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记》 1.回京(一) 乾元九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大计”,所谓大计,即各地督抚、按察使司上交的治下府衙各级官员的积年考评,复核后被汇总到吏部进行总检察,以“二等六法”为各级官员作出奖赏惩罚。 虽名义上由吏部统管,但数十年间的惯例,这考察多为各地督抚、按察使司评定后送入京中,在吏部不过走个过场,办个手续而已。因而各地考满的官员都陆续回京,官船官轿一度把通州码头挤个水泄不通,旌旗飘动,倒极为热闹。 且说这其中官船有个扬州知府苏观河,出身成山伯府。苏观河是正儿八经的嫡次子,并不袭爵,但科举入仕,虽未官至一方督抚,但扬州自古繁华,又紧挨着运河,漕粮盐糖,天下所有货物七七八八都得过此处钞关,正是个极好的缺。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上上下下,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一些明代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无异,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自己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又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让她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怕自杀这条路不行。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这个世界,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有四,王氏也四十八,他们俩夫妇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纳了数房妾室都一无所得,两人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从大房过继了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来。 将养了两年,居然成亲的第二十年得了个爱女,虽有“老蚌含珠”之名,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怎么能不喜,娇贵地不行,把这小姑娘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苏妙真穿过来才知这原身居然是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拼了命捞上来的,只不过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也是唏嘘。 更因如此,后来苏妙真又落了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仙问道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夫妇俩本要走陆路,但苏妙真自己实在不喜马车颠簸,央求了许多,又保证绝对不单独行动,指天画地说了许多好话。 再兼扬州知府述职向来乘坐驿船,只怕换了不便于行,夫妇俩才应允下来。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 她开了窗,望向天边,屈指轻敲窗沿。 她虽非此世道的女子,却未必不能利用家世身份与容色做出些改变,苏妙真缓缓垂眼,见自己搁在窗沿上的手嫩如春笋,十指纤纤,正是极娇养极尊贵的模样,抿唇。 2.回京(二) 天色大亮的时候苏妙真就叫了婢女丫鬟们引她去父母的船舱里去,刚走到二层,就见婆子,乃是于二家的,冲她一笑,招呼着丫鬟们把帘子打了,引她进去,笑道,“姑娘今日瞧着稍稍疲倦了些,是不是晕船的缘故。” 里间的雍容妇人听到这句话亦是按捺不住,急急忙忙唤道,“真儿,快进来给为娘看看。” 又听一柔美女声,“娘亲别急,小心摔着。真儿,你个小猴儿,还不快进来。” 苏妙真暗骂于二家的多事,又骂自己忘了敷些珍珠粉遮掩过去,怕要引得王氏和长姐提心吊胆一回,忙忙高声道,“哪里的事,昨天晚上看书太夜了,跟晕船一点关系也没有,于嬷嬷想左啦。” 一边抬步进去,绕到里间先行了个礼就扑到王氏怀中,亲热道,“娘亲,我还没吃东西呢,娘这里今天摆什么吃食。” 又望向坐在一旁的苏妙娣,见她端庄柔美,娴静非凡,手上拿了绷子绣活儿,也笑嘻嘻道,“姐,你别绣啦,船上颠簸对眼睛不好,你就这么急着把东西做完嘛。” 王氏见爱女眼下虽有青黑,但精气神极好,不像是晕船了,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这个小馋猴,你爹爹去前面和师爷说话去了,且等等他。更别打趣你姐姐了,她不比你脸皮厚,再让我知道你跑去惹娣儿,我饶不了你。” 说着就招呼丫鬟送了些茶点果子上来,苏妙真本来也不饿,不过是转移王氏的注意力,当下甜声应了,勉勉强强拿了个桃子啃着,边啃边心道,即便是这上好的用于贡品的甜桃,味道比现代一辈辈择优嫁接的桃子还是不如。即便她如今是公卿贵女,也比不得后世的一个普通人来的享受自由。苏妙真心下一灰,啃着的动作一停,王氏对自家爱女娇宠得不行,立时间也发觉了,摇着她笑道,“怎么了。” 那桃子到底汁液多,一时间帕子都沾湿掉了,苏妙真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才偎依进王氏怀里,“六年没回京,女儿觉得好陌生,也不知道府里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苏妙真来到这世上时,恰逢苏观河由翰林点了扬州知府,没等她回过神,就到了扬州,她又没有原身的记忆,何况原身不过一六七岁小女孩儿,本来也记不得什么,对于家大业大的成山伯府,苏妙真也着实好奇。 只见年年王氏逢年过节打点礼物时跟着了解了些,何况三年前的考评,因着苏观河留职,也就匆匆带着苏妙娣和王氏进了一回京。 苏妙真与水相克,王氏又把她看得心肝一样,不忍她舟车劳顿,就把苏妙真送到了宋芸家。此次若不是苏观河要彻底离了扬州府,她也不能出来。 “是啊,娘也有三年没回京了,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魏国公府如今如何,三年前看着是极好的,不然我也舍不了你姐姐。还有你兄长,也不知道怎么样,信里说是只等着来年春闱,话也不多,哎。” 苏妙娣瞅着自己妹妹依旧是个淘气性子,先前被苏妙真说得也脸上一红,她已经被魏国公府给定下了,这一两年间便要嫁出去,如今正忙着做新妇的物件,只咬唇不答。又被自己母亲含笑望了一眼,更只低下了洁白的脖颈,也不绣了,拧着帕子垂着脸,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苏妙真急急举手,“娘舍不得姐姐就别急着把姐姐嫁出去呗,咱们家也不怕多养姐姐一段时间。” 王氏被她说得一愣,只见自己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说话天真烂漫,毫不知道人情世故,也笑了,“这事哪里是我一个人能定的,再说了,你姐姐也十七了,早点过门对娣儿也好,可以稳住……” 王氏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她心知自从两家请了官媒做成了这桩亲事后,依着规矩魏国公府肯定要给长子房里放人,这晚一段时间过去,娣儿可不就给那些通房丫头们让了时日。 只是这话王氏无论如何对着小女儿也说不出口,说起来真儿也有十三岁,该是教她些后宅手腕,三年前的娣儿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每每瞅着时时异想天开调皮惫懒的小女儿,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儿虽然聪慧,但性子太惫懒了,不说后宅手腕,就连闺秀该会的琴棋书画也堪堪学个大略,明面上不太丢人,她就丢手不学了,只嚷嚷着她的时间要放在有用的地方。 绣活上更不必说,与娣儿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诗词歌赋上,真儿虽能赏鉴,但要让她做诗写词,可比要了她命还难,在扬州府时的闺秀结诗社时不知道让娣儿帮她作了多少回弊。 这小女儿一心只偷着看她爹书房里的的公文史书以及科举文章,教训了多少回也不听,真儿也不想想,一个女儿家,就是通政事能科举又待能如何呢,到底她是个女儿家,并不能出将拜相,会这些保不准还惹了未来夫君的不悦。 好在算账理财上是一把好手,外头请的账房先生也没真儿这般厉害地……那也得把她这个脾性给改了才好,王氏头疼着这一出,又觉得未必可行,真儿她爹可为自己有了这个眼界宽阔的女儿骄傲得不行,更别提上回扬州府李家妇一案,更让夫君觉得真儿样样皆好,直直要把这个女儿溺爱得没法没天了。 幸在真儿生的极好。王氏抚摸着苏妙真的如缎青丝,心思百转千回:这样好的颜色,无论是怎样铁石心肠的男儿家,大概也能化为绕指柔。 苏妙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引得王氏愁绪万千,忙忙咳道,“娘,今天怎么没见姨娘们过来请安呐。” 王氏一笑;“这舱内可立不了那么多人。水路难行,你周姨娘有些不适,我就免了她的请安,又不好薄待她人,干脆都不让来了,正好给咱们娘三腾位置亲亲热热地说话,难道不好。” 苏妙真也一笑,用力点头,“那是那是。是不是今日晌午就能到码头来着?” 王氏点头,“弦儿还特地告了亲假来迎接,你要是有你大哥和娣儿的一半省心,为娘就当烧了高香啦。” 王氏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倒觉得自家女儿除了惫懒淘气,样样皆好,也更喜她与自己如此亲近。 想来在无论在成山伯府还是在娘家永安侯府,都没有母女能如斯亲近的,谁家孩儿不是早早被养娘奶妈看着教养的,似自家真儿这么亲热爹娘的真是极少——也是上天怜她早年子嗣褔薄,给了这么个亲近活泼的小人儿承欢膝下。 苏妙真没料到王氏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想要辩解,扫眼见着端坐一旁的苏妙娣,笑也不过三分的沉静模样,心下一虚。 她虽然在外面能装模作样地摆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和这真正的古代仕女比起来,还是差上不少。 更不要提苏问弦,这些年书信下来以及听闻,知道她这个兄长即便在国子监,也是极为出彩的人物,就连扬州学政,也便是宋芸之父,当初也说“真姐儿的兄长问弦可是个人物,现如今的文章已经炉火纯青,除了比江东清流顾家的儿子稍逊一筹外,我见并无敌手” 苏问弦,字诚瑾。苏妙真心下一动,也不知这个便宜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对他的印象全停留在六年前她被人从小池塘里捞上来的时候,当初她又急又呛,得救后迷迷糊糊第一反应就是抱住救命恩人哭,好像害得苏问弦没及时换下湿衣,染上风寒。 而后苏妙真发觉身在异世,万念俱灰,终日觅机寻死,并没来得及在去往扬州前见他一面。 瘦西湖一事后,苏妙真想通许多,只待在王氏与苏观河寿终前好好奉养孝顺这对慈父慈母,之后若……便再一刀抹了脖子便得。 可若是在自己实在不能忍受这个时代前,王氏与苏观河依旧康健,她也只能把敬养父母的所有责任托在苏问弦身上了。 因此,瘦西湖一事后,苏妙真把这个哥哥好好打听了一番。苏问弦是大房一美妾所出,后来二房久无子嗣,这妾也得急病去世,便被过继来成了嗣子。 了解大概后苏妙真便下定决心要替父母笼络住他:一则这个时代的高门贵亲碍着尊荣脸面对孩子隔了一层,一般不宠;二则,苏问弦过继来时已经懂事。三则,苏问弦要留在京中国子监进学,当时他也不过少年,地远天长的也怕磨灭了亲情。 顾而苏妙真定下心志,在开蒙后便每月写给苏问弦一封长信,并着苏观河的家信寄回去,絮絮叨叨无所不包,务必把信写得暖人心肺又能有可读性,使得苏问弦能感受到手足亲情,当时王氏还分外奇怪,被苏妙真以“咱们家就哥哥最可怜了,一个人在京没人陪”为由搪塞过去,王氏和苏观河也感叹一番,时不时也单独附随家信给他,不过她和苏观河对儿子的教养也是依葫芦画瓢,并不娇惯,到底写得不长,言辞比起苏妙真的也不够亲近,即便如此也很不错了。 苏妙真一开始半年才能得他一封回信,她并不气馁。 在她眼里,苏问弦只有十几岁,身世也可怜,以己度人,自己若沦落到那个生母去世,嗣父嗣母却放了外缺,而不能享受父母亲情的境地,也会性子孤僻些。便再接再厉地对他好,仍月月写信,附随些小礼物回去。天长日久的,苏问弦也回得勤了些,一季度至少能收到一封。 两人通了五年的信,他由一开始的冷矜,也渐渐软和下来,时不时在信中地讲些京中的趣事鲜事。 苏妙真思及此,忍不住想,可见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真心真意的好,总会有所回报。 与此同时,苏妙真对这位长兄的了解逐渐加深。得知苏问弦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年纪小小就在天才众多的国子监崭露头角,不仅如此,他与其他监生关系融洽,无论是心高气傲的清流书生,还是处尊居显的权豪贵子,他都能往来自如,实在是个机变圆融的人物。不由庆幸,好在她当初不仅仅只是为了拉拢,也存了真心真意的怜惜与情感,否则以苏问弦之心智,未必能看不出来。 “那我和哥哥姐姐怎么能比,我姐姐即便在扬州那个才女众多的地界也出类拔萃,谁不说苏家嫡长女才貌双全,性子又温婉,问弦哥更不必提,芸妹她爹都夸的人物,如今也得亚元,就等会试再力压群雄!有了这么两个好儿女已经是娘的大福气啦,再要我也如兄姐那般出色,那娘你也太贪心啦,佛祖都不依的。”苏妙真忙忙堵王氏的话头,一番辩解出来舱内立着的众人无不失笑,就连向来沉稳的苏妙娣也拿帕子掩了唇。 王氏更被逗得忍俊不禁,直直让人端了茶来,顺气后正欲教女,便听得舱外苏观河朗声大笑,话先进来人未到,“可不是嘛,夫人,咱们的福气实在够大了。” 苏妙真急急扑去,仿若看见大救星,奉承话撒过去,“爹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满舱又是停不住的一阵笑声,直传到后面,开窗透气的一年约三十的美妇人不忿,吊梢眼一挑,“咱们真姐儿也太活泼伶俐,只怕有那起子编排人的要说咱们成山伯府的主子没正形。”另一美妇轻摇食指嘘道:“妹妹慎言,别让人听了反歪曲意思告阴状。”言毕,一指对舱隐隐可见手拿书卷的妇人。 吊梢眼妇人嗤笑一声:“她,最烦她那副清高假仙样儿了。” 3.回京(三) 天色郎朗,码头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来往行人时不时往一车队前的跨马俊郎望去,只见他头戴忠靖凌云巾,显是个儒生,身着细葛外袍与金绯锦绮罩甲,腰系宝石嵌鲤玉带,一副世家贵子的俊介模样。 这俊美郎君撩袍下马,动作轻逸流畅,码头有练家子暗暗喝彩:这儒生肩宽背阔,显然是不缀武学的,好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此人似早已习惯旁人投来的诸多目光,把马鞭递给一旁小厮,负手而立对另一侍从道:“苏安,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尽可让跟来的人倒两班在这附近寻地用饭,只一点,半个时辰后全须回来。”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挤笑恭敬问道:“三爷,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幼犬的娇美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甜俏,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4.成山伯府(一) 苏问弦瞧见她笑得甜糯可人,言语里还有点忐忑,平静道:“嗯。” 苏妙真估摸着他既然没有说让她把帘幕放回去,显然就不会因此生气,可又看他依旧一副没表情的模样,又因苏问弦眉如剑锋,飞扬入鬓,目似寒星,不笑时便有三分冷意。 也一边奇道如何这样还能交友广阔,一边思索自己可能哪里让他不高兴了:难道是称呼问题,对了对了。 苏妙真忙忙道:“瞧我,又没规没矩了,被娘逮到我这么叫你我就惨了,哥哥你千万别生我气哈。”要知道叫一个和前世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哥哥那可是难为了,看在她已经委屈了一番,你就好歹给个笑脸吧。苏妙真心里腹诽,面上仍甜笑着。 苏问弦不知她为了一个称呼很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只觉这声“哥哥”分外中听。他低眼去看马车里半扬着小脸的苏妙真,心里莫名舒坦,也很给面子地抿出一个笑容:“真真这么活泼是好事。” 他顿了顿,没话找话问:“马车里太闷吗,你怀里的,是狗?” 苏妙真点头,把怀里毛球举起来炫耀道:“可爱吧,就是稍稍胖了些。” 苏问弦眼皮一跳,看着那一坨心道:只是稍稍?但他依旧应了声表示赞同,勉为其难伸手,给那个仰起肚皮的胖狗挠了挠痒痒,舒服地它直哼唧。 “它很喜欢你啊哥哥。对了,我还没当面恭喜哥哥你高中亚元,虽不是解元,但哥哥你这么年轻英俊,想来那个解元怎么都不如哥哥你的。等到会试殿试,哥哥你一定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说不得娘就有个状元郎儿子啦,不过也不一定,圣上到时候见哥哥你英俊潇洒,保不准要点你做探花郎,到时候那就是‘一日踏遍长安花’的荣耀了。” 苏问弦听她咕咕囔囔地,欲笑又止,欲逗逗她,沉了声:“哦,真真你可知道今年的解元与我同岁。” “啊?” 苏问弦见她目瞪口呆,咳了一声,“不仅如此,顾长清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啊。” 苏问弦见苏妙真脸色一红,显然是为了自己失言而羞赧,继续道:“长清他出身清流魁首顾家,自幼声名隆重,我比之不如。如此,你还对我有信心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想要作弄作弄眼前这个玉捏雪化的小人儿,怎料就见苏妙真低头思索了一回后,抬眼看向他,极正色地轻声说道:“哥哥怎么能妄自菲薄呢。顾解元他来自清流世家,家学渊源,可能文章上略有胜出。但哥哥你出身勋贵,能沉心钻研学问已经极为难得。不说远的,就拿我们伯府的问瑜哥哥问钰哥哥,他们都没走科举,而是乘了祖荫。” “我虽闺阁女儿,也知道十年寒窗的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否则也不会满京勋贵子孙,只听过哥哥你的才名了。其次,哥哥潜心武学,寒暑不懈。我也有听父亲讲过,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这点,想来那顾解元未必能及。再次,哪怕他也文武兼修,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君子六艺,哥哥你定有胜过他的。” 苏妙真顿了下,喘口气道,“我想,肯定有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拿哥哥你和顾解元做比较,唯恐你们关系太好,散播许多言论。” 苏问弦心下一动,恰如苏妙真所言,乡试后常有学子拿两人作比较,酸言酸语好不难听。 又听得,“好比我与姐姐,琴棋书画针线家事我都不如,但姐姐和我关系好,我一点也不纠结。我想哥哥你也须如此,哥哥你既然称呼顾解元‘长清’,显然关系不错,切不要因小人言语互生嫌隙。我信哥哥,哥哥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只要中了进士,什么名次又能如何呢,况且哥哥这么年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心急。” 苏问弦捏紧马鞭,听得苏妙真舒了口气,见她抚胸顺气,尚显稚气的娇艳面容满是关切与不安。 心知她怕自己觉得她多管闲事而不悦,然而,苏问弦低眉,早在收到她于千里之外的第一封信时,不就知道这个妹妹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了么。 “哥哥?”听到耳边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女声,苏问弦直视向苏妙真,柔下声道;“哥哥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好,很对。我和长清一贯来往密切,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比较而嫉妒于他。” 恰如真真所言,他有所短,顾长清亦有所短,外头的人不知内情,一味以为他于科举上不如长清就样样不如。 须知在苏问弦眼里,功名虽重,但远不需他把全部精力放置进去。只要他能入仕,又何必拘泥于名次,只不过外面的人以己度人,以为他会为此辗转反侧,孰料他只是为闲言碎语可能伤及兄弟情谊而烦恼。 苏问弦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有个自视甚高的毛病,不过从不外露。 但他自诩眼界宽远,怎会为一时得失而伤感,听到外头的所谓“瑜亮之争”也觉可笑,和顾长清往来时也绝口不提,反倒让顾长清不大好意思了。 然虽苏妙真的话是他早就寻思过一回的,他仍觉欣喜,这种被人理解支持的感受太过遥远。师长要他戒骄戒躁,同窗夸他定能高中,也就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会说出“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急。” 他不禁柔声又道;“哥哥很欢喜。” 秋风飒飒,苏问弦一笑,他本就极俊美,这么实心真意地一笑,马车内偷眼瞧他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苏问弦心中不悦她们没有风凉给主子加衣的眼色,面上不显,“起风了,真真你乖乖坐着,不要再开窗帷。” 见苏妙真委屈地努了努嘴,他劝慰道:“没多远的路了。” 随即指着苏妙真怀里的毛球道:“以后哥哥给你寻个好的,譬如雪狮子狗,强如这个土兮兮的玩意儿百倍。”言毕,也不等苏妙真反对,抬手把窗帷放下,挥鞭骑马向前。 苏妙真没料到临了自己的毛球被苏问弦也嫌弃了一遍,摸着似乎听懂话的毛球心疼安慰,“我不会扔了你的。” 毛球呜咽着往这唯一不嫌弃它不名贵的人身上钻去,摇头晃脑地看得绿意蓝湘发笑。 绿意嘴巴最快,拿了茶点给苏妙真后笑道:“三少爷真是龙章凤姿,和咱们姑娘一般好看。” “对对,三少爷真俊。”“而且还是举人了呢。” 其他数人点头,苏妙真瞅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只觉得可爱,像极了前世初中小女孩刚刚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不觉笑了。 瞧在蓝湘眼里却觉不妥,只道婢女岂能当着主子的面这么脸红心动地议论主子? 待回到气派豪华的成山伯府,果然不到两个时辰。 自从进了城门苏妙真还是有偷偷瞄过京师的景色,一路繁华热闹,各种书坊油坊绸缎庄茶庄染料坊了鳞次栉比,人也极多,吆喝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妙真一下马车,就看见了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蹲坐在三间兽头大门两侧,正门大开,苏观河与苏问弦先行下马,小厮们一涌而出牵马抬物,只见苏问弦似是斥责了一个牵马小厮,随后两人抬脚进门。 她正想多看,就被扶入一顶小轿子里。 丫鬟仆妇们跟在一旁,过了大概百息,小轿落地,轿帘子被一位嬷嬷揭开,殷勤地扶着她出轿厅,满脸笑容:“唷,五姑娘出落得好。”苏妙真看到王氏与苏妙娣俱已站在前头庭院里冲她微笑,身边也跟了面生的婆子,想来是伯府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物,便对自己旁边的嬷嬷一笑,“有劳嬷嬷了。” 那嬷嬷见她并不摆主子的款,又兼这位五小姐时时被老太太念叨,喜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折煞人了,快,老太太在里头等着看孙女呢。” 5.成山伯府(二) 她时时留意廊柱上五彩斑斓的草木鸟兽绮文,摆放着锦鲤莲花盆与珍草异花的宽阔天井,左右的东西厢楼进深稍浅正厅…… 与六年前依稀的记忆作比,发现自己只记得养荣堂华丽广侈,连并着老太太也只记得是个极疼原身的人物。 外头立着的洒扫婢女一一与王氏等人见过了礼,待进了正厅,方对伯府的贵重意识更深一层:厅内举凡柱、梁、枋、椽、望板、门窗、花板等无一例外以名贵的金丝楠木做用料,且用料粗硕,仅楠木屋椽厚度即达十数厘米,富贵可见一斑。 绕过穿堂的玉石八仙过海屏风,方看到仪门院落里的七间正房,东西两侧的厢房亦轩丽亮堂。 进到正房堂屋,便见屋内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人,陪坐的人倒有两个中年贵妇,想来是大房与三房的太太,其中一位左右立着两个年轻媳妇,算来该是大房的两位儿媳。正中的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却向她招手,迭声道:“真姐儿过来给我瞧瞧。” 苏妙真知这就是苏母了。见王氏颔首示意,自己就快步过去,也不多话,只站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行礼道:“见过祖母。” 苏母连忙把她扶起来,她言毕只抿着嘴巴笑,一派乖巧模样。 苏妙真两世为人,对怎么讨大人欢心最清楚不过,她笑了笑,拿出一副好似害羞又亲热的样子,飞快地补充道:“真儿很想您。” 说完又只盯住自己脚尖,这一系列下来把苏母哄得眉开眼笑,拉她入怀,“好孩子,好孩子……祖母也日日念叨着你啊,老二家的,这么好的孩子,你居然狠心一来就说她淘。” 苏妙真看了看王氏一眼,忙忙仰头看苏母:“不是的祖母,真儿真儿是不太听话。”她苦着脸,看向又好气又好笑的王氏与一边的苏妙娣,“娘亲肯定是怕真儿惹了您不快,所以提前说了免得真儿冲撞了。不过我虽然不太行,我姐姐可是很好的,祖母你瞧,这个帕子花纹多巧,对了姐姐还给祖母您做了许多物件,在船上也时时做着,只是我绣活不好,也就给姐姐打打下手了。” 她既然内芯儿是个成人,和那一般的熊孩子自然不同,起码懂得收放自如,看人眼色,以及讨好卖乖。又想到苏妙娣到底是从旁系过继来的,比出自大房妾室的苏问弦又远了一层,且性子沉静,怕苏母不亲近,忙忙拿了话介绍。 苏妙真心道,虽然妙娣姐没在船上做给老太太的礼物,但确实备下了许多袜子帕子荷包的物件,她也不算扯谎。 王氏也道:“娘,您别看真姐儿现在听话,那也就在您面前了,在我和她爹面前,那可皮得很,哪有我们娣姐儿一半省心。”看了她一眼,把苏妙娣推了来。 苏母直连声道:“我看咱们真姐儿是极好的,瞧着伶俐的,模样又好,老二家的可不许再说我家姐儿坏话了,平白难为了孩子。还有娣姐儿,真是个齐整孩子,这绣活真是绝了。”心肝肉儿地搂着苏妙真亲热了一番,把苏妙娣也牵过来很是赞了一回,方让她们给俩位伯母,嫂子见了礼。 又把府里苏妙茹,苏妙倩介绍了来。苏妙真把这两个堂姐妹一一记住了,心道:苏妙倩与苏妙茹一个是大房庶女年方十六,一个三房嫡女年方十四,大房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嫡女苏妙薇,都比现在的苏妙真要大,苏妙茹五月里过得生日,苏妙真还得开年才满十四,但苏妙真的个头倒比她高,让苏妙茹直呼奇怪。 苏妙真心下只笑若她日日喝一碗牛乳还没苏妙倩高,那可对不起王氏多支的银钱了。