王子周景象,被封为了德昌郡王。 眼前这一位则是伊王的继承人,大王子兼世子周景垣。 而那手持铁胎弓对自己射了一箭的,则是亲王府三十六员【道兵】的统领,有着第三境“通灵变化”实力的【道将】卫安宁。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位【道将】存在,才让众人有恃无恐。 ‘山上一群守陵人挖坟挖的热火朝天。 世子和道将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北邙山上游猎?真的只是单纯的玩乐不成?’ 结合先前的种种蛛丝马迹,王远在这一瞬间不免多想了一些。 这时。 就见那世子周景垣用手中马鞭向着王远一指,命令道: “据说披上白虎皮诸邪难犯,百病不生。 卫将军,请帮我擒住此白虎,我要剥下它的虎皮送给翠倚楼的松月姑娘! 这位花魁身子柔弱,实在难以让人尽兴。” 按说一位第三境的【道将】,就算在大炎三十六营中也不是什么小人物,道传兵法练到这个境界自有傲气。 而王府的各级属官虽然被派到地方,却依旧归属于朝廷。 让一位第三境的【道将】出手,若说是剥皮献给王爷还好说,那是一片忠孝之心。 只为取悦一个花魁,已经可以视作羞辱了。 可奇怪的是,那卫安宁只是眉头微蹙,便点头应命: “末将遵令!” 顿时,弯弓搭箭。 崩!崩!崩!... 裂锦一般的弓弦震颤声不断炸响。 这位第三境的【道将】好像不知疲倦一般,连铁扳指都没有戴,便在呼吸之间接连向着王远射出了六支连珠箭。 “来的好。” 王远早就发现以自己非人的本质,再披上虎皮之后,体质恐怕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第二境大成的【道兵】。 单以力量来说,说不定与部分第三境【道将】中的弱者也能掰一掰手腕。 而且自幼修行的【白虎兵法】,可以保证百分之百地发挥出这具身体的力量。 此刻,正好撞上一位【道将】,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决定稍稍试探一下这位【道将】的虚实。 随着一声震撼山林的虎啸,此间顿时腥风大作。 云从龙,风从虎。 脚下狂风席卷,王远化作一道白影,在山林间极速飞奔,虎尾如钢鞭,轻轻一甩发出凌厉至极的破空声。 借着茂密的树木,纵越腾挪,过程惊险地躲过了所有箭矢。 甚至拉远距离,以钢鞭一样的虎尾,将最后一支劲力将尽的箭矢凌空抽断。 然而,不等他喘上一口气。 轰隆! 脚下大地剧震,就见对面一道黑影已经双脚踏地,贴着地面宛若一支强劲的弩矢般电射而来。 王远连忙甩动虎尾,将林间无数碎石、断木、凌乱的棺材板卷飞过去。 却见对方好似一枚跳丸,时而缩小到堪比一只狸猫,时而又膨胀成原本的体型,飞速穿越各种障碍。 沿途没有撞断任何一根草叶。 晋升第三境“通灵变化”之后,【道将】可以完全掌控身体,以肉身化作神通,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 《武经三十六书》中对此等境界的描述为: “能大能小,能短能长,能软能硬,能柔能刚。 身随长大如猛虎,将身缩小如狸猫。 能软柔者,自然刚者灵也!” 此等境界的【道将】不仅可以变化成,自身兵法对应的某种战斗形态。 还能大小如意,从茶杯口大的洞里钻进钻出。 对某些妖物来说,做到这一步就可以完全化形,甚至能与普通人成亲生子。 此时。 王远这才发现自己用尽了一切办法,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打不到一片。 确定过眼神,这是自己打不过的人。 心中恍然,现在他和一位第三境【道将】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体质、力量那么简单,立刻便萌生退意。 无需掐诀念咒,好似本能一般,将身体一抖,便抖落了十几根白色的虎毛。 它们迎风便长,瞬间化作十几头【假虎】,而且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全都是跟王远本体一般无二。 现身的同时,有的扑向那【道将】,有的四散而逃。 已经杀到半路的卫安宁不由脚步一滞。 呜呜呜... 而王远本体则闪身躲入树木下的阴影,一目五先生驾驭阴风,飞速打开阴路。 在跳入阴路的同时,王远回头看向一拳打碎了一只【假虎】的【道将】。 口中吸气,身体陡然暴涨了近乎一倍,宛若一尊巨灵,同时整个腹腔都高高鼓起,好像一口大鼓。 随即。 口中爆喝: “吒!” 气血炽烈滚烫,如同大日烘炉,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气爆圈,猛地炸裂开来。 【杀招·一鼓作气】的进阶版【天地烘炉】。 但在那炽烈气圈临身之前,王远隐隐看到这位道将因为嘴巴大张,而暴露出来的舌根处,似乎生着一个铜钱般的血红色印记。 上面烙着四个扭曲如虫子般的古篆字——贩命通宝。 在【观不净】的视野中,这钱币的纹路好像经络一般四处漫延,占据了这位【道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诡物?!” 嘭! 当阴风被撕裂,王远的身影却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第六十二章 买命钱 洛阳王府,属于伊王周温晔的寝殿。 用细腻润泽,温润如玉,比皇宫所用“金砖”还要珍贵的花斑石铺地,用仅仅刷了一层清漆的金丝楠木为立柱... 名人字画,文玩古董,耀目夺睛,金银珠宝在这里竟似也成了最低贱的俗物。 寝殿中央,紫檀木大床垂下洁白的帷幔。 醇美的酒香环绕中,一肥大、一娇小两个身影正醉卧高床,时而重叠,若隐若现,让人看不分明。 忽然,一个带着三分醉意的威严声音从帷幕后传出: “卫将军,山上情况如何啊?” 咚! 此时,这寝殿中竟是还有一人,直到伊王开口,他才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明明外间许多小吏、衙差,都只是将这位伊王当成了挡箭牌,私下里除了羡慕他投胎技术好之外,调笑、编排毫无敬意。 但卫安宁这位堂堂武道第三境的【道将】,却像一条狗一样小心翼翼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向那大床看上一眼。 听到问话,立刻恭声道: “王爷,末将借着游猎之机,亲自查看过全部九座陪陵。 还借口为半月之后的百年大祭准备防务,以及犒赏守陵人,去了一趟山脚的大陵村。 虽然有土夫子中的高手精心做了掩饰,但末将可以肯定,依旧还保存完好的陪陵只剩下了最后三座。 其中就有存放着十五年前,那废弃‘丹头’所遗肉身的【工正】陵。” 帷幕后的人影动作稍缓: “【朱雀乘风】此等贵重命格,当真是举世难求。 十五年前我们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其身怀此格,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将之劫走。 最终却功亏一篑。 一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都没能再发现另外一个合用的六兽奇异格。 转眼已经是建明十五年,这大炎还能支撑多久?挡住邪魔外道的【龙气法禁】日渐衰弱,我已经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叹息一声后,才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宝钞都发出去了?” 听到“宝钞”二字,卫安宁身体一抖,脑袋完全垂到了地上: “是,我告诉王氏,值此百年大祭,您特地犒赏他们这些尽忠职守的守陵人。 我亲眼看着宝钞按照人头分派下去,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王氏族人都给了票面共计一百两白银的十张大炎宝钞。 即使现在宝钞连年折价,但兑换成白银也足有五十两了。” 伊王显然对此事极为上心,反复确认: “用的可是被我盖上了“贩命通宝”印记的那些宝钞?” “正是!王爷您交给我的宝钞有一万两整,分派之后这里还剩下六百两,现在奉还。” 卫安宁飞速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宝钞,高高捧过头顶。 此人不仅没有如外间那些小吏一样将余资贪墨,反倒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将之交出去。 在双手触碰到宝钞的同时。 卫安宁便感觉舌根上“贩命通宝”的印记隐隐作痛,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快意。 ‘收了买命钱,生死不由己! 若是在三日内返还主人,或经手之后直接丢弃,亦或是无偿赠给别人倒还罢了。 如果选择收藏起来,或者直接花销掉,你们就都跟我一样了。 ——一条只能给人卖命的狗! 不,我是第三境【道将】还有利用价值,而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你们的命!” 确认谋划顺利,伊王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嗯,宝钞放地上,退下去吧。” 卫安宁这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眼睛不小心扫过殿中的衣架,上面用红绳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铜板,上面的篆文正是“贩命通宝”四字。 但仅仅就是这不小心看了一眼,卫安宁舌根上的印记便好像烙铁一样,让他痛入骨髓差点发出惨叫。 耳边也响起了好像由无数钱币碰撞声组合成的经文: “....上智先觉变通之,乃掘铜山,俯视仰观,铸而为钱。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大矣哉! ...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卫安宁连忙低头加快了脚步,耳边已经听过无数次的《钱神经》才渐渐消弭下去。 毫无疑问,这正是一件活着的【诡物】。 也是死死拴在他脖颈上的狗绳。 正当轻手轻脚打开殿门,躬着身准备离去时,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 “王爷...” 卫安宁仿若铁浮屠般的身体都不由一抖。 因为他这才意识到,那与伊王同塌而眠的女人,竟不是府中哪位侧妃,而是二王子德昌郡王周景象的...正妃娘娘! ‘德昌郡王,连正妃都能分享,可真是德昌啊。 活该你第一个被封了郡王。’ 这位第三境的【道将】,此时感觉心脏都在不断颤栗。 他已经分不清这个能随时掌握自己生死的王爷,到底是自污保命,还是真的本性狂悖逆伦如此了。 要是被皇帝知道,恐怕立刻就会被夺爵啊! 但他早已经被彻底拉上了战车,无论前方是悬崖、火海还是刀山,都无法再后退半步了。 ‘其实从十五年前为王爷劫来‘丹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卫安宁再也不敢多留,脚步踉跄地仓皇而去。 ...... “亡人乡”中。 轰隆! 一声巨响,火光迸射,恐怖的冲击波携带着锋利的残片,将侍女精心打理的花园,撕扯成一片狼藉。 凰妩在镜子里捂住耳朵,大黑狗在角落抱住狗头,全都瑟瑟发抖。 而王远则十分认真地用木炭在纸上记录: “用各种丹渣烧炼的【霹雳子】威力尚可。 对【道兵】的杀伤距离大概能达到十米,但即使在五十米之外,威力依旧足以洞穿普通人的身体。” 练成道法之后,王远没有急着马上返回大陵村。 昨夜子时先是出了“祭舞”的事故,今天一早周景垣他们又进了山,王云虎他们八成是不会再发掘陪陵了。 他索性先留在“亡人乡”。 把从野狗道人那里缴获的【却鬼丸】、【兽形丹】、【人面兽心丹】、还有最诡异的【狼心狗肺丸】,通通都练成了【混元霹雳子】。 这些可不能让桃仙娘给看到,只能自己一个琢磨。 黄白烧炼之术固然博大精深,但追求破坏比追求治病救人要简单许多,依照那《霹雳子合丸法》倒还真的让他鼓捣出了一些成品。 虽然耗费了一天时间,中间浪费了一大半,终究让他炼成了十几颗杏子大的乌黑药丸。 如今。 王远练成【化虎奇术】,口袋中又揣上了一堆【混元霹雳子】,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 临近傍晚。 五鬼暂时变成残废,只能重新坐轿离去,挥别送行的表姐后王远正要钻进花轿。 身后的凰妩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叫住他。 “小远!” 王远驻足回首。 “怎么了?” 镜中身着鸾服嫁衣,好像一只凤凰般的少女,眸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对少年道了一声: “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只有你了。” 王远没有多做承诺,更不敢随便立旗,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便再次乘着花轿离开了“亡人乡”。 此时外界三方齐聚,已然风雨欲来。 第六十一章 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亡人乡。 嘭! 一头大老虎脚步踉跄地摔在地上,刚刚才意气风发地跑出去,眨眼功夫就又回头土脸地跌了回来。 王远在地上灵活地打了个滚,不着痕迹地迅速站起。 他倒是毫发无伤,但当初被泼了一身黑狗血,刚刚养得差不多的“一目五先生”,在这【天地烘炉】中再次受创。 好在不算太严重,只要修养上一天一夜应该就可以再次使用神通了。 “幸亏我的命够硬,能靠着【五鬼搬山】作弊,从一位第三境‘通灵变化’的道将手中顺利逃走。 要是纯靠这毛茸茸的四条腿,怕是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这种高手追上抽筋扒皮了。” 但王远在庆幸之余,不由又有些疑惑。 “可是,不应该啊。 我在练成【化虎奇术】之后,《小生死簿》上明明显示【气运】又长了一点。 现在本应是一身运道上升,最为勃发的时候,怎么还是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倒霉事情?” 在成功练就【化虎奇术】,继承了白山君的一切之后,王远就已经发现。 自己的【气运】再次自动增长了一点,从“-4”变成了“-3”,已经来到了“天光一线”和“白烟绕梁”的分界处。 显然这气运之道,并不是完全虚无缥缈,而是有一部分就蕴藏在自己掌握的资源和力量当中。 有钱、有权、有势、有武力,自然能摆平许多普通人跨不过去的坎坷。 黑云压顶(<-5),天光一线[-5--3],白烟绕梁[-2-0],红光罩命[1-3],青云直上[4-6],紫气东来[7-9]。 只从气运来看,现在他貌似只差一步,就能彻底脱离【枭神墓】这个死劫。 《小生死簿》上的志述也大变了模样。 【志述·簿主乙:王远 籍贯:钧州洛阳府北邙山古槐坳大陵村 职司:北邙山上洛阳王陵预备守陵人 年龄:十四岁又三百五十天 寿元:***** 异相:眼色如绀青相(观不净) 命格:7,白虎持势 气运:-3,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命运:4,鲤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修为:“武道兵法”第二境“练髓换血”入门; 神通道法:“聚兽奇术”、“化虎奇术”(“神通·摄魂通幽”、“神通·五鬼搬山”、“兽语”)。 阴德:312(在前面几天打破陪陵时,又抢了两个“朝天户”的人头)】 除了自从意识到这是一件“公共金手指”之后,就越看越碍眼的“簿主乙”,以及一直没有显示出来的寿元,其他项目都变化不小。 特别是在气运连续两次上涨之后。 原本的【命运】:1,“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 变成了【命运】:4,“鲤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高;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让王远确信自己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只要能成功跳过去,乘风化龙也指日可待! 那就更不应该莫名其妙的倒霉了。 忽然,王远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了那位【道将】隐藏在舌根上的“贩命通宝”四字。 以及盘踞了他整个身体的诡异纹路。 随即若有所思。 “也许,这不是我在倒霉。而是现在暂时勃发的【气运】,给予我的警示。 不能只把眼睛放在【枭神墓】、葛道爷和王云虎的身上。 现在隐藏最深的反倒是那表面上最让人不耻,比一群猪猡都不如的洛阳王府。 从这个甘做鹰犬的【道将】卫安宁身上看,他们一定不简单!” “据此合理推断,洛阳王府说不定以那件诡物,或者其他手段,暗中控制了不少洛阳城中的关键人物。 即使因为【龙气法禁】的关系,控制的人员必定级别不高。 但洛阳王府的潜实力,恐怕也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恐怖。 就是不知道王府对【枭神墓】是不是也有某种深层的谋划了,既然能在十五年前找来‘丹头’,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长生酒】的秘密吧?” 王远越是联想,越觉得此时的北邙山就像是一个不断加速的旋涡,要把所有人和事物通通都卷进去,撕成碎片。 而旋涡的中心就叫做——长生不死! 伊厉王、葛道爷、王云虎、桃仙娘、洛阳王....甚至是自己,都是这旋涡中的一朵水花。 半月之后,就是天翻地覆之时。 “好在此世伟力归于自身,尚有与天争命的本钱,让我不至于完全随波逐流。” 王远心中一动,不需要揭下虎皮,满身的虎毛、虎皮便自行收敛,几如兵法第三境的【通灵变化】。 他借助术法之力,竟是提前实现了这种宛若虎妖般的形体变化。 若是在一刻钟之前,他恐怕还会沾沾自喜。 但在被一位【道将】当头棒喝之后,他已经重新放平心态,恢复了往日的小心谨慎。 在这个关键时刻,只有继续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收集更多的情报,才能在最后关头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借着这个机会,他也顺便梳理了一下目前需要遵守的所有【戒律禁忌】。 修行的术法越多,越要小心持戒,不能在无意间出错。 【一、聚兽奇术:依旧不得食用招来的禽兽,但在修成化虎奇术后,却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借助虎威强令。】 【二、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注: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三、化虎之后不再渴求人类血肉,只是依旧不可以食人。 只要食人立刻堕魔异化,无可逆转。】 【四、摄魂通幽:天赋神通限制较小,不得御使超过本身层级的鬼类,不能倚之入道,只能随本身兵法实力上升而随之提升。】 至此,王远本身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那本传说中的《天书》身上。 “桃仙娘曾经说过,对一位术士来说并不是掌握的道法越多越好。 知识在不断聚合,知道的越多越容易遭遇不幸。虽然手段也会更丰富,却也需要遵守更多的戒律禁忌去抵御风险。 若是同修的两门术法,一个让人吃斋,一个让人食肉,恐怕立刻便会异化堕魔。” “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修行邪法的好人。 正道确实有可能是伪君子,而邪魔道则必然是正正经经的小人、渣滓! 就算原本是个好人,但戒律禁忌也会让人不得不去干各种坏事。” “对有传承的教门修士来说,一般在入道之前不会涉及杂术。 就算【受箓】入道,也只会专精一门。 因为他们可以通过符篆之术向教门尊神借法,大大丰富手段,免除风险。 但其中也有例外。 天、地、玄、黄四部道法中,那天、地二部最珍贵的地方,其实不只是能让修行者达到真人乃至仙人的层次。 而且,在一道【神通法篆】中就包含了养炼、攻伐、飞遁、替身、卜算...等等能力的同时,只需要遵守一种【戒律禁忌】!” “所以,有志大道的修行者应该追求的,不是更多自相矛盾的低级术法。 而是地部道法【青录紫章】,乃至天部道法【三天不死之章】!” 【聚兽】、【化虎】这几门位列黄部、玄部的术法,只是为了应急的无奈选择,王远没有拿任何一门充作自家术士【道基】的想法。 而是准备搏上一把。 不仅仅要向【枭神墓】复仇。 更准备虎口夺食,从葛道爷、【枭神墓】的手中夺走那【天部道法】,彻底补完自己的《小生死簿》,奠定无上根基! 第六十三章 庙小妖风大,人均钓鱼佬 “好汉们,今天铺子里进了上好的玉冰烧酒、汾酒、五加皮、膏梁娆。 就连族长珍藏的十年杜康也全都搬了过来。 既然明天还要下墓,今日便喝得尽兴!” 村中茶点铺子的老板王云兴,挂出提前写好的酒牌,热情地招呼着又稀疏了不少的江湖子们入座。 自从匪寇群居大陵村之后,这茶点铺就兼职做起了酒肉买卖。 从早到晚,随时都有烂熟的大肉,甘冽的美酒预备着供绿林好汉们享用。 毕竟就算死囚在临刑前,也能吃上一顿断头饭不是? “给我来一坛玉冰烧酒败败火。” “来一坛五加皮,正要这药酒好好补补,今夜需得卖力应付那两个从洛阳城里带回来的风骚粉头,哈哈哈...” 啪!... 众匪豪爽地将一枚枚银锭拍在桌上,好似是些不值钱的石头一般。 此时,下了几座陪陵之后还能活着回来的匪寇已经不足半数,却因为全都发了死人财,个个豪富。 即使最值钱的【枭神墓】依旧完好无损,可仅仅是陪陵中的那些陪葬品就让他们吃喝受用不尽,根本就不差这点酒钱。 “好嘞,好汉们,这就给您上...” 王云兴高声吆喝一句,低下头正要为他们打酒。 一个如淙淙泉水般清亮悦耳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给我来一坛十年杜康。” 整个铺子也随之一静。 王云兴抬头一看,一个遗世绝尘的身影,裙裾飘飘,莲步轻移,好似一朵摇曳的水荷花般盈盈走进了自己的铺子。 粉面桃腮,皓腕凝霜,荷花绣鞋,罗袜生尘。 青莲衫子藕荷裳,透额裳髻淡淡妆,相比往常桃仙娘今日的装扮似乎偏朴素了一些。 但这衣服在她的身上,却显出另一种窈窕清丽的动人风韵。 依旧美绝人寰! 不仅仅是王云兴,整个铺子里的所有人都呆呆看向来人。 有人甚至傻愣愣地说出了心里话: “今天崔通那厮竟然没在。” “一定是那粗野汉惹恼了仙子,可恶,可恨,可喜啊!” “......”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对了,仙子要买酒,记我的账上!” 群寇看到那公敌“崔通”没在,竟然不禁产生了我还有机会的错觉,倒是比平时显得更加殷勤。 “哪里轮得到你,我有现银。” “滚滚滚,用我的!” 也不管酒价如何,一群人纷纷掏出大把的雪花银锭拍在桌上,竟似孔雀开屏,土豪斗富。 “桃仙娘”却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心里本能地有些不太自在。 眼神却在下意识地扫过这些匪寇时,忽然微微一凝。 那些匪寇见桃仙娘眼睛扫过自己,脸上不禁露出傻笑: “仙子看我了。” “仙子对我笑了。” 然而,那道清亮的目光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手,还有手上那一锭锭还依旧沾着土腥气的银元宝。 这段时间,随着大祭之日越来也近,月亮中透出的血色也越发浓重。 虽然现在只是傍晚,却也已经明显能看到天上映出的那一点红斑。 按照这个趋势,恐怕到了十四天后的大祭当天,天上的月亮就会完全变成一轮血月! 而在这红色的月光照耀下。 铺子中所有匪寇手腕、脚腕上的诡异“四指印”也越发醒目。 而且泛红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身上的印记,还有那些从墓里带回来的“死人财”。 看似银光灿灿,实则闪烁着不详的血色,与那“四指印”交相呼应,也让那指印越来越红。 【枭神墓】释放知识污染活人的渠道不仅仅是触犯禁忌,进入陪陵地宫,还有这些陪葬的金银。 恐怕分的越多,死得越快! “桃仙娘”垂下一双微微泛青的明眸,没有多说什么. 接过王云兴递上的十年杜康,十分自然地对众人盈盈福了一礼。 “仙娘谢过诸位。” 群寇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还礼: “仙子客气。” “何必见外。” 然而。 当体现了自身价值,感到心满意足的他们。 看到“桃仙子”竟提着由自己付钱买的美酒,走向村庄西北角,属于崔通的那座小院时。 都不由僵住了身子。 “似乎,桃仙子从来都不喝酒,所以,这酒只能是给别人喝的。 恐怕是为了给那崔通助兴,然后...”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声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响,一颗颗火热的心脏顿时裂成了八瓣。 群寇不约而同,猛地给自己灌下了一大碗酒,只求能浇灭心中的愁绪。 当王云兴收起“死人财”,拿着一叠宝钞,挨个给他们找钱的时候,群寇依旧心不在焉。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每一张宝钞上面,都印着一个十分黯淡的“贩命通宝”印记,和宝钞本身就十分复杂的防伪花纹混在一起。 不去仔细端详,根本就发现不了。 正是洛阳王借着【道将】卫安宁之手送出的那些“买命钱”! ....... 吱呀——! “桃仙娘”推开院落的小门,水绿的裙裾一闪,莲花绣鞋迈进门槛,又飞速关门。 直到彻底脱离了那一双双火热的眼睛,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伸出小手拍了拍高耸的胸脯。 但在手掌触碰到那柔软的瞬间,她...咳,是他又不禁微微一顿,终究没能继续拍下去。 “披上这层皮外出,简直就跟公开处刑一样。 倒是在配上桃仙娘给我的桃木符篆之后,就连那群被种下了桃花印的匪寇都没有看出破绽,初步的伪装算是成功了。”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再也捡不回来的宝贵东西,但到了这个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王远也只能自我安慰。 走进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人气的主卧。 将手中的十年杜康放到了积了一层灰尘的桌上。 桃仙娘有食忌,不能饮酒,王远本身对这杯中之物也不怎么迷恋。 之所以借着这个在人前验证扮演成果的机会,顺便买酒带回家。 是因为郎七算定明天下午大概率会有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那个时候,自家爷爷有可能会回家。 这是提前为他准备的。 以免明天自己正忙着下墓,可能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正在这时。 叽叽喳喳... 王远耳边忽有鸟雀啼叫,争先恐后地对他诉说着所见所闻。 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笑: “等了这么久,这只老鼠终于上钩了,差点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转身走进自己位于东厢的卧房,坐到床上。 脑海中接连浮现出自己这次从“亡人乡”回来后,用【观不净】看到的怪相。 “【枭神墓】陪葬的‘死人财’!洛阳王派发的‘买命钱’! 想要轻轻松松收割掉大陵村王氏的上千口老小? 无耻!你们真是无耻,这些人可都是我王远的血脉亲族啊!你们难道当我是死人吗? 我誓要与这种无耻行径斗争到底!” 王远义愤填膺,越想越气。 然后默默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枚酷似金元宝,宝光灿灿的...【罗刹诡骨】。 在吃掉了一位【道兵】之后,【罗刹诡骨】吃人的能力越发强悍,不仅仅会吃持有者,就连持有者附近的人也会被缓慢吞吃。 王远也不多瞧,将其装进一只提前准备好的精美荷包里,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看起来就好像是桃仙娘送给情郎的定情信物。 然后,施施然地推门而出。 毫不扭捏地沐浴在了行人灼热的目光中。 踏! 而王远刚走不久,一个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就落到了他的小院里。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现在的大陵村中,有这种本事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大盗“无影鼠”文俊才! 第六十二章 买命钱 洛阳王府,属于伊王周温晔的寝殿。 用细腻润泽,温润如玉,比皇宫所用“金砖”还要珍贵的花斑石铺地,用仅仅刷了一层清漆的金丝楠木为立柱... 名人字画,文玩古董,耀目夺睛,金银珠宝在这里竟似也成了最低贱的俗物。 寝殿中央,紫檀木大床垂下洁白的帷幔。 醇美的酒香环绕中,一肥大、一娇小两个身影正醉卧高床,时而重叠,若隐若现,让人看不分明。 忽然,一个带着三分醉意的威严声音从帷幕后传出: “卫将军,山上情况如何啊?” 咚! 此时,这寝殿中竟是还有一人,直到伊王开口,他才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明明外间许多小吏、衙差,都只是将这位伊王当成了挡箭牌,私下里除了羡慕他投胎技术好之外,调笑、编排毫无敬意。 但卫安宁这位堂堂武道第三境的【道将】,却像一条狗一样小心翼翼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向那大床看上一眼。 听到问话,立刻恭声道: “王爷,末将借着游猎之机,亲自查看过全部九座陪陵。 还借口为半月之后的百年大祭准备防务,以及犒赏守陵人,去了一趟山脚的大陵村。 虽然有土夫子中的高手精心做了掩饰,但末将可以肯定,依旧还保存完好的陪陵只剩下了最后三座。 其中就有存放着十五年前,那废弃‘丹头’所遗肉身的【工正】陵。” 帷幕后的人影动作稍缓: “【朱雀乘风】此等贵重命格,当真是举世难求。 十五年前我们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其身怀此格,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将之劫走。 最终却功亏一篑。 一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都没能再发现另外一个合用的六兽奇异格。 转眼已经是建明十五年,这大炎还能支撑多久?挡住邪魔外道的【龙气法禁】日渐衰弱,我已经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叹息一声后,才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宝钞都发出去了?” 听到“宝钞”二字,卫安宁身体一抖,脑袋完全垂到了地上: “是,我告诉王氏,值此百年大祭,您特地犒赏他们这些尽忠职守的守陵人。 我亲眼看着宝钞按照人头分派下去,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王氏族人都给了票面共计一百两白银的十张大炎宝钞。 即使现在宝钞连年折价,但兑换成白银也足有五十两了。” 伊王显然对此事极为上心,反复确认: “用的可是被我盖上了“贩命通宝”印记的那些宝钞?” “正是!王爷您交给我的宝钞有一万两整,分派之后这里还剩下六百两,现在奉还。” 卫安宁飞速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宝钞,高高捧过头顶。 此人不仅没有如外间那些小吏一样将余资贪墨,反倒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将之交出去。 在双手触碰到宝钞的同时。 卫安宁便感觉舌根上“贩命通宝”的印记隐隐作痛,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快意。 ‘收了买命钱,生死不由己! 若是在三日内返还主人,或经手之后直接丢弃,亦或是无偿赠给别人倒还罢了。 如果选择收藏起来,或者直接花销掉,你们就都跟我一样了。 ——一条只能给人卖命的狗! 不,我是第三境【道将】还有利用价值,而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你们的命!” 确认谋划顺利,伊王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嗯,宝钞放地上,退下去吧。” 卫安宁这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眼睛不小心扫过殿中的衣架,上面用红绳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铜板,上面的篆文正是“贩命通宝”四字。 但仅仅就是这不小心看了一眼,卫安宁舌根上的印记便好像烙铁一样,让他痛入骨髓差点发出惨叫。 耳边也响起了好像由无数钱币碰撞声组合成的经文: “....上智先觉变通之,乃掘铜山,俯视仰观,铸而为钱。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大矣哉! ...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卫安宁连忙低头加快了脚步,耳边已经听过无数次的《钱神经》才渐渐消弭下去。 毫无疑问,这正是一件活着的【诡物】。 也是死死拴在他脖颈上的狗绳。 正当轻手轻脚打开殿门,躬着身准备离去时,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 “王爷...” 卫安宁仿若铁浮屠般的身体都不由一抖。 因为他这才意识到,那与伊王同塌而眠的女人,竟不是府中哪位侧妃,而是二王子德昌郡王周景象的...正妃娘娘! ‘德昌郡王,连正妃都能分享,可真是德昌啊。 活该你第一个被封了郡王。’ 这位第三境的【道将】,此时感觉心脏都在不断颤栗。 他已经分不清这个能随时掌握自己生死的王爷,到底是自污保命,还是真的本性狂悖逆伦如此了。 要是被皇帝知道,恐怕立刻就会被夺爵啊! 但他早已经被彻底拉上了战车,无论前方是悬崖、火海还是刀山,都无法再后退半步了。 ‘其实从十五年前为王爷劫来‘丹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卫安宁再也不敢多留,脚步踉跄地仓皇而去。 ...... “亡人乡”中。 轰隆! 一声巨响,火光迸射,恐怖的冲击波携带着锋利的残片,将侍女精心打理的花园,撕扯成一片狼藉。 凰妩在镜子里捂住耳朵,大黑狗在角落抱住狗头,全都瑟瑟发抖。 而王远则十分认真地用木炭在纸上记录: “用各种丹渣烧炼的【霹雳子】威力尚可。 对【道兵】的杀伤距离大概能达到十米,但即使在五十米之外,威力依旧足以洞穿普通人的身体。” 练成道法之后,王远没有急着马上返回大陵村。 昨夜子时先是出了“祭舞”的事故,今天一早周景垣他们又进了山,王云虎他们八成是不会再发掘陪陵了。 他索性先留在“亡人乡”。 把从野狗道人那里缴获的【却鬼丸】、【兽形丹】、【人面兽心丹】、还有最诡异的【狼心狗肺丸】,通通都练成了【混元霹雳子】。 这些可不能让桃仙娘给看到,只能自己一个琢磨。 黄白烧炼之术固然博大精深,但追求破坏比追求治病救人要简单许多,依照那《霹雳子合丸法》倒还真的让他鼓捣出了一些成品。 虽然耗费了一天时间,中间浪费了一大半,终究让他炼成了十几颗杏子大的乌黑药丸。 如今。 王远练成【化虎奇术】,口袋中又揣上了一堆【混元霹雳子】,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 临近傍晚。 五鬼暂时变成残废,只能重新坐轿离去,挥别送行的表姐后王远正要钻进花轿。 身后的凰妩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叫住他。 “小远!” 王远驻足回首。 “怎么了?” 镜中身着鸾服嫁衣,好像一只凤凰般的少女,眸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对少年道了一声: “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只有你了。” 王远没有多做承诺,更不敢随便立旗,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便再次乘着花轿离开了“亡人乡”。 此时外界三方齐聚,已然风雨欲来。 第六十四章 诡骨惑心,双姝迷眼 显然,当初“无影鼠”文俊才在被王远击败之后,并没有灰溜溜离去。 而是因为掌握着【隐形法】这种极为好用的能力,被救了他一命的王云虎暗自招揽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混迹在洛阳城,暗中不断搜集伊王一脉后裔的发丝,定期送回大陵村王云虎处。 周景曜是药饵,伊厉王后代的这些发丝便是钓线。 只要潜入卧房从枕头上收集便可,有【隐形法】傍身,“无影鼠”的效率极高,任务渐渐接近尾声。 也终于腾出时间来,准备干点自己的私事。 为兄报仇! 自从听王云虎所说,自家仇人“盗梁猫”崔通竟然也已经是术道中人后,便让他几欲发狂。 先前连术法都没有用出来就已经轻松击败了自己,要是再用出了术法,自己这辈子哪里还有希望报得杀兄之仇? 可惜谁也没有见过崔通的术法。 故而“无影鼠”每次返回大陵村的时候,一有机会就暗暗盯住崔通的住处。 想要摸清楚这“盗梁猫”到底藏着什么底牌。 也许道书典籍会随身携带,但就算受篆入道之后,修术、施术也需要各种符篆、法引,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等摸清楚这“盗梁猫”的底细,就是他的死期。 甚至期间他已经悄悄潜入过两回,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直到这一次又回来。 他愕然发现,崔通这狗贼不仅没有死在陪陵里,反而与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桃仙子勾搭到了一起,日日夜夜出双入对。 不禁又恨又羡。 等到桃仙娘一走,他便再也忍不住,跳进了小院中。 轻车熟路地摸进“崔通”居住的卧房。 不等他像往日那样仔细搜寻,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摆着的那一只精美荷包。 一看就是出自手工精湛的女子之手。 捡起来细细端详,除了鸳鸯莲花的图案之外,上面还绣着一首小词: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文俊才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美丽绝伦的桃仙子以香汤沐浴,对着镜子画上淡妆。 披上又薄又透的纱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对着那崔通笑道:今夜的凉席格外凉爽,郎君还不快快就寝? “奸夫**!要不是当日你没有乖乖受死,这一切本应该都是我的!” “无影鼠”嫉妒地身体发抖,几乎面目全非,连【隐形法】都不断闪烁,将那一双妒火中烧的通红眼睛暴露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有些发抖的双手打开了荷包。 “这是...?” 初看之下,那似乎是一块金灿灿的骨头,但只是眨了眨眼再去看,它又变成了一枚镌刻着凌乱咒文的金符。 其上宝光隐隐,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罗刹诡骨”针对术道中人时,虽然不会使人癫狂,却也会被当做某种珍贵的法器,再也不舍得有片刻离身。 甚至一开始“罗刹诡骨”还能帮助携带者激发运道(使气运速发),上限为三点,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同样会被吸干。】 文俊才耳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念经声响起,却如同杂乱的呓语却怎么都听不分明。 几个呼吸之后。 只剩下一句充满蛊惑性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并在他的心底不断回荡: “持之在手,无往不利!无往不利!...” 文俊才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珍宝,眼神中逐渐染上一丝迷醉: “好宝贝,好宝贝,你是我的了,谁也不给!” 【诡迷心窍】让这一位术士,完全忽视了这“宝物”存在的所有风险。 也全然忘记了一开始的怪异现象,更忘掉了潜入王远宅邸内的初衷。 飞速将那枚“金符”揣进衣襟,匆匆翻墙离去。 然而,双脚刚一落地,他便觉得脚下有异。 抬起脚来,地上竟然是一枚碎银。 不知道是谁掉在这里,刚好被他给捡到。 此刻,他的气运已经被渐渐催发。 “好宝贝,崔通那狗贼定是靠着此宝才能顺风顺水,今日落入我手,合该你运数将尽!哈哈哈...” 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陵村的村民忽然被石头绊倒,在地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磕得头破血流。 而在院墙上有三、五只鸟雀,歪着脑袋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中,等他走后,才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四散飞去。 ...... 夕阳西下。 青瓦、红窗、白纱帘。 桃仙娘的小院中,微醺的风夹杂着百花的芬芳,争抢着涌进铺着香木地板的闺房。 似乎就连清风也被这里的两位绝色佳人吸引,来回拂动着她们身上的轻薄衣裳,久久栈恋不去。 “仙娘,如何?” 一个“桃仙娘”身着火一样红艳的诃子裙,外面披着一件水绿的薄纱大袖衫。 面对一面光洁的铜镜,跪坐在铺着竹席的地板上。 桃枝夭夭的团花,一朵朵盛开在轻盈单薄的布料上,显得格外飘逸,仙气袅袅。 而在雾一般的薄纱下,佳人肤光如雪,白玉凝脂,唯有光洁的肩头盛开着一枝红艳艳的桃花纹身,好像是活的一样。 让人以为一个眨眼,那支桃花就会结出水灵灵的水蜜桃。 身后另外一位衣着、姿容完全一模一样的桃仙娘,正为她梳妆画眉,不忘在那白皙的额间贴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桃瓣花钿。 最后用小指帮她在唇瓣上,小心翼翼涂上红润的唇脂。 本就极美极美的倾城佳人,顿时艳丽绝伦,活色生香。 看到此等美景,身后桃仙娘下意识将自己白皙的下巴,搭在前面“桃仙娘”的肩头。 将两张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姿都绝无二致的玉靥贴在一起。 一时间竟似仙葩两朵,绝世双姝,完全分不清哪一个是桃仙娘,哪一个又是王小远。 “完美,实在太完美了。” 桃仙娘口中喃喃,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王远的腰,妖冶的俏颜上满是如同“无影鼠”看到【罗刹诡骨】般的痴迷。 这位女术士修行至今,不知道曾经魅惑过多少男人,可就连外表和天赋都十分出众的师兄都没能让她动情。 此时看着这一颦一笑都仿若完全复刻般的“自己”,一瞬间竟怦然心动。 红艳艳的唇瓣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上去。 被复刻的“自己”给迷成这样,“自恋”这个词用在桃仙娘的身上,竟是天造地设一般。 “唔。” 王远一惊之后,毫不示弱地发起反击。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据他观察,占桃仙娘便宜占到这种程度的,自己恐怕还是第一个。 反正不亏! 良久之后,桃仙娘才脸色微红地松开王远。 将两人散乱的鬓钗和衣物重新收拾整洁,恢复成了原本的明艳倾城。 “好了,崔兄,我们开始吧。” 说着,桃仙娘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四四方方,上面还贴着符篆的木盒。 这里面装的,正是属于葛道爷的肉芝分身。 自从上一次打破【正财】陵的通信之后,葛道爷就要求桃仙娘每隔三天都要汇报这边的情况。 而王远在瞒过匪寇之后面对的第二关,便是瞒过这感官受限的肉芝分身,顺便从葛道爷那里刺探情报。 只要能度过这一关,代桃仙娘出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前置工作。 等葛道爷到来,便扮作桃仙娘,从他身上盗走以及葛道玄、孙道乾两人的书信。 叽叽喳喳... 王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院中鸟雀的叫声。 随即就看到《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忽然一跳,从原本天光一线的“-3”,临时长到了白烟绕梁的“-2”。 回头看到桃仙娘患得患失的样子,王远拍了拍她的玉手,胸有成竹道: “仙娘放心,今日的试探定然顺遂。” 在得到【天部道法】的线索之后,他现在比桃仙娘还要积极。 况且这裙装...穿都穿了。 收不回来的“沉没成本”越高,就越不容许王远半途而废。 第六十三章 庙小妖风大,人均钓鱼佬 “好汉们,今天铺子里进了上好的玉冰烧酒、汾酒、五加皮、膏梁娆。 就连族长珍藏的十年杜康也全都搬了过来。 既然明天还要下墓,今日便喝得尽兴!” 村中茶点铺子的老板王云兴,挂出提前写好的酒牌,热情地招呼着又稀疏了不少的江湖子们入座。 自从匪寇群居大陵村之后,这茶点铺就兼职做起了酒肉买卖。 从早到晚,随时都有烂熟的大肉,甘冽的美酒预备着供绿林好汉们享用。 毕竟就算死囚在临刑前,也能吃上一顿断头饭不是? “给我来一坛玉冰烧酒败败火。” “来一坛五加皮,正要这药酒好好补补,今夜需得卖力应付那两个从洛阳城里带回来的风骚粉头,哈哈哈...” 啪!... 众匪豪爽地将一枚枚银锭拍在桌上,好似是些不值钱的石头一般。 此时,下了几座陪陵之后还能活着回来的匪寇已经不足半数,却因为全都发了死人财,个个豪富。 即使最值钱的【枭神墓】依旧完好无损,可仅仅是陪陵中的那些陪葬品就让他们吃喝受用不尽,根本就不差这点酒钱。 “好嘞,好汉们,这就给您上...” 王云兴高声吆喝一句,低下头正要为他们打酒。 一个如淙淙泉水般清亮悦耳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给我来一坛十年杜康。” 整个铺子也随之一静。 王云兴抬头一看,一个遗世绝尘的身影,裙裾飘飘,莲步轻移,好似一朵摇曳的水荷花般盈盈走进了自己的铺子。 粉面桃腮,皓腕凝霜,荷花绣鞋,罗袜生尘。 青莲衫子藕荷裳,透额裳髻淡淡妆,相比往常桃仙娘今日的装扮似乎偏朴素了一些。 但这衣服在她的身上,却显出另一种窈窕清丽的动人风韵。 依旧美绝人寰! 不仅仅是王云兴,整个铺子里的所有人都呆呆看向来人。 有人甚至傻愣愣地说出了心里话: “今天崔通那厮竟然没在。” “一定是那粗野汉惹恼了仙子,可恶,可恨,可喜啊!” “......”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对了,仙子要买酒,记我的账上!” 群寇看到那公敌“崔通”没在,竟然不禁产生了我还有机会的错觉,倒是比平时显得更加殷勤。 “哪里轮得到你,我有现银。” “滚滚滚,用我的!” 也不管酒价如何,一群人纷纷掏出大把的雪花银锭拍在桌上,竟似孔雀开屏,土豪斗富。 “桃仙娘”却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心里本能地有些不太自在。 眼神却在下意识地扫过这些匪寇时,忽然微微一凝。 那些匪寇见桃仙娘眼睛扫过自己,脸上不禁露出傻笑: “仙子看我了。” “仙子对我笑了。” 然而,那道清亮的目光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手,还有手上那一锭锭还依旧沾着土腥气的银元宝。 这段时间,随着大祭之日越来也近,月亮中透出的血色也越发浓重。 虽然现在只是傍晚,却也已经明显能看到天上映出的那一点红斑。 按照这个趋势,恐怕到了十四天后的大祭当天,天上的月亮就会完全变成一轮血月! 而在这红色的月光照耀下。 铺子中所有匪寇手腕、脚腕上的诡异“四指印”也越发醒目。 而且泛红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身上的印记,还有那些从墓里带回来的“死人财”。 看似银光灿灿,实则闪烁着不详的血色,与那“四指印”交相呼应,也让那指印越来越红。 【枭神墓】释放知识污染活人的渠道不仅仅是触犯禁忌,进入陪陵地宫,还有这些陪葬的金银。 恐怕分的越多,死得越快! “桃仙娘”垂下一双微微泛青的明眸,没有多说什么. 接过王云兴递上的十年杜康,十分自然地对众人盈盈福了一礼。 “仙娘谢过诸位。” 群寇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还礼: “仙子客气。” “何必见外。” 然而。 当体现了自身价值,感到心满意足的他们。 看到“桃仙子”竟提着由自己付钱买的美酒,走向村庄西北角,属于崔通的那座小院时。 都不由僵住了身子。 “似乎,桃仙子从来都不喝酒,所以,这酒只能是给别人喝的。 恐怕是为了给那崔通助兴,然后...”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声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响,一颗颗火热的心脏顿时裂成了八瓣。 群寇不约而同,猛地给自己灌下了一大碗酒,只求能浇灭心中的愁绪。 当王云兴收起“死人财”,拿着一叠宝钞,挨个给他们找钱的时候,群寇依旧心不在焉。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每一张宝钞上面,都印着一个十分黯淡的“贩命通宝”印记,和宝钞本身就十分复杂的防伪花纹混在一起。 不去仔细端详,根本就发现不了。 正是洛阳王借着【道将】卫安宁之手送出的那些“买命钱”! ....... 吱呀——! “桃仙娘”推开院落的小门,水绿的裙裾一闪,莲花绣鞋迈进门槛,又飞速关门。 直到彻底脱离了那一双双火热的眼睛,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伸出小手拍了拍高耸的胸脯。 但在手掌触碰到那柔软的瞬间,她...咳,是他又不禁微微一顿,终究没能继续拍下去。 “披上这层皮外出,简直就跟公开处刑一样。 倒是在配上桃仙娘给我的桃木符篆之后,就连那群被种下了桃花印的匪寇都没有看出破绽,初步的伪装算是成功了。”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再也捡不回来的宝贵东西,但到了这个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王远也只能自我安慰。 走进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人气的主卧。 将手中的十年杜康放到了积了一层灰尘的桌上。 桃仙娘有食忌,不能饮酒,王远本身对这杯中之物也不怎么迷恋。 之所以借着这个在人前验证扮演成果的机会,顺便买酒带回家。 是因为郎七算定明天下午大概率会有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那个时候,自家爷爷有可能会回家。 这是提前为他准备的。 以免明天自己正忙着下墓,可能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正在这时。 叽叽喳喳... 王远耳边忽有鸟雀啼叫,争先恐后地对他诉说着所见所闻。 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笑: “等了这么久,这只老鼠终于上钩了,差点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转身走进自己位于东厢的卧房,坐到床上。 脑海中接连浮现出自己这次从“亡人乡”回来后,用【观不净】看到的怪相。 “【枭神墓】陪葬的‘死人财’!洛阳王派发的‘买命钱’! 想要轻轻松松收割掉大陵村王氏的上千口老小? 无耻!你们真是无耻,这些人可都是我王远的血脉亲族啊!你们难道当我是死人吗? 我誓要与这种无耻行径斗争到底!” 王远义愤填膺,越想越气。 然后默默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枚酷似金元宝,宝光灿灿的...【罗刹诡骨】。 在吃掉了一位【道兵】之后,【罗刹诡骨】吃人的能力越发强悍,不仅仅会吃持有者,就连持有者附近的人也会被缓慢吞吃。 王远也不多瞧,将其装进一只提前准备好的精美荷包里,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看起来就好像是桃仙娘送给情郎的定情信物。 然后,施施然地推门而出。 毫不扭捏地沐浴在了行人灼热的目光中。 踏! 而王远刚走不久,一个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就落到了他的小院里。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现在的大陵村中,有这种本事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大盗“无影鼠”文俊才! 第六十五章 突如其来 桃仙娘默默退出了闺房,来到了那肉芝分身的感知范围之外,又在身上贴上一张用于隐匿气息的符篆。 只留下了与自己毫无二致,宛若镜中人的王远。 其实王远倒觉得在气质拿捏这一块,自己还能做的更好。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啊,当男人那什么起来的时候,哪还有女人什么事儿? 但也只是想想便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默默走到了那只盒子面前。 王远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这段时间桃仙娘给自己恶补的修行常识,以及所有关于葛道爷的情报。 【肉芝还仙法】和【人面桃仙法】有些相像,都是借助外物与人体结合。 只是前者借助的是肉芝,民间也叫做太岁,而且会完整地保留原本的人身。 药书中说:“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饼...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葛道玄和一众弟子用于练法的肉芝,色呈深紫叫做【紫髯太岁】,也是紫芝观这个名字的由来。 修行这门道法,在受箓入道之后,可得一道【神通法篆·肉芝延生篆】,能力十分全面。 身体与肉芝结合后体质大幅强化,可以轻易断肢再生,能正面硬拼【道将】。 自身血肉便是上好的炼丹材料,每一位修【肉芝还仙法】的赤篆术士都会兼职丹师,掰下一截手指用于炼丹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同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定向培养出拥有各种神奇能力的孢子,产生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剧毒、狂笑、疫病、寄生、补益... 甚至借助孢子感染人畜,驱动死去的尸体重新“复活”。 想要杀死这种敌人,必须一击致命,否则靠着绵长的后劲和千奇百怪的手段,一定会让敌对之人绝望发疯。 而【肉芝还仙法】最重要的【戒律禁忌】,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有了桃仙娘这个内奸,王远手中的那位“刑名师爷”于三两都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不用拷问,这女术士就在求生欲驱使下把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戒律禁忌: 【一、肉芝被认为是太岁神的化身,故也称太岁,六十位‘值年太岁’,以一甲子为周期,分别主管一年的流年祸福。 凡本命年,或自身属相与“值年太岁”相临、相冲、相害、相刑之人,也即是“命犯太岁”之人,才可修习此道法。】 【二、天性渐渐喜阴,每天日照的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唯一的弱点是和脑髓结合的菌种,可以寄生在身体内的任何一个器官中,菌种不死,肉体便可再生。】 【三、每月都需以肉食供奉祭拜一次自己出生之年的“值年太岁”。】 【四、醉血。在吞吃过上佳的血食之后,有可能醉血,期间思维迟缓行动欲望降低,持续时间不定。】 现在王远又默默给它加上一条。 修成【肉芝还仙法】后浑身是宝,可为修行大药,小心不要被自家师父盯上。 抬头看了院子里的桃仙娘一眼。 她自己说众位师兄弟的执念大概率是她,实在是有些过于谦虚了。 在教门中,这种【戒律禁忌】应该是严禁同门弟子外传的吧? 竟然都被她摸了个一清二楚,果然手段高明。 ‘我讲一个笑话,紫芝观中...父慈子孝。’ 放松了一下心情之后,王远上前伸手揭下符篆,掀开了盖子。 在里面的潮湿土壤中,种着一棵有些像小老头的紫黑色肉芝。 没有像王云虎当初联系葛道爷时那样,血糊糊地杀上一只鸡,而是拿一张桃仙娘提前画好的符篆拍了上去。 咚!咚!咚!... 那肉芝立刻像心脏一样开始跳动,随即身上裂开酷似眼睛、嘴巴的三道细缝。 对这一次的试探,王远早就已经和桃仙娘模拟过多次,还做过十几个预案,已经烂熟于胸。 按照教门的规矩,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师父!” 随即王远就感受到一道好像毒蛇一样,湿冷滑腻又充满了进食欲望的目光,从那肉芝分身上投射了出来。 虽然葛道爷瞬间就强行控制住了本能,转作和蔼可亲,但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仙娘啊,【枭神墓】的九座陪陵破得如何了?” 王远却不难分辨出,其中隐藏极深的热切,跟那些匪寇没有本质上区别。 或许是因为地位更高、实力更强,再加上还控制着桃仙娘的生死,这老道士的演技实在一般。 “禀师父,这边虽然伤亡不小,但自从上一次传讯时破掉的【正财】开始,已然只剩下【审理】、【纪善】、【工正】三座。 只因今日洛阳王府的人突然来了一趟大陵村,说是为百年大祭做准备,进度不得不停滞了一天...” 王远模仿桃仙娘说话的语气,将此间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就连桃仙娘平日里自己也没有注意的小习惯,也模仿地惟妙惟肖。 王远觉得经过这次实战,以后就算不用“盗梁猫”崔通的皮,自己也能熟练应用那“拟声易容”之术。 最后,他忽然话锋一转: “只是,师父,这几天北邙山上的月亮越来越红。 