苏妙倩苏妙茹二人皆是挺好相处的,话又说回来,即便她们两个不好处,她还收服不了两个小小少女么。 众人闲话一回,苏妙真自己挤到苏妙茹与苏妙倩旁边,又拉过姐姐苏妙娣一同坐上软塌,把丫鬟们都赶到一边去玩,四人也从一言不发的尴尬渐渐说了点话。 “真的吗,扬州府衙后面就连着水,直通瘦西湖?那不是可方便了,随时都能坐画舫钓鱼看景儿?”苏妙茹年纪小,正是一团孩子气,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苏妙真用力点头:“是呢,就是有大师说我和水相克,我娘并不让我去耍。” 她一边讲一边竖起耳朵听苏母与王氏等人的闲话,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好比苏妙真的大伯临时被武定侯叫走,虽他是成山伯不过武定侯辈分高,又是一方大员,便没等二弟回来。苏妙真大伯的两个儿子在礼部里挂职,最近准备祭祀,现下还没回来。而自己爹和苏问弦一回来见过苏母后,就去拜望老丈人了。王氏娘家正是永安伯府,一直世代领着提刑按察使司的职位。 “啊,我知道,三年前二伯母提过,说真妹妹你在瘦西湖差点淹死了。”苏妙倩一脸同情。 苏妙茹一拍手心,“你这么倒霉啊真妹妹,天哪。”圆溜溜的眼睛里也俱是可怜的情绪。 苏妙真打了个哈哈,把话引走,把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都拿出来说了,她本来就是看过无数小说的人,此时要把故事讲得出神入化也不难,更兼这几年她时时磨砺文笔,正欲拿她们做个试验,便把那什么葫芦娃大战蛇精缩短讲完,艾丽思小姐误入镜中世界讲了个开头,只把三位姐姐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惊呼,“哇,穿礼服的小狗,它叫什么名字啊”,此处却是苏妙真改编了去。 “算算时间,老二去拜见他岳丈也该回来了,就一条街的路,牛四家的,去往前头问问看,弦哥儿和他爹怎么还没回来。”苏母吩咐道。 牛四家嬷嬷刚应声出去,就听见苏观河在门外喊道:“娘,儿子已经回来了。”便见苏问弦跟在他身后,一并入来,一一向苏母,王氏,大房陶氏,三房卫氏行礼,苏妙真脆着嗓子喊了声“爹爹”“哥哥”,见他二人虽有疲色仍含着笑朝她看来。 “岳父对李氏妇一案的些许细节很是好奇,就多留了我一会儿,倒叫娘挂记了。”苏观河抚须一笑。 苏妙真听他提到李氏妇一案,忙忙看去王氏,果见她和苏观河暗暗使眼色。苏观河安抚地朝王氏与苏妙真这边一一点头。 “原来如此。”苏母慈爱地嗓音响了,向不解的其他人解释道,“那李氏妇也可怜,她夫君是个客栈老板,被诬陷毒杀一个过往商人的妻室,在颖县下狱一年经了无数严刑拷打,她夫君受不住苦刑招认,李氏妇到扬州府越级上诉,受了无数苦楚……还好孩儿你明察秋毫,给她夫君一个清白。” “哈,孩儿也是事有凑巧,她们夫妻两个一向在颖县名声不错……果然水落石出,颖县县令现在也已经革职下狱了。” 苏妙真听得苏观河言语间并没有吐露出任何不妥的信息,知道能安了王氏的心,也心头一松,朝王氏望去,母女二人交换了个眼色。 当时她见父亲为李氏妇一案长久苦恼,偷偷翻阅了卷宗,终于瞧出了个漏洞,抓住颖县县令的马脚,又偷溜去见了李氏妇细细问询,为李氏妇的夫君翻了案。但此事只有苏观河,王氏与她知道。 如王氏所言,她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熟读四书五经尚且不算出格,毕竟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家现在不兴只读《女诫》了,精通诗书已经成了个风尚…… 但刑名一事,却又不同,传出去怕与名声有碍。苏妙真自己与苏观河虽不在乎,但当时见王氏忧心忡忡,也和苏观河一再保证绝不外露。 苏妙真一时难受,想起李氏妇结案后那双含泪的杏眼,“小姐冒着名声毁于一旦的风险来为妾身翻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为小姐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敬祷苍天,保佑小姐一家长命百岁”。 李氏妇吃了那么许多苦才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还是碰到了一个背景深厚为人清廉宽厚的扬州知府,才不至于官官相隐,却不晓得天下之大,能有几个,有李氏妇那样的运气,而且这运气,也还是滚了钉板,挨了百杖换来的。 苏妙真愈想愈抑,好在她之前已经把这里头的事想了数遍,才没如第一次那般失态到砸杯扔碟。饶是如此,也无意识地拧着帕子,只皱眉寻思道——不知李氏妇现下如何了,她不顾性命为夫君伸冤,想来那一贯难为她的婆母也能碍着这份心意,再不能动辄打骂儿媳了。 6.喜事 苏妙茹苏妙倩不知她心里头的翻江倒海,只见她许久不往下讲故事,按捺不住,道:“妹妹,然后呢,艾小姐在桌上看到小狗夫子喝茶,她过去逮住他没?”“是啊是啊,小狗夫子为何见她就跑呢?” 两人叽叽喳喳地,苏妙真勉强笑道:“不讲了,祖父爹爹哥哥他们都在这儿,晚上给你们讲,或者明天也行。” 二女扁嘴,又见长辈聚于一堂,确实不好再继续,便讲些软话放了苏妙真一人沉思不提。 苏观河等人与苏母热热闹闹地又说了一回话,一旁说着饮茶的苏问弦眼观八方,把这堂内的事俱看了个真切。 苏问弦听得苏观河提到李氏妇一案时,就看到王氏的神色一惊。心下奇怪,后又看见王氏与苏妙真换了个眼色后,王氏面色舒缓,他冷眼瞧去,知晓其中必有缘故。随即见苏妙真微有不忿,心中更奇,反复思索,记起在侯府书房里外公王振夸赞,“好好好,贤婿窥一叶而知秋,为李氏妇的夫君洗了冤屈,不枉为一方父母官”,父亲苏观河神色有异,想来总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问弦吹了吹浮起来的碧绿茶叶,饮了一口放下,告退更衣,临出门前往苏妙真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她神色迷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出了养荣堂看了时辰,知道还得半个时辰用晚饭,过了垂花门,苏问弦对苏安道:“去到门房把父亲的小厮六儿叫来,我有事问。他要问你具体,就说我对李氏妇一案有些好奇,让他捡自己知道的回我。。” 苏安应诺,转身一溜烟跑了,他弟弟苏全道,“少爷,那李氏妇一案听着是有意思,小的也觉得跟戏文里那样峰回路转。。” 苏问弦往自己的明善堂的步伐不停,苏全见他眉刀眼利,俊美贵气里混了几分不耐,自觉失言,闭嘴不提,谁料到明善堂门口时苏问弦的步伐猛地顿下来。 苏全见苏问弦在石阶上徘徊了下,不久听他沉声道:“你去把苏安拦下,让他不要问了。”苏全听见里头的丫鬟小厮们有过来的动静,忙忙应了,提起十分气力,去追自己的兄长了。苏问弦摩挲了下腰间玉佩,拧眉喃喃道:“不该过问这事儿的。” 至酉时,成山伯府便在养荣堂传了晚饭,分了男女两席,也没让各房姨娘伺候,另在外间赏了席面。 因着家宴,没隔屏风把两桌分开。此前苏妙真已经给大伯父苏观山,三伯父苏观湖,及各位哥哥见了礼,两位伯父都赏了东西给她,且颇为丰厚。 席面珍馐良酝满席,鹅鸡鸭鱼,银鱼蛋兔,菌菇蔬笋各色菜样流水般送上来。 苏妙真挨着苏母坐着,她不怎么提得起胃口,挑了乌笋山药吃了几筷,怕苏氏担心,又就着八宝攒汤吃了半块枣泥卷。 期间只竖着耳朵听苏母和儿子媳妇们谈话。没几句提到苏问弦,苏母夸他“纯孝才高,会试或许能拔得头筹”。 苏观河虽喜,也摇头矜持道:“母亲不知,弦儿虽不错,那顾家郎可着实厉害,我与国子监的博士祭酒交谈过,那顾家郎文章锦绣,难得的是亦胸有丘壑,不流俗不做作。除此之外,还有殷世南等学子亦不在弦儿之下……弦儿,你记住,骄兵必败,须得静心准备才是。” 苏问弦离席听训,等苏观河讲完后恭敬道:“儿子明白,此次亲假过后儿子就回国子监念书,不负父亲教导。”苏观河、苏观山和苏观湖兄弟三人俱把他赞了一回,让他入席回坐。 苏妙真看向苏问弦,见他朝自己安抚一笑,也放下心,微微笑了,心里暗自盘算着那锁在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里的东西,她要如何向苏问弦张嘴呢。 总是得寻机把事情做起来。 她这么思索了一会儿不得法,便丢开一旁,接过蓝湘递来的六安松萝茶喝了几口,还没放下茶盏,听得外厢一阵吵闹,没等多久,就见一个婆子进来道:“二太太,咱们周姨娘突然晕倒了,小的让人把姨娘扶到耳房小塌休息,还请您拿个主意现在去请大夫还是?” 苏妙真认出来这周婆子便是周姨娘自己身边得用的人,看她不十分慌乱,心下一动。又见王氏看了苏母一眼,“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去请太医来。”苏母把人拦下,对自己媳妇如此关怀妾室感到满意,她拍了拍王氏的手,道,“今晚先让伯府里供奉的徐大夫看看,没得为了一个姨娘请太医的。” 苏妙真恍然大悟,记起来这周姨娘是苏母赏下来的贵妾,家人俱在伯府做事。与另外两个姨娘相比,多了体面。不多时,就见外头过了一个人影,去了耳房,王氏称要去看看,也退席不提。 苏妙真寻思着这其中的关节,拿着汤匙搅了搅苏母命人给她添的红豆奶皮子,更没心思吃东西,又一盏茶时间,便听人声走动声喧哗一片,王氏与几位婆子进来,那婆子抢先道:“恭喜老祖宗,二爷,姨娘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喜脉?!”苏观河豁然而起,喜不自胜地反问,急急道,“已经两个月了,好,好。”苏母亦笑道:“两个月了,怎么一直没发现?”同时看向王氏的方向。 王氏满脸笑容,也奇道:“正是这么说呢,府里头也月月平安脉请着,也没查出来,可见扬州的大夫不行,幸亏一路上我见周姨娘她脸色不好就免了她请安和侍奉,否则要是伤到了子嗣那可就百死难追了。” 苏妙真听出了王氏话说的巧妙,一方面月月有平安脉,还没查出来显然不是王氏苛待妾室,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没让姨娘们晨昏定省,怎么听怎么是贤惠主母。不由道:“是呐周嬷嬷,怎么姨娘连自己的事都不上心,倒叫娘费心。” 周婆子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没理,我们姨娘那也是一心只侍奉老爷夫人,才忘了自己。” 苏问弦投来一瞥。 苏观河也帮腔道:“是这样,玉娘宽柔,一路都没让她们伺候。”说完还是难掩喜色,搁了筷子要去外间看望。那周婆子亦笑道:“老祖宗,这可是喜事,原先只听我们姨娘说梦见佛祖赐她一大胖小子,想来应在这了。如真,那可福气顶天了,咱们二房可就后继……又多个后了。”苏母王氏没点出她的失言,连连称是,让人拿了赏钱谢大夫。 苏妙真却觉得舌尖泛起苦味,吃了口奶皮子也没压下去。本来,她来到这地界,对苏观河虽有妾室,但对王氏实在极好一处感到庆幸。 忽略掉那些姨娘,苏观河与王氏就如现代的普通夫妻,普通父母,这也是为何她能习惯这个家的缘故之一。 现下有了庶女或庶子,还能和以前一样安宁和乐么。且不提周姨娘到了京城才被把出喜脉一事。这个时候阖府家宴的时候她在养荣堂出了喜讯,满府的注意力都到了这儿,真真好风光,好算计。 周姨娘不是个安分的妾,从她身边的婆子居然想说“后继有人”就看得出来,虽没说完,可总是存了心的。苏妙真暗叹,在扬州能把怀孕消息悟了这么久,显然是有手段的。苦笑心道,看来回到古代,还真是免不了宅斗的部分。 苏妙真心底苦笑,而看爹爹祖母那么喜悦,可知这未知的庶子庶女有多重要。若是庶女还好,若是庶子呢,苏妙真突然想到过继承嗣的苏问弦,抬眼看去,见他面带笑容,似注意到她的目光,回过脸朝她微微一笑。 这件事对他的潜在影响最大,若是男胎,二房的家业就未必能与他了。他居然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苏妙真恍然,这份沉得住气,也不知道是如何磋磨来的。 一片忙碌中,苏妙真跟着王氏去外间耳房看望周姨娘,一进去便见到躺在床上的吊梢眼美妇朝苏观河含情脉脉偎去:“老爷,妾心里思念哥哥嫂子,不如把他们传进府里来全了妾的心。” 苏观河注意到王氏与自家幼女进来,如何能和她做纠缠状,咳一声道:“玉娘,斯容的兄嫂你就挑个时间把人叫来吧,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苏妙真见苏观河并没被喜事冲昏头脑,对王氏以及爱重,心里的阴云散去大半,上前挽住苏观河,笑道:“爹爹,等多了个弟弟或妹妹,我就可以天天教她道理了,把娘教我的全教给她。”父女二人往外走,苏观河大笑,敲了敲爱女光洁的额头:“让你教,家里岂不又多一个皮猴儿,你娘教我才放心。” 苏妙真余光看向里面的王氏,果然见她面色透出些真心笑容,更是撒娇:“我不依,爹爹老说人家皮,不服不服!” 7.解忧 王氏待看到自己夫君与女儿都离开了,想起夫君言下之意多半是要把这孩子放在她膝下教养,她虽不稀罕,但也对自己夫君的回护之意感动。方走到床前,温声对周姨娘道:“斯容,你安心养胎,明日我回了老祖宗请太医为你开方子安胎,到底你也三十多了,再把你兄嫂请来叙话,你好好养着。” “妾谢过姐姐了,”周姨娘抚着肚皮道,“想来这孩子是我日日祈福,佛祖保佑,才送来的,只盼着是个儿子,我便又造化了。” 王氏心头泛酸,说了几句好话给周姨娘听后由婆子扶着回席。经了这事众人也没吃了,不久就撤了席,苏母疲乏,便各自散了。 天色亦黑,各处掌了灯,苏妙真被绿意蓝湘扶着一出厅堂,黄莺提着梅兰竹菊纹样的宫灯,后面的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也都提了小灯过来,翠柳把披风给苏妙真系上,“夜里风冷,姑娘别小瞧了这风。”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是吗,现在呢?”苏问弦带了笑意,往一侧走去,恰好把影子与苏妙真错开来。苏问弦虽看不全她的面容,但也能想像苏妙真撅了嘴巴的娇俏模样,毕竟今天他可看了不少次苏妙真的撒娇模样。他见苏妙真转了身,也跟着步伐去踩,大笑,“不行的,真真你速度太慢,赶不上我。” 兄妹二人嬉闹间,就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正是大喘气的苏妙茹,后面还跟来几个慌神的丫鬟:“真真妹妹,那个艾小姐镜中漫游的故事你明天可得讲给我哦,不要忘了。” “我明日多半要去外祖家,你别等我啦,我一定找时间给你讲。”“啊呀,不行不行,真真妹妹你就不能早点回来么。” 苏妙真无法,应承下来,“好啦,我一到家就去寻你。” 说着,苏妙茹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们领着往另个方向去了。她母亲林氏在走廊那头轻斥,“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苏问弦心道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能让一贯懵懂的苏妙茹惦记,又觉得苏妙真不该应下这硬赶着的要求,她去外祖府上必定一天劳累,如何又精力给苏妙茹讲故事。 待入了二房的大院口,他的明善堂在最前头,与苏妙真一行人在竹林路口分手,他正看着苏妙真往自己的小院去,忽见她提了灯转身过来,却一干丫鬟落在身后,只看向自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哥哥,明日你若有空,我遣人去寻你,有件小事商量。” 苏问弦心下疑惑,但也没拒绝,与苏妙真约好时辰后离去。 且说当晚王氏与苏观河回了主屋,一进里间,王氏笑吟吟道喜,苏观河虽高兴能再添一丁,但也怕王氏拈酸吃醋,岂能忘形,当下道:“玉娘,此事有劳你费心。”他与王氏少年夫妻,经了不少风雨。便说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京城诸多纷扰,伯府牵扯其中,王氏仍愿下嫁,让他感念不已,后来王氏在子嗣上吃了不少苦楚,他心疼王氏早年为自己落了隐疾方有此难处让父母不满,又本不是好女色的人,便一直敬她爱她,几房妾室不过为求后嗣及官场装点,岂能比得上他与王氏数十年的伉俪情深,当下道,“我也就几个月前,扬州汪总盐商府上大宴那天喝醉,让斯容伺候了一回。” 王氏斜他一眼,“得了,你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呢,”见苏观河一昧摇头称不敢,也软下声道:“家里能多个孩子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倒小瞧了我,只是周姨娘到府里才把这已有二月身孕的事揭出来,我心里头有些不适,总是我疏忽了她。” 苏观河摇头:“斯容出身奴婢,后来虽全家脱了奴籍,但行事上难免小家子气,玉娘你提点提点她,就好像今日她身边婆子失言,可笑。”原来他并不是没听见那句话,不过碍了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又见王氏似有不明白,嘱咐道:“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弦儿是咱们的嫡长子,这点却是不变的。如今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万不可伤了那孩子的心。” 王氏明白他原是怕自己更亲近与苏观河血脉更近的那庶子庶女,暗暗哂笑苏观河到底不懂女人心事:苏问弦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与苏观河实质上也只是叔侄关系,但那也比周氏肚子里头的那块肉要亲近,她怎么会因为周氏肚子里是苏观河的骨血就把它看得比养了十几年的苏问弦重要呢?说起来到底都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弦儿好歹还没个便宜姨娘呢!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瑾现在即将春闱,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寒心,本来老爷你不提我也要劝你多去看看诚瑾的,再说了,那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一定。” 苏观河亦道:“正是如此,且即便是男,若要等他长大又又得许多年,岂能指望他支撑门户?弦儿才是我二房的根基。” 夫妻二人叙了一会,苏观河要去书房回入京以来的拜帖,王氏便自去了苏妙真的平安居看女儿,一进院子,见苏妙娣的丫鬟们也有在外头翻绳说笑的,知道二女关系密切,进屋便见苏妙真与苏妙娣灯下弈棋,笑:“真儿,你可是赢了娣儿几回了?” 苏妙真正为自己败相已显而抓耳挠腮,见王氏来了,忙下榻来迎,“娘亲,姐姐老赢我,都不说让让我。” 苏妙娣见礼后直笑,绿意快嘴道;“夫人,姑娘她硬拉了娣姑娘下棋,这会子赢不来反而怨起娣姑娘了。” 苏妙真假意埋怨道:“绿意,你到底是我这安平居的丫鬟还是姐姐的丫鬟呐。” 绿意道;“姑娘,咱这是帮理不帮亲呐。”一句话把屋里伺候的婢女们全都逗笑了,王氏也拍拍苏妙真的手心,嗔道:“娘还不知道你,恶人先告状了不是。” 苏妙真见她面色舒缓,一点不似先头在养荣堂笑得不真心,把王氏也拉在塌上,让她指点自己下棋,待白子胜出后,与苏妙娣互换了眼色,方搂了王氏脖子道:“娘亲好厉害,我怎么都下不赢姐姐,娘亲一来就下赢了。” 苏妙娣也笑了:“得亏娘厉害,不然我还得陪真儿下到她赢为止,真儿也是的,次次赢不来我,还不许我放水,倒难住了我,这要何年何月才能让小祖宗赢了我,以后不再折腾女儿来陪她下棋。” 王氏笑道:“真儿是个臭棋篓子,娣儿你要想把把她教成国手,那可难上青天。” 苏妙真脸一红,她是想要说笑说笑,让王氏高兴,但居然被王氏翻了老底。心道她已经挺可怜的了,来这世上她、既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戏,也不爱听说书讲那些老套无趣的故事,而琴棋书画四艺也都只是会而不通,这里头就这下棋能让她用来排解时光。今日却被王氏又笑了一回,搂紧王氏不依道:“娘老说我坏话,就不怕我越来越没自信,以后更不上台面了?” 王氏道:“那哪会呢,娘就是说一声,心里知道咱们真儿最是伶俐了。”又道,“不过过几天,你就得也在家学里进习了,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得再磨一磨。明日我去你外祖府里头,让你外祖母给你寻个用过的宫里嬷嬷教你礼仪,这京里可不比扬州,到处倒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让人笑话你散漫。你姐姐也跟着再学点,不过她主要还是要趁着出嫁前把打理家事这桩儿给学会了。” 苏妙真一听还得上学,不由泄气,王氏安慰她道:“也不只是学琴棋书画,家学肯定是要让你读些史书经典的,你恰好可以把累计的疑问说与夫子,让他解释,也免了你爹爹还被你打扰。” 苏妙真瘪瘪嘴,又想起周姨娘:“娘,周姨娘她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晕倒的?” 王氏没防备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又无语又思忖道,自己女儿还是明白其中关节,一眼看懂,只是未免失了分寸,这样的事也能张口就来?王氏却不知,苏妙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已,苏妙真本来就觉得这地方束缚女子,她又存了别的志向,日日为他事烦恼,如何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后院小小一片天地? 只王氏不知,反过来教她道:“这话也能说出来的?”又见女儿不甚在意,有心教教她低声说道,“真儿,这种事你心里明白筹谋就得了,没必要摊开,母亲这次失了神,让她在老太太那边过了眼,不过母亲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了你们三个,她又只是个妾,如何也翻不过我去,这时便施恩示好就是,左右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是为何我要让人把尽快她兄嫂招进府来……” 苏妙真与苏妙娣两人认真受教,只不过苏妙真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听进去多少…… 8.话本 次日一早,王氏带了苏妙真苏妙娣去娘家永安侯府,苏妙娣自穿越来也是第一次去永安侯府,依旧发挥了与自己身体年纪不匹配的灵魂优势,把永安侯爷和侯夫人哄得妥妥当当。 永安侯府的两个舅舅舅妈也都对这个在外表现得良好的外甥女表示了喜欢,一流水的赐了不少东西,诸如一套金银镶百宝翡翠头面,上好的松墨狼毫,长命昆仑白玉牌等等,不一而足。 至于几个表姐表妹,哪有她搞不定的,结合了东西方童话精华的葫芦娃,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等等故事被她剃掉了情爱部分,稍稍改编了下,只听得表姐表妹们神魂颠倒,缠着她讲了一中午,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只盼望她能留下来日日给讲故事。 然而苏妙真惦记着和苏问弦的约定,哄了这几个表姐表妹自己不日再来,方使得她们放了她去,看在侯府人眼里,都道几个姐妹感情好,这表姑娘脾气柔,半日下来便让侯府里的小姐们眼泪汪汪地给她送行了。 *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先去了趟小厨房把那点心茶水准备了下,再回了闺房。 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分批给了不少人讲了故事都大受欢迎,想来是可以把匣子里的书拿出去印了。她在自己房里把那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打开,把婢女都赶了出去,从中拿出一本上面写着《贞观术士录》的手本,凝神细想了一回:她自从来到这世上,自个儿努力学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后,还勉强自己读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让她倒尽胃口的闺训教本,但到底不打算真的做这地界的淑女贤妇,不过是为了安王氏的心,瞒众人的耳。 私底下,却自从定了在这边好好生活的决心后,开始砥砺文笔,把那等科举文章、时文策论写了又烧,烧了又写,总归苏观河书房里常常能看见当世学子们的作品,让她有个大概了解。又把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偷偷誊写在了纸上,凡是她学过的,都不放过,夜夜挑了灯回忆记录,这次却都和着被她留下来的文章一起保存了下来,也因此,她的书房婢女们是从不许进的。 苏妙真大学主修经济学,辅修了史学,到了这边还以为自己全无用武之处——毕竟除了经济学不顶用,她也许能用来算算账,可再要其他的大作用,也难。 且这边也不是她熟知的历史。直到她发现顺朝大致与明朝类似,才恍然自己仍然可以有所作为。虽她不能像有的穿越小说那样把一个落后的古代工业化科技化,但她也能从一些别的地方着手,譬如她会财会经济,也记得的印刷术改进历史,乃至这地界的财税制度,其利弊都是在历史上学过的。 前世有明一代的覆灭,就是食物,气候,灾害,制度的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她以史为鉴,不知可否作出点事业,让此处的百姓黎民能安居乐业。 苏妙真叹口气,只道自己这辈子没上个男儿身,许多事情不甚便利,只能假借男子之手,还得日日琢磨个缘由解释自己身为闺阁女儿却精通这些东西的原因……不能一来就运用后世的知识,想来前世看得许多穿越小说在这上面没圆好,如果你一穿越过来就靠着后世知识大杀四方,通政治晓诗书,别人也不是傻子,岂不奇怪你怎么凭空学会了技能? 这也是她苦心孤诣钻研史书经典乃至科举策论的缘故,一定要把自己的所学与这地界的智慧结晶融会贯通,也是给自己的博学找理由……如此五年下来,她便是在政治文化经济问题上再有所见解,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学了四书五经的缘故。 不能凭空做一件事。 她筹谋了五年,月月与伯府以及苏问弦通信,不也是存了私心,希望为自己找个凭借么?到底她是女子,这边的人又不容她以女子身份出面做事,只能靠父亲兄长,以及未来的夫君。 苏妙真啪的一下合上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心神激荡,而眼下,就是靠苏问弦的时候了,也不需一上来就放大招,自己慢慢拖他做事,他只会由一开始的奇异到后面的见怪不怪。 就在这时,外间的蓝湘唤道:“姑娘,三少爷来了。” 苏妙真捏紧了手书,移步往外,经过拔步床前的梳妆台镜子时,对着镜子扶了扶鬓上金嵌宝莲花玉簪。 * 苏问弦自在花厅里左手靠门槛处的香柏木靠椅坐了,绿意给他奉了径山茶,笑道:“姑娘一早让备下了,说是这是三少爷您最爱的茶呢。”又有婢女送来点心干果一类,精致工巧,不似府里厨房常做的,绿意道:“这点心也是姑娘自己在小厨房做的,三少爷尝尝。” 苏问弦嗯了声表示知道,一开始并不动作,忽地听见了里面簌簌衣物摩擦声,却听隐隐苏妙真在里头悄声说话,“怎么不早来叫我,让哥哥等了”,他因习武耳力自然胜过旁人,听见苏妙真话里的懊恼。 苏问弦伸手拿了一块梅花形制的糕点尝了,目光低垂看向地面,只见对面屏风后人影摇动,一双金丝织牡丹衔珠绣鞋移了出来,一抹蕊粉,和屏风底座的紫黑相比,格外显眼。 他抬眼便见苏妙真手拿一卷文书,浅笑盈盈地快步过来。苏问弦见她步子急速,起身伸手扶她,皱眉说:“急什么,小心摔了。”把苏妙真扶着坐了手边,苏问弦方问:“是有什么事,让你准备了这么许多?” 苏妙真见他指向几案上的点心茶水,微偏了头:“哥哥,咱们是亲兄妹啊,我就不能纯粹地为了联络联络兄妹感情为你效劳么?” 苏问弦一笑,挑眉看她:“是吗?那我可就走了。”做起身欲走状,果见苏妙真慌慌拽住他的衣袖,哧道:“哥哥。” 苏问弦方气定神闲地坐回去,见她欲言又止,拧着帕子抱着书本犹犹豫豫地,摸了摸她的头,触到玉簪点翠的冰冷,叹气道,“我们既是亲兄妹,你有什么不好对我讲得?” 