我们明明已经以桃木地桩钉死了【诡异】,但昨日依旧莫名损失了十几人,整个大陵村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是自然,越是临近大祭之日,那【枭神墓】苏醒的力量就越多,散播出来的知识也越强。 以【枭神墓】这尊诡异的位格来看,不成就赤篆第二境【真气】,或者借助教门尊神的法力,你们连发现都发现不了。 此外,陪陵中的【诡异】的实力也会越强。 为师已经告知王云虎,让他组织人手务必在我到大陵村之前拿下最后三座陪陵。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还以西王圣母娘娘之名定下了‘道约法契’,他不敢不尽心竭力。” 王远若有所思,这“道约法契”跟“符篆”差不多,都是向特定存在借法。 当初看到桃仙娘施展符篆他就看出来了。 能克制【诡异】魇镇之力的,显然不仅仅是自己的《小生死簿》。 如果再加上那一册《天书》,完整的宝贝在本质上可能类似于一尊作为道统源流的教门尊神,只是没有独立的人格。 能破除异力,大概率也是来自这高位格的压制。 闻言,王远悄悄给葛、王二人拱火: “可是,师父,为何要将那‘酒’送给王云虎? 此人鹰视狼顾,野心勃勃,若是让他成功盗来一颗【杀生道果】,恐怕以后难以约束啊。” 这些问题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两人反复斟酌过无数次。 现在的老道士本质就是一个扇形图,一分五师弟,一分四师弟,一分三师弟,两分大师兄,最后的五分才是葛道玄。 精神状态和往常大不一样,这种状态下,就好像面对那些跪舔她的匪寇一样,最容易得到好处。 只要不冒然触及他自己的执念——“天书”,大概率知无不言。 事实也正如猜测,他似乎没有听出王远的故意挑拨。 温声解释道: “仙娘有所不知,这守陵王氏一族可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两百年前他们迁往北邙山,正是充当着束缚【枭神墓】的最后一道枷锁,集中全族的气运、血肉、人命与【枭神墓】日夜消磨。 尤其是以长房一脉为甚,福运单薄几乎一脉单传,好不容易延续至今。 否则,繁衍生息了两百年,又无人举家迁出,这大陵王氏加上外姓的女眷又怎么可能连一千人都不到?” “为师要用的正是王云虎‘鹰视狼顾’的天生异相。 鹰视狼顾拥有的能力叫“篡逆”,最擅长以下克上,破除魇镇之力和禁忌。 他是伊厉王的守陵人,当然算是那【诡异】的臣属。 有此人在,定能大大提高计划的成功率。 而且其实那‘掘墓盗运’之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来自这位王族长,据他所说,王氏在十五年前便自己干过一次! 只是螳臂当车,最终失败,还把前代族长全家的命都给赔进去了。” 王远脑袋顿时一空。 这“掘墓盗运”之法最初竟然是来自自家长辈? ‘我早应该想到的。’ 如此已经完全不用怀疑自己那一册《小生死簿》的来历了。 当初的“掘墓盗运”显然是成功了一部分。 葛道爷没有注意到“弟子”内心中的狂澜,继续说道: “为师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便动身,后日就会到大陵村。 你提前准备一件合身的嫁衣,我有用处。” 语气无限温柔,却几乎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显然已经急不可耐。 “后日便至?!” 即使王远的演技早已经深入骨髓,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心脏依旧不禁咯噔一跳。 原本预计的十几日一下子缩短到了两日,彻底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再也难以按计划将话题引到《天书》的身上。 第六十四章 诡骨惑心,双姝迷眼 显然,当初“无影鼠”文俊才在被王远击败之后,并没有灰溜溜离去。 而是因为掌握着【隐形法】这种极为好用的能力,被救了他一命的王云虎暗自招揽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混迹在洛阳城,暗中不断搜集伊王一脉后裔的发丝,定期送回大陵村王云虎处。 周景曜是药饵,伊厉王后代的这些发丝便是钓线。 只要潜入卧房从枕头上收集便可,有【隐形法】傍身,“无影鼠”的效率极高,任务渐渐接近尾声。 也终于腾出时间来,准备干点自己的私事。 为兄报仇! 自从听王云虎所说,自家仇人“盗梁猫”崔通竟然也已经是术道中人后,便让他几欲发狂。 先前连术法都没有用出来就已经轻松击败了自己,要是再用出了术法,自己这辈子哪里还有希望报得杀兄之仇? 可惜谁也没有见过崔通的术法。 故而“无影鼠”每次返回大陵村的时候,一有机会就暗暗盯住崔通的住处。 想要摸清楚这“盗梁猫”到底藏着什么底牌。 也许道书典籍会随身携带,但就算受篆入道之后,修术、施术也需要各种符篆、法引,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等摸清楚这“盗梁猫”的底细,就是他的死期。 甚至期间他已经悄悄潜入过两回,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直到这一次又回来。 他愕然发现,崔通这狗贼不仅没有死在陪陵里,反而与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桃仙子勾搭到了一起,日日夜夜出双入对。 不禁又恨又羡。 等到桃仙娘一走,他便再也忍不住,跳进了小院中。 轻车熟路地摸进“崔通”居住的卧房。 不等他像往日那样仔细搜寻,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摆着的那一只精美荷包。 一看就是出自手工精湛的女子之手。 捡起来细细端详,除了鸳鸯莲花的图案之外,上面还绣着一首小词: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文俊才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美丽绝伦的桃仙子以香汤沐浴,对着镜子画上淡妆。 披上又薄又透的纱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对着那崔通笑道:今夜的凉席格外凉爽,郎君还不快快就寝? “奸夫**!要不是当日你没有乖乖受死,这一切本应该都是我的!” “无影鼠”嫉妒地身体发抖,几乎面目全非,连【隐形法】都不断闪烁,将那一双妒火中烧的通红眼睛暴露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有些发抖的双手打开了荷包。 “这是...?” 初看之下,那似乎是一块金灿灿的骨头,但只是眨了眨眼再去看,它又变成了一枚镌刻着凌乱咒文的金符。 其上宝光隐隐,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罗刹诡骨”针对术道中人时,虽然不会使人癫狂,却也会被当做某种珍贵的法器,再也不舍得有片刻离身。 甚至一开始“罗刹诡骨”还能帮助携带者激发运道(使气运速发),上限为三点,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同样会被吸干。】 文俊才耳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念经声响起,却如同杂乱的呓语却怎么都听不分明。 几个呼吸之后。 只剩下一句充满蛊惑性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并在他的心底不断回荡: “持之在手,无往不利!无往不利!...” 文俊才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珍宝,眼神中逐渐染上一丝迷醉: “好宝贝,好宝贝,你是我的了,谁也不给!” 【诡迷心窍】让这一位术士,完全忽视了这“宝物”存在的所有风险。 也全然忘记了一开始的怪异现象,更忘掉了潜入王远宅邸内的初衷。 飞速将那枚“金符”揣进衣襟,匆匆翻墙离去。 然而,双脚刚一落地,他便觉得脚下有异。 抬起脚来,地上竟然是一枚碎银。 不知道是谁掉在这里,刚好被他给捡到。 此刻,他的气运已经被渐渐催发。 “好宝贝,崔通那狗贼定是靠着此宝才能顺风顺水,今日落入我手,合该你运数将尽!哈哈哈...” 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陵村的村民忽然被石头绊倒,在地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磕得头破血流。 而在院墙上有三、五只鸟雀,歪着脑袋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中,等他走后,才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四散飞去。 ...... 夕阳西下。 青瓦、红窗、白纱帘。 桃仙娘的小院中,微醺的风夹杂着百花的芬芳,争抢着涌进铺着香木地板的闺房。 似乎就连清风也被这里的两位绝色佳人吸引,来回拂动着她们身上的轻薄衣裳,久久栈恋不去。 “仙娘,如何?” 一个“桃仙娘”身着火一样红艳的诃子裙,外面披着一件水绿的薄纱大袖衫。 面对一面光洁的铜镜,跪坐在铺着竹席的地板上。 桃枝夭夭的团花,一朵朵盛开在轻盈单薄的布料上,显得格外飘逸,仙气袅袅。 而在雾一般的薄纱下,佳人肤光如雪,白玉凝脂,唯有光洁的肩头盛开着一枝红艳艳的桃花纹身,好像是活的一样。 让人以为一个眨眼,那支桃花就会结出水灵灵的水蜜桃。 身后另外一位衣着、姿容完全一模一样的桃仙娘,正为她梳妆画眉,不忘在那白皙的额间贴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桃瓣花钿。 最后用小指帮她在唇瓣上,小心翼翼涂上红润的唇脂。 本就极美极美的倾城佳人,顿时艳丽绝伦,活色生香。 看到此等美景,身后桃仙娘下意识将自己白皙的下巴,搭在前面“桃仙娘”的肩头。 将两张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姿都绝无二致的玉靥贴在一起。 一时间竟似仙葩两朵,绝世双姝,完全分不清哪一个是桃仙娘,哪一个又是王小远。 “完美,实在太完美了。” 桃仙娘口中喃喃,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王远的腰,妖冶的俏颜上满是如同“无影鼠”看到【罗刹诡骨】般的痴迷。 这位女术士修行至今,不知道曾经魅惑过多少男人,可就连外表和天赋都十分出众的师兄都没能让她动情。 此时看着这一颦一笑都仿若完全复刻般的“自己”,一瞬间竟怦然心动。 红艳艳的唇瓣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上去。 被复刻的“自己”给迷成这样,“自恋”这个词用在桃仙娘的身上,竟是天造地设一般。 “唔。” 王远一惊之后,毫不示弱地发起反击。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据他观察,占桃仙娘便宜占到这种程度的,自己恐怕还是第一个。 反正不亏! 良久之后,桃仙娘才脸色微红地松开王远。 将两人散乱的鬓钗和衣物重新收拾整洁,恢复成了原本的明艳倾城。 “好了,崔兄,我们开始吧。” 说着,桃仙娘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四四方方,上面还贴着符篆的木盒。 这里面装的,正是属于葛道爷的肉芝分身。 自从上一次打破【正财】陵的通信之后,葛道爷就要求桃仙娘每隔三天都要汇报这边的情况。 而王远在瞒过匪寇之后面对的第二关,便是瞒过这感官受限的肉芝分身,顺便从葛道爷那里刺探情报。 只要能度过这一关,代桃仙娘出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前置工作。 等葛道爷到来,便扮作桃仙娘,从他身上盗走以及葛道玄、孙道乾两人的书信。 叽叽喳喳... 王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院中鸟雀的叫声。 随即就看到《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忽然一跳,从原本天光一线的“-3”,临时长到了白烟绕梁的“-2”。 回头看到桃仙娘患得患失的样子,王远拍了拍她的玉手,胸有成竹道: “仙娘放心,今日的试探定然顺遂。” 在得到【天部道法】的线索之后,他现在比桃仙娘还要积极。 况且这裙装...穿都穿了。 收不回来的“沉没成本”越高,就越不容许王远半途而废。 第六十六章 随地吐痰者死,先迈左脚者亡! 第二天。 老天好像对大陵村诸人开了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一片黑压压的厚重乌云,低低地压在北邙山的山头,既不打雷也不下雨,却将整个北邙山都笼罩在一片好似深夜般的深沉黑暗里。 任凭山风呼啸,这乌云就是纹丝不动,甚至有越压越低的趋势。 仿佛只要有人站在山上,伸伸手就能摸到云层。 “快!快!快!” 幸存至今的所有守陵人和匪寇,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攥着响箭,以两人为一组在北邙山上展开拉网搜查。 但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惶急和恐惧。 看向这黑漆漆一片,到处都飘荡着磷火的北邙山,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心中的乌云比头顶的乌云,更加让人窒息。 因为,最后三座陪陵中的【审理】和【纪善】...跑了! 为了防止这些朝天户受到【枭神墓】越来越强的力量增幅,王云虎在葛道爷的催促下不由加快了进度。 所有人手齐上阵,在今天同时打开了这两座陪陵。 原本“狈军师”郎七以《三世演禽书》测算的大雨,是在申时(下午三点)之后。 按照前面几天的进度,在理论上打破这两座墓完全来得及。 可惜,就跟葛道爷明天就要来的“惊喜”一样,打乱计划的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他们才刚刚打开陵墓,北邙山上便狂风大作,眨眼之间昏天黑地,整座山脉都被大片乌云团团笼罩。 原本因为白天太阳炽烈,老老实实待在墓里的两位“朝天户”,立刻苏醒过来。 睁眼便杀人! 而且它们的能力极为诡异,明显远在先前的那些“朝天户”之上。 哪怕两座陵墓之外,各有桃仙娘和王云虎坐镇,但在缺乏炮灰提前试探的情况下,还是一不小心让它们给跑了出来。 【纪善】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这位“朝天户”最崇古礼。 当它出现在盗洞门口的时候,众人仅仅是看了它一眼,一个尖细阴冷好像宦官的声音便忽然在所有人的心底响起: “两军交战,师出有名!” 于是,当守陵人默不作声齐齐朝他挥刀的时候,立刻便因为“违礼”,遭受到了无形的对等攻击。 好几人都要害中刀,横死当场。 趁着其他人投鼠忌器,【纪善】轻而易举便从墓穴中走了出来,然后毫不迟疑地向着某个方向行去。 明明看起来颤颤巍巍,旁人却怎么追都追不上。 而更加诡异的是,当众人追到五十步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追不过五十步!”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顿时一头栽倒在地,瞬间暴毙。 另一位【审理】,掌推按刑狱,禁诘横暴,无干国纪。 它生前的职责就是执法。 然而这个执法却是——过度执法! 王远和桃仙娘一起,面对的正是这个【诡异】。 外表跟所有“朝天户”都差不多,脖子上顶着一颗黑色的枭首,身上却穿着王府属官的官服。 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的污浊羽毛,滴滴答答的黑黄色尸油滴落下来,散发出恐怖的恶臭。 当它被几个太监般的阴物,用步辇抬着走出墓穴的时候。 王远等人的心底同时响起一声:“【审理】老爷出巡,冲撞朝廷命官者死!” 声音中携带着威风凛凛的官威。 然后,在桃仙娘暗示下所有试图挡在它面前的匪寇,立刻便毫无声息地原地去世。 王远虽然有【鬼王临坛印】护体,但也不想以身试法,硬碰这种宛若“言出法随”般的可怕能力。 如果说前面那些【诡异】,论能力最多不过“內壮”、“整劲”,那这次跑出来的东西,就至少得是非人级的道兵。 已经发生了质变。 不等桃仙娘丢出符篆破掉它的一身异力,一群阴物已经抬着步辇冲破重围扬长出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也只能先下墓去钉死地脉,再出来追跑掉的【审理】。 王远还特地搜寻过,这座陪陵和先前那些一样,都没有丝毫十五年前那“丹头”的线索。 随即。 叽叽喳喳...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树上鸟雀的对话,对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跟我来。” 临时组成一组的王远、桃仙娘、土夫子范璋带着几个守陵人、匪寇,跟随路上鸟雀的指引一路追索。 “兽语”是他综合【白虎兵法】、【聚兽奇术】、【化虎奇术】后,才拥有的本能。 不像【聚兽】、【化虎】两术都出自“相山七十二奇术”,并不怕桃仙娘怀疑这是杀人越货而来。 接连在北邙山上跑过几座山头。 眼看距离【枭神墓】以及最后一座未曾开启的【工正】陪陵越来越近,他们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响箭声从前方传来。 以王远为首,众人顿时纵身一跃。 咻!咻!咻!... 树影摇晃,术士、非人和“整劲”好手现行一步,踩着树梢飞速冲了过去。 “人呢?” 然而,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信号发出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那【诡异】的影子。 原地只有一队分组搜寻的五个匪寇,正蹲坐在地上,深深低下头肩膀不断耸动,“稀里哗啦”地似乎在啃食着什么东西。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众人的到来。 王远对其他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拔出腰间的虎头刀,缓缓走向他们。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先一步飘进了他的鼻子。 当看到这群人正面的时候,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王远也被吓了一跳。 吃! 吃烂泥、草根、树枝、棺材板、人骨、石头... 地上有什么就吃什么,即使吃到牙齿被咬碎,脸颊被戳破,满嘴都是鲜血,肚子膨胀如鼓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们的眼神还算清醒,但是满脸青筋暴突,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绝望的泪水混着血液从脸上流淌而下。 即使是旁观者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们此时的痛苦。 “我猜...他们可能是在吃干粮的时候,违反了【纪善】‘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进餐之礼。” 山林另一侧也传来破空声。 “狈军师”郎七骑着他的那条大狼钻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王云虎和麻家兄弟。 显然负责追踪【纪善】的他们也是听到信号,来到了这里。 双方互相通报了两个【诡异】的情况,再加上眼前这血淋淋的诡异画面,所有人都感觉后背升起了深深的寒意。 这两个【诡异】现在就已经如此棘手,如果再过两天恐怕会直接出现“随地吐痰者死,先迈左脚者亡”的恐怖景象吧? 锵——! 昏暗的林间刀光一闪,又瞬间归鞘。 那地上的五个匪寇已经被斩断咽喉,被王远给了一个痛快。 【阴德】顺便又增长了236点。 “现在最棘手的可能不是它们,而是最后一座陪陵【工正】!” 王远面无表情地向着山下一指。 那里是另外一座生满乱草的坟丘,也是九座陪陵中的最后一座,代表十神中“七杀”的【工正】。 轰隆隆... 众人一起看过去,那里一座十分低矮的土丘,竟然像活过来了一样,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通往地宫的门户。 下一刻,两道枭首人身的影子飞速闪了进去。 原则:“知识”会吸引相近的“知识”不断聚合,进而诞生出新的“知识”,知道的越多,越容易遭遇不幸!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下麻烦大了! 第六十五章 突如其来 桃仙娘默默退出了闺房,来到了那肉芝分身的感知范围之外,又在身上贴上一张用于隐匿气息的符篆。 只留下了与自己毫无二致,宛若镜中人的王远。 其实王远倒觉得在气质拿捏这一块,自己还能做的更好。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啊,当男人那什么起来的时候,哪还有女人什么事儿? 但也只是想想便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默默走到了那只盒子面前。 王远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这段时间桃仙娘给自己恶补的修行常识,以及所有关于葛道爷的情报。 【肉芝还仙法】和【人面桃仙法】有些相像,都是借助外物与人体结合。 只是前者借助的是肉芝,民间也叫做太岁,而且会完整地保留原本的人身。 药书中说:“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饼...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葛道玄和一众弟子用于练法的肉芝,色呈深紫叫做【紫髯太岁】,也是紫芝观这个名字的由来。 修行这门道法,在受箓入道之后,可得一道【神通法篆·肉芝延生篆】,能力十分全面。 身体与肉芝结合后体质大幅强化,可以轻易断肢再生,能正面硬拼【道将】。 自身血肉便是上好的炼丹材料,每一位修【肉芝还仙法】的赤篆术士都会兼职丹师,掰下一截手指用于炼丹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同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定向培养出拥有各种神奇能力的孢子,产生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剧毒、狂笑、疫病、寄生、补益... 甚至借助孢子感染人畜,驱动死去的尸体重新“复活”。 想要杀死这种敌人,必须一击致命,否则靠着绵长的后劲和千奇百怪的手段,一定会让敌对之人绝望发疯。 而【肉芝还仙法】最重要的【戒律禁忌】,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有了桃仙娘这个内奸,王远手中的那位“刑名师爷”于三两都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不用拷问,这女术士就在求生欲驱使下把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戒律禁忌: 【一、肉芝被认为是太岁神的化身,故也称太岁,六十位‘值年太岁’,以一甲子为周期,分别主管一年的流年祸福。 凡本命年,或自身属相与“值年太岁”相临、相冲、相害、相刑之人,也即是“命犯太岁”之人,才可修习此道法。】 【二、天性渐渐喜阴,每天日照的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唯一的弱点是和脑髓结合的菌种,可以寄生在身体内的任何一个器官中,菌种不死,肉体便可再生。】 【三、每月都需以肉食供奉祭拜一次自己出生之年的“值年太岁”。】 【四、醉血。在吞吃过上佳的血食之后,有可能醉血,期间思维迟缓行动欲望降低,持续时间不定。】 现在王远又默默给它加上一条。 修成【肉芝还仙法】后浑身是宝,可为修行大药,小心不要被自家师父盯上。 抬头看了院子里的桃仙娘一眼。 她自己说众位师兄弟的执念大概率是她,实在是有些过于谦虚了。 在教门中,这种【戒律禁忌】应该是严禁同门弟子外传的吧? 竟然都被她摸了个一清二楚,果然手段高明。 ‘我讲一个笑话,紫芝观中...父慈子孝。’ 放松了一下心情之后,王远上前伸手揭下符篆,掀开了盖子。 在里面的潮湿土壤中,种着一棵有些像小老头的紫黑色肉芝。 没有像王云虎当初联系葛道爷时那样,血糊糊地杀上一只鸡,而是拿一张桃仙娘提前画好的符篆拍了上去。 咚!咚!咚!... 那肉芝立刻像心脏一样开始跳动,随即身上裂开酷似眼睛、嘴巴的三道细缝。 对这一次的试探,王远早就已经和桃仙娘模拟过多次,还做过十几个预案,已经烂熟于胸。 按照教门的规矩,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师父!” 随即王远就感受到一道好像毒蛇一样,湿冷滑腻又充满了进食欲望的目光,从那肉芝分身上投射了出来。 虽然葛道爷瞬间就强行控制住了本能,转作和蔼可亲,但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仙娘啊,【枭神墓】的九座陪陵破得如何了?” 王远却不难分辨出,其中隐藏极深的热切,跟那些匪寇没有本质上区别。 或许是因为地位更高、实力更强,再加上还控制着桃仙娘的生死,这老道士的演技实在一般。 “禀师父,这边虽然伤亡不小,但自从上一次传讯时破掉的【正财】开始,已然只剩下【审理】、【纪善】、【工正】三座。 只因今日洛阳王府的人突然来了一趟大陵村,说是为百年大祭做准备,进度不得不停滞了一天...” 王远模仿桃仙娘说话的语气,将此间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就连桃仙娘平日里自己也没有注意的小习惯,也模仿地惟妙惟肖。 王远觉得经过这次实战,以后就算不用“盗梁猫”崔通的皮,自己也能熟练应用那“拟声易容”之术。 最后,他忽然话锋一转: “只是,师父,这几天北邙山上的月亮越来越红。 我们明明已经以桃木地桩钉死了【诡异】,但昨日依旧莫名损失了十几人,整个大陵村都有些人心惶惶。” “这是自然,越是临近大祭之日,那【枭神墓】苏醒的力量就越多,散播出来的知识也越强。 以【枭神墓】这尊诡异的位格来看,不成就赤篆第二境【真气】,或者借助教门尊神的法力,你们连发现都发现不了。 此外,陪陵中的【诡异】的实力也会越强。 为师已经告知王云虎,让他组织人手务必在我到大陵村之前拿下最后三座陪陵。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还以西王圣母娘娘之名定下了‘道约法契’,他不敢不尽心竭力。” 王远若有所思,这“道约法契”跟“符篆”差不多,都是向特定存在借法。 当初看到桃仙娘施展符篆他就看出来了。 能克制【诡异】魇镇之力的,显然不仅仅是自己的《小生死簿》。 如果再加上那一册《天书》,完整的宝贝在本质上可能类似于一尊作为道统源流的教门尊神,只是没有独立的人格。 能破除异力,大概率也是来自这高位格的压制。 闻言,王远悄悄给葛、王二人拱火: “可是,师父,为何要将那‘酒’送给王云虎? 此人鹰视狼顾,野心勃勃,若是让他成功盗来一颗【杀生道果】,恐怕以后难以约束啊。” 这些问题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两人反复斟酌过无数次。 现在的老道士本质就是一个扇形图,一分五师弟,一分四师弟,一分三师弟,两分大师兄,最后的五分才是葛道玄。 精神状态和往常大不一样,这种状态下,就好像面对那些跪舔她的匪寇一样,最容易得到好处。 只要不冒然触及他自己的执念——“天书”,大概率知无不言。 事实也正如猜测,他似乎没有听出王远的故意挑拨。 温声解释道: “仙娘有所不知,这守陵王氏一族可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两百年前他们迁往北邙山,正是充当着束缚【枭神墓】的最后一道枷锁,集中全族的气运、血肉、人命与【枭神墓】日夜消磨。 尤其是以长房一脉为甚,福运单薄几乎一脉单传,好不容易延续至今。 否则,繁衍生息了两百年,又无人举家迁出,这大陵王氏加上外姓的女眷又怎么可能连一千人都不到?” “为师要用的正是王云虎‘鹰视狼顾’的天生异相。 鹰视狼顾拥有的能力叫“篡逆”,最擅长以下克上,破除魇镇之力和禁忌。 他是伊厉王的守陵人,当然算是那【诡异】的臣属。 有此人在,定能大大提高计划的成功率。 而且其实那‘掘墓盗运’之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来自这位王族长,据他所说,王氏在十五年前便自己干过一次! 只是螳臂当车,最终失败,还把前代族长全家的命都给赔进去了。” 王远脑袋顿时一空。 这“掘墓盗运”之法最初竟然是来自自家长辈? ‘我早应该想到的。’ 如此已经完全不用怀疑自己那一册《小生死簿》的来历了。 当初的“掘墓盗运”显然是成功了一部分。 葛道爷没有注意到“弟子”内心中的狂澜,继续说道: “为师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便动身,后日就会到大陵村。 你提前准备一件合身的嫁衣,我有用处。” 语气无限温柔,却几乎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显然已经急不可耐。 “后日便至?!” 即使王远的演技早已经深入骨髓,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心脏依旧不禁咯噔一跳。 原本预计的十几日一下子缩短到了两日,彻底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再也难以按计划将话题引到《天书》的身上。 第六十七章 篡逆手书,火龙蟠剑! 山风夹杂着湿冷的水汽呼啸而过,吹动众人身上的袖袍烈烈作响。 似乎一场大暴雨已经近在眼前。 而众人此时的脸色,也像是头顶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阴沉、灰暗。 先前两座地宫的地脉虽然被钉死,但是【审理】和【纪善】却全都跑进了这最后一座属于【工正】的陪陵中。 随即,这陪陵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脚下的震动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狈军师”郎七手中掐算了一阵,皱着眉头说道: “【工正】生前掌缮造修葺宫邸、廨舍。 化作【诡异】之后恐怕整座陵墓都成了它的身体,获得‘活着’的特性,开始渐渐化作‘活物’。 下面的地宫恐怕已经大变了模样。 再加上【审理】和【纪善】这两位远超寻常的【诡异】,不知道会诱发怎样的异变,此地必定凶险莫测。” 又伸出畸形的手指在眉心一点,眼眸中亮起一抹清光。 “以望气之法观之,此墓上空有白气如薄雾,凝结成云,主阴煞缠绕,横祸官非或丧事凶死之兆! 不吉,大大的不吉啊!” 此刻。 在以鸟嘴坡和九条缠山共同构成的【枭神夺食阵局】中。 羽翼已经被他们破的七零八落,只有鸟嘴坡上的“枭首”,还有此地的“枭爪”屹立不倒。 “枭”本是东方不仁之鸟,长大以后更会暴戾食母,是勇猛强悍之凶神,忘恩负义之恶煞。 命理十神中的“枭神夺食”,其实就是偏印克制食神,故称其为“枭神”。 最后的这座【工正】陪陵,代表着食神的七杀,叫作“吞啖煞”,因为专门克制食神,所以又叫“倒食”。 简单理解。 如果说北邙山和周边八县是【枭神墓】的餐盘,那这座代表“七杀”的陪陵,就是【枭神墓】捕食所用的利爪。 最是凶戾不过。 听郎七分析了目前的局势之后,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不是说葛道爷明日便到吗?不如,我们等明日葛道爷来此,再共同商量一下对策?”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身为术士的土夫子范璋都有些犹疑不定,不由自主就将希望放在了葛道爷的身上。 旁边麻家兄弟、郎七同样意动。 剩下的那些匪寇和部分守陵人就更是如此,纷纷附和道: “没错,葛道爷乃仙道中人,定有办法收拾此等【诡异】。” “我等进入其中,好似羊入虎口,若遇上【诡异】绝无任何抵抗之力,又何必白白送死?” 王远和桃仙娘隐晦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在心底一叹。 这正是他们从没有想过去找其他人合作,造反葛道爷的原因。 王云虎是葛道爷的合作者,也是既得利益者;麻家兄弟需要葛道爷提供的丹药,不断压制自身向着尸体转化的进程; 范璋需要葛道爷帮忙解决自家三十岁就会无故暴毙的诅咒; 而郎七则是想要肢体再生,成为一个手脚健全的正常人。 平时他们可以对两人亲善,但前提是不能与葛道爷为敌。 此时,王云虎虽然也意识到军心动摇,却因为早与葛道爷定下“道约法契”,剪除【枭神墓】羽翼是他的分内之责。 为了自己能长生不死,又怎么会顾忌别人的性命? 于是否决道: “不妥,哪怕是【赤篆术士】不过刚刚踏上道途而已,现在我们每多等一刻,这墓便强上一分。 就算明日葛道爷到来,难道我们就不需要跟着下墓吗? 到时将三方的‘知识’兼收并蓄,这三个【诡异】的力量恐怕还要远胜现在!” “这...” 其他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见众人被自己镇住,王云虎这才又话锋一转: “但王某自然不会让诸位毫无准备地便下墓,面对这两位几乎能言出法随的【诡异】。 请桃仙子借我朱砂、符纸一用。” 随即,他就在旁边的一方青石上。 用朱砂在黄表纸上写了一个“篡”字,咬破中指印上一个血指印,最后盖上王氏守陵人的小印,折成一道三角形的护身符。 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枚。 王远知道,王云虎这一手并非是像【赤篆术士】那样,用于勾连教门尊神法力的画符。 而是葛道爷口中,“天生异相·鹰视狼顾”所拥有的能力——“篡逆”,最擅长破除魇镇之力和禁忌,以下克上! 作为守陵人的领导者,写下一封手书,反过来克制【审理】、【纪善】这两个【诡异】的“规矩”。 杀官造反又如何? 刺王杀驾又如何? 我扛了! 这正是有“鹰视狼顾”之相的权臣,屡屡能够篡逆成功的原因之一。 有了这份手书,必定可以大幅度降低“不尊礼”、“不守法”的恶果。 经过王云虎解释之后,众人终于心中一定。 “收拢队伍,就地用饭,吃饱之后立刻下墓,争取在入夜之前彻底啃下这块硬骨头!” “是。” 计划通过。 另一边,桃仙娘悄悄将一件东西塞到了王远的手中,像面对情郎一样,温言叮嘱一声: “此物暂时借予崔兄,还请崔兄顾惜此身。若是崔兄无法平安归来,仙娘怕是也难以独活了。” 随即,走到一边享用起守陵人专门为她准备的水果、糕点。 王远看向手中之物,那是一枚一头尖一头平的剑形令牌,上面刻着一柄长剑,以及一条绕剑的红色蟠龙。 只是在【观不净】的视野中,那剑带着铁钉、倒勾,那蟠龙处处鳞甲剥落,从中探出无数细小的触手,仿若一片红雾。 显然这是一件【诡物】。 王远却是心中一喜。 “火龙蟠剑?有葛道爷的压力在前,这妖女终于对我大方了一回。” 桃仙娘手上共有两件【诡物】,一件是一直插在鬓间的桃木簪,禁忌不详。 主要能力是【草木皆兵】,可以大幅度提升【人面桃仙法】操纵草木的能力,当日封闭房屋防止窥探所用的正是此宝。 这第二件【诡物】便是这一枚,她从九官中【典宝】处所得的【符牌·火龙蟠剑】(第54章)。 【典宝】掌王宝符牌,在化作【诡异】之后,手中的符牌也一起变成了【诡物】。 哪怕【诡物】戒律禁忌苛刻,还有可能反噬主人,但依旧价值巨大。 要不是担心王远再也上不来,连带着自己也身死道消,桃仙娘也不可能借出重宝。 拿着此宝之后,王远根本没有管桃仙娘说的是“借”而不是“送”。 立刻缩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花费三百阴德,给它拍了一记【度化仙光】,将这件诡物彻底度化。 无论【诡物】原本再怎么忠心似铁,被度化后,都像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小娘子,乖乖投入了他老王的温暖怀抱。 先前清理陪陵得来的312,加上刚刚杀掉五个匪寇得来的236,去掉300点,只剩下了248点。 被度化之后负面效果也随之大大降低。 志述: 姓名:符牌·火龙蟠剑 生平:王府九官【典宝】手中掌管的军令符牌,后被【枭神墓】散布的知识侵染,化作【诡物】。 效果:舍身一剑,斩煞镇鬼,伏魔退邪。 戒律禁忌: 【一、天上火、炉中火、佛灯火、霹雳火、山头火、山下火六火命可使用。】 王远本命正是其中的佛灯火。 【二、在度化之前,每用一次都会烧掉自身一半的寿命,化作舍身一剑。 度化之后,可以用别人的生命支付代价,只需在每次使用之前献祭一人,剑光威力取决于祭品的实力。】 【三、每月都需杀人养剑,不论男、女、老、幼皆可。】 《小生死簿》让这件【诡物】从只能用一次的底牌,变成了常规的攻击手段。 价值起码翻了十倍! 同时,王远也收获了第二块【罗刹诡骨】,腰包再次鼓了起来。 对这次下墓信心大增。 两刻钟之后,他们重新整理队伍走向最后的陪陵【工正】。 除了王云虎、桃仙娘、郎七、麻家兄弟、范璋之外,“整劲”的匪寇中还活着的,已经只剩下了六个。 大陵王氏中“整劲”级的守陵人一共还剩八个。 “整劲”以下的人手则一共跟来了二十五个。 摆明了作为炮灰的一众匪寇眉心桃花印不断闪烁,显然这些匪寇内心也在剧烈挣扎。 却因为在这么长时间里,精神意志早已经被腐蚀殆尽,根本无法反抗桃仙娘,乖乖作为第一序列走进墓中。 王远跟在后面走进好像怪兽巨口般的墓穴。 此行不光是为了破除陪陵,破掉“枭神墓夺食局”,他有预感,那个十五年前的“丹头”,八成也在这里。 纵使是危险至极的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闯上一闯。 一旦等到明天葛道爷到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位赤篆术士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了。 ...... 而差不多在王远他们走进陵墓的同时。 红光满面的“无影鼠”文俊才,也揣着【罗刹诡骨】走进了洛阳城中最大的赌坊。 今日他要靠着自己的“宝贝”大杀四方! 第六十六章 随地吐痰者死,先迈左脚者亡! 第二天。 老天好像对大陵村诸人开了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一片黑压压的厚重乌云,低低地压在北邙山的山头,既不打雷也不下雨,却将整个北邙山都笼罩在一片好似深夜般的深沉黑暗里。 任凭山风呼啸,这乌云就是纹丝不动,甚至有越压越低的趋势。 仿佛只要有人站在山上,伸伸手就能摸到云层。 “快!快!快!” 幸存至今的所有守陵人和匪寇,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攥着响箭,以两人为一组在北邙山上展开拉网搜查。 但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惶急和恐惧。 看向这黑漆漆一片,到处都飘荡着磷火的北邙山,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心中的乌云比头顶的乌云,更加让人窒息。 因为,最后三座陪陵中的【审理】和【纪善】...跑了! 为了防止这些朝天户受到【枭神墓】越来越强的力量增幅,王云虎在葛道爷的催促下不由加快了进度。 所有人手齐上阵,在今天同时打开了这两座陪陵。 原本“狈军师”郎七以《三世演禽书》测算的大雨,是在申时(下午三点)之后。 按照前面几天的进度,在理论上打破这两座墓完全来得及。 可惜,就跟葛道爷明天就要来的“惊喜”一样,打乱计划的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他们才刚刚打开陵墓,北邙山上便狂风大作,眨眼之间昏天黑地,整座山脉都被大片乌云团团笼罩。 原本因为白天太阳炽烈,老老实实待在墓里的两位“朝天户”,立刻苏醒过来。 睁眼便杀人! 而且它们的能力极为诡异,明显远在先前的那些“朝天户”之上。 哪怕两座陵墓之外,各有桃仙娘和王云虎坐镇,但在缺乏炮灰提前试探的情况下,还是一不小心让它们给跑了出来。 【纪善】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这位“朝天户”最崇古礼。 当它出现在盗洞门口的时候,众人仅仅是看了它一眼,一个尖细阴冷好像宦官的声音便忽然在所有人的心底响起: “两军交战,师出有名!” 于是,当守陵人默不作声齐齐朝他挥刀的时候,立刻便因为“违礼”,遭受到了无形的对等攻击。 好几人都要害中刀,横死当场。 趁着其他人投鼠忌器,【纪善】轻而易举便从墓穴中走了出来,然后毫不迟疑地向着某个方向行去。 明明看起来颤颤巍巍,旁人却怎么追都追不上。 而更加诡异的是,当众人追到五十步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追不过五十步!”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顿时一头栽倒在地,瞬间暴毙。 另一位【审理】,掌推按刑狱,禁诘横暴,无干国纪。 它生前的职责就是执法。 然而这个执法却是——过度执法! 王远和桃仙娘一起,面对的正是这个【诡异】。 外表跟所有“朝天户”都差不多,脖子上顶着一颗黑色的枭首,身上却穿着王府属官的官服。 浑身上下长满了漆黑的污浊羽毛,滴滴答答的黑黄色尸油滴落下来,散发出恐怖的恶臭。 当它被几个太监般的阴物,用步辇抬着走出墓穴的时候。 王远等人的心底同时响起一声:“【审理】老爷出巡,冲撞朝廷命官者死!” 声音中携带着威风凛凛的官威。 然后,在桃仙娘暗示下所有试图挡在它面前的匪寇,立刻便毫无声息地原地去世。 王远虽然有【鬼王临坛印】护体,但也不想以身试法,硬碰这种宛若“言出法随”般的可怕能力。 如果说前面那些【诡异】,论能力最多不过“內壮”、“整劲”,那这次跑出来的东西,就至少得是非人级的道兵。 已经发生了质变。 不等桃仙娘丢出符篆破掉它的一身异力,一群阴物已经抬着步辇冲破重围扬长出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也只能先下墓去钉死地脉,再出来追跑掉的【审理】。 王远还特地搜寻过,这座陪陵和先前那些一样,都没有丝毫十五年前那“丹头”的线索。 随即。 叽叽喳喳...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树上鸟雀的对话,对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跟我来。” 临时组成一组的王远、桃仙娘、土夫子范璋带着几个守陵人、匪寇,跟随路上鸟雀的指引一路追索。 “兽语”是他综合【白虎兵法】、【聚兽奇术】、【化虎奇术】后,才拥有的本能。 不像【聚兽】、【化虎】两术都出自“相山七十二奇术”,并不怕桃仙娘怀疑这是杀人越货而来。 接连在北邙山上跑过几座山头。 眼看距离【枭神墓】以及最后一座未曾开启的【工正】陪陵越来越近,他们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响箭声从前方传来。 以王远为首,众人顿时纵身一跃。 咻!咻!咻!... 树影摇晃,术士、非人和“整劲”好手现行一步,踩着树梢飞速冲了过去。 “人呢?” 然而,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信号发出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那【诡异】的影子。 原地只有一队分组搜寻的五个匪寇,正蹲坐在地上,深深低下头肩膀不断耸动,“稀里哗啦”地似乎在啃食着什么东西。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众人的到来。 王远对其他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拔出腰间的虎头刀,缓缓走向他们。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先一步飘进了他的鼻子。 当看到这群人正面的时候,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王远也被吓了一跳。 吃! 吃烂泥、草根、树枝、棺材板、人骨、石头... 地上有什么就吃什么,即使吃到牙齿被咬碎,脸颊被戳破,满嘴都是鲜血,肚子膨胀如鼓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们的眼神还算清醒,但是满脸青筋暴突,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绝望的泪水混着血液从脸上流淌而下。 即使是旁观者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们此时的痛苦。 “我猜...他们可能是在吃干粮的时候,违反了【纪善】‘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进餐之礼。” 山林另一侧也传来破空声。 “狈军师”郎七骑着他的那条大狼钻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王云虎和麻家兄弟。 显然负责追踪【纪善】的他们也是听到信号,来到了这里。 双方互相通报了两个【诡异】的情况,再加上眼前这血淋淋的诡异画面,所有人都感觉后背升起了深深的寒意。 这两个【诡异】现在就已经如此棘手,如果再过两天恐怕会直接出现“随地吐痰者死,先迈左脚者亡”的恐怖景象吧? 锵——! 昏暗的林间刀光一闪,又瞬间归鞘。 那地上的五个匪寇已经被斩断咽喉,被王远给了一个痛快。 【阴德】顺便又增长了236点。 “现在最棘手的可能不是它们,而是最后一座陪陵【工正】!” 王远面无表情地向着山下一指。 那里是另外一座生满乱草的坟丘,也是九座陪陵中的最后一座,代表十神中“七杀”的【工正】。 轰隆隆... 众人一起看过去,那里一座十分低矮的土丘,竟然像活过来了一样,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通往地宫的门户。 下一刻,两道枭首人身的影子飞速闪了进去。 原则:“知识”会吸引相近的“知识”不断聚合,进而诞生出新的“知识”,知道的越多,越容易遭遇不幸!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下麻烦大了! 第六十八章 朱雀局,墓中墓 乱! 进入这座地宫后,看到其中的布局,众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乱。 让人头晕目眩的那种乱。 在一根根火把的照耀下。 墓道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歪歪扭扭像是麻花一样,而在王远看来这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肠胃。 因为在他的【观不净】视野中,眼前已经完全没有了“干净”的地方,处处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而且上下颠倒、倾斜,头顶是用石板铺成的地面,脚下才是原本的墓顶。 修建在两侧的耳室,一个开口斜着向左上方,另一个斜着向右下方。 每隔一段距离,地上都有一只用生锈铁索拴着的琉璃灯笼,因为上下颠倒被摔得粉碎,只留下一滩滩由燃料变质后化作的黑色污迹。 只有地上、墙上、头顶镶嵌的一颗颗夜明珠,还在发出冷冷的碧光,却好像一颗颗死去的眼睛。 显然,在今天【工正】忽然复苏之前,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正常的。 直到【诡异】的力量漫延开来,这座地宫才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狠狠伸了一个懒腰。 身旁,“穿山甲”范璋作为家学渊源的土夫子,却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有些不对,这座陪陵的规格不对,实在太大了!” 王云虎身为守陵人同样不是外行,也点头附和道: “范兄说的不错。 伊厉王就藩洛阳之后,仅仅过了六年,在年纪轻轻的二十六岁就薨了。 哪怕是从一开始就营造各处陪陵地宫,甚至是在那个大炎国力最强盛的时代动用术士、道兵加快营造速度。 作为陪陵的这九座陵寝,规模都不可能太大,前面的八座就是明证。” 一般亲王陵墓和此等级别以上的地宫,都是按照生人的居所建造,讲究‘事死如事生’。 但是纯靠人力建造地宫可是一个需要耗费无数钱粮的巨大工程,哪怕在这道法显圣的世界,也不是什么小事。 “前面那些陪陵虽然墓道复杂大违常理,但规模实际上都不大,故而我们才能做到一天破两墓。 但这座陵墓却完全不一样。 仅仅墓道高度就近乎一丈,纹饰、雕刻也俱都不凡,说这里是一座王侯之墓我都相信。 故而这大概率是一座‘墓中墓’,这本就是一座属于前人的大墓,却被伊厉王直接拿来凑成了‘枭神夺食局’。” 哪怕是一座常规的王侯陵墓,通常也只是由一条墓道、四道石门和三个主要堂券组成,主体大约呈现出一个“主”字形。 虽然他们连第一道门户“罩门”都没有进入。 但从门上门楼上的出檐、瓦垅的吻兽就可以看出,这里的规格恐怕还在要普通的王陵之上。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地面部分早就没有了任何建筑留存,根本分辨不出这座陵墓原本的归属。 “我们进去看看自然一清二楚。” 土夫子范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像以往那样第一个走到“罩门”的门前。 将手贴在石门上,以修行【狸鼠兵法】得来的劲力,或以弹劲、或以掸劲、或以拽劲,反复试探后确认门上没有杀人机关。 也确认仅仅一门之隔,后面的墓道应该还是正向的,因为他能清晰感受到有重物依旧牢牢地顶在门上。 “应该是封墓用的石球。 在大炎之前的大庸、大庸之前的大虞这几个朝代中,封墓石球的形式十分普遍。 按照规制,王陵以上的地宫中,每道墓门都是二扇,用铜包裹门枢,安在铜制的坎上。 在门坎后方,紧挨着石门下角凿上两个石坑,稍远一些摆放两个沉重的石球。 当下葬礼成,关闭石门的时候,这二扇门先不合缝,在中间离上三寸空隙。 然后用长柄铁钩从石门的缝里伸进去,将浅坑里的石球向外钩拉,这石球就沿着提前凿好了的小沟滚进了门边的深坑。 两方合了槽,就可以恰好顶住石门。 从此,除非暴力破坏,否则,石门就再也不能被打开了。” 范璋一边对身后的众人解说,一边指着地上的并不齐整的几道刮痕继续道: “两百年前的那位【工正】,应该是用道法完整地打开了这座现成的陵墓,重新布置之后又恢复了原状。 只是有些奇怪,看地上的痕迹,大概在十几年前,这门又被打开过一次,痕迹还很新鲜。” 听到这话,王远精神一振。 十几年前被放进去的会是什么东西? 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一直在追踪的那个“丹头”!! 范璋自然不知道这些内情,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也不关心曾经是什么人打开过这座地宫,毕竟就算是墓里面的死人自己出来转了一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能隔空移动石球,否则我们就只能暴力破门。” 话音刚落。 不等“崔通”人前显圣的性格标签发作,指挥“一目五先生”以【五鬼搬山】的神通,将门后的石球给偷出来。 崩——! 好像重弩的弓弦震颤,满身尸臭味的麻家兄弟好像僵尸一样双腿不动,整个人却原地弹跳而起,狠狠撞在了石门上。 地动山摇,碎石飞溅。 体如精钢! 发劲如炮! 两扇厚重的石门被这两位道兵轰然击碎。 随即,门后便传来了比他们两个身上更加浓厚的尸臭味。 王远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感官让人立刻就捕捉到了门后一个个低沉的嘶吼声。 很快,众人透过破洞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双双血色的眼睛接连亮起,晃晃悠悠地向着第一道“罩门”走了过来。 眼神更好一些的如王远,甚至能看清那是一群手持铁锹、锤、凿,衣衫褴褛的干瘪尸体。 “匠户?当年帮伊厉王修建这‘枭神夺食局’的工匠恐怕都被埋进这里,成了阵局初成之后【枭神墓】的第一餐了吧? 官方的‘朝天户’还有朝廷赐予的各种补偿,这些人就真的死得无声无息了。” 看到它们。 麻家兄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跨过第一道门。 飞起一脚,将门后的那两颗石球直接踢飞出去。 轰隆! 两颗石球顿时像失控的炮弹一样,在弯弯曲曲的墓道之中不断弹跳,将沿途所有骨瘦如柴的匠户都砸成一地残肢。 “进。” 众人跟着麻家兄弟一起走进墓道。 在火光照耀下,这条绵长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墓道两侧是一座接一座的不对称耳室。 每一座耳室的门上都刻着一行篆字,分别为: 器府、土司空、军门、青丘、右辖、左辖、长沙、轸。 而每一座耳室的顶部似乎又钻出了许多幽深的空洞,从一到三十二不等。 王远对这座墓里的“东西”最为热心,不由向身边不断观察的范璋、郎七询问道: “范兄、郎兄两位可有什么发现吗?” 范璋的关注点在墓穴规制: “耳室中多有彩凤壁画、饰以牡丹,一般牡丹花色的器物只有皇后能用,海棠花色的器物只有从五品以上的妃子能用。 这里原本可能是一座地位尊崇的后妃陵墓,至少可以追溯到五百年之前。 而原本的墓主恐怕早就被伊厉王鸠占鹊巢后,抛尸荒野了。 就是不知一位后妃随葬的珍宝是否还在?”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贪婪。 这种等级的大墓中陪葬的可不仅是金银珠宝,还有可能是道法宝材、神通道法,正是范家历代追逐的目标。 郎七接着道: “这座地宫似乎上应天象,布成了一个阵局。 八个耳室分别对应着南方七宿中第七宿‘轸宿’的八个星官。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轸宿’便是为南方朱雀之尾。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只要继续向前,我们可能会接连遇上翼、张、星、柳、鬼、井,这南方的其余六宿。” 王远和桃仙娘不由心中一动。 他们可是知道,上品‘丹头’所用的‘六兽奇异格’,可是正有着最契合【枭神夺食】的【朱雀乘风】! 伊厉王当年侵占这座陵墓,拿来当做陪陵,恐怕绝不是临时起意。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麻家兄弟,忽然喊了一声: “等等,那些匠户的尸体在...融化。” 王远循声望去,就看到那些原本十分干瘪的尸体,就好像受热的蜡油一般,正在缓缓融化,渗透到了地下。 同时,下墓的四十六个人,已经全部通过“罩门”踏足墓道。 “戒备!” 王云虎刚刚才喊了一声。 轰隆隆.... 众人脚下再次发生震颤,随即他们就好像站在一只正在旋转的巨大轮盘上一样,墙壁上裂开缝隙,墓室飞速移动,有的向左有的向右。 四十六个人在一瞬间就被完全分开。 王远在随着身周墓道离开原地的最后一刻,就听郎七疾声喊道: “这‘墓中墓’应该是一个‘朱雀局’。 【工正】移动地宫必须遵守星象运行规律。 若无穿山破石之能,只能按部就班跟着地宫移动,一宿一宿前往最深处的第一宿‘井宿’,我们在那里汇....” 王远眼前景象立变,郎七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第六十七章 篡逆手书,火龙蟠剑! 山风夹杂着湿冷的水汽呼啸而过,吹动众人身上的袖袍烈烈作响。 似乎一场大暴雨已经近在眼前。 而众人此时的脸色,也像是头顶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阴沉、灰暗。 先前两座地宫的地脉虽然被钉死,但是【审理】和【纪善】却全都跑进了这最后一座属于【工正】的陪陵中。 随即,这陪陵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脚下的震动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狈军师”郎七手中掐算了一阵,皱着眉头说道: “【工正】生前掌缮造修葺宫邸、廨舍。 化作【诡异】之后恐怕整座陵墓都成了它的身体,获得‘活着’的特性,开始渐渐化作‘活物’。 下面的地宫恐怕已经大变了模样。 再加上【审理】和【纪善】这两位远超寻常的【诡异】,不知道会诱发怎样的异变,此地必定凶险莫测。” 又伸出畸形的手指在眉心一点,眼眸中亮起一抹清光。 “以望气之法观之,此墓上空有白气如薄雾,凝结成云,主阴煞缠绕,横祸官非或丧事凶死之兆! 不吉,大大的不吉啊!” 此刻。 在以鸟嘴坡和九条缠山共同构成的【枭神夺食阵局】中。 羽翼已经被他们破的七零八落,只有鸟嘴坡上的“枭首”,还有此地的“枭爪”屹立不倒。 “枭”本是东方不仁之鸟,长大以后更会暴戾食母,是勇猛强悍之凶神,忘恩负义之恶煞。 命理十神中的“枭神夺食”,其实就是偏印克制食神,故称其为“枭神”。 最后的这座【工正】陪陵,代表着食神的七杀,叫作“吞啖煞”,因为专门克制食神,所以又叫“倒食”。 简单理解。 如果说北邙山和周边八县是【枭神墓】的餐盘,那这座代表“七杀”的陪陵,就是【枭神墓】捕食所用的利爪。 最是凶戾不过。 听郎七分析了目前的局势之后,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不是说葛道爷明日便到吗?不如,我们等明日葛道爷来此,再共同商量一下对策?”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身为术士的土夫子范璋都有些犹疑不定,不由自主就将希望放在了葛道爷的身上。 旁边麻家兄弟、郎七同样意动。 剩下的那些匪寇和部分守陵人就更是如此,纷纷附和道: “没错,葛道爷乃仙道中人,定有办法收拾此等【诡异】。” “我等进入其中,好似羊入虎口,若遇上【诡异】绝无任何抵抗之力,又何必白白送死?” 王远和桃仙娘隐晦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在心底一叹。 这正是他们从没有想过去找其他人合作,造反葛道爷的原因。 王云虎是葛道爷的合作者,也是既得利益者;麻家兄弟需要葛道爷提供的丹药,不断压制自身向着尸体转化的进程; 范璋需要葛道爷帮忙解决自家三十岁就会无故暴毙的诅咒; 而郎七则是想要肢体再生,成为一个手脚健全的正常人。 平时他们可以对两人亲善,但前提是不能与葛道爷为敌。 此时,王云虎虽然也意识到军心动摇,却因为早与葛道爷定下“道约法契”,剪除【枭神墓】羽翼是他的分内之责。 为了自己能长生不死,又怎么会顾忌别人的性命? 于是否决道: “不妥,哪怕是【赤篆术士】不过刚刚踏上道途而已,现在我们每多等一刻,这墓便强上一分。 就算明日葛道爷到来,难道我们就不需要跟着下墓吗? 到时将三方的‘知识’兼收并蓄,这三个【诡异】的力量恐怕还要远胜现在!” “这...” 其他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见众人被自己镇住,王云虎这才又话锋一转: “但王某自然不会让诸位毫无准备地便下墓,面对这两位几乎能言出法随的【诡异】。 请桃仙子借我朱砂、符纸一用。” 随即,他就在旁边的一方青石上。 用朱砂在黄表纸上写了一个“篡”字,咬破中指印上一个血指印,最后盖上王氏守陵人的小印,折成一道三角形的护身符。 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枚。 王远知道,王云虎这一手并非是像【赤篆术士】那样,用于勾连教门尊神法力的画符。 而是葛道爷口中,“天生异相·鹰视狼顾”所拥有的能力——“篡逆”,最擅长破除魇镇之力和禁忌,以下克上! 作为守陵人的领导者,写下一封手书,反过来克制【审理】、【纪善】这两个【诡异】的“规矩”。 杀官造反又如何? 刺王杀驾又如何? 我扛了! 这正是有“鹰视狼顾”之相的权臣,屡屡能够篡逆成功的原因之一。 有了这份手书,必定可以大幅度降低“不尊礼”、“不守法”的恶果。 经过王云虎解释之后,众人终于心中一定。 “收拢队伍,就地用饭,吃饱之后立刻下墓,争取在入夜之前彻底啃下这块硬骨头!” “是。” 计划通过。 另一边,桃仙娘悄悄将一件东西塞到了王远的手中,像面对情郎一样,温言叮嘱一声: “此物暂时借予崔兄,还请崔兄顾惜此身。若是崔兄无法平安归来,仙娘怕是也难以独活了。” 随即,走到一边享用起守陵人专门为她准备的水果、糕点。 王远看向手中之物,那是一枚一头尖一头平的剑形令牌,上面刻着一柄长剑,以及一条绕剑的红色蟠龙。 只是在【观不净】的视野中,那剑带着铁钉、倒勾,那蟠龙处处鳞甲剥落,从中探出无数细小的触手,仿若一片红雾。 显然这是一件【诡物】。 王远却是心中一喜。 “火龙蟠剑?有葛道爷的压力在前,这妖女终于对我大方了一回。” 桃仙娘手上共有两件【诡物】,一件是一直插在鬓间的桃木簪,禁忌不详。 主要能力是【草木皆兵】,可以大幅度提升【人面桃仙法】操纵草木的能力,当日封闭房屋防止窥探所用的正是此宝。 这第二件【诡物】便是这一枚,她从九官中【典宝】处所得的【符牌·火龙蟠剑】(第54章)。 【典宝】掌王宝符牌,在化作【诡异】之后,手中的符牌也一起变成了【诡物】。 哪怕【诡物】戒律禁忌苛刻,还有可能反噬主人,但依旧价值巨大。 要不是担心王远再也上不来,连带着自己也身死道消,桃仙娘也不可能借出重宝。 拿着此宝之后,王远根本没有管桃仙娘说的是“借”而不是“送”。 立刻缩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花费三百阴德,给它拍了一记【度化仙光】,将这件诡物彻底度化。 无论【诡物】原本再怎么忠心似铁,被度化后,都像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小娘子,乖乖投入了他老王的温暖怀抱。 先前清理陪陵得来的312,加上刚刚杀掉五个匪寇得来的236,去掉300点,只剩下了248点。 被度化之后负面效果也随之大大降低。 志述: 姓名:符牌·火龙蟠剑 生平:王府九官【典宝】手中掌管的军令符牌,后被【枭神墓】散布的知识侵染,化作【诡物】。 效果:舍身一剑,斩煞镇鬼,伏魔退邪。 戒律禁忌: 【一、天上火、炉中火、佛灯火、霹雳火、山头火、山下火六火命可使用。】 王远本命正是其中的佛灯火。 【二、在度化之前,每用一次都会烧掉自身一半的寿命,化作舍身一剑。 度化之后,可以用别人的生命支付代价,只需在每次使用之前献祭一人,剑光威力取决于祭品的实力。】 【三、每月都需杀人养剑,不论男、女、老、幼皆可。】 《小生死簿》让这件【诡物】从只能用一次的底牌,变成了常规的攻击手段。 价值起码翻了十倍! 同时,王远也收获了第二块【罗刹诡骨】,腰包再次鼓了起来。 对这次下墓信心大增。 两刻钟之后,他们重新整理队伍走向最后的陪陵【工正】。 除了王云虎、桃仙娘、郎七、麻家兄弟、范璋之外,“整劲”的匪寇中还活着的,已经只剩下了六个。 大陵王氏中“整劲”级的守陵人一共还剩八个。 “整劲”以下的人手则一共跟来了二十五个。 摆明了作为炮灰的一众匪寇眉心桃花印不断闪烁,显然这些匪寇内心也在剧烈挣扎。 却因为在这么长时间里,精神意志早已经被腐蚀殆尽,根本无法反抗桃仙娘,乖乖作为第一序列走进墓中。 王远跟在后面走进好像怪兽巨口般的墓穴。 此行不光是为了破除陪陵,破掉“枭神墓夺食局”,他有预感,那个十五年前的“丹头”,八成也在这里。 纵使是危险至极的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闯上一闯。 一旦等到明天葛道爷到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位赤篆术士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了。 ...... 而差不多在王远他们走进陵墓的同时。 红光满面的“无影鼠”文俊才,也揣着【罗刹诡骨】走进了洛阳城中最大的赌坊。 今日他要靠着自己的“宝贝”大杀四方! 第六十九章 二十八星宿之【轸水蚓】 “七叔,这些从墙里渗出来的东西好臭!好像是...” 一处歪歪扭扭的墓道中,两个年轻的守陵人用刀鞘刮起墙壁上渗出来的一点黑黄色粘液,放到鼻子前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旁边,王云芳紧皱着眉头,笃定道: “不用瞎猜了,这就是尸油! 能将整个地宫都涂满的尸油,恐怕要榨干好几千具尸体,才能攒够。 那些被麻家兄弟打烂后来又融化掉的匠户,大概就是这尸油的来源。 你们都提起精神来,尸油天生招阴,是很多邪法施法时的必须品,别一不小心着了道还不自知。” 口中这么说着,王云芳扬起手中虎头刀,走到两个本家侄儿的前面。 刀刃上的【劾厌杀鬼篆】,与墓穴中无处不在的阴气产生了剧烈冲突,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红光。 两个年轻人立刻跟上,摆出【白虎兵法】中的三人战阵,小心翼翼提防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先人将天空黄道附近的星宿划分为二十八组,分别代表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的位置,称做“二十八宿”,以此作为观测天象参照物。 东、南、西、北四方各七宿,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 所有的二十八宿都是环绕中天运行,郎七之所以让众人前往第一宿“井宿”汇合,便是因为“井宿”最为靠近圆心。 一位“整劲”、两位“內壮”,他们一行三人在地宫移动后就与其他人失散,只能沿着歪歪扭扭的墓道继续前进。 试图以最快速度到达“井宿”。 但地宫中的一切,都跟他们所学的墓葬知识完全不一样。 这座堪称宏大的地下建筑群,好像是由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将各种墓室、廊道、塑像胡乱拼接而成。 上下颠倒、墙面倾斜只是常态,飞檐在脚下,门槛在头顶,门和窗的位置互换...种种构造皆与常识相反。 不由让人产生强烈的错乱感、厌恶感。 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安安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而且,随着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这墓穴就变得古怪。 一炷香时间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脚下、墙壁还是墓顶,都在渐渐渗出这种恶心的尸油,空气中也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尸臭味。 原本土石模样的墓道,似乎也多出了几分肉质。 他们越来越怀疑自己其实不是在地宫中,而是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胃里。 忽然。 啪嗒! “什么声音?” 一片死寂的墓道中,原本只有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最多再加上他们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这时却好像有雨点落地般的声音骤然响起,让他们下意识背靠背贴在一起。 三人闻声看去,地上正有一只黑黄色的大虫子,正在尸油中不断蠕动。 体型比手指还要长,头部长着锯齿般锋利的口器,一边蠕动一边吞吃着地上恶臭的尸油。 “呕...” 即使守陵人在北邙山上见惯了各种状态的尸体,看到这虫子也不禁感到一阵反胃。 “躲开!” 这时,达到“整劲”境界,拥有“有激必应”之能的王云芳忽然大喝一声,同时闪身扑向墙角。 另外两个年轻守陵人没有迟钝到却问为什么,身体已经本能地就行动起来。 却因为身体素质的差距,依旧晚了一步。 下一刻,他们头顶便“噼里啪啦”射下一大片和刚才那只肉芽一样的丑恶虫子,将他们的半个身子都笼罩其中。 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远远传播了开去。 ...... 此时,王远正孤身一人走在墓道中。 只是他的臀后一根铁棒般的条纹虎尾不时甩动,头顶还生着两只虎耳。 却是为了发动【五鬼搬山】,只能部分使用了【化虎奇术】。 周身有淡淡的阴风缭绕,一步数丈,有的时候前方明明是墙壁,却也被他直接抬脚跨过。 五个万分渴望在主君面前露脸的青皮小鬼,殷勤地随侍在侧。 修养了一天一夜之后,“一目五先生”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以【五鬼搬山】的神通抬着王远,轻轻松松穿墙越户。 只是这墓穴地宫是最接近阴世的地方,它们也不敢一次性挪移太远,害怕不小心把自家山君给丢到阴世里去了。 本来在墓穴变形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桃仙娘还想要一把拉住他。 避免明天就要代自己出嫁的“崔通”,在这座地宫中出什么意外,让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王远这次下墓真正的目的,可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说,【五鬼搬山】这张逃命的底牌也不能暴露在人前。 扫了一眼越是靠近墓穴深处,便越是肮脏的墙壁,他的眉头一皱旋即又微微放松: “虽然孤身行动,但至少三个【诡异】的情报杀人规律已经凑齐,风险尚且可控。 面对【纪善】时必须遵守各种古礼,争取彬彬有礼地打死它。 面对【审理】时要守法,律法规定不能杀官造反,但王云虎的‘篡逆手书’用在这里正合适。 再不济我也能开【鬼王临坛印】,正面硬杀。 最后一个【工正】有些棘手,郎七说这座改造后的墓中墓是朱雀局,移动时只能按照星辰的运行轨迹。 但既然是一座本就布置着阵局的古墓,这地宫应该不止是会变形那么简单,各种守墓的机关、阵法都不会缺乏。 而且对我来说,【工正】最可怕的不是杀人规则,而是它本身就有的术士道法,一旦打破魇镇之力后,硬碰硬真未必能打得过它。” 不过,现在王远身上的装备也富裕起来。 【人面画皮】在脸上戴着,【符牌·火龙蟠剑】挂在腰间。 一块【罗刹诡骨】故意送到了“无影鼠”文俊才的手中,第二块【罗刹诡骨】已经小心用布包好装在口袋里。 还有用【狼心狗肺丸】等药渣练成的【混元霹雳子】共计一十八颗。 说来也是奇怪,王远到现在为止一件正统的法器都没有见过,接触的全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诡玩意儿。 虽然暂时还没能用【罗刹诡骨】炼成一颗【混元霹雳子】,但手上的底牌已经不少。 压箱底的【化虎奇术】只要不是【道将】或者【赤篆术士】都敢一战。 【符牌·火龙蟠剑】若是能吃掉一位“整劲”,完全能强杀【道兵】,吃掉一位【道兵】,就算伤到【道将】也有可能。 “现在最紧要的是赶快找个人来献祭【火龙蟠剑】,不然遇上危险也只是一个摆设。” “嗯?” 忽然,王远头上的虎耳一动,看向一条扭曲如肠的墓道深处。 那里似乎有若有如无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既然身处一个【诡异】的身体中,即使只有夜明珠的微光,【观不净】也能将一切都洞若光火。 王远没有立刻靠近过去,而是在原地稍稍驻足了一会儿。 随即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这边飞速靠近了过来。 “是他?” 看清来人,正是在当初活尸暴动那一晚,恳求自己上山支援的王氏云字辈,王云芳。 只是这位守陵人此时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鲜血淋淋,半个身子都是拇指粗的血洞。 其中还有不知是蛆虫还是绦虫的恶心虫子在钻进钻出,肆意吞吃着他的血肉。 身后还有两个已经完全化作虫子巢穴,与之结合到了一起的人形生物正在紧追不舍。 看到他们这种恐怖又恶心的造型,王远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虽说二十八星宿中,代表‘轸宿’的确实叫‘轸水蚓’没错,但这跟蛆虫又有什么关系?” “崔先生!救我!” 而这个时候,王云芳也看到了“崔通”,却是如同看到救星一般高声呼救。 一边脚步不停冲了过来。 已经完全顾不上,会把那些“轸水蚓”也给引过来了。 听到他求救,王远一点也不含糊。 崩——! 手臂上大筋弹抖宛若强弓,一道红光飞射而出。 即使没有激发【舍身一剑】,身为【诡物】的【符牌·火龙蟠剑】,也比任何刀剑都要结实。 眨眼之间就插在了...王云芳的胸膛上。 随即。 这位王云虎的族弟,缓缓低头看着搅碎了自己心脏的剑形符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呃...杀错了,杀错了啊!” 第六十八章 朱雀局,墓中墓 乱! 进入这座地宫后,看到其中的布局,众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乱。 让人头晕目眩的那种乱。 在一根根火把的照耀下。 墓道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歪歪扭扭像是麻花一样,而在王远看来这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肠胃。 因为在他的【观不净】视野中,眼前已经完全没有了“干净”的地方,处处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而且上下颠倒、倾斜,头顶是用石板铺成的地面,脚下才是原本的墓顶。 修建在两侧的耳室,一个开口斜着向左上方,另一个斜着向右下方。 每隔一段距离,地上都有一只用生锈铁索拴着的琉璃灯笼,因为上下颠倒被摔得粉碎,只留下一滩滩由燃料变质后化作的黑色污迹。 只有地上、墙上、头顶镶嵌的一颗颗夜明珠,还在发出冷冷的碧光,却好像一颗颗死去的眼睛。 显然,在今天【工正】忽然复苏之前,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正常的。 直到【诡异】的力量漫延开来,这座地宫才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狠狠伸了一个懒腰。 身旁,“穿山甲”范璋作为家学渊源的土夫子,却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有些不对,这座陪陵的规格不对,实在太大了!” 王云虎身为守陵人同样不是外行,也点头附和道: “范兄说的不错。 伊厉王就藩洛阳之后,仅仅过了六年,在年纪轻轻的二十六岁就薨了。 哪怕是从一开始就营造各处陪陵地宫,甚至是在那个大炎国力最强盛的时代动用术士、道兵加快营造速度。 作为陪陵的这九座陵寝,规模都不可能太大,前面的八座就是明证。” 一般亲王陵墓和此等级别以上的地宫,都是按照生人的居所建造,讲究‘事死如事生’。 但是纯靠人力建造地宫可是一个需要耗费无数钱粮的巨大工程,哪怕在这道法显圣的世界,也不是什么小事。 “前面那些陪陵虽然墓道复杂大违常理,但规模实际上都不大,故而我们才能做到一天破两墓。 但这座陵墓却完全不一样。 仅仅墓道高度就近乎一丈,纹饰、雕刻也俱都不凡,说这里是一座王侯之墓我都相信。 故而这大概率是一座‘墓中墓’,这本就是一座属于前人的大墓,却被伊厉王直接拿来凑成了‘枭神夺食局’。” 哪怕是一座常规的王侯陵墓,通常也只是由一条墓道、四道石门和三个主要堂券组成,主体大约呈现出一个“主”字形。 虽然他们连第一道门户“罩门”都没有进入。 但从门上门楼上的出檐、瓦垅的吻兽就可以看出,这里的规格恐怕还在要普通的王陵之上。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地面部分早就没有了任何建筑留存,根本分辨不出这座陵墓原本的归属。 “我们进去看看自然一清二楚。” 土夫子范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像以往那样第一个走到“罩门”的门前。 将手贴在石门上,以修行【狸鼠兵法】得来的劲力,或以弹劲、或以掸劲、或以拽劲,反复试探后确认门上没有杀人机关。 也确认仅仅一门之隔,后面的墓道应该还是正向的,因为他能清晰感受到有重物依旧牢牢地顶在门上。 “应该是封墓用的石球。 在大炎之前的大庸、大庸之前的大虞这几个朝代中,封墓石球的形式十分普遍。 按照规制,王陵以上的地宫中,每道墓门都是二扇,用铜包裹门枢,安在铜制的坎上。 在门坎后方,紧挨着石门下角凿上两个石坑,稍远一些摆放两个沉重的石球。 当下葬礼成,关闭石门的时候,这二扇门先不合缝,在中间离上三寸空隙。 然后用长柄铁钩从石门的缝里伸进去,将浅坑里的石球向外钩拉,这石球就沿着提前凿好了的小沟滚进了门边的深坑。 两方合了槽,就可以恰好顶住石门。 从此,除非暴力破坏,否则,石门就再也不能被打开了。” 范璋一边对身后的众人解说,一边指着地上的并不齐整的几道刮痕继续道: “两百年前的那位【工正】,应该是用道法完整地打开了这座现成的陵墓,重新布置之后又恢复了原状。 只是有些奇怪,看地上的痕迹,大概在十几年前,这门又被打开过一次,痕迹还很新鲜。” 听到这话,王远精神一振。 十几年前被放进去的会是什么东西? 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一直在追踪的那个“丹头”!! 范璋自然不知道这些内情,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也不关心曾经是什么人打开过这座地宫,毕竟就算是墓里面的死人自己出来转了一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能隔空移动石球,否则我们就只能暴力破门。” 话音刚落。 不等“崔通”人前显圣的性格标签发作,指挥“一目五先生”以【五鬼搬山】的神通,将门后的石球给偷出来。 崩——! 好像重弩的弓弦震颤,满身尸臭味的麻家兄弟好像僵尸一样双腿不动,整个人却原地弹跳而起,狠狠撞在了石门上。 地动山摇,碎石飞溅。 体如精钢! 发劲如炮! 两扇厚重的石门被这两位道兵轰然击碎。 随即,门后便传来了比他们两个身上更加浓厚的尸臭味。 王远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感官让人立刻就捕捉到了门后一个个低沉的嘶吼声。 很快,众人透过破洞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双双血色的眼睛接连亮起,晃晃悠悠地向着第一道“罩门”走了过来。 眼神更好一些的如王远,甚至能看清那是一群手持铁锹、锤、凿,衣衫褴褛的干瘪尸体。 “匠户?当年帮伊厉王修建这‘枭神夺食局’的工匠恐怕都被埋进这里,成了阵局初成之后【枭神墓】的第一餐了吧? 官方的‘朝天户’还有朝廷赐予的各种补偿,这些人就真的死得无声无息了。” 看到它们。 麻家兄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跨过第一道门。 飞起一脚,将门后的那两颗石球直接踢飞出去。 轰隆! 两颗石球顿时像失控的炮弹一样,在弯弯曲曲的墓道之中不断弹跳,将沿途所有骨瘦如柴的匠户都砸成一地残肢。 “进。” 众人跟着麻家兄弟一起走进墓道。 在火光照耀下,这条绵长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墓道两侧是一座接一座的不对称耳室。 每一座耳室的门上都刻着一行篆字,分别为: 器府、土司空、军门、青丘、右辖、左辖、长沙、轸。 而每一座耳室的顶部似乎又钻出了许多幽深的空洞,从一到三十二不等。 王远对这座墓里的“东西”最为热心,不由向身边不断观察的范璋、郎七询问道: “范兄、郎兄两位可有什么发现吗?” 范璋的关注点在墓穴规制: “耳室中多有彩凤壁画、饰以牡丹,一般牡丹花色的器物只有皇后能用,海棠花色的器物只有从五品以上的妃子能用。 这里原本可能是一座地位尊崇的后妃陵墓,至少可以追溯到五百年之前。 而原本的墓主恐怕早就被伊厉王鸠占鹊巢后,抛尸荒野了。 就是不知一位后妃随葬的珍宝是否还在?”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贪婪。 这种等级的大墓中陪葬的可不仅是金银珠宝,还有可能是道法宝材、神通道法,正是范家历代追逐的目标。 郎七接着道: “这座地宫似乎上应天象,布成了一个阵局。 八个耳室分别对应着南方七宿中第七宿‘轸宿’的八个星官。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轸宿’便是为南方朱雀之尾。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只要继续向前,我们可能会接连遇上翼、张、星、柳、鬼、井,这南方的其余六宿。” 王远和桃仙娘不由心中一动。 他们可是知道,上品‘丹头’所用的‘六兽奇异格’,可是正有着最契合【枭神夺食】的【朱雀乘风】! 伊厉王当年侵占这座陵墓,拿来当做陪陵,恐怕绝不是临时起意。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麻家兄弟,忽然喊了一声: “等等,那些匠户的尸体在...融化。” 王远循声望去,就看到那些原本十分干瘪的尸体,就好像受热的蜡油一般,正在缓缓融化,渗透到了地下。 同时,下墓的四十六个人,已经全部通过“罩门”踏足墓道。 “戒备!” 王云虎刚刚才喊了一声。 轰隆隆.... 众人脚下再次发生震颤,随即他们就好像站在一只正在旋转的巨大轮盘上一样,墙壁上裂开缝隙,墓室飞速移动,有的向左有的向右。 四十六个人在一瞬间就被完全分开。 王远在随着身周墓道离开原地的最后一刻,就听郎七疾声喊道: “这‘墓中墓’应该是一个‘朱雀局’。 【工正】移动地宫必须遵守星象运行规律。 若无穿山破石之能,只能按部就班跟着地宫移动,一宿一宿前往最深处的第一宿‘井宿’,我们在那里汇....” 王远眼前景象立变,郎七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第七十章 讨债! “不用怀疑,杀的就是你。” 王远顶着一张崔通的脸走到近前,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却没有继续解释。 王云芳这位整个王氏都有数的“整劲”好手,就这么怀着满腔的疑惑和不甘,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死的稀里糊涂。 如果他能看到王远真正的脸,也许就能恍然大悟地安心上路了。 可惜,这个世界的人有可能在死后会变成鬼,所以大多数时候并不太流行让人死个明白。 王远盯着他那张熟悉至极的脸,脑海里就不由浮现出了许多一幕幕小时候的画面。 最初四、五年,王云虎根基未稳时,团结在他身边的这帮人,对自己这位前代族长的遗孤还是非常和颜悦色的。 还雇了婆子将王远继续养在他们家的祖宅里。 甚至让意识时不时就会沉睡的王远,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好人,庆幸自己可以安安稳稳长大。 等到王云虎势力初成,扫平了村子里所有的声浪,坐稳族长宝座,顺便还惊喜地发现王远竟然是个傻子之后。 他们立刻翻脸不认人! 正是这位王云芳带人将小“傻子”从祖宅里丢了出去,赶到了现在居住的那座破落小院里。 不仅仅让他自生自灭,而且一旦北邙山上有什么东西游荡下来,第一个撞上的,就必定是独自居住在角落里的王远。 一个幼小的童男,正是所有阴物的最爱! 废物利用,能为全村人挡灾。 彼时,没有任何人反对。 亲手干掉了自己一位族叔的王远,脸上面无表情: “既然‘掘墓盗运之法’是王云虎提供给葛道爷的。 那王云虎甚至是族里的某些人,应该是知道一些当年内情的。 呵,我们全家拿命扛住了【枭神墓】的暴动,给王氏还有整个北邙山周边八县所有人,又争取了十五年时间。 你们不仅不知感恩,还继续拿着劳资一次次挡灾。 你们还想继续好好活?凭什么?” 幸亏还有爷爷,否则自己大概率连“尸祭”那一天都活不到。 过去,王远还权当族人的敌视,只是来自贪婪引发的私仇。 但昨天从葛道爷那里听说了些许内幕之后,就觉得这些人“恩将仇报”属实是不应该,完全不应该继续活啊! 在这片刻功夫。 【符牌·火龙蟠剑】上荡起一圈血红色的光芒,好像无数小蛇一样钻进王云芳的体内,将他浑身的精血、神魂都给啃食一空。 连带他身上的虫子都没有放过。 符牌上那只红色的蟠龙双目微微亮起,张牙舞爪不断游动,惨烈的煞气弥漫开来,让远处的“轸水蚓”都凝滞了片刻。 道书中说:“汉铜虎符,上圆下方,刻五牙文,若垂露状,背文作一坐虎形,铭其旁曰:如古牙璋,作虎符。 今召将用令牌,此法也。” 这军中令牌本就可以用于道门的法器,且气势威烈,妖邪难挡。 在吃光了祭品之后,这件【诡物】已经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发动一次【舍身一剑】。 将符牌重新挂回腰间。 “这次讨债只是开始,我们的账后面慢慢算。” 《小生死簿》上的【阴德】虽然没有上涨,却也没有减少。 冥冥中大陵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欠着他的债业,自然不会扣除【阴德】。 抬起头来,后面两个身体化作虫巢,走路摇摇晃晃的家伙也终于追了上来。 跟他们一起追上来的,还有墓顶那些星辰孔洞里不断弹射出来的一片片“轸水蚓”。 王远脚尖点地,抽身飞退。 同时已经从腰包里掏出两颗杏子大小的【混元霹雳子】向着他们扔了出去。 轰!轰! 火光爆闪,雷声轰鸣,暴烈的雷劲瞬间将两个虫巢撕成一地碎骨、烂肉。 而那些外形恐怖但本质孱弱的“轸水蚓”,更是不知道被震死了多少。 趁着这个空档,在更多的“轸水蚓”杀过来之前。 王远身周阴风大作。 呜呜呜... 抛下惨烈的爆炸现场,借助一目五先生的【五鬼搬山】,王远一路穿墙越户,没有用多久就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对地宫完成搜索,提前带走极有可能藏在这里的“丹头”。 可就在王远刚刚跳出阴路,踏入第六宿翼宿的同时。 头顶夜明珠泛起幽幽的绿光。 他的脚下无声无息地多出了...第二条影子。 此时,有人正站在他的背后! ...... 洛阳城,属于王府家的产业——万福赌坊。 赌坊这种地方档次不论高低,当一群大男人在里面面红耳赤,挥汗如水的时候,都免不了一股子浓浓的汗臭味。 当然比汗臭味更浓烈的,却是他们的狂热。 哪怕在一夜暴富的传说背后,隐藏着数不尽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依旧阻止不了无数赌徒的趋之若鹜。 而在赌坊中最受欢迎,也最能让人心惊肉跳的,毫无疑问便是“骰宝”。 “开!开!开!” “2、3、6,11点大!” 一大群人在赌桌边上围成一圈,口中拼命嘶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中间大海碗中的那三个骰子。 在庄家爆出点数后,有人兴奋大叫,有人脸色煞白。 “哈哈哈,我翻盘了!我再押,我要把过去输掉的全都赢回来。” “我今天手气不好,但我已经发现了规律,下一把准赢! 赌坊不是可以借贷吗?区区九出十三归,老子今天就借了!” “......” 在这一张小小的赌桌上,简直阅尽了众生的悲喜。 “骰宝”也被称为赌大小,是一种纯粹用骰子赌博的玩法。 因为赌客谁也碰不到骰子,无关技巧只考验运气。 最正常的赌注是买骰子点数的大小,总点数为4至10时称作小,11至17时称作大,故也常被称为买大小。 比起其他人的疯狂,临桌的“无影鼠”文俊才,就显得有些气定神闲了。 因为他今天的手气简直红到发紫! 当庄家用颤抖的声音喊出: “6、6、6,全围,一赔二十四!”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至极,更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送出去的第几个240两了。 三颗骰子的点数都一样被称作全围,押中则由庄家一赔二十四。 “下一把,还是十两,我押2围骰!” 周围的赌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片哗然。 投注指定围骰,如2围骰,若是开出三颗2点的骰子,那庄家要赔一百五十倍! 那庄家已经脸色刷白,满头都是冷汗。 若是这一把再让这人赢了,城外泛滥的洛水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洛阳王府从来不养没用的狗。 连陪葬的东西他都一清二楚,一条麻袋、一根草绳、还有一块大青石。 “无影鼠”文俊才虽然本就赌术精湛,但也到不了现在这种战无不胜,让庄家畏之如虎的程度。 手气无敌,只因为他的气运被已经长到肉里的【罗刹诡骨】大幅度催发。 原本只有0的“白烟绕梁”,一路上升到了2的“红光罩命”! 甚至怀中的【罗刹诡骨】也将周围赌徒、这座万福赌坊中庄家的气运都收为己用,让他们个个衰运缠身。 相应的... 北邙山地宫中,王远的【气运】也终于迎来了又一次上涨! 第六十九章 二十八星宿之【轸水蚓】 “七叔,这些从墙里渗出来的东西好臭!好像是...” 一处歪歪扭扭的墓道中,两个年轻的守陵人用刀鞘刮起墙壁上渗出来的一点黑黄色粘液,放到鼻子前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旁边,王云芳紧皱着眉头,笃定道: “不用瞎猜了,这就是尸油! 能将整个地宫都涂满的尸油,恐怕要榨干好几千具尸体,才能攒够。 那些被麻家兄弟打烂后来又融化掉的匠户,大概就是这尸油的来源。 你们都提起精神来,尸油天生招阴,是很多邪法施法时的必须品,别一不小心着了道还不自知。” 口中这么说着,王云芳扬起手中虎头刀,走到两个本家侄儿的前面。 刀刃上的【劾厌杀鬼篆】,与墓穴中无处不在的阴气产生了剧烈冲突,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红光。 两个年轻人立刻跟上,摆出【白虎兵法】中的三人战阵,小心翼翼提防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先人将天空黄道附近的星宿划分为二十八组,分别代表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的位置,称做“二十八宿”,以此作为观测天象参照物。 东、南、西、北四方各七宿,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 所有的二十八宿都是环绕中天运行,郎七之所以让众人前往第一宿“井宿”汇合,便是因为“井宿”最为靠近圆心。 一位“整劲”、两位“內壮”,他们一行三人在地宫移动后就与其他人失散,只能沿着歪歪扭扭的墓道继续前进。 试图以最快速度到达“井宿”。 但地宫中的一切,都跟他们所学的墓葬知识完全不一样。 这座堪称宏大的地下建筑群,好像是由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将各种墓室、廊道、塑像胡乱拼接而成。 上下颠倒、墙面倾斜只是常态,飞檐在脚下,门槛在头顶,门和窗的位置互换...种种构造皆与常识相反。 不由让人产生强烈的错乱感、厌恶感。 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安安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而且,随着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这墓穴就变得古怪。 一炷香时间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脚下、墙壁还是墓顶,都在渐渐渗出这种恶心的尸油,空气中也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尸臭味。 原本土石模样的墓道,似乎也多出了几分肉质。 他们越来越怀疑自己其实不是在地宫中,而是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胃里。 忽然。 啪嗒! “什么声音?” 一片死寂的墓道中,原本只有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最多再加上他们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这时却好像有雨点落地般的声音骤然响起,让他们下意识背靠背贴在一起。 三人闻声看去,地上正有一只黑黄色的大虫子,正在尸油中不断蠕动。 体型比手指还要长,头部长着锯齿般锋利的口器,一边蠕动一边吞吃着地上恶臭的尸油。 “呕...” 即使守陵人在北邙山上见惯了各种状态的尸体,看到这虫子也不禁感到一阵反胃。 “躲开!” 这时,达到“整劲”境界,拥有“有激必应”之能的王云芳忽然大喝一声,同时闪身扑向墙角。 另外两个年轻守陵人没有迟钝到却问为什么,身体已经本能地就行动起来。 却因为身体素质的差距,依旧晚了一步。 下一刻,他们头顶便“噼里啪啦”射下一大片和刚才那只肉芽一样的丑恶虫子,将他们的半个身子都笼罩其中。 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远远传播了开去。 ...... 此时,王远正孤身一人走在墓道中。 只是他的臀后一根铁棒般的条纹虎尾不时甩动,头顶还生着两只虎耳。 却是为了发动【五鬼搬山】,只能部分使用了【化虎奇术】。 周身有淡淡的阴风缭绕,一步数丈,有的时候前方明明是墙壁,却也被他直接抬脚跨过。 五个万分渴望在主君面前露脸的青皮小鬼,殷勤地随侍在侧。 修养了一天一夜之后,“一目五先生”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以【五鬼搬山】的神通抬着王远,轻轻松松穿墙越户。 只是这墓穴地宫是最接近阴世的地方,它们也不敢一次性挪移太远,害怕不小心把自家山君给丢到阴世里去了。 本来在墓穴变形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桃仙娘还想要一把拉住他。 避免明天就要代自己出嫁的“崔通”,在这座地宫中出什么意外,让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王远这次下墓真正的目的,可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说,【五鬼搬山】这张逃命的底牌也不能暴露在人前。 扫了一眼越是靠近墓穴深处,便越是肮脏的墙壁,他的眉头一皱旋即又微微放松: “虽然孤身行动,但至少三个【诡异】的情报杀人规律已经凑齐,风险尚且可控。 面对【纪善】时必须遵守各种古礼,争取彬彬有礼地打死它。 面对【审理】时要守法,律法规定不能杀官造反,但王云虎的‘篡逆手书’用在这里正合适。 再不济我也能开【鬼王临坛印】,正面硬杀。 最后一个【工正】有些棘手,郎七说这座改造后的墓中墓是朱雀局,移动时只能按照星辰的运行轨迹。 但既然是一座本就布置着阵局的古墓,这地宫应该不止是会变形那么简单,各种守墓的机关、阵法都不会缺乏。 而且对我来说,【工正】最可怕的不是杀人规则,而是它本身就有的术士道法,一旦打破魇镇之力后,硬碰硬真未必能打得过它。” 不过,现在王远身上的装备也富裕起来。 【人面画皮】在脸上戴着,【符牌·火龙蟠剑】挂在腰间。 一块【罗刹诡骨】故意送到了“无影鼠”文俊才的手中,第二块【罗刹诡骨】已经小心用布包好装在口袋里。 还有用【狼心狗肺丸】等药渣练成的【混元霹雳子】共计一十八颗。 说来也是奇怪,王远到现在为止一件正统的法器都没有见过,接触的全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诡玩意儿。 虽然暂时还没能用【罗刹诡骨】炼成一颗【混元霹雳子】,但手上的底牌已经不少。 压箱底的【化虎奇术】只要不是【道将】或者【赤篆术士】都敢一战。 【符牌·火龙蟠剑】若是能吃掉一位“整劲”,完全能强杀【道兵】,吃掉一位【道兵】,就算伤到【道将】也有可能。 “现在最紧要的是赶快找个人来献祭【火龙蟠剑】,不然遇上危险也只是一个摆设。” “嗯?” 忽然,王远头上的虎耳一动,看向一条扭曲如肠的墓道深处。 那里似乎有若有如无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既然身处一个【诡异】的身体中,即使只有夜明珠的微光,【观不净】也能将一切都洞若光火。 王远没有立刻靠近过去,而是在原地稍稍驻足了一会儿。 随即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这边飞速靠近了过来。 “是他?” 看清来人,正是在当初活尸暴动那一晚,恳求自己上山支援的王氏云字辈,王云芳。 只是这位守陵人此时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鲜血淋淋,半个身子都是拇指粗的血洞。 其中还有不知是蛆虫还是绦虫的恶心虫子在钻进钻出,肆意吞吃着他的血肉。 身后还有两个已经完全化作虫子巢穴,与之结合到了一起的人形生物正在紧追不舍。 看到他们这种恐怖又恶心的造型,王远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虽说二十八星宿中,代表‘轸宿’的确实叫‘轸水蚓’没错,但这跟蛆虫又有什么关系?” “崔先生!救我!” 而这个时候,王云芳也看到了“崔通”,却是如同看到救星一般高声呼救。 一边脚步不停冲了过来。 已经完全顾不上,会把那些“轸水蚓”也给引过来了。 听到他求救,王远一点也不含糊。 崩——! 手臂上大筋弹抖宛若强弓,一道红光飞射而出。 即使没有激发【舍身一剑】,身为【诡物】的【符牌·火龙蟠剑】,也比任何刀剑都要结实。 眨眼之间就插在了...王云芳的胸膛上。 随即。 这位王云虎的族弟,缓缓低头看着搅碎了自己心脏的剑形符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呃...杀错了,杀错了啊!” 第七十一章 礼尚往来 “盗墓不义,不问而取,违礼!当诛!” 一声好像由腐朽声带发出来的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在王远背后响起。 无形的魇镇之力猛然降临。 吼——! 身体部分化虎之后,感官敏锐至极的王远,已经提前掐出了【鬼王临坛印】,身上布满虎纹。 瞬间挣脱了那想要将他留在在原地,乖乖引颈受戮的魇镇之力。 随即,身后无数蛇类嘶鸣声忽然大作。 嘶嘶嘶... 炽烈的炎流骤然膨胀,沿着这一阵条通道席卷而出。 阴风炸开,被一目五先生抬起就跑的王远,已经宛若闪电般来到了五十步之外。 如果没有类似道将手中【天地烘炉】那般,能打断阴路的克制手段。 王远想跑,谁也拦不住他。 双脚踩着阴风重新落地,回头一看。 就见以尸油为燃料,正在熊熊燃烧的墓道对面,是一大群团成人形的怪异黑蛇。 通体漆黑,尾部长着一只吸盘,几乎和地上的尸油融为一体。 个个长着三角脑袋,张开嘴巴吐出大片黏腻的炎流。 最恐怖的是它们没有蛇瞳,而是在脑袋中间顶着一只猩红色的人眼,干瘪空洞,好像被火焰灼烧过一样。 “这是...代表翼宿的‘翼火蛇’?后面不会再出来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吧?” 但即使出现,王远也相信一定是以最为猎奇、荒诞的形态。 这才是【诡异】的正常画风。 一击未中,那群人形蛇球一般的“翼火蛇”向着两边散开。 露出一个身穿官袍,枭首人身浑身上下都是污浊黑色羽毛的恐怖人影。 正是曾经在陵墓门口看过一眼的【纪善】! 只是此时的它,比起进墓之前已经大变了模样,身体比例有些不协调,左边的身体膨胀地厉害,官袍下面好像有无数活物在蠕动。 身上除了沾着尸油的漆黑羽毛之外,还长出了黑色的鳞片,异化程度直线上升。 看着【纪善】现在的样子,王远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这是同化! 当生前就是一位术士的【工正】,以【诡异】的身份复苏后,便将地宫变成了自己身体的外延。 也准备一点点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同出一源的【纪善】和【审理】只是开始。” 这些朝天户化作的【诡异】,体内知识的源头全都是来自【枭神墓】,本质上并不存在不兼容的问题。 王远由这“朝天户”联想到先前遇上的众多匠户,还有三个守陵人,脸色忽然一变: “匠户变成了尸油,守陵人变成了虫巢,【纪善】和‘翼火蛇’融为了一体... 同化!同化! 活着的东西还好,必须得先被杀死才能同化,像那些早就变成干尸的匠户,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大概率藏在陵墓某个角落里的‘丹头’呢? 会不会被直接吞掉,也变成虫子的...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也正在这时,体内《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再次一跳。 “来了。” 王远脸色微微一松。 虽然将【罗刹诡骨】交给一位术士,并不能让【气运】速发。 但后劲绵长,临时增益维持的时间,远比让普通人持有的时候更长。 此刻,他的【气运】加成终于又长了一点,从昨天刚到白烟绕梁的“-2”,长到了“-1”。 需知普通人的正常运势,也不过是在-1和0之间徘徊而已,已经足以安稳度日,偶尔有些福泽了。 面对低手的时候,即使运气不好,也足够碾压,但是面对强敌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当场饮恨。 现在【气运】基本相当于一个正常人,已经足够让王远发挥出自身完整的实力了! 所以。 当已经和“翼火蛇”结合到一起的【纪善】再次冲过来,将自己笼罩在魇镇之力的范围内的时候,王远丝毫不慌。 只是看着《小生死簿》上那仅有的248点【阴德】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走,感到分外心疼。 换成其他【诡异】,只要开启【鬼王临坛印】,就能完全免疫魇镇之力的封锁,抓住机会直接打死。 但是在面对【工正】和它的爪牙时却不太可行。 【工正】是他正面遇上过的最强【诡异】,几乎相当于一个弱化版本的【枭神墓】。 在打死这个源头之前,陵墓中的魇镇之力简直源源不绝,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不能太过浪费手中的【阴德】。 王远大脑飞速运转。 【纪善】虽然看起来会说话,但那只是杀人禁忌的一部分,类似于旁白,本质上依旧无法交流。 但这个【诡异】最崇古礼,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正常情况下跟它对打,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礼貌吗? 而据王远所知,按照两个世界春秋时代的战场礼仪,最主要的古礼大概有五条: 第一、必须师出有名;第二、不鼓不成列,对方做好准备之前不得偷袭; 第三、交战之时不得攻击国君;第四、回合制轮流攻击,不得趁人之危; 第五、对方逃跑胜利者最多追五十步。 即使是【纪善】自己,一开始出手的时候,也是按照“礼仪”,师出有名,而不是无声无息地就偷袭王远。 所以,如果王远想避免长时间缠斗,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它,最好还是要按照这个战场礼仪来。 于是他对【纪善】大喊一声: “我为义师,吊民伐罪,助纣为虐者死!” 这便是他的师出有名。 盗墓有罪,帮助【枭神墓】吃人同样有罪。 咱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家都一个样。 【纪善】这种类似规则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剑,看起来近乎无敌,但只要在发现规律之后,就可以反过来克制它! 瞬间。 王远身上的魇镇之力便削减了大半,【阴德】消耗的速度也陡然一缓。 心中暗喜,却是又发现了一种开源节流的手段——用“魔法”打败“魔法”。 普通人也许可以借助杀人规律,从【诡异】手上逃过一劫。 而这一次,他说不定能利用对方制定的规则,迅速反杀掉这个【诡异】。 趁着这个回合制轮流攻击的机会,王远兜手甩出去了三颗在十米范围之内能炸死【道兵】的【混元霹雳子】! 【纪善】正要躲闪。 却见王远嘿然一笑,再次叫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请接收我的‘礼尚往来’!” 人形身体上张牙舞爪的蛇头,忽然错乱了一瞬间。 面对这个曾经出给别人的难题,它也感觉同样恶心。 如果接,那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但如果不接,自己就会违礼。 于是。 下一刻,这个在和“翼火蛇”结合之后,显得越发怪诞、混乱的【诡异】身上,忽然伸出一只蛇头,本能抽飞了其中的一颗。 但另外两只蛇头却咬住了其他两颗【混元霹雳子】,按照礼节接收了王远的“回礼”。 毫无疑问。 “翼火蛇”加“霹雳子”等于: 轰隆——!!! 惨烈的爆炸之后,王远飞扑而至,带着虎纹的手掌猛地拍在了【纪善】的残躯上。 【诡异】烟消云散。 当王远再次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颗半透明的心脏。 先前处理其他“朝天户”的时候都有外人在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自然可以独享。 “不错,诡心一颗,五两二钱,正好拿来下酒!” 第七十章 讨债! “不用怀疑,杀的就是你。” 王远顶着一张崔通的脸走到近前,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却没有继续解释。 王云芳这位整个王氏都有数的“整劲”好手,就这么怀着满腔的疑惑和不甘,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死的稀里糊涂。 如果他能看到王远真正的脸,也许就能恍然大悟地安心上路了。 可惜,这个世界的人有可能在死后会变成鬼,所以大多数时候并不太流行让人死个明白。 王远盯着他那张熟悉至极的脸,脑海里就不由浮现出了许多一幕幕小时候的画面。 最初四、五年,王云虎根基未稳时,团结在他身边的这帮人,对自己这位前代族长的遗孤还是非常和颜悦色的。 还雇了婆子将王远继续养在他们家的祖宅里。 甚至让意识时不时就会沉睡的王远,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好人,庆幸自己可以安安稳稳长大。 等到王云虎势力初成,扫平了村子里所有的声浪,坐稳族长宝座,顺便还惊喜地发现王远竟然是个傻子之后。 他们立刻翻脸不认人! 正是这位王云芳带人将小“傻子”从祖宅里丢了出去,赶到了现在居住的那座破落小院里。 不仅仅让他自生自灭,而且一旦北邙山上有什么东西游荡下来,第一个撞上的,就必定是独自居住在角落里的王远。 一个幼小的童男,正是所有阴物的最爱! 废物利用,能为全村人挡灾。 彼时,没有任何人反对。 亲手干掉了自己一位族叔的王远,脸上面无表情: “既然‘掘墓盗运之法’是王云虎提供给葛道爷的。 那王云虎甚至是族里的某些人,应该是知道一些当年内情的。 呵,我们全家拿命扛住了【枭神墓】的暴动,给王氏还有整个北邙山周边八县所有人,又争取了十五年时间。 你们不仅不知感恩,还继续拿着劳资一次次挡灾。 你们还想继续好好活?凭什么?” 幸亏还有爷爷,否则自己大概率连“尸祭”那一天都活不到。 过去,王远还权当族人的敌视,只是来自贪婪引发的私仇。 但昨天从葛道爷那里听说了些许内幕之后,就觉得这些人“恩将仇报”属实是不应该,完全不应该继续活啊! 在这片刻功夫。 【符牌·火龙蟠剑】上荡起一圈血红色的光芒,好像无数小蛇一样钻进王云芳的体内,将他浑身的精血、神魂都给啃食一空。 连带他身上的虫子都没有放过。 符牌上那只红色的蟠龙双目微微亮起,张牙舞爪不断游动,惨烈的煞气弥漫开来,让远处的“轸水蚓”都凝滞了片刻。 道书中说:“汉铜虎符,上圆下方,刻五牙文,若垂露状,背文作一坐虎形,铭其旁曰:如古牙璋,作虎符。 今召将用令牌,此法也。” 这军中令牌本就可以用于道门的法器,且气势威烈,妖邪难挡。 在吃光了祭品之后,这件【诡物】已经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发动一次【舍身一剑】。 将符牌重新挂回腰间。 “这次讨债只是开始,我们的账后面慢慢算。” 《小生死簿》上的【阴德】虽然没有上涨,却也没有减少。 冥冥中大陵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欠着他的债业,自然不会扣除【阴德】。 抬起头来,后面两个身体化作虫巢,走路摇摇晃晃的家伙也终于追了上来。 跟他们一起追上来的,还有墓顶那些星辰孔洞里不断弹射出来的一片片“轸水蚓”。 王远脚尖点地,抽身飞退。 同时已经从腰包里掏出两颗杏子大小的【混元霹雳子】向着他们扔了出去。 轰!轰! 火光爆闪,雷声轰鸣,暴烈的雷劲瞬间将两个虫巢撕成一地碎骨、烂肉。 而那些外形恐怖但本质孱弱的“轸水蚓”,更是不知道被震死了多少。 趁着这个空档,在更多的“轸水蚓”杀过来之前。 王远身周阴风大作。 呜呜呜... 抛下惨烈的爆炸现场,借助一目五先生的【五鬼搬山】,王远一路穿墙越户,没有用多久就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对地宫完成搜索,提前带走极有可能藏在这里的“丹头”。 可就在王远刚刚跳出阴路,踏入第六宿翼宿的同时。 头顶夜明珠泛起幽幽的绿光。 他的脚下无声无息地多出了...第二条影子。 此时,有人正站在他的背后! ...... 洛阳城,属于王府家的产业——万福赌坊。 赌坊这种地方档次不论高低,当一群大男人在里面面红耳赤,挥汗如水的时候,都免不了一股子浓浓的汗臭味。 当然比汗臭味更浓烈的,却是他们的狂热。 哪怕在一夜暴富的传说背后,隐藏着数不尽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依旧阻止不了无数赌徒的趋之若鹜。 而在赌坊中最受欢迎,也最能让人心惊肉跳的,毫无疑问便是“骰宝”。 “开!开!开!” “2、3、6,11点大!” 一大群人在赌桌边上围成一圈,口中拼命嘶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中间大海碗中的那三个骰子。 在庄家爆出点数后,有人兴奋大叫,有人脸色煞白。 “哈哈哈,我翻盘了!我再押,我要把过去输掉的全都赢回来。” “我今天手气不好,但我已经发现了规律,下一把准赢! 赌坊不是可以借贷吗?区区九出十三归,老子今天就借了!” “......” 在这一张小小的赌桌上,简直阅尽了众生的悲喜。 “骰宝”也被称为赌大小,是一种纯粹用骰子赌博的玩法。 因为赌客谁也碰不到骰子,无关技巧只考验运气。 最正常的赌注是买骰子点数的大小,总点数为4至10时称作小,11至17时称作大,故也常被称为买大小。 比起其他人的疯狂,临桌的“无影鼠”文俊才,就显得有些气定神闲了。 因为他今天的手气简直红到发紫! 当庄家用颤抖的声音喊出: “6、6、6,全围,一赔二十四!”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至极,更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送出去的第几个240两了。 三颗骰子的点数都一样被称作全围,押中则由庄家一赔二十四。 “下一把,还是十两,我押2围骰!” 周围的赌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片哗然。 投注指定围骰,如2围骰,若是开出三颗2点的骰子,那庄家要赔一百五十倍! 那庄家已经脸色刷白,满头都是冷汗。 若是这一把再让这人赢了,城外泛滥的洛水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洛阳王府从来不养没用的狗。 连陪葬的东西他都一清二楚,一条麻袋、一根草绳、还有一块大青石。 “无影鼠”文俊才虽然本就赌术精湛,但也到不了现在这种战无不胜,让庄家畏之如虎的程度。 手气无敌,只因为他的气运被已经长到肉里的【罗刹诡骨】大幅度催发。 原本只有0的“白烟绕梁”,一路上升到了2的“红光罩命”! 甚至怀中的【罗刹诡骨】也将周围赌徒、这座万福赌坊中庄家的气运都收为己用,让他们个个衰运缠身。 相应的... 北邙山地宫中,王远的【气运】也终于迎来了又一次上涨! 第七十一章 礼尚往来 “盗墓不义,不问而取,违礼!当诛!” 一声好像由腐朽声带发出来的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在王远背后响起。 无形的魇镇之力猛然降临。 吼——! 身体部分化虎之后,感官敏锐至极的王远,已经提前掐出了【鬼王临坛印】,身上布满虎纹。 瞬间挣脱了那想要将他留在在原地,乖乖引颈受戮的魇镇之力。 随即,身后无数蛇类嘶鸣声忽然大作。 嘶嘶嘶... 炽烈的炎流骤然膨胀,沿着这一阵条通道席卷而出。 阴风炸开,被一目五先生抬起就跑的王远,已经宛若闪电般来到了五十步之外。 如果没有类似道将手中【天地烘炉】那般,能打断阴路的克制手段。 王远想跑,谁也拦不住他。 双脚踩着阴风重新落地,回头一看。 就见以尸油为燃料,正在熊熊燃烧的墓道对面,是一大群团成人形的怪异黑蛇。 通体漆黑,尾部长着一只吸盘,几乎和地上的尸油融为一体。 个个长着三角脑袋,张开嘴巴吐出大片黏腻的炎流。 最恐怖的是它们没有蛇瞳,而是在脑袋中间顶着一只猩红色的人眼,干瘪空洞,好像被火焰灼烧过一样。 “这是...代表翼宿的‘翼火蛇’?后面不会再出来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吧?” 但即使出现,王远也相信一定是以最为猎奇、荒诞的形态。 这才是【诡异】的正常画风。 一击未中,那群人形蛇球一般的“翼火蛇”向着两边散开。 露出一个身穿官袍,枭首人身浑身上下都是污浊黑色羽毛的恐怖人影。 正是曾经在陵墓门口看过一眼的【纪善】! 只是此时的它,比起进墓之前已经大变了模样,身体比例有些不协调,左边的身体膨胀地厉害,官袍下面好像有无数活物在蠕动。 身上除了沾着尸油的漆黑羽毛之外,还长出了黑色的鳞片,异化程度直线上升。 看着【纪善】现在的样子,王远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这是同化! 当生前就是一位术士的【工正】,以【诡异】的身份复苏后,便将地宫变成了自己身体的外延。 也准备一点点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同出一源的【纪善】和【审理】只是开始。” 这些朝天户化作的【诡异】,体内知识的源头全都是来自【枭神墓】,本质上并不存在不兼容的问题。 王远由这“朝天户”联想到先前遇上的众多匠户,还有三个守陵人,脸色忽然一变: “匠户变成了尸油,守陵人变成了虫巢,【纪善】和‘翼火蛇’融为了一体... 同化!同化! 活着的东西还好,必须得先被杀死才能同化,像那些早就变成干尸的匠户,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那大概率藏在陵墓某个角落里的‘丹头’呢? 会不会被直接吞掉,也变成虫子的...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也正在这时,体内《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再次一跳。 “来了。” 王远脸色微微一松。 虽然将【罗刹诡骨】交给一位术士,并不能让【气运】速发。 但后劲绵长,临时增益维持的时间,远比让普通人持有的时候更长。 此刻,他的【气运】加成终于又长了一点,从昨天刚到白烟绕梁的“-2”,长到了“-1”。 需知普通人的正常运势,也不过是在-1和0之间徘徊而已,已经足以安稳度日,偶尔有些福泽了。 面对低手的时候,即使运气不好,也足够碾压,但是面对强敌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当场饮恨。 现在【气运】基本相当于一个正常人,已经足够让王远发挥出自身完整的实力了! 所以。 当已经和“翼火蛇”结合到一起的【纪善】再次冲过来,将自己笼罩在魇镇之力的范围内的时候,王远丝毫不慌。 只是看着《小生死簿》上那仅有的248点【阴德】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走,感到分外心疼。 换成其他【诡异】,只要开启【鬼王临坛印】,就能完全免疫魇镇之力的封锁,抓住机会直接打死。 但是在面对【工正】和它的爪牙时却不太可行。 【工正】是他正面遇上过的最强【诡异】,几乎相当于一个弱化版本的【枭神墓】。 在打死这个源头之前,陵墓中的魇镇之力简直源源不绝,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不能太过浪费手中的【阴德】。 王远大脑飞速运转。 【纪善】虽然看起来会说话,但那只是杀人禁忌的一部分,类似于旁白,本质上依旧无法交流。 但这个【诡异】最崇古礼,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义大节,以诏王善。 正常情况下跟它对打,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礼貌吗? 而据王远所知,按照两个世界春秋时代的战场礼仪,最主要的古礼大概有五条: 第一、必须师出有名;第二、不鼓不成列,对方做好准备之前不得偷袭; 第三、交战之时不得攻击国君;第四、回合制轮流攻击,不得趁人之危; 第五、对方逃跑胜利者最多追五十步。 即使是【纪善】自己,一开始出手的时候,也是按照“礼仪”,师出有名,而不是无声无息地就偷袭王远。 所以,如果王远想避免长时间缠斗,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它,最好还是要按照这个战场礼仪来。 于是他对【纪善】大喊一声: “我为义师,吊民伐罪,助纣为虐者死!” 这便是他的师出有名。 盗墓有罪,帮助【枭神墓】吃人同样有罪。 咱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家都一个样。 【纪善】这种类似规则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剑,看起来近乎无敌,但只要在发现规律之后,就可以反过来克制它! 瞬间。 王远身上的魇镇之力便削减了大半,【阴德】消耗的速度也陡然一缓。 心中暗喜,却是又发现了一种开源节流的手段——用“魔法”打败“魔法”。 普通人也许可以借助杀人规律,从【诡异】手上逃过一劫。 而这一次,他说不定能利用对方制定的规则,迅速反杀掉这个【诡异】。 趁着这个回合制轮流攻击的机会,王远兜手甩出去了三颗在十米范围之内能炸死【道兵】的【混元霹雳子】! 