苏妙真听他言语,知道自己不能迟疑下去,再怎么说,他俩是血浓于水的兄妹,现下也只有苏问弦能时时往外头去,且他好歹要念一下她这六年来月月不落的心意。 便把手本递过去,在苏问弦咦声翻看时,使眼色让绿意等人到花厅外候着,自己就眼巴巴地看着苏问弦面带奇色地翻着那本书,一边道:“哥哥估计也知道,江南许多大家才女时有出版诗集词集的,好比岳婷芳的《饮芳集》和柳妍妍的《绿柳集》,都赢了一时名声……我不比她们有才,但也想托哥哥把这本书拿出去印了。” 苏问弦一目十行,把这部名为《贞观术士录》的手本看了几页,见这竟是本小说。假托了唐朝问背景,讲的是一傅家有三兄弟,都身怀异术进行各种历险的故事。里头的“术力”是一种奇特的能量,能让他们无中生有,飞天过海。有意思的是这三个兄弟总闹出些笑话,不过几页就把老成的活泼的机警的三兄弟形象勾画的栩栩如生。里头用词风趣,描写生动,没有一般话本的酸诗题词,第一回就是三兄弟误用了术力被困在连环画里,奇趣无穷,竟比外头书坊的《红拂女》《搜神传》之类的小说还要有意思些。 苏妙真见苏问弦一脸兴味地翻看,心里暗自高兴。 她知道现在书坊流行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鬼神异闻……可她又不能真的写爱情小说,否则那就是思春,会败坏名声,只好选后一个题材。 为了不在书里露陷,不知道在苏观河的书房里看了多少那种当下的神怪志异话本,看得都快会背了。无不是斩妖除魔啊报恩还情之类的,在她眼里不知道比前世的网络小说差了多少去了,故而斟酌字句,诸如把魔法师替为术士,还注意不在书里头犯禁犯忌,又得写得符合风土人情,折腾了许久,终于写这么一部话本来。 她曾想过要不要直接剽窃前世已有的魔幻或仙侠小说。后来觉得抄袭到底不好,不如自己天马行空地想出来一部,还能控制里头的人物思想与自己想要传达的言论一致,她也不至于愧疚。 苏问弦大致看了一会,猛地发现自己居然沉溺其中,立刻回神,抬头看向苏妙真,见她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连声问:“哥哥,你觉得这本书能卖得好吗?” “这是你写的?” 苏妙真点头,“我不会写诗,但这种天马行空地故事我想的出,就写啦。” 苏问弦合上手本,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凝视着苏妙真,心道真真的脑子里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居然能写出这么有趣的小说来,比市面上的不知强了多少倍,遣字造句别有意趣,但又直白易懂。难怪昨日苏妙茹一个劲地让她保证再讲故事,若是这种故事,那的确是引人入胜,百听不倦。 “这故事若要广受欢迎,一点不难。”苏问弦道,“你想托我拿到书坊去刊印售卖?”苏妙真开始见他言语里已有应下来的意思,连连点头,“对对,拜托哥哥了,挣来的钱哥哥六我四,这是我一番心意,只是哥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要不我不知道该找谁,爹爹忙不说,我也怕他告诉娘,娘骂我不务正业。。” 苏问弦失笑:“我还缺你那点银子?可若是我不应下呢?” 苏妙真隐隐听别人提过,苏问弦的生母是江南某一富甲一方的盐商女儿,当初做了贵妾,也足足陪嫁了数万两。又听他后半句,嘴角一僵,回视苏问弦探询的目光轻声道:“那我只好一求再求,把哥哥你给求烦了,说不得……” 苏问弦意味深长地笑道:“哦?你确定你有这个本事?” 苏妙真道:“我别的本事没有,歪缠人可是很厉害的,就好像,就好像每次妙娣姐诗会前都说不帮我作弊,可每次她最后还是给我捉刀了的……求求你了。” 亦或是再去寻了心腹下人让他去做,到底这话本不仅仅是为了挣上几个银钱。她心里有了别的主意,但面上不显,知道他和王氏苏观河一般,多半吃她这小女儿状撒娇的这一套,倾身拽了下苏问弦的袖子,舍了面子轻声道:“哥哥,你就帮我一回……” 苏问弦见她狗腿得很,两掌合并连连拜来,好似她把他当法力无边的神佛在求,不由朗声大笑:“不过些许小事,哥哥应了,也不会告诉娘与父亲,只是你讲给四妹妹的……” 苏妙真急急道:“我讲给四姐姐的又是一个故事,和这个绝对不同,哥哥放心,她们不会知道这是我写的,对了哥哥,印的时候不要从咱们的家坊,放到外面的市坊售卖吧。” 她心里又把改制印刷术一事想了想,记得苏问弦明日便要去国子监,恐怕是来不及了,便把此事在心里暂且搁置下来,心道总之来日方长。 而她既然有意出书,又怎么会露了行迹呢,笑道,“哥哥你考虑过的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妹妹绝不敢让别人晓得这话本出自女子之手……” 却不知听到苏问弦耳里,让他不由思索:她事先也知道不能留下任何行迹,让人猜到身份。可见聪慧机灵,做事妥帖了。是啊,明面上真真一派天真活泼。 苏问弦沉吟,看了眼手上书册,这里头无一点墨迹错字,行文从容如流水,显然是早有腹稿准备,而非一时兴起……也有这样的婉转心肠,母亲说她傻,错了,她只是没把聪明用在人希望的地方上。 9.后续(一) 苏问弦瞧她做成这桩心事极为兴奋,手舞足蹈地好不开心,也含笑不语,陪她聊了一会儿,待老太太又派人传苏妙真去用饭。他则晚上与苏观河一起要去投名帖宴饮,这也是在春闱前为他拉关系的一种做法,极为普遍。 出门时苏问弦交代了绿意给苏妙真备个暖炉一并带着。又陪苏妙真到了养荣堂,才告拜祖母离开。 晚饭时只有一堆孩子媳妇,苏母的儿子孙子都应了邀出门,一屋子女人也都放开了来,甚是和乐,除了一开席苏母就赐了菜给周姨娘。苏妙茹缠着苏妙真饭后把故事讲完,苏妙真就尽心尽力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就连苏母,也跟着听了个趣儿。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王氏与陶氏,卫氏就着到时的席面,座次,下帖,戏班等等杂事大概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几个婆子把相关的事务问了一遍,待拟了一个大概章程,妯娌三人吃茶说话。 “诚瑾这孩子三十都没回来过,想来要等十五才回了。”王氏叹道,“我妇道人家,只觉得弦儿刻苦太过,忧心他身体。”陶氏摇头道:“刻苦是好事,只是也不该不回来见父母,便是我那两个在朝里的儿子,初一十五也得回来吃饭呢。” 苏妙真腹诽道:陶氏两个儿子不过是乘了祖荫得了官,倒真以为能把苏问弦比下去了。想来一定是因为苏问弦是大房妾室所出,她见他如今即将鲤鱼化龙,分外不喜而已。 又道也不怨她,自己和王氏,还不一样也对周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感到膈应。且陶氏看着是个厚道人,没有苛待苏妙倩,也让她跟来学习这理家治宅的事务。 苏妙真正想到这,忽听到外头嘈杂,定睛一看,周姨娘身边的周婆子来了,“姨娘今日身上有些不安,想让二奶奶恩准嫂子进来陪伴。” 王氏还没说话,陶氏面色一沉道:“前日不已经来了两回了吗,已经是逾例了。这等事你们做下人的就该劝劝主子,好好养胎。” 10.后续(二) 那婆子道:“只是姨娘可怜见的,望二奶奶体恤一回,让姨娘安了心,免得伤了腹中的哥儿。” “呵,这还没出世,已经叫上哥儿了,往后要是个姐儿那……” 王氏按住陶氏,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拿我的牌子去把人请来吧,也告诉你们姨娘,放宽心休息。”陶氏冷哼一声,嘀咕道:“蹬鼻子上脸,你倒好性儿。” 苏妙真凝目,望着周婆子谢恩离去的背影沉思。 周婆子得了令去把周姨娘嫂子请来,一进厢房,见周姨娘倚在罗汉床上捻勺吃着燕窝,见她进来,忙道:“上次让你办得事如何,已经派人去还愿了吗?” 周嫂子忙道:“姨奶奶的话我们哪有不听得,现下已经让你哥哥亲自去扬州大佛寺还愿了,一定能生个哥儿。可为何不能让他人去呢,倒让你哥哥扯谎祭祖请了假去。” 周姨娘这才笑开,吊梢眼也显得没那么尖刻:她进府十几年从未有孕,还是在扬州时去大佛寺,被一高僧赠符,让她当下化了水喝,去佛前拜了,再回家十日内行房,一定能怀上哥儿。当时她喝了符水,只觉得昏沉似有所感,再后来果不其然得了喜讯,也道:“高僧当初千万告诫我要亲自还愿,我既然不能自己去,想来只有至亲之人可以替代,再者,”她低下声,“我也不想让那两人知道了我的秘法?” 她食指戳向窗外。 周姨娘心里倒没把苏问弦看在眼里,认为当初是迫不得已老爷才过嗣,现下有了亲生孩儿,岂能不为自己孩儿打算,让她的孩子承继家业? 周嫂子忙道:“也是这个理,现下姨娘也是熬出头了,我见二奶奶连连允我入府,想来这胎阖府上下看得极为金贵了。” “那可不是,毕竟姐姐她没给伯府诞下子嗣。”周姨娘挥挥帕子,“等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才是正正的好日子呢。”周嫂子一家都仰赖小姑的体面在伯府的庄子上做事,见她喜气洋洋,也趁机道:“说到这,还得求姨奶奶一件事……成哥他在牧监份外辛苦,时不时还要受气,还望姨奶奶帮着换个差使。” “成哥是周家独苗儿,做个牵马小厮的确失了身份……行了,我会请太太给调个好差使得,你也让成哥争气些,年纪小小不要老是赌钱吃酒,他可是咱们周家的根儿……” 周嫂子忙忙应了,和小姑叙几句就出府了。 * 那书坊老板印了《贞观术士录》便搁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售卖,来往顾客无不被他推销了这本图书,头先两天只些固定客户信他意诚而买了去,不两日口耳相传,竟引得诸多人来买。 待家去读来,都为作者巧思奇想而拍案称奇,由是生意愈盛。 当日苏妙真为了能尽可能地推广,专门用了通俗白话来写,故而平头百姓也能看个热闹,正如她所料,不少只认得几个大字的市井闲人也纷纷求购,一买回去,也都沉溺其中,看完了第一卷方恍然道还能有续,纷纷挤到书坊来讨后面的卷数,让书坊老板又惊又喜,忙忙加印,外加准备请画师为这本书绘制插图。 这些时日市井里时时更有这样的对话—— “白家大郎,你可看了这那《贞观术士录》,好生有趣,那三兄弟术法通天呐。” “可不是吗,书里头说是得了一老道士的真传和秘宝,才学会的术法,我家婆娘直撺掇我去道观碰碰运气,说不得真有甚么金丹灵药,弄回来了青春永驻或飞天入海。” “俺琢磨着那安平居士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说不得他也是术士……否则怎能写得那么出神入化活灵活现呢,关键是一点疏漏也没有,想来总不能凭空挥笔啊……” “正是正是,我家婆娘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于有不少购书者往京郊的道观去,腆着脸赖在道观不走,洒扫服侍虽殷勤,但还是把小道士老道士们弄了个不胜其烦。 书坊所在的四山街与贡院,也就是国子监相对,生员书生也知道了有这么本奇书,购来果然有趣。一时间或是在国子监争相借阅,或是去书坊催印,倒把这部书的知名度炒得越发厉害了。 可这些苏妙真全然不知,一心等着苏问弦回来,他好问问情况,琢磨着万一万一不受欢迎她就得另换体裁。 这一个月下来书坊老板赚了个盆满钵盈,日日喜不自胜,只等着苏安再来,他好把余银给了,并及时定下下一部,怎料自从苏安来把原稿要回后就再没出现过,让他时时忧心莫不是换了书坊。 书坊老板的思虑愁肠且先不提,再说苏问弦,他在国子监见这部小说逐渐流行开来,便更把原稿收好,唯恐让人知道了对苏妙真名声不好,只是日日有好友在他面前提起此书如何有意思,他还得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并似模似样地问好友借了一本。 * 又因有桩巧宗在里头,让这本书在他们那些豪门贵子里四下传阅,只把那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傅云天气个半死——原来那书里头的傅家一小厮就是傅云天这个名字。那平日里受了傅云天闲气的,一见这里头有个泼皮无赖同名同姓,更觉出了一口气,更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拿了这本书做筏子指桑骂槐。就连小侯爷的亲友也有打趣的,倒让傅云天恨得牙痒。 苏问弦起先疑心是苏妙真在哪里见过,或听过傅云天的名声,动了小女儿心肠,但见书里头的傅云天乃是个泼皮无赖的个性,着实不像是因被人仰慕写进小说里,又觉得自己妹妹虽姿容已成,但在男女之事上看去竟毫无知觉,对一些该避忌的东西也懵懵懂懂,并非有其他隐情。便也放下这桩心事,和着其他好友打趣傅云天。 傅云天被促狭地恼了,烦躁地一打马鞭,喝道,“谁再拿这事笑话我,今晚的宴谁就滚出去。” 原来他早前约好了今日做东,在那有名的小秦楼里请客,他们这些豪门贵子平日要去游玩赏乐,国子监的祭酒督学也不敢阻拦,更不要说今日十月十四,即将放例假,即便听得他们在路口商量眠花宿柳之事也当没注意。 金乌坠霞,天际清朗无云,唯有孤雁破风。 四山街的生员们三三两两地从贡院红漆正门踏出,见傅云天等人各自或骑马或牵马,显然是要出去作乐,各自作揖问好,不提。 傅云天豪爽慷慨,很有侠风,见大家都闷笑不做声,也道:“今晚的陪酒姐儿们的缠头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一扬马鞭尘土四起,打了个头阵往小秦楼去了。 苏问弦骑马走在后头,和顾长清并马而行,看向顾长清道,“你一向最不喜欢青楼楚馆,怎么今日却来了。” 顾长清与苏问弦两人一般高矮,他相貌英俊,不及苏问弦俊美,面目却有一股清朗之气:“你不知道吗,今晚祯扬也去,他千里而来,我怎好不去。” 原来那宁祯扬乃是当朝吴王的世子,其父与圣上是堂兄弟,关系却不错,当初京中动荡时吴王还为圣上立了功劳。吴王封地与顾家临近,顾长清之父还做过宁祯扬的老师,今秋上京谒见,必定要和顾长清相见的。 苏问弦微微一笑:“原来如此,这段时间太忙,我倒忘了他昨日就进了京,许久不见祯扬,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 良夜迢迢,武定桥小秦楼红烛高照,酒香满庭。 傅云天做东入主席,宁祯扬身份高众人一等,亦坐首席。其他人不拘席次,随意坐了。 顺朝开国来,虽有各地均设官营青x楼用来收那“花捐”,但并不许官员文人狎妓。有宿娼者,无论官私,皆杖五十。但近百年过去,狎妓之风屡禁不止,也没人真的约束。 他们几位身份高贵,便寻了这非官营的小秦楼。 小秦楼里头其实也没有姐儿,都是舞姬歌姬之类,作陪卖身的窑姐们却是小秦楼牵线搭桥寻来的。而当今的名妓,也多是隐名的私窠子,所谓私窠子,是“不隶于官,居家而卖奸者”。 她们被鸨母从小买下花重金调训,三四个女孩子里,鸨母往往就得那么一个拔尖的出来。并不似唐宋那样,一行院里出许多名妓。 美姬入列起舞,酒过三巡,撤了席面再上,与此同来的还有小秦楼从后门街,纱帽巷,前门街和红庙边的几位姑娘香凝,月芙,娇容等等。 这几位头牌迎来送往,拿捏男人的手段那是一等一的高,见堂上的诸位公子都面目英俊,年少风流,哪能不喜。当下便偎依到这些勋贵子孙身边,只是娇笑劝酒,又有美姬抱了琵琶在厅前唱曲儿。 “瓜仁儿本不是个希奇货,汗巾儿包裹了送与我亲哥。一个个都在我舌尖上过。礼轻人意重,好物不须多。多拜上我亲哥也,休要忘了我。” 燕语莺声,好不动听。 傅云天左右手各搂了一个红姐儿,亲了这个又稥那个,快活似神仙。他自己乐了一回,也要关心朋友,放眼望去。 与他同坐首席的宁祯扬也抱了月芙,轻佻但不下流地在香凝脖颈间嗅了嗅,温言赞道:“你身上这香,倒合了这名儿。” 那香凝作出害羞模样,扭身撒娇,在宁祯扬怀里扭了又扭,一心想把他弄出火来幸了自己好攀上这棵大树,宁祯扬虽已气息浮动,但自持身份,不欲似傅云天那般放浪形骸,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这么等不及?” 顾长清自饮自酌,把靠来的月芙坚定推开说:“我这边不用你伺候。”手一指,把她荐给了苏问弦,笑道:“诚瑾兄能怜香惜玉,我却不如。” 苏问弦慢悠悠道:“景明你这么不解风情,我也甘拜下风。” “那诚瑾兄,你也该替小弟解个围才是。” “景明,你小子,这时候才尊我一声兄长,”原来苏问弦与顾长清同龄,顾长清小他数月,“啧啧……只可惜为兄已有佳人在侧了。”说完,苏问弦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握上倒酒的连娘的小手,神色却不沉迷。 这月芙早就晓得顾长清来自江南大族顾家,且知道这顾解元才名盖世,她虽为风尘女子,但鸨母见她机灵也让她习那诗词歌赋,博一个才女之名,好卖上高价。月芙既通文墨,又时常来往欢场,对这年轻有为的顾解元早有仰慕之意。 此时被顾长清推拒,又羞又怨,泪盈于睫,跪拜泣道:“顾解元可是嫌弃奴蒲柳之姿,不足以服侍左右。”顾长清但笑不语,并不看她,自己拿了酒壶斟满一杯。 傅云天瞧见,高声道:“小月芙,我们顾解元向来不让女子作陪的,他可是个实打实的柳下惠。”宁祯扬也笑:“景明,没料到你在这边仍是这么个和尚样子,”傅云天奇问:“景明,你难道真要为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守上三年的孝?” 顾长清从小定下一门亲事,乃是平江伯府的嫡女,但两年前,那女子未过门就芳魂渺渺,魂归九天了。傅云天复又摇头:“不对,你之前也没见过陈家小姐,哪里来的这么深情,莫不是……”他瞪大眼,“你更中意姣童胜于女子。” 座中人几乎全都笑喷了酒,顾长清无奈地瞥他一眼,宁祯扬忍笑解释:“景明他绝不好南风……只是以前他曾说过,只愿意与两厢情愿的心上人共赴巫山,倒可惜了我王府里的舞姬一片痴心托错人,没料到他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得了,月芙你来孤身边布菜,顾解元眼见着要老僧入定了。” 诸人又是大笑,月芙一步一痴眄地往宁祯扬身边去了,但一坐定,更小意伺候。 酒过数巡,宁祯扬问京中可有趣事。 众人随意说了些,思及傅云天的事儿,想说又不敢说,宁祯扬见他们眼风都往傅云天处扫,又见傅云天黑了一张俊脸,叫来傅云天的小厮问了个究竟。 傅云天和他自小熟识的情分,不好发作阻拦,那小厮苦着脸,抬眼看了主人脸色,结结巴巴地把前因后果说了:“最近,最近京里有本叫,叫《贞观术士录》的神怪小说面世,甫一刊印,就,就大受欢迎……可,可,可它里头有个冲撞了我们小侯爷名讳的人物,还,还是个奸角……就是这样。” “这种巧合,东麒,你莫不是得罪了那执笔人……” 傅云天一拍桌案,酒菜齐飞,“他要是故意捉弄我,看我不捆了那个安平居士给我磕头认错!” 苏问弦脸色一变,借饮酒遮掩过去。 身旁的顾长清说:“多半是巧合,东麒你的名讳又岂是那安平居士能知道的。我看那书字里行间都是活泼清气,情节故事也天马行空不落俗套,想来作者也做不出恶意中伤的事……” 傅云天哼哼:“那他也不该犯到小爷头上,若不是看在他有几分才华……” 也没继续不依不饶,座间有一他的狐朋狗友,立时吹捧道:“我们小侯爷最是心胸宽广了,这书出来是小侯爷也认真看了,书不释卷。只说虽是犯了忌讳,但小侯爷有爱才之心,只要他不在后续卷佚里仍犯了名讳,就揭过不究,不然以我们小侯爷的能力,要去书坊查一个人那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听得宁祯扬一惊,美人香唇喂过来的酒也不喝,笑道:“东麒认真看书?我莫不是听错了?我们看书就瞌睡的小霸王居然也有‘手不释卷’的一天?这书我看来也得研究研究……” 傅云天嗤道:“你也忒瞧不起人,须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咱们可有五年没见了。” 苏问弦这才悠然道:“那小说用语通俗,听说京城里上至百岁老妪,下至三岁小儿,听了或看了无有不懂不爱的,也为一大奇观。”他身边的连娘见他捏住酒杯的指节用力,心下一动,应和道:“便是我们风月场里的姐妹们,也有看这小说的,昨日我方巴巴使人去买,居然脱销,憾事。” 宁祯扬微微颔首:“竟这么有趣,看来我也少不得要问你们借阅一睹了。” 诸□□拿了各自熟练的乐器轮番献艺,香凝素手弹琵琶,连娘调筝。 月芙最后,并着娇容婉转的嗓音吹箫,“闷恹恹,纱窗外把栏杆斜靠。猛听得,谁庭院品着玉箫。呜呜咽咽吹出凄凉调。不听不烦恼,转听转心焦。想起我的情人也,比你又吹得好”应情应景,两人配合默契,傅云天让近身伺候的小厮赏下给她俩的金银尺头最多。 傅云天的声音伴着淫词艳曲一并入耳,“九边大同,繁华富庶不下京师江南,鸨母采买样貌出众的贫家女童……这大同婆姨幼习媚功,比之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江南瘦马亦绝不逊色,更多了丰腴俏丽之处……香凝娇容她们几个,都是大同女子……兄弟我今日特特给你们寻了来,五殿下更嘱咐我好好招待你们几人……可不要辜负这一番心意……” * 待酒残席退时,顾长清没领这心意,冒了秋夜寒风,打马回去,没过街口,就听马蹄声起,身后跟来苏问弦。 他一身酒气,眼色却清明,抱拳告礼后往成山伯府方向回去了。 顾长清“噫”了一声,自言自语:“诚瑾他今日居然没留宿在连娘那儿。” 须知在外应酬苏问弦一向都是叫连娘作陪,也抬举她,次次宿在那儿。怎么今日却不同了。顾长清自己对男女之事上有坚持和洁癖,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这欲念上来了颇为难熬——不过见好友不流连风月,也为他高兴。 又思忖一回傅云天提到五殿下是何用意,傅云天的妹妹听说要作五殿下正妃…… 他望着皎寒秋月,清隽的侧脸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京里……”顾长清叹气,勒绳,回府。 11.印刻 卯牌时分,蓝湘把灶台上熬好的汤水分盛四份,各自装进食盒,把其中一黑漆雕纹食盒递给打哈欠的绿意,叮嘱道:“姑娘说把这份送往明善堂给三少爷,我这里两份另外给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去。” 绿意点头,小心提过食盒,和蓝湘并肩出了小厨房,秋冬冷晨,风吹得两人都哆嗦起来,绿意看了看没亮完全的天,招呼侍书打了灯,对蓝湘道:“这可有些冻手冻脚的呢,咱姑娘天不亮就起来洗手作羹汤,不知道冻着没有……” 蓝湘笑道:“姑娘摸黑让我点了灯说要起来时,我也吓一跳,甚么时候这么早起过,真个是前所未有的……” 昨夜轮着蓝湘伴侍外间,苏妙真起身如此之早让蓝湘她吃了好大一惊,要知道她们五姑娘素来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来日短仍需眠”的作风,心疼道:“想来是回了伯府,满府的人盯着,多有拘束,不如在扬州自在,只能时时早起,只是苦了咱们姑娘……” 自回了京城,自家姑娘起身时分比往日确实早了半个时辰,绿意瞥眼手中食盒,拢好衣裳,摇头道:“不仅如此,今天这多半是为了三少爷的,昨夜临睡我还听姑娘问了我,是不是今日三少爷得回来一趟……” 绿意和明善堂的几位婢女最是相熟,早间苏妙真下厨并没有惊动其他婢女,只让陪侍的蓝湘打了下手……绿意知道姑娘是不想扰了她们清梦,笑道:“怪道这明善堂的让我去送,原来是料着了三少爷今日休沐……咱们姑娘对三少爷这个哥哥的确用心,这么大早的不辞辛劳,也要起来做膳食送去……” 蓝湘抓紧了提手,点头轻声道:“以前在南边,姑娘刚开蒙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蚂蚁上树一般,硬是抓耳挠腮地把请安信给老太君写了一份,连带着三少爷的,也没忘记。期间夫人责怪姑娘打扰三少爷进学,也没停过,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都加一句‘不需回复’。那时候隔了半年有余,三少爷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函一封,先头只是在给老爷的家信里问候几句……这兄妹感情,大抵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培养的。” 两人记起旧事,边聊边走,出了院口,蓝湘往正房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绿意笑说:“小厨房里还剩了些,你肯定回的早,还需给我剩下些才是呢……” 绿意假意啐道:“把我当那起子嘴馋的货了,这等小事不消你说……” * 绿意将食盒交付给明善堂的称心,替苏妙真问了几句苏问弦的近况,谢过快步回了平安院。在书房门上轻敲三下,听到苏妙真应答后推门而入,见苏妙真坐在书案后头的黄花梨六扇围屏雕纹太师椅上,搁了笔笑问:“送去了。” 绿意点头,不小心瞄见书案上一手帕盖住几册书,笑道:“奴婢快脚着呢……”又指了书案笑道:“姑娘用这帕子遮掩着实没什意思,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思偷看什么,别在夫人面前也这么做,却没那么好糊弄的,还是小心收起来吧。” 苏妙真脸色臊红,咳一声把那几册文书抱起,转身搁在书架一隐蔽处,寻思着等夜里把这些东西再锁进妆奁里头。 这几册文书,有些是《贞观术士录》的后续,有的却是她前世所学的记录,还有些则是她从苏观河那里抄来的科举文章并邸报公文……这些丫鬟们只以为是第三者,并不清楚还有其他私隐。 回京前王氏曾劝过苏妙真少在男子的事上上心,也曾嘱咐过绿意几人多让主子看那等闺阁范训或是锦诗秀句来怡养心性,但绿意蓝湘在苏妙真的央求下还是给打了掩护,上下瞒得滴水不漏。 绿意把在明善堂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给苏妙真讲了听,又道:“姑娘今儿起得太早了,天又冷,这书房虽是置了火盆,到底有些阴寒……不若再回房休息片刻。” 苏妙真摆手笑道:“不消如此,我还有事做,”抽出一张雪白笺纸,铺平在案,看向倒茶的绿意说:“得了,你回去再眯一会,蓝湘若是回来了,也不用她过来回话,今儿让她多歇着点……” “那奴婢喊了侍琴侍棋过来端茶研墨,她们两个可不识得几个大字……” 绿意端过茶,搁上书桌。苏妙真提了笔,对着笺纸琢磨着《贞观术士录》第三部的纲目,余光瞥见绿意瞅向墙角火盆里没烧尽的纸张,正愣愣地发呆,提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见绿意面色犹豫,苏妙真又道:“她两个年纪小,正是渴睡的时候。快去吧,厨下留的汤想必都要凉了。” 绿意这才称是退去,苏妙真自去把书房门栓插上,在书房里立定一回,按捺住兴奋激动得心情,坐回椅子,开始把第三卷的纲要再誊写一回。 笔走龙蛇。 不一会儿一张雪白笺纸上满当当地堆了那蝇头小楷来,苏妙真揭起在空中抖了一抖,细细查缺补漏,她越想专心越是分心,满脑子只剩下等见到苏问弦后要如何把“印刷一事”给他细细分辨,前些日子苏妙真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回的腹稿,此刻临近成事,脑海里反而一片空白。 这印刷一术,须得说服了苏问弦才能成事。还要让苏问弦相信,她懂得这些旁门左道是因为看了前朝闲书,平日试验折腾来的,好在所有人都晓得,苏五姑娘爱看闲书,爱做闲事…… 苏妙真心里乱腾腾地,一手支颐,看向窗外,只见天色渐亮,廊下的灯依次灭了。 她想起重生的头两年,日程安排地极为紧密,跟夫子学了功课后,下午还有刺绣并琴棋书画之类的活动,只能觑空在午间或是晚间把前生所学一一记录。当时她费了两年功夫誊写,后来就开始琢磨,运用这些先进的学问,能在这地方做些什么。 直到了解此地与明朝类似,才有了大概的想法。黄河,税制,海禁,边关……她没投生男身,不能亲自上阵,但她已经和苏问弦关系紧密,有些事,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而苏问弦,绝不会只甘愿做个普通翰林,苏观河和宋学政都说,他有问政济世之心。 哥哥春闱高中在即,那时他入朝为官,万事都能便宜许多…… 一股热意涌上胸腔,苏妙真推开雕花镂窗,极目远望,深吸口气,闭目一笑。 * 那厢苏问弦起来,先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大丫鬟如意儿端来一碗甜汤,说是苏妙真差人送来的,苏问弦唔了一声,问道:“真真她已经去请安了?” “可不一定,听绿意说,五姑娘也就今日惦记三少爷你放例假,才起得早亲手做汤,往日这会该还在梦乡里呢。”如意儿与蓝湘、绿意都是家生子,从小顽到大的情分。苏问弦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头时时去平安院里耍,苏妙真对她们管得也松,还经常赏下银钱首饰,以至于如意儿一干明善堂的丫鬟都对这位五姑娘充满好感,“五姑娘和少爷您的感情真好。” 