【纪善】正要躲闪。 却见王远嘿然一笑,再次叫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请接收我的‘礼尚往来’!” 人形身体上张牙舞爪的蛇头,忽然错乱了一瞬间。 面对这个曾经出给别人的难题,它也感觉同样恶心。 如果接,那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但如果不接,自己就会违礼。 于是。 下一刻,这个在和“翼火蛇”结合之后,显得越发怪诞、混乱的【诡异】身上,忽然伸出一只蛇头,本能抽飞了其中的一颗。 但另外两只蛇头却咬住了其他两颗【混元霹雳子】,按照礼节接收了王远的“回礼”。 毫无疑问。 “翼火蛇”加“霹雳子”等于: 轰隆——!!! 惨烈的爆炸之后,王远飞扑而至,带着虎纹的手掌猛地拍在了【纪善】的残躯上。 【诡异】烟消云散。 当王远再次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颗半透明的心脏。 先前处理其他“朝天户”的时候都有外人在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自然可以独享。 “不错,诡心一颗,五两二钱,正好拿来下酒!” 第七十二章 诡趴肩,积尸气 自从下墓伊始,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大半天。 庞大的地宫一角。 四个穿着、武器各异,只是眉心同样有一瓣桃花盛开的江湖子,正背靠背站在一起。 手中或刀或剑或匕,被早已达到“整劲”境界的主人,舞作水泼不进的团团银光。 身周厉风呼啸! 将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的“轸水蚓”斩成肉糜。 这些整日刀口舔血的大盗、巨寇,显然要比同等境界的守陵人王云芳强出不少。 虽然没有同一种兵法的战阵加成,但机警应变之能却要远在守陵人之上。 更何况,能一路活到现在的匪寇,本事硬不硬有些难说,但必定是最小心谨慎的那一搓。 这时。 他们脚下一震,墓道再次迁移。 原本身处“张宿”的四人,随即便被移动到了“柳宿”。 “太好了,地宫又动了,我们不用去硬碰‘张月鹿’了,稳住! 立刻找个角落躲起来,撑到地宫下一次移动。” 南方七宿整体像是一只侧躺着的朱雀,从右到左依次是: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想要到达“井宿”,并不是一定要按照这个顺序,一个一个地走过去。 因为地宫每一次横向移动,都有可能打乱顺序,出现不同的墓道,对应到不同的墓室,甚至不同的星宿。 如果运气绝佳,说不定站在原地不动,都有可能机缘巧合地被送到“井宿”。 就比如这些“轸水蚓”,追着他们从轸宿一路跑到了张宿,又从张宿跑到了柳宿。 当众人杀完已经所剩无几的残余,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 “呼哧...呼哧...” 不顾满腔的尸臭味,一个个大口喘着粗气。 “整劲”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与【非人】级的耐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能平安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 “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一直被墓里的这些诡东西追杀,到现在都没有遇上一位术士。” “不错,要是先前下墓的时候我们能靠桃仙子靠的近一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险死还生。” 他们刚刚感叹完自己的处境,立刻不忘操心自家的梦中女神。 “也不知桃仙子如何了,一想到这些恶心的尸油脏了她的绣鞋,我就痛得喘不过气起来啊。” 其他人深以为然齐齐点头。 “看!柳宿里面有人!” 忽然一人压低声音提醒了同伴一句。 出于一位老江湖的谨慎,他没有高声叫喊,毕竟谁知道前面的是人是鬼? 其他人闻声望去。 就看到在夜明珠的微光中,歪歪扭扭的墓道里,正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着。 土黄色满是泥垢的袍子,背上的兽皮口袋中露出一只铁柄。 一个年轻些的大盗顿时一喜。 “那是...‘穿山甲’范兄?” 却立刻被同伴拉住,伸出手无声地指了指范璋脚下。 他这才发现,范璋脚尖高高踮起,将头深深低下,配上本就有些干瘦的身体,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老鼠。 众匪察觉出了不对劲,顿时噤若寒蝉。 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惊悚的,当墓顶夜明珠发出的微光,正好照在范璋头上的时候。 他们隐隐看到,似乎有一个身穿官袍的小老头,正趴在范璋的背上,伸出两只干枯的爪子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 而范璋却毫无所觉。 径直走到一条通道的尽头。 轰隆隆.... 土石向着四周翻涌。 却是范璋以【山棺邪术】打开了墓道的墙体,通过模糊的文字可以看出,对面似乎是朱雀七宿中的第六宿【鬼宿】。 眼看他即将离开,几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江湖子,正要松一口气。 范璋却忽然转头看向他们的藏身之处,嘴角一下子咧到耳根: “你们...找到墓里的宝贝了吗?” ...... 同一时间。 轰隆! 王远双腿力量爆发,好似鬼魅一般飞速闪避,身后一个体型好似马车般的庞大身影,狠狠撞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此时整座地宫越来越像活物,就连土石中都渐渐掺杂了许多的血肉。 故而破碎的墙壁上溅射出来的不仅仅是砂石土块,还有尸油、鲜血、腐肉、碎骨... 当然。 最诡异还要属王远眼前这头镇守在【鬼宿】的“鬼金羊”。 身高接近一丈,说它是羊仅仅是因为有一个羊的外形而已。 浑身上下都是由一具具人类的血肉尸骨扭曲而成。 每一条腿都是一个肤色苍白的成年人类,巨大的躯干起码用了五、六个人充当材料。 体表覆盖着一层弯弯曲曲,不知道是来自头发还是什么东西的“羊毛”,只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同时,一张巨大的人脸取代了羊脸,就连头上那对弯弯的大角,本质上都是白森森的腿骨。 “鬼金羊”刨动着四蹄,口鼻中喷出腥臭的白气,萦绕在墓室里面久久不散。 看着这白气越来越浓,王远的眉头深深拧起。 天文象书上说: “鬼四星曰舆鬼,为朱雀之头眼,鬼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谓之积尸,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见气而已。” 这“白气”正是鬼宿中央的“积尸气”! 虽然王远不知道真正的“积尸气”是什么样子的。 但在这种由尸体散发出来的白气笼罩范围内,“一目五先生”根本不敢打开阴路,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阴世中。 而且这种能力不像是【诡异】拥有的魇镇之力,可以用【鬼王临坛印】免疫。 而是纯粹的力量比拼,无法取巧。 因此,被废掉进可攻退可守的【五鬼搬山】之后,也让王远陷入了进入地宫以来最狼狈的一场困局。 咩——! 随着“积尸气”爆发,“鬼金羊”一声嘶鸣,再次发起冲锋。 狂暴的力量让王远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第三境的【道将】,纯以力量而论,恐怕还在自己化身的白虎之上。 王远化作一道残影,撤出这座过分宽敞的墓室,重新回到弯弯曲曲好像是羊肠般的墓道里。 心思电转。 “对付这种身强力壮,还有限制能力的家伙,比对付【纪善】还要困难,完全无法取巧 幸亏刚才没有急着吃掉诡心,不然遇上这个家伙就全都浪费了。” 自从先前解决掉【纪善】之后,没有转多久就让他从第六宿翼宿来到了第二宿鬼宿。 然后迎面撞上了这个家伙。 一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那颗诡心自然还好好被他揣在怀里。 毕竟这次下墓他没有顾上带葱、姜、料酒、大蒜、孜然、辣椒面,所以准备顺利离开陪陵之后再享用大餐。 在踏足第二境【道兵】之后,他很难再像先前那样接连突破,必须踏踏实实一点点进步。 有了这颗【诡心】,虽然不至于让他从第二境入门,立刻就晋升小成。 但靠着生吞白山君的资粮,提前觉醒属于自己的【天赋神通】倒是十分有可能。 到时候,不必再以【化虎奇术】为媒介,就可以本能地使用【摄魂通幽】。 虽然神通可能重复,但可以操纵的鬼物却比原本多上一倍。 要是先前就吃掉,现在恐怕就只能相当于一颗大补丸白白消耗掉了。 现在王远的体力倒是还撑得住,可如果让这仿佛能影响阴世的“积尸气”继续弥漫下去的话。 鬼知道一会儿会从里面爬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在探知“鬼金羊”的虚实之后,他早有定计。 当他们一追一逃,临近墓道中一处十分窄小的部分时。 趁着体型庞大的“鬼金羊”减速,王远果断掀开了一张底牌。 “你想硬碰,那便硬碰硬!” 抬手便掷出了腰间的【符牌·火龙蟠剑】。 顿时。 以一位“整劲”好手为燃料,血色的赤光当空炸裂,化作一道丈许的煊赫剑光。 盘旋一周,夭姣如龙,携带着厉鸣锐啸,向着“鬼金羊”猛地扑了出去。 嘭! 仓促之间无从躲闪的“鬼金羊”脖子上,顶着的那颗人头顿时炸裂。 随着骨肉脑浆四溅,一片更加浓厚的雾气却陡然在墓道中弥散开来。 王远双脚落地,臭烘烘的热风拂动衣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属于尸体的古怪味道。 随着大脑一阵恍惚,他的眼前便忽然改换了一副天地。 眼前重新出现了北邙山上的景象。 似乎是一个傍晚,天光黯淡,暮色阴沉。 “这里是?” 咿咿呀呀... 一阵喜庆的唢呐声,陡然在心头警钟大作的王远耳边响起。 抬起头来,就看到一支抬着花轿的迎亲队伍迎面走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 迎亲 咿咿呀呀... 虽然天色昏暗,但双方的距离本就近在咫尺,当王远意识到需要闪避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随即,那一队迎亲的队伍便速度不减地向他撞了过来。 呼!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忽然被被关进轿子里的情况发生。 而是就好像有形无质的幻影一般,两者交错而过,完全没有产生任何交集。 站在原地,王远定定看着那顶实在太过瘦长,像棺材多过像轿子的血红色花轿,口中冷冷吐出三个字: “结冥亲。” 这支队伍表面初看是十分正常的金灯执事、花轿、八面大鼓、旗锣伞扇...迎亲时的排场一应俱全,而且规格极高。 但王远作为一位守陵人,就住在满是坟头的北邙山脚下,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阴事儿自然知之甚详。 想要分辨阴阳十分简单。 不同于正常迎亲时的全套仪仗,这冥亲迎亲时一般是由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 而且随着队伍一起走的嫁妆箱箧都是敞开的。 里面一半是真的绸缎尺头、金银财宝; 另一半却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假物件儿。 这些是只有亡者才会使用的冥器。 迎娶仪式多在夜间举行。 因为住在大陵村里,有的时候王远正在安睡之际,忽然就被街巷里的鼓乐吵醒,那便是趁着夜间在“结冥亲”。 看到这冥亲的现场,王远心底自动脑补出了那个让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的歌声。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正是因为并非所有“结冥亲”都那么规矩,由死人和死人配对。 许多时候都会有活人嫁、娶死人,或者在婚礼之前手动将活人变成死人的情况出现。 随即。 王远拿【观不净】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异气,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应该还在地宫里面,先前闻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这应该是曾经在某个时间点发生过的幻境,并非真实的鬼怪作祟。” 然而。 当他注意到迎亲队伍前进的方向,正是【工正】所在的朱雀局时。 心中忽然一跳,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立刻追了上去。 甚至直接跑到了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这支队伍。 前面是莲花状的引魂灯,后面一人挑着招魂幡。 只是上面只孤零零地写着“云和”二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招魂幡上本应该是新娘的名字,有名有姓,甚至多数还有生辰八字,这样才会让新娘的魂魄跟着尸体一起走。 但“云和”这个名字却完全不符合规范,不,这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名,更像是一个地名。 当然出现在这种场合。 “云和”有更大的可能是跟“平阳”、“夷安”、“馆陶”...等等一样,在地名之外同样还是一个贵女的封号! 反复思索没有头绪,只能暂时将名字的事情放到一边。 王远继续向后看去,目光在扫过一个随行护卫时,忽然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反复端详一阵之后,眼中陡然绽放精光。 “果然是你,卫!安!宁!” 熟悉是因为昨天早上才刚刚见过,迟疑一阵,则是因为这个人比昨天所见的时候年轻了至少十几岁。 看起来不足三十,还十分年轻。 道传兵法就算修行到【天人无漏】的最高境界,也只能锁住寿术不得长生,区区第三境【通灵变化】该衰老还是要衰老。 最多衰老速度比普通人要稍慢一些而已。 仿若一只幕后黑手的洛阳王府,在这个幻境中终于露出了尾巴! 结合十五年前捣毁姥姥古槐庙的那一次行动,现在轿子里的人必定是当年的“丹头”无疑! 这并不是简单的鬼迎亲,结冥婚。 而是...诡迎亲! 王府是在给【枭神墓】中已经化作【诡异】的伊厉王张罗亲事,更准确的说,是为即将到来的【杀生宴】准备祭品。 可是,即使王远不甘心地数次伸手去掀开轿帘,看看“新娘”的真容验证猜想,却根本触摸不到。 不禁急得抓肝挠心。 恰在这时,那年轻的卫安宁忽然开口: “高女官,前面马上就要到陪陵了,你这做‘鬼媒人’的应该把新娘子处理妥当了吧?” 王远闻声望去。 负责配冥婚的叫作“鬼媒人”,身上在正常的衣服之外,还会穿着一件纸做的大红夹袄。 一眼就能认出是哪个。 这“鬼媒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一直待在王府里面的孤寡老宫女。 不仅容貌丑陋,还因为见惯了世间最肮脏的东西,心理扭曲,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阴冷气息。 “卫将军,你放一万个心便是。 老婆子这辈子给王爷调教的美人不计其数,哪次又出过差错? 别怪我多嘴,将军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种上等货色? 那小小年纪就倾城绝世的风华姿容倒也罢了,气质却是老婆子平生仅见。 我看就算是普通高官、巨贾家的千金大小姐都养不出这一位的贵气。” 见卫安宁没有兴趣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个自讨了没趣的老宫女,甩了甩手中一条黝黑的鞭子,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 “但落到咱们手里,就算天天吵着要找爷娘又怎么样?就算哭哑了嗓子又怎么样? 我手中这用人发、黑蟒皮、柳皮抽丝编成的【打魂鞭】,打在身上外表不留痕迹,却痛入骨髓,伤人神魂。 再给那兰花般娇嫩的纤纤指尖上扎上几根【钻心针】,每天都给她伺候上一套,还不是得乖乖就范? 王爷说‘丹头’越痛苦,那酒的味道就越好,老婆子最擅长的就是让这些小蹄子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嘎嘎嘎...” 显然这个心里扭曲的老货凭着几手异术,竟是专以折磨那些姿容、气质上佳的少女为乐,充当着洛阳王的帮凶。 “那刚刚及笄之年的小蹄子根本熬不住痛,早就乖乖喝下了这用啮龙花荚壳榨取的汁液。 第一碗神魂不属,浑浑噩噩。 第二碗魂魄动摇,飘飘欲飞。 等到喝下第三碗、第四碗,魂魄和肉体的联系就彻底被斩断,灵魂出窍,消磨记忆,渐渐化作鬼类!” 啮龙花在枯萎之后,会留下类似骷髅一样的荚壳。 术士们发现此物有妖,若将荚壳榨成的汁液配药,可以让人灵魂出窍,看到自己的肉体像木偶一样被灵魂提着行动。 如果加大剂量服用,甚至能灵魂获得完全的“自由”,身死化鬼。 “及笄之年的少女,消磨掉了记忆的鬼类....” 听到这里,轿中那个新娘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王远心里早就怀疑的那个猜测也只差一层窗纸就能捅破。 他的脑海里也不由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鸾服少女,在十五年前凄惨地被这些恶人捉走。 被鞭打,被针扎,受尽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 只为让她酿出的“酒”滋味更美。 而在生不如死之后,她迎来的却是最深沉的绝望。 咯吱咯吱... 王远不由死死握紧了拳头,双目发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该死!伊王、卫安宁、老东西,你们全都该死!宰了你们!一定要宰了你们!” ps:改了两次了 第七十二章 诡趴肩,积尸气 自从下墓伊始,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大半天。 庞大的地宫一角。 四个穿着、武器各异,只是眉心同样有一瓣桃花盛开的江湖子,正背靠背站在一起。 手中或刀或剑或匕,被早已达到“整劲”境界的主人,舞作水泼不进的团团银光。 身周厉风呼啸! 将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的“轸水蚓”斩成肉糜。 这些整日刀口舔血的大盗、巨寇,显然要比同等境界的守陵人王云芳强出不少。 虽然没有同一种兵法的战阵加成,但机警应变之能却要远在守陵人之上。 更何况,能一路活到现在的匪寇,本事硬不硬有些难说,但必定是最小心谨慎的那一搓。 这时。 他们脚下一震,墓道再次迁移。 原本身处“张宿”的四人,随即便被移动到了“柳宿”。 “太好了,地宫又动了,我们不用去硬碰‘张月鹿’了,稳住! 立刻找个角落躲起来,撑到地宫下一次移动。” 南方七宿整体像是一只侧躺着的朱雀,从右到左依次是: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想要到达“井宿”,并不是一定要按照这个顺序,一个一个地走过去。 因为地宫每一次横向移动,都有可能打乱顺序,出现不同的墓道,对应到不同的墓室,甚至不同的星宿。 如果运气绝佳,说不定站在原地不动,都有可能机缘巧合地被送到“井宿”。 就比如这些“轸水蚓”,追着他们从轸宿一路跑到了张宿,又从张宿跑到了柳宿。 当众人杀完已经所剩无几的残余,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 “呼哧...呼哧...” 不顾满腔的尸臭味,一个个大口喘着粗气。 “整劲”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与【非人】级的耐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能平安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 “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一直被墓里的这些诡东西追杀,到现在都没有遇上一位术士。” “不错,要是先前下墓的时候我们能靠桃仙子靠的近一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险死还生。” 他们刚刚感叹完自己的处境,立刻不忘操心自家的梦中女神。 “也不知桃仙子如何了,一想到这些恶心的尸油脏了她的绣鞋,我就痛得喘不过气起来啊。” 其他人深以为然齐齐点头。 “看!柳宿里面有人!” 忽然一人压低声音提醒了同伴一句。 出于一位老江湖的谨慎,他没有高声叫喊,毕竟谁知道前面的是人是鬼? 其他人闻声望去。 就看到在夜明珠的微光中,歪歪扭扭的墓道里,正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着。 土黄色满是泥垢的袍子,背上的兽皮口袋中露出一只铁柄。 一个年轻些的大盗顿时一喜。 “那是...‘穿山甲’范兄?” 却立刻被同伴拉住,伸出手无声地指了指范璋脚下。 他这才发现,范璋脚尖高高踮起,将头深深低下,配上本就有些干瘦的身体,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老鼠。 众匪察觉出了不对劲,顿时噤若寒蝉。 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惊悚的,当墓顶夜明珠发出的微光,正好照在范璋头上的时候。 他们隐隐看到,似乎有一个身穿官袍的小老头,正趴在范璋的背上,伸出两只干枯的爪子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 而范璋却毫无所觉。 径直走到一条通道的尽头。 轰隆隆.... 土石向着四周翻涌。 却是范璋以【山棺邪术】打开了墓道的墙体,通过模糊的文字可以看出,对面似乎是朱雀七宿中的第六宿【鬼宿】。 眼看他即将离开,几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江湖子,正要松一口气。 范璋却忽然转头看向他们的藏身之处,嘴角一下子咧到耳根: “你们...找到墓里的宝贝了吗?” ...... 同一时间。 轰隆! 王远双腿力量爆发,好似鬼魅一般飞速闪避,身后一个体型好似马车般的庞大身影,狠狠撞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此时整座地宫越来越像活物,就连土石中都渐渐掺杂了许多的血肉。 故而破碎的墙壁上溅射出来的不仅仅是砂石土块,还有尸油、鲜血、腐肉、碎骨... 当然。 最诡异还要属王远眼前这头镇守在【鬼宿】的“鬼金羊”。 身高接近一丈,说它是羊仅仅是因为有一个羊的外形而已。 浑身上下都是由一具具人类的血肉尸骨扭曲而成。 每一条腿都是一个肤色苍白的成年人类,巨大的躯干起码用了五、六个人充当材料。 体表覆盖着一层弯弯曲曲,不知道是来自头发还是什么东西的“羊毛”,只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同时,一张巨大的人脸取代了羊脸,就连头上那对弯弯的大角,本质上都是白森森的腿骨。 “鬼金羊”刨动着四蹄,口鼻中喷出腥臭的白气,萦绕在墓室里面久久不散。 看着这白气越来越浓,王远的眉头深深拧起。 天文象书上说: “鬼四星曰舆鬼,为朱雀之头眼,鬼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谓之积尸,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见气而已。” 这“白气”正是鬼宿中央的“积尸气”! 虽然王远不知道真正的“积尸气”是什么样子的。 但在这种由尸体散发出来的白气笼罩范围内,“一目五先生”根本不敢打开阴路,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阴世中。 而且这种能力不像是【诡异】拥有的魇镇之力,可以用【鬼王临坛印】免疫。 而是纯粹的力量比拼,无法取巧。 因此,被废掉进可攻退可守的【五鬼搬山】之后,也让王远陷入了进入地宫以来最狼狈的一场困局。 咩——! 随着“积尸气”爆发,“鬼金羊”一声嘶鸣,再次发起冲锋。 狂暴的力量让王远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第三境的【道将】,纯以力量而论,恐怕还在自己化身的白虎之上。 王远化作一道残影,撤出这座过分宽敞的墓室,重新回到弯弯曲曲好像是羊肠般的墓道里。 心思电转。 “对付这种身强力壮,还有限制能力的家伙,比对付【纪善】还要困难,完全无法取巧 幸亏刚才没有急着吃掉诡心,不然遇上这个家伙就全都浪费了。” 自从先前解决掉【纪善】之后,没有转多久就让他从第六宿翼宿来到了第二宿鬼宿。 然后迎面撞上了这个家伙。 一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那颗诡心自然还好好被他揣在怀里。 毕竟这次下墓他没有顾上带葱、姜、料酒、大蒜、孜然、辣椒面,所以准备顺利离开陪陵之后再享用大餐。 在踏足第二境【道兵】之后,他很难再像先前那样接连突破,必须踏踏实实一点点进步。 有了这颗【诡心】,虽然不至于让他从第二境入门,立刻就晋升小成。 但靠着生吞白山君的资粮,提前觉醒属于自己的【天赋神通】倒是十分有可能。 到时候,不必再以【化虎奇术】为媒介,就可以本能地使用【摄魂通幽】。 虽然神通可能重复,但可以操纵的鬼物却比原本多上一倍。 要是先前就吃掉,现在恐怕就只能相当于一颗大补丸白白消耗掉了。 现在王远的体力倒是还撑得住,可如果让这仿佛能影响阴世的“积尸气”继续弥漫下去的话。 鬼知道一会儿会从里面爬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在探知“鬼金羊”的虚实之后,他早有定计。 当他们一追一逃,临近墓道中一处十分窄小的部分时。 趁着体型庞大的“鬼金羊”减速,王远果断掀开了一张底牌。 “你想硬碰,那便硬碰硬!” 抬手便掷出了腰间的【符牌·火龙蟠剑】。 顿时。 以一位“整劲”好手为燃料,血色的赤光当空炸裂,化作一道丈许的煊赫剑光。 盘旋一周,夭姣如龙,携带着厉鸣锐啸,向着“鬼金羊”猛地扑了出去。 嘭! 仓促之间无从躲闪的“鬼金羊”脖子上,顶着的那颗人头顿时炸裂。 随着骨肉脑浆四溅,一片更加浓厚的雾气却陡然在墓道中弥散开来。 王远双脚落地,臭烘烘的热风拂动衣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属于尸体的古怪味道。 随着大脑一阵恍惚,他的眼前便忽然改换了一副天地。 眼前重新出现了北邙山上的景象。 似乎是一个傍晚,天光黯淡,暮色阴沉。 “这里是?” 咿咿呀呀... 一阵喜庆的唢呐声,陡然在心头警钟大作的王远耳边响起。 抬起头来,就看到一支抬着花轿的迎亲队伍迎面走了过来。 第七十四章 一切的起点和罪魁祸首 随后。 王远一路死死盯着那一顶花轿,跟随迎亲队伍重新回到了【工正】陪陵。 亲眼看到“鬼媒人”高女官用手里那根灵活如触手般的【打魂鞭】,伸进门缝拨开石球,推开了地宫的第一道罩门。 顺便也在地上留下一道王远一开始下墓时看到过的痕迹。 双方显然有着默契,十五年前的【工正】没有现身阻挡他们。 没有天翻地覆,也没有外形猎奇的“轸水蚓”、“翼火蛇”、“鬼金羊”.... 这座不知道继承自历史上哪位后妃的“朱雀局”,依旧是地宫本来的样子。 队伍抬着花轿依次走过轸宿、翼宿、张宿、星宿、柳宿,竟在第二宿“鬼宿”就停了下来,并没有前往第一宿“井宿”。 明白这个场景发生的时间是在自己出生之前,无能狂怒根本毫无疑义之后,王远也渐渐冷静下来。 一路盯着他们,只是想要搞清楚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而且从变化之前的地宫中,更能看出这个朱雀阵局的本质。 主要是“天之四灵”实在太过有名,甚至“大陵村”的这个“大陵”,也是来自星象,西方白虎七宿中属于“胃宿”的一位星官。 又因为修行【化虎奇术】的关系,王远对除了西方白虎之外的其他三灵也有过研究。 在南方七宿中,虽然第一宿“井宿”是朱雀局之首,但“鬼宿”才是朱雀的头眼、顶冠。 也是整个阵局的“主神”所在,决定着整个阵局的效用。 “鬼宿”中包含的星官有七位,舆鬼、积尸、爟、天狗、外厨、天社、天记,也分别对应着七座规模不小的墓室。 一路走过来,王远发现原本那位古代后妃的墓室在“舆鬼”,意为车上的鬼。 根据这个阵局,墓室主人的棺椁就正好放在鬼宿的正中。 当初耗费巨大力气布置这个庞大的地宫阵局,恐怕也不是为了要给后人带来福泽,让王朝气运绵延。 而是妄想着能够借助“鬼宿”之力积聚阴煞之气以养魂魄,在死后以灵鬼的身份再度复生。 加上朱雀七宿和地底充沛的龙脉,踏上鬼道修行也有着极大的可能。 虽然比【枭神墓】的大手笔要差上不少,但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就是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 不过,迎亲队伍这次进入的可不是“舆鬼”墓室,而是代表厨房,负责烹制祭品的——“外厨”。 这位新娘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用,早就不言而喻。 咚! 王府的人没有额外准备棺椁,而是直接把花轿放到了地上。 然后那个充当“鬼媒人”的老太婆上前,将一份记载着双方生辰八字的龙凤帖摊开放到了香案上。 王远凑近一看,上面依旧只有两个生辰八字,没有名字,身份、高堂、生平、年龄...什么都没有。 但在对命格的研究渐渐深入之后。 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生辰八字,分别是【枭神夺食】和六兽奇异格中的...【朱雀乘风】! “果然是朱雀乘风。 作为契合度最高的贵命,【朱雀乘风】若是被【枭神夺食】所食,伊厉王恐怕立刻会鱼跃龙门,夜枭化大鹏!” 正在这时,一声惨叫忽然打破了地宫中的寂静。 “不好,王爷要杀人灭口,快逃!” “卫将军,饶了我吧!” 却是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有【道将】境界的卫安宁忽然拔刀,旋风一般扫过整间墓室,将除了高女官之外的所有人通通斩杀。 就连跑得最快的一个也没能踏出墓室。 而随着这些人死绝,眼前的幻境也戛然而止。 王远重新回到了满地都是烂肉、碎骨的地宫。 他恍然明悟,这头七零八落的“鬼金羊”,正是由这些不乏“整劲”好手的王府侍卫组成。 自己刚刚看到的,其实是那些尸体生前的记忆。 咻——! 身体却比思维更快,脚下炸开一个浅坑,闪电般冲向了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外厨”。 这间墓室和幻境中相比早已经大变了模样。 门户更是从原本可以供八抬大轿出入,缩小到了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程度。 方才王远被“鬼金羊”追杀的时候才没能注意到里面另有乾坤。 墓室中,十五年过去,那顶原本就是血红色的轿子,依旧红的鲜艳夺目。 好像全新的一样。 看到这顶轿子,王远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有出现尸体被这座陵墓同化的惨剧,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一把掀开轿帘,这顶太多瘦长像棺材多过像轿子的八抬大轿里面,果然还装着一口棺材。 拔出腰间的虎头刀,三两下就将周围碍事的轿子通通劈散,露出里那一口完整的棺材。 棺木的材质似乎是梧桐木,但是远比普通梧桐的木质更加细腻,纹理中带着一丝丝的火焰般的红纹。 棺木表面还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浮雕。 王远的知识结构十分偏科,只觉得这种木材应该十分不凡,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宝材,名曰“凤栖梧桐”。 专门为了其中的“丹头”和身下这座“朱雀局”搭配。 《史记天官书》:南宫七宿,其状如红色凤凰。 《五行大义》:凤凰为鸾鸟,是朱雀之属的一种,与上天南七宿相应,在天为朱雀,在地为凤凰,在气为五行之火。 没有再动刀,王远以非人的体质徒手起开棺材钉,将沉重的棺盖掀开。 事到临头,就像近乡情怯一般,有些踟躇地看向那个躺在棺中的身影。 半透明的红纱盖头下,虽然肤色有些过分苍白,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精致脸蛋。 “凰妩...” 哪怕并没有出现棺材盖上满是血淋淋抓痕的惨状。 但看到小小的少女眉宇间连死亡都没能消去的惊恐,王远仍然忍不住心头一颤。 至此,最后一层窗纸被捅破,一切都被串联到了一起。 王远心中随即便梳理出了时间线。 十五年前洛阳王府派出卫安宁和一众护卫,不知道从哪里劫走了身具【朱雀乘风】命格的凰妩,带来北邙山。 随后,作为此地社神,消息灵通的姥姥救走已经化鬼的外孙女,带着她来到了“亡人乡”。 可惜,却未尽全功,让尸体留在了这个“朱雀局”中,成为【枭神墓】继续窥伺上品“丹头”的媒介。 只能取巧将凰妩的鬼魂封入镜中,让她不得外出,连“亡人乡”都不能踏出一步。 为的就是防止【枭神墓】继续追索。 然而,那毕竟是生前就在谋划,等了将近两百年的【朱雀乘风】。 在明明已经喂到嘴边,却又错失“丹头”之后几欲发狂。 随即长辈们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在伊厉王一百八十五年大祭之日,以“掘墓盗运之法”与之相斗。 但那个时候行动太过仓促,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人力可供调配,力量差距悬殊。 即使搭上了好几条人命,也只是成功了一部分。 最终阻止了【枭神墓】酿造【长生酒】得到【杀生道果】,以及更进一步的复苏。 顺便也将不完整的《小生死簿》从墓中盗了出来,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随即,父母故去,姥姥在恼羞成怒的洛阳王府反扑下彻底沉寂,就连状态最好的爷爷也只能在下雨天才能回家。 当年表姐的失踪正是这一切悲剧的起点。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一直躲在幕后,让旁人误以为他是一个废物的当代洛阳王——周温晔! 第七十三章 迎亲 咿咿呀呀... 虽然天色昏暗,但双方的距离本就近在咫尺,当王远意识到需要闪避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随即,那一队迎亲的队伍便速度不减地向他撞了过来。 呼!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忽然被被关进轿子里的情况发生。 而是就好像有形无质的幻影一般,两者交错而过,完全没有产生任何交集。 站在原地,王远定定看着那顶实在太过瘦长,像棺材多过像轿子的血红色花轿,口中冷冷吐出三个字: “结冥亲。” 这支队伍表面初看是十分正常的金灯执事、花轿、八面大鼓、旗锣伞扇...迎亲时的排场一应俱全,而且规格极高。 但王远作为一位守陵人,就住在满是坟头的北邙山脚下,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阴事儿自然知之甚详。 想要分辨阴阳十分简单。 不同于正常迎亲时的全套仪仗,这冥亲迎亲时一般是由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 而且随着队伍一起走的嫁妆箱箧都是敞开的。 里面一半是真的绸缎尺头、金银财宝; 另一半却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假物件儿。 这些是只有亡者才会使用的冥器。 迎娶仪式多在夜间举行。 因为住在大陵村里,有的时候王远正在安睡之际,忽然就被街巷里的鼓乐吵醒,那便是趁着夜间在“结冥亲”。 看到这冥亲的现场,王远心底自动脑补出了那个让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的歌声。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正是因为并非所有“结冥亲”都那么规矩,由死人和死人配对。 许多时候都会有活人嫁、娶死人,或者在婚礼之前手动将活人变成死人的情况出现。 随即。 王远拿【观不净】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异气,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应该还在地宫里面,先前闻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这应该是曾经在某个时间点发生过的幻境,并非真实的鬼怪作祟。” 然而。 当他注意到迎亲队伍前进的方向,正是【工正】所在的朱雀局时。 心中忽然一跳,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立刻追了上去。 甚至直接跑到了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这支队伍。 前面是莲花状的引魂灯,后面一人挑着招魂幡。 只是上面只孤零零地写着“云和”二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招魂幡上本应该是新娘的名字,有名有姓,甚至多数还有生辰八字,这样才会让新娘的魂魄跟着尸体一起走。 但“云和”这个名字却完全不符合规范,不,这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名,更像是一个地名。 当然出现在这种场合。 “云和”有更大的可能是跟“平阳”、“夷安”、“馆陶”...等等一样,在地名之外同样还是一个贵女的封号! 反复思索没有头绪,只能暂时将名字的事情放到一边。 王远继续向后看去,目光在扫过一个随行护卫时,忽然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反复端详一阵之后,眼中陡然绽放精光。 “果然是你,卫!安!宁!” 熟悉是因为昨天早上才刚刚见过,迟疑一阵,则是因为这个人比昨天所见的时候年轻了至少十几岁。 看起来不足三十,还十分年轻。 道传兵法就算修行到【天人无漏】的最高境界,也只能锁住寿术不得长生,区区第三境【通灵变化】该衰老还是要衰老。 最多衰老速度比普通人要稍慢一些而已。 仿若一只幕后黑手的洛阳王府,在这个幻境中终于露出了尾巴! 结合十五年前捣毁姥姥古槐庙的那一次行动,现在轿子里的人必定是当年的“丹头”无疑! 这并不是简单的鬼迎亲,结冥婚。 而是...诡迎亲! 王府是在给【枭神墓】中已经化作【诡异】的伊厉王张罗亲事,更准确的说,是为即将到来的【杀生宴】准备祭品。 可是,即使王远不甘心地数次伸手去掀开轿帘,看看“新娘”的真容验证猜想,却根本触摸不到。 不禁急得抓肝挠心。 恰在这时,那年轻的卫安宁忽然开口: “高女官,前面马上就要到陪陵了,你这做‘鬼媒人’的应该把新娘子处理妥当了吧?” 王远闻声望去。 负责配冥婚的叫作“鬼媒人”,身上在正常的衣服之外,还会穿着一件纸做的大红夹袄。 一眼就能认出是哪个。 这“鬼媒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一直待在王府里面的孤寡老宫女。 不仅容貌丑陋,还因为见惯了世间最肮脏的东西,心理扭曲,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阴冷气息。 “卫将军,你放一万个心便是。 老婆子这辈子给王爷调教的美人不计其数,哪次又出过差错? 别怪我多嘴,将军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种上等货色? 那小小年纪就倾城绝世的风华姿容倒也罢了,气质却是老婆子平生仅见。 我看就算是普通高官、巨贾家的千金大小姐都养不出这一位的贵气。” 见卫安宁没有兴趣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个自讨了没趣的老宫女,甩了甩手中一条黝黑的鞭子,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 “但落到咱们手里,就算天天吵着要找爷娘又怎么样?就算哭哑了嗓子又怎么样? 我手中这用人发、黑蟒皮、柳皮抽丝编成的【打魂鞭】,打在身上外表不留痕迹,却痛入骨髓,伤人神魂。 再给那兰花般娇嫩的纤纤指尖上扎上几根【钻心针】,每天都给她伺候上一套,还不是得乖乖就范? 王爷说‘丹头’越痛苦,那酒的味道就越好,老婆子最擅长的就是让这些小蹄子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嘎嘎嘎...” 显然这个心里扭曲的老货凭着几手异术,竟是专以折磨那些姿容、气质上佳的少女为乐,充当着洛阳王的帮凶。 “那刚刚及笄之年的小蹄子根本熬不住痛,早就乖乖喝下了这用啮龙花荚壳榨取的汁液。 第一碗神魂不属,浑浑噩噩。 第二碗魂魄动摇,飘飘欲飞。 等到喝下第三碗、第四碗,魂魄和肉体的联系就彻底被斩断,灵魂出窍,消磨记忆,渐渐化作鬼类!” 啮龙花在枯萎之后,会留下类似骷髅一样的荚壳。 术士们发现此物有妖,若将荚壳榨成的汁液配药,可以让人灵魂出窍,看到自己的肉体像木偶一样被灵魂提着行动。 如果加大剂量服用,甚至能灵魂获得完全的“自由”,身死化鬼。 “及笄之年的少女,消磨掉了记忆的鬼类....” 听到这里,轿中那个新娘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王远心里早就怀疑的那个猜测也只差一层窗纸就能捅破。 他的脑海里也不由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鸾服少女,在十五年前凄惨地被这些恶人捉走。 被鞭打,被针扎,受尽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 只为让她酿出的“酒”滋味更美。 而在生不如死之后,她迎来的却是最深沉的绝望。 咯吱咯吱... 王远不由死死握紧了拳头,双目发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该死!伊王、卫安宁、老东西,你们全都该死!宰了你们!一定要宰了你们!” ps:改了两次了 第七十五章 逃! 即使当初被当做“丹头”献祭给【枭神墓】,他也只是感到愤怒,而不像如今这样是刻骨的恨意。 表姐、父母、爷爷、姥姥、自己,所有人的不幸本质上都是从这次“诡迎亲”开始。 无论是此时的社会风气,还是发自本心: 若不复仇,枉为人子! 低头看向棺木中的少女,王远身上各处的皮肤自行收缩,重新化作一张面具从他的脸上剥落下来。 也让他从“盗梁猫”崔通,重新恢复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只是属于白虎的尾巴和耳朵依旧保留。 现在不是当初跟桃仙娘逢场作戏的时候,并不想隔着一层“崔通”的皮去碰表姐。 轻轻揭开凰妩头上的红纱盖头。 拂过她苍白腮畔散落的黑色发丝,温柔地帮她拢到耳后,试着拂去少女眉心萦绕不去的恐惧。 “表姐,不用再害怕了。 你是让全家人拼上性命也要呵护的珍宝,也是长辈们生命的延续。 我现在就带你回家,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继续躺在这冷冰冰的坟墓里了。 只要没了尸体,【枭神墓】自然无法再轻易追索‘丹头’,你的魂魄也可以离开镜子,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伸手将身着鸾服嫁衣的少女轻柔地抱在怀中。 心里第一次觉得,表姐失去了大半生前的记忆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其中就有她一生最灰暗和绝望的一段过往。 也下定决心永远都不告诉她,她在生前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 就在抱起凰妩的时候,尸体的上身微微后仰,缺少血色的唇瓣稍稍张开了一些。 瞬间,从口腔中透出了一丝碧莹莹的光芒,将墓室中原本的夜明珠都给完全遮蔽了下去。 王远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 透过唇瓣,隐约可见那似乎是一颗碧莹莹的玉珠,内部生有道道暗纹,构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青色凤凰。 “这好像是一颗....随葬的‘玉琀’?” 这个时代在举行葬礼时,一般会在逝者口中放上东西,俗称“压舌”,又称“玉琀”,也是丧葬制度的一部分。 一般根据社会等级和贫、富、贵、贱,口中之物也会不同,有米贝、铜钱、珠玉等等材质。 还会雕刻成不同的形状,象征不同的寓意。 一般君王、诸侯、皇亲、贵族死后,压舌之物多为珠玉,雕刻成:玉蝉、玉珠、玉鱼、玉管、玉牛、玉猪等等。 小门小户虽无珠玉,米贝铜钱亦不可少。 传统认为口含金玉,一是可以让亡魂不至于在阴间忍饥挨饿,二是可让尸身不腐。 而王公贵族群体中,最常用的压舌之物便是“玉蝉”,他们认为蝉从地出,逝者口含玉蝉,有蝉蜕复生,灵魂不灭之意。 当然其中有些有效,有些则无效,全看本身是否为实实在在的天材地宝,或者曾经花大价钱请术士进行术法加持。 要是专门布置阵局效果更好。 就比如这座“朱雀局”原本的主人,还有转变成了【枭神墓】的伊厉王。 王远本以为是因为“鬼宿”特殊的阵局,才让表姐的尸身经过十几年都没有腐朽。 甚至肌肤依旧充满弹性,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现在看来,表姐当年所用的这枚“玉琀”,也许本身就不是什么凡品。 极有可能是原本那位后妃的遗物。 又在这种本就用来养鬼的“鬼宿”中,与凰妩尸身精血相依十几年,恐怕已经变成了品质上佳的宝贝。 可惜王远只是一个野路子,也不擅长鬼道术法,没能看出更多的奥妙。 他也不在意,现在表姐的尸身才是他眼中最贵重的宝贝。 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她嘴里的东西掉出来。 啪! 臀后的虎尾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轻叱一声: “一目五先生,开阴路,我们从墓里跳出去。” “遵令!” 虽然在极为靠近阴世的地宫里面不敢一次性跳的太远,但如果方向是竖直向上,倒是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哗啦啦.... “外厨”墓室侧面的一堵墙壁好像风化一般,飞速崩解开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洞。 一个似曾相识,却过分尖细的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 “我闻到了,我就知道这里一定有宝贝!” 紧接着,一个极轻极轻,好像踮着脚走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同时,王远的手腕一痛,那个一直没有消去的四指印,在没有血色月光的时候竟然也显现出来。 耳边回荡起似乎出自【天书】的高妙道法: “天清地宁,永保长生,鬼神自灭,妖魅潜形,敢有违者,押赴九冥...”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 这说明,有同源的“知识”正在靠近,而且很强! 只不过,不等这个声音的主人现身。 呜——! 墓室中阴风呼啸而起,五个肩膀搭着肩膀的小鬼虚影,在王远身周一闪而逝,一目五先生抬起自家山君拔腿就跑。 虽然听起来声音耳熟,但既然自家下墓的目标已经达成,哪还愿意管别人去死? 管他说话的是人、是鬼,就算最熟的桃仙娘马上要完,王远也能毫不犹豫地跑路。 大不了再想其他办法接近葛道爷探听天书之秘。 眨眼之后。 踏! 一脚踏破阴风,王远已经重新看到了外界的天光。 山岚夹杂着滚滚的水汽扑面而来,终于冲淡了鼻端萦绕不去的浓厚尸臭味。 “这是先前那五个匪寇因为不尊‘食不言寝不语’,差点活活撑死自己的那座山坡下? 那座地宫竟然漫延到了这里。” 此时。 天上的乌云比下墓之前压得更低,云层中终于开始有丝丝的电蛇在不断窜动,似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马上就要降落下来。 正要催促“一目五先生”继续转移。 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忽然在他耳边炸裂。 王远本以为是天上的雷鸣。 直到感受到脚下的剧烈震动后,才发现竟是身后的山坡,正像一条怒龙般裹挟着无穷砂石、碎木向着自己飞扑了过来。 一道电光在王远大脑中劈落。 “这是【山棺邪术】!” 先前那人竟是“穿山甲”范璋?! 阴风再起,虽然有些仓促,但五鬼依旧抬着王远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近百米,差之毫厘地躲过了垮塌下来的庞大山体。 王远刚刚站定,就看到一个诡异的身影早已经等在自己面前。 身上依旧是那一身满是泥垢的袍子,背后兽皮口袋里露出一只铁柄。 但是他的嘴巴前突,耳朵变尖,眼睛缩小到了绿豆大,脚尖高高踮起,将头深深低下,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老鼠。 要是再长出鳞片,就跟他“穿山甲”的外号完全相配了。 而且不知道刚刚才啃过什么东西,满嘴都是鲜血。 在王远眼中。 还有一个身穿【工正】官袍,却扎着道髻的小老头,正静静趴在范璋的背上,伸出干枯的爪子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 正歪着头,对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让人不禁心底发寒。 范璋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只是死死盯着凰妩和她口中的“青凰玉珠”,伸出一只同样发生异化,不知应该叫作手,还是爪子的肢体,冷冷道: “交出来!把墓里的宝贝交给我!” 似乎完全没有想过,王远这个长着虎耳、虎尾的生面孔,为什么会出现在【工正】的陪陵里。 第七十四章 一切的起点和罪魁祸首 随后。 王远一路死死盯着那一顶花轿,跟随迎亲队伍重新回到了【工正】陪陵。 亲眼看到“鬼媒人”高女官用手里那根灵活如触手般的【打魂鞭】,伸进门缝拨开石球,推开了地宫的第一道罩门。 顺便也在地上留下一道王远一开始下墓时看到过的痕迹。 双方显然有着默契,十五年前的【工正】没有现身阻挡他们。 没有天翻地覆,也没有外形猎奇的“轸水蚓”、“翼火蛇”、“鬼金羊”.... 这座不知道继承自历史上哪位后妃的“朱雀局”,依旧是地宫本来的样子。 队伍抬着花轿依次走过轸宿、翼宿、张宿、星宿、柳宿,竟在第二宿“鬼宿”就停了下来,并没有前往第一宿“井宿”。 明白这个场景发生的时间是在自己出生之前,无能狂怒根本毫无疑义之后,王远也渐渐冷静下来。 一路盯着他们,只是想要搞清楚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而且从变化之前的地宫中,更能看出这个朱雀阵局的本质。 主要是“天之四灵”实在太过有名,甚至“大陵村”的这个“大陵”,也是来自星象,西方白虎七宿中属于“胃宿”的一位星官。 又因为修行【化虎奇术】的关系,王远对除了西方白虎之外的其他三灵也有过研究。 在南方七宿中,虽然第一宿“井宿”是朱雀局之首,但“鬼宿”才是朱雀的头眼、顶冠。 也是整个阵局的“主神”所在,决定着整个阵局的效用。 “鬼宿”中包含的星官有七位,舆鬼、积尸、爟、天狗、外厨、天社、天记,也分别对应着七座规模不小的墓室。 一路走过来,王远发现原本那位古代后妃的墓室在“舆鬼”,意为车上的鬼。 根据这个阵局,墓室主人的棺椁就正好放在鬼宿的正中。 当初耗费巨大力气布置这个庞大的地宫阵局,恐怕也不是为了要给后人带来福泽,让王朝气运绵延。 而是妄想着能够借助“鬼宿”之力积聚阴煞之气以养魂魄,在死后以灵鬼的身份再度复生。 加上朱雀七宿和地底充沛的龙脉,踏上鬼道修行也有着极大的可能。 虽然比【枭神墓】的大手笔要差上不少,但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就是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 不过,迎亲队伍这次进入的可不是“舆鬼”墓室,而是代表厨房,负责烹制祭品的——“外厨”。 这位新娘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用,早就不言而喻。 咚! 王府的人没有额外准备棺椁,而是直接把花轿放到了地上。 然后那个充当“鬼媒人”的老太婆上前,将一份记载着双方生辰八字的龙凤帖摊开放到了香案上。 王远凑近一看,上面依旧只有两个生辰八字,没有名字,身份、高堂、生平、年龄...什么都没有。 但在对命格的研究渐渐深入之后。 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生辰八字,分别是【枭神夺食】和六兽奇异格中的...【朱雀乘风】! “果然是朱雀乘风。 作为契合度最高的贵命,【朱雀乘风】若是被【枭神夺食】所食,伊厉王恐怕立刻会鱼跃龙门,夜枭化大鹏!” 正在这时,一声惨叫忽然打破了地宫中的寂静。 “不好,王爷要杀人灭口,快逃!” “卫将军,饶了我吧!” 却是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有【道将】境界的卫安宁忽然拔刀,旋风一般扫过整间墓室,将除了高女官之外的所有人通通斩杀。 就连跑得最快的一个也没能踏出墓室。 而随着这些人死绝,眼前的幻境也戛然而止。 王远重新回到了满地都是烂肉、碎骨的地宫。 他恍然明悟,这头七零八落的“鬼金羊”,正是由这些不乏“整劲”好手的王府侍卫组成。 自己刚刚看到的,其实是那些尸体生前的记忆。 咻——! 身体却比思维更快,脚下炸开一个浅坑,闪电般冲向了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外厨”。 这间墓室和幻境中相比早已经大变了模样。 门户更是从原本可以供八抬大轿出入,缩小到了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程度。 方才王远被“鬼金羊”追杀的时候才没能注意到里面另有乾坤。 墓室中,十五年过去,那顶原本就是血红色的轿子,依旧红的鲜艳夺目。 好像全新的一样。 看到这顶轿子,王远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有出现尸体被这座陵墓同化的惨剧,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一把掀开轿帘,这顶太多瘦长像棺材多过像轿子的八抬大轿里面,果然还装着一口棺材。 拔出腰间的虎头刀,三两下就将周围碍事的轿子通通劈散,露出里那一口完整的棺材。 棺木的材质似乎是梧桐木,但是远比普通梧桐的木质更加细腻,纹理中带着一丝丝的火焰般的红纹。 棺木表面还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浮雕。 王远的知识结构十分偏科,只觉得这种木材应该十分不凡,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宝材,名曰“凤栖梧桐”。 专门为了其中的“丹头”和身下这座“朱雀局”搭配。 《史记天官书》:南宫七宿,其状如红色凤凰。 《五行大义》:凤凰为鸾鸟,是朱雀之属的一种,与上天南七宿相应,在天为朱雀,在地为凤凰,在气为五行之火。 没有再动刀,王远以非人的体质徒手起开棺材钉,将沉重的棺盖掀开。 事到临头,就像近乡情怯一般,有些踟躇地看向那个躺在棺中的身影。 半透明的红纱盖头下,虽然肤色有些过分苍白,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精致脸蛋。 “凰妩...” 哪怕并没有出现棺材盖上满是血淋淋抓痕的惨状。 但看到小小的少女眉宇间连死亡都没能消去的惊恐,王远仍然忍不住心头一颤。 至此,最后一层窗纸被捅破,一切都被串联到了一起。 王远心中随即便梳理出了时间线。 十五年前洛阳王府派出卫安宁和一众护卫,不知道从哪里劫走了身具【朱雀乘风】命格的凰妩,带来北邙山。 随后,作为此地社神,消息灵通的姥姥救走已经化鬼的外孙女,带着她来到了“亡人乡”。 可惜,却未尽全功,让尸体留在了这个“朱雀局”中,成为【枭神墓】继续窥伺上品“丹头”的媒介。 只能取巧将凰妩的鬼魂封入镜中,让她不得外出,连“亡人乡”都不能踏出一步。 为的就是防止【枭神墓】继续追索。 然而,那毕竟是生前就在谋划,等了将近两百年的【朱雀乘风】。 在明明已经喂到嘴边,却又错失“丹头”之后几欲发狂。 随即长辈们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在伊厉王一百八十五年大祭之日,以“掘墓盗运之法”与之相斗。 但那个时候行动太过仓促,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人力可供调配,力量差距悬殊。 即使搭上了好几条人命,也只是成功了一部分。 最终阻止了【枭神墓】酿造【长生酒】得到【杀生道果】,以及更进一步的复苏。 顺便也将不完整的《小生死簿》从墓中盗了出来,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随即,父母故去,姥姥在恼羞成怒的洛阳王府反扑下彻底沉寂,就连状态最好的爷爷也只能在下雨天才能回家。 当年表姐的失踪正是这一切悲剧的起点。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一直躲在幕后,让旁人误以为他是一个废物的当代洛阳王——周温晔! 第七十六章 诡打墙 “亡人乡”。 在那面正对着宅邸大门的镜子里,一身鸾服嫁衣头上盖着薄纱盖头的少女,已经纹丝不动地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天。 自从王远离去,她就一直等在这里,不时期盼地看向大门,好像一位新婚之夜对夫君翘首以盼的新娘。 大黑狗也趴在镜子下面,与之作伴。 凰妩只是年纪小,心思单纯,又不是没有智慧的草木顽石。 早就从王远的身上看出了异常。 特别是临行前,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当初姥姥、小姨、姨夫他们最后一次离去时,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在害怕。 害怕王远就像是十五年前的其他亲人一样,就此一去不返。 但她除了等待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抬头看着头顶那棵巨大的龙爪槐,心中默默祈祷: “姥姥,我听您的话一直很乖很乖。 求求你,一定要保佑小远平安回来。” 自己明明是姐姐,当长辈们不在的时候,本应该是自己保护弟弟才对。 她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而身为女鬼,“执念”便代表着力量。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一念起时,体内隐隐响起一声清越的雏凤鸣啼。 朱雀乘风命旺夫,四象之气利丈夫... ...... 北邙山中。 面对追兵,王远毫不犹豫地再次令一目五先生发动【五鬼搬山】跳进阴路。 一片灰暗色调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景物。 “‘穿山甲’范璋终于开始堕魔异化了吗?” 王远早就亲眼看到过,范璋身上四指印本就是所有术士中颜色最深的那一个。 意外率先出现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在异化之后,还专门跑过来找上自己就让他恨不得骂街了。 只是看范璋的样子,暂时还没有像当初跳祭舞的匪寇一样完全化作【诡异】,而是依旧保留着部分属于人的特质,有着交流的可能。 桃仙娘之前早就说过。 凡是修法的术士、妖、精、鬼、怪等,一旦因为违反戒律禁忌或者遭受重创,就有可能“走火入魔“,渐渐异化成吃人的【诡异】。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一蹴而就的。 既存在着【化虎奇术】中:“化虎之后不得食人,只要食人立刻异化无可挽回”这种严苛的戒律。 也有后果较轻的:“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甚至还可以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比起前者的一步到位无可逆转,后者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就像是玩火一样,可能玩一次烧不死,但身上总会留下点什么,比如——被烧得面目全非。 外表的异化与命格、执念、道法相关。 精神的异化则会导致精神状态的逐渐改变。 越来越偏执、古怪,突破既有的道德和伦理底线,或者出现某些古怪的极端癖好。 好食人、喜阴畏光、极度好色、贪食、嗜杀、性别混淆、好女装... 这种介于本体和【诡异】之间的状态则被称作——妖魔。 正当王远在心里分析着范璋目前状态的时候,心底忽然响起了一目五先生破锣般的嗓音: “禀山君,我们好像迷路了!” 随即他们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阴风炸裂,一人、一尸、五鬼齐齐从阴路中跌了出来。 重新看到阳世的景物,王远脸色一变。 本以为至少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但实际上仅仅离开了原地不过十几步。 范璋和他背上背着的那个老头仍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工正】生前修持的道法? 就像墓中的‘积尸气’一样,它竟把阴路也变成了迷宫,让五鬼也遭遇了‘诡打墙’!”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工正】似乎要渐渐长进了土夫子的肉里,合二为一。 只余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外面,对王远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事实上。 “朝天户”生前无论是否愿意被殉葬,在被【枭神墓】污染成为它的爪牙之后,就跟一目五先生对王远一样忠心不二。 以【枭神墓】对【朱雀乘风】格的重视,又怎么可能坐视王远轻轻松松带走凰妩的尸体?彻底断掉夺回命格的可能? 比起对付陵墓中的那些人,王远这里自才是第一优先。 虽然一不小心让他果断逃出了陵墓。 但是靠着生前苦修的【玄部道法·地龙营造法】,没有任何赤篆以下的术士能逃出【工正】的掌心! 它在生前就已经是一位入了道的【赤篆术士】! 而且在与活过来的道法结合,化作【诡异】之后,已经完全不需要考虑【戒律禁忌】的问题,可以肆意挥洒道法。 这正是异化强十倍的道理。 “把宝贝交出来!” 范璋拔出背后插着的那一柄洛阳铲,向着王远走了过来。 死死盯着凰妩,嘴巴咧开,竟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锐的牙齿,血淋淋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同时,【工正】的魇镇之力也飞速将王远压在原地。 吼——! 到了这个时候底牌已经没有必要再保留,王远用臂弯抱紧凰妩,腾出手来掐了一个【鬼王临坛印】,接着又转作【神虎印】。 身体陡然一转,已经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白虎。 以【摄魂通幽】卷起阴风,将表姐的尸体和满身装备、衣物,牢牢吸附在自己的背上。 悍然撕破魇镇之力,纵身一跃跳上树梢,好像白色的闪电般在连绵的百年大树间飞纵而去。 先前在击杀【纪善】之后,他的【阴德】已经重新长到了382点。 虽然破除【工正】的魇镇之力,一个呼吸只需要3点,却也坚持不了多久。 必须想办法甩脱他们,或者想办法反杀! 不过才刚刚跑出十几丈,身后便有风声呼啸。 却是范璋一个“狸鼠翻身”同样跳上树梢飞速追了上来。 忽然。 王远背后虎毛猛地炸起,身体有激必应,不等大脑指挥便飞速一闪。 咔嚓! 下一刻,一道银光闪过,他脚下的树梢便应声而断。 王远已经及时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雪亮的洛阳铲,被一根拴在铜环上的长绳给拽了回去。 好似一尾吊在鱼线上的银鲤,灵动至极。 短短一个呼吸之后,银光再至。 诚然,王远传承的【白虎兵法】为当世一流,范璋所修习的【狸鼠兵法】最多不过二流上等。 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十九种劲法中。 【狸鼠兵法】主修滚劲、拽劲、踏劲、弹劲,这招“狸鼠鱼戏”已经被土夫子使得出神入化。 威力更要在崔通的“金翼玉腰奴”之上。 特别是在肉体异化之后,本就是非人境界的范璋,力量已经堪比精怪。 王远心中一横,甩动钢鞭一样的虎尾。 卷起阴风将口袋里剩余的所有【混元霹雳子】全都向着范璋射了出去。 轰!轰!轰!轰!... 橙红色的火光炸裂,林间一片爆鸣,原本浓密的树冠立刻被雷劲摧折了一大片。 就连此时虽然疯狂,却实力倍增的范璋,也不得不抱住头脸,猛地跳下树冠,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却也落得浑身血流如注,狼狈不堪。 王远正准备趁此机会翻身将之扑杀当场。 轰隆隆... 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 脚下山林的土地好像陷坑一般,连带着树木一片片接连垮塌下去,即使王远在树梢上反复横跳,依旧没能躲过去。 狠狠摔落。 原来即使跑到这里,他们的脚下竟然依旧还是地宫的范围。 这就是王远目前的极限,表面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连【道基】都没有筑就的普通术士而已。 在排除掉【诡异】身上的魇镇之力后,一旦靠真本事也打不过对方,就真的危险了。 当看到巨大陷坑中重新被贯通的墓道,以及从其中涌出来的“轸水蚓”、“翼火蛇”... 王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大脑飞速运转,正准备丢出口袋里的第二块【罗刹诡骨】,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 《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忽然再次上跳了一格。 他也不禁一愣。 “嗯?‘无影鼠’那边不是刚刚才吸收过一次【气运】吗?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了一次?” 下一刻。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头顶一直在不停翻滚的乌云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将一阵一场暴雨狠狠洒向了北邙山。 陷坑之上的土夫子范璋、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工正】、陷坑之下的王远,瞬间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 这时。 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 范璋原本满是躁乱的眼睛,却骤然缩成了针尖。 因为他看到,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在陷坑的另外一侧,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第七十五章 逃! 即使当初被当做“丹头”献祭给【枭神墓】,他也只是感到愤怒,而不像如今这样是刻骨的恨意。 表姐、父母、爷爷、姥姥、自己,所有人的不幸本质上都是从这次“诡迎亲”开始。 无论是此时的社会风气,还是发自本心: 若不复仇,枉为人子! 低头看向棺木中的少女,王远身上各处的皮肤自行收缩,重新化作一张面具从他的脸上剥落下来。 也让他从“盗梁猫”崔通,重新恢复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只是属于白虎的尾巴和耳朵依旧保留。 现在不是当初跟桃仙娘逢场作戏的时候,并不想隔着一层“崔通”的皮去碰表姐。 轻轻揭开凰妩头上的红纱盖头。 拂过她苍白腮畔散落的黑色发丝,温柔地帮她拢到耳后,试着拂去少女眉心萦绕不去的恐惧。 “表姐,不用再害怕了。 你是让全家人拼上性命也要呵护的珍宝,也是长辈们生命的延续。 我现在就带你回家,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继续躺在这冷冰冰的坟墓里了。 只要没了尸体,【枭神墓】自然无法再轻易追索‘丹头’,你的魂魄也可以离开镜子,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伸手将身着鸾服嫁衣的少女轻柔地抱在怀中。 心里第一次觉得,表姐失去了大半生前的记忆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其中就有她一生最灰暗和绝望的一段过往。 也下定决心永远都不告诉她,她在生前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 就在抱起凰妩的时候,尸体的上身微微后仰,缺少血色的唇瓣稍稍张开了一些。 瞬间,从口腔中透出了一丝碧莹莹的光芒,将墓室中原本的夜明珠都给完全遮蔽了下去。 王远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 透过唇瓣,隐约可见那似乎是一颗碧莹莹的玉珠,内部生有道道暗纹,构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青色凤凰。 “这好像是一颗....随葬的‘玉琀’?” 这个时代在举行葬礼时,一般会在逝者口中放上东西,俗称“压舌”,又称“玉琀”,也是丧葬制度的一部分。 一般根据社会等级和贫、富、贵、贱,口中之物也会不同,有米贝、铜钱、珠玉等等材质。 还会雕刻成不同的形状,象征不同的寓意。 一般君王、诸侯、皇亲、贵族死后,压舌之物多为珠玉,雕刻成:玉蝉、玉珠、玉鱼、玉管、玉牛、玉猪等等。 小门小户虽无珠玉,米贝铜钱亦不可少。 传统认为口含金玉,一是可以让亡魂不至于在阴间忍饥挨饿,二是可让尸身不腐。 而王公贵族群体中,最常用的压舌之物便是“玉蝉”,他们认为蝉从地出,逝者口含玉蝉,有蝉蜕复生,灵魂不灭之意。 当然其中有些有效,有些则无效,全看本身是否为实实在在的天材地宝,或者曾经花大价钱请术士进行术法加持。 要是专门布置阵局效果更好。 就比如这座“朱雀局”原本的主人,还有转变成了【枭神墓】的伊厉王。 王远本以为是因为“鬼宿”特殊的阵局,才让表姐的尸身经过十几年都没有腐朽。 甚至肌肤依旧充满弹性,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现在看来,表姐当年所用的这枚“玉琀”,也许本身就不是什么凡品。 极有可能是原本那位后妃的遗物。 又在这种本就用来养鬼的“鬼宿”中,与凰妩尸身精血相依十几年,恐怕已经变成了品质上佳的宝贝。 可惜王远只是一个野路子,也不擅长鬼道术法,没能看出更多的奥妙。 他也不在意,现在表姐的尸身才是他眼中最贵重的宝贝。 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她嘴里的东西掉出来。 啪! 臀后的虎尾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轻叱一声: “一目五先生,开阴路,我们从墓里跳出去。” “遵令!” 虽然在极为靠近阴世的地宫里面不敢一次性跳的太远,但如果方向是竖直向上,倒是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哗啦啦.... “外厨”墓室侧面的一堵墙壁好像风化一般,飞速崩解开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洞。 一个似曾相识,却过分尖细的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 “我闻到了,我就知道这里一定有宝贝!” 紧接着,一个极轻极轻,好像踮着脚走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同时,王远的手腕一痛,那个一直没有消去的四指印,在没有血色月光的时候竟然也显现出来。 耳边回荡起似乎出自【天书】的高妙道法: “天清地宁,永保长生,鬼神自灭,妖魅潜形,敢有违者,押赴九冥...”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 这说明,有同源的“知识”正在靠近,而且很强! 只不过,不等这个声音的主人现身。 呜——! 墓室中阴风呼啸而起,五个肩膀搭着肩膀的小鬼虚影,在王远身周一闪而逝,一目五先生抬起自家山君拔腿就跑。 虽然听起来声音耳熟,但既然自家下墓的目标已经达成,哪还愿意管别人去死? 管他说话的是人、是鬼,就算最熟的桃仙娘马上要完,王远也能毫不犹豫地跑路。 大不了再想其他办法接近葛道爷探听天书之秘。 眨眼之后。 踏! 一脚踏破阴风,王远已经重新看到了外界的天光。 山岚夹杂着滚滚的水汽扑面而来,终于冲淡了鼻端萦绕不去的浓厚尸臭味。 “这是先前那五个匪寇因为不尊‘食不言寝不语’,差点活活撑死自己的那座山坡下? 那座地宫竟然漫延到了这里。” 此时。 天上的乌云比下墓之前压得更低,云层中终于开始有丝丝的电蛇在不断窜动,似乎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马上就要降落下来。 正要催促“一目五先生”继续转移。 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忽然在他耳边炸裂。 王远本以为是天上的雷鸣。 直到感受到脚下的剧烈震动后,才发现竟是身后的山坡,正像一条怒龙般裹挟着无穷砂石、碎木向着自己飞扑了过来。 一道电光在王远大脑中劈落。 “这是【山棺邪术】!” 先前那人竟是“穿山甲”范璋?! 阴风再起,虽然有些仓促,但五鬼依旧抬着王远一溜烟儿地跑出了近百米,差之毫厘地躲过了垮塌下来的庞大山体。 王远刚刚站定,就看到一个诡异的身影早已经等在自己面前。 身上依旧是那一身满是泥垢的袍子,背后兽皮口袋里露出一只铁柄。 但是他的嘴巴前突,耳朵变尖,眼睛缩小到了绿豆大,脚尖高高踮起,将头深深低下,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老鼠。 要是再长出鳞片,就跟他“穿山甲”的外号完全相配了。 而且不知道刚刚才啃过什么东西,满嘴都是鲜血。 在王远眼中。 还有一个身穿【工正】官袍,却扎着道髻的小老头,正静静趴在范璋的背上,伸出干枯的爪子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 正歪着头,对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让人不禁心底发寒。 范璋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只是死死盯着凰妩和她口中的“青凰玉珠”,伸出一只同样发生异化,不知应该叫作手,还是爪子的肢体,冷冷道: “交出来!把墓里的宝贝交给我!” 似乎完全没有想过,王远这个长着虎耳、虎尾的生面孔,为什么会出现在【工正】的陪陵里。 第七十七章 三途阴官,振鬼击雷! 嘶嘶嘶... 就在陷坑中那一群奇形怪状的诡异怪物,即将包围王远的时候。 那突兀出现的老头,忽然对着这边招了招手。 只见白虎脚下阴风再起,随即炸裂,原地已经空无一物。 却是重新踏上了阴路。 【工正】自然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可随即便发现自己的【诡打墙】竟然完全失去了效用。 那老头对阴路的熟悉程度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根本封锁不住。 于是,它抬脚在已经满是泥水的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便遁入土中,同样消失不见。 眨眼之后。 当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王远,四脚重新落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工正】陪陵。 眼前那一片黑漆漆的风雨中,静静伫立着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崖。 “这里是...无回崖?!一目五先生不是说遇上【诡打墙】,根本就跑不远吗?” 这种地形在北邙山上极为少见。 王远一眼就认出,这里是山中“白骨渊”、“亡人乡”、“无回崖”这三大传说中最危险的“无回崖”。 有心想要问问那五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小鬼,却发现一直待在虎牙里的它们,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恐惧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王远皱了皱眉,暂时也顾不上它们。 因为在他身后,已经快要完全合二为一的土夫子范璋和【工正】,已经像吊靴鬼一样从地里钻了出来。 白虎迈开强健有力的四肢,迎着暴雨,裹挟满身的腥风就向那山崖冲了上去。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但在平时极度危险的“无回崖”上,却有一位“强援”,如果运作的好,说不定能驱狼吞虎,坐收渔翁之利。 咻——! 能与第三境“通灵变化”比肩的体质,让王远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好像一道逆行的闪电,眨眼便跨上了山崖之下一条满是荒草的青石小径。 就在他踏上“无回崖”的第一步,耳后忽然吹起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背上背着的表姐,忽然活了过来,正对着自己的耳朵吹气。 如果外人不明就里来到这里,可能会忍不住回头观望。 但王远却知道:山上“无回崖”,生人到此难回头。 禁忌:进入“无回崖”范围还想活着出去的唯一秘诀,就是在彻底站上崖顶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能回头! 范璋是外地人,【工正】则是两百年前就死掉的老古董,王远并不担心他们会知道“无回崖”的底细。 和“亡人乡”一样,这些隐秘本就是长房的底蕴之一。 在不动声色地扛过第一轮冷风吹气之后,他继续向前。 “小远!” 一个有些飘忽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表姐的声音。 要是让别人背着一具尸体来到这里,忽然听到尸体的主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就算胆边生毛恐怕也要当场吓尿。 王远却完全充耳不闻。 “小远!” 接着又是一声,这一次是爷爷的声音。 说来有些悲哀,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开口说话的亲人,一共就只有这么两位。 王远还是不理,反而脚下继续加速。 眼看崖顶近在眼前。 啪! 他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即使现在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身长一丈也照拍不误。 牢记禁忌,波澜不惊,四足发力猛地跳上了崖顶。 山崖上是一座破败不堪的神庙,瓦片残缺小半,墙壁部分坍塌,属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位北邙山山神。 几乎在跳上崖顶的同时。 王远听到身后的风雨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回头看去。 范璋的身体朝前,脑袋却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显然他的脖子已经像干柴一样被拗断了。 没错。 山上“无回崖”,生人为什么到此难回头? 因为只要一回头,就会被莫名的力量直接扭断脖子! 不过。 脖子这种东西对此时的范璋来说,显然已经不再是必需品。 他抬起手中的洛阳铲,向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人影狠狠砍过去。 王远也终于看清了刚才在自己背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材高大,接近一丈,脸色靛青生着獠牙,身上穿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铠甲,手提铜锏,挺着一个将军肚,酷似庙里面的神像。 毫无疑问,让“无回崖”变成绝地的,同样是一位【诡异】。 过去王远看不见它,但现在靠着一双可以【观不净】的眼睛,却将这个【诡异】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诡异】和【诡异】之间的战斗。 双方的魇镇之力互相抵抗,在大雨中都制造出了一片针锋相对的交界带。 王远的耳边随之充斥了好像利爪抓挠玻璃时的刺耳声音,让人头痛欲裂。 同时。 【工正】手中忽然掐诀。 脚下的山石小径如同活物,一块块条石如同冷血动物受到刺激时骤然竖起的鳞片,层层炸起盘曲如同巨蟒。 然后狠狠向着那只会挥舞铜锏的神像【诡异】扑了上去。 两百年前,洛阳城中有一座旁门小观——“宝城观”。 虽然香火不旺,却有独门的手艺,专门负责为各路权贵修造陵墓。 这位【工正】正是宝城观的最后一任观主。 精修师门传承的【地龙营造法】,生前就已经有【赤篆术士】的位业。 地龙又叫:蚯蚓、曲蟮、土龙、地龙子,此术最擅长搬运土石,修造宫室,以力破巧,沛然难挡。 嘭! 仅仅一招,土石中远超普通【道将】的恐怖巨力,便将那神像【诡异】远远击飞出去。 王远意识到这位“老邻居”似乎也靠不住,正要带着表姐再次开溜。 一个有些苍老却万分熟悉的声音,宛若雷鸣般陡然在山崖上空炸响,甚至完全压过了雨声。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随气入手,大作怨声....” 将这咒言听在耳中,王远立刻就联想起了先前手腕上那“四指印”散播出来的【天书】知识。 其中就有属于这门道法的一小部分。 他也终于在此刻,得以见识到了这门道法的真正威力。 “急急如律令,敕!” “雷来!” 轰隆——! 不见电光,但整个山崖都为之猛地一震。 正全神贯注对付神像【诡异】的范璋和【工正】,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雷法。 浑身焦黑,几乎被完全砸进地里。 随即,在范璋这个妖魔的求生欲驱使下,它们立刻遁地而走,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王远体内《小生死簿》的书页“哗啦啦”飞速翻动,在最后面显示出了全新的字迹。 【天部道法·地阙金书】——【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雷法·振鬼击雷法】。 修行方法(残):找到一个被雷劈死的人,查知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写祭文一道,将他的尸体火化。 取其烧剩下的骸骨以瓦罐盛装。 连续四十九日练法焚符之后,等到雷鸣之日随着雷声击破瓦罐,将其中的尸骨掩埋在洁净之地。 呼其鬼名,吹入手心,掐雷决即可发雷! 此法以鬼之怨气作雷声也。 “戒律禁忌”同【三途阴官法】。 雷声稍歇。 王远眼前也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说熟悉是因为自己与之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虽然只局限在雨天。 说陌生则是因为在【观不净】的视野中,那个有些苍老干瘦的身影,从左侧的额角生出了一根满是皲裂的牛角。 在脑后又荡起一圈明灿灿的温暖金光。 就在范璋和【工正】遭受重创,狼狈而逃的同时。 他好像也遭受一记完全一模一样的雷法,身体猛然一矮。 脑后的那一圈金光,瞬间摧折了三分之一。 王远不禁踏前一步,叫了一声: “爷爷!” 第七十六章 诡打墙 “亡人乡”。 在那面正对着宅邸大门的镜子里,一身鸾服嫁衣头上盖着薄纱盖头的少女,已经纹丝不动地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天。 自从王远离去,她就一直等在这里,不时期盼地看向大门,好像一位新婚之夜对夫君翘首以盼的新娘。 大黑狗也趴在镜子下面,与之作伴。 凰妩只是年纪小,心思单纯,又不是没有智慧的草木顽石。 早就从王远的身上看出了异常。 特别是临行前,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当初姥姥、小姨、姨夫他们最后一次离去时,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在害怕。 害怕王远就像是十五年前的其他亲人一样,就此一去不返。 但她除了等待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抬头看着头顶那棵巨大的龙爪槐,心中默默祈祷: “姥姥,我听您的话一直很乖很乖。 求求你,一定要保佑小远平安回来。” 自己明明是姐姐,当长辈们不在的时候,本应该是自己保护弟弟才对。 她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而身为女鬼,“执念”便代表着力量。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一念起时,体内隐隐响起一声清越的雏凤鸣啼。 朱雀乘风命旺夫,四象之气利丈夫... ...... 北邙山中。 面对追兵,王远毫不犹豫地再次令一目五先生发动【五鬼搬山】跳进阴路。 一片灰暗色调的浮光掠影,分辨不出任何景物。 “‘穿山甲’范璋终于开始堕魔异化了吗?” 王远早就亲眼看到过,范璋身上四指印本就是所有术士中颜色最深的那一个。 意外率先出现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在异化之后,还专门跑过来找上自己就让他恨不得骂街了。 只是看范璋的样子,暂时还没有像当初跳祭舞的匪寇一样完全化作【诡异】,而是依旧保留着部分属于人的特质,有着交流的可能。 桃仙娘之前早就说过。 凡是修法的术士、妖、精、鬼、怪等,一旦因为违反戒律禁忌或者遭受重创,就有可能“走火入魔“,渐渐异化成吃人的【诡异】。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一蹴而就的。 既存在着【化虎奇术】中:“化虎之后不得食人,只要食人立刻异化无可挽回”这种严苛的戒律。 也有后果较轻的:“每月食肉不得少于二十斤,少食一斤则自身削肉一斤,少食两斤自身削肉两斤...” 甚至还可以削肉部位自定,无痛取肉。 比起前者的一步到位无可逆转,后者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就像是玩火一样,可能玩一次烧不死,但身上总会留下点什么,比如——被烧得面目全非。 外表的异化与命格、执念、道法相关。 精神的异化则会导致精神状态的逐渐改变。 越来越偏执、古怪,突破既有的道德和伦理底线,或者出现某些古怪的极端癖好。 好食人、喜阴畏光、极度好色、贪食、嗜杀、性别混淆、好女装... 这种介于本体和【诡异】之间的状态则被称作——妖魔。 正当王远在心里分析着范璋目前状态的时候,心底忽然响起了一目五先生破锣般的嗓音: “禀山君,我们好像迷路了!” 随即他们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阴风炸裂,一人、一尸、五鬼齐齐从阴路中跌了出来。 重新看到阳世的景物,王远脸色一变。 本以为至少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但实际上仅仅离开了原地不过十几步。 范璋和他背上背着的那个老头仍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工正】生前修持的道法? 就像墓中的‘积尸气’一样,它竟把阴路也变成了迷宫,让五鬼也遭遇了‘诡打墙’!”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工正】似乎要渐渐长进了土夫子的肉里,合二为一。 只余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外面,对王远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事实上。 “朝天户”生前无论是否愿意被殉葬,在被【枭神墓】污染成为它的爪牙之后,就跟一目五先生对王远一样忠心不二。 以【枭神墓】对【朱雀乘风】格的重视,又怎么可能坐视王远轻轻松松带走凰妩的尸体?彻底断掉夺回命格的可能? 比起对付陵墓中的那些人,王远这里自才是第一优先。 虽然一不小心让他果断逃出了陵墓。 但是靠着生前苦修的【玄部道法·地龙营造法】,没有任何赤篆以下的术士能逃出【工正】的掌心! 它在生前就已经是一位入了道的【赤篆术士】! 而且在与活过来的道法结合,化作【诡异】之后,已经完全不需要考虑【戒律禁忌】的问题,可以肆意挥洒道法。 这正是异化强十倍的道理。 “把宝贝交出来!” 范璋拔出背后插着的那一柄洛阳铲,向着王远走了过来。 死死盯着凰妩,嘴巴咧开,竟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锐的牙齿,血淋淋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同时,【工正】的魇镇之力也飞速将王远压在原地。 吼——! 到了这个时候底牌已经没有必要再保留,王远用臂弯抱紧凰妩,腾出手来掐了一个【鬼王临坛印】,接着又转作【神虎印】。 身体陡然一转,已经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白虎。 以【摄魂通幽】卷起阴风,将表姐的尸体和满身装备、衣物,牢牢吸附在自己的背上。 悍然撕破魇镇之力,纵身一跃跳上树梢,好像白色的闪电般在连绵的百年大树间飞纵而去。 先前在击杀【纪善】之后,他的【阴德】已经重新长到了382点。 虽然破除【工正】的魇镇之力,一个呼吸只需要3点,却也坚持不了多久。 必须想办法甩脱他们,或者想办法反杀! 不过才刚刚跑出十几丈,身后便有风声呼啸。 却是范璋一个“狸鼠翻身”同样跳上树梢飞速追了上来。 忽然。 王远背后虎毛猛地炸起,身体有激必应,不等大脑指挥便飞速一闪。 咔嚓! 下一刻,一道银光闪过,他脚下的树梢便应声而断。 王远已经及时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雪亮的洛阳铲,被一根拴在铜环上的长绳给拽了回去。 好似一尾吊在鱼线上的银鲤,灵动至极。 短短一个呼吸之后,银光再至。 诚然,王远传承的【白虎兵法】为当世一流,范璋所修习的【狸鼠兵法】最多不过二流上等。 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十九种劲法中。 【狸鼠兵法】主修滚劲、拽劲、踏劲、弹劲,这招“狸鼠鱼戏”已经被土夫子使得出神入化。 威力更要在崔通的“金翼玉腰奴”之上。 特别是在肉体异化之后,本就是非人境界的范璋,力量已经堪比精怪。 王远心中一横,甩动钢鞭一样的虎尾。 卷起阴风将口袋里剩余的所有【混元霹雳子】全都向着范璋射了出去。 轰!轰!轰!轰!... 橙红色的火光炸裂,林间一片爆鸣,原本浓密的树冠立刻被雷劲摧折了一大片。 就连此时虽然疯狂,却实力倍增的范璋,也不得不抱住头脸,猛地跳下树冠,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却也落得浑身血流如注,狼狈不堪。 王远正准备趁此机会翻身将之扑杀当场。 轰隆隆... 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 脚下山林的土地好像陷坑一般,连带着树木一片片接连垮塌下去,即使王远在树梢上反复横跳,依旧没能躲过去。 狠狠摔落。 原来即使跑到这里,他们的脚下竟然依旧还是地宫的范围。 这就是王远目前的极限,表面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连【道基】都没有筑就的普通术士而已。 在排除掉【诡异】身上的魇镇之力后,一旦靠真本事也打不过对方,就真的危险了。 当看到巨大陷坑中重新被贯通的墓道,以及从其中涌出来的“轸水蚓”、“翼火蛇”... 王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大脑飞速运转,正准备丢出口袋里的第二块【罗刹诡骨】,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 《小生死簿》上的【气运】,忽然再次上跳了一格。 他也不禁一愣。 “嗯?‘无影鼠’那边不是刚刚才吸收过一次【气运】吗?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了一次?” 下一刻。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头顶一直在不停翻滚的乌云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将一阵一场暴雨狠狠洒向了北邙山。 陷坑之上的土夫子范璋、几乎和他融为一体的【工正】、陷坑之下的王远,瞬间被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 这时。 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 范璋原本满是躁乱的眼睛,却骤然缩成了针尖。 因为他看到,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在陷坑的另外一侧,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第七十八章 阵局坍塌,爷孙闲话 另一侧的地宫中。 随着地面莫名其妙地垮塌了一大片,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应召而走。 整个陪陵也好像重新变回了死物,危险系数直线降低。 以王云虎他们几人为首的大部队,也终于趁此机会在【井宿】,堵住了最后一位【诡异·审理】。 不出所料,【审理】和【纪善】一样,也被【工正】同化、扭曲成了怪物。 原本为它抬着步辇的那一群太监,和他完全融为一体,下半身粘合成了某种凶猛野兽的外形,上半身则依旧是【审理】自己。 全身上下都镶满了眼睛,视线没有任何死角。 这便是驻守“井宿”的神兽——“井木犴”! 据说因为“井木犴”能辨善恶、好打斗,官府常常把这位神兽画在牢狱的门上。 可到了【审理】这里,却只剩下了彻头彻尾的邪气。 “井宿值日事无通,凶多吉少有瘟灾,一切所求皆不利,钱财耗散百灾非!” 一声威严的断喝声,好像风暴一样刮过墓室中所有人的心灵。 “伤人者死刑,包庇者连坐!” 虽然“篡逆手书”帮他们抵消掉了即死效果,但大部分人依旧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飞出去,当场骨断筋折的都有不少。 一时之间,惨叫连连。 大概除了几个年轻些的守陵人没有机会之外,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根本洗不白的杀人犯。 至于伤人,更是一个都跑不掉。 如果没有“篡逆手书”,现场之人除了术士外恐怕会被一次性团灭。 此时。 王云虎却硬顶着【审理】的压力,拔出虎头刀,好似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上去。 身后残余的所有守陵人共同摆出“白虎七杀阵”,头顶军气升腾,在【敕命虎符】统合下化作一头仰天咆哮的白虎。 在这一门天赋神通加持下,手下结阵的守陵人越多,王云虎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就越强。 身边。 桃仙娘抛出的十几颗血色桃核,后发先至。 噼里啪啦... 桃核接连炸裂,飞速生长出遍体都是红色篆文的黑色桃枝,仿若无数鬼爪一般,将【审理】缠得结结实实。 但【审理】的宣判并不靠嘴,而是直接在众人心底发声。 “冒犯官威者...” 话音未落,王云虎脚下发力炸碎地面,好似一发炮弹般飞扑到了【审理】的面前。 咬破舌尖。 一口属于“鹰视狼顾”的篡逆之血,猛地喷在了【审理】的脸上。 顿时,好像硫酸一般冒起大片青烟。 正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以下克上,杀官造反! 在针对特定【诡异】的时候,简直比王远的【鬼王临坛印】还要好用。 而在杀人规则被打断的同时,王云虎已经手起刀落,一刀斩掉了【审理】的脑袋。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 轰隆! 心底忽然响起一声炸雷,随即便是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深入灵魂的凄厉惨叫。 陪陵似乎遭受了雷击,土石簌簌落下,像是忽然被人打死了一样。 此时,也正是那一记【雷法·振鬼击雷】落下之时。 “快,钉死地脉,我们先出去。” 地脉节点就在“井宿”,众人抓紧时间抄起桃木桩狠狠钉入地脉,顺着先前【工正】为了抓捕王远,而留下的陷坑逃了出去。 站在陷坑里向着身后望去。 茫茫大雨中。 作为枭神利爪的最后一座陪陵“吞啖煞”,好像被抽掉了筋骨,轰然坍塌下去,将一切都埋葬到了地下。 同时坍塌的,还有以【枭神墓】为中心的大半个“枭神夺食局”。 至此,【枭神墓】虽然依旧强大。 但就像是白龙鱼服,失去了重重禁军护卫的帝王一样,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本身的力量。 再也不能随意凭空吞食北邙山和周围八县的生民性命,延续了两百年的【养老阁】恶习,也就此戛然而止。 而他们也只能说是两败俱伤。 一开始下墓的四十六人,现在能在活着上来的已经不足三分之一。 所有匪寇已经全灭,守陵人也只剩下几只大猫小猫。 就连七位术道中人,也少了崔通和范璋这两位。 麻家老二丢了一条肩膀,郎七沉默了很多。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手腕、脚腕上的四指印,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 依旧祸福难料。 就跟过去无数年发生过的那样。 一旦招惹了【诡异】,也许当场没事,但一年、两年、三年过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莫名其妙突然暴毙。 一众幸存者中。 桃仙娘凝视着暴雨中坍塌的大墓,脸色难看至极。 ‘崔通...’ 若不是依旧能模糊感应到“崔通”身上的那个“桃花印”还在,她的心态恐怕早就完全崩溃了。 ...... 哗哗哗... 耳边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窗外的世界似乎被拖进了水下,水幕倒悬,天河漫卷,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到何年何月。 破败的山神庙中,泥塑神像早就看不出多少原本的影子。 只是看起来和那个喜欢扭断别人脖子的【诡异】隐隐约约有些相像。 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去探究,只要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可以了。 王远解除【化虎奇术】重新变回人形,在破庙里勉强收拾出了一个暂时可以避雨栖身的地方。 发现地方实在太小、太脏,根本没有地方放凰妩的尸体,只能继续抱在怀中,催发非人级的庞大气血,将两人身上的水汽完全蒸干。 转头看向窗外一直站在大雨中的老人。 目光中有惊异,有探究,但就是没有丝毫畏惧。 爷爷依旧穿着平时那件普普通通的衣服,除了头上的那一只牛角,就像是一个饭后出来遛弯的普通老头。 但他明明站在雨中,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被打湿,整个人就像是幻影一样。 似乎待在雨中更加让他感到惬意。 这是过去十五年以来,爷爷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神异。 今天应该能解开许多过去的疑问吧? 有些瘦削的老人,亲眼看着孙子在人和老虎之间变来变去倒是面色如常。 径直吩咐道: “别愣着,先检查一下小妩的尸体,伊厉王或者洛阳王府恐怕会上面留下什么暗手。” “哦,好。” 被爷爷提了个醒,他才反应过来,解除凰妩身上的隐患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也直到这个时候,王远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凰妩的本体。 十五岁少女精致的眉眼和小女鬼一模一样,黑檀木般的乌发中插着一支凤钗,只是在额间少了那个展翅欲飞的凤纹。 身上穿着火红的鸾服嫁衣,脚上是一双小巧的薄软红绣鞋。 这正是化鬼的规则,鬼物的本相就是当初自己的死相,故而凰妩才一直都是一副嫁衣女鬼的样子。 只能待在镜子里的她,就算烧纸衣服给她,她也穿不了。 没有在尸体上乱摸,有【观不净】相助,很快就让他在凰妩身上找到了异常。 微微提起凰妩的裙角,露出一只纤细的脚踝和白皙中带着玉质的小腿。 脚踝上正有一条跟“朝天户”一样的血红色“锁魂扣”,将她牢牢锁住。 “果然有后手,姜还是老的辣啊。” 王远没有动手硬扯,而是拿出了【符牌·火龙蟠剑】,对着那条“锁魂扣”轻轻一挑。 斩煞镇鬼,伏魔退邪! 嘭! 那“锁魂扣”立刻自行烧成了飞灰,却没有灼伤凰妩的半点肌肤。 终于解决掉后患之后,王远再次抬头看向老人,神色淡淡道: “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这老头儿却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的气定神闲,还给自己点了一袋烟,在雨中抽得悠然自得。 就跟自己八岁那年意外抓住他,正在偷看一本名字叫《玉楼春》的话本时一模一样。 嗯,“大陵冢虎”王文化,平生有三好,抽烟、喝酒、看话本。 悠然吐出一口烟圈,终于正了正脸色: “阿远啊,爷爷一直有事儿瞒着你。 人生无常,其实你这孩子真的是个孤儿,爷爷在十五年前也已经死喽。” 如愿以偿地看到王远脸上的“震惊”,忽然又对他眨了眨眼睛: “骗你的,其实还没完全死。” 这老头儿本想恶趣味地看看大孙子脸上的悲悲喜喜,却意外发现王远脸上的“震惊”之色,只是一放即收。 面无表情道: “骗你的,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第七十七章 三途阴官,振鬼击雷! 嘶嘶嘶... 就在陷坑中那一群奇形怪状的诡异怪物,即将包围王远的时候。 那突兀出现的老头,忽然对着这边招了招手。 只见白虎脚下阴风再起,随即炸裂,原地已经空无一物。 却是重新踏上了阴路。 【工正】自然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可随即便发现自己的【诡打墙】竟然完全失去了效用。 那老头对阴路的熟悉程度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根本封锁不住。 于是,它抬脚在已经满是泥水的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便遁入土中,同样消失不见。 眨眼之后。 当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王远,四脚重新落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工正】陪陵。 眼前那一片黑漆漆的风雨中,静静伫立着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崖。 “这里是...无回崖?!一目五先生不是说遇上【诡打墙】,根本就跑不远吗?” 这种地形在北邙山上极为少见。 王远一眼就认出,这里是山中“白骨渊”、“亡人乡”、“无回崖”这三大传说中最危险的“无回崖”。 有心想要问问那五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小鬼,却发现一直待在虎牙里的它们,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恐惧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王远皱了皱眉,暂时也顾不上它们。 因为在他身后,已经快要完全合二为一的土夫子范璋和【工正】,已经像吊靴鬼一样从地里钻了出来。 白虎迈开强健有力的四肢,迎着暴雨,裹挟满身的腥风就向那山崖冲了上去。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但在平时极度危险的“无回崖”上,却有一位“强援”,如果运作的好,说不定能驱狼吞虎,坐收渔翁之利。 咻——! 能与第三境“通灵变化”比肩的体质,让王远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好像一道逆行的闪电,眨眼便跨上了山崖之下一条满是荒草的青石小径。 就在他踏上“无回崖”的第一步,耳后忽然吹起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背上背着的表姐,忽然活了过来,正对着自己的耳朵吹气。 如果外人不明就里来到这里,可能会忍不住回头观望。 但王远却知道:山上“无回崖”,生人到此难回头。 禁忌:进入“无回崖”范围还想活着出去的唯一秘诀,就是在彻底站上崖顶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能回头! 范璋是外地人,【工正】则是两百年前就死掉的老古董,王远并不担心他们会知道“无回崖”的底细。 和“亡人乡”一样,这些隐秘本就是长房的底蕴之一。 在不动声色地扛过第一轮冷风吹气之后,他继续向前。 “小远!” 一个有些飘忽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表姐的声音。 要是让别人背着一具尸体来到这里,忽然听到尸体的主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就算胆边生毛恐怕也要当场吓尿。 王远却完全充耳不闻。 “小远!” 接着又是一声,这一次是爷爷的声音。 说来有些悲哀,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开口说话的亲人,一共就只有这么两位。 王远还是不理,反而脚下继续加速。 眼看崖顶近在眼前。 啪! 他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即使现在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身长一丈也照拍不误。 牢记禁忌,波澜不惊,四足发力猛地跳上了崖顶。 山崖上是一座破败不堪的神庙,瓦片残缺小半,墙壁部分坍塌,属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位北邙山山神。 几乎在跳上崖顶的同时。 王远听到身后的风雨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回头看去。 范璋的身体朝前,脑袋却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显然他的脖子已经像干柴一样被拗断了。 没错。 山上“无回崖”,生人为什么到此难回头? 因为只要一回头,就会被莫名的力量直接扭断脖子! 不过。 脖子这种东西对此时的范璋来说,显然已经不再是必需品。 他抬起手中的洛阳铲,向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人影狠狠砍过去。 王远也终于看清了刚才在自己背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材高大,接近一丈,脸色靛青生着獠牙,身上穿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铠甲,手提铜锏,挺着一个将军肚,酷似庙里面的神像。 毫无疑问,让“无回崖”变成绝地的,同样是一位【诡异】。 过去王远看不见它,但现在靠着一双可以【观不净】的眼睛,却将这个【诡异】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诡异】和【诡异】之间的战斗。 双方的魇镇之力互相抵抗,在大雨中都制造出了一片针锋相对的交界带。 王远的耳边随之充斥了好像利爪抓挠玻璃时的刺耳声音,让人头痛欲裂。 同时。 【工正】手中忽然掐诀。 脚下的山石小径如同活物,一块块条石如同冷血动物受到刺激时骤然竖起的鳞片,层层炸起盘曲如同巨蟒。 然后狠狠向着那只会挥舞铜锏的神像【诡异】扑了上去。 两百年前,洛阳城中有一座旁门小观——“宝城观”。 虽然香火不旺,却有独门的手艺,专门负责为各路权贵修造陵墓。 这位【工正】正是宝城观的最后一任观主。 精修师门传承的【地龙营造法】,生前就已经有【赤篆术士】的位业。 地龙又叫:蚯蚓、曲蟮、土龙、地龙子,此术最擅长搬运土石,修造宫室,以力破巧,沛然难挡。 嘭! 仅仅一招,土石中远超普通【道将】的恐怖巨力,便将那神像【诡异】远远击飞出去。 王远意识到这位“老邻居”似乎也靠不住,正要带着表姐再次开溜。 一个有些苍老却万分熟悉的声音,宛若雷鸣般陡然在山崖上空炸响,甚至完全压过了雨声。 “阴阳失序,极作怨声,汝被振者,罪之当鸣,随气入手,大作怨声....” 将这咒言听在耳中,王远立刻就联想起了先前手腕上那“四指印”散播出来的【天书】知识。 其中就有属于这门道法的一小部分。 他也终于在此刻,得以见识到了这门道法的真正威力。 “急急如律令,敕!” “雷来!” 轰隆——! 不见电光,但整个山崖都为之猛地一震。 正全神贯注对付神像【诡异】的范璋和【工正】,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雷法。 浑身焦黑,几乎被完全砸进地里。 随即,在范璋这个妖魔的求生欲驱使下,它们立刻遁地而走,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王远体内《小生死簿》的书页“哗啦啦”飞速翻动,在最后面显示出了全新的字迹。 【天部道法·地阙金书】——【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雷法·振鬼击雷法】。 修行方法(残):找到一个被雷劈死的人,查知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写祭文一道,将他的尸体火化。 取其烧剩下的骸骨以瓦罐盛装。 连续四十九日练法焚符之后,等到雷鸣之日随着雷声击破瓦罐,将其中的尸骨掩埋在洁净之地。 呼其鬼名,吹入手心,掐雷决即可发雷! 此法以鬼之怨气作雷声也。 “戒律禁忌”同【三途阴官法】。 雷声稍歇。 王远眼前也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说熟悉是因为自己与之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虽然只局限在雨天。 说陌生则是因为在【观不净】的视野中,那个有些苍老干瘦的身影,从左侧的额角生出了一根满是皲裂的牛角。 在脑后又荡起一圈明灿灿的温暖金光。 就在范璋和【工正】遭受重创,狼狈而逃的同时。 他好像也遭受一记完全一模一样的雷法,身体猛然一矮。 脑后的那一圈金光,瞬间摧折了三分之一。 王远不禁踏前一步,叫了一声: “爷爷!” 第七十九章 阴阳两界分生死,三途河上摆渡人 王远怎么可能对爷爷身上的各种异常视而不见? 整个大陵村里唯一一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见、不知;只有下雨天才会回家,天晴之时从不见踪影... 尽管直到方才用【观不净】亲眼目睹异化,才完全确定了爷爷目前的状态。 但对爷爷身份有所猜测的时间却很早。 早在得到野狗道人的道书,了解了【诡异】的诞生条件之后。 怀疑程度加深,则是在觉醒【眼色如绀青相】的时候。 当时,《小生死簿》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注”。 注:簿主王远因长期与某个【诡异】接触,受其蕴含的‘知识’影响不断累积,在【非人】蜕变中被激发。 只是那个时候没法验证,就暂时放在了一边。 至于小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爷爷身上有秘密,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王远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却记得上辈子曾经看过一个新闻。 因为后妈对自己不好,小男孩就在夜里一个人跑去墓地找妈妈哭诉。 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如果亲人都不在了,那只是一栋房子而已。 为什么视若无睹? 从头到尾都并没有什么惑心、迷障、知见之类的玄乎事情。 答案非常单纯,仅仅就是因为有树妖姥姥、女鬼表姐珠玉在前,王远根本就不在乎爷爷到底是什么而已。 爷爷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可能隐隐也在担心,如果问了,就连现在这样聚少离多的平静生活都无法维持了吧? 而到了终于完全确定猜想的现在。 王远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大概是,我哪管老头子是人,是逐渐异化的妖魔,还是吃人的【诡异】,谁敢来降妖除魔,我就先恁死他! 但是,看着爷爷头上的那根皲裂牛角,他依旧不免感到担忧。 虽然看起来距离完全变成【诡异】还远。 可据他所知,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谁在异化开始之后,还能再完全变回原样的。 正要开口,却忽然被爷爷伸手止住。 老头磕了磕手中的黄铜烟锅,注视着他那双微微泛青的双眸,语带欣慰: “道传兵法晋升第二境【道兵】,觉醒了【眼色如绀青相】,刚刚你使的那个应该是相山七十二奇术里的【化虎奇术】吧? 咱家那一千亩地,正是爷爷效力‘白虎锐士’时。 配合‘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这三大营,一起围攻相山派,伐山破庙才赚下的家业。 那时候,其他落井下石的旁门左道,只能跟在朝廷大军后面捡些残羹冷炙吃吃。 这一转眼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喽。” “‘得之不足以凭,失之不至于悲,心之所行,亦苦亦乐,是为万相。’ 当年相山派只是‘万相道’的一个分支,号称旁门第一大派,声势何等的煊赫? 但那位于相山上的本山道观,还不是让朝廷说灭也就灭了? 从有真人位业的掌教元帅,到普通弟子通通诛绝! 那【化虎奇术】练到这里就行了,万万不可用来入道,跳进‘万相道’这个臭泥坑里面,到时因果缠身,神仙难救!” 见王远郑重地点头应是,显然知道许多修行界秘密的老头,感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这才继续道: “爷爷没在的这短短半个多月,你实在是给了我太多惊喜啊。 甚至差一点就能成功夺回小妩的尸身。 我猜你已经对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我便偷个懒,正好省下一份【功德】。 当初,我跟你们姥姥都不想你们两个孩子,再卷进这个已经吃掉了无数人的旋涡里。 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靠着自己的能耐走到这一步,我这里倒是有些额外的话,可以对你说一说了...” 轰隆隆.... 让王远奇怪的是,爷爷每吐露一个秘密,外面就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不由问道:“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道: “不过是阴司下土的禁忌罢了:无诏,阴阳不得相干。 虽然能以功德相抵,但再大的功德也是杯水车薪,【阴官】私自回到阳世,个个都得夹起尾巴做鬼...” 王远在【阴德】之外,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功德】。 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 但这些天人感应得到的福报都是外来的,早晚都有耗尽的一天。 就跟《小生死簿》里的【阴德】一样,随来随去不留痕迹。 如果一个修行之人做了好事,还打心里不执着于这件好事,再持戒得定,这就有了【功德】。 这个过程也可以理解为“炼化”! 不同于【阴德】只能遗泽后世子孙或报来生,这【功德】却可以超越生死轮回,让亡者由鬼化神,走上阴官、鬼神之路! 正如此时的爷爷王文化。 “所以我这一次对活人出手,触犯戒律禁忌之后,已经不能在阳世久留。 