苏问弦垂眸,尝一口,赞道:“手艺却不错。” 如意儿道:“少爷您不晓得,这些日子五姑娘隔三差五地下下厨房,满府尝过的无不说美味呢,也真奇了,何以五姑娘做得饭菜,就是比一般人要鲜美些呢……” 苏问弦耳听如意儿东拉西扯,坐在床沿,散了衣襟,再不发一言。一口气喝光,又沐浴换衣,前往王氏处请安,王氏留三个儿女用了早饭。 饭毕,苏妙真急乎乎地扯了苏问弦告退,跟着他回了明善堂。 她一脸急切,连早饭都只是随便扒了几口,看在苏问弦眼里分外无奈,先吩咐婢女端往花厅一盘枣泥糕,又让苏妙真在花厅里等着,自己转身去了书房取来苏妙真卖书所得的银票。 一进书房,多个洒扫小厮,苏问弦随意问了,才知是苏母拨给他的新书童,矮个儿鼠眉,苏问弦见之不喜,因长辈所赐,训斥几句,蜇回花厅。 苏妙真坐在红木椅上一手端了杯茶小口啜饮,一手捏了半块糕点想事情,一见苏问弦来了忙欣喜道:“哥哥,上次我托你的事……” “放心,给你办好了,”苏问弦拿出银票,递给她,亦坐下,柔声道:“有两百一十一两,这话本在京里售卖得极好。” “这么多,”苏妙真喜得蹭一声站起来,接过来认真点检一遍,美滋滋道 ,“这是出师大捷了。”一两相当于后世的五千,这些钱差不多有十万之多,和后世一般的书籍版税却差不离不过考虑到眼下阅读受众的窄小,这书却比她想的要受欢迎的多。 她从中点出,坐下塞给苏问弦,见苏问弦挑眉,忙忙解释道:“我知道哥哥不会看得上这些小钱啦,不过这是妹妹我的一番心意么,就当给苏安苏全他们的茶费啦。” “哥哥要是实在不愿意,大可以拿了这些小钱为我在外头买些新奇的玩意儿,譬如说泥人儿糖人儿之类的……还有这第二卷,劳哥哥也帮我拿出去印了。” 苏问弦伸手接过第二卷书稿,拿过来后突地顿住,想了一想,抓紧书稿没开口。 又见苏妙真扭着帕子,眨着滴溜溜地春水杏眼看自己,显然仍是有事相求的样子,道:“快直说吧,再不说我就去书房了。” “论起来这不算是求哥哥办事儿,你就不要用那副嫌弃的眼神看我了……”苏妙真缩着脑袋道,“我在江南看到如今的印刷术仍是雕版印刷为主,我就琢磨着每印一本新书就雕刻一本,那多麻烦呐,我在爹爹书房里看到一本北宋《梦溪笔谈》,里头有讲说活字印刷……” 苏问弦心下奇异,不知她为何突地提起此事,但温声解释道:“真真,活字印刷术百年来之所以不能与雕版争锋,是……” “我知道为什么……”苏妙真打断说,“不外乎是活字印刷需要大量刻字,而这烧练活字模一套需要单字上万,费材耗力。而且比起雕版印刷活字排版略显粗糙,文人仕宦们大多不喜。但是哥,这技术不是不能改进,我们完全可以用木活字替代!而此事若做成了,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苏问弦见她目光炯炯,越讲越兴奋,明明觉得她这是胡思乱想,也不由顺着她的思路问:“怎么改进,再者,这种奇淫巧技如何利国利民?” 苏妙真不怕他发问,就怕他一上来就指责自己异想天开。 见苏问弦给了自己解释的机会,立时起身,裙裾曳地,她在堂内来回走动,抖擞精神说:“哥哥,字模不一定要全部,可以把最常用的八千余字做了,有什么生僻的现刻就得了,还可以‘拼合字’,把偏旁部首拆开,以枣木为原材料制造木子字胚,然后在这些字胚上刻字,标准是净厚2分8厘、宽3分、直长7分。也不一定非要按此来做,只是我这几年私下刻字,发现这个较为合适……” 又把那字柜,槽板,类盘的使用滔滔不绝地说明一番。 她转过身对上苏问弦目光这,怕这些枯燥无味的技术流程让他生却,立马补充道,“哥哥,我大致核算过,以《史记》为例,对比雕版印刷与活字版印刷的成本核算,雕版需银两 450余两,而刻一份枣木活字套版,通计不过用银400余两,况且可印制多种书籍!木活字的好处不言而喻!” 其实这所谓的核算是苏妙真瞎说的,她自己没有算过,只是当时上历史课时那戴眼镜的教授激情澎湃地给学生们当场算了一番,她格外有印象而已。后来教授布置课后实践任务,让她们体验了一番活字印刷的流程,苏妙真才能对此了如指掌,张口便来。 她心知印刷术对文化文明的繁荣影响极大,有了能迅速批量复制且便宜经济的书籍,就有利于更多人掌握知识!这也是为何印刷术传入欧洲时便让当时处于蒙昧时代的中世纪迅速迎来了文艺复兴等等大事件,而改进了印刷术的古登堡还被写进了高中历史书!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绝不只是一句空话。 而活字印刷在她那个时空被发明后一直被束之高阁,官刻私刻都没有普及开来,直到有清乾隆一朝编纂《四库全书》,才让这个技术发扬光大,她此刻所言的种种“改进”也都是当时提出来的。 苏妙真一面感慨多亏自己学习时认真实践了,否则现在让她提个具体方案那是难上青天,一面庆幸,自己把所学知识全部默写保存,否则这么多年过去,她哪里记得住?!一面又恨自己不是工科理科出身,无法把更先进的印刷手段复原。 她心思繁杂,嘴上不停,快速说道: “有了更便宜的活字印刷,就有更便宜的书籍,就有利于平头百姓识文断字学习圣人道理。” “哥哥,现下一本精校版的《论语》要一两银子,而若是换了木活字来印,可能只需要四钱!买得起书读得起书的人就能多出许多!广开民智不再是天方夜谭。” “可能它一开始印制出来的书籍不够精美,但对于家贫的儒生来说,有总比没强,我也怕文人士大夫嫌弃它不够风雅,故而取名‘聚珍版’。” 苏妙真毫不犹豫地剽窃了乾隆皇帝的赐名,又倾身看向苏问弦,“若由你这个才名盖世的苏亚元来推广,情形又大不一样了……” “此外,我还有些关于改进雕版的注意,譬如可以套印彩印,这样书籍就可以五彩斑斓精美无比了……”苏妙真把自己掌握过的印刷技术改进办法全数讲出,喘口气,喝了残茶,与苏问弦目目相对,殷勤切切地凝视着他,等着苏问弦一句回话。 她见苏问弦面色无差,看上去不甚意趣,心下失望,唯恐苏问弦不欲在此事上花费精力,讷讷道:“哥哥若是不信,可请府内家坊印工试验一回,再做定夺……” 苏妙真却不知,苏问弦的镇定功夫一贯优良,此刻虽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底早已翻江倒海,几乎按捺不住震惊之情! 他本来就是一点即通的人物,当下细想其中关节,却比苏妙真思考的更远:此法在刻印时文策论与新书新诗上有巨大优势,若成,他完全可以像妹妹所言那样赠了书籍给京中寒士,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和人脉都会上一个台阶。而且,若真能推四海而行之,光是官刻省下的银钱,又何止千两万两? 章程如斯详尽,苏妙真绝对不是信口开河。看了杂书也能思索这么许多?听她意思,她也私下试过简单地刻印。 苏问弦暗自惊疑,往日书信来往,他已经晓得这个妹妹胸中别有丘壑,时政文章都能和他有所谈论,信里虽言语隐晦,但也能看出来她的眼界比寻常学子还要高出几分。 她平素到底都在琢磨些什么?! 苏问弦凝目,去看眼前小脸尖尖的苏妙真,她无意识地把玩胸前长寿玉牌,殷殷企盼盯着他。 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无法言说,可她面上的焦急兴奋与忧虑惶恐,却化为无形丝帛,紧紧地缠绕他的周身,让他胸闷。 苏问弦缓缓起身。 12.口角 只是不知这木活字的法子是否真的可行,苏问弦拧了俊眉,真真所言的雕版套印彩印,反而更可行一些。 “哥哥,你可以现在把印工寻来问问。” 苏问弦垂目思索片刻,双手一拍,唤苏安仔细交代。 待苏安应下辞去,便听苏妙真从回避的屏风后出来,欢悦道,“等印工来了,我就继续躲在屏风后面,听你问他……哥哥,我再把这几样关键处讲给你听,你可千万记住了……” 她坐进红木椅,清嗓开讲。 苏问弦天资过人,听苏妙真复述一遍后,尽管不解其意,却全数记住。 伯府印工老苏头,在书坊里正准备晒太阳,就听得一人来唤:“老苏头,还不赶紧整理仪容,三少爷要见你。” 来人衣罗穿绮,正是苏安,老苏头忙忙见礼,知道这位是三少爷的近侍小厮,而这位三少爷可是未来要继承二房的人,且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多半要考上进士,前途无可限量。 一边撩了衣服跟上,一边点头哈腰问道,“敢问三少爷找小的何事。”苏安没好气道,“主子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你小心说话即可。” 老苏头进了伯府内院,但见亭台楼阁逶迤不绝,假山好水间或有奇珍异卉,洒扫婢女无不面容清秀服饰新奇,可知这伯府的泼天富贵,还见一绿衣婢女拿瓶装了枝蔷薇,心道听说伯府里有那暖棚种花,今日一见,那九月该谢的蔷薇居然还娇艳欲滴,啧啧。 绕了无数的游廊,过了不知凡几的拱桥院门,待看到上漆“明善修德”四个大字的牌匾,老苏头方晓得到了终点。忐忑着心神进去,先是被赐了盏好茶,又被赏了座。 老苏头在这金玉满堂的花厅如何坐得住,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虚虚坐了一半,方咬文嚼字恭敬道:“三少爷,不知道唤小的何事?” “我在想,这雕版六色套印,不知是否可行……” 老苏头听这高坐上堂的天神一般的三少爷居然讲起了他的老本行,不由大骇。 又听三少爷句句说到雕版技术的关键点上,更是大惊失色,心道他干了这么多年刻印,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么改进,忙忙定神细听,只恨没有笔墨让他把三少爷所说全部记下来,急得抓耳挠腮。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思。泥活字一法,宋已有之,但因其……若用木活字来替代,可用拼合字,把偏旁与原字分开来造,省下时间……” 老苏头听三少爷讲到活字印刷,起先心有不屑,心道三少爷是不晓得活字的局限处,又一心想要再听关于雕版的改进法子,忍得好不难受。 但当他听到“拼合字”一法时,身心一震,失态起身拍案叫绝,嚷嚷道:“这法子,绝了!” 苏问弦冷冷一眼,老苏头两个巴掌扇上自个儿脸,赔罪跪道:“小的失态了,还请少爷饶恕则个……” 又听苏问弦把这木活字一法的摆书、垫板、校对、刷印、归类、逐日轮转讲得头头是道,目瞪口呆,不能言语。他在心里把新印法的流程过了一次,几乎如痴如醉。 正在聚精会神间,一声喝问登脸拍来,“可行否?” 老苏头连连跪倒一拜,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可行可行!三少爷高智,这些法子都精妙无比,还请三少爷让老奴去试验一番,老奴保证制出刻印珍本……” 老苏头心道,这要是做成了,他可不就成了印工里的大师了吗,到时候多少学徒要拜在名下,自己也少不得留个小小名声在这行当里头。 他跪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正欲抬头看上一看时,忽听三少爷沉声道:“你且去外面候着,我唤你你再入内。” 他迅速退了,余光见三少爷侧身转入花厅右的泥金屏风后去,人影簌动,却隐隐好似两人身形。 莫不是内宠姬妾? 老苏头在院里心急如焚地侯了半晌,总算被传入内,这次却被三少爷扔了数百两银票在手,吩咐他全权负责,用雕版六色套印法印出一批佛经和图画,再用木活字印法印出一批时文策论并其他书籍,老苏头提到嗓眼里的心放了回去,喜得跪拜谢恩。 “三少爷大才,这可是多少工匠想不出的妙法……” * 老苏头这边乐呵呵地出了明善堂,那边苏妙真也提了裙裾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苏问弦坐在椅子里皱眉不语,心头的喜气去了两分,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哥哥,可是有哪些地方不妥?” 苏问弦似是被她的话惊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苏妙真走到他面前站定,殷勤奉茶,苏问弦接过道:“我只是在想,我妹妹妙真的小脑瓜是什么做的,居然有这么些奇思妙想。” 他这话可谓是心境的真实反映。苏问弦和苏妙真书信往来的这些年,也看得出苏妙真是个伶俐活泼的性子,她在信里时不时拿一些儒家经典与策论时文的问题来问他,最初苏问弦还以为是苏观河借机考自己,后来慢慢发现,竟是苏妙真自己好奇。 “我就是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哥哥你晓得的,我看不进去那些女四书,也学不好琴棋书画或是歌舞曲艺,只能拿了这些闲书闲事……”苏妙真高兴,稀里哗啦就如倒豆子一般,“这些日子我天天琢磨这事儿,连针线也静不下心来学,于嬷嬷还罚了我几次呢,说我散漫……要是我生作男子就好了,这些礼仪针线忒没意思,我要是男子,保不得……” 他第一反应不过是以为奇技淫巧,但真真她却看到了其中的长远,想到了这有助于平民百姓进学向上,有助于囊中羞涩的儒生刻苦读书,乃至广开民智……待她出嫁,几个夫君如何能喜钻研这些东西的妻子。难怪母亲总也念叨着要她和二妹学习。 伯府嫡女,学的就应是女红诗书,修的该是德容言功……可她统统学个大略,又在不该的地方上用许多心思。 苏问弦又想起,那《贞观术士录》险些让傅云天刨根究底。当日他读那那话本,虽觉有趣,但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得受人欢迎,以至于市井之间,口耳相传,现下无人不知这“安平居士”的名声。 还有“李县令听妻善言,三兄弟智取藤精”一节里头,那李县令的妻子为着丈夫的仕途出谋划策,被自家母亲知晓骂了一顿,反而辩解道:“咱是女人,难道就没个真知灼见了,凭甚么不许咱过问他在外头的事了,就是这长孙娘娘,也时不时劝谏皇上呢,可天底下谁说她不贤惠了,您女儿若是个痴傻愚笨的也就算了,既然肚子里有些主意,说给夫君听又怎么了……” 旁人看了,或许只以为是一段插曲,可他知晓这话本出自谁手。真真难道不就是要借着李县令妻的口舌,来抒发胸臆么? 昨夜小秦楼处,读过这话本的子弟们在议论此处时,多半都道“这李县令妻虽有能耐,可我顺朝不比前代,女子还是安守内室的好,李唐一代的女人们过分放肆恣意,才会出个武氏,夺取了李唐江山……” 琴棋书画学好了,可以红袖添香,略懂外务,也能辅佐夫君。但若是像真真这样,不但要懂,还要去做,那就…… “哥哥,做女儿家真是太没劲儿了。”苏妙真说到兴起,把那真心话也吐露出来,一讲完意识到花厅内空气凝滞,苏问弦半晌不语,忙回神,盯向苏问弦。 苏问弦搁下景德窑天青茶盏,缓缓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年后也该豆蔻十四了,不能再任性妄为,还是好好跟着母亲学习怎么主持中馈……至于这话本,也别费笔墨,我不会再……” 他话没讲完,就见苏妙真一脸震惊,不可置信颤声,“哥哥,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哪里做错了?” 苏问弦苦笑,劝道:“真真,你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就该本分,你行事之处已有出格……” 他话没说完,见她一贯弯弯的杏眼此时竟然蓄满泪水,“我怎么不本分了,我学那些劳什子三纲五德,我日日都要做绣活,每天闷在院子里,在哥哥你看来还不够本分守礼吗?” “三纲五常如何能被你这么轻贱?”苏问弦冷下嗓音,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那景德窑天青茶盏登时轱辘两下,翻腾在地,只听哗啦一片,“咔嚓”几声,瓷碎满堂。 还溅了几滴水渍在苏妙真裙边,只见苏妙真没防备,吓得一退,正正好踩上那碎瓷片上,险些栽倒,“呀”一声,委屈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情急之时忘他习武后气力远胜旁人,此刻打翻茶盏惊吓到苏妙真,他心里一软,抓住苏妙真的葱白手腕,又柔声道:“大户女子都是如此,也不单你一个,安于室是女儿家的德行,你这样下去不定哪天惹出风波……规矩就是规矩……” 苏妙真用力甩开苏问弦的手臂,下意识高声反驳: “于嬷嬷都说我在规矩上是罕见地得体……你是个男人,要是投了女身,成天见闷在这深宅大院里后,再来给我说这些规矩女训!” 苏问弦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他不知这规矩女训是苏妙真来这世上后,最难忍受的东西——刚要抓住她再分说,却见苏妙真擦了擦掉落的泪珠,一拔腿转身跑了,起身欲追,就听苏妙真唤了丫鬟,稳着嗓音,“绿意蓝湘,我们走”,苏问弦快步过去,堪堪得了个背影。 苏问弦在门槛边踱步半天,还是觉得苏妙真现下在气头上,再等等去解释为好。 进了花厅,见躺在案几上的那本《贞观术士录》第二卷,苏问弦一时心潮澎湃,苦笑连连,连如意儿进来怯怯问句“爷,刚刚见五姑娘泪汪汪地走了,可是有了口角”也没听见。 13.苦思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没搭理涌上来询问的丫鬟们,一个人钻进卧房,把苏问弦的话想了又想,气急气闷,苏问弦一口一个女德女训,当真刺耳至极。 她来到这地界六年,若不是为了王氏等人早就自杀离了这礼教森严的地界。六年里她白天要学怎么做个大家闺秀,晚上偷摸摸地挑灯记录前世的知识,为的不过是,既然回不去那她就要努力把这个时代更好一些,更像前世一些。可说到底她是大家女子,在这地方既不能考取功名兼济天下,也不能经商促进经济萌芽的发展,受制于女子身份,她连一个人出门都不行。 六年,六年,这种生活她过了六年,好不容易未雨绸缪抱定了苏问弦这棵大树,想借着他来做点济国利民的好事,眼见着就要成了,苏问弦一句话,说不让她干就不让她干了,还指责她“不安于室”!哪怕他一开始就不答应自己也好,强如现在这种给了希望又夺走的情形。 她这边闭门不出,外头的丫鬟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黄莺拿了主意去回禀王氏,也没说和明善堂有关,王氏一听爱女伤心,立时把讲解账本的任务停了,交代苏妙娣自己先看着。忙忙来了平安院,一进苏妙真的卧房,见苏妙真一双妙目红彤彤的,好似兔眼,心疼地无以复加,忙搂了她说:“我的儿,怎么哭上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哪个不长眼地惹你伤心了?” “没有,娘,我就是,”苏妙真哪里能跟她说实话,随口掰了个谎,“我以为毛球掉池塘里了。” “毛球不是就在外头花架子窝着吗?” “它刚溜达回来,我就是后怕。” 王氏不疑有他,搂了女儿心肝宝贝地劝了半天,“就是个小畜生,就你把它看得眼珠子一般。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得娘心里搅作一团,疼也疼死了。” 王氏给苏妙真擦拭了泪水,苏妙真见她动作轻柔,一双眼里全是至臻至纯的母爱,又想起苏观河的种种爱护,喉咙里的那句“女儿哪天要是去了,爹娘不要伤悲,那是去了个更好地地方”怎么也说不出口,埋在王氏怀里哽咽道,“娘,做个大家闺秀,太难,太难了。” 王氏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这点时间密集的学业给苏妙真过高压力,用手梳着苏妙真的头发说:“我儿既觉得难,咱们过段时间再学,也是娘不好,想着再有十天就是你爹的升迁宴了,一心想让你在那个时候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好给京里头的人过眼相看,才逼得我儿紧了,都是娘不好……” “只是真儿,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以前娘还没出阁时也觉得做个闺秀千难万难,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小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当初京里都为谁继承大统而腥风血雨时,娘也没……” 苏妙真听她柔声劝解,心中郁气堵在胸口,难以消散,但挤出笑容,轻声道:“我知道的……”王氏还想劝解,忽听门外来报:“二奶奶,周姨娘说身子有些不适,遣了周婆子在院外等着奶奶拿主意呢……” 王氏正为爱女心焦,不意听见周姨娘又来打扰,这段日子周姨娘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总要惊动阖府上下,还时不时让下人去二门处候着苏观河,把人窝盘回去……王氏一概忍了,此时咬牙喝道:“怎得又不舒服了,成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要出幺蛾子,让她在外头……” 苏妙真急急挡住王氏,轻声说:“不可,往日都容了她,没必要这时候落她面子……”且苏母对二房这一胎极为挂念,每日都赏了饮食给周姨娘,周姨娘的母亲又曾在苏母面前当差,那份情谊保不得比王氏还深。 “我睡一会就好了,娘亲去吧。” 王氏回过神来,见苏妙真躺回被窝,不似先头那么难过,打个哈欠,闭上眼睛,极为困乏的模样,记起自个姑娘今日起个大早做了汤水,定是困乏。给苏妙真盖上锦被,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嘱咐了丫鬟们点安神香,煮燕窝汤,又吩咐一回绿意把毛球看个严实,称切切不可让它跑丢惹了苏妙真伤心,方出院子,让周婆子带路去姨娘所居。 苏妙真听得王氏一行人远去,慢慢睁开眼。 下了六年功夫亲近的苏问弦,尚且不能容忍她的行径……她若想施展前世所学,难如登爬九天。苏妙真盯着帷帐上的缠枝莲纹,心下惘然,难不成她真得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古代女人? 安于内院,相夫教子,享荣华富贵?收拾妾室,狐媚邀宠,费百般机心? 眼帘里的缠枝莲纹渐渐模糊成一片,苏妙真抬手一抹,触到脸上一片湿痕。 她怔怔地瞅着指尖粘上的泪水,眼泪仍不依不饶地从两颊淌下,她深吸口气,发狠,重重再抹,把面皮蹭的通红。 不,不,不。 这绝不是她苏妙真要走的路。苏妙真噌的一声坐起,抱膝靠床,咬牙发狠:要她荒废前世知识、摒弃本真性格,她宁可死得一干二净。 且正如娘亲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本来也就只是积年的抑郁在一朝爆发,说起来也并不到彻底绝望,苏问弦让她空欢喜一场,她才把这积年的憋闷一起迸发出来。没错,车到山前必有路。苏问弦这门不通,她还可以再翻了窗,等到以后出阁嫁人,让丈夫出面,到时两人一荣俱荣,他就是不办,她也能使了手段,或让美妾劝诱,或狐假虎威,总能寻了办法。 何况苏问弦的想法实在是这世道最普遍的想法,苏妙真心里也为自己把闲气撒到苏问弦身上愧疚。 而苏问弦—— 苏问弦,他起初的确是存了心要帮自己完成心愿的……后来也许是她太过冒进急切,让他觉了不妥而动摇,若是徐徐图之,兴许大不一样……她却因为这几年的委屈,移情迁怒到苏问弦身上,实在是不该。 苏妙真暗地内疚,下决心要找机会,修复两人关系,她先前哭太久,此刻下定决心,胸口大石坠地,浑身轻松,睡意也泛滥起来,迷迷糊糊抱了被子,一头倒下。 一觉起来,天都黑了,苏妙真使人去明善堂打听,说苏问弦晚上有宴,和苏观河一道出去了,而第二天早,苏问弦又得回国子监,苏妙真竟没能找到空隙去和他道歉,只能安慰自己,待十月三十伯府要宴客,他定是要回来的,届时再去赔罪便可,也不过剩了十五日。 苏问弦听说了苏妙真为毛球哭了一场的事,心里明知是自己的一番话惹恼了苏妙真,但苏妙真竟宁可自己委屈也遮掩过去,她也不过才十四岁就这般懂事可人,倒让苏问弦愈发后悔当日失言。 两兄妹各自懊恼,互不知对方已经有了悔意。 再说老苏头,过了十日便用雕版六色印刻法给印了许多张观音大士普渡众生彩相及彩绘本佛经,因着木活字需要再多些十日,他又怕苏问弦等不及,忙忙亲自把那彩画交给苏安,让他带去国子监,好安苏问弦的心,表示自己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做工。 苏安一见这精美绝伦远胜市面上任何作品的画像与佛经,也暗暗称奇,极小心地把东西送到国子监去,恰逢顾长清、傅云天,宁祯扬一干人等俱在,苏问弦命他展示,一见实物,这几位世家豪族出身的公子少爷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真是刊印出来,而不是画师画的?”傅云天抚摸着那栩栩如生的观音画像,惊异道,“就是内廷书局,也印不出这么逼真精美的画来,现下不是最多能印两色吗,怎么到这,居然有了六色。” 宁祯扬亦道,“好新巧的构思,这是怎么做到的,诚瑾?” 苏问弦把当日苏妙真所言复述一遍,三人听了都赞他智慧过人,苏问弦见他们啧啧称奇,心中却道,你们要是晓得这些法门出于闺阁女子,只怕更得惊掉下巴。 宁祯扬说:“我得向你讨了这佛经和观音像,你知道我母亲最是爱佛,我拿了这佛经回去也是个稀奇。”吴王妃若要佛经肯定有大把的人亲手抄了献上,苏问弦知道宁祯扬这是在示好,说,“这不算什么,世子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宁祯扬微笑点头,傅云天抢道,“我也要个十份,否则要这么精美的佛经还得让人抄写。” 四人又谈论了一番策论,宁祯扬虽不需科举,但他对时文策论也十分感兴趣,傅云天倒的确不太喜欢,一心只想武举,但他爹镇远侯时不时考校他,傅云天也乐得听了三个好友的高谈阔论好回去交差。 14.密谈 提到公文述及的黄河泛滥,河南已有流民数万时,四人万分感慨。 “黄河年年泛滥,却苦了周边百姓。”宁祯扬喟叹道,回身坐进了楠木椅子。“治水难,黄河积沙太多以至于淤塞,年年固堤也挡不住它河面年年拔高。”苏问弦道。 傅云天一拳捶在手心,“朝廷的那些治河大臣没一个顶用,要我说,都得给革职查办才对,百万两的河银下去居然没个声响,也不怕撑破他们肚皮。”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他们哪有真懂水利的?”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真要治河,根子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呵,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弊在河事。”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乃国之要务,这两者难道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且在太宗时期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可是诸位贵勋里最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河,平江伯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孙子陈宣请封袭爵,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咱们妹妹’,可要点脸,”见傅云天仍是刨根究底,苏问弦说,“这几年里我月月收到的信就是真真写来的,她和我感情深厚,可不似你和你妹子,成日见了就掐。” 傅云天和他妹傅绛仙不对付,傅云天因着这妹子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提傅绛仙,傅云天顿时拉了脸,咬牙切齿道,“她总告我黑状,我爹只拿她当宝,我这正经儿子却成了根草!” “不过你给你妹子买泥人干嘛,像她们这些公侯小姐,都喜欢珠宝衣裳,就是喜欢新奇玩意儿,那也是海里来的鲛珠,山里挖的兰草……哎对了,你妹子真真,是个什么模样?” 苏问弦不欲和他掰扯,心道真真却和一般闺秀爱好不同。何况她曾说了,若是可以,给她买些糖人泥人,他一直在想过几日回府要哄哄苏妙真,如何肯与傅云天废话。“和你无关,”苏问弦掀袍坐下,喝口茶,字斟句酌,“东麒,我留你是有事问……你和我说实话,现在真要绑在五殿下船上了?” 傅云天收起嬉笑模样,肃了俊脸道,“绛仙她,迟早要做是五殿下正妃,我爹又那么看重她。” “圣上如今三十有八,春秋鼎盛,往后的事说不准。” 苏问弦与傅云天打小一起进学,苏观河在京时也指导过傅云天,后来二人一起进了国子监,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苏问弦有事也从不避忌他,就连他承了母族部分在江南的生意,傅云天也知道一二。 当下傅云天把门窗合个严严实实,低声叹气,“圣上这月夜里召了两回两回御医。” 苏问弦不语,沉思半晌后道,“五殿下是不是让你笼络顾家?”