爷爷的时间不多,先让我把最紧要的说完。 当年我们‘掘墓盗运’勉强算是成功打断了‘杀生宴’,却也为你和小妩留下了后患。 本来你们只要能躲到两百年大祭之后,伊厉王的大运自然会一泻千里,龙游浅滩。 正是‘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快,十三天之后,当年的‘杀生宴’就将再次上演,却已经没有人去试图阻止了。 甚至个个都在推波助澜,有着自己阴暗的谋算。” “夺回了尸身,小妩自此可以离开镜子。 她口中的那颗【青凰宝珠】,已经是世间少有的鬼道【凭依】,就此踏上鬼道修行之路完全不成问题。 但你的麻烦却不小,只要那宝贝在一天,你便是众矢之的。 要想高枕无忧,事后必须让所有知情人永远闭嘴!” 说到这里,爷爷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一样冷冷一笑: “不过,咱爷俩这守陵王氏长房一脉,虽然只是挨不上号的小人物,却足够给大人物们坏事了,你如此...这般...” 轰隆! 说出这句话,又是一声雷鸣,爷爷脑后的一圈金光再次黯淡了一分。 显然因为“阴阳不得相干”的禁忌,不仅是爷爷出手时会受到对等反制,即使每说一句紧要的秘密也要付出代价。 老爷子在阳世所做出的任何干涉行为,都需要自己苦苦积累的【功德】去抵偿。 因此,过去除了护持王远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云虎、葛道爷、洛阳王府...这些魑魅魍魉在台上台下乱蹦。 除非想同归于尽,否则仅仅是重新现身人前都是巨大的负担,更不要说出手干涉了。 而且即使有【功德】抵偿,但爷爷频频借着下雨时回归阳世,依旧出现了恶果。 头上的那一只牛角就是明证。 此时爷爷,就像是那种一边咳血一边大碗饮酒的盖世豪杰。 正像他过去常说的那样,发自内心地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同时也付得起代价,预见并承担做这件事的后果。 这就是男人应该有的担当。 所以王远也没有矫情,爷爷既然一改初衷,吐露秘密,就说明自己现在已经有资格介入到多方的博弈中去。 能做的就是竖起耳朵,认真接收老人的经验和智慧!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交代完任务的爷爷,转身消失在风雨中。 短时间应该是难以回到阳世了。 王远低头看着手中一块好像阴沉木刻制的令牌,上面有血红色的文字龙飞凤舞: “阴阳两界分生死,三途河上摆渡人。 ——大陵冢虎,王文化。” 第八十章 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呜呜呜... 阴风开道,五鬼随侍。 当王远抱着表姐的尸体,以【五鬼搬山】重新回到“亡人乡”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刚刚爷爷说过的话。 正如老头儿自己所说,他现在正处于生死之间的界限,可以来往阴阳,却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方。 因为三途河又叫:葬头河、渡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这里的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作为,而自动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 就像由死到生只有通过轮回才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年家里的长辈们以“掘墓盗运”,从【枭神墓】中盗走了半本《小生死簿》之后,爷爷本该和此生的父母一起魂归冥冥。 却有【枭神墓】中的一小部分知识追上了他。 正是先前在《小生死簿》中显现出来的【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 想要将他同化成像“穿山甲”范璋那样的爪牙,却因为生前积累的庞大【功德】,控制住了转化的过程。 最终成为了三途河上的摆渡人,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阴官】。 一目五先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爷爷的气息,才吓得缩成了一团,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想到这里,王远的表情有些古怪: “谁欺负我,我就让爷爷就把他带走?” 遗憾的是,有无处不在的戒律禁忌约束,谁也不能公器私用。 即使是传递“消息”这种无形无质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更不用直接出手了。 “另外,完整的《小生死簿》一定跟这个世界的阴世大有关系。 【天部道法·地阙金书】中的蕴藏的‘知识’,恐怕本身就包含着地府阴司的阴官体系。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要是能以之成道,怕是可以去争一争那【阎罗天子】的大位了!” 可惜,王远不敢向爷爷过多打听此世的地府阴司是什么样子,生怕折损了他所剩不多的功德。 但是考虑到阴司的统治者任由《小生死簿》这种重宝流落在外,还有那束缚着每一位【阴官】的戒律禁忌。 王远就几乎可以断定,阴司现在的状况必定十分不好。 但是这些暂时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既然现在已经破案,“簿主甲”就是伊厉王无疑,最关键的是先从【枭神墓】、葛道爷的手上把【天书】也抢回来。 爷俩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彻底丢掉《小生死簿》保命。 用老头的话来说: “靠本事盗回来的,凭什么再还回去?” 感受到衣襟里爷爷给的那枚阴沉木的腰牌。 想着他提出来的那个绝户计,即使是自家亲爷爷,王远也有些不寒而栗,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这辣心老萝卜,真是又狠又辣!” 抬脚跨入大门。 “小远!你回来了...” 这时,看到王远归来,早已望眼欲穿的凰妩,惊喜地起身相迎。 却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另一个“自己”。 微微一怔后,茫然失神。 ...... 深夜,外界依旧大雨磅礴,“亡人乡”中却半点不受影响。 在那间熟悉的静室中。 凰妩身穿鸾服嫁衣的尸体,就静静躺在当初那张曾经肢解了白山君的石台上。 头上的薄纱盖头以及脚上的鞋袜都被提前除去。 王远按照爷爷教授的方法,在表姐尸体的双掌掌心和双足的足心,各自画上了一道好似门锁般的符箓。 将凰妩十五年前最早栖身的那面镜子,悬挂在尸体的头顶。 镜子里情绪已经重新平复下来的少女,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优雅端坐。 哪怕是在化鬼之后,尸身依旧是鬼物的根基,拥有冥冥中的联系,也是他们得以长期滞留在阳世的锚点。 一旦尸身被挫骨扬灰,就算踏足鬼道也别想有太大成就。 而随着尸身上的衣着改变,凰妩也终于能够呈现出“本相·嫁衣新娘”之外的样子。 第一次显露出了精致的眉眼,华美的衣裙下是一双白嫩的赤足。 唯一比尸体多出来的大概就是额间展翼的金红凤纹,以及左脚脚踝上一圈像锁一样的符文。 这不是来自【枭神墓】,而是来自姥姥的保护和束缚。 啪! 这一次王远没有化作白虎,而是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将脚轻轻一跺。 顿时,一阵阴风旋起。 静室幽暗的角落中,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无形的东西正在窃窃私语。 王远没有管那些,伸手对着镜子中的凰妩便是一抓,口中叱喝一声: “摄魂!出来!” 那一道原本与镜面重合的无形屏障,顿时消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已经在镜子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嫁衣少女。 那一道红影在离开镜面的瞬间,自然而然被自己的尸体吸引,瞬间没入其中。 呼——! 阴风呼吸,少女那张严重缺乏血色的小嘴忽然张开,口中那一颗碧光盈盈的青凰珠宝光大盛。 珠子里的青色凤凰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跳出宝珠,绕着她的尸体翱翔一周。 随即。 凰妩的尸体陡然塌陷下去,石台上只剩下一件华美的鸾服嫁衣。 宝珠纯粹的碧光也被染作青红,然后闪电一般没入王远的眉心。 少年像是被凭空打了一拳般,脑袋一仰,接连后退了两步,才止住去势。 小心翼翼地在心底问了一声: “表姐,成了吗?” 凰妩兴奋地回应道: “成了!” 嗓音清甜悦耳,宛如甘泉。 随即一线红光从王远头顶冲天而起,当空化作身穿嫁衣双足赤白的娇俏少女,巧笑嫣然,眉宇生辉。 驾驭着阴风猛地扑进王远的怀里。 前所未有的真实触感和对方身上的温度,让两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少女情不自禁地吸一口,又吸一口。 只有王远有些心虚地想起了爷爷揶揄他时说过的话: “大孙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从小就对小妩没有抵抗力,阳气想吸就吸吗?” 凰妩却只顾着兴奋,从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 “小远,你的【摄魂通幽】觉醒的正是时候,终于可以带我一起出去了。” 没有意外。 王远在吃掉那颗得自【纪善】的“诡心”之后,像是踢出了那临门一脚,终于觉醒了属于自己的【天赋神通】。 原本使用此法还要以【化虎奇术】为媒介,现在应用神通完全就是本能,如臂使指信手拈来。 可沟通幽冥、驾驭阴风、驱策鬼怪、擒鬼问阴。 而王远“摄拿”的第一个鬼怪,就是刚刚踏足鬼道修行的表姐凰妩。 除此之外,这一次的觉醒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也许是受到【化虎奇术】和【聚兽奇术】的多重影响。 在【白虎兵法】涉及的三门神通中,随着【摄魂通幽】一起觉醒的还有第二门神通——【敕命虎符】! 虎精、诡异、道兵、术士...,随着王远这段时间,靠《小生死簿》和【罗刹诡骨】孜孜不倦地钓鱼、众筹。 修行之路终于显现出了超凡脱俗的峥嵘之象。 此刻的姐弟两人,无异于“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只待...风起! 第七十八章 阵局坍塌,爷孙闲话 另一侧的地宫中。 随着地面莫名其妙地垮塌了一大片,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应召而走。 整个陪陵也好像重新变回了死物,危险系数直线降低。 以王云虎他们几人为首的大部队,也终于趁此机会在【井宿】,堵住了最后一位【诡异·审理】。 不出所料,【审理】和【纪善】一样,也被【工正】同化、扭曲成了怪物。 原本为它抬着步辇的那一群太监,和他完全融为一体,下半身粘合成了某种凶猛野兽的外形,上半身则依旧是【审理】自己。 全身上下都镶满了眼睛,视线没有任何死角。 这便是驻守“井宿”的神兽——“井木犴”! 据说因为“井木犴”能辨善恶、好打斗,官府常常把这位神兽画在牢狱的门上。 可到了【审理】这里,却只剩下了彻头彻尾的邪气。 “井宿值日事无通,凶多吉少有瘟灾,一切所求皆不利,钱财耗散百灾非!” 一声威严的断喝声,好像风暴一样刮过墓室中所有人的心灵。 “伤人者死刑,包庇者连坐!” 虽然“篡逆手书”帮他们抵消掉了即死效果,但大部分人依旧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飞出去,当场骨断筋折的都有不少。 一时之间,惨叫连连。 大概除了几个年轻些的守陵人没有机会之外,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根本洗不白的杀人犯。 至于伤人,更是一个都跑不掉。 如果没有“篡逆手书”,现场之人除了术士外恐怕会被一次性团灭。 此时。 王云虎却硬顶着【审理】的压力,拔出虎头刀,好似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上去。 身后残余的所有守陵人共同摆出“白虎七杀阵”,头顶军气升腾,在【敕命虎符】统合下化作一头仰天咆哮的白虎。 在这一门天赋神通加持下,手下结阵的守陵人越多,王云虎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就越强。 身边。 桃仙娘抛出的十几颗血色桃核,后发先至。 噼里啪啦... 桃核接连炸裂,飞速生长出遍体都是红色篆文的黑色桃枝,仿若无数鬼爪一般,将【审理】缠得结结实实。 但【审理】的宣判并不靠嘴,而是直接在众人心底发声。 “冒犯官威者...” 话音未落,王云虎脚下发力炸碎地面,好似一发炮弹般飞扑到了【审理】的面前。 咬破舌尖。 一口属于“鹰视狼顾”的篡逆之血,猛地喷在了【审理】的脸上。 顿时,好像硫酸一般冒起大片青烟。 正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以下克上,杀官造反! 在针对特定【诡异】的时候,简直比王远的【鬼王临坛印】还要好用。 而在杀人规则被打断的同时,王云虎已经手起刀落,一刀斩掉了【审理】的脑袋。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 轰隆! 心底忽然响起一声炸雷,随即便是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深入灵魂的凄厉惨叫。 陪陵似乎遭受了雷击,土石簌簌落下,像是忽然被人打死了一样。 此时,也正是那一记【雷法·振鬼击雷】落下之时。 “快,钉死地脉,我们先出去。” 地脉节点就在“井宿”,众人抓紧时间抄起桃木桩狠狠钉入地脉,顺着先前【工正】为了抓捕王远,而留下的陷坑逃了出去。 站在陷坑里向着身后望去。 茫茫大雨中。 作为枭神利爪的最后一座陪陵“吞啖煞”,好像被抽掉了筋骨,轰然坍塌下去,将一切都埋葬到了地下。 同时坍塌的,还有以【枭神墓】为中心的大半个“枭神夺食局”。 至此,【枭神墓】虽然依旧强大。 但就像是白龙鱼服,失去了重重禁军护卫的帝王一样,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本身的力量。 再也不能随意凭空吞食北邙山和周围八县的生民性命,延续了两百年的【养老阁】恶习,也就此戛然而止。 而他们也只能说是两败俱伤。 一开始下墓的四十六人,现在能在活着上来的已经不足三分之一。 所有匪寇已经全灭,守陵人也只剩下几只大猫小猫。 就连七位术道中人,也少了崔通和范璋这两位。 麻家老二丢了一条肩膀,郎七沉默了很多。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手腕、脚腕上的四指印,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 依旧祸福难料。 就跟过去无数年发生过的那样。 一旦招惹了【诡异】,也许当场没事,但一年、两年、三年过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莫名其妙突然暴毙。 一众幸存者中。 桃仙娘凝视着暴雨中坍塌的大墓,脸色难看至极。 ‘崔通...’ 若不是依旧能模糊感应到“崔通”身上的那个“桃花印”还在,她的心态恐怕早就完全崩溃了。 ...... 哗哗哗... 耳边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窗外的世界似乎被拖进了水下,水幕倒悬,天河漫卷,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到何年何月。 破败的山神庙中,泥塑神像早就看不出多少原本的影子。 只是看起来和那个喜欢扭断别人脖子的【诡异】隐隐约约有些相像。 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去探究,只要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可以了。 王远解除【化虎奇术】重新变回人形,在破庙里勉强收拾出了一个暂时可以避雨栖身的地方。 发现地方实在太小、太脏,根本没有地方放凰妩的尸体,只能继续抱在怀中,催发非人级的庞大气血,将两人身上的水汽完全蒸干。 转头看向窗外一直站在大雨中的老人。 目光中有惊异,有探究,但就是没有丝毫畏惧。 爷爷依旧穿着平时那件普普通通的衣服,除了头上的那一只牛角,就像是一个饭后出来遛弯的普通老头。 但他明明站在雨中,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被打湿,整个人就像是幻影一样。 似乎待在雨中更加让他感到惬意。 这是过去十五年以来,爷爷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神异。 今天应该能解开许多过去的疑问吧? 有些瘦削的老人,亲眼看着孙子在人和老虎之间变来变去倒是面色如常。 径直吩咐道: “别愣着,先检查一下小妩的尸体,伊厉王或者洛阳王府恐怕会上面留下什么暗手。” “哦,好。” 被爷爷提了个醒,他才反应过来,解除凰妩身上的隐患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也直到这个时候,王远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凰妩的本体。 十五岁少女精致的眉眼和小女鬼一模一样,黑檀木般的乌发中插着一支凤钗,只是在额间少了那个展翅欲飞的凤纹。 身上穿着火红的鸾服嫁衣,脚上是一双小巧的薄软红绣鞋。 这正是化鬼的规则,鬼物的本相就是当初自己的死相,故而凰妩才一直都是一副嫁衣女鬼的样子。 只能待在镜子里的她,就算烧纸衣服给她,她也穿不了。 没有在尸体上乱摸,有【观不净】相助,很快就让他在凰妩身上找到了异常。 微微提起凰妩的裙角,露出一只纤细的脚踝和白皙中带着玉质的小腿。 脚踝上正有一条跟“朝天户”一样的血红色“锁魂扣”,将她牢牢锁住。 “果然有后手,姜还是老的辣啊。” 王远没有动手硬扯,而是拿出了【符牌·火龙蟠剑】,对着那条“锁魂扣”轻轻一挑。 斩煞镇鬼,伏魔退邪! 嘭! 那“锁魂扣”立刻自行烧成了飞灰,却没有灼伤凰妩的半点肌肤。 终于解决掉后患之后,王远再次抬头看向老人,神色淡淡道: “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这老头儿却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的气定神闲,还给自己点了一袋烟,在雨中抽得悠然自得。 就跟自己八岁那年意外抓住他,正在偷看一本名字叫《玉楼春》的话本时一模一样。 嗯,“大陵冢虎”王文化,平生有三好,抽烟、喝酒、看话本。 悠然吐出一口烟圈,终于正了正脸色: “阿远啊,爷爷一直有事儿瞒着你。 人生无常,其实你这孩子真的是个孤儿,爷爷在十五年前也已经死喽。” 如愿以偿地看到王远脸上的“震惊”,忽然又对他眨了眨眼睛: “骗你的,其实还没完全死。” 这老头儿本想恶趣味地看看大孙子脸上的悲悲喜喜,却意外发现王远脸上的“震惊”之色,只是一放即收。 面无表情道: “骗你的,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第七十九章 阴阳两界分生死,三途河上摆渡人 王远怎么可能对爷爷身上的各种异常视而不见? 整个大陵村里唯一一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见、不知;只有下雨天才会回家,天晴之时从不见踪影... 尽管直到方才用【观不净】亲眼目睹异化,才完全确定了爷爷目前的状态。 但对爷爷身份有所猜测的时间却很早。 早在得到野狗道人的道书,了解了【诡异】的诞生条件之后。 怀疑程度加深,则是在觉醒【眼色如绀青相】的时候。 当时,《小生死簿》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注”。 注:簿主王远因长期与某个【诡异】接触,受其蕴含的‘知识’影响不断累积,在【非人】蜕变中被激发。 只是那个时候没法验证,就暂时放在了一边。 至于小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爷爷身上有秘密,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王远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却记得上辈子曾经看过一个新闻。 因为后妈对自己不好,小男孩就在夜里一个人跑去墓地找妈妈哭诉。 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如果亲人都不在了,那只是一栋房子而已。 为什么视若无睹? 从头到尾都并没有什么惑心、迷障、知见之类的玄乎事情。 答案非常单纯,仅仅就是因为有树妖姥姥、女鬼表姐珠玉在前,王远根本就不在乎爷爷到底是什么而已。 爷爷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可能隐隐也在担心,如果问了,就连现在这样聚少离多的平静生活都无法维持了吧? 而到了终于完全确定猜想的现在。 王远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大概是,我哪管老头子是人,是逐渐异化的妖魔,还是吃人的【诡异】,谁敢来降妖除魔,我就先恁死他! 但是,看着爷爷头上的那根皲裂牛角,他依旧不免感到担忧。 虽然看起来距离完全变成【诡异】还远。 可据他所知,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谁在异化开始之后,还能再完全变回原样的。 正要开口,却忽然被爷爷伸手止住。 老头磕了磕手中的黄铜烟锅,注视着他那双微微泛青的双眸,语带欣慰: “道传兵法晋升第二境【道兵】,觉醒了【眼色如绀青相】,刚刚你使的那个应该是相山七十二奇术里的【化虎奇术】吧? 咱家那一千亩地,正是爷爷效力‘白虎锐士’时。 配合‘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这三大营,一起围攻相山派,伐山破庙才赚下的家业。 那时候,其他落井下石的旁门左道,只能跟在朝廷大军后面捡些残羹冷炙吃吃。 这一转眼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喽。” “‘得之不足以凭,失之不至于悲,心之所行,亦苦亦乐,是为万相。’ 当年相山派只是‘万相道’的一个分支,号称旁门第一大派,声势何等的煊赫? 但那位于相山上的本山道观,还不是让朝廷说灭也就灭了? 从有真人位业的掌教元帅,到普通弟子通通诛绝! 那【化虎奇术】练到这里就行了,万万不可用来入道,跳进‘万相道’这个臭泥坑里面,到时因果缠身,神仙难救!” 见王远郑重地点头应是,显然知道许多修行界秘密的老头,感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这才继续道: “爷爷没在的这短短半个多月,你实在是给了我太多惊喜啊。 甚至差一点就能成功夺回小妩的尸身。 我猜你已经对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我便偷个懒,正好省下一份【功德】。 当初,我跟你们姥姥都不想你们两个孩子,再卷进这个已经吃掉了无数人的旋涡里。 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靠着自己的能耐走到这一步,我这里倒是有些额外的话,可以对你说一说了...” 轰隆隆.... 让王远奇怪的是,爷爷每吐露一个秘密,外面就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不由问道:“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道: “不过是阴司下土的禁忌罢了:无诏,阴阳不得相干。 虽然能以功德相抵,但再大的功德也是杯水车薪,【阴官】私自回到阳世,个个都得夹起尾巴做鬼...” 王远在【阴德】之外,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功德】。 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名。 但这些天人感应得到的福报都是外来的,早晚都有耗尽的一天。 就跟《小生死簿》里的【阴德】一样,随来随去不留痕迹。 如果一个修行之人做了好事,还打心里不执着于这件好事,再持戒得定,这就有了【功德】。 这个过程也可以理解为“炼化”! 不同于【阴德】只能遗泽后世子孙或报来生,这【功德】却可以超越生死轮回,让亡者由鬼化神,走上阴官、鬼神之路! 正如此时的爷爷王文化。 “所以我这一次对活人出手,触犯戒律禁忌之后,已经不能在阳世久留。 爷爷的时间不多,先让我把最紧要的说完。 当年我们‘掘墓盗运’勉强算是成功打断了‘杀生宴’,却也为你和小妩留下了后患。 本来你们只要能躲到两百年大祭之后,伊厉王的大运自然会一泻千里,龙游浅滩。 正是‘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快,十三天之后,当年的‘杀生宴’就将再次上演,却已经没有人去试图阻止了。 甚至个个都在推波助澜,有着自己阴暗的谋算。” “夺回了尸身,小妩自此可以离开镜子。 她口中的那颗【青凰宝珠】,已经是世间少有的鬼道【凭依】,就此踏上鬼道修行之路完全不成问题。 但你的麻烦却不小,只要那宝贝在一天,你便是众矢之的。 要想高枕无忧,事后必须让所有知情人永远闭嘴!” 说到这里,爷爷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一样冷冷一笑: “不过,咱爷俩这守陵王氏长房一脉,虽然只是挨不上号的小人物,却足够给大人物们坏事了,你如此...这般...” 轰隆! 说出这句话,又是一声雷鸣,爷爷脑后的一圈金光再次黯淡了一分。 显然因为“阴阳不得相干”的禁忌,不仅是爷爷出手时会受到对等反制,即使每说一句紧要的秘密也要付出代价。 老爷子在阳世所做出的任何干涉行为,都需要自己苦苦积累的【功德】去抵偿。 因此,过去除了护持王远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云虎、葛道爷、洛阳王府...这些魑魅魍魉在台上台下乱蹦。 除非想同归于尽,否则仅仅是重新现身人前都是巨大的负担,更不要说出手干涉了。 而且即使有【功德】抵偿,但爷爷频频借着下雨时回归阳世,依旧出现了恶果。 头上的那一只牛角就是明证。 此时爷爷,就像是那种一边咳血一边大碗饮酒的盖世豪杰。 正像他过去常说的那样,发自内心地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同时也付得起代价,预见并承担做这件事的后果。 这就是男人应该有的担当。 所以王远也没有矫情,爷爷既然一改初衷,吐露秘密,就说明自己现在已经有资格介入到多方的博弈中去。 能做的就是竖起耳朵,认真接收老人的经验和智慧!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交代完任务的爷爷,转身消失在风雨中。 短时间应该是难以回到阳世了。 王远低头看着手中一块好像阴沉木刻制的令牌,上面有血红色的文字龙飞凤舞: “阴阳两界分生死,三途河上摆渡人。 ——大陵冢虎,王文化。” 第八十一章 葛道爷 噗通! 哪怕身上披着蓑衣,被一块小石头绊倒的“无影鼠”文俊才,依旧摔得满身都是臭泥。 细细看去。 这位大盗少了一只左耳,脸颊上道道血痕,右臂软踏踏的骨头像粉碎了一样,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在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摔倒后,他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双目无神,两行浊泪奔涌而下,口中不禁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我的宝贝怎么失灵了?” 短短两天时间,这位新晋的“赌中圣手”——文俊才,就经历了有史以来最跌宕起伏的一段人生。 不对,应该是起起落落落落... 当初他在万福赌坊的赌桌上大杀四方,带去的赌资翻倍再翻倍,轻而易举就超过了他本身在通缉榜上三千两的赏格。 开赌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就一跃跳到了一万两! 要不说是“诡迷心窍”呢,如果他见好就收,自此打住。 说不定真的能踩在庄家的底线上,带走这一笔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但他仗着有【罗刹诡骨】提升气运,偏偏不走寻常路。 放开性子,继续赌! 这幅砸场子一般的做派,终于惹来了赌坊背后的王府【道兵】,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追杀。 要不是追兵一个个都变得跟文俊才一样倒霉,他仅凭自家的【隐形法】,根本不可能成功逃回北邙山。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北邙山方向? 其一是因为他在洛阳城附近认识的熟人,只有大陵村的王云虎,其二则是耳边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生机在北邙!生机在北邙!” 可等他到了北邙山,照样喝凉水都塞牙。 而且先前在途经几个王氏开办的茶铺、客店、驻点时。 不知道怎么地,一个才刚刚进门,房子便忽然坍塌,将里面的王氏族人砸死砸伤了好几个。 一个还没等喝完一碗热酒,就被道兵追上,连他们养的鸡、鸭、狗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文俊才自己也遍体鳞伤。 这时。 还没等他从这一路的悲惨遭遇中缓过劲儿来,忽然感觉头顶一暗。 “那是...?” 嘎嘎嘎... 却是一大群乌鸦冒雨飞到了他的头顶不断盘旋。 乌鸦又叫报丧鸟,最爱追逐将死之人,为的便是能在对方死后大快朵颐。 看到它们,本就霉运连连的文俊才顿时火冒三丈。 “滚开!都给你鼠爷爷滚开!” 然而。 回应他的却是从天而降的鸟喙和利爪。 这一群本应该只会食腐的乌鸦,此时个个双目赤红,好像一只只嗜血的猛禽一般,毫不顾惜性命地对他轮番扑击。 哪怕“无影鼠”手中的飞刀例无虚发,也不可避免地被乌鸦群渐渐淹没。 被啄走了一丝又一丝肉条。 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低沉。 而随着死期临近,他身上的福、禄、寿三火,也以恐怖的速度被【罗刹诡骨】吸收殆尽。 朦朦胧胧的雨幕中。 一身青衫的王远撑着油纸伞,似慢实快地飘然而来。 号令、鼓舞、增益、集众.... 【神通·敕命虎符】之于麾下的飞禽、走兽乃至鬼物,就像是将帅手中的“虎符”之于麾下军卒,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聚兽奇术】配合【敕命虎符】,让王远终于有了王山君出行,飞禽、走兽、群鬼景从的大排场。 只不过,这一次五只青皮小鬼没有随侍左右。 取而代之的是... “小远,我来拿。” 一线黑光从他头顶飞射而出,化作一位身穿黑裙的俏美少女,踩着阴风缓缓飘落而下。 骨肉通透澄澈,赤足乌发,娉娉婷婷。 轻盈的裙裾撒开,整个人就像一朵怒放的水墨荷花。 十五年没有穿过新衣服,对一位花季少女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凰妩在跳出樊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抱着王远一通猛啃,狠狠饱餐一顿。 第二件事就是指挥侍女给她烧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美丽衣裙,一天换一身,也能半年不重样。 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当真好似金童玉女,玉质仙姿,卓然不凡。 呼——! 少女勾勾小指头,一阵阴风卷过,文俊才尸身上的那一枚【罗刹诡骨】已经落入她白嫩的手心里。 踏入鬼道修行不过短短一夜,这小女鬼竟然已经能够借助阴风驱物,堪比练成了一门【招来逐去法】。 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需知这个世界最上乘的果位,也不过是一尸解蜕形的【尸解仙】而已,没有什么肉身成圣之说。 除了某些特定的道法之外,大多对肉体不太在乎,只专注于灵魂的修行。 故而失去了肉体的鬼类,与正统术士的修行之路差距不大,只是名号有所差别。 筑就道基、赤篆术士、黄篆法师、青篆真人、尸解仙。 游魂、阴兵、阴差、鬼王(鬼伯)、鬼仙。 只是鬼类需要在培养道基之前,多一步功夫——“炼形”。 以尸身的一部分或者某些天材地宝作为【凭依】,吸收人气、阳气,重新生出一副假的肌肉骨骼、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王远曾经斩杀的【诡异】,大多数都是【阴物】。 其实所谓的【诡皮】、【诡骨】、【诡心】,本质上都是已经异化过的鬼道【凭依】。 同理,那些妖物的修行也差不多,需要不断吸收【人气】将兽身转作人形。 没有后患的正统方式,是读书识字接收教化,懂人言明事理,自然而然能够“通灵变化”。 有平和一些的,魅惑交合,暗中夺人精气、阳气,逐渐改易自身。 大多数妖鬼则选择直接吃人,掏心挖肺,食脑饮髓,如此以得人气。 而凰妩则不需要用自己的尸体充当【凭依】,她口中与之相伴十五年的【青凰宝珠】,正是最上品的天材地宝。 准备给那位后妃复苏时使用,已经在这个“养鬼局”里面养了几百年,早就打下了最坚实的根基。 可为鬼物的入道至宝。 让凰妩一上来就几乎完成了“炼形”的功夫,触感真实,宛若生人。 接过女孩献宝一般奉上的【罗刹诡骨】,王远满意地点点头: “咬钩的鱼儿又收回来一条。 只要将之练成一颗威力绝伦的【混元霹雳子】,就可以拿去给‘桃仙娘’当‘嫁妆’了。 到时候葛老道一定会很惊喜。” ...... 山脉北麓的斜风口。 接连有两声惨叫划破雨幕,却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有蹄声渐渐靠近。 一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面目的道人,骑在一头青皮驴子的背上,晃晃悠悠停在了两具尸体身前。 这一老一少貌似一对山民父子的尸体下,鲜红的血液涓涓流淌,混着雨水化作小溪。 可这道人只是紧紧盯着手中的罗盘,琢磨着眼前层峦叠嶂的森然山势,两条人命在他眼中好似微尘一般,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田七,你说仙娘此刻是愿还是不愿呢?” 这山林里明明没有第二个活人,却有一个人声恭敬回话: “老爷放心,桃小姐能与您结作夫妻,心中定然欢喜无比。 小人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师父与徒儿喜结良缘,放到绿林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啊!” 仔细瞧去,只有那驴嘴一张一合,开口说话的竟是道人胯下的那头毛驴。 道人闻言大悦: “哈哈哈,说得好啊。 田七,你做驴的时候可是比做人时会说话多了,继续保持。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田七:... 虽然不知道这个“升天”正不正经,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得连连赔笑。 道人收起罗盘,摩挲着袖中一枚形制古拙,表面雕刻着十里桃花源的白玉简。 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峦,眼神中闪过一丝热切,驱动毛驴施施然踏进山道,山道尽头不远就是大陵村了。 铃铃铃... 毛驴颈上一枚青铜铃铛发出脆响。 在他们身后,那两个早已经没有声息山民忽然动了动耳朵,眼睛睁开露出一双毫无焦距的瞳仁,身体抽搐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都从脑后长出了一蹙紫红色的菌菇。 竟是眨眼之间已然尸变! 而后踩着地上的泥水,好像两条忠犬一样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第八十章 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呜呜呜... 阴风开道,五鬼随侍。 当王远抱着表姐的尸体,以【五鬼搬山】重新回到“亡人乡”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刚刚爷爷说过的话。 正如老头儿自己所说,他现在正处于生死之间的界限,可以来往阴阳,却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方。 因为三途河又叫:葬头河、渡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这里的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作为,而自动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 就像由死到生只有通过轮回才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年家里的长辈们以“掘墓盗运”,从【枭神墓】中盗走了半本《小生死簿》之后,爷爷本该和此生的父母一起魂归冥冥。 却有【枭神墓】中的一小部分知识追上了他。 正是先前在《小生死簿》中显现出来的【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 想要将他同化成像“穿山甲”范璋那样的爪牙,却因为生前积累的庞大【功德】,控制住了转化的过程。 最终成为了三途河上的摆渡人,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阴官】。 一目五先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爷爷的气息,才吓得缩成了一团,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想到这里,王远的表情有些古怪: “谁欺负我,我就让爷爷就把他带走?” 遗憾的是,有无处不在的戒律禁忌约束,谁也不能公器私用。 即使是传递“消息”这种无形无质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更不用直接出手了。 “另外,完整的《小生死簿》一定跟这个世界的阴世大有关系。 【天部道法·地阙金书】中的蕴藏的‘知识’,恐怕本身就包含着地府阴司的阴官体系。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要是能以之成道,怕是可以去争一争那【阎罗天子】的大位了!” 可惜,王远不敢向爷爷过多打听此世的地府阴司是什么样子,生怕折损了他所剩不多的功德。 但是考虑到阴司的统治者任由《小生死簿》这种重宝流落在外,还有那束缚着每一位【阴官】的戒律禁忌。 王远就几乎可以断定,阴司现在的状况必定十分不好。 但是这些暂时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既然现在已经破案,“簿主甲”就是伊厉王无疑,最关键的是先从【枭神墓】、葛道爷的手上把【天书】也抢回来。 爷俩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彻底丢掉《小生死簿》保命。 用老头的话来说: “靠本事盗回来的,凭什么再还回去?” 感受到衣襟里爷爷给的那枚阴沉木的腰牌。 想着他提出来的那个绝户计,即使是自家亲爷爷,王远也有些不寒而栗,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这辣心老萝卜,真是又狠又辣!” 抬脚跨入大门。 “小远!你回来了...” 这时,看到王远归来,早已望眼欲穿的凰妩,惊喜地起身相迎。 却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另一个“自己”。 微微一怔后,茫然失神。 ...... 深夜,外界依旧大雨磅礴,“亡人乡”中却半点不受影响。 在那间熟悉的静室中。 凰妩身穿鸾服嫁衣的尸体,就静静躺在当初那张曾经肢解了白山君的石台上。 头上的薄纱盖头以及脚上的鞋袜都被提前除去。 王远按照爷爷教授的方法,在表姐尸体的双掌掌心和双足的足心,各自画上了一道好似门锁般的符箓。 将凰妩十五年前最早栖身的那面镜子,悬挂在尸体的头顶。 镜子里情绪已经重新平复下来的少女,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优雅端坐。 哪怕是在化鬼之后,尸身依旧是鬼物的根基,拥有冥冥中的联系,也是他们得以长期滞留在阳世的锚点。 一旦尸身被挫骨扬灰,就算踏足鬼道也别想有太大成就。 而随着尸身上的衣着改变,凰妩也终于能够呈现出“本相·嫁衣新娘”之外的样子。 第一次显露出了精致的眉眼,华美的衣裙下是一双白嫩的赤足。 唯一比尸体多出来的大概就是额间展翼的金红凤纹,以及左脚脚踝上一圈像锁一样的符文。 这不是来自【枭神墓】,而是来自姥姥的保护和束缚。 啪! 这一次王远没有化作白虎,而是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将脚轻轻一跺。 顿时,一阵阴风旋起。 静室幽暗的角落中,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无形的东西正在窃窃私语。 王远没有管那些,伸手对着镜子中的凰妩便是一抓,口中叱喝一声: “摄魂!出来!” 那一道原本与镜面重合的无形屏障,顿时消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已经在镜子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嫁衣少女。 那一道红影在离开镜面的瞬间,自然而然被自己的尸体吸引,瞬间没入其中。 呼——! 阴风呼吸,少女那张严重缺乏血色的小嘴忽然张开,口中那一颗碧光盈盈的青凰珠宝光大盛。 珠子里的青色凤凰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跳出宝珠,绕着她的尸体翱翔一周。 随即。 凰妩的尸体陡然塌陷下去,石台上只剩下一件华美的鸾服嫁衣。 宝珠纯粹的碧光也被染作青红,然后闪电一般没入王远的眉心。 少年像是被凭空打了一拳般,脑袋一仰,接连后退了两步,才止住去势。 小心翼翼地在心底问了一声: “表姐,成了吗?” 凰妩兴奋地回应道: “成了!” 嗓音清甜悦耳,宛如甘泉。 随即一线红光从王远头顶冲天而起,当空化作身穿嫁衣双足赤白的娇俏少女,巧笑嫣然,眉宇生辉。 驾驭着阴风猛地扑进王远的怀里。 前所未有的真实触感和对方身上的温度,让两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少女情不自禁地吸一口,又吸一口。 只有王远有些心虚地想起了爷爷揶揄他时说过的话: “大孙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从小就对小妩没有抵抗力,阳气想吸就吸吗?” 凰妩却只顾着兴奋,从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 “小远,你的【摄魂通幽】觉醒的正是时候,终于可以带我一起出去了。” 没有意外。 王远在吃掉那颗得自【纪善】的“诡心”之后,像是踢出了那临门一脚,终于觉醒了属于自己的【天赋神通】。 原本使用此法还要以【化虎奇术】为媒介,现在应用神通完全就是本能,如臂使指信手拈来。 可沟通幽冥、驾驭阴风、驱策鬼怪、擒鬼问阴。 而王远“摄拿”的第一个鬼怪,就是刚刚踏足鬼道修行的表姐凰妩。 除此之外,这一次的觉醒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也许是受到【化虎奇术】和【聚兽奇术】的多重影响。 在【白虎兵法】涉及的三门神通中,随着【摄魂通幽】一起觉醒的还有第二门神通——【敕命虎符】! 虎精、诡异、道兵、术士...,随着王远这段时间,靠《小生死簿》和【罗刹诡骨】孜孜不倦地钓鱼、众筹。 修行之路终于显现出了超凡脱俗的峥嵘之象。 此刻的姐弟两人,无异于“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只待...风起! 第八十二章 唯有以身相许 傍晚,大陵村。 桃仙娘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闺房中,眼前是曾经用来给“崔通”梳妆的那面青铜镜。 尽管没有掌灯,但绝色佳人那仅仅披着一件纱衣的绝美身段,却肤光如雪,熠熠生辉,似乎是房间中一道不灭的光源。 没有精心打扮,连平日最爱的胭脂都弃置一旁。 但镜中映出的那位美人,却依旧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千种颜色,万般姿容,尽态极妍。 可惜,谁也不知道,拥有这份绝色美貌的女子,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正心乱如麻。 师父葛道玄已经毫无意外地来到了大陵村! 此时正由王云虎设宴款待,顺便兑现对麻家兄弟和“狈军师”郎七的承诺。 相对的。 一天了,整整一天了! 自己最后的希望,唯一能代替自己去盗取的崔通,自从下墓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算自己能再找到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崔通”,也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模仿自己的言行举止,再造一个“桃仙娘”了。 随着暮色越来越深,桃仙娘的心也越来越沉。 眼睛不小心瞥到桌子上的那件大红嫁衣,就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连忙移开目光。 等到宴饮结束,她就要穿上这件嫁衣,被送去葛老道的房中,成就“好事”。 然而握于人手,如果她亲身过去,绝对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而已。 “老东西,你好狠!” 一众师兄弟因为天生“命犯太岁”被安排着修行了【肉芝还仙法】,自己修行【人面桃仙法】又何尝不是如此? 【戒律三:人面桃树才是本体,树死人亡,极为容易受人钳制。】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让自己把桃树种在紫芝观,就是为了牢牢控制住自己这个好用的工具。 然后再去间接控制其他的师兄弟... 桃仙娘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恐惧,喉中不禁发出一声低吼: “崔通,你这个混账一定是在地宫坍塌的时候,就已经逃出去了。 你要是真的敢跑,老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纤纤玉手几次攥成拳头,想要引爆那一朵种在崔通眉心的“桃花印”,将他也变成一颗汁水饱满的桃子。 又几次放手。 因为她在心底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早先付出了巨大代价,被“崔通”吃尽了豆腐,占尽了便宜,还献出了【天书】的秘密之后。 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高昂的本钱,就此彻底打了水漂。 正在这时。 哒哒哒... 雨中却有一阵脆响传来,似乎是蹄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 随即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 “桃小姐,老爷那边的宴席马上就结束了,让我请您到房中等着。” 桃仙娘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镜子,不禁惊呼出声: “这才不过傍晚,宴席结束地怎的这么快?” 院中那来人笑得有些奸猾: “嘿嘿,小人不过是传话而已,老爷说既然要玉成好事,自然不能让小姐久等。” 透过窗缝,桃仙娘看到了院子里的青皮大驴,还有跟在它身后由四具“菌尸”抬着的红色小娇。 用力捏着【诡物·桃木簪】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有心解决掉院子里的家伙,但理智告诉她,这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不定还会让“死刑”的时间大大提前。 甚至哪怕自己是一位【赤篆术士】,也未必能在葛道爷赶到之前解决掉这大青驴。 若是旁人听到一头驴口吐人言,可能会怀疑这是一头驴精。 但从小在紫芝观长大,经常替葛道爷处理各种事务,见惯了阴暗的桃仙娘,却知道那“驴精”其实是一个名叫田七的【道兵】。 属于紫芝观专门培养的外围势力。 此人虽然不通道法,却精修“桃神道”传承的【不死兵法】,已经达到了第二境【道兵】大成的境界。 【天赋神通·断肢再生】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打不死的怪物。 此刻大青驴的外形,不过是因为中了葛道爷的【造畜术】。 老道士既想借助这个嫡系的力量,又要让这个好色如命,嗜酒如痴的家伙,没有机会出去惹祸,坏了他谋夺【天书】的大事。 事到临头,桃仙娘不禁感到手脚一阵发凉,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门外的田七听到屋里没了动静,顿时催促道: “桃小姐,还不快快出来随我过去?莫非你要抗拒老爷法旨不成?” 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威胁之意。 原本桃仙娘是葛道爷的亲传弟子,上面还有紫芝观大师兄穆仙留虎视眈眈,自然不是他这种人能够窥伺的。 但最善察言观色的他,已经对桃仙娘的命运有了猜测。 甚至心中隐隐期盼着在葛道爷喝过头汤之后,能让自己也捡些残羹冷炙吃吃,自然对这婚事分外热心。 本就最擅长挑动男人七情六欲的桃仙娘,自然也听出了田七语气中的险恶念头。 顿时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哒哒哒”好像门外来的是一只索命的恶鬼,也像是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桃仙娘脑袋里的弦一点点地...崩断了。 “崔通”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却终究没有引爆那最后的手段。 只在心里叹息一声: “算了,这就是我的命,权当这辈子做了最后一件好事吧。” 旋即,缓慢却坚定地举起手中的【桃木簪】,对准了自己曲线优美、白皙细致如同天鹅般的脖颈。 不光是葛道爷,可能就连曾经的桃仙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烟行媚视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刚烈的灵魂。 经历过最深沉的绝望之后,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应对压迫。 想吃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如意! 然而。 就在簪子即将刺下去的时候,房间中阴风乍起,一只有力的手掌凭空出现,一把按住了她的纤手。 同时紧闭双眸的桃仙娘耳边,还响起了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知道了,在院外等着,待我沐浴更衣自然过去。” 见那大驴有些迟疑,这声音继续道: “嗯?如果我对师父说,你亲眼看着我换了嫁衣,你猜一猜,他会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忍言的事情?” 语气声调分毫不差。 “不敢,不敢,还请小姐动作快些,不要耽误了时辰。” 听到这话,青皮大驴的气焰立刻委顿,带着小轿灰溜溜地退出了院落。 田七心道,现在正是老爷占有欲最强烈的时候。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看了“新娘”的身子,自己恐怕立刻就要被做成一种大炎北方十分出名的小吃——驴肉火烧了。 “桃仙子,久等了。” 刚刚从阴路里走出来的王远,这才扭头看向桃仙娘,却发现她正拿一双桃花美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 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黄白烧炼之术练的不太到家,炼制【罗刹诡骨】时,紧赶慢赶差一点便误了时辰。 方才直接从“亡人乡”的静室中杀过来,竟是没有再戴上【人面画皮】。 直接在桃仙娘的面前暴露出了“王远”原本的样子。 当然,这也完全无所谓。 随着王远实力不断提升,“枭神夺食局”坍塌,以及大祭临近,崔通这个身份的价值本就已经大大降低。 况且,除了桃仙娘知道内情之外,崔通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死了。 王远本就准备在这次盗窃行动成功实施之后,让“崔通”这个身份功成身退。 并跟桃仙娘摊牌,借重她的力量,执行那个绝户之计。 现在只是稍微提前了一些而已,而且看样子,效果还很不错。 另一边。 桃仙娘看到了他的真面目,特别是眉心那没有消去的“桃花印”之后。 终于恍然明悟,原来“盗梁猫·崔通”竟然本就是这俊美少年扮演的角色。 可她不仅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倒是脸色罕见地微微一红。 感觉自己先前被吃掉的豆腐,似乎一点也不亏,心里反而有些占了便宜的小小窃喜。 突然就明白了,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小说中。 明明同样是救命之恩。 为什么会出现:“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以及“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以报英雄大恩。”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若这少年是自己师父,就算被他“吃”掉,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呀。 于是,刚刚经历过大悲大喜,心境差点破碎的桃仙娘,死死盯着王远的俊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愿意!” “啊?” 第八十一章 葛道爷 噗通! 哪怕身上披着蓑衣,被一块小石头绊倒的“无影鼠”文俊才,依旧摔得满身都是臭泥。 细细看去。 这位大盗少了一只左耳,脸颊上道道血痕,右臂软踏踏的骨头像粉碎了一样,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在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摔倒后,他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双目无神,两行浊泪奔涌而下,口中不禁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我的宝贝怎么失灵了?” 短短两天时间,这位新晋的“赌中圣手”——文俊才,就经历了有史以来最跌宕起伏的一段人生。 不对,应该是起起落落落落... 当初他在万福赌坊的赌桌上大杀四方,带去的赌资翻倍再翻倍,轻而易举就超过了他本身在通缉榜上三千两的赏格。 开赌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就一跃跳到了一万两! 要不说是“诡迷心窍”呢,如果他见好就收,自此打住。 说不定真的能踩在庄家的底线上,带走这一笔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但他仗着有【罗刹诡骨】提升气运,偏偏不走寻常路。 放开性子,继续赌! 这幅砸场子一般的做派,终于惹来了赌坊背后的王府【道兵】,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追杀。 要不是追兵一个个都变得跟文俊才一样倒霉,他仅凭自家的【隐形法】,根本不可能成功逃回北邙山。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北邙山方向? 其一是因为他在洛阳城附近认识的熟人,只有大陵村的王云虎,其二则是耳边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生机在北邙!生机在北邙!” 可等他到了北邙山,照样喝凉水都塞牙。 而且先前在途经几个王氏开办的茶铺、客店、驻点时。 不知道怎么地,一个才刚刚进门,房子便忽然坍塌,将里面的王氏族人砸死砸伤了好几个。 一个还没等喝完一碗热酒,就被道兵追上,连他们养的鸡、鸭、狗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文俊才自己也遍体鳞伤。 这时。 还没等他从这一路的悲惨遭遇中缓过劲儿来,忽然感觉头顶一暗。 “那是...?” 嘎嘎嘎... 却是一大群乌鸦冒雨飞到了他的头顶不断盘旋。 乌鸦又叫报丧鸟,最爱追逐将死之人,为的便是能在对方死后大快朵颐。 看到它们,本就霉运连连的文俊才顿时火冒三丈。 “滚开!都给你鼠爷爷滚开!” 然而。 回应他的却是从天而降的鸟喙和利爪。 这一群本应该只会食腐的乌鸦,此时个个双目赤红,好像一只只嗜血的猛禽一般,毫不顾惜性命地对他轮番扑击。 哪怕“无影鼠”手中的飞刀例无虚发,也不可避免地被乌鸦群渐渐淹没。 被啄走了一丝又一丝肉条。 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低沉。 而随着死期临近,他身上的福、禄、寿三火,也以恐怖的速度被【罗刹诡骨】吸收殆尽。 朦朦胧胧的雨幕中。 一身青衫的王远撑着油纸伞,似慢实快地飘然而来。 号令、鼓舞、增益、集众.... 【神通·敕命虎符】之于麾下的飞禽、走兽乃至鬼物,就像是将帅手中的“虎符”之于麾下军卒,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聚兽奇术】配合【敕命虎符】,让王远终于有了王山君出行,飞禽、走兽、群鬼景从的大排场。 