见傅云天沉默,又道,“顾家乃清流魁首,不会轻易被笼络……吴王一家向着圣上,宁祯扬估计也心中有数,你多和他来往没错,无论日后如何,他这里算是个退路。”傅云天听好友尽出肺腑之言,心里热流滚过,“你别牵扯这事了,我自己都觉得乱麻难斩。” 苏问弦道,“我爹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容我趟这浑水的……不过,你妹妹将来虽要进宫,却不代表你们侯府也得绑上去……我想老侯爷多半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十五那夜,才会在席间交代我,让我盯着你,不许你往外头去,只专心读书。” “可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傅绛仙被他爹娘看得如珠似宝,他一贯不能与之争锋,眼下苏问弦说镇远侯居然有舍下这女儿的意思,傅云天大为惊异。 苏问弦摆手,“老侯爷不好对你明说,”顿了下,劝道,“东麒,须知你妹妹是嫁人,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你们侯府,未来没有多少关系,且五殿下他在苏扬两地的事,做得不成样子……男子汉大丈夫,不管是儿女私情,亦或是兄妹之情,都不能被束缚住。老侯爷对你妹妹的纵容,或许也有这一种愧疚在里头……何况老侯爷起初,就不想结这门亲,而皇上,也未必想看见哪一位皇子和实权勋戚们有通家之好。” 傅云天闻言一惊,这赐婚,当初是贵妃娘娘请了太后,透了个口风出来,叫侯府暂缓给傅绛仙相看夫婿。镇远侯入宫婉言详询时,乾元帝只说,一切待傅绛仙及笄后再议,也没否这门亲事,也没旨意。 “五殿下为人骄奢,不甚得圣心,难怪我爹他……”傅云天苦思一回,道:“你说得对,顾家都还一点动静没有,就连恪然,进了京以来也只与咱们几人混玩,几位皇子他全没去谒见。”又道,“今日景明,言语里对治河之策颇有见解,只是他在漕运一事上,却过于激进了,会是顾家的态度吗?” “景明他在治河和漕运上的想法,的确有点意思,不过,他的性格还欠磨砺。治河还好说,漕运上的事,却一定要过平江伯府……可眼下平江伯府乱作一团,他们顾家手伸不了那么长。” 苏问弦缓缓道,却没把自己当时听到顾长清言论的豁然开朗感受说出,仅说,“假以时日,他定是一代能臣贤吏。” 苏问弦等人在国子监修习礼乐律射御书数等科目,还要交游应酬,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十月底,京里天气日寒,那游冶赏宴之事才少了下来,又逢成山伯府苏观河升迁贺宴,各自备了礼物只等赴席,苏问弦提前半日回府,帮着料理宾客贺帖诸事,也没来得及去给苏妙真赔罪。 成山伯府此次因苏观河升了实缺,又兼苏观河数年未在都京城,一心要把此事办得热热闹闹,给苏观河壮个声势。且王氏还希望借此机会给苏妙真好好相看相看京中合适的贵子们,更百般用心。 除了家乐,还请了京里有名的两个戏班子与许多说书艺人,歌姬舞姬更不在话下。又算着宾客如云,早早和陶氏商量了,把大房的院子也借用了,和二房府上的空置地方一并拾掇出来齐开筵席。 苏妙真存了去给苏问弦致歉的心事,一早天不亮就起了。 婢女们给她换了绮艳罗裳,又给她抹粉擦脂化了全妆,一切事毕后挤作一团,啧啧感叹自家姑娘的丰容艳姿。 蓝湘心道,这尚未长开,已经美色过人,若等及笄之后又不知该是何种模样。 苏妙真抱着越发肥胖的毛球顽了一回,心浮气躁,念着去和苏问弦修复兄妹感情,匆匆去了王氏上房,想要在那里等请安的苏问弦,却不知婆子一掀了帘子,她提了心整理仪容碎步进去,就看见苏问弦已然先她一步,比平时来的竟早了一刻,坐在王氏与苏观河右手侧品茶。 苏妙娣正在做礼,见她过来招呼道,“真儿,你来了。” 王氏打眼看见自己女儿进来,行步间姿态宛然,禁步叮铃作响。 到了下首,苏妙真跪拜行了大礼,甜声祝贺苏观河万事如意,喜得苏观河与王氏笑逐颜开,把这娇娇爱女拉到身前好生夸赞一回。 苏妙真偷偷觑眼了一下苏问弦,不料苏问弦也把她看了一遍,二人正经对上视线,苏妙真寻了机会悄悄蹭到苏问弦身边,借着拾钗的假动作,弯腰轻声说道,“哥哥,那天是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 苏问弦心下一叹。 15.贺宴(一) 苏问弦见她借机盈盈下拜,显是主动给自己赔礼道歉,胸腔内柔情顺生。他这个妹妹向来是被府里所有人千娇万宠的,可性子不倨不傲,总是笑脸迎人,阖府上下无人说她不好。 再者,当日之事也是他思虑过多,真真再怎么在旁门左道上费心,大体上的规矩行止确是丝毫不差的——只看她入门时的步态轻翩,环佩作响而悦然不乱其节便可知一二。 总归是他先伤了她的心,反让她这么个玉雪似的小人儿来先赔罪。说起来诸如写书的越矩之事,他若是没能力替她遮掩周全,却是枉为人兄,而他既然有能力周全,又何苦管制了真真的喜好。 苏问弦也弯腰伸手,先苏妙真一步,为她拾起地上的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递与她,低声道:“真真,当日是哥哥的错,该是哥哥向你赔罪才是……至于那本书稿,你且放心,等今日过后,我会……。”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会些针线,不善于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苏妙真叹了一回气说,“也不怨她,现下有这风气,她想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我,若是做了一道好菜,也要拿出去炫耀不停的。” 又抓了蓝湘的手嘻嘻一笑,道,“这要是以前,我还好让蓝湘帮我作弊的,可今日竟是要当堂写来,那可不要了我命了。” 苏妙真平日总抓了自己的丫鬟们逼她们读书写字或是算账理财,侍书侍画几个小的长吁短叹苦不堪言,绿意蓝湘她们大的几个,却是懂得里头好意,都耐了心学。绿意长于治下理账,翠柳黄莺精于针线饮食。而蓝湘在诗词文章上有点天赋,在江南时苏妙真也以此为荣,常常让她帮忙应付江南的一干小姐。 蓝湘哎唷一声,摇头道:“姑娘,你要是把读史学儒,或是钻研其他稀奇古怪物十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一半,也不至于现在为难。”苏妙真假意生气,去拧她嘴,“好你个蓝湘,敢编排主子了,你也说我在钻研其他了,哪有精力应付这个啊。” 此话不假,苏妙真一直捡了经世致用的知识来学,在吟风弄月的诗词上一直抱着“只欣赏,不认真”的态度。主仆六人笑闹做一团,苏妙真数数时间,估摸着厅上的姑娘们该都写完了,觉得也是时候去偏厅更衣,再回席迎客。 苏妙真解了披风入厅,见堂上几桌都空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些小姑娘们都去了侧间花厅写作,那花厅约有五楹进深,极为宽敞。 转身,脚步还没进去,就听得一女孩冷笑—— “何必学习诗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道理诸位姐妹不懂吗?诸位这和韵联诗的大作,倘若以后被浪荡闲人得到,岂不惹来非议?” 16.贺宴(二) 苏妙真听得这女声竟把席间的女儿全批评了一遍,里面鸦雀无声,脚步一顿。 抬手自己掀帘,侧首看去。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那红裳女子蓦地瞥脸,和苏妙真对了个正眼。她柳眉竖倒,睁大一双凤眼:“你是何人?” “我是苏家的五姑娘,想必我去退居处更衣时正好错过了姑娘你的尊驾。”苏妙真踏进人群,挑那四案方桌前的空地立正,面对着那红裳女子,不疾不徐道,“可我说姑娘你言语有失,绝不是空口白牙。” “哦,那倒要听听阁下的高谈阔论咯?”红裳女子盛气凌人地斜睨过来。 “其一,这里是成山伯府,怎么会让诸位小姐的笔墨流落在外,姑娘难道怀疑伯府,会治家不严吗?” 苏妙真装作没听懂到这红裳女子的讥讽,展颜一笑,目光向四周或立或坐的贵女们扫去。 “其二,咏诗作词,可以畅叙幽情,舒心明志。江南诸地,才女辈出。她们互相唱和,分题娱句,就连清流魁首顾家老太爷也赞一句学风昌盛,到姑娘这里——怎么就是轻狂无端了?” 众女暗暗叫好,尤以平越霞为首,不住地点头。平越霞起先被劈头盖脸地说教了一番,已经气急,但反而气急之下没立刻琢磨出反击的言语,错了气势。 此时见苏妙真三言两语把傅绛仙的气焰打压下去,只觉畅快,和熟识闺友换了眼色,几人同时附和道:“文渊阁大学士的看法,我们普通女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可不是么……” 平越霞话一出口,就见傅绛仙脸色一变,平越霞只道解气:这傅绛仙乃是镇远侯女儿,侯府三代,未有女婴。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纵容得比那小侯爷还要霸道,她们这些高门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娘亲千叮万嘱地要秉持身份,要落落大方,做一个贞静淑女,如何能和这娇蛮的傅绛仙相争? 且这傅绛仙胡搅蛮缠不说,偏偏有几分机智,她们或多或少地都吃过暗亏,此时瞅着傅绛仙吃瘪,恨不得拍手称快。 平越霞唇边带笑,扭头看向苏妙真,亲热说道:“苏五妹妹,这第三呢?”。 见她也没急着言语,但见一侍女碎步上前,捧茶盏来。 那苏妙真直视着傅绛仙,也不回脸,略略伸手,便稳稳地接住茶盏。又见她尾指翘起,捻开盏盖,微微侧首,掩袖低眉,呷了一口。 平越霞看了,心头一震:这在寻常人做来,不过是喝茶品茗,可苏妙真此番姿态,婉转轻翩,十指翻飞,却好似鼓上起舞,别有一番宛然。 这苏妙真,如何能有这般的仪态,举手投足间,和宫里的娘娘们,却有几分相似。平越霞皱起眉头,但听苏妙真柔声缓缓—— “其三,‘女职余闲多识故典,能大启性灵,则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此话是当今圣上得知齐状元之母一事所言。三年前登科的齐状元自幼丧父,家贫无脩,难以供学。幸其母通晓诗书,督促教子,最终助子成龙……可见这女子有才,宜室宜家,乃是圣上龙口玉言所评……姑娘莫非不知,亦或是有其他见解?” 平越霞眉头深锁,笑意散去,觑眼看向苏妙真。这苏五姑娘,虽自称不过略略读了些女四书,不通文墨。可言谈文雅,流畅自然。 又句句一针见血,先给傅绛仙定了一个“怀疑伯府治家不严”的罪名,再拿文人清流的话来佐证观点,最后搬出当今圣上弹压傅绛仙:傅绛仙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当着许多人面,说自己有不同于圣上的想法见解,如此一环套一环,直逼得傅绛仙哑口不言。 环顾四周,果见其他府上的姑娘们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苏妙真,有意无意地把眼风往傅绛仙身上扫去,幸灾乐祸。还有憨傻的大着舌子说:“咱们圣上曾有这样的话啊,怪不得三年前我娘突地给我请了塾师来……” 这么伶俐的人,今日却不知道要过多少诰命的眼……平越霞看向自己拿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垂眉。 * 苏妙真见这红衣女孩怒瞪自己,其他女孩们却都松口气。或坐或站,都松了防备,其间一面目秀丽的女子向她微微福神见礼,苏妙真点头一笑。 回眼又见这红衣女孩,面目白了又白,咬住下唇,几乎没了血色,脸庞尚有些稚气,叹口气,上前道,“我虽第一次见姑娘,也发现这身上有一股勃勃英气,出类拔萃,想来姑娘你就是镇远侯府的傅小姐傅绛仙吧。” 苏妙真环视四周,对众女笑道:“镇远侯战功赫赫,比一般的文臣要来的贵重多了,傅小姐觉得诗书无用也有道理,毕竟镇远侯是我们大顺的肱骨之臣……他在疆场上厮杀时,可不就比文人墨客要有用,傅姑娘有此感慨也不奇怪……” 那红衣女孩正是傅绛仙,她来得晚,一进来就见其他府里的姑娘都在舞文弄墨,没人陪她说话玩耍,便与平越霞有了口角,又有人说“傅姑娘不懂诗书,当然不知道诗书的趣味”,惹恼了她,才引得最后她拿了那么些话来泄愤。 傅绛仙虽不知眼前美貌女子是谁,但有台阶顺势而下,稍稍气平,“你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傅绛仙?”心道,莫不是她真那么出众,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不凡来? 苏妙真笑道,“我也会点麻衣相术,观姑娘你一身红衣,合了这绛字。又气质独特出尘脱俗,可称得上仙字……且听说傅姑娘年纪十三,比我小上一点,姑娘你可不就一团雪气可爱至极吗?又见傅姑娘你手心有薄茧,可又不能是劳动所致,估摸与习武有关。听说京里有个女中豪杰,不仅德容言功样样皆好,这骑射功夫,更强如许多男子,正是傅家小姐……这样独特的女孩能有几个呢,四下印证,可不就只有一个傅绛仙!” 傅绛仙听她处处夸赞自己,压抑脸上喜色,哼一声,“好吧,算你眼光毒辣。”自顾自地一甩帕子,擦身过了苏妙真,拔步出这花厅。 苏妙娣朝苏妙真嘉许一笑,跟上傅绛仙好尽主人的职责,其他人见苏妙娣苏妙茹几个伯府小姐都离开花厅,也相继鱼贯而出。 苏妙真落在最后,正奇怪先前还对自己有几分亲热的平越霞为何突然冷淡,就被一个温婉女孩拉住,是先头那个福身行礼的女孩,气质淡雅不争,听她问道:“苏五姑娘,你真会看相吗?” 苏妙真喜她温婉柔顺,和自己姐姐妙娣一般可亲,便一笑,得意答道,“哪里,我是占了眼神好的便宜呢……” 卖个关子,瞅着这女孩全神贯注等自己发话,摇头晃脑自夸,“她腰间荷包最下绣了‘绛仙’二字,可不亏我眼神好么,又观察入微,进门一眼察觉……”见此女噗嗤一笑,悄声道,“不要说出去呐。” 那姑娘忙忙点头答应,含笑,“苏姑娘,你好聪明呐。” 又一位稚气的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是呀是呀,苏姐姐,你太聪明啦,把那个傅绛仙说得哑口无言。” 苏妙真同时被两个可亲可爱的小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夸了,也忍不住翘尾巴,摸着下巴心说:那是那是。差点没把那句“两位姑娘,还是你们慧眼如炬”给说了出来。 三人有说有笑地就往前厅去,三言两语间,苏妙真得知那稚□□孩叫许凝秋,其父为左都副御史。另一女孩儿是皇极殿大学士之女,名为文婉玉。 17.行令 内摆了三桌,伯府三房的女孩儿分别各居一桌主位置。 到了时辰,婢女仆妇们把那山珍海味尽数送上桌来,又捧了果酒入内,小姐们欢声笑语,乘着热闹都斟了酒来尝。 苏妙真喝不了酒,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你对我也挺好的,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平越霞笑道,“只是咱们都是女儿家,也不好多饮,这罚就罚做诗一首,不拘韵脚,只要合了秋或冬,即可。”其他女孩纷纷响应,有人道,“这限制倒少,不拘韵脚也不定特物,也方便咱们快快做出来。” 这限制还少? 苏妙真万万没料到她还是躲不过作诗,头如斗大道,“可,也有我这样不善作诗的啊?”说着就感觉主席上的傅绛仙看了她一眼,大有赞同之意。 “依我说,作诗若有平姑娘那般的急才也好,否则到底费时间,不若再放宽些,惩罚可以是讲个笑话,或是说个奇事儿,给咱们姐妹乐呵乐呵。”苏妙娣柔声说来,为自己妹妹解围。 她话音刚落,文婉玉与许凝秋就齐声应道,“正是正是。”其他仕女虽然大多能做诗词,也不好驳了主人面子,点头称是。苏妙真心头一松,恰逢婢女取了鱼牌进来,也不消磨蹭,就起身离席,另坐了太师椅,拿牌洗好,分发给席间诸人。 待众人都抽了牌,又拿了朵红花击鼓传来,鼓声一落,绢花传到了文婉玉手里,苏妙真蒙道,“打鲤鱼。”文婉玉道,“愿者上钩。” 一翻鱼牌,果然是鲤鱼牌,众人让她自罚,文婉玉凝神思索,不多时,开口吟道,“霜风剪落花锦绣,朔月冷对寒星幽。辞去故山千帆远,离人回首上心秋。” 众人皆为文婉玉的急智叹服,平越霞脸上也是一片钦慕,赞道,“好一句离人回首上心秋。”文婉玉却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开心,只是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 苏妙真也叹,“婉玉全诗无一字写愁,可正因为无一字写愁,才句句见‘愁’……霜风朔月寒星,这三种意象都是凄苦冷清之景,直接渲染描绘了离人的悲伤心境……上心秋一句极好,合了‘愁’字,又应了‘秋’题,实在点睛……婉玉,听人说你家乡在庐山,想来也是怀念故园之远。” 吩咐绿意去平安院取云雾茶来,看向席间的文婉玉,道,“我在扬州时,得了些今年新摘的庐山云雾茶,且送给婉玉你,以慰藉思乡之情。” 其他人万万没想到,自称不善诗词的苏妙真居然能把这首诗瞬时鉴赏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心里怀疑,苏妙真是否真的不懂,亦或是她太过自谦? 文婉玉更是触动,她做完此诗后,见他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席间游戏,唯有苏妙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并把此作赏鉴地通透了然,还诚挚差人取了云雾茶为自己解忧……这番好意,实在难得,当即心里热流涌过,把苏妙真引为知己,二人相视一笑,不在话下。 过了几轮,苏妙真次次猜对,抓了两条鲤鱼一条鲫鱼,也有漏网青鱼但并不连错,她高枕无忧……席间的姑娘全都选了吟诗作对做那惩罚。苏妙真既为渔翁,不得不首首辨析品评,且照拂了作诗作词人的颜面,尽量挑那精辟之处夸赞……倒让她们都叽叽喳喳起来,文婉玉笑道:“苏五姑娘,你说不通诗书,这几轮下来,可首首品评得都精当……却是谦虚得太过啦,果然是在江南水乡住久了的女儿家……” 苏妙真心知文婉玉投桃报李,想把她塑造成谦逊文雅的贵女形象,心道这不过是她前世语文课必学的诗词鉴赏,如何能实话实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真的只会点评吟诵而已。” 大家笑将起来,苏妙真见她们个个面色都是不信,暗自叫苦。 鼓声复起,这次绢花落入了傅绛仙手里,傅绛仙直愣愣地看来,倒让苏妙真为难。她估摸着傅绛仙不通诗词,但有其他女孩在前,她若“上钩”不作诗词未免难堪……一个小姑娘,却不似自己脸皮厚……绞尽脑汁,要猜个错的。 “捕鲤鱼。”总不能三次都是鲤鱼吧。 傅绛仙鼻孔出气,啪一声把鱼牌翻开,“愿者上钩。”一看,那牌也是鲤鱼,苏妙真暗道糟糕,她从苏问弦那里得知这位小姑娘脾气乖戾,两人一遇上又生了这桩事端……她实在也不想得罪此人,可天不遂人意。 苏妙真忙道,“傅姑娘,不妨说笑话或讲故事儿。”却被脸色不好的傅绛仙瞪了一眼,听她道,“我自罚一杯。” 苏妙真这才反应过来,傅绛仙她自矜身份,不肯做这两事儿。苏妙真只把她当成自己,不能喝酒不能做诗的,其实这玩法里还有罚酒嘛。 鼓声起,这回轮到苏妙娣。苏妙娣心疼妹妹,偷偷指指苏妙真身后,苏妙真以为她指的是桌几,胸有成竹地弯眼睛笑,“捞——鲫鱼。” 苏妙娣连连叹气,翻开众人一看,却是青鱼牌,苏妙真扭头,才发现去取云雾茶的绿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好奇地立在她身后。 青和绿近。苏妙真心里捶胸顿足,恨自己大意,又振奋精神:只要下轮打对,就可避过惩罚。 鼓声四起,花落许凝秋。 许凝秋瞪大眼睛看向苏妙真,给苏妙真使眼色,苏妙真往右手边偷偷一看,门边一盆松竹墨郁,会意道,“抓草鱼。” “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牌是草鱼。许凝秋笑嘻嘻地要自罚一杯酒,傅绛仙讥笑道,“你们两个串通了作弊!我刚刚看见许凝秋给你使眼色了。” “是啊,”平越霞笑道,“许妹妹虽是好意,可也不该坏了游戏规则,以我之见,许妹妹呢,也不准她罚酒,这席面上谁没看到你抱着果酒不撒手的样子啊。” 苏妙真心里叹气。对上平越霞虽笑却凉的目光,招手附耳蓝湘,交代几句让她去办。 许凝秋苦兮兮地讲道,“嗯,这个故事还是刚刚妙真姐姐单讲给我听得,名叫‘艾小姐误闯镜中国’……且说唐代有个姓艾名丽思的小姐,一日她正在后花园做针线,忽地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小狗在面前跑过,像人一般上肢立起,口中嘀咕道……” “我听过我听过,真真妹妹给我讲过。”苏妙茹苏妙倩齐声乐道。 许凝秋磕磕巴巴地讲完,她虽没有苏妙真那么会抑扬顿挫,起转承合地讲故事,但这爱丽丝梦游仙境本来就是苏妙真前世风靡全球的童书,被苏妙真改编过也不失精华。 18.戏法 诸位小姐们听得也都十分聚精会神,期间还夹杂了苏妙茹嘀嘀咕咕的剧透声“她马上就要喝了那苦苦药水变得只一尺高”。 “镜子里的世界原来和咱们的都反着来啊。”“疯了的帽子,竟有这等的事。”“我真想买来那一只穿人衣说人话的狗儿来。” 她讲完后,小姐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都沉醉在这个奇幻的故事里,看得苏妙真暗自发笑:这娱乐活动太少,一个故事都把这些小姑娘们收拾的心服口服。又叹一回气,自己可不就还在这世道上讨生活嘛。 “那小狗叫毛球哩。”“红娘娘真坏,白娘娘心好。”“纸牌兵最有意思了,妹妹你敢信么,咱们手里的纸牌,说不得也能变成大头兵哩。”永安侯府王家三位姑娘也高声笑道。 傅绛仙被议论声从怔忪间惊醒,她自觉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比什么牛郎织女有趣多了。镜子里也别有洞天么?她看了一回苏妙真,既想要摇晃她让她再讲几个故事,又不屑这个先前为难自己的人,百感交集,不发一言。 平越霞笑道,“许姑娘是受了罚了,可我刚刚想着,这串通许姑娘的渔翁,是不是也当罚呢?” 其他人凑着热闹,拍手催促。 傅绛仙咦了一声,奇怪瞥平越霞一眼:她刚刚还挺向着这苏妙真的,怎生突地……又望向苏妙真,幸灾乐祸道:突如其来的,苏妙真既不能喝酒,也不愿作诗。这一个有趣的故事又被许凝秋给讲了,许多仓促,看她怎么办! 正等着苏妙真知难而退向大家告饶,傅绛仙却见苏妙真点了点头,竟应了下来。 她似早料到平越霞会发难,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一张白纸,笑吟吟道,“我给大家瞧个新鲜的。” 便见苏妙真一人立在席外,眼睛弯弯,逼人美色里化去了数分柔和可爱,慢条斯理地把那张白纸撕了碎片。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苏妙真她挑眉得意道,“大家看好了。” 傅绛仙心里不平,仔细瞪眼看去,就见苏妙真把那碎纸团为球又捏在手心,“现在我要变啦”,说着,她对着拳头叽里咕噜地讲了些什么,只把大家的好奇心调到最高,她得意一笑,“成啦。” 席间诸女都屏气望去,只见她缓缓松开手心,慢慢从边角抚平了那张本应该是碎片的白纸。 完整无缺!鸦雀无声! 这这,明明被撕碎了啊,怎么苏五姑娘叽里咕噜,神神道道念了几句话就把它修复了。 大家目瞪口呆了半晌,忽听苏妙茹咋呼道,“它,它不是被你撕碎了吗?”傅绛仙跟着茫然点头,明明看到那纸被撕碎了啊,众目睽睽,她苏妙真,是怎么办到的? “呵,不过是个小戏法,大家觉得有意思,我就不算白忙活啦。” 她听说过戏法,可那不都是什么喷火舞剑跳狮子么?傅绛仙心里愤愤,再说了,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哪有人见过戏法,都是市井小民才喜欢的热闹。 这苏五姑娘可不上台面。傅绛仙酸酸地想。 苏妙真见这些小姑娘们,都欢欣鼓舞地盯着自己,也有些飘飘欲仙:自己给这些姑娘们好歹带来了娱乐,功德一件。又私下庆幸,好在这些姑娘,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等闲没看过几回戏法,才让她占了个新鲜的便宜。 许凝秋激动得双颊发红,起身跨步,拽住苏妙真衣袖,乐不可支道,“太有意思啦,妙真姐姐,再来一个吧。” 苏妙真露齿一笑,抽出绣帕。 诸女正等着她答应,就见她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只是一遍遍抖落那帕子,有心急地欲催促,“好妹妹,你就再变一个吧”,话音没落,晃眼间,就见那绣帕下面翻出一枝含苞粉蔷薇,娇艳欲滴。 “哇!”“天哪。” …… 众女惊奇作一片,想不通她是何时变出这一蔷薇的,这天气可不该有花啊,却一时忘了这些公侯伯府有那暖房种花。 见苏妙真翘起兰花指,那枝粉蔷薇在她晶白如玉的手指间微微晃荡。 “怎么来的啊,好神奇。”“天寒地冷的,蔷薇早该谢了才是。”女孩们纷纷奇道,哄声四起。只恨自己没反应过来苏妙真抽帕子就是应下了表演,导致疏忽,看得不够真切。 苏妙真向许凝秋走去抬手,把那朵粉蔷薇插入许凝秋如云发鬓中,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许凝秋,含笑道:“人比花娇。” 许凝秋腾地一下红了脖子,苏姐姐在这么多人面前夸自己,实在让人太不好意思啦。 * “这如何变得蔷薇花?”“对呀对呀,太厉害了。如何变得,五姑娘?”“好妹妹,且教教妙茹吧。”“好姐姐,这回你非得去我生辰宴不可了,你那天就是有事也得来,或者我就改天做寿。” 这些名门闺秀们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玩的景象,七嘴八舌,全然放下矜持,兴奋地望向苏妙真。苏妙真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些少女们的吹捧,只摇头装神秘,摆出一副高人模样。只把知晓内情的蓝湘笑个半死。 蓝湘之前被遣去把苏妙真房内的日日换上的蔷薇花折一小朵过来,蓝湘不解其意,看到苏妙真把那花悄悄袖进衣袖里,还心疼地想可不要划破了姑娘的肌肤——原来是姑娘使了个障眼法呢。还有那碎纸,其实那本来就是两张纸。小姐交代自己把一张黏在后面捏为小球,撕碎的是外面那张,后面的小球可没碎,又那么滚啊滚捏啊捏,把那个小球滚到对着席面那边,重新抚开,自然是完好的一张白纸了。 那些小姐们当时只注意听故事去了,哪里留意自家小姐的动作,否则可不会被骗的团团转。不过也难怪大家吃惊,若是自己不知那些准备工作,也要被蒙蔽过去。蓝湘心道,小姐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真是太有研究了。 明心堂人声鼎沸,传到给出嫁妇人们准备的正堂明玉堂处,让里头的诰命们都好奇不已。 “后头在乐什么呢?”镇远侯府傅夫人问,其他诰命们也跟着发问。 王氏差婢女去瞧个究竟,婢女佩儿回来后道,“后头一干小姐们在做酒令,刚刚是五姑娘在当令官,许姑娘说十天后让五姑娘一定去府上做客。” 左都副御史许夫人闻言吃了一惊笑道,“凝秋居然这么快就交了朋友了?” 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太君坐于首席,身后一溜翅地仆妇伺候,闻言苏母笑道,“我们真姐儿最是讨人爱的。”因为苏妙真是她嫡次子的嫡女,比苏妙倩这大房庶女与苏妙茹这庶子嫡女要尊贵,且苏妙真是唯一一个见了苏母也能放赖亲昵的小辈,并不怕她威严,故而苏母格外偏宠她。 傅夫人笑道:“可见真姐儿她的过人之处了,玉娘,咱们真姐儿年后可就十四了,是不是已经成大丫头了,你今天可得领来给我看看。” 傅夫人与王氏因着儿子交好,两人也熟识,她思及苏问弦苏妙娣的好处,也不免好奇苏妙真,心里盘算,若是真是个样样出色的,少不得要为天儿打算一番。思及傅云天,又心下烦恼。傅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对他那个喜好美色的毛病更是清楚得不得了,成日价地在外头走马章台,教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愁。只盼望着早日寻个绝色的女子家来,能拘住儿子的心。而玉娘她年轻时容貌不俗,想来亲女更胜一筹。 王氏心里一转,就知道傅夫人在想些什么。可按她这个做娘的心思,东麒虽相貌英俊家世不凡,可在听说女色上有些不足之处,得再看看真假。还是今日见到的那个顾家郎更好,听说从不拈花惹草,房里人都没有一个,好像还被人怀疑他好南风,不过后来证明他也不狎娈童,是个极正派的人物……顾家家风又好……还有那吴王世子,也实在一表人才,风流贵介。 两位诰命各有各的做娘心思,苏母应下,“她们姐妹现在在乐呵,等下午摆戏的时候我让人把几个姐妹叫来。” “真姐儿她性子顽劣,还需诸位奶奶教导她一二……几位妹妹都是闺中垂范,好让我那不成器的真姐儿浸润学习则个。” “玉娘你这就是在说笑了,诚瑾那么好的孩子,真姐儿和他是亲生兄妹,也哪里差的了多少呢?” …… 苏妙真还不知自己饭后就要被叫去给人相看,连钓了几把鱼,大获全胜。入席,吃着那珍馐美馔,补充因行令斗智斗勇而流失的体力。 堂上呈来了曲单,苏妙娣和平越霞等人谦让两回,傅绛仙自顾自地点一首《贺佳期》,其他人见状,也都点了些时令新曲,一时间丝竹长鸣,管弦齐奏。 苏妙真喝了半碗奶皮子,对聚精会神听着曲儿的许凝秋与文婉玉道:“午饭后园子里还有戏台子,下午要唱大戏呢,到时候你们在那暖阁里可以好好听上一场。” 许凝秋与文婉玉面露喜色,苏妙真心说她们这些平日被拘束于后院的女孩儿们到底都还有孩童的爱热闹天性,也讲了两个简单笑话逗乐她俩。 往日里苏妙娣那样的贞静女子,都会被她哄得忘了笑不露齿的规矩,不要说许凝秋和文婉玉,听得恨不得有两个化身,一个听席前小曲婉转,一个听席间笑话戏谑。 宴毕,苏妙娣放赏下去,遣人引诸位小姐或去更衣,或去戏台暖阁。 苏妙真带着许文二女往千红暖阁方向去,没走几步,就见于嬷嬷过来,牵了她的手打量一回,笑道:“五姑娘,二奶奶请你过去见礼。” 19.见客 苏妙真心知没叫苏妙娣的缘故是她已经定亲,另外三个姐妹都还没着落。不能丢了王氏的脸,且她若在这地界想要干点什么事情总要依仗兄弟丈夫,必须好好挑选才是。 她跟在于嬷嬷后头,穿过曲折游廊,存了心事。自己若是在这个时代出嫁,就不得不和陌上男子同床共枕,她两世为人,都一心学业,对这婚姻情感从没有起念。 可这地方不容女子在室过久,可若她要嫁人,不愿和陌生男人亲密,也不能留血脉。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20.绛仙 且说这毛球如何被傅绛仙拿到,原来筵席过后,傅绛仙自去明锦堂退居处更衣梳洗。 丫鬟伺候着她穿过花园假山处时,突见一条小狗跑过,仔细一瞧,那胖狗还穿了夹袄冬衣,跳进了假山里头。心头一跳,想到,这可不和许凝秋讲得那“艾小姐误入镜中国”的故事开头一样么,除了这狗四肢着地,也没有口吐人言。 又见两个小丫鬟急急跑来,口中呼唤“毛球,毛球乖乖”,那就是侍琴侍棋。傅绛仙心里更是一动,心道故事里头的那条狗不也叫着名字么。侍琴侍棋匆匆给傅绛仙见了礼后,就问傅绛仙的丫鬟有没有看到一条幼犬,灰色发胖。 “没有,怎么了?”傅绛仙打断了丫鬟。 “回小姐,那是我家五姑娘爱惜的宠物,日日在院子里拘着,就怕它再跑丢惹姑娘伤心。今日府里大宴,它自己从院子里跑出来竟是丢了。”两人说着就要告罪去寻。 傅绛仙心里已有主意,见是那惹人厌的苏妙真的爱宠,也在两人离开后,让丫鬟去假山里头把那毛球抱了出来。她近看那狗实在既不名贵也不好看,心里嫌弃苏妙真没品位。后来又思及这是苏妙真喜欢的,且见毛球呜呜直叫,有几分可爱。她想了想,又心道,这毛球和“艾小姐误入镜中国”故事里的名字相合,想来是苏妙真自己看了故事取得名字,亦或是她为这狗编出的故事。 这毛球既然可爱,又和她有缘,倒不如让她带走,做侯府独女的爱宠想来也比一个伯府五姑娘的看门狗强。傅绛仙自顾自点头,就使人抱了宠物,去寻傅云天。她也知自己如是带上马车会被母亲发现,就拿琴儿一事,拿捏兄长傅云天为自己瞒天过海。 傅绛仙又怕苏妙真刨根究底,就寻了个池塘,让婢女把毛球身上的冬衣解了,丢在岸边做溺水状,还让婢女清儿捏着毛球的爪子在岸边划了几道做挣扎样子,清儿笨手笨脚险些滑到,被她骂了几句。自家觉得万事妥帖,自己聪明无比,施施然离去。 而游廊上的苏妙真一听侍书侍画言语,着急得要命。 她得了这条小狗后事事亲自照料,只把它当了前世宠物的替代,感情深厚,立时也顾不得看戏,急急一同和婢女们四处寻找。 绿意蓝湘诸婢女因上次苏妙真为毛球差点丢了而大哭一场,又被王氏申斥嘱咐,也立时两两作伴,尽心去寻。 苏妙真在花园里转了半天,忽听得有人来报,却是黄莺,只见她眼含泪珠,“姑娘,毛球那小家伙,好像是溺水了。” 苏妙真心里一哽,平静下来就要去看,婢女因她被高人算命,与水相克。连声阻拦,苏妙真头一次沉了脸道,“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说着,疾步如飞,往小池塘去,绿意蓝湘并着黄莺见拦不住她,拔步就追,唯恐一个没看住,苏妙真又被水克。 待苏妙真来到池塘边,果见那岸边有毛球的爪印,连那她亲手织的冬衣都湿了大半,落在岸边,回想起毛球总是围在她身边摇尾巴的情形,几度心塞,忽地,眼里映来一处痕迹。 …… 未时刚过,傅绛仙回了暖阁,一炷香后见苏妙真面带忧容,被丫鬟们簇拥着进来。 她瞥眼苏妙真,心里冒出点点愧疚,可随后就被苏妙真进来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傲慢模样气到,鼻子一哼,招手让婢女清儿和纯儿倒茶水捻点心,看向戏台时余光扫到苏妙真,见她往这边撇来一眼,又往这边走过来。 傅绛仙并不起身,只见苏妙真从婢女手上接过一朵艳红蔷薇。 笑吟吟地一边弯腰,一边拿着那蔷薇,傅绛仙直勾勾地盯着那蔷薇,只见她深深一笑,为傅绛仙别在襟前:“这红色,果然只有傅姑娘适合。” 她的那些婢女们也齐声应道,“是呢。”被挤到一边的傅绛仙自己的婢女也忙忙绕过来赞叹几句。 傅绛仙一撇嘴角,“多谢苏五姑娘。” “对了傅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苏妙真缓缓起身,似是怕冷,左手袖进袖子里面,右手成拳放在嘴边虚虚一咳问。 傅绛仙摇头。得到了这个答案的苏妙真似乎有些失望,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落座。 一折戏罢,苏妙娣赏下去,微笑看向暖阁里其他女孩,“我和平妹妹,文妹妹点的戏都唱完了,诸位妹妹可有喜欢的戏目,让她们唱来。” 傅绛仙点一出《南柯梦》,听句“《认金梳》极好”,然后便见苏妙真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这《认金梳》乃是讲宋代包公断案的。 她心虚地瞄了苏妙真一眼,安慰道,苏妙真不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她又不是包公在世,只是巧合。饶是如此,这出戏她也听得坐立不安,到底心中有鬼,戏还没完,就起身披风散心。 刚走到曲径通幽地沁芳堂,见苏妙真居然也跟了来,在秋日下缓缓行来,因着沁芳堂背光,傅绛仙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傅绛仙这半天下来从没见苏妙真有如此气势的时候,只见她一步一步走来,步伐似是踏在了她心头,心里惴惴,欲要离开又不肯堕了自己面子,强做镇定看向来人,绕过屏风到里间绣塌上休息去,谁料苏妙真也跟进来,进来了却是半晌不说话。 苏妙真见这傅绛仙犹带一丝稚气的脸庞下是惊慌失措,面上无一丝表情,内里却已经笑弯了腰,但她绷着脸,走到傅绛仙身边,道:“傅姑娘,你可知道我所来为何事?” “那我,我怎么晓得?” 苏妙真笑了,“我有一爱宠,叫毛球。”傅绛仙立时心上警铃大作,暗叫不好,“哦,我知道了。” “也是我的错,让它在花园走失,我的两个婢女说是在寻找过程里遇到傅姑娘,傅姑娘可以看见毛球?” “那,那当然没有,我和婢女们也就在花园逛了一回,然后就直接去暖阁听戏了,我要是看见了,怎么会不说?” 苏妙真掸掸衣裳,立在窗边,“刚刚黄莺回我,说是毛球在小池塘溺水,我去看了,果然见我给毛球制作的冬衣在岸边,岸边还有毛球的爪迹,我起初以为,是毛球自己调皮玩耍落水,可我仔细一看,却发觉,我这宝贝,是被人推进池塘里淹死的。” 她说到后头,已经把声音压低,听上去颇有几分恻恻。傅绛仙心道你那宝贝好好地在我这里待着,哪里死了,也不敢答话,只是往绣塌里头又坐了坐。 “毛球是我亲手喂养长大的,我待它就好像自己的亲人一般,它对我的重要性,远不是一个宠物二字可以概括的,所以它的死,我得讨个说法。”苏妙真看向傅绛仙,突地冷了声道,“傅姑娘,你身边婢女害了我的毛球,请问该如何处置?” 傅绛仙大惊,“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苏妙真冷冷一笑,一招手,让黄莺翠柳一拥而上,把那立着的清儿团团围住,苏妙真疾步如电,弯下腰,也不嫌脏,脱了清儿的绣鞋,举到傅绛仙面前,“傅姑娘好好看看着鞋底,可是有所发现?” “这鞋哪有问题,不过就是沾了点泥……和,和青苔。”傅绛仙也傲不起来,几乎瘫软在绣塌上,又狡辩道,“哪里都有青苔,这不算什么。” “是吗傅姑娘,可你要知道长于那池水水边的青苔和别处不一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往哪小池塘去瞧瞧。”傅绛仙哪里肯去,强道,“就算她背着我去了池塘,也不一定就是跟你毛球有关。” 苏妙真见她仍要狡辩,便高声道,“哦,背着傅姑娘去的吗?可除了这鞋,我还在那池塘边寻到一方手帕,上头绣着的正是‘绛仙二字’,傅姑娘,你还敢说你不知情吗?这么连着撒了许多谎,可是心虚?”又道,“还有那夹袄里,有一截断甲,正是你婢女的。” 被帕子堵了嘴的清儿激烈反抗,苏妙真的婢女把她团团围住,傅绛仙只能看到清儿脸上的惊惶害怕。 傅绛仙被她厉声言语吓呆,又见苏妙真的绿衣婢女捧来了一方手帕,她放眼一看,正是自己的绣帕,上头还沾了泥,惊疑不定。 她何时落了帕子,居然不知…… 还有那断甲,该死的清儿,连这差使都办不好! 21.顾长清 正欲细想,又听苏妙真厉声打断自己思路:“傅姑娘,我知道今日你对我不满,可纵容奴婢作出这样的事,实在让人齿冷。须知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古人已有先见之明。你如今能如此,以后还不知道要害得多少性命……若传将出去,傅姑娘你的名声待要如何……我也不怕张扬出去,让别人笑话我大动干戈!!!这事我要禀告傅夫人,让她做主,说不得也要让其他姐妹看清,你傅姑娘是个怎样的性子!” 傅绛仙听她言辞尖利,句句似有凭依,神色恼急气急,一点不顾惜两家颜面,怕别人真以为自己是那心狠毒妇,她慌神驳道:“胡说,我没淹死它,只是被我给我哥的小厮了,你不信,我可……” 她话说一半,就见冷色冷颜的苏妙真忽地一笑,完全不似先前气疯的样子,反而是一种“我早就知道的”笑意模样,心里一跳,蓦地反应过来—— 她被这苏妙真给诳了! 她,她早知道这小畜生没死,如此咄咄逼人要鱼死网破,就是要引自己失言承认自己没杀毛球,她苏妙真根本没打算把这事闹大伤了两家颜面。 苏妙真双手一拍,那清儿立刻被放开,扑到傅绛仙脚下伸出手:“姑娘,不是奴婢的错,奴婢的指甲好好的呢……” 傅绛仙气急败坏,指着苏妙真更喘不上气来。苏妙真嘻嘻笑道:“清儿姑娘,委屈你了,只不过你家小姐嘴硬,我不诈一诈她,可诳不到真话。”又亲手拿绣鞋给她穿上,另推几钱碎银过去。 清儿看她一眼,呜呜地哭开:“苏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我家姑娘,也绝不是有心的……”“得了得了,”傅绛仙气恼,“有那帕子就让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却听苏妙真咯咯一笑,细声细气道,“傅姑娘,你的帕子是我,趁给你簪花的时候偷取的,你那时只注意我右手的动作,你的婢女又被我的丫鬟们挤坐一边,自然没发觉。” 难怪她突然示好,果然有鬼,“亏你是个大家闺秀,居然作出偷鸡摸狗的事!” “哎唷,大哥不说二哥,傅姑娘你不也偷了我的毛球要家去。傅姑娘,咱就当两清了,这事私下解决即可。也是我家毛球它太过可爱,才让谁都见它喜欢,恨不得带回家去。” 傅绛仙欲要翻供,死皮耐脸地不承认,可听她言语里满是要维护自己名声的意思,还自愿承认了偷拿帕子的事情,她就是不说出来,反而能清清白白摘开一切。可给自己这一个小小把柄,又何尝不是示好呢? 傅绛仙不由看苏妙真一眼,见她笑意满眼,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自己不过是个一时调皮的孩童,粗了嗓子扭头哼道:“谁稀罕你保不保密,我又不怕。” 却听苏妙真偏过头对外间道:“苏全,劳烦你帮我去傅姑娘的兄长那里,把我‘借’给傅姑娘赏玩的毛球抱回来。”外头苏全唱喏自去。傅绛仙心神无主,坐回绣塌,紧闭了嘴巴。 …… 苏全自被招进来躲在外间听了个戏文般的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荡,感慨五姑娘智计百出,居然通过青苔而知因果,又借帕子诈出实话,高,实在是高,比那戏文里的包公还厉害。只可惜不是个男子,不然这五姑娘岂不能做个提点刑狱司?苏全感慨一回,风也似地去了前头堂上,正想找傅云天小厮私下商量,苏问弦瞥见他他,愠道:“鬼鬼祟祟,作甚样子。”哥哥苏安削他一眼。 苏全闷声道:“刚刚五姑娘差人来寻小的,说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禀告爷就自去了。”“那真真找你何事?”苏问弦见苏全看自己一眼,又看傅云天一眼,心下奇怪拧眉道:“你这奴才,还不快说。” “这事儿,却和小侯爷有关点关系……”苏全抓抓后脑勺,吞吐道。 席上四人俱是吃了一惊。 苏问弦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把犹然搞不清发生了何事的傅云天扯将出来,疾步行至花厅,怒斥道:“闭嘴,她一内帷女子,如何和东麒扯上关系。”傅云天更摸不着头脑,“莫不是你妹子听说我英武不凡,想要……哎呦,你踢我干嘛?” 苏全没搞懂为何他大发脾气,懵懵然道:“因为五姑娘的狗在小侯爷这里啊……”说着,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回。 “然后五姑娘让人把那清儿松开,傅姑娘还生她偷拿帕子的气,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苏全自觉憨傻,怕漏了哪里,就把事情讲得事无巨细,一点点小地方也不放过,还绞尽脑汁地把苏妙真的原话如数重复……偷眼觑到苏问弦脸色越来越好,完全不似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就是这样,五姑娘把傅姑娘‘借’走毛球的事给查明了。”苏全情不自禁钦佩道,“五姑娘可真是太聪明了,小的在外间听这过程,只觉得是在看狄公断案……” 苏问弦眼刀剜去,“以后回话注意着点,若不小心伤了真真的闺誉……”苏问弦冷哼一声,看向不自在的傅云天,冷笑道:“还不把那东西抱出来送回去。”傅云天高声唤人,心虚道:“我真以为那是伯府下人的,灰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主子们的爱宠。” 苏问弦也见过毛球,晓得的确不像是主子身边的东西,“那也是真真的心肝子!”苏问弦冷声道,“你们两兄妹可不得了,居然来伯府偷鸡摸狗了。”“我赔罪还不成吗,”傅云天俊脸一皱,叫苦不迭,“我那妹妹最会惹祸,倒害我顶缸。” “见过世子爷,见过顾公子。”突听得花厅槛外傅云天的下人行礼,。苏问弦抬步出去,果见顾长清和宁祯扬在外头立着,见他出来,两人虚咳一声,跟着进来。一坐定楠木椅,宁祯扬道:“刚刚见你面色有异,我俩便来听了个热闹,景明却是被我硬拉来的。” 顾长清又咳一声,复道:“诚瑾,你妹妹着实厉害!事情一出,不急不躁,连丫鬟脚底的一抹青苔就能观察到,洞察幽微……” “又冷静迅速,做好数手准备——拿一朵蔷薇分散傅姑娘的精力偷锦帕,又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那婢女,让她所谓的断甲取信于傅姑娘……随后用话激将,让傅姑娘一时惶恐,怕她把事情张扬出去,不得不情急之中,交代去向……”顾长清言语里几分激赏让三人侧目。 宁祯扬瞧他一回,缓声便道,“过分聪慧,反不似女子。” 他言语里的微微贬低让顾长清听出来:“恪然,诚瑾妹妹的难得之处,可不止在这聪慧沉静上。”见三人都挑眉疑惑看向自己,顾长清继续道,“听这前言后语,竟是东麒你妹妹挑衅在先,你妹妹的种种劣迹,我们也不是不知道……” “可不,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 “东麒,你妹妹既然骄矜,必然在席间与诚瑾妹妹有所冲突,再加上这夺人所爱,一般人如何能忍?可诚瑾的妹妹却不以为意,最后为了全傅姑娘的脸面,只传了小厮,让他悄悄来抱这‘借’出的宠物,还故意告知傅姑娘自己也偷拿了她的绣帕,好教傅姑娘也得她一个把柄,不必忧虑此事泄露…………这般体贴之意,既不声张出来,又全了傅姑娘的颜面……如斯宽和,难得。” 他这番话,把这经过解说得通透无比,先前宁祯扬还奇怪何必把“绣帕”一事抖落出来,听了顾长清的分析,竟是那女子的好意体贴之情。宁祯扬点头,思索这里头的种种机关,真如顾长清所言,此女倒是玲珑心窍。 苏问弦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下来:“真真她,的确极为宽柔,主子仆役无说她不好的,可有时也过于宽柔了些……” 顾长清见苏问弦垂目,好像想到了其他的事,打破花厅内的沉默,朗笑一声道:“她这破案的法子,和苏世翁于扬州府拿假信,计赚颖县县令,倒有些类似,想来是承至苏世翁了。” 苏问弦眉头一皱道:“也许。”顾长清分神看他,发觉他一闪而逝的不对劲,心下一动。 傅云天叹气;“这次是我妹子惹下了祸事,我替她在此赔礼了。”苏问弦面色稍霁,“也得亏真真聪慧,否则伯府的东西就被偷去侯府了。” 傅云天见他没好气,登时让顺儿去抱了那狗给苏全,也道:“诚瑾,你妹子是个伶俐人,连她最后都说是‘借了’,你何必老挤兑我呢……唉唉,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妹子,毕竟她连绛仙都治住了,你砸我干嘛……苏问弦,还是不是兄弟了!好没道理。” 杯盏碎地。 22.风波(一) 苏全抱回了毛球给绿意,苏妙真给仍然生着闷气的傅绛仙又变了个简易戏法,见傅绛仙脸色好些,命人扶她去梳洗更衣,二人先后回暖阁,此时戏已经演了两出。 待到傍晚吃了茶,前头苏母又让入晚席,里头的几位老封君有推辞告别的,连带着不少其他诰命也有事先回的,离去了许多。前头男客们亦是如此,苏问弦趁空回了明善堂,一回书房,就见一贼眉鼠眼的书童在他的座椅上自在在翘个二郎腿,磕着瓜子,捧本书读。 苏问弦一眼看到他手上那书就是自己昨夜翻阅的《贞观术士录》第二卷,一时大怒,喝道:“还不放下。”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手忙脚乱中,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苏问弦疾步上前,快手一捞,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此人也敢偷溜进来,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我儿,这又怎么说。” “姨娘你这胎,都说是男相。这哥儿生了出来,他一过继的嗣子,又哪里在府里有立足之地。如何能不急呢?自然要寻机打压姨娘你这边,刚好成哥儿犯了个小错,他就不依不饶了……姨娘若是亲自去看了,想必那些人也绝不敢罚成哥儿了。” 周姨娘闻言觉得大有道理。 这段时间她要一奉十,早已助长了那嚣张气焰,也恨恨道:“我的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在他们都瞧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不顺眼,一心想要谋害了去……想那苏问弦不过一过继嗣子,居然也敢骑到老娘头上,实在可恨,老爷又何尝拿他当回事了,否则当初怎么把他不带去扬州教养……”周姨娘不知道在京里国子监进学的好处,只心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嗣子,越发气壮,“走,我倒要去看看!” 且说周姨娘带了一干丫鬟仆妇尽数出了院子,倒让与她住得近的金姨娘奇怪,金姨娘刚从筵席回来,见此状况,忙推了门去找捧了一卷书读的曲姨娘。 “妹妹,你说,她那么乌眼鸡似得是要找谁麻烦?” 曲姨娘掩卷,漠不关心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金姨娘见她不答话,讪讪而去,刚一出门,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成日价地拿乔。”又想起有孕的周姨娘,面色划过狠毒,自言自语:“抱了个肚子就真当自己是正头奶奶了,总有一天……” 周姨娘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了明善堂就要闯进去,小厮丫鬟们拼命阻拦却被她抱着肚子叫疼吓退,周姨娘进去打眼就看到自己侄子跪在风口,背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周成一见自己亲姑姑来了,泪眼汪汪喊道:“姑姑救我!” 周姨娘立时就要让婆子去扶了他起来,其他人急忙去拦,如意儿也在跪着,忙忙让另一大丫鬟称心去处理此事,称心急急下台阶拦了周姨娘,忙忙道:“姨奶奶,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还请姨奶奶不要插手我们明善堂的事。” 周姨娘如何依从她,立时抬手打去,“好没眼色的小娼妇,这是我亲侄儿,你们倒来作践他,瞧我可怜的成哥儿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就是欺负他是我侄儿,针对他,处处要置他于死地。” 称心平白挨了一记耳光,心头火起,“姨奶奶,你跑来我们明善堂已经大为不妥,如今还要插手我们内务,这事若到了二奶奶那里,也是我们占理。再说了,今天也不止他一人受罚,何来针对一言?” 周姨娘脖子一横,吊梢眼一提,“如何不是?就因为我肚子的碍着你们院子里人的事儿了,你们就要迁怒成哥儿,想打杀了他,否则,不过一本破书,何至于此,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娼妇。” 她的婢女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帮腔,明善堂的人又哪里能忍,当下互相骂去,混乱无比。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就见苏妙娣在婢女的簇拥下进来:“这里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23.风波(二) 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客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是夜冷风透骨,院子里的灯挂满了廊檐。 苏妙真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恼火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而冲锋陷阵,倒勇武地不成样子。。” 周姨娘听她冷哼,失了胆气,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嗓子一涩,仍扬声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闪身而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鬼使神差地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五姑娘何以如此?” 苏安是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夜风奔过,这一声低喃在前院宾主饮宴的欢笑吵嚷声下轻不可闻,刚落,便消散在夜色里。 “真真……” 24.风波(三) 苏妙真回了房间已经筋疲力尽,她进了浴桶泡澡,连一贯不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都改了,让绿意蓝湘给她洗擦头发,自己靠着木桶枕巾,闭目养神。 热腾腾的水汽把浴间变得雾气缭绕,紫檀雕花五女贺寿纱屏将浴间遮得严严实实。 月白亵衣挂在红木澡架上,屏风右侧的案几上摆着兽头鎏金铜香炉,袅袅青烟,玫瑰干花香气与一股似兰非麝的香气缠绕弥漫,慵懒而静谧。 蓝湘斟酌许久,停下打香胰的动作,将苏妙真的湿发用松江白棉轻柔裹起道:“姑娘,今晚,你对周姨娘的处罚其实不妥。” “怎么了?”苏妙真懒洋洋问。 蓝湘接过绿意递来的澡巾,呈给苏妙真后,背过身。哗啦的出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待见一双大红睡鞋停在她面。 蓝湘抬头扶着苏妙真出了浴间,直到苏妙真坐定正对着螺钿江宁拔步床的杏黄绣塌,方慢着声说道:“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保不得要生气,太医都说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后姑娘要仰仗得还是正经的亲兄弟。” 蓝湘见绿意虽蹲在墙角拨弄火盆里的银碳,但也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她手拿松江细白葛布,给苏妙真擦拭头发,却许久没听见苏妙真说话。侍弄好炭火的绿意也过来,用美人锤给苏妙真轻轻地锤腿,又使了扬州馥春林的香膏,格外用心地为苏妙真涂抹保养。 苏妙真丝毫无觉,待绿意为她换罗袜套大红睡鞋后,苏妙真抽回撑着下巴的手,放在膝头道:“蓝湘绿意,难道你们这儿的人,都觉得血缘胜过一切吗?” 蓝湘没听明白什么是“你们这儿”,还以为苏妙真在问她二人的隶籍,老实答道,“我和绿意都是家生子……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退一步讲,周姨娘这事原也不用罚得这般快,她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老太君日日赏吃食过去哩。” 苏妙真听蓝湘情真意切地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驳又觉难以张口。自从周姨娘怀孕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语苏妙真也时有耳闻。 在她看来,苏问弦是这府里的嫡子,王氏与苏观河的晚景如何想来也落在苏问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说日后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个二十年,苏观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这些时日总寻机顶撞王氏,无非是仗着太医院的人也说她怀的,多半是个哥儿——这在苏妙真眼里当然可笑,更对周姨娘生几分不满。再者,她与苏问弦和苏妙娣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一个同父异母的胎儿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暗想苏问弦惩治下人的手段过厉,也要向着苏问弦,罚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长辈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与苏观河应酬完毕刚回上房,便有人来报今晚之事。苏观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讲到苏妙真的惩戒时,面面相觑。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这事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斯容她,让周成去诚瑾那里当差。”她刻意点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见苏观河不发一言,便说,“真儿罚得重了,老爷你不要怪她。” 