只不过,这一次五只青皮小鬼没有随侍左右。 取而代之的是... “小远,我来拿。” 一线黑光从他头顶飞射而出,化作一位身穿黑裙的俏美少女,踩着阴风缓缓飘落而下。 骨肉通透澄澈,赤足乌发,娉娉婷婷。 轻盈的裙裾撒开,整个人就像一朵怒放的水墨荷花。 十五年没有穿过新衣服,对一位花季少女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凰妩在跳出樊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抱着王远一通猛啃,狠狠饱餐一顿。 第二件事就是指挥侍女给她烧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美丽衣裙,一天换一身,也能半年不重样。 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当真好似金童玉女,玉质仙姿,卓然不凡。 呼——! 少女勾勾小指头,一阵阴风卷过,文俊才尸身上的那一枚【罗刹诡骨】已经落入她白嫩的手心里。 踏入鬼道修行不过短短一夜,这小女鬼竟然已经能够借助阴风驱物,堪比练成了一门【招来逐去法】。 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需知这个世界最上乘的果位,也不过是一尸解蜕形的【尸解仙】而已,没有什么肉身成圣之说。 除了某些特定的道法之外,大多对肉体不太在乎,只专注于灵魂的修行。 故而失去了肉体的鬼类,与正统术士的修行之路差距不大,只是名号有所差别。 筑就道基、赤篆术士、黄篆法师、青篆真人、尸解仙。 游魂、阴兵、阴差、鬼王(鬼伯)、鬼仙。 只是鬼类需要在培养道基之前,多一步功夫——“炼形”。 以尸身的一部分或者某些天材地宝作为【凭依】,吸收人气、阳气,重新生出一副假的肌肉骨骼、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王远曾经斩杀的【诡异】,大多数都是【阴物】。 其实所谓的【诡皮】、【诡骨】、【诡心】,本质上都是已经异化过的鬼道【凭依】。 同理,那些妖物的修行也差不多,需要不断吸收【人气】将兽身转作人形。 没有后患的正统方式,是读书识字接收教化,懂人言明事理,自然而然能够“通灵变化”。 有平和一些的,魅惑交合,暗中夺人精气、阳气,逐渐改易自身。 大多数妖鬼则选择直接吃人,掏心挖肺,食脑饮髓,如此以得人气。 而凰妩则不需要用自己的尸体充当【凭依】,她口中与之相伴十五年的【青凰宝珠】,正是最上品的天材地宝。 准备给那位后妃复苏时使用,已经在这个“养鬼局”里面养了几百年,早就打下了最坚实的根基。 可为鬼物的入道至宝。 让凰妩一上来就几乎完成了“炼形”的功夫,触感真实,宛若生人。 接过女孩献宝一般奉上的【罗刹诡骨】,王远满意地点点头: “咬钩的鱼儿又收回来一条。 只要将之练成一颗威力绝伦的【混元霹雳子】,就可以拿去给‘桃仙娘’当‘嫁妆’了。 到时候葛老道一定会很惊喜。” ...... 山脉北麓的斜风口。 接连有两声惨叫划破雨幕,却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有蹄声渐渐靠近。 一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面目的道人,骑在一头青皮驴子的背上,晃晃悠悠停在了两具尸体身前。 这一老一少貌似一对山民父子的尸体下,鲜红的血液涓涓流淌,混着雨水化作小溪。 可这道人只是紧紧盯着手中的罗盘,琢磨着眼前层峦叠嶂的森然山势,两条人命在他眼中好似微尘一般,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田七,你说仙娘此刻是愿还是不愿呢?” 这山林里明明没有第二个活人,却有一个人声恭敬回话: “老爷放心,桃小姐能与您结作夫妻,心中定然欢喜无比。 小人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师父与徒儿喜结良缘,放到绿林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啊!” 仔细瞧去,只有那驴嘴一张一合,开口说话的竟是道人胯下的那头毛驴。 道人闻言大悦: “哈哈哈,说得好啊。 田七,你做驴的时候可是比做人时会说话多了,继续保持。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田七:... 虽然不知道这个“升天”正不正经,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得连连赔笑。 道人收起罗盘,摩挲着袖中一枚形制古拙,表面雕刻着十里桃花源的白玉简。 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峦,眼神中闪过一丝热切,驱动毛驴施施然踏进山道,山道尽头不远就是大陵村了。 铃铃铃... 毛驴颈上一枚青铜铃铛发出脆响。 在他们身后,那两个早已经没有声息山民忽然动了动耳朵,眼睛睁开露出一双毫无焦距的瞳仁,身体抽搐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都从脑后长出了一蹙紫红色的菌菇。 竟是眨眼之间已然尸变! 而后踩着地上的泥水,好像两条忠犬一样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第八十三章 一女嫁五郎 小半个时辰之后。 夜幕完全降临。 一首高亢喜庆的唢呐曲《百鸟朝凤》却穿透雨幕,响彻了整个大陵村。 同时,一顶由四位“菌尸”抬着的花轿,也围着村子绕行了一圈。 有些讽刺的是,这边办着红事,村中却有三分之一都挂着白布,几乎家家批麻,户户戴孝。 且大多数停在院中的棺材里,都只有衣冠没有尸骨。 由此便知,这段时间追随着王云虎下墓的那些王氏族人,损失是何等的惨重。 那喜庆的唢呐声,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刺耳。 只不过,匪寇早已尽殁,他们从墓里带上来的“死人财”,也尽数被王云虎送给了村民。 哪怕损失不轻,王氏族人反倒对“不争不贪”的王云虎更加拥护。 但自古以来真的有不争不贪的上位者吗? 呵,“不争不贪”只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要比这区区金银更加珍贵,贪平步青云,贪流芳百世,贪...长生不死啊! “可惜,这人心岂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 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看到此景,眸光幽暗,他在今晚预定好的剧目,可不仅仅是“偷梁换柱”那么简单。 很快,花轿就落到了为葛道爷准备的院落门前。 这里是王家长房故居内的一个跨院,有一扇单独的角门,环境清幽,景物宜人。 “小姐,请吧!” 大青驴嘿嘿一笑,推开了院门。 若是那些江湖子这个时候还没有死绝,说不定会义愤填膺,跳出来找他们拼命。 可惜大陵村的村民,虽然同样不乏窥伺桃仙娘美貌者,却因为没有种下桃花印的关系,到不了为佳人不惜性命的程度。 最多暗暗骂上一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这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纪,恐怕仅仅看一眼新娘的身子,就激动的‘马上风’发作了吧。” 轿帘掀起。 凤冠霞帔,脚踏金丝红绣鞋,一身盛装艳丽无方的“桃仙娘”,手撑一柄红色油纸伞袅袅娜娜地走出了花轿。 别人一辈子大多只坐一次花轿,“她”却步态从容,娴熟至极。 一手撑伞,另一手托着一只用红绸系着的木匣。 这便是“她”准备献给葛道爷的“嫁妆”。 眼前黑漆漆的宅院好像一只择人欲噬的猛兽,没有酒席,没有宾客,只是象征性地挂着两盏红灯笼。 但本就不是真的娶妻,谁也没有在乎这些琐事。 大青驴田七带着那些“菌尸”悄然退去,“桃仙娘”独自一人走进院落。 就见小径旁、花坛里、树桩上...到处都长满了紫红色的肉芝,高低错落密密麻麻,甚至形成了一片庞大的蕈林。 恐怕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葛老道的眼睛。 走在这院子里,就好像是走进了某个巨大怪物的食道中,终点便是怪物的胃袋。 ‘仅用一两个时辰就改造出了一座,能让自己发挥出百分百实力的巢穴。 葛老道在吃掉所有弟子之后,恐怕真的已经晋升【真气】境了。 这是下马威吗?不好对付啊。’ 术士在受箓入道成为【赤篆】之后。 术士、法师、真人、尸解仙,四重十二关,一步一重楼。 在赤篆阶段的三关为精、气、神:【法篆】、【真气】、【阴神】。 核心修行便要磨砺体内的一点性灵之光,直到生出【阴神】,获得最本质的一次升华。 此时,阴神才是一个人的本质,即使抛弃肉体转向鬼道也不会再丢失任何记忆! 据桃仙娘所说,虽然葛道爷受箓入道极早,但似乎因为资质不佳,一直卡在【真气】境界之前,多年不得寸进。 这大概也是教门中筛选“仙丹”的标准之一,要吃自然是要先吃这些已经没有上升潜力的“废材”。 现在他有很大可能已经更上一层楼,成功突破了【真气】境。 桃仙娘对这一境界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真气】是一步练假成真的功夫。 除了可以作用自身强化体魄、滋养神魂之外,还可以凭空对外界施加一定影响,成为神魂和自然万物之间的桥梁。 简化施法流程,本身就可以充当【法引】。 比如使用【山棺邪术】时需要的那一把土,使用【化虎奇术】时需要的几根虎毛...都可以省略。 提升绘制符篆的成功率,在缩减咒言的同时,让各种术法的威力大幅提升... 恐怕也拥有念动即发,在近距离瞬间打断【五鬼搬山】的能力。 ‘计划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要不是为了拿【天书】凑成完整的《小生死簿》,我这个连【道基】都没有筑就的小术士,碰到这种对手恐怕有多远跑多远。 幸亏知道今天要女装,没让表姐跟过来。’ 王远在心中不断调整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脚下的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红艳艳的裙裾一闪,踏进唯一亮着灯光的正堂。 就看到一位白发转黑,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手中握着一枚白玉简,升于法座。 身上没有穿道袍,而是十分违和地穿着一件大红的新郎喜袍。 一双苍老的眼睛直直向着自己看了过来。 眼神炽烈好似火烧,显然没有看出自家徒儿“桃仙娘”的皮囊之下,实际上藏着一个男人。 “仙娘来了,你我师徒相伴多年,不必多礼,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声音嘶哑难听,好像数人齐齐开口,有苍老、有成熟、有稚嫩...带着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桃仙娘”对他盈盈一福,好像一位积年的老影帝,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神接连变幻。 一双桃花美眸中,完美演绎了隐藏极深的不甘,对师父长期的畏惧和驯服,最后才是认命般的自暴自弃。 任谁看到都要怜意大起。 葛道爷对弟子此时的眼神同样非常满意。 这位座下唯一的女弟子,除了不是天生的“命犯太岁”之外,心智手段等等都在其他的四个男弟子之上。 若不是自己手握着她的,也未必能驾驭的住她。 这时。 他就见自己今天的“新娘子”,双手捧起那只系着红绸的木匣,恭声道: “师父,我有宝物献上。 这次下墓,虽然人手折损颇多,但收获却也不小。 弟子德行不足,不敢独享此宝,特地拿来孝敬师父,以祝师尊早日得道升仙!” 盒子里面装的。 正是那接连吃掉了一群衙差、【道兵】郑勇、术士“无影鼠”文俊才,又被练成了【混元霹雳子】的第一枚【罗刹诡骨】! 也是王远这阴险钓鱼佬手中,最犀利的“饵食”。 与此宝有缘者,虽然不一定能升仙,却一定能升天! 然而。 那老道士接过盒子后并没有因为好奇而直接打开木匣,而是随手将之放到了桌上。 看着眼前娇美动人的“新娘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欲火和执念,像一条饿极了的毒蛇般冷冷道: “不急,距离大祭还有整整十二天,今夜没有什么事情比仙娘你更加重要。 我素知仙娘有孝心,好叫你知晓,其实今夜你要嫁的不只是为师一人。 为师这便叫其他的新郎一起出来见你。”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颤抖地解开了身上的喜袍。 嘶! 喜袍下的东西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就见那干瘪的胸膛上一个挨一个,足足挤着四张扭曲的面孔,有眼、有口、有鼻,正是那被他吃掉的四个弟子。 他们在看到朝思暮想的“桃仙娘”之后,顿时兴奋地大吼大叫: “师姐,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美。让我‘吃’了你好不好?” “师姐,我最喜欢你了,你是我的!” “.....” “师妹,师妹,我终于得到你了!嘿嘿,嘿嘿嘿...” 看到这种恐怖的景象,“桃仙娘”脸色巨变,正要匆忙后退。 葛道爷却将一枚桃木符牌在桌上用力一拍。 “她”的身体不由陡然僵住,好似待宰的羔羊般,再无反抗之力。 “仙娘啊,劳烦你一女嫁五郎也着实有些为难,就只能用你这一身香甜的血肉,给师兄弟们分一分了。 幸好,‘丹头’要的是命格,并不一定要有身体。 否则,师父我还有些难办呢,呵呵呵...” 这老道士上一刻还和颜悦色,转眼之间便翻脸无情。 十几年二十年养大的弟子,就跟养肥的猪猡一样,动起手来毫不留情。 “桃仙娘”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嫁竟是如此“嫁”法,吃又是如此“吃”法。 自己的价值竟被榨的干干净净。 两行绝望地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 同一时间。 北邙山北麓,最大的一伙山贼窝里。 一场由一锭五十两“金元宝”而诱发的惨烈血案,已经扩大到了全寨。 一个同样身着火红嫁衣的俏美身影,静静坐在山寨的辕门上,欢快地晃荡着一双鱼儿般白白嫩嫩的脚丫。 第一次能帮上忙,让少女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第八十四章 空空妙手,五鬼偷山 哗啦——! 葛道爷站起身来,上半身好像肉花一样,一下子裂成了大小不一的五瓣。 每一片血肉前端都顶着一张人脸,后面是一张张生满利齿的大嘴,肉瓣之间则有紫红色的网状菌丝相连。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新娘”,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嘴里喊着“亲啊”、“爱啊”,激动的泪水却从几十个嘴角,齐刷刷地流下来。 这团肉花一步步向着“新娘”走进过去。 顺手也将那一枚已经没有了用处的,还有原本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白玉简放在了桌上。 葛道爷的意识本来就只占一半,此时四位弟子的执念集体爆发,自然暂时主导了这具身体。 但这老谋深算的妖道,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外面有满院子的肉芝侦查风吹草动,里面有镇压着“新娘”,根本不怕出现任何意外。 “其实,对这种最直接的‘吃’法,我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如果他们的执念是另一种‘吃’法,那才真的是大事不妙,节操不保。” 炎汉文字博大精深,一个“吃”字表述的意思远远不止一种,特别是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出这话的时候。 当然,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样。 虽然这位阴险狡诈,将五个徒儿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老道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话不多数,上来就单刀直入。 但王远也不惊慌。 毕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对可能遭遇的各种“吃法”,他们都早有预案。 桃仙娘的真身来到这里只能等死,换成王远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之所以能体会到葛道爷对做了什么,是因为身上放着来自桃仙娘的另一枚桃符。 只要他想,就能立刻挣脱僵直效果。 “一切魔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欺骗人的视觉、听觉、味觉、心理、认知... 最高明的盗窃也是一样,先前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现在!” 心中一动,“盗梁猫”崔通和表演大师王远,在这一刻真正融为了一体。 随着师父、师兄弟一步步靠近,就见“新娘子”的脸色接连从震惊,到恐惧,到恍然大悟,到完全崩坏,又到彻底疯狂。 将一个正常人到疯子的心路历程演绎地惟妙惟肖。 然后... “桃仙娘”便因为精神崩溃,异化了! 肩头那一枝灿烂的桃花纹身忽然抽枝发芽,长成了一棵碗口大的桃树,桃花瞬间盛开,又瞬间凋零。 片刻功夫,枝头就结满了白里透红的硕大水蜜桃,只是每一颗桃子上似乎都带着一张属于桃仙娘的绝美玉靥。 葛道爷和其他意识不清只剩执念的弟子不由一怔。 “异化了?” 术士在修行【人面桃仙法】之后,可以彻底改换人身血脉,成为传说中侍奉着西王圣母娘娘的【树魅桃仙】。 凝结桃木精华,亲近桃树,催发生长,借桃木遁隐;天生便可克制鬼魅;精善幻术,随意勾动撩拨生灵的七情六欲。 反过来看,自然也极为容易受到七情六欲的影响,重新异化成一棵人面桃树。 葛道爷并在意她的状态。 【命格】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改易的东西,即使变成鬼,变成【诡异】,也不会改变。 拿这种状态下的桃仙娘去做“丹头”,说不定效果更好。 率先咬下一颗酷似桃仙娘的桃子就大口吃了起来,鲜红的汁液从嘴角流下。 异化后的仙桃中,长出来的似乎不是果肉,而是属于桃仙娘的血肉。 其他弟子紧随其后,吃着桃仙娘化作的仙桃,就跟分食她的血肉是一样的。 “没错,是仙娘的味道。” “香,实在是太香了。” “好吃,好吃啊!” 说实话,王远着实佩服葛道爷的手段。 那“鬼媒婆”高女官曾经说过,丹头生前越绝望,酿造出来的【长生酒】就越美味。 要是把真的桃仙娘放在这儿,此举不光满足了自身的执念,还是一次对“丹头”的一次再加工。 当然。 真实情况,显然不可能是桃仙娘真的异化了。 而是她自从得知消息开始,就在不断抽取自身的血液用符篆保存,才在今天成功炼制成了一颗特别的桃核。 让王远带在身上,冒充异化失控。 不求完全蒙混过关,只求可以暂时糊弄住他们。 因为【肉芝还仙法】的戒律四,是他们最容易利用的弱点! 【醉血,在吞吃过上佳的血食之后,有可能醉血,期间思维迟缓行动欲望降低,持续时间不定。】 很快。 当每一位“新郎”都吃掉了三、四颗由新娘化作的人面桃之后,都渐渐面色红润眼神迷离起来。 对外界的感知也越发迟钝。 正在这时。 扑棱棱... 一只喜鹊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慌不择路地将桌上的木匣打翻,掉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 只余执念的四个弟子,一门心思都在已经化作一棵桃树的“新娘”身上,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葛道爷却在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转移了过去。 在看到匣中桃仙娘献给自己的宝物时,瞳仁骤然一缩。 “这是...” 即使背负着四个弟子的执念,在葛道爷的心里最渴望的东西也不是桃仙娘,而是【天书】! 是能够改易命格,让他摆脱“仙丹”命运的《小生死簿》! 这一次,【罗刹诡骨】便在他的眼中显化成了一册金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图形、符印... 开头写着:【三途阴官法】,修持此术可领地府阴官之职等等字样。 且字字句句全都为真! 王远早就知道葛道爷自身的执念是什么,自然可以有针对性的准备。 就比如这【三途阴官法】,完全没有错漏,只是少了其中最关键的【戒律禁忌】而已。 有着“阴阳不能相干”的戒律在,可以说若没有天大的【功德】傍身,必定谁练谁死。 完全不用担心会不小心资敌。 葛道爷顿时伸手一探,原本正常的手臂立刻暴涨,将那金页一把捞在了手中。 然后一字一句看着上面的内容,再也挪不开眼睛。 【罗刹诡骨】即使被烧炼成了【混元霹雳子】,也并不影响它原本的功能。 “诡迷心窍”那强制修改认知的能力堪称逆天,比魔术欺骗认知的手段更加无解。 真真假假,让本就处于【醉血】状态的葛道爷,眼神越发迷离,再也顾不上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今夜行动至关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 王远看了一眼《小生死簿》上不断勃发的【气运】。 趁此机会,悄悄生出了虎耳虎尾,伸手一招,微不可查的阴风刮过。 呜——! 有桃仙娘这个内鬼在,他早就锁定好了出手的目标。 桌上的摄拿,凭空落到了他的手中。 好像成功表演了一场近景魔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符牌倒是没有什么。 但那枚玉简刚刚触及到王远肌肤的瞬间,他的眼前便忽然一阵恍惚。 待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架八乘的华贵青铜马车中。 身穿冕服,似乎是某位古代的君王。 只听前面的驭者忽然喊了一声: “大王,尊神西王圣母的道场已经近了!却不知这人间是否真的有不死仙药啊?” 第八十二章 唯有以身相许 傍晚,大陵村。 桃仙娘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闺房中,眼前是曾经用来给“崔通”梳妆的那面青铜镜。 尽管没有掌灯,但绝色佳人那仅仅披着一件纱衣的绝美身段,却肤光如雪,熠熠生辉,似乎是房间中一道不灭的光源。 没有精心打扮,连平日最爱的胭脂都弃置一旁。 但镜中映出的那位美人,却依旧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千种颜色,万般姿容,尽态极妍。 可惜,谁也不知道,拥有这份绝色美貌的女子,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正心乱如麻。 师父葛道玄已经毫无意外地来到了大陵村! 此时正由王云虎设宴款待,顺便兑现对麻家兄弟和“狈军师”郎七的承诺。 相对的。 一天了,整整一天了! 自己最后的希望,唯一能代替自己去盗取的崔通,自从下墓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算自己能再找到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崔通”,也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模仿自己的言行举止,再造一个“桃仙娘”了。 随着暮色越来越深,桃仙娘的心也越来越沉。 眼睛不小心瞥到桌子上的那件大红嫁衣,就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连忙移开目光。 等到宴饮结束,她就要穿上这件嫁衣,被送去葛老道的房中,成就“好事”。 然而握于人手,如果她亲身过去,绝对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而已。 “老东西,你好狠!” 一众师兄弟因为天生“命犯太岁”被安排着修行了【肉芝还仙法】,自己修行【人面桃仙法】又何尝不是如此? 【戒律三:人面桃树才是本体,树死人亡,极为容易受人钳制。】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让自己把桃树种在紫芝观,就是为了牢牢控制住自己这个好用的工具。 然后再去间接控制其他的师兄弟... 桃仙娘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恐惧,喉中不禁发出一声低吼: “崔通,你这个混账一定是在地宫坍塌的时候,就已经逃出去了。 你要是真的敢跑,老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纤纤玉手几次攥成拳头,想要引爆那一朵种在崔通眉心的“桃花印”,将他也变成一颗汁水饱满的桃子。 又几次放手。 因为她在心底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早先付出了巨大代价,被“崔通”吃尽了豆腐,占尽了便宜,还献出了【天书】的秘密之后。 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高昂的本钱,就此彻底打了水漂。 正在这时。 哒哒哒... 雨中却有一阵脆响传来,似乎是蹄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 随即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 “桃小姐,老爷那边的宴席马上就结束了,让我请您到房中等着。” 桃仙娘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镜子,不禁惊呼出声: “这才不过傍晚,宴席结束地怎的这么快?” 院中那来人笑得有些奸猾: “嘿嘿,小人不过是传话而已,老爷说既然要玉成好事,自然不能让小姐久等。” 透过窗缝,桃仙娘看到了院子里的青皮大驴,还有跟在它身后由四具“菌尸”抬着的红色小娇。 用力捏着【诡物·桃木簪】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有心解决掉院子里的家伙,但理智告诉她,这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不定还会让“死刑”的时间大大提前。 甚至哪怕自己是一位【赤篆术士】,也未必能在葛道爷赶到之前解决掉这大青驴。 若是旁人听到一头驴口吐人言,可能会怀疑这是一头驴精。 但从小在紫芝观长大,经常替葛道爷处理各种事务,见惯了阴暗的桃仙娘,却知道那“驴精”其实是一个名叫田七的【道兵】。 属于紫芝观专门培养的外围势力。 此人虽然不通道法,却精修“桃神道”传承的【不死兵法】,已经达到了第二境【道兵】大成的境界。 【天赋神通·断肢再生】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打不死的怪物。 此刻大青驴的外形,不过是因为中了葛道爷的【造畜术】。 老道士既想借助这个嫡系的力量,又要让这个好色如命,嗜酒如痴的家伙,没有机会出去惹祸,坏了他谋夺【天书】的大事。 事到临头,桃仙娘不禁感到手脚一阵发凉,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门外的田七听到屋里没了动静,顿时催促道: “桃小姐,还不快快出来随我过去?莫非你要抗拒老爷法旨不成?” 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威胁之意。 原本桃仙娘是葛道爷的亲传弟子,上面还有紫芝观大师兄穆仙留虎视眈眈,自然不是他这种人能够窥伺的。 但最善察言观色的他,已经对桃仙娘的命运有了猜测。 甚至心中隐隐期盼着在葛道爷喝过头汤之后,能让自己也捡些残羹冷炙吃吃,自然对这婚事分外热心。 本就最擅长挑动男人七情六欲的桃仙娘,自然也听出了田七语气中的险恶念头。 顿时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哒哒哒”好像门外来的是一只索命的恶鬼,也像是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桃仙娘脑袋里的弦一点点地...崩断了。 “崔通”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却终究没有引爆那最后的手段。 只在心里叹息一声: “算了,这就是我的命,权当这辈子做了最后一件好事吧。” 旋即,缓慢却坚定地举起手中的【桃木簪】,对准了自己曲线优美、白皙细致如同天鹅般的脖颈。 不光是葛道爷,可能就连曾经的桃仙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烟行媚视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刚烈的灵魂。 经历过最深沉的绝望之后,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应对压迫。 想吃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如意! 然而。 就在簪子即将刺下去的时候,房间中阴风乍起,一只有力的手掌凭空出现,一把按住了她的纤手。 同时紧闭双眸的桃仙娘耳边,还响起了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知道了,在院外等着,待我沐浴更衣自然过去。” 见那大驴有些迟疑,这声音继续道: “嗯?如果我对师父说,你亲眼看着我换了嫁衣,你猜一猜,他会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忍言的事情?” 语气声调分毫不差。 “不敢,不敢,还请小姐动作快些,不要耽误了时辰。” 听到这话,青皮大驴的气焰立刻委顿,带着小轿灰溜溜地退出了院落。 田七心道,现在正是老爷占有欲最强烈的时候。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看了“新娘”的身子,自己恐怕立刻就要被做成一种大炎北方十分出名的小吃——驴肉火烧了。 “桃仙子,久等了。” 刚刚从阴路里走出来的王远,这才扭头看向桃仙娘,却发现她正拿一双桃花美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 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黄白烧炼之术练的不太到家,炼制【罗刹诡骨】时,紧赶慢赶差一点便误了时辰。 方才直接从“亡人乡”的静室中杀过来,竟是没有再戴上【人面画皮】。 直接在桃仙娘的面前暴露出了“王远”原本的样子。 当然,这也完全无所谓。 随着王远实力不断提升,“枭神夺食局”坍塌,以及大祭临近,崔通这个身份的价值本就已经大大降低。 况且,除了桃仙娘知道内情之外,崔通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死了。 王远本就准备在这次盗窃行动成功实施之后,让“崔通”这个身份功成身退。 并跟桃仙娘摊牌,借重她的力量,执行那个绝户之计。 现在只是稍微提前了一些而已,而且看样子,效果还很不错。 另一边。 桃仙娘看到了他的真面目,特别是眉心那没有消去的“桃花印”之后。 终于恍然明悟,原来“盗梁猫·崔通”竟然本就是这俊美少年扮演的角色。 可她不仅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倒是脸色罕见地微微一红。 感觉自己先前被吃掉的豆腐,似乎一点也不亏,心里反而有些占了便宜的小小窃喜。 突然就明白了,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小说中。 明明同样是救命之恩。 为什么会出现:“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以及“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以报英雄大恩。”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若这少年是自己师父,就算被他“吃”掉,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呀。 于是,刚刚经历过大悲大喜,心境差点破碎的桃仙娘,死死盯着王远的俊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愿意!” “啊?” 第八十五章 不死树,生死簿(周五上架求支持!) 随着车夫一声提醒,王远的脑子里也自动多出了一大段信息。 “我的意识进入了玉简,现在的身份是大周穆天子?此行一路向西巡游,即将拜访传说中居于神山的西王圣母?” 因为此世同样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三朝。 直到诸子百家的时代,才轰然发生了一场天翻地覆般的巨变,将原本画风还算正常的赤县神州,扭曲成了一个怪诞的神诡世界。 故而周代及以前的历史,跟前世相差不大。 当然说是历史,其实许多先秦之前的历史更像是神话故事。 其中这《穆天子传》的故事,堪称家喻户晓。 周穆王姬满率领七萃之士﹐驾上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这八匹骏马。 由造父赶车,伯夭作向导,从洛阳出发,越过漳水,经由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西至于西王圣母之邦,与之宴饮酬酢。 “这玉简也记录了这一段神话故事?虽然身临其境,但这故事跟《小生死簿》和【地阙金书】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不是说隐秘‘知识’全面活化是在‘百家争鸣’之时吗? 难道早在数百上千年之前,局部的知识活化其实就已经出现,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不成?” 王远顿时兴趣大增。 因为思维的速度要比外界快无数倍,他也并不怎么着急。 而且这终究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不重要的地方都被一带而过。 浩浩荡荡的车队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传说中西王圣母的居所——群玉之山。 白鹿清泉,仙桃瑶草,仙境盛景自是不必多说。 一棵堪比山岳的巨大桃树,覆盖了整个山巅。 枝叶张开如同翠云,树上结满了紫纹细核的硕大仙桃,叶、花、果同存,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无比。 在这里,王远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传说中,“桃神道”的道统源流、教门尊神:西王圣母。 只是这位女神看起来十分模糊,就连能实现身临其境的玉简,都难以完整留存她的外貌、声音... 只能看到最鲜明的特征,齐腰的长发乌黑浓密,头上绿色的额饰似乎是一片树叶形状的美玉,衬托出衣服上鲜艳的红色飘带。 美丽的彩裙之下,还有一条豹纹长尾拖在地上。 不仅不可怕,甚至在某些人心中可能是大大加分的亮点。 而且声音也不似传说中善啸的虎豹,反而比桃仙娘还要悦耳动听。 接着发生的事情与《穆天子传》记载的故事没有什么不同。 第一日,周穆王拜见西王母,手执白圭玄璧,并赠送西王母锦、素,西王母恭敬地拜受了这些礼物。 第二日,穆王约西王母在瑶池饮酒作乐,谣歌唱和。 酒到酣处,自然还有种种不可描述的旖旎之事发生。 天子扯掉了女神的衣袖,女神的豹尾卷住了天子的小腿... 视角与穆王同步的王远,也见证了一场场好戏。 而且男女主角的身份都尊贵无比,一个是人间至尊,另一位则是神通广大的教门尊神。 唯一可惜的是,画面每到关键处便模糊不清,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当然。 本质上,这只是一段影像,王远虽然经历了全过程,却不能做出任何干涉。 但通过他们的互动,王远也确认了一点。 百家争鸣时代,隐秘“知识”突然活化的惊天巨变不是突然降临,而是经历过一个跨度数百年,由量变到质变的漫长过程。 形象一些来形容,就是这个世界发生过一场渐进的“灵气复苏”! 至少在穆王的时代,就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神仙轶事。 来到瑶池的第三天,王远终于迎来了正戏。 又是一夜云雨过后,穆天子即将辞别佳人返回王都,西王圣母前来相送。 女神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ling)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远去的人,已不可见。只有白云悠悠,尚在山间缭绕。 道路悠远,山重水复,何时能回?何时能见?但愿你还能活着回来,让我们能再次相见。 随后,拿出的不是传说中的“不死药”,而是一册名为:【天部道法·桃神延生经】的道书。 习练有成可长生不死! 也是王远从桃仙娘处得知的“桃神道”根本法门。 虽然心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情报有误?这白玉简里记载的其实是‘桃神道’的起源? 穆天子最终成了西王圣母的裙下之臣?” 接着又想到桃仙娘曾经说过,【地阙金书】和桃神道大有渊源,他便沉下心来继续向后看。 另一边。 周穆王终于求得长生仙法后,顿时大喜过望。 接过那一册恐怕会让所有今人发狂的天部道法,郑重许诺道: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等我回到东土,将国家治理好了,就再来见你,三年为期。 到这里,白玉简已经为世间流传的史书又补上了一段。 ——穆天子与西王母宴饮欢乐,临别得授长生仙法,以期来日相会。 浩大的车队再次出发,随即,王远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一片茫茫白雾。 没有让他久等。 眨眼之间,天地再变。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年之后。 八乘之车再次来到了群玉山的脚下,车速却比上一次游山玩水时急促数倍。 刚刚到达山脚,车上的穆王就向着山头高喊: “娘娘,此去三载,孤才后知后觉。 受国之垢,为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王。 君王乃天下民心愿力所系,滚滚的龙气压制之下根本修不得仙法!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长生不死对已经富有四海的君王来说,是根本无法抵抗的诱惑。 多少年轻时候的旷世明君,在年老之后以举国之力求取长生仙丹而不得,又岂是仅凭“昏庸”二字能解释的? 对穆王来说更是如此。 他比别人更进一步,明明已经得到了长生久视的门票,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摘得那一颗【长生道果】的资格。 于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几乎已经乱了方寸。 未至约定之期便提前杀了过来。 群玉山头,西王圣母的声音遥遥传来: “竟有此事? 还请陛下勿忧,【桃神延生经】修不得,却有其他妙法可以修得,同样可以长生久视,只是需要天子允诺一事才可。” 王远明显能感受到她那一份气定神闲的从容,仿佛对今日的对话早有预料。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蓄谋已久,至此终于图穷匕见! 渴求长生的穆天子却没有想那么多,立刻允诺道: “以我人间至尊大周天子之名,若能得长生,事事允你!” 天子之言,口含天宪。 话音刚落。 天地仿佛发出一声哀鸣。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棵屹立在群玉山山巅的大桃树忽然树根暴涨。 眨眼之间就穿透了山根,在车架面前的大地上撕开了一条幽深至极的裂缝,但不是通向地底,而是另一个世界。 呜呜呜.... 原本的人间仙境,顿时阴风怒号,呜咽阵阵。 王远从穆王的视角看去,裂缝之中伫立着另外一座漆黑的山峰,与群玉之山相对。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 山崖间有两个古拙大字——阴山! 裂缝之下分明便是下土阴世。 随即。 更多不知是根须、枝丫还是触手一般的东西从天外而降,和那棵大桃树一起将枝丫、根须深深扎进这下土阴世。 王远隐隐可见,那藏头露尾似有若无的天外之物,似乎是一个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仿佛那三十三天便是它三十三条巨大无比的根须,日月二宫为副根,周天星府为气根,垂阴四极的枝干从天外倒生而下。 上面长满了枝叶、花果,还有催人欲吐的颗颗肉瘤。 群玉山上的大桃树,也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根细小枝杈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看了一眼,王远便万分笃定,这便是此世道法显圣的根基,由大道显化而成的——不死树! 也是所有现今所有知识活化后的集合。 阴世的裂缝中,一阵金青色的神光爆闪,似有一条背负日月的黄龙腾空而起,一声长吟,那是亿万万生民不屈的呐喊与嘶吼。 代表这个世界,对那怪树说:不! 就在这好似天地倾覆、阴阳颠倒的剧烈冲突中。 阴山山巅之上一块半黑半白的大石,陡然崩掉了一角,化作一本半黑半白的书册。 上书:《小生死簿》! 第八十三章 一女嫁五郎 小半个时辰之后。 夜幕完全降临。 一首高亢喜庆的唢呐曲《百鸟朝凤》却穿透雨幕,响彻了整个大陵村。 同时,一顶由四位“菌尸”抬着的花轿,也围着村子绕行了一圈。 有些讽刺的是,这边办着红事,村中却有三分之一都挂着白布,几乎家家批麻,户户戴孝。 且大多数停在院中的棺材里,都只有衣冠没有尸骨。 由此便知,这段时间追随着王云虎下墓的那些王氏族人,损失是何等的惨重。 那喜庆的唢呐声,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刺耳。 只不过,匪寇早已尽殁,他们从墓里带上来的“死人财”,也尽数被王云虎送给了村民。 哪怕损失不轻,王氏族人反倒对“不争不贪”的王云虎更加拥护。 但自古以来真的有不争不贪的上位者吗? 呵,“不争不贪”只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要比这区区金银更加珍贵,贪平步青云,贪流芳百世,贪...长生不死啊! “可惜,这人心岂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 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看到此景,眸光幽暗,他在今晚预定好的剧目,可不仅仅是“偷梁换柱”那么简单。 很快,花轿就落到了为葛道爷准备的院落门前。 这里是王家长房故居内的一个跨院,有一扇单独的角门,环境清幽,景物宜人。 “小姐,请吧!” 大青驴嘿嘿一笑,推开了院门。 若是那些江湖子这个时候还没有死绝,说不定会义愤填膺,跳出来找他们拼命。 可惜大陵村的村民,虽然同样不乏窥伺桃仙娘美貌者,却因为没有种下桃花印的关系,到不了为佳人不惜性命的程度。 最多暗暗骂上一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这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纪,恐怕仅仅看一眼新娘的身子,就激动的‘马上风’发作了吧。” 轿帘掀起。 凤冠霞帔,脚踏金丝红绣鞋,一身盛装艳丽无方的“桃仙娘”,手撑一柄红色油纸伞袅袅娜娜地走出了花轿。 别人一辈子大多只坐一次花轿,“她”却步态从容,娴熟至极。 一手撑伞,另一手托着一只用红绸系着的木匣。 这便是“她”准备献给葛道爷的“嫁妆”。 眼前黑漆漆的宅院好像一只择人欲噬的猛兽,没有酒席,没有宾客,只是象征性地挂着两盏红灯笼。 但本就不是真的娶妻,谁也没有在乎这些琐事。 大青驴田七带着那些“菌尸”悄然退去,“桃仙娘”独自一人走进院落。 就见小径旁、花坛里、树桩上...到处都长满了紫红色的肉芝,高低错落密密麻麻,甚至形成了一片庞大的蕈林。 恐怕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葛老道的眼睛。 走在这院子里,就好像是走进了某个巨大怪物的食道中,终点便是怪物的胃袋。 ‘仅用一两个时辰就改造出了一座,能让自己发挥出百分百实力的巢穴。 葛老道在吃掉所有弟子之后,恐怕真的已经晋升【真气】境了。 这是下马威吗?不好对付啊。’ 术士在受箓入道成为【赤篆】之后。 术士、法师、真人、尸解仙,四重十二关,一步一重楼。 在赤篆阶段的三关为精、气、神:【法篆】、【真气】、【阴神】。 核心修行便要磨砺体内的一点性灵之光,直到生出【阴神】,获得最本质的一次升华。 此时,阴神才是一个人的本质,即使抛弃肉体转向鬼道也不会再丢失任何记忆! 据桃仙娘所说,虽然葛道爷受箓入道极早,但似乎因为资质不佳,一直卡在【真气】境界之前,多年不得寸进。 这大概也是教门中筛选“仙丹”的标准之一,要吃自然是要先吃这些已经没有上升潜力的“废材”。 现在他有很大可能已经更上一层楼,成功突破了【真气】境。 桃仙娘对这一境界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真气】是一步练假成真的功夫。 除了可以作用自身强化体魄、滋养神魂之外,还可以凭空对外界施加一定影响,成为神魂和自然万物之间的桥梁。 简化施法流程,本身就可以充当【法引】。 比如使用【山棺邪术】时需要的那一把土,使用【化虎奇术】时需要的几根虎毛...都可以省略。 提升绘制符篆的成功率,在缩减咒言的同时,让各种术法的威力大幅提升... 恐怕也拥有念动即发,在近距离瞬间打断【五鬼搬山】的能力。 ‘计划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要不是为了拿【天书】凑成完整的《小生死簿》,我这个连【道基】都没有筑就的小术士,碰到这种对手恐怕有多远跑多远。 幸亏知道今天要女装,没让表姐跟过来。’ 王远在心中不断调整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脚下的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红艳艳的裙裾一闪,踏进唯一亮着灯光的正堂。 就看到一位白发转黑,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手中握着一枚白玉简,升于法座。 身上没有穿道袍,而是十分违和地穿着一件大红的新郎喜袍。 一双苍老的眼睛直直向着自己看了过来。 眼神炽烈好似火烧,显然没有看出自家徒儿“桃仙娘”的皮囊之下,实际上藏着一个男人。 “仙娘来了,你我师徒相伴多年,不必多礼,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声音嘶哑难听,好像数人齐齐开口,有苍老、有成熟、有稚嫩...带着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桃仙娘”对他盈盈一福,好像一位积年的老影帝,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神接连变幻。 一双桃花美眸中,完美演绎了隐藏极深的不甘,对师父长期的畏惧和驯服,最后才是认命般的自暴自弃。 任谁看到都要怜意大起。 葛道爷对弟子此时的眼神同样非常满意。 这位座下唯一的女弟子,除了不是天生的“命犯太岁”之外,心智手段等等都在其他的四个男弟子之上。 若不是自己手握着她的,也未必能驾驭的住她。 这时。 他就见自己今天的“新娘子”,双手捧起那只系着红绸的木匣,恭声道: “师父,我有宝物献上。 这次下墓,虽然人手折损颇多,但收获却也不小。 弟子德行不足,不敢独享此宝,特地拿来孝敬师父,以祝师尊早日得道升仙!” 盒子里面装的。 正是那接连吃掉了一群衙差、【道兵】郑勇、术士“无影鼠”文俊才,又被练成了【混元霹雳子】的第一枚【罗刹诡骨】! 也是王远这阴险钓鱼佬手中,最犀利的“饵食”。 与此宝有缘者,虽然不一定能升仙,却一定能升天! 然而。 那老道士接过盒子后并没有因为好奇而直接打开木匣,而是随手将之放到了桌上。 看着眼前娇美动人的“新娘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欲火和执念,像一条饿极了的毒蛇般冷冷道: “不急,距离大祭还有整整十二天,今夜没有什么事情比仙娘你更加重要。 我素知仙娘有孝心,好叫你知晓,其实今夜你要嫁的不只是为师一人。 为师这便叫其他的新郎一起出来见你。”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颤抖地解开了身上的喜袍。 嘶! 喜袍下的东西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就见那干瘪的胸膛上一个挨一个,足足挤着四张扭曲的面孔,有眼、有口、有鼻,正是那被他吃掉的四个弟子。 他们在看到朝思暮想的“桃仙娘”之后,顿时兴奋地大吼大叫: “师姐,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美。让我‘吃’了你好不好?” “师姐,我最喜欢你了,你是我的!” “.....” “师妹,师妹,我终于得到你了!嘿嘿,嘿嘿嘿...” 看到这种恐怖的景象,“桃仙娘”脸色巨变,正要匆忙后退。 葛道爷却将一枚桃木符牌在桌上用力一拍。 “她”的身体不由陡然僵住,好似待宰的羔羊般,再无反抗之力。 “仙娘啊,劳烦你一女嫁五郎也着实有些为难,就只能用你这一身香甜的血肉,给师兄弟们分一分了。 幸好,‘丹头’要的是命格,并不一定要有身体。 否则,师父我还有些难办呢,呵呵呵...” 这老道士上一刻还和颜悦色,转眼之间便翻脸无情。 十几年二十年养大的弟子,就跟养肥的猪猡一样,动起手来毫不留情。 “桃仙娘”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嫁竟是如此“嫁”法,吃又是如此“吃”法。 自己的价值竟被榨的干干净净。 两行绝望地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 同一时间。 北邙山北麓,最大的一伙山贼窝里。 一场由一锭五十两“金元宝”而诱发的惨烈血案,已经扩大到了全寨。 一个同样身着火红嫁衣的俏美身影,静静坐在山寨的辕门上,欢快地晃荡着一双鱼儿般白白嫩嫩的脚丫。 第一次能帮上忙,让少女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第八十四章 空空妙手,五鬼偷山 哗啦——! 葛道爷站起身来,上半身好像肉花一样,一下子裂成了大小不一的五瓣。 每一片血肉前端都顶着一张人脸,后面是一张张生满利齿的大嘴,肉瓣之间则有紫红色的网状菌丝相连。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新娘”,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嘴里喊着“亲啊”、“爱啊”,激动的泪水却从几十个嘴角,齐刷刷地流下来。 这团肉花一步步向着“新娘”走进过去。 顺手也将那一枚已经没有了用处的,还有原本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白玉简放在了桌上。 葛道爷的意识本来就只占一半,此时四位弟子的执念集体爆发,自然暂时主导了这具身体。 但这老谋深算的妖道,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外面有满院子的肉芝侦查风吹草动,里面有镇压着“新娘”,根本不怕出现任何意外。 “其实,对这种最直接的‘吃’法,我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如果他们的执念是另一种‘吃’法,那才真的是大事不妙,节操不保。” 炎汉文字博大精深,一个“吃”字表述的意思远远不止一种,特别是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出这话的时候。 当然,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样。 虽然这位阴险狡诈,将五个徒儿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老道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话不多数,上来就单刀直入。 但王远也不惊慌。 毕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对可能遭遇的各种“吃法”,他们都早有预案。 桃仙娘的真身来到这里只能等死,换成王远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之所以能体会到葛道爷对做了什么,是因为身上放着来自桃仙娘的另一枚桃符。 只要他想,就能立刻挣脱僵直效果。 “一切魔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欺骗人的视觉、听觉、味觉、心理、认知... 最高明的盗窃也是一样,先前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现在!” 心中一动,“盗梁猫”崔通和表演大师王远,在这一刻真正融为了一体。 随着师父、师兄弟一步步靠近,就见“新娘子”的脸色接连从震惊,到恐惧,到恍然大悟,到完全崩坏,又到彻底疯狂。 将一个正常人到疯子的心路历程演绎地惟妙惟肖。 然后... “桃仙娘”便因为精神崩溃,异化了! 肩头那一枝灿烂的桃花纹身忽然抽枝发芽,长成了一棵碗口大的桃树,桃花瞬间盛开,又瞬间凋零。 片刻功夫,枝头就结满了白里透红的硕大水蜜桃,只是每一颗桃子上似乎都带着一张属于桃仙娘的绝美玉靥。 葛道爷和其他意识不清只剩执念的弟子不由一怔。 “异化了?” 术士在修行【人面桃仙法】之后,可以彻底改换人身血脉,成为传说中侍奉着西王圣母娘娘的【树魅桃仙】。 凝结桃木精华,亲近桃树,催发生长,借桃木遁隐;天生便可克制鬼魅;精善幻术,随意勾动撩拨生灵的七情六欲。 反过来看,自然也极为容易受到七情六欲的影响,重新异化成一棵人面桃树。 葛道爷并在意她的状态。 【命格】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改易的东西,即使变成鬼,变成【诡异】,也不会改变。 拿这种状态下的桃仙娘去做“丹头”,说不定效果更好。 率先咬下一颗酷似桃仙娘的桃子就大口吃了起来,鲜红的汁液从嘴角流下。 异化后的仙桃中,长出来的似乎不是果肉,而是属于桃仙娘的血肉。 其他弟子紧随其后,吃着桃仙娘化作的仙桃,就跟分食她的血肉是一样的。 “没错,是仙娘的味道。” “香,实在是太香了。” “好吃,好吃啊!” 说实话,王远着实佩服葛道爷的手段。 那“鬼媒婆”高女官曾经说过,丹头生前越绝望,酿造出来的【长生酒】就越美味。 要是把真的桃仙娘放在这儿,此举不光满足了自身的执念,还是一次对“丹头”的一次再加工。 当然。 真实情况,显然不可能是桃仙娘真的异化了。 而是她自从得知消息开始,就在不断抽取自身的血液用符篆保存,才在今天成功炼制成了一颗特别的桃核。 让王远带在身上,冒充异化失控。 不求完全蒙混过关,只求可以暂时糊弄住他们。 因为【肉芝还仙法】的戒律四,是他们最容易利用的弱点! 【醉血,在吞吃过上佳的血食之后,有可能醉血,期间思维迟缓行动欲望降低,持续时间不定。】 很快。 当每一位“新郎”都吃掉了三、四颗由新娘化作的人面桃之后,都渐渐面色红润眼神迷离起来。 对外界的感知也越发迟钝。 正在这时。 扑棱棱... 一只喜鹊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慌不择路地将桌上的木匣打翻,掉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 只余执念的四个弟子,一门心思都在已经化作一棵桃树的“新娘”身上,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葛道爷却在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转移了过去。 在看到匣中桃仙娘献给自己的宝物时,瞳仁骤然一缩。 “这是...” 即使背负着四个弟子的执念,在葛道爷的心里最渴望的东西也不是桃仙娘,而是【天书】! 是能够改易命格,让他摆脱“仙丹”命运的《小生死簿》! 这一次,【罗刹诡骨】便在他的眼中显化成了一册金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图形、符印... 开头写着:【三途阴官法】,修持此术可领地府阴官之职等等字样。 且字字句句全都为真! 王远早就知道葛道爷自身的执念是什么,自然可以有针对性的准备。 就比如这【三途阴官法】,完全没有错漏,只是少了其中最关键的【戒律禁忌】而已。 有着“阴阳不能相干”的戒律在,可以说若没有天大的【功德】傍身,必定谁练谁死。 完全不用担心会不小心资敌。 葛道爷顿时伸手一探,原本正常的手臂立刻暴涨,将那金页一把捞在了手中。 然后一字一句看着上面的内容,再也挪不开眼睛。 【罗刹诡骨】即使被烧炼成了【混元霹雳子】,也并不影响它原本的功能。 “诡迷心窍”那强制修改认知的能力堪称逆天,比魔术欺骗认知的手段更加无解。 真真假假,让本就处于【醉血】状态的葛道爷,眼神越发迷离,再也顾不上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今夜行动至关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 王远看了一眼《小生死簿》上不断勃发的【气运】。 趁此机会,悄悄生出了虎耳虎尾,伸手一招,微不可查的阴风刮过。 呜——! 有桃仙娘这个内鬼在,他早就锁定好了出手的目标。 桌上的摄拿,凭空落到了他的手中。 好像成功表演了一场近景魔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符牌倒是没有什么。 但那枚玉简刚刚触及到王远肌肤的瞬间,他的眼前便忽然一阵恍惚。 待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架八乘的华贵青铜马车中。 身穿冕服,似乎是某位古代的君王。 只听前面的驭者忽然喊了一声: “大王,尊神西王圣母的道场已经近了!却不知这人间是否真的有不死仙药啊?” 第八十六章 黑簿白簿,惩恶扬善! 良久之后,王远才从阵阵眩晕中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这看起来怎么像是【诡异】的手段?