苏观河思索一回,抚须道,“玉娘,你想错了,今日之事,须重罚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为我苏观河,会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当初既已经过继了诚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儿子!如何能让他们那起子小人,拿诚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会嫡庶不分,尊卑无序。诚瑾和咱们是不亲近,可他的孝心没得说!而且诚瑾上进,日后我们二房,多要靠他支撑门户,真儿也需要个能干兄长为她撑腰,何况真儿与诚瑾这孩子的兄妹感情,这几年我看着,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诚瑾若知此事,也定会有所触动……”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爷,真儿未来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皱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说不定才能承欢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岁数了,却只能先为真儿打算……她是咱俩跟前千娇百宠的女儿,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数十年,更越不过你和真儿去……”王氏喜笑出声:“老爷,你对咱们真儿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观河笑道:“当初咱俩盼了几十年,方盼来这么一个独女,真儿又是咱们两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又不独独我一人溺宠……”两人喁喁私语,拥帐夜谈了一晚。 次日,苏妙真起身去养荣堂定省。 进院先有苏母大丫鬟明儿出来,给揭了猩红毡帘,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儿一大早,递话进来说想要拜见老太太哩。” 苏妙真方知这事儿传得兔起凫举般,周姨娘的亲人来求情了。塞过镶红宝累丝螃蟹掩鬓给她:“内造的物件。”明儿不肯收,道:“大前儿姑娘让绿意姐姐送来珍珠耳环一对,今儿怎好再拿的。” 苏妙真执意再三:“我总劳你过院问话,昨还让你做了盘红枣糕过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给你兄嫂备下,日后也可给你侄女做个添妆”。便进到里头,边走边扯扯鬓发,又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步入内间,见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训。 苏母歪在炕上,靠着猩红金蟒引枕,捧了嵌金云铜手炉,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头也在我这里伺候过,她为人是有些不调伏,但心眼儿是好的,现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处,但依我说,便是供着她又怎样呢,正该好好地调养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脸面,一则,未免会让她惶恐;二则不宜于养胎,三则,让底下人见了,还以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体面……” 王氏口中应诺,不敢反驳,红上脸皮,一旁的陶氏卫氏两个妯娌也没出声,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镯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样。 苏妙真快步上前,“扑通”一跪。房内诸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来,苏母直腰转脸看她,更是惊诧:“哎唷,这是怎得?” 她结结实实磕个头,道:“祖母,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训斥就斥责真真吧,我先斩后奏,娘她实在是不知……” 苏母正说话间,猛地听乖乖孙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处磕头,那响声跟扯雷似得,亦是一惊。放眼瞧去,苏妙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登时红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来。”忙指使明儿扶她起来。 苏妙真挡开明儿,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头看向炕上的苏母,“真真连累娘亲受屈,又越了规矩罚了周姨娘,还请祖母降罪。”说着,又俯身磕头,怯怯看了苏母,小声说,“可祖母念在真儿是情急激愤之下,别罚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早上起来苏母还没用饭,记起摆来的芙蓉酥是周姨娘好吃得,便使人送一碟子去。那婆子回来禀说“姨娘昨夜被罚了禁足半年呢,说是连着伺候的下人也被罚月例了”。 没细讲,又有先前伺候过苏母的周老婆子递话进来说要拜见,苏母心里已有几分怒意,等王氏陶氏卫氏三个妯娌结伴来请安时,便借机训斥王氏。 但苏母对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也不甚了解,只听下人说是跟某个洒扫小厮相关。 王氏入门几十年,未能给苏观河诞下男嗣一事,始终让苏母深以为憾,连带着对王氏也有几分不喜,更不必说王氏在南边六年,这婆媳之间,着实淡淡。故苏母也未曾仔细问过那婆子,只欲先敲打敲打王氏。 苏母现见苏妙真怯生生地伸了手臂出来,撩袖撇过脸,小声求她说:“祖母可打轻些,真真最怕疼了。”那一腔对王氏的不满此刻都化没了,苏母又心疼又好笑,瞅苏妙真口中只念叨:“成个什么样子,祖母何尝说要罚你了,明儿,赶紧扶五姑娘起来,地上跪得多难受。” 明儿笑呵呵地又去扶苏妙真,这回苏妙真乖乖地起来,蹭到苏母面前。苏母见她也不说话,只抿了那樱红小口,怯怯地瞅着自己。 心里头的一番怜爱自不消说,忙搂了这乖孙过来,“瞧你这样儿,分明怕极了挨板子,现在自个儿倒要逞英雄?原是大人间的事儿,倒把我真姐儿给吓着了。” 明儿沏茶前来笑说:“听五姑娘的话里,还是有别的缘故,老祖宗何不听听,说不得一听,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就明啦。” 苏妙真暗道这平日里多与人为善果然没错,一些头面脂粉之类的玩意儿现下能换来几句帮衬话,极是划算。感激朝明儿一笑,向苏母讷讷喊道:“祖母……” 25.风波(四) 苏母点点头,瞅着她把那滚滚热茶吃了几口,让王氏落座,方问道:“真儿,周姨娘她如何了,怎得让你气的这么厉害。” 苏母只心道这五孙女便是对下人,也很抚恤照看的。这周姨娘一事若是与苏妙真相关,或许真有个缘故。 苏妙真咬唇便道:“实在是我气急了。”便把昨夜周姨娘偏帮侄子,硬闯明善堂,口出狂言一事添油加醋地讲了,见苏母面色越来越沉,喘口气道:“祖母。周姨娘让府里的人都把她侄子当少爷捧了也就算了……单那擅闯哥哥居所一桩,就十分不妥,哪有姨娘去府里少爷院子生事的?” 见苏母点头叹气,又道:“更可恨的是,她大放厥词,什么我哥哥姐姐都是过继的,早晚要谋害了她肚子的儿子和我去,我听她这么胡乱攀咬,是忍耐不了,且不说当着姐姐面儿说了这种诛心的话,让姐姐听了又是好一阵难受。若这话传将出去,人还以为我们伯府要反了天了,更不必说哥哥春闱在即,让他晓得咱们没个处置,心里定是不自在的……”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这下好了,昨天那么忙得日子,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苏母随便喝两口,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宽慰道:“祖母宽心,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王氏听苏母埋怨她,语气虽重,已比先头的冷淡要好上百倍,应承道:“是做媳妇儿的思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全了斯容她的体面,这才没给周成那小子派事,还望母亲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母见这儿媳恭敬有加,虽还有些恼火她,但也顺台阶下道:“不怪你,怪只怪这周氏的胃口被养大了,借着这胎要在府里称王称霸……怪道今日娣儿的丫鬟过来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问安……娣儿可是从来不落这晨昏定省的,可别气出不好来。” “得了,这罚也别免了,就禁足着吧,省得她再惹乱子。”苏母叹道,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你去跟周家的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见她了。”房内诸人再劝解几句,岔开话题再论了些别的,苏母不欲应付,让她们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王氏携了苏妙真走上穿堂,刚想跟苏妙真讲几句体己话,打眼瞧见苏问弦四兄弟过来,朝她见过礼,四人去养荣堂请安。又逢陶氏赶过来,和王氏讲昨日情形,只好捺住,应付陶氏,几人过穿堂,上板桥,一边说话。 陶氏由两个丫头扶着,走得缓缓地和王氏闲聊,苏妙真隔开几步,闷声跟在王氏陶氏后头,无趣地瞧路边萎谢花草,忽听前头陶氏笑道:“昨日的赵夫人、傅夫人还有那顾夫人,以及……我看着对咱真姐儿,都很是喜欢呢……” 苏妙真激灵一下,作出攀花折草行径,但私下竖起耳朵细听,只听陶氏断续续道:“依我说,除了没婚配的那几位……这几家也算极……” 赵家,傅家,顾家?苏妙真愣愣地,努力回想昨日见闻,忆起那赵家正是宣大总督一府,而傅家则是傅绛仙那个镇远侯府,至于顾夫人,想来便是顾解元叔母了…… * 王氏被陶氏缠住行迹,交代苏妙真去看看她姐姐,自个引陶氏去正房说话。捡 碟里的核桃仁吃几个,慢慢对兀自吃茶的陶氏道:“现在我就惦记着真姐儿和她哥哥两人婚事,我们老爷只说问弦的婚事等他此番下场后再议,也不太急,心里有几个备选。可真儿她是个女儿家,婚事可是头等重要……我镇日操心,唯恐她嫁的不如意……论起来姐姐你也能明白我的心,当初妙薇出阁时咱也都是一起合计过,千挑万选的,我实在也愁,不知该从何下手……” 陶氏转转腕上玉镯,笑:“可不是么。虽说儿子是咱女人的根儿,可做娘的,最惦记还属这小棉袄……”叹一回气,道:“要我说,真姐儿那样貌做娘娘也使得,除了进宫后可就见不得人这一头……” 王氏急急食指竖起做嘘声状,她笑道:“咱妯娌闲话,倒不要紧……顾家儿郎好人才。可比真姐略略大了,且他们顾家本家在南边,若顾家那儿郎一直在京为官也罢了,若外放,你定是舍不得……” 王氏颔首,论起来这些人里头她最满意顾长清为人,但只这天高路远的,让她和自个儿女儿隔上千里不得相见,她如何能舍得,故而定不下心意。 “吴王世子也未曾婚配,年纪和顾家那个一般,只也是这头,这隔得太远……”陶氏见王氏不住点头称是,又道:“也就剩下赵家和傅家了,宣大总督夫人虽也看着中意咱们真姐儿,但傅夫人对真姐儿却更亲热。” 王氏道:“嫂子不知,那傅家郎年少英才,唯独在女色上听说有些定不住性子的,也不知真假……” “哎呦,咱真姐儿的模样,你还怕拿不住他……”陶氏啐道,“恁好的容色,凭谁娶回去不得供着宠着,你却多虑,何况也未必属实。论起来这里头的人,东麒却是个上佳的人选,离咱近,侯府也富贵,东麒和问弦更好似亲兄弟……” 王氏自笑,也不接话:陶氏娘家和侯府沾亲,她哥哥更在老侯爷麾下做官。素日陶氏就和傅夫人来往的勤,此时她把傅云天好一阵夸,多半是瞧见昨日傅夫人对苏妙真的殊遇,她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便又命人掇出来精致果点,换了冷茶下去,口中半应不应的和她周旋。只把人送走,才休息会,也闲不住,遣人送些物件去苏妙娣苏问弦院子里头,又思及苏妙真,就去寻女儿。 一进院子,见有两个丫鬟在丹玺下蹲着斗百草,另两个丫鬟敞着门做绣活,她转身去到苏妙真的书房。 王氏推门,没好气:“你这丫头,做事还是那么冒失。”瞥眼一瞧,书案上挂几杆湖笔,一古琴悬在墙上,典雅庄重。 苏妙真正聚精会神地看从苏观河书房里偷拿的公文邸报,看至圣上派了新的治河大臣,又命河南布政使开了官仓,去赈济灾民一节,王氏一进门,先唬得一跳,手忙脚乱呼啦到桌下,把案上的绣活装模作样地抓住,道:“娘怎么来了。” 绕过桌子扑向王氏。 王氏搂她在怀道:“昨日和今早的事情,你以后可不要再做。”心疼地揉她,“娘瞧瞧,这额头没留印子吧。”嗔道:“一贯最怕疼得人,这次咚咚地磕几个响头,可把娘心疼死了。” 苏妙真腻在她怀里撒娇,盘弄着鸳鸯络子:“那不是想让祖母起心询问,好还娘的青白么。至于昨夜嘛,我觉得周姨娘着实可恶了些。” 王氏心里又喜又忧。 喜她事事孝顺恭谨,往日那是掉了颗乳牙都直冒冷汗的怕疼娇儿,如今……又愁自己女儿对这后宅手腕实在一窍不通:“弄得大张旗鼓,亏你爹明理又疼你……以后出嫁了可怎么办呐……后宅的事,或分而治之,或借力打力,哪有你直接上手的道理……” 苏妙真听她絮絮叨叨地,心知王氏在教她后宅里的行事做派。她自觉宅斗艰难,便道:“娘,以后我出嫁,肯定是正妻,我就好好地做个正妻就得了,她们想要争宠随她们争去。”何况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让那人近身,又凭什么管他宠爱谁呢。 王氏叹道:“这傻话。你不去争,她们可也会步步紧逼……”细细分说,给她讲了许多道理,所谓慈母之心,不外如是,苏妙真厌恶这些东西,也不得不点头装作受教模样,听了一上午,方被王氏放去。 吃过午饭,刚想要眯一会,听人报明善堂来人。苏妙真转去花厅,便见花厅外两个小厮捧着一对寿字香匣,如意儿和称心正在槛外翘首,见她过来,俱都笑开。 26.许府(一) 小厮退出,称心和如意儿等苏妙真坐定后,便磕头行礼道:“五姑娘,这是我们三少爷前段日子在外头买来的玩意儿,还请过目。” 香匣一开,苏妙真放眼一一看去,见里头或是诸如玉叶闹蛾,玛瑙香串之类的别致首饰;或是泥人木雕、剪纸笔筒之类的精细玩意儿,或是云铜手镜、脂盒木梳之类的妆奁用具。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水种软糯,雕工一流,极是别致,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童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观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27.许府(二) 但扬州府书香门第的小姐们,私下议论说她艳色过重,不甚清丽秀美,更兼文墨不通……反是个绣花枕头。 苏妙真微笑柔声道:“我不用外头的香粉,即便出自极香斋这样老字号的东西,也少用为妙。”顿了一下,怕这些姑娘无法理解铅粉的概念和害处,又道,“珍珠粉不错,可以多用用,寻常香粉切不可使了。少晒太阳,多吃青菜水果,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会是个白白净净的大家闺秀。” 那名为素嫣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使劲点头,样子倒和平时求喂养的毛球类似,苏妙真又道:“我那里也还有几盒子自己做的香粉,用的紫茉莉仁等物十……若不嫌弃,我就让人送妹妹你府上去。”素嫣大喜,急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笑。 苏妙真提壶,给众人倒水。茶杯推到上侧时,一年岁相仿亦穿粉色袄裙的清秀女孩儿接过,众人把她俩看一回笑:“巧了,许姐姐和苏姐姐穿得相似呢,身量也像,不看脸还道是双生姐妹呢。”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刚要细问,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回来玩耍,待过小半个时辰,听得人来报,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金华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干又渴,热得冒火,解披风起身找地方呕吐,跌跌撞撞间走过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临水小凉亭里头,方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正在感受着丝丝的凉意时,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28.许府(三) 却是那小公子被她气得发狠,反手将彩球照脸砸来,苏妙真乐极生悲,没能闪躲,只听哎唷一声,就捂着额头叫疼。 “你傻了吗?”那小公子没料到她居然不闪躲,急了:“躲都不知道躲,眼瞎不成?” 酒醉的人在神经控制上本来就滞后,苏妙真更是那等量浅的人,心里头急得要命却私活管不住手脚,故而没防备被打中,现在听这小少爷怒吼着让她躲开,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开始往后退,一个趔趄,却踩到衣裙下摆,往后栽倒那凉亭外浅水池子里头。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同时“哎呦”一声,头壳状到了一起。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眼见着这小少爷瞅过来,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最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深深行个礼,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那男子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在石阶下的小路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29.求母 傅云天把那女子的窈窕身姿,柳眉杏眼和琼鼻樱唇想了又想,只恨不能一亲芳泽。 顿足叫恼,又记起女子桃腮上还有一对可怜可爱的浅浅梨涡,真个是痴了又痴,但想:不知道是哪家小姐,不能立时请官媒,聘了家去。 “你怎么了?”傅云天这头后悔不跌,那头肩上一沉,回头一看,却见那小少爷下了台阶到了自己跟前,行礼道:“七殿下,你倒叫臣好找。” 原来这小少爷正是圣上的七子,贤妃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宁臻睿,如今不过十三,出宫为自己舅舅贺寿,到了定国公府,因和着表兄表弟蹴鞠玩耍,不意将这球踢了过来,他自己犯倔,翻墙来寻,却撞上了醒酒的苏妙真。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宁臻睿性好武,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镇远侯经不得她磨,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暗道:若是自己,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可性子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30.上奏 宁祯扬笑:“说起这书,问弦这里怕有事还没跟咱们讲。” 苏问弦见他提起,顾长清傅云天二人齐齐看向自己,说:“不是什么大事。” “让家坊刻够四千四百一十本的四书五经和三千本时文诗集,还算小事么。”宁祯扬反问道:“不止如此,你手下人还把那书籍全数白送,京中开蒙的家贫童生皆可拿走一本,现下京里无人不说,苏家三少爷好大手笔,好善心肠。” 苏问弦道:“祖母自从十月三十那天宴毕,身体就有些不适,虽非大病,可她老人家高寿,恐有不测。我镇日在这边待着,无法亲去,便寻思积福积德,尽点孝心。” 顾长清一算,道:“这可是市价一万一十两,你居然拿出如此多的现银来。” 宁祯扬摇头,“景明,你有所不知,听苏家掌事说,这非寻常雕版文书,总计只花了一千余两,可是也不是?” 三人同时看向苏问弦,苏问弦向椅背后靠去,含笑道:“我哪有那么许多银钱来做善事?” 顾长清起身,来回踱步,道:“诚瑾,这可不是一时之善事,而是千古之利!”他回脸,目光灼灼:“既然家坊能印刻出如此便宜的经书时文,若能广至五湖四海,岂不是全天下,都能享其恩泽?” “秦汉用简,寻常百姓无法负担,只能蒙昧,后来蔡伦造纸,学问大盛。唐宋雕版,读书人又不知多了凡几,于是广开科举,广擢人才……如今须得大推四海,让天下百姓都能受其利,蒙其泽。” 苏问弦没料到,顾长清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其中关键的人物,也是第一个和苏妙真想到了一处的人。 他直起身,缓缓道:“此聚珍一法,我也秉了父亲,让他上书肯奏宫中内局带领,领天下风气。只是我父仍在犹豫,以为奇技淫巧,不足以上达天听。” 顾长清立时道:“诚瑾,你既愿把这法子施于黎民百姓,我如何能不动容,你且放心,我立时修书一封,将其中利弊告知祖父,让他上书陈情,如此,苏伯父也能解后顾之忧。” 顾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当初更有从龙之功,极得乾元帝信任。曾任数次学政,是无数士子座师,故在文臣士子间,地位超然。他若上奏,乾元帝定会仔细斟酌其中利弊。 言毕,立时喊人入内,笔墨伺候,不过百息之间,他就修完书信,上了封漆。盖好印鉴,使人快马送回江南。只看得另外三人鸦雀无声。苏问弦没料到他如此利落,震惊道:这顾长清和真真颇有类似之处,只是他们一个是七尺男儿,一个却是闺中弱质。 顾长清办完这事,搓手看向苏问弦,诚道:“苏兄,我替天下士子谢你,这秘法何止万金,你却丝毫不藏私,某实不如。” 苏问弦神色不变道:“不过偶思,岂敢居功。” 却想起当日那花厅里头,苏妙真听他的筹划打算后,柳腰轻折,盈盈一拜,柔诚之至,对他道,“哥哥,我替家贫蒙生谢过你。谢哥哥信我一试,谢哥哥甘愿以士林名声作保,广而推之……日后我若弄明白了铜字油墨等法,还望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又思及父亲小厮六儿的言语,“老爷先头也为这案子日思夜想,后来五一龙舟那日,因为姑娘她身子弱一人留在了府里,老爷夫人放心不下提前回府,晚间去书房竟是上天垂怜,发现卷宗里头的疏漏……” 宁祯扬和傅云天两人见顾长清和苏问弦各有所思,一时也沉默不语。 半晌,傅云天冷不丁道:“诚瑾,我母亲打算为我求娶你五妹妹,这么看来,有你这个小舅子也没那么糟,除了……嗳,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答应呢,你急个什么劲,配我,你妹子还亏了不成?” 顾长清和宁祯扬两人大笑,顾长清道:“东麒,没人希望自己妹夫成日价地走马章台。” 傅云天怒道:“就为咱们兄弟情义,我也决不让我娘去求娶他妹子。你们是不知道,他多宠那个妹子——成日让苏全在外头搜寻那奇珍异宝送回去……我要是娶了他妹子,哪天他在窑子里撞见我或是在堂会上遇到我,那不得跟他打一架——他要是没练过武也就罢了……再说了,上次景明你讲那苏五姑娘如何伶俐,我也怵得慌,真弄回来个玲珑心肠的人岂不使我夫纲不振?况我还惦记着另外一人。后日冬至,这得回府求我娘去,顺便和她说道说道,趁早弃了这心思。 ” 宁祯扬捧腹大笑:“诚瑾,东麒这妹婿你是可以躲过去了,我府里虽有几个妾室,但没过明路,在女色上比东麒还是要克制许多……得,你也别恼,就一说。贵妹我绝不敢想了,本来对贵妹的行事我也有些不敢苟同……咱们这里头,也就景明堪为你妹婿,不仅对你妹子的行事做派赞赏有加——他可还半点不近女色,要不是我府里的那舞姬哭着回我他是个正常男子,我都要怀疑景明不能人道了。” 顾长清扶额苦笑,看一眼宁祯扬看一眼苏问弦,道:“我可半句没说。” 苏问弦淡淡道:“只要你不怕兄弟没得做。” 三人见他如此回护自家妹妹,俱是稀奇。尤以傅云天最甚,心道,上次诚瑾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看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是要让苏五姑娘泼出去的架势,难不成招个赘婿? * 后日冬至十一月十三,傅云天果回府去,翘首盼着傅夫人的回话。傅夫人按品着装,一大早入宫谒见皇后及诸位妃嫔。各府四品往上的诰命,属于有资格入宫的外命妇,必须在四节去宫里见过诸位贵人们。许夫人自然也去。 回了府傅夫人累得头昏,傅云天小意伺候,只让傅夫人又笑又气,先打发人去成山伯府问老太君安,才安抚儿子:“许夫人看着虽不大情愿,但娘可以给你磨一磨,我早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倒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 成山伯府。 正午,苏妙真往王氏房里来,瞧见苏妙娣的几位贴身侍女都立在外头,内堂地下摆许多红盒,多半是冬至祭礼并各府礼物。 王氏心腹婆子们帮着打点分装,见她进来,苏妙娣和王氏两人同时往苏妙真看来,王氏招手笑道:“可巧,我这里有桩稀奇事呢。” 苏妙真在下首一小杌子上坐了,听王氏笑道:“今儿我遣人去给周姨娘送冬至的物用,于家婆子回来说,那周氏身边的红儿奇怪,为何一大早倒来了三趟人送东西,让于家的问我是不是要放她主子出去了……于家的仔细问了,回话告诉我,我才晓得,原来是真儿你用娣儿的名义赏了缎子珠钗过去,娣儿却用你的名义送了银碳摆件过去……你们姐妹俩,可是用心用到一块儿去了。” 王氏喜得合不拢嘴,仍嗔道:“你们俩啊,平白从自己私房里抠出来东西给她,难道我做主母的,今日这冬至,竟不给她备东西了,让人知道,还说反而衬出来我不如两个女儿贤能了?” 苏妙真和苏妙娣二人对视,也忍不住噗嗤两声,苏妙真道:“娘送的那是娘大度,我们送了,她好歹也能领个情。” 苏妙娣点头道:“周姨娘性子左,当日真儿那般……我也怕她记恨真儿,和婆子们瞎嚼舌,倒是考虑得不周,该回了娘才是……” 早间苏妙真差人送东西过去,是因为记起冬至佳节,周姨娘独自禁足内院,必然生忿。她自己不惧怨言,姐姐苏妙娣却心思重。故而思量,不若以苏妙娣名义施恩周姨娘,让她乘了苏妙娣的情,日后不再搅风搅雨针对苏妙娣。谁料苏妙娣竟然怀了和自己一般的心思。 搬着小杌子挪到苏妙娣身边,抓着苏妙娣的手喜滋滋说:“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瞧,娘都没想着替我收买周姨娘,姐姐却先想到这层……” 王氏假意恼道:“呸,她不过一个奴才,哪里当得起你们两个主子收买她的人心……”于家的奉承道:“奶奶,话虽如此,这事却见二姑娘和五姑娘是姐妹同心。” 王氏笑道:“你们两个处得这般好,娘也别无所求了。”将二人拉在身前,先瞧瞧苏妙真,再看看苏妙娣:“娣儿这两日气色佳了,先头周氏那一闹,害得母亲和娣儿你都身子不适。我这做娘做媳妇的,当时真恨不得撵她出去……娣儿,你生得单柔,平日还得多加饮食才好。” 三人说话间,有婆子在窗外回话,说已经去太医院请人了,陶氏说王氏若打点好过节的物件就可以过去了。