必须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才能杀人。 但这‘西王圣母''要杀的却不是人,而是借助周穆王这位人间至尊的尊位,打破了此界的下土阴世。 还有,这教门尊神在本质上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王远不清楚别人有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他却因为对阴司的现状有所了解,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天地的碰撞,似乎是两种规则的对抗。 所谓的“百家争鸣”、“道法显圣”,只是“正常”与“扭曲”之间,最后的隔膜被彻底打破了。 可这天地冲突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神诡世界的走向又将如何? 因为涉及到的力量层次实在太高,以他的见识就难以下定论了。 只能跟随着白玉简中穆天子的视角,继续向下看。 黑白二色的《小生死簿》被大战逸散的力量,从那道正在高速弥合的缝隙中震飞出来,正好落到了穆王的手中。 《小生死簿》虽为一体,实则却分成了两册,一册为白簿主生,名为【扬善】,一册为黑簿主死,名为【惩恶】。 白簿可以靠积累的【阴德】修改自身的志述,并驱使冥冥中的阎罗老子实现召灵遣将、超拔度化、篡改命数、增寿添油...等等功用。 而黑簿中不仅有一册【天部道法·地阙金书】,还可以让《小生死簿》的效果由内对外,由己及彼。 只要将其他人的名字写在簿子里,就可以随意拨弄对方的命数! 可惜,要想实现同样的效果,耗费的【阴德】是改变自身的十倍。 除非定下“法契”,将之纳入自家的【阴官】体系,成为簿主的附庸。 此后,穆王的故事戛然而止,不知具体结局如何。 王远扫了一眼体内通体洁白如玉,上书金色古篆的书册,终于明白自己缺失的是哪一部分了。 “惩恶扬善,做个好人啊!” 至此,他已经感觉此次盗窃行动完全值回了票价。 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这枚玉简辗转流落到了多人的手中,留下过许多出自不同视角的故事。 第一个人便是穆王的车夫造父,嬴氏。 君王练不了【桃神延生经】,他却可以。 修行的正是桃仙娘曾经介绍过的【不老仙方】。 见效最快,服之可入【赤篆术士】,在原本的寿限之外再延寿十年。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被打落原型。 因为穆王赐造父于赵城,让他也成为了国君,造父便是此后秦、赵两国共同的祖先。 不过,由他创建的“桃神道·药仙门”却流传下来。 接着是漫长岁月的空白期,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只看没有记录,还是被当做陪葬品掩埋在了地下。 当王远眼前再一次出现新的影像,是有人开始追逐在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小生死簿》。 虽然没有谁知道穆天子最后有没有成功得到一颗【长生道果】,回头去跟西王圣母双宿双栖。 但仅仅是《小生死簿》能用【阴德】无限续命的能力,就已经足够让人疯狂了。 而其中收录的道法,也被这些人起了一个名字——“阴山道”。 经过一代代人努力,线索在白玉简中一点点积累。 最终玉简在前些年落到了葛道爷的师兄孙道乾手中。 也正是他,靠着各种线索一路追索到了伊厉王的头上。 玉简中最后的留言也是来自这位“桃神道”术士孙道乾。 他的外表是一个白白的胖子,看起来比葛道爷还要年轻许多。 “师弟,既然我们已经定下‘道约法契’,一旦任何一人得到这件宝物,都要助另外一人超脱。 至少这‘阴山道’道法,千余年没有怎么流传于世,上面也没有一位教门尊神虎视眈眈,无论如何都比待在‘桃神道’强得多。 在此,我便将我知道的隐秘对你和盘托出。 切记切记,想要和原主争这《小生死簿》,有一句不可缺失的诀要:‘寒光衬北斗,神武震乾坤!请鬼王临坛!’ 可惜我费劲千辛万苦也只找到了诀,而没有印。 只有印、诀相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王远眸光闪亮: “这不巧了吗?我只有印没有诀啊!” 心中刚刚暗道一句,收获远超预期的王远已经自行退出了白玉简。 玉简这种东西对此时的王远来说还太过高端。 若是能受箓入道,点亮性灵之光,就能自如控制浏览范围,快进而退,而不需要再从头看到尾了。 喜房中,“桃仙娘”似乎已经完全化作了一棵桃树,只有根部还隐隐约约有一个被“人皮”包裹的根瘤,正是王远的本体所在。 师兄弟四人依旧在稀里哗啦地吃着“桃仙娘”化作的仙桃,但脸上的表情除了“醉血”之外,还渐渐露出了迷茫。 似乎终于尝出了这桃子的味道不正。 而手握着“金页”的葛道爷,则如痴如醉地看着上面的【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甚至不自觉地诵读出声。 “还好,还好,没有耽误逃跑大计。” 王远心中一动,那枚刻着十里桃花源的白玉简又被凭空送了回去。 葛道爷对和这件执念物的重视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己要是带着这东西跑路,百分百被葛道爷不惜一切代价追杀致死。 留下玉简还能迷惑这老道士,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桃仙娘才来火中取栗。 咔嚓! 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却是身上人面桃的桃衣在此时终于破碎崩解,让他伪装成了“崔通”的本体彻底暴露了出来。 呜呜呜——! 在葛道爷和四个新郎回过神来之前,王远脚下阴风炸裂,一目五先生身影闪烁,飞速跑动。 片刻之后,他就能跳进阴路,完全脱离此地。 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诡迷心窍”也无法再掩饰这么大的动静。 第一息,看着从自家“新娘”身体里钻出来的男人,四个弟子从呆滞瞬间变成怒不可遏。 就好像新婚夜,从床底钻出了只穿着裤衩的老王一样。 第二息,他们本能地便向王远咬了过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第三息,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出了变数,同样震怒的葛道爷,已经用指尖血在掌心画好了一道血符。 体内真气勃发,向着已经显现出来的“阴路”就是狠狠一拍。 “是你?!崔通!你敢跟那贱人合谋,坏我好事?!我要将你生撕活剥啊!” 虽然阴风破碎,王远却已经提前一步穿窗而出。 走“阴路”只不过是他用来掩饰真实意图的障眼法。 在意识到葛道爷已经练成【真气】,各种手段念动即发之后,就放弃了在同一个屋檐下逃进阴路的逃跑方案。 果不其然,在发现阴路开启之后,葛道爷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破“阴路”,而不是直接攻击本体。 于是,被王远成功骗招,趁机逃出了房间。 被摆了一道,羞怒无比的葛道爷还想再追。 然而,其他四位“新郎”却不同意了。 “太好了,师姐没事,你们看,她还在这里!” “没错,在老不死的手里拿着呢!” “把师姐还给我们!” 四位新郎终于看到了葛道爷手中的【罗刹诡骨】。 但在他们眼中,那不是骨头不是金页,而是自家最喜爱的师姐(师妹)桃仙娘啊! 五人顿时为了抢夺【罗刹诡骨】而争作一团。 葛道爷虽然不落下风,却也没有了更多余力追击王远。 没奈何,将身体一抖,抖落两只隐隐具备人形的紫色肉芝。 口中急颂: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西王圣母娘娘到坛前,急调通灵兵、通灵将,速速为吾来...吾奉西王圣母娘娘敕令!” “瑶池金童,招来!” 【道法·玄坛召将】 两道金光顿时从天而降,射入人形肉芝的体内,眨眼之间变作两个头顶桃叶,粉雕玉琢的俊俏童子。 他们神色木然,对葛道爷齐齐拱手一拜: “拜见法主!” “童子听令,给我杀了他,把符牌夺回来!” 第八十五章 不死树,生死簿(周五上架求支持!) 随着车夫一声提醒,王远的脑子里也自动多出了一大段信息。 “我的意识进入了玉简,现在的身份是大周穆天子?此行一路向西巡游,即将拜访传说中居于神山的西王圣母?” 因为此世同样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三朝。 直到诸子百家的时代,才轰然发生了一场天翻地覆般的巨变,将原本画风还算正常的赤县神州,扭曲成了一个怪诞的神诡世界。 故而周代及以前的历史,跟前世相差不大。 当然说是历史,其实许多先秦之前的历史更像是神话故事。 其中这《穆天子传》的故事,堪称家喻户晓。 周穆王姬满率领七萃之士﹐驾上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这八匹骏马。 由造父赶车,伯夭作向导,从洛阳出发,越过漳水,经由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西至于西王圣母之邦,与之宴饮酬酢。 “这玉简也记录了这一段神话故事?虽然身临其境,但这故事跟《小生死簿》和【地阙金书】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不是说隐秘‘知识’全面活化是在‘百家争鸣’之时吗? 难道早在数百上千年之前,局部的知识活化其实就已经出现,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不成?” 王远顿时兴趣大增。 因为思维的速度要比外界快无数倍,他也并不怎么着急。 而且这终究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不重要的地方都被一带而过。 浩浩荡荡的车队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传说中西王圣母的居所——群玉之山。 白鹿清泉,仙桃瑶草,仙境盛景自是不必多说。 一棵堪比山岳的巨大桃树,覆盖了整个山巅。 枝叶张开如同翠云,树上结满了紫纹细核的硕大仙桃,叶、花、果同存,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无比。 在这里,王远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传说中,“桃神道”的道统源流、教门尊神:西王圣母。 只是这位女神看起来十分模糊,就连能实现身临其境的玉简,都难以完整留存她的外貌、声音... 只能看到最鲜明的特征,齐腰的长发乌黑浓密,头上绿色的额饰似乎是一片树叶形状的美玉,衬托出衣服上鲜艳的红色飘带。 美丽的彩裙之下,还有一条豹纹长尾拖在地上。 不仅不可怕,甚至在某些人心中可能是大大加分的亮点。 而且声音也不似传说中善啸的虎豹,反而比桃仙娘还要悦耳动听。 接着发生的事情与《穆天子传》记载的故事没有什么不同。 第一日,周穆王拜见西王母,手执白圭玄璧,并赠送西王母锦、素,西王母恭敬地拜受了这些礼物。 第二日,穆王约西王母在瑶池饮酒作乐,谣歌唱和。 酒到酣处,自然还有种种不可描述的旖旎之事发生。 天子扯掉了女神的衣袖,女神的豹尾卷住了天子的小腿... 视角与穆王同步的王远,也见证了一场场好戏。 而且男女主角的身份都尊贵无比,一个是人间至尊,另一位则是神通广大的教门尊神。 唯一可惜的是,画面每到关键处便模糊不清,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当然。 本质上,这只是一段影像,王远虽然经历了全过程,却不能做出任何干涉。 但通过他们的互动,王远也确认了一点。 百家争鸣时代,隐秘“知识”突然活化的惊天巨变不是突然降临,而是经历过一个跨度数百年,由量变到质变的漫长过程。 形象一些来形容,就是这个世界发生过一场渐进的“灵气复苏”! 至少在穆王的时代,就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神仙轶事。 来到瑶池的第三天,王远终于迎来了正戏。 又是一夜云雨过后,穆天子即将辞别佳人返回王都,西王圣母前来相送。 女神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ling)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远去的人,已不可见。只有白云悠悠,尚在山间缭绕。 道路悠远,山重水复,何时能回?何时能见?但愿你还能活着回来,让我们能再次相见。 随后,拿出的不是传说中的“不死药”,而是一册名为:【天部道法·桃神延生经】的道书。 习练有成可长生不死! 也是王远从桃仙娘处得知的“桃神道”根本法门。 虽然心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情报有误?这白玉简里记载的其实是‘桃神道’的起源? 穆天子最终成了西王圣母的裙下之臣?” 接着又想到桃仙娘曾经说过,【地阙金书】和桃神道大有渊源,他便沉下心来继续向后看。 另一边。 周穆王终于求得长生仙法后,顿时大喜过望。 接过那一册恐怕会让所有今人发狂的天部道法,郑重许诺道: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等我回到东土,将国家治理好了,就再来见你,三年为期。 到这里,白玉简已经为世间流传的史书又补上了一段。 ——穆天子与西王母宴饮欢乐,临别得授长生仙法,以期来日相会。 浩大的车队再次出发,随即,王远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一片茫茫白雾。 没有让他久等。 眨眼之间,天地再变。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年之后。 八乘之车再次来到了群玉山的脚下,车速却比上一次游山玩水时急促数倍。 刚刚到达山脚,车上的穆王就向着山头高喊: “娘娘,此去三载,孤才后知后觉。 受国之垢,为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王。 君王乃天下民心愿力所系,滚滚的龙气压制之下根本修不得仙法!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长生不死对已经富有四海的君王来说,是根本无法抵抗的诱惑。 多少年轻时候的旷世明君,在年老之后以举国之力求取长生仙丹而不得,又岂是仅凭“昏庸”二字能解释的? 对穆王来说更是如此。 他比别人更进一步,明明已经得到了长生久视的门票,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摘得那一颗【长生道果】的资格。 于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几乎已经乱了方寸。 未至约定之期便提前杀了过来。 群玉山头,西王圣母的声音遥遥传来: “竟有此事? 还请陛下勿忧,【桃神延生经】修不得,却有其他妙法可以修得,同样可以长生久视,只是需要天子允诺一事才可。” 王远明显能感受到她那一份气定神闲的从容,仿佛对今日的对话早有预料。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蓄谋已久,至此终于图穷匕见! 渴求长生的穆天子却没有想那么多,立刻允诺道: “以我人间至尊大周天子之名,若能得长生,事事允你!” 天子之言,口含天宪。 话音刚落。 天地仿佛发出一声哀鸣。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棵屹立在群玉山山巅的大桃树忽然树根暴涨。 眨眼之间就穿透了山根,在车架面前的大地上撕开了一条幽深至极的裂缝,但不是通向地底,而是另一个世界。 呜呜呜.... 原本的人间仙境,顿时阴风怒号,呜咽阵阵。 王远从穆王的视角看去,裂缝之中伫立着另外一座漆黑的山峰,与群玉之山相对。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 山崖间有两个古拙大字——阴山! 裂缝之下分明便是下土阴世。 随即。 更多不知是根须、枝丫还是触手一般的东西从天外而降,和那棵大桃树一起将枝丫、根须深深扎进这下土阴世。 王远隐隐可见,那藏头露尾似有若无的天外之物,似乎是一个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仿佛那三十三天便是它三十三条巨大无比的根须,日月二宫为副根,周天星府为气根,垂阴四极的枝干从天外倒生而下。 上面长满了枝叶、花果,还有催人欲吐的颗颗肉瘤。 群玉山上的大桃树,也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根细小枝杈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看了一眼,王远便万分笃定,这便是此世道法显圣的根基,由大道显化而成的——不死树! 也是所有现今所有知识活化后的集合。 阴世的裂缝中,一阵金青色的神光爆闪,似有一条背负日月的黄龙腾空而起,一声长吟,那是亿万万生民不屈的呐喊与嘶吼。 代表这个世界,对那怪树说:不! 就在这好似天地倾覆、阴阳颠倒的剧烈冲突中。 阴山山巅之上一块半黑半白的大石,陡然崩掉了一角,化作一本半黑半白的书册。 上书:《小生死簿》! 第八十七章 崔通谢幕,绝户开端(明天上架求支持!) 两位【瑶池金童】虽然看起来只是童子模样,却好似两个金刚力士一般,径直撞碎墙壁,向着王远狠狠扑了过去。 这才是教门道士在【受箓】之后的看家本事。 有坚实的后台,可以随时召请本支教门供奉的神兵、神将,呼叫援兵助拳。 葛道爷【受箓】的对象是西王圣母,借来的自然便是圣母道场中侍奉的【瑶池金童】。 道场中另有【瑶池玉女】、【树魅桃仙】、【天丁力士】、【道兵神将】...可供不同级别的门人弟子驱策。 像葛道爷这样的【赤篆术士】,虽然只能招来【瑶池金童】或【瑶池玉女】。 但他们的实力也已经堪比非人等级的【道兵】。 穿墙破屋只若等闲,眨眼之间便追到了院子里。 然而。 在王远那一双能【观不净】的眼睛中,这两个家伙又哪里是什么小小的童子? 那粉雕玉琢的俊秀外貌,简直比自己原本套着的人面桃桃衣还要假! 躯干实际上是一只巨大的紫黑色肉块。 在肉块头顶生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周遭是一张张遍布利齿的大嘴,从嘴巴里不断滴下绿色的粘液。 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肉块状的身体下方长着三只黑色的羊蹄,以借此站立。 整体看起来,它们的身躯轮廓就像是某种树木,粗短的羊蹄是树根、身躯是树干、无数触手是树冠。 这是王远所见异化程度最深的存在,没有之一。 如果非要用一个名词去形容它们,只能用——不可名状! 由这【瑶池金童】的样子,几乎就可以想象它们侍奉的教门尊神“西王圣母”,真身到底是何等可怕了。 王远突然有些同情当年的穆天子。 和自己郎情妾意一番云雨的,大概率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而是一大块长满眼睛、触手、嘴巴的...黏黏糊糊的肉球。‘ 呕~ 两个神色木然的【瑶池金童】,自然不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童子伸手一拍,院子里一只已经蓄满雨水,足有几百斤重的大水缸便腾空而起,狠狠砸向已经跳上假山的王远。 另一个则高高跃起,紧随水缸像雄鹰一样抓向王远的后颈。 闪身避过水缸,立在假山上的王远,不得不反身与已经追到身后的那个童子对了一拳。 轰隆——! 整个右臂都在一瞬间暴涨三分,雨幕都被凌厉至极的劲力打出一个巨大的破洞,一大蓬白雾升腾而起。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澎湃的力量奔涌而出,这哪里还是“偷梁换柱”,根本就是“托梁换柱”! 那与之对拳的【瑶池金童】,本质不过是一块肉芝化形,难以相抗。 好像是被一柄重锤轰击,猛地砸入地面。 而王远则借着这一拳的力量,身体骤然缩成一团,好像一颗皮球一样,高高越过了布满了整个别院的菌株。 落到了另一处院落的房顶上。 丢出水缸的童子助跑几步,宛若羚羊般跳上屋檐,在狭窄的屋脊上继续狂追不舍。 而砸入地面的那一个,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重新站起。 原本淡漠的双眸中透露出嗜血的凶光,体内那一颗也不知是心脏,还是囊肿般的器官剧烈跳动。 全身上下剩余的精、气、神都收敛到了丹田,仿若鸿蒙初开,演化出大千世界的那一个原点。 下一刻,这枚气血大丹又轰然炸开。 劲力熊熊燃烧,在它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焰状气劲。 仿佛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杀招·一鼓作气】 这种教门豢养的护法神将在临凡之后,根本不会顾惜自己临时的身体,战斗之时宛若困兽搏命,拥有难以想象的恐怖爆发力。 “什么声音?” “快出去看看!” 此时不过刚刚入夜,村中大部分人都在看守亲人的灵堂,没有入睡,听到打斗的动静纷纷冒雨跑了出来。 但看到战斗的双方,却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那是崔先生?好强,他也是【道兵】吗?不是已经死在陪陵里了吗?” “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童子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跟崔先生打起来了?” “咱们帮谁?” 同样跑出来的王云虎,看到葛道爷小院中坍塌的院墙,顿时脸色一变。 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知道今夜这里会发生什么的少数知情者之一,也最关心桃仙娘这个预备“丹头”的情况。 毕竟【长生酒】可是早就许给了他,瓜分桃仙娘也有他的一份儿。 几乎没有犹豫。 “崔通是奸细,帮两位童子拿下他!” 爆喝一声之后,便配合这两位不惧伤痛,不畏生死的【瑶池金童】,率先冲了上去。 身后郎七迟疑,麻家兄弟却没有多想,跟崔通不过是点头之交,怎么可能和金主过不去? 而守在院门外的大青驴更是当仁不让。 一时之间,厉风呼啸,雨幕中道道身影闪烁,好似鬼魅一般向着王远杀了上来。 王远的对手也一下子增加到了六位【道兵】! 但他却不惊反喜,今夜闹出大动静本就是为了此时。 朗声一笑,中气十足的嗓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大陵村。 “你们倒是真看得起崔某人啊。 奸细?怎么?王族长,被崔某撞破了你和葛老道的隐秘,就想杀人灭口不成?” 村中的老老少少顿时竖起了耳朵。 是人就有好奇心,而且对诸如阴谋论之类的秘密最为热衷。 莫非崔通真的发现了什么秘密不成? 这一刻,“盗梁猫”崔通的性格标签“人前显圣”再次跳了出来,这大概也是崔通的最后一次显圣了。 面对快要杀到近前的六位道兵,王远不慌不忙地划破指尖。 在左手画了“鸟”字,一个“兽”字,右手画了一个“敕”字,随后掐出“神虎印”,口中急颂: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飞鸟招来!走兽招来!敕!” 叽叽喳喳... 无数飞鸟顿时应召而来,在【敕命虎符】的号令下悍不畏死地向着六位【道兵】扑了过去。 同时,黑漆漆的山林一阵晃动,野猪、野狗、野狼、让人头皮发麻的鼠群...豕突狼奔,向着大陵村狂袭而来。 显然【聚兽奇术】加【敕命虎符】的效果,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若非王远深知,大陵村到处都有克制鬼怪的镇物。 以【摄魂通幽】将山上的各种鬼怪召唤下来恐怕会更加热闹。 仿若遭遇兽潮,大陵村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这个时候,终于将四个不孝弟子镇压下去的葛道爷,也跳上屋顶,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这是...【聚兽奇术】?野狗道人是你杀的?! 不,不对,你不是崔通,崔通没有这等斤两,你到底是谁?” 但趁着所有人一片焦头烂额,“崔通”当空一跃,随着阴风卷过,他已经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风雨中。 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声冷冷的轻笑: “王氏的众位,你们只知【枭神墓】可怕,却不知王族长和葛老道正在谋划一场更加可怕的【杀生宴】! 活尸、祭舞、下墓...不说已经全灭的匪寇,单单大陵村的王氏族人就死了六十七个。 你们猜,十二天之后的百年大祭,还会再死多少人? 不如问问你们的好族长,他勾结邪道术士,到底准备拿你们的人命从【枭神墓】里换来什么东西? 不用谢,请叫我崔大善人,哈哈哈...” 这一下不仅仅是村子里乱作一团,一众村民的人心也顿时方寸大乱。 单单是眼前这场追杀就由不得他们不信。 当然,王远非但不是善心大发。 反而是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真话...杀人诛心! 虽然为【杀生宴】服务的“枭神夺食局”已经崩溃。 但在【枭神墓】“死人财”、洛阳王“买命钱”、王远“罗刹诡骨”的三方围攻下,王氏族人的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 加上这句挑拨离间的话做铺垫。 接下来村中每死一个人,族人都会对有口难言的王云虎、葛道爷恼恨一分,也会越发离心离德。 而这正是爷爷那道绝户之计的开端! 据老头所说,自两百年前的始祖王虎臣而始。 扎根在北邙山脚下的王氏,便集中全族的气运、血肉、人命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金笼囚鸟局”,与【枭神墓】日夜消磨。 充当着束缚这【诡异】的最后一道枷锁(六十五章)。 如果说他们这一脉单传的长房是鸟笼的笼门,那每一个王氏族人都是一根鸟笼的笼条。 将这些力量统合在一起的便是人心愿力。 王氏的人心每散一点,鸟笼便会松脱一分。 等人心散尽了,这只束缚着【枭神墓】的鸟笼也就...彻底的断了! 绝户,绝户! 伊王后裔子孙、王云虎、葛道士、大陵王氏...哪怕留下一个,那还能叫绝户计吗? 第八十八章 起风了 嘭! 一只精美的澄泥蟠螭纹砚台,狠狠砸在了【道将】卫安宁的脑袋上,摔得四分五裂。 湿淋淋的墨汁洒得他满身都是,乌漆嘛黑狼狈至极。 但这位【道将】依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旋即,他的头顶便传来洛阳王周温晔暴怒的吼叫声: “你说本王那【朱雀乘风】的上品‘丹头’彻底走丢了? 不是让你们牢牢盯着【工正】陪陵,随时准备顺藤摸瓜吗?你这第三境的堂堂【道将】,难道是纸糊的不成?”(第六十二章) 几乎已经能感受到舌根开始发烫,这位【道将】顿时吓得连连磕头,几乎将花斑石地面都给磕碎。 口中急促地解释道: “王爷容禀啊!自从接令之后,末将便亲自蹲守陪陵。 亲眼看到那帮守陵人带着匪寇、术士下墓,最后陪陵坍塌,有陌生人带着那‘丹头’的尸身逃走,另一人追了上去。 咱们本已将那群人的底细都查了一个底掉,谁也没想到那两人竟都有不凡的本事,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而且跟丢之后不久,就连那‘锁魂扣’也...” 卫安宁求助一般地看向身边跪着的另外一人。 那是个满头华发,做宫女打扮的老太婆。 虽然比十五年前苍老了许多,却毫无疑问正是当年将凰妩折磨致死的“鬼媒婆”高女官! “是,卫将军所言无差。奴婢当初在那尸身上留下的‘锁魂扣’转眼就失效了,再也难以靠道法追索。 定是有高人出手,坏了咱们的好事! 不过,王爷,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 “此次我们借王氏守陵人之手将‘枭神夺食局’尽数破去,反噬也由那些狗一样的东西承担。 【枭神墓】的‘夺食’本性已经强行由外食转作自食。 饥荒,凶灾,疾病,牢狱,克己....种种灾厄都应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时间拖得越久自食现象就越严重。 等到大祭当日,王陵内外互通之时,恐怕那【诡异】剩下的本事,最多也不过相当于一位强横的赤篆而已,再非不可力敌。” 这老太婆开口说话时,隐隐能够看到在她的舌根上,同样有一枚血红色的“贩命通宝”印。 故而,这心思歹毒的老东西到了洛阳王面前便战战兢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太婆而已。 正当办砸了差事的两个人缩着脑袋,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时候。 高高坐在几案后的洛阳王,却出乎他们意料地收敛了怒气,转而询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还有十二天就是大祭之日,祭必有‘尸’,你们觉得选何人扮‘尸’最为妥当啊?” 两人深知自家王爷的暴虐本性,不由奇怪的对视一眼,心道: “难道王爷手里还有其他的备用‘丹头’不成?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逃过一劫后,对这第二个问题他们更加不敢怠慢。 平日里的大祭也就罢了,今年恰逢两百年的忌日,【枭神墓】百分之百要苏醒,而“尸”扮演的正是这位老祖宗! 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而且只有直系子孙才有资格担此重任,当代洛阳王周温晔的嫡子可是只剩下两位了。 按照常理来说,世子周景垣要继承王位不容有失,最合适的人选显然就只剩下了二王子德昌郡王周景象了。 于是,卫安宁斟酌道: “末将认为,旁支无此资格,德昌郡王身份尊贵,大祭时扮‘尸’最为合适。” 洛阳王颔首,长生久视近在眼前,自己又何惜一子? 反正已经扔进去一个了。 “那就...” “王爷~” 此时正静静坐在周温晔怀中,披着一层半透明薄绡衣的德昌郡王妃。 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喂到洛阳王的口中,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受不了美人可怜兮兮的眼神,周温晔当即改口: “二儿景象性子纯孝,我身边少不了他侍奉。 世子周景垣既然为诸子之长,当为表率,这次大祭便为‘尸’吧。” 似乎在这位洛阳王的眼中,即使是亲子,也只是可以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物件儿,可以随意舍弃毫无负担。 ...... 北邙山上,空无一人的鸟嘴坡外围。 某个毫无起眼的小山坳里。 哼哧!哼哧!... 一大群野猪正在卖力地清除地上枯枝、烂根,渐渐暴露出地上一片残破的遗迹。 ——中间是坍塌的法坛,四周是许多大半没入土中的腐朽木桩。 正是十五年前,长辈们那次简化版“掘墓盗运”留下的痕迹。 因为他们未能破除九座陪陵构成的“枭神夺食局”,只能在鸟嘴坡外铸造了一道“栅栏”,临时限制【枭神墓】的力量。 随即,几头野牛驮着一根根黝黑的槐木桩,卸到空地上。 而一群体型硕大的野兔则在地上奋力刨坑,将旧的木桩刨出来,以备更新换代。 旁边还有一条满脸狗腿子相儿的大黑狗四处游荡,看到哪个偷懒上去就是一爪。 山坡上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则负责指挥着自己的“臣民”,分工有序地为自己修造阵局。 当真是有了几分王山君的赫赫威风。 当然。 如果没有那个骑在他背上的那个小小女鬼,可能会更加威风。 “驾,王小远,该你上了。” 今天的凰妩身穿一件水绿色的齐胸襦裙,鬓间还插着一朵碗口大的雪白兰花,腰间饰着香气扑鼻的芳草。 赤着双足,骑在“大老虎”的背上,好似一位传说中的美丽“山鬼”。 王远也听之任之。 在这样一个从根源上就是混乱、邪异、血腥的神诡世界里,他宁愿凰妩能像是一片纯白的净土一样,永远天真烂漫下去。 嗷呜! 一个虎扑落入场中,伸出巨大的虎掌,将一根又一根立起来的槐木桩深深拍进地里。 这些木桩全都来自北邙山上最优质的千年古槐,也正是两人姥姥...所在的那片龙爪槐树林。 接受了“亡人乡”中充沛的阴气滋养,这些树龄高达千年的槐树,都是名副其实的“木中之鬼”。 在刻上爷爷留下的经文之后,正是上等的布阵材料。 而围绕着整个王陵所在的鸟嘴坡,一共十几个节点。 每一个阵局节点都被重新钉进了许多槐木桩,有的三根,有的五根,有的十几根。 前前后后不断忙碌的,不仅是姐弟两人和山中群兽,还有逃得大难成功脱身的桃仙娘。 若非有她这位最擅长和各种植物打交道的【赤篆术士】相助,王远和凰妩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完成这个大工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飞速吸收着一位教门术士深厚的修行知识。 至少对受箓入道之前的修行次第再无疑难。 倒是桃仙娘大难不死之后,一改过去妖女的本色,变得沉默了许多。 只有在偶尔看向王远时,一双清亮的美眸中才会绽放出些许光彩。 就在这种忙碌中,十二天的时间转眼即逝。 七月十五,中元节,阴。 伊厉王两百年大祭正式开场。 三人不断赶工,终于在大祭之前,对更新后的阵局完成了最后一次检查。 一起站在鸟嘴坡正对的那一座山包上。 静静看着以大炎太祖第二十五子伊厉王周彝,为血脉源头的数千男丁浩浩荡荡地爬上北邙山。 香火缭绕,唢呐鼓噪,黄幔飘飘,人头攒动。 跟一个月之前,王远经历过的那一次“尸祭”,气氛如出一辙。 眼神极佳的王远,轻易就在队伍中看到了王府的【玄甲卫士】、道将卫安宁、越发苍老的“鬼媒婆”高女官... 作为守陵人不可缺席的王氏老少... 到了此时,忙碌了十几天的桃仙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对王远问道: “增强【枭神墓】力量的‘枭神夺食局’已经被破,现在修复的这个阵局又是干嘛用的啊?” 王远只是神秘一笑,没有解释。 良久之后,看到洛阳王周温晔这条大鱼现身,这才抬起手拨动山岚,轻叹了一声: “起风了! 好风凭借力,送尔上青天啊。” 第八十六章 黑簿白簿,惩恶扬善! 良久之后,王远才从阵阵眩晕中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这看起来怎么像是【诡异】的手段?必须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才能杀人。 但这‘西王圣母''要杀的却不是人,而是借助周穆王这位人间至尊的尊位,打破了此界的下土阴世。 还有,这教门尊神在本质上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王远不清楚别人有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他却因为对阴司的现状有所了解,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天地的碰撞,似乎是两种规则的对抗。 所谓的“百家争鸣”、“道法显圣”,只是“正常”与“扭曲”之间,最后的隔膜被彻底打破了。 可这天地冲突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神诡世界的走向又将如何? 因为涉及到的力量层次实在太高,以他的见识就难以下定论了。 只能跟随着白玉简中穆天子的视角,继续向下看。 黑白二色的《小生死簿》被大战逸散的力量,从那道正在高速弥合的缝隙中震飞出来,正好落到了穆王的手中。 《小生死簿》虽为一体,实则却分成了两册,一册为白簿主生,名为【扬善】,一册为黑簿主死,名为【惩恶】。 白簿可以靠积累的【阴德】修改自身的志述,并驱使冥冥中的阎罗老子实现召灵遣将、超拔度化、篡改命数、增寿添油...等等功用。 而黑簿中不仅有一册【天部道法·地阙金书】,还可以让《小生死簿》的效果由内对外,由己及彼。 只要将其他人的名字写在簿子里,就可以随意拨弄对方的命数! 可惜,要想实现同样的效果,耗费的【阴德】是改变自身的十倍。 除非定下“法契”,将之纳入自家的【阴官】体系,成为簿主的附庸。 此后,穆王的故事戛然而止,不知具体结局如何。 王远扫了一眼体内通体洁白如玉,上书金色古篆的书册,终于明白自己缺失的是哪一部分了。 “惩恶扬善,做个好人啊!” 至此,他已经感觉此次盗窃行动完全值回了票价。 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这枚玉简辗转流落到了多人的手中,留下过许多出自不同视角的故事。 第一个人便是穆王的车夫造父,嬴氏。 君王练不了【桃神延生经】,他却可以。 修行的正是桃仙娘曾经介绍过的【不老仙方】。 见效最快,服之可入【赤篆术士】,在原本的寿限之外再延寿十年。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被打落原型。 因为穆王赐造父于赵城,让他也成为了国君,造父便是此后秦、赵两国共同的祖先。 不过,由他创建的“桃神道·药仙门”却流传下来。 接着是漫长岁月的空白期,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只看没有记录,还是被当做陪葬品掩埋在了地下。 当王远眼前再一次出现新的影像,是有人开始追逐在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小生死簿》。 虽然没有谁知道穆天子最后有没有成功得到一颗【长生道果】,回头去跟西王圣母双宿双栖。 但仅仅是《小生死簿》能用【阴德】无限续命的能力,就已经足够让人疯狂了。 而其中收录的道法,也被这些人起了一个名字——“阴山道”。 经过一代代人努力,线索在白玉简中一点点积累。 最终玉简在前些年落到了葛道爷的师兄孙道乾手中。 也正是他,靠着各种线索一路追索到了伊厉王的头上。 玉简中最后的留言也是来自这位“桃神道”术士孙道乾。 他的外表是一个白白的胖子,看起来比葛道爷还要年轻许多。 “师弟,既然我们已经定下‘道约法契’,一旦任何一人得到这件宝物,都要助另外一人超脱。 至少这‘阴山道’道法,千余年没有怎么流传于世,上面也没有一位教门尊神虎视眈眈,无论如何都比待在‘桃神道’强得多。 在此,我便将我知道的隐秘对你和盘托出。 切记切记,想要和原主争这《小生死簿》,有一句不可缺失的诀要:‘寒光衬北斗,神武震乾坤!请鬼王临坛!’ 可惜我费劲千辛万苦也只找到了诀,而没有印。 只有印、诀相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王远眸光闪亮: “这不巧了吗?我只有印没有诀啊!” 心中刚刚暗道一句,收获远超预期的王远已经自行退出了白玉简。 玉简这种东西对此时的王远来说还太过高端。 若是能受箓入道,点亮性灵之光,就能自如控制浏览范围,快进而退,而不需要再从头看到尾了。 喜房中,“桃仙娘”似乎已经完全化作了一棵桃树,只有根部还隐隐约约有一个被“人皮”包裹的根瘤,正是王远的本体所在。 师兄弟四人依旧在稀里哗啦地吃着“桃仙娘”化作的仙桃,但脸上的表情除了“醉血”之外,还渐渐露出了迷茫。 似乎终于尝出了这桃子的味道不正。 而手握着“金页”的葛道爷,则如痴如醉地看着上面的【地部道法·三途阴官法】,甚至不自觉地诵读出声。 “还好,还好,没有耽误逃跑大计。” 王远心中一动,那枚刻着十里桃花源的白玉简又被凭空送了回去。 葛道爷对和这件执念物的重视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己要是带着这东西跑路,百分百被葛道爷不惜一切代价追杀致死。 留下玉简还能迷惑这老道士,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桃仙娘才来火中取栗。 咔嚓! 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却是身上人面桃的桃衣在此时终于破碎崩解,让他伪装成了“崔通”的本体彻底暴露了出来。 呜呜呜——! 在葛道爷和四个新郎回过神来之前,王远脚下阴风炸裂,一目五先生身影闪烁,飞速跑动。 片刻之后,他就能跳进阴路,完全脱离此地。 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诡迷心窍”也无法再掩饰这么大的动静。 第一息,看着从自家“新娘”身体里钻出来的男人,四个弟子从呆滞瞬间变成怒不可遏。 就好像新婚夜,从床底钻出了只穿着裤衩的老王一样。 第二息,他们本能地便向王远咬了过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第三息,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出了变数,同样震怒的葛道爷,已经用指尖血在掌心画好了一道血符。 体内真气勃发,向着已经显现出来的“阴路”就是狠狠一拍。 “是你?!崔通!你敢跟那贱人合谋,坏我好事?!我要将你生撕活剥啊!” 虽然阴风破碎,王远却已经提前一步穿窗而出。 走“阴路”只不过是他用来掩饰真实意图的障眼法。 在意识到葛道爷已经练成【真气】,各种手段念动即发之后,就放弃了在同一个屋檐下逃进阴路的逃跑方案。 果不其然,在发现阴路开启之后,葛道爷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破“阴路”,而不是直接攻击本体。 于是,被王远成功骗招,趁机逃出了房间。 被摆了一道,羞怒无比的葛道爷还想再追。 然而,其他四位“新郎”却不同意了。 “太好了,师姐没事,你们看,她还在这里!” “没错,在老不死的手里拿着呢!” “把师姐还给我们!” 四位新郎终于看到了葛道爷手中的【罗刹诡骨】。 但在他们眼中,那不是骨头不是金页,而是自家最喜爱的师姐(师妹)桃仙娘啊! 五人顿时为了抢夺【罗刹诡骨】而争作一团。 葛道爷虽然不落下风,却也没有了更多余力追击王远。 没奈何,将身体一抖,抖落两只隐隐具备人形的紫色肉芝。 口中急颂: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西王圣母娘娘到坛前,急调通灵兵、通灵将,速速为吾来...吾奉西王圣母娘娘敕令!” “瑶池金童,招来!” 【道法·玄坛召将】 两道金光顿时从天而降,射入人形肉芝的体内,眨眼之间变作两个头顶桃叶,粉雕玉琢的俊俏童子。 他们神色木然,对葛道爷齐齐拱手一拜: “拜见法主!” “童子听令,给我杀了他,把符牌夺回来!” 第八十七章 崔通谢幕,绝户开端(明天上架求支持!) 两位【瑶池金童】虽然看起来只是童子模样,却好似两个金刚力士一般,径直撞碎墙壁,向着王远狠狠扑了过去。 这才是教门道士在【受箓】之后的看家本事。 有坚实的后台,可以随时召请本支教门供奉的神兵、神将,呼叫援兵助拳。 葛道爷【受箓】的对象是西王圣母,借来的自然便是圣母道场中侍奉的【瑶池金童】。 道场中另有【瑶池玉女】、【树魅桃仙】、【天丁力士】、【道兵神将】...可供不同级别的门人弟子驱策。 像葛道爷这样的【赤篆术士】,虽然只能招来【瑶池金童】或【瑶池玉女】。 但他们的实力也已经堪比非人等级的【道兵】。 穿墙破屋只若等闲,眨眼之间便追到了院子里。 然而。 在王远那一双能【观不净】的眼睛中,这两个家伙又哪里是什么小小的童子? 那粉雕玉琢的俊秀外貌,简直比自己原本套着的人面桃桃衣还要假! 躯干实际上是一只巨大的紫黑色肉块。 在肉块头顶生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周遭是一张张遍布利齿的大嘴,从嘴巴里不断滴下绿色的粘液。 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肉块状的身体下方长着三只黑色的羊蹄,以借此站立。 整体看起来,它们的身躯轮廓就像是某种树木,粗短的羊蹄是树根、身躯是树干、无数触手是树冠。 这是王远所见异化程度最深的存在,没有之一。 如果非要用一个名词去形容它们,只能用——不可名状! 由这【瑶池金童】的样子,几乎就可以想象它们侍奉的教门尊神“西王圣母”,真身到底是何等可怕了。 王远突然有些同情当年的穆天子。 和自己郎情妾意一番云雨的,大概率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而是一大块长满眼睛、触手、嘴巴的...黏黏糊糊的肉球。‘ 呕~ 两个神色木然的【瑶池金童】,自然不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童子伸手一拍,院子里一只已经蓄满雨水,足有几百斤重的大水缸便腾空而起,狠狠砸向已经跳上假山的王远。 另一个则高高跃起,紧随水缸像雄鹰一样抓向王远的后颈。 闪身避过水缸,立在假山上的王远,不得不反身与已经追到身后的那个童子对了一拳。 轰隆——! 整个右臂都在一瞬间暴涨三分,雨幕都被凌厉至极的劲力打出一个巨大的破洞,一大蓬白雾升腾而起。 打拳如锤! 发劲如炮! 澎湃的力量奔涌而出,这哪里还是“偷梁换柱”,根本就是“托梁换柱”! 那与之对拳的【瑶池金童】,本质不过是一块肉芝化形,难以相抗。 好像是被一柄重锤轰击,猛地砸入地面。 而王远则借着这一拳的力量,身体骤然缩成一团,好像一颗皮球一样,高高越过了布满了整个别院的菌株。 落到了另一处院落的房顶上。 丢出水缸的童子助跑几步,宛若羚羊般跳上屋檐,在狭窄的屋脊上继续狂追不舍。 而砸入地面的那一个,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重新站起。 原本淡漠的双眸中透露出嗜血的凶光,体内那一颗也不知是心脏,还是囊肿般的器官剧烈跳动。 全身上下剩余的精、气、神都收敛到了丹田,仿若鸿蒙初开,演化出大千世界的那一个原点。 下一刻,这枚气血大丹又轰然炸开。 劲力熊熊燃烧,在它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焰状气劲。 仿佛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杀招·一鼓作气】 这种教门豢养的护法神将在临凡之后,根本不会顾惜自己临时的身体,战斗之时宛若困兽搏命,拥有难以想象的恐怖爆发力。 “什么声音?” “快出去看看!” 此时不过刚刚入夜,村中大部分人都在看守亲人的灵堂,没有入睡,听到打斗的动静纷纷冒雨跑了出来。 但看到战斗的双方,却又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那是崔先生?好强,他也是【道兵】吗?不是已经死在陪陵里了吗?” “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童子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跟崔先生打起来了?” “咱们帮谁?” 同样跑出来的王云虎,看到葛道爷小院中坍塌的院墙,顿时脸色一变。 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知道今夜这里会发生什么的少数知情者之一,也最关心桃仙娘这个预备“丹头”的情况。 毕竟【长生酒】可是早就许给了他,瓜分桃仙娘也有他的一份儿。 几乎没有犹豫。 “崔通是奸细,帮两位童子拿下他!” 爆喝一声之后,便配合这两位不惧伤痛,不畏生死的【瑶池金童】,率先冲了上去。 身后郎七迟疑,麻家兄弟却没有多想,跟崔通不过是点头之交,怎么可能和金主过不去? 而守在院门外的大青驴更是当仁不让。 一时之间,厉风呼啸,雨幕中道道身影闪烁,好似鬼魅一般向着王远杀了上来。 王远的对手也一下子增加到了六位【道兵】! 但他却不惊反喜,今夜闹出大动静本就是为了此时。 朗声一笑,中气十足的嗓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大陵村。 “你们倒是真看得起崔某人啊。 奸细?怎么?王族长,被崔某撞破了你和葛老道的隐秘,就想杀人灭口不成?” 村中的老老少少顿时竖起了耳朵。 是人就有好奇心,而且对诸如阴谋论之类的秘密最为热衷。 莫非崔通真的发现了什么秘密不成? 这一刻,“盗梁猫”崔通的性格标签“人前显圣”再次跳了出来,这大概也是崔通的最后一次显圣了。 面对快要杀到近前的六位道兵,王远不慌不忙地划破指尖。 在左手画了“鸟”字,一个“兽”字,右手画了一个“敕”字,随后掐出“神虎印”,口中急颂: “天丁前袪,金虎后奔。玃天猛兽,罗备四门。所呼立至,所召立前。赤书焕落,风火无间。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飞鸟招来!走兽招来!敕!” 叽叽喳喳... 无数飞鸟顿时应召而来,在【敕命虎符】的号令下悍不畏死地向着六位【道兵】扑了过去。 同时,黑漆漆的山林一阵晃动,野猪、野狗、野狼、让人头皮发麻的鼠群...豕突狼奔,向着大陵村狂袭而来。 显然【聚兽奇术】加【敕命虎符】的效果,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若非王远深知,大陵村到处都有克制鬼怪的镇物。 以【摄魂通幽】将山上的各种鬼怪召唤下来恐怕会更加热闹。 仿若遭遇兽潮,大陵村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这个时候,终于将四个不孝弟子镇压下去的葛道爷,也跳上屋顶,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这是...【聚兽奇术】?野狗道人是你杀的?! 不,不对,你不是崔通,崔通没有这等斤两,你到底是谁?” 但趁着所有人一片焦头烂额,“崔通”当空一跃,随着阴风卷过,他已经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风雨中。 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声冷冷的轻笑: “王氏的众位,你们只知【枭神墓】可怕,却不知王族长和葛老道正在谋划一场更加可怕的【杀生宴】! 活尸、祭舞、下墓...不说已经全灭的匪寇,单单大陵村的王氏族人就死了六十七个。 你们猜,十二天之后的百年大祭,还会再死多少人? 不如问问你们的好族长,他勾结邪道术士,到底准备拿你们的人命从【枭神墓】里换来什么东西? 不用谢,请叫我崔大善人,哈哈哈...” 这一下不仅仅是村子里乱作一团,一众村民的人心也顿时方寸大乱。 单单是眼前这场追杀就由不得他们不信。 当然,王远非但不是善心大发。 反而是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真话...杀人诛心! 虽然为【杀生宴】服务的“枭神夺食局”已经崩溃。 但在【枭神墓】“死人财”、洛阳王“买命钱”、王远“罗刹诡骨”的三方围攻下,王氏族人的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 加上这句挑拨离间的话做铺垫。 接下来村中每死一个人,族人都会对有口难言的王云虎、葛道爷恼恨一分,也会越发离心离德。 而这正是爷爷那道绝户之计的开端! 据老头所说,自两百年前的始祖王虎臣而始。 扎根在北邙山脚下的王氏,便集中全族的气运、血肉、人命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金笼囚鸟局”,与【枭神墓】日夜消磨。 充当着束缚这【诡异】的最后一道枷锁(六十五章)。 如果说他们这一脉单传的长房是鸟笼的笼门,那每一个王氏族人都是一根鸟笼的笼条。 将这些力量统合在一起的便是人心愿力。 王氏的人心每散一点,鸟笼便会松脱一分。 等人心散尽了,这只束缚着【枭神墓】的鸟笼也就...彻底的断了! 绝户,绝户! 伊王后裔子孙、王云虎、葛道士、大陵王氏...哪怕留下一个,那还能叫绝户计吗? 第八十八章 起风了 嘭! 一只精美的澄泥蟠螭纹砚台,狠狠砸在了【道将】卫安宁的脑袋上,摔得四分五裂。 湿淋淋的墨汁洒得他满身都是,乌漆嘛黑狼狈至极。 但这位【道将】依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旋即,他的头顶便传来洛阳王周温晔暴怒的吼叫声: “你说本王那【朱雀乘风】的上品‘丹头’彻底走丢了? 不是让你们牢牢盯着【工正】陪陵,随时准备顺藤摸瓜吗?你这第三境的堂堂【道将】,难道是纸糊的不成?”(第六十二章) 几乎已经能感受到舌根开始发烫,这位【道将】顿时吓得连连磕头,几乎将花斑石地面都给磕碎。 口中急促地解释道: “王爷容禀啊!自从接令之后,末将便亲自蹲守陪陵。 亲眼看到那帮守陵人带着匪寇、术士下墓,最后陪陵坍塌,有陌生人带着那‘丹头’的尸身逃走,另一人追了上去。 咱们本已将那群人的底细都查了一个底掉,谁也没想到那两人竟都有不凡的本事,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而且跟丢之后不久,就连那‘锁魂扣’也...” 卫安宁求助一般地看向身边跪着的另外一人。 那是个满头华发,做宫女打扮的老太婆。 虽然比十五年前苍老了许多,却毫无疑问正是当年将凰妩折磨致死的“鬼媒婆”高女官! “是,卫将军所言无差。奴婢当初在那尸身上留下的‘锁魂扣’转眼就失效了,再也难以靠道法追索。 定是有高人出手,坏了咱们的好事! 不过,王爷,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 “此次我们借王氏守陵人之手将‘枭神夺食局’尽数破去,反噬也由那些狗一样的东西承担。 【枭神墓】的‘夺食’本性已经强行由外食转作自食。 饥荒,凶灾,疾病,牢狱,克己....种种灾厄都应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时间拖得越久自食现象就越严重。 等到大祭当日,王陵内外互通之时,恐怕那【诡异】剩下的本事,最多也不过相当于一位强横的赤篆而已,再非不可力敌。” 这老太婆开口说话时,隐隐能够看到在她的舌根上,同样有一枚血红色的“贩命通宝”印。 故而,这心思歹毒的老东西到了洛阳王面前便战战兢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太婆而已。 正当办砸了差事的两个人缩着脑袋,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时候。 高高坐在几案后的洛阳王,却出乎他们意料地收敛了怒气,转而询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还有十二天就是大祭之日,祭必有‘尸’,你们觉得选何人扮‘尸’最为妥当啊?” 两人深知自家王爷的暴虐本性,不由奇怪的对视一眼,心道: “难道王爷手里还有其他的备用‘丹头’不成?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逃过一劫后,对这第二个问题他们更加不敢怠慢。 平日里的大祭也就罢了,今年恰逢两百年的忌日,【枭神墓】百分之百要苏醒,而“尸”扮演的正是这位老祖宗! 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而且只有直系子孙才有资格担此重任,当代洛阳王周温晔的嫡子可是只剩下两位了。 按照常理来说,世子周景垣要继承王位不容有失,最合适的人选显然就只剩下了二王子德昌郡王周景象了。 于是,卫安宁斟酌道: “末将认为,旁支无此资格,德昌郡王身份尊贵,大祭时扮‘尸’最为合适。” 洛阳王颔首,长生久视近在眼前,自己又何惜一子? 反正已经扔进去一个了。 “那就...” “王爷~” 此时正静静坐在周温晔怀中,披着一层半透明薄绡衣的德昌郡王妃。 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喂到洛阳王的口中,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受不了美人可怜兮兮的眼神,周温晔当即改口: “二儿景象性子纯孝,我身边少不了他侍奉。 世子周景垣既然为诸子之长,当为表率,这次大祭便为‘尸’吧。” 似乎在这位洛阳王的眼中,即使是亲子,也只是可以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物件儿,可以随意舍弃毫无负担。 ...... 北邙山上,空无一人的鸟嘴坡外围。 某个毫无起眼的小山坳里。 哼哧!哼哧!... 一大群野猪正在卖力地清除地上枯枝、烂根,渐渐暴露出地上一片残破的遗迹。 ——中间是坍塌的法坛,四周是许多大半没入土中的腐朽木桩。 正是十五年前,长辈们那次简化版“掘墓盗运”留下的痕迹。 因为他们未能破除九座陪陵构成的“枭神夺食局”,只能在鸟嘴坡外铸造了一道“栅栏”,临时限制【枭神墓】的力量。 随即,几头野牛驮着一根根黝黑的槐木桩,卸到空地上。 而一群体型硕大的野兔则在地上奋力刨坑,将旧的木桩刨出来,以备更新换代。 旁边还有一条满脸狗腿子相儿的大黑狗四处游荡,看到哪个偷懒上去就是一爪。 山坡上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则负责指挥着自己的“臣民”,分工有序地为自己修造阵局。 当真是有了几分王山君的赫赫威风。 当然。 如果没有那个骑在他背上的那个小小女鬼,可能会更加威风。 “驾,王小远,该你上了。” 今天的凰妩身穿一件水绿色的齐胸襦裙,鬓间还插着一朵碗口大的雪白兰花,腰间饰着香气扑鼻的芳草。 赤着双足,骑在“大老虎”的背上,好似一位传说中的美丽“山鬼”。 王远也听之任之。 在这样一个从根源上就是混乱、邪异、血腥的神诡世界里,他宁愿凰妩能像是一片纯白的净土一样,永远天真烂漫下去。 嗷呜! 一个虎扑落入场中,伸出巨大的虎掌,将一根又一根立起来的槐木桩深深拍进地里。 这些木桩全都来自北邙山上最优质的千年古槐,也正是两人姥姥...所在的那片龙爪槐树林。 接受了“亡人乡”中充沛的阴气滋养,这些树龄高达千年的槐树,都是名副其实的“木中之鬼”。 在刻上爷爷留下的经文之后,正是上等的布阵材料。 而围绕着整个王陵所在的鸟嘴坡,一共十几个节点。 每一个阵局节点都被重新钉进了许多槐木桩,有的三根,有的五根,有的十几根。 前前后后不断忙碌的,不仅是姐弟两人和山中群兽,还有逃得大难成功脱身的桃仙娘。 若非有她这位最擅长和各种植物打交道的【赤篆术士】相助,王远和凰妩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完成这个大工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飞速吸收着一位教门术士深厚的修行知识。 至少对受箓入道之前的修行次第再无疑难。 倒是桃仙娘大难不死之后,一改过去妖女的本色,变得沉默了许多。 只有在偶尔看向王远时,一双清亮的美眸中才会绽放出些许光彩。 就在这种忙碌中,十二天的时间转眼即逝。 七月十五,中元节,阴。 伊厉王两百年大祭正式开场。 三人不断赶工,终于在大祭之前,对更新后的阵局完成了最后一次检查。 一起站在鸟嘴坡正对的那一座山包上。 静静看着以大炎太祖第二十五子伊厉王周彝,为血脉源头的数千男丁浩浩荡荡地爬上北邙山。 香火缭绕,唢呐鼓噪,黄幔飘飘,人头攒动。 跟一个月之前,王远经历过的那一次“尸祭”,气氛如出一辙。 眼神极佳的王远,轻易就在队伍中看到了王府的【玄甲卫士】、道将卫安宁、越发苍老的“鬼媒婆”高女官... 作为守陵人不可缺席的王氏老少... 到了此时,忙碌了十几天的桃仙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对王远问道: “增强【枭神墓】力量的‘枭神夺食局’已经被破,现在修复的这个阵局又是干嘛用的啊?” 王远只是神秘一笑,没有解释。 良久之后,看到洛阳王周温晔这条大鱼现身,这才抬起手拨动山岚,轻叹了一声: “起风了! 好风凭借力,送尔上青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