王氏拍手恼道:“只顾着查各处的礼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实在不该,走,去瞧瞧你祖母。” 苏母小半月来身子始终不适,总是懒懒的,吃东西也少。今日冬至入宫谒见,苏母着了风,在内廷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勉强稳住,一回来便嚷着头痛。王氏和陶氏就遣人去请太医诊治。 进到养荣堂,苏母正歪在炕上和明儿说话,明儿道:“倒也不需更衣了,一遍一遍地脱穿,虽这里头烧着火盆火炕,也容易着凉,再者老祖宗本就疲乏,没得反坏了身体。” 众人依次见礼,苏妙真见苏母没驳回明儿的话,也道:“那依我说,竟也不用放帷幔了,让那老太医好好瞧个真切才是,所谓望闻问切嘛。”王氏瞪她一眼,向苏母赔笑道:“这往日太医诊病哪有不放幔子的,她一个小孩子,忘了咱府里的规矩。” 31.妙娣 苏母却说:“真姐儿话也有理,我都古来稀了,还怕羞不成去瞧瞧问弦回来没,他这孩子,前日在外头广做功德,赠出去许多书籍,这孝心可没得说。” 苏妙真低头抿唇,只顾着笑,沉思道:原来竟已经开始赠书了,她竟不知。 说着,明儿早使人捡了软枕垫在苏母手腕下,外头有人通报太医来了,苏母道:“你们去后头碧纱橱子等着吧,把这些婆子们没留头的小丫鬟们留下伺候就得……”众人便都进到里间,听得脚步声进。苏观河三兄弟并着府内四位少爷的请安声络绎不绝,苏母果把苏问弦先夸了几句。 苏母和那老太医先叙了几句寒温,苏妙真隐隐约约透过碧纱橱,见苏观河苏问弦一干人都在外头垂手候着,不多时,那太医诊完脉,欠身告退,众人才出了碧纱橱。苏母吩咐苏观河等人好好招待后,苏观河一行人又呼啦啦的出去,再有一炷香的时候,苏观河等人进来回话:“娘着了风寒,又体虚体疲,大夫说还得日日吃药休养才是。” 药方呈一份过来,明儿去接了,苏母好兴致地瞧过一遍,咳几声道:“最不耐烦吃这些苦药。”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倒没想到此事虽是恩典,也能成个筏子,随便她和周姨娘哪个不规矩,都能借此打压。甚至,若王氏想要一石二鸟,既弹压金姨娘,又伤周姨娘的肚子,也未必不行……自家姐姐最后一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娘亲不会听不明白。 王氏慢慢道:“我儿,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要她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到底顾着是你爹的血脉……”王氏顿了下,道:“金氏既然总有空去书房伺候,想来也有空子替我担担家事……咱房里的大事便交给娣儿你总管,三个姨娘的事务,却让金氏处置……” 言毕,三人吃了点心讲几句话,苏妙真姐妹二人一同出去,没出院子,苏妙真看着苏妙娣笑道:“没料到姐姐竟有这样的心肠见识……”苏妙娣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了?”苏妙真不意她多心,解释道:“那哪里能呢,不说姐姐这是给娘分忧,便是论起来,姐姐有点心机手段也是好事……” 苏妙娣踏上游廊,回头笑道:“怎地说?” 苏妙真便把自己想法道出:苏妙娣温和内敛,贞静娴雅,做一个正妻着实不难。但她心思重,身子也不太康健,苏妙真怕她以后被妾室所制,烦恼忧愁憋在心里,又没家人时时开导关心,反容易出病。苏妙娣天性宽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会主动对付妾室宠婢们。若要不落下风,心机城府必不可少。这样万一出事,她虽无先手,也能后发制人——辖住下头的人,拢住夫君的心。 如今可见,苏妙娣事事有个主意,只不过她为在室女子,又小心谨慎,并不显露出这番见识心机来。 “那边是长子嫡孙,过去多半得理家的……又怕姐姐性格过分绵柔……往日不敢明说,今日听姐姐你一言,原是我多虑……。” 苏妙娣听了,拉住苏妙真道:“我就明白,你也有些见识的。” “真儿,你为我担的心,恰如我为你担的心,我不是那等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扬州那位柳妍妍,其遭遇还不值得咱们警醒么——平时只会些风花雪月之事,如何能理家治下?操办一场喜事,先让底下媳妇子觑空攀上她夫君,又经办得不够细致落人耻笑。自个憋闷,生生折进去一条性命我……我虽闷了些,但娘教得我都记在心里哩。倒是你,既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那对这些事,也该很上些心。” 苏妙真不意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定下章程:嫁出去后,头件事便是——把带去的美人送给那夫君做妾。这样一来,婆婆不能说自己嫉妒;,夫君不能不感念这番大度;没过明路的丫头们不能不讨她的好;过了明路的妾自得忙着和美人争宠;而她带去的人,只要父母家人仍在伯府,总归不能叛主。 便笑:“横竖我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慢慢学就是了。”近到身前悄悄道:“或者姐姐嫁出去后,时不时教我些新妇的规矩,就够我受用的了。” 这番话惹得苏妙娣红到耳根子,果不好再往下说,过来要拧她,两人在廊下笑闹半晌,称心寻过来找苏妙真,说苏问弦有事相谈,二人方散。 …… 时至腊月,京里下几场雪。那千本余书逐渐送完,京里家贫士子对苏问弦已然是钦佩感激,赞赏不已,甚至有那等童谣,赞其孝心善心才心…… 苏妙真自从冬至便赖在养荣堂侍疾,但消息并不阻塞,全因苏全时时回府带些东西与她,她问外头的事,苏全不懂遮掩,几乎有问必答,甚至把《贞观术士录》的相关鲜事也讲来听。 “……那几个道观被挤得不成样子,可见一斑。” 苏全坐也不敢满坐,道,“可见咱们少爷的才……”话没说完,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书和少爷有关的事如何能给五姑娘讲得,少爷把这事看得那么重,又赔笑道:“我是说,活字一事,我们三少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五日前,顾老太爷都上书御前,请大内书坊试行其法,再由各地官刻领一时之风气……” 绿意给苏全看茶,又把小窗户关上,插话道:“姑娘,三少爷真厉害呢。” 去里间拿赏银的蓝湘也绕过屏风,拿了一锭银子封给苏全笑道:“劳烦苏管事了,您且喝茶。”二人同时回楠木椅子后,静静地站着,侍书侍画嘻嘻哈哈地拨弄着炭盆,银碳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地爆裂,倒把二人吓了一跳。 苏妙真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掸掸不存在的灰尘,以掩盖住心中雀跃,觉得苏问弦实在非常有用:这顾老太爷多半苏问弦靠着与顾长清的交情而请到。这事若换了自己慢慢来做,如何能似苏问弦办得漂亮迅速,又如何能如他那般,借着士林名声,一呼百应? 便笑道:“哥哥大才,苏管事你也辛苦了,且拿了我这点子心意吧,还劳苏管事给我讲讲外头可有甚趣事么?” 苏全这放心收下银子,又卑躬屈节道:“多谢五姑娘。这京里头,还有一桩奇案,却是和那平江伯府有关。” 苏妙真立刻来了精神。她来这六年,年年都听黄河水患如何如何,若是当初的平江伯在世又如何如何,后来从邸报公文以及父亲得只言片语里,大概得知,平江伯府的那位老太爷乃力行漕粮河运的,故而大顺朝便如明初一般,弃海选河。 她心里头的头几件大事里有关于海禁治河的,更处处留意。苏妙真虽明白漕粮、河事与海禁都有其根由在,可这几事到底是会遗祸百年的国策,只恨自没上男子的身,不能入仕上书,历陈漕运之弊与海禁之患。 当即问,“什么事?” 32.宁祯扬 苏全道:“大前儿听少爷说,那平江伯府陈宣把自己的叔叔告上了宗人府,让下人备帖子去探。这事说是两年前他叔叔谋害其妹,让其在出嫁之前就含恨而死……” “又押了那平江伯府的小姐的消失了的乳母婢女上京,说要为其妹妹讨个公道,要知道他叔叔就快请封袭爵,眼下这么一闹,也不知道平江伯府的五十年基业,会落在谁手里。” 苏妙真听他三言两语,讲了一个别有内情的旧事,心道私底下的腌臜只怕更多,又细细问了苏全还知道什么,对平江伯府有了个大概的勾勒。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淮安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 要动漕河,怕是得过平江伯府,苏问弦此时向陈宣示好,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与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苏安受教点头,外头风声呼啸,苏妙真道:“得,我这边也到时辰回养荣堂,服侍祖母用药了。苏管事先回吧。” 五姑娘倒是和少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哩,苏全跪安离去,出院寻思道。 * 傅云天踩上未化完的积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划破了武定桥的静谧,对另外三人道。“这陈宣一定是打算让其叔叔永不超生了,除了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外,听宗人府那头的话是,居然还有□□一宗,若真,这陈礼可不是个东西。” “有此败坏伦常的事?”苏问弦眉梢一跳。 冬日的太阳冷光刺眼,傅云天只听苏问弦声音一扬,“陈礼对他侄女?” 宁祯扬的麒麟纹锦云靴踩过一干枯树枝:“乱伦一事古已有之,好比山阴公主和她弟弟刘宋前废帝之间的苟且便见史书……但陈礼这事,多半不是真的,他妹妹一直是个病秧子,并非毛嫱西施之色……但以陈宣的狠气,不是真的他也能把这事做成真的。” 宁祯扬和陈宣打过交道,对他了解较深。 顾长清一路不吭声,直到此时才道:“他只需要报上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即可,逼*奸一词,却是过犹不及。” 宁祯扬道:“他妹妹到底没嫁进你们顾家,你又没见过他妹妹,两人更没有任何情谊,何苦自己烦恼。” 苏问弦也道:“他这是想要让其叔再无翻身余地,杀人一事可以是误杀,逼*奸可就不同了,即便是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单论名声,他叔叔也死定了。” 他淡淡道:“此人心机手段狠气样样拔尖,不可小觑,总漕之位,日后未必不会落入他手……” 见顾长清眉头深锁,道:“也别说他狠心,恪然不是说,陈宣和他妹子自幼分隔两地,其妹在外祖宣大总督赵家常住,两人感情不深么。” 傅云天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和你妹妹也自幼分隔两地,感情却好得很……他与她妹妹既然感情不深,他又何必上京后四处寻佛寺道观给其妹立牌位,点海灯?无非是做给京里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摆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做戏而已,实在虚伪。” 宁祯扬道:“也不由他,平江伯府内斗不休,他不得不作戏给京里人看。” 四人一面走一面谈,小厮牵了马远远地在后头跟着,不一会儿,一鎏金牌匾高悬在一极大的楼院口,上书“金陵会馆”四个大字。 傅云天颇不耐烦,“陈宣不去他舅舅宣大总督赵府,偏要在这金陵会馆待着。说要连请十天的堂会,害得咱们大冷天地往外跑,依我说哪里不是聚的地儿。” “他父亲和叔叔都娶了赵总督的姐姐,陈宣爹娘虽死了,叔母可还活着。赵总督向着谁,都不好办,这样避嫌反而对了。”宁祯扬解释道:“不过我看着,赵越北和他挺亲近。” 言毕,只见那牌楼下立着的平江伯府的胖管事满脸赔笑地进来,打个千儿道:“四位爷,小的给您请安了,宣大总督赵家、殷家、齐家还有文家的几位少爷已是到了。” 四人免了他的礼,在胖管事的引领下抬步进去,胖管事使眼色让其他下人去牵马,弥勒佛似的肥脸笑出了花,绕过镂花水磨砖照壁,行至一箭宽的甬道,就见一双颊微陷沉郁男子大步下阶,朝他们走来,正是陈宣。 …… 斗转星移,距离顾老太爷上奏内廷已有小半月,时至腊月。 金陵会馆夜夜红烛高照,高朋满座,可谓是往来无白丁,京里的红姐儿也每晚坐了小轿,带了琵琶琴箫去赴这堂会,里头彻夜的丝竹歌舞、唱戏说书、男女谑浪之声让前后街的平头百姓都往来侧目。 苏问弦几人头三日在金陵会馆与陈宣叙礼,后不再去,皆因他与顾长清于科举一途虽有把握,也不好过于荒废。宁祯扬闲人一个,依旧作陪。 十二月初一大早,天气放晴,辰时已过。 吴王京中别府。 室内满屋子的酒气,宁祯扬起身让人伺候了穿衣,新纳入府的侍妾滴珠捧来蟒纹云履,服侍他穿戴。 滴珠乃是前日陈宣所赠的扬州瘦马,自幼习风月之术,对讨男人欢心一事可谓是驾轻就熟。她被鸨母管得严实,在伺候宁祯扬之前仍是处子,后被陈宣买入上京。 这几日滴珠发觉这吴王世子随和温文,很有江南文人雅士的风流,比陈宣要多几分温柔。胆子也大了些,见宁祯扬半晌一言不发,撅了那红馥馥的唇道:“世子爷,怎得半天不说话,莫不是这么快就厌倦奴了,还是昨夜奴伺候的不好。” 宁祯扬搂过滴珠,在她唇上一亲,温柔道:“怎么会,卿卿温香软玉,实在让孤销魂得紧。”他亦天潢贵胄,模样更生得倜傥,深目高鼻,滴珠记起昨夜旖旎,那胸口砰砰直跳。 拉住他还要厮缠,百般手段都使了出来,把宁祯扬撩拨得气息不稳,分了手摸进她衣襟,滴珠被他掐了一下秘处,嘤咛一声,身子都软了。 突听外头王府长随道:“臣有事,回禀世子。” 宁祯扬骤然神色清明,推开鬓乱钗斜,露出了白嫩嫩酥胸的滴珠。 她犹在意乱情迷之间,却被宁祯扬一把推开,也吃了一惊,还要那小手去探宁祯扬的本钱,刚唤了声“世子爷”,就被宁祯扬冷冷一瞥,吓得顿时清醒了头脑。 这滴珠自幼被老鸨子教得比花解语,深知当在男人面前如何进退,她本来以为宁祯扬能留在她这房里,好让她有底气去压过另一侍妾宁祯扬在京中纳下的另一侍妾。 但见宁祯扬清醒果断,不敢再缠,乖乖替他扣好了蟠龙金扣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宁祯扬净手梳洗。 宁祯扬跨步出房,半点让人看不出前一刻他还在与爱妾厮混,进了书房让王府长随宁禄跪在堂间,听他来报:“世子爷,圣上今日一早召了苏侍郎和苏家三少爷入宫,眼下又招顾家少爷入宫。” 宁祯扬屈起中指,在书案上敲了一敲,自言自语,“一定是为那聚珍秘法,只是何以把景明也召去了……想来多半是苏问弦提及顾长清的书信,不贪功不避嫌,苏问弦却有些眼界。” 宁祯扬与傅云天自幼相识,与顾长清在江南时期也是挚友,进京以来认识了苏问弦。 打交道这段时日来,很是为此人的城府叹服,且不说拉拢住傅云天与顾长清,单单“聚珍”一法,已经可以窥得此人手段。以替长辈祈福之名赠书给京里寒士,作出一件大大的功德下来。还让人不能说他是沽名钓誉——毕竟苏老太君冬至入宫受寒的事,大家都有听闻。 此时得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本可独揽其功,却把顾长清也牵进去在圣上面前过眼,这份胸襟城府,着实了得。 难怪与傅云天能做生死之交。 “苏问弦他这一着,下得漂亮利落。”宁祯扬捡起书案上的那本《贞观术士录》,唇边泛起一个笑容,“都不是简单人物……孤和他交好倒没错,他也识相,不在我面前一味装傻。假以时日,此人亦为柄国之臣。” 又看向宁禄,沉声问道:“陈宣他这几日仍然在会馆里宴饮,没有去谒见哪个殿下?” 宁禄答道:“并无,除了白日里往宗人府坐着,再没见他如何,以前也就冬至那日递了朝贺表笺进宫……” 宁祯扬呷了口茶,道:“他所求,绝非只是一个袭爵,打得怕是那总漕位置的主意,那处可是大利……得了,明眼人都想得到这‘聚珍法’的百般利处,此次苏问弦二人必得皇上青眼,何况早前乡试,皇上就对他们二人赞赏有加。赶紧备礼,等他们一出宫就送去……” 抽出书案上的一张宣纸,提笔。 33.元宵夜(一) 不出宁祯扬所料,乾元帝果然圣心大悦,当场在内廷降了旨意封赏苏观河,加赏俸禄。因顾长清和苏问弦两人尚未入仕,乾元帝无可封赏,就赐了些孤本书画,也是大大的荣耀。 消息一传出来,成山伯府立时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朝野上下无不议论,苏观河父子二人同朝做官的景象即将到来,毕竟,在圣上面前过了一回的人,科举场上又如何能不旗开得胜呢?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一般而言元宵节是此地女子最喜爱的节日,因大部分妇女不受闺阁礼教拘束,皆可外出赏灯。当然,家世显贵的高门少女仍不多出门的。 王氏之前拘束苏妙真拘束得极其谨慎,但此时苏问弦亲自来求,她并不好不答应。 且苏妙真前些日子就开始嚷嚷着在府里闷得胸疼头疼,她心里半信半疑地,问过黄莺翠柳二婢女,知晓苏妙真夜里常常睡不着,盘着两人问外头景象,也疑心是否拘束她太过,再不知苏妙真这是早早地为了元宵而装出来的难过样子,黄莺翠柳二人不上夜的日子,苏妙真睡得倒很香甜。 此时便细细嘱咐苏问弦把苏妙真给看好了,万不可由着苏妙真的性子胡来。苏问弦一概称是,调了几个家丁小厮,又让苏妙真带上侍琴侍棋两个丫鬟一同出门。 34.元宵夜(二) 天还没黑,苏妙真回房换了松江阔机尖素白绫袄子和沉香色金比甲,下穿湖蓝织金挑线裙子,又怕行动不便,特特穿了红线锁口花缎凤首納底绣鞋。 她并不涂脂抹粉,也不用那富丽首饰,只把头发用银蝶夹子攒了个双环髻,素着一张脸就提裙小跑到苏问弦的院子里去。 堂上苏问弦正让小厮们收拾东西,见她进来,招手让苏妙真过到跟前。如意儿拿出一顶青帷帽,他伸手接了,却要给苏妙真戴上。 在扬州府她可少见元宵节时有女子戴着帷帽的,如此也有碍于观灯,苏妙真躲开:“哥,出门还顶着这个不方便吧,以前在扬州也不是这样的……再说了,我一点脂粉也没上,夜里别人看不清我的长相的。” 如意儿看了眼苏问弦,笑道:“五姑娘,咱们这是在京里,可不比扬州,公侯的小姐除了十六那天走百病哪有出门的?这几天夜里只能在绣楼或是自家店铺的阁楼上,远远看灯呢,看个烟火……何况五姑娘你天生丽质,即便不施脂粉,那也能看出来是个顶尖的美人,还是小心为妙。” 苏妙真还想再劝劝,却见苏问弦不动声色地向她招手,一言不发地就替她把那镂金玳瑁鱿骨青纱帷罩戴上。 戴上后苏妙真环视四周,模模糊糊地只能看个影子,在青纱后哭丧了个脸,又不敢再和苏问弦耍赖,万一惹他生气以至于他食言那可就不好。提了裙子,跟在苏问弦身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身后的小厮和丫鬟跟在他们三步开外。 京华暖气融融,到处是那串珠缀玉的彩灯,马车行人川流不息,还有那豪富公侯伯府,府前烟火连空好不热闹。 一出府呼吸到新鲜空气,苏妙真的那点子不悦就尽数飞走,悄悄掀了眼睛那里的纱去看。 天色已经全黑,月明星稀,四处人头耸动,许多富家小姐穿绮衣罗在婢女小厮的陪伴下行走在人流里。 苏妙真看得兴奋,突然就听苏问弦说道,“这宵节游灯市,是从正月初十日起至十六日,今年圣上下诏,将灯市延到了十八……最多的地方是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名曰灯市……是时四方商贾辐辏,技艺必陈,珠石奇巧,罗琦必具,一切夷夏古今异物必至……再有不远,就到东安门灯市了。” 苏妙真急急加快脚步,扭头看向苏问弦笑道:“哥哥,那这八天我岂不是天天能出来顽……”苏问弦不答话,苏妙真只能道,“我贪心了,不过两三夜总是可以的吧……十六那天我更是也可以出来走百病的……” * 东安门灯市果然热闹繁华,灯火明亮,异彩纷呈。几乎到了人不能顾、车不能旋的地步。 苏问弦小心地把苏妙真护在身边,一个垂髫女童嘻嘻哈哈地跑过来,却跟苏妙真撞了个满怀,苏妙真没堤防,还是苏问弦眼明手快扶住她。 苏问弦微有薄怒,看着那个女童道:“哪家孩子。” 他长得虽好,此时厉色划过,却颇有几分凛然,那小女孩被吓得话都不敢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后头忽地跟来一个妇人,见冲撞了这两位衣着锦绣男女,见后面还跟了十数位丫鬟小厮,心知定是豪商仕宦家出来的贵人,也吓得忙不迭行礼道歉,“大人息怒,看在小妇人的女儿春菱年纪小不识礼数,还望大人海涵。” 苏妙真最见不得小姑娘哭,忙抽了帕子与她擦了擦脸,看向苏问弦道:“算了哥哥,我也没受伤,这里人那么多,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也很正常,侍琴刚刚不就差点撞翻别人的摊子么。” 那妇人听她这么说,如得蒙大赦一般,就抱起了那名为春菱的孩子跑了。 苏妙真瞅着二人走远,笑指一狮子灯说:“哥哥,你看那灯,好生可爱。”两人目不暇接地看了许多彩灯。 有那花灯莲灯等花草形状的,还有那钟馗嫁妹灯和孔明擒孟获灯这一类的故事彩灯,又有动物形制的狮子灯、青熊灯、猛虎灯、锦豹灯、仙鹤灯、锦鸡灯、黄鹂灯、孔雀灯等等。 其间有个精巧至极的孔雀灯,和着锦鸡灯挂在一起,看得苏妙真步子都迈不动了,那铺子掌柜见她喜爱,也下阶吹嘘道这是家传手艺制成的彩灯,他搓手一笑,知道眼前两人非富即贵,谄媚道:“也就十两银子。” 苏妙真一听价格吓了一跳,心道这可比自己的月例还多一倍,想要砍价,当下摆手道:“太贵了,不要不要。” 说着,就自然而然地拉着苏问弦,要佯装离开。那掌柜眼见着到手的鸭子要飞,立时叫停:“嗳姑娘,七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苏妙真心知有戏,回头透过那青纱帷帽看了掌柜一眼,刚想说“还是太贵”,就听苏问弦的嗓音响起,“苏全,给他七两银子。” 苏全小跑前来,一手递银子一手取灯,给苏问弦,苏问弦提了那孔雀开屏灯就要递给苏妙真。 “哎呀,那价钱还可以再讲的!”苏妙真顿足懊恼,想要瞪苏问弦一眼,又觉得他看不见,自己白费力气。 苏问弦奇怪地反问道:“你既然喜欢,咱们又不是没银子,买了就是。”说着,就伸手把灯递到苏妙真面前。 败家啊败家……苏妙真哀怨地看了眼掌柜,他正朝人群吆喝地更卖力。寻思退货,又想想,她要真这么做,苏问弦肯定会觉得她丢他的脸……何况,何况,她还挺喜欢这孔雀开屏灯的。 就接过来小心撩开了一点点帷帽,仔细去看孔雀开屏灯,近看果然更精巧玲珑,心下欢喜,正欲谢苏问弦时。 突地,一男子声喊道:“诚瑾,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今夜有事吗……嗳,这是连娘么,看着身段不像啊,是你新包的姐儿?” 从一拐角而来的正是傅云天,顾长清和宁祯扬三人,身后五步跟了些随从。 他们三人之前约了苏问弦今日逛灯市,结果苏问弦推脱有事,可眼下又在这街上看到苏问弦和一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一起,傅云天的心思立刻就想歪了。 顾长清敏锐地看到这白绫袄女子虽和苏问弦站得近,但两人没有亲密行径,又见那女子闻言微微后退一步,姿态翩然,衣着典雅素丽,绝不是风尘中人,立时想明白了,肘击傅云天一下,朗声笑:“别瞎说,这位想来就是苏姑娘了。” 傅云天和宁祯扬俱是一愣,闻言就往苏妙真那方向看去。傅云天但见那女子十指纤纤,一手提了一盏精巧别致的孔雀开屏灯,一手攒了一丝帕。 如笋十指上不染丹蔻,晶莹如玉的指甲圆润可爱……傅云天忍不住待要再看,就听宁祯扬道:“你带你妹妹出来逛灯市,被人知道了可就……诚瑾,这可不大体统吧”,他也不由点头附和。 苏问弦拱手行礼道:“我有分寸,这不是也只遇到了你们三个熟人吗,想来其他熟识的人不是去堂会就是去私窠,私人园林寻乐了……” 35.元宵夜(三) 三人听他改口,忍俊不禁。 苏妙真心里头明明晓得苏问弦指的是后世俗称的妓院青楼,还得当做没听懂,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低头遮掩过去。 苏问弦又看向苏妙真,柔声道:“真真,这是哥哥的几位好友,从左至右便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傅云天,吴王世子宁祯扬,还有顾家解元顾长清……你拿他们当亲哥哥就得了。” 傅云天猛地回神,听出苏问弦言辞里的言外之意,记起自己的保证,忙忙咳道:“没错,苏妹子,你拿我们当你哥哥就得了。” 苏妙真从青纱帷帽里模糊看到这三人身影,纳罕这傅云天——莫不是那日在许府遇到的男子?见身量似是相仿,身份也对得上,不由怕被这傅云天瞧见自己模样。又道,好在这人却没听过她的声音。 她福身行礼,依稀看到最右边的蓝衫男子,大概就是顾长清了,看着倒是个俊朗端方的人物。便道:“见过顾解元,世子爷,小侯爷,三位公子大安。” 宁祯扬听出她行礼的顺序不对,眉头一皱。但眼见这女子甫一行礼,竟是弱柳扶风,娇花照水的嫣然姿态;甫一请安,那嗓儿是娇甜软糯,直要把人的魂化了去。心头一跳,在手心摩挲了下翠玉扳指。 目光不由的划过那白绫袄子上挂的一玉牌,上刻“平安”二字,眉头一耸。目光又滑向湖蓝织金挑线裙子下露出的小小花缎绣鞋,流连一瞬后,宁祯扬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不必多礼。”那女子起身立正,却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苏问弦的身后。 而顾长清听苏妙真见礼后,也微微纳罕:没料到苏妙真居然把自己放在最前。他出身文臣清流,顾家五世代皆有重臣,但即使如此,名义上和公侯王伯这些贵勋们比起来身份上却差了一层……回礼道:“苏姑娘不必多礼。” 伯府的小厮婢女们也各自上来见礼。苏问弦冷眼瞧见傅云天使劲往苏妙真上瞅,一副好奇的样子,他又不好当着苏妙真面说破,往前跨一步把苏妙真挡了个严实,道:“我和真真还要往前头去看杂耍,就恕不奉陪了。” 言毕,让人簇拥了苏妙真径直往前头去了,自己朝三人歉意一笑,“改日我们再聚。”飘然而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 顾长清眼见着苏问弦和苏妙真兄妹二人迅速离开,大笑道:“东麒你说的对,诚瑾对他妹子真是护得紧。” 苏问弦临走时不阴不阳地看了傅云天一眼,他正是不乐,“可不是,生怕被人瞧见了,要我说——既然这么稀罕,今天就不该带她来这灯市。哪家公侯小姐出门了,这路上的女子都是那平头百姓或是暴发豪商……” 顾长清见引了他一通牢骚,笑道:“估计就是因为太稀罕这妹子,才带她出来看看热闹。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不遇上咱们这样的熟人,谁也不会知道苏姑娘出了闺门。” 傅云天犹自怒道,“我早就答应他绝不求娶其妹,他还跟防着采花贼似得防自家兄弟,着实可恶……我镇远侯府小侯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是我自夸,京里最红的姐哪个我没上过手……他妹子就是那飞燕玉环,我也信守……” 顾长清听他越说越不成样子,皱眉道,“得了东麒,别嘟嘟囔囔的,把苏五姑娘和那青楼楚馆的娼人作比,也好意思……” 三人一面观灯一面行路。经过一悬挂五彩锦鸡灯的铺子时,宁祯扬停下脚步,嗤笑一声道说:“我看那苏五姑娘,行事做派很有些指摘之处。” 余下二人一楞,抬眼看他。 宁祯扬慢条斯理道:“她和东麒之妹一事,不惜使诈骗了东麒妹妹的帕子去,这可不是寻常闺秀会干的事……又和诚瑾出来观灯,举凡大家小姐,哪有她这么做的,就是诚瑾疼她有意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一个贞静贤淑的女儿家也该拒绝才是,可她却不……这样的女子,若不聪明也罢了,既然是这样不守礼数的性子,又如景明你所说有那么聪明的话,她即便再如何天姿国色,也是要不得的。” 宁祯扬抬手把玩了一下那盏五彩锦鸡灯,纡尊降贵问那掌柜道:“多少银钱,我要了。” 掌柜谄媚道:“这位爷,十两银子一盏。”自有王府长随上来掏钱取灯。 顾长清嗤一声道:“看人岂能看这一处,若是她不过出来看个灯市就不贞不静的话,那东麒这等成日眠花宿柳的人也不值得相交了,可东麒他大节不亏,微末小节又何足挂齿?再者,节里稍稍放纵下又能何妨,便是咱们不也到处散漫。” 宁祯扬道:“景明,她是女子,合该安守内室。” 顾长清摇头,叹口气,不再相争,二人相视一眼,明知互不能说服对方,也不再讨论此事,捡了些诸如宣大总督、蓟辽总督,以及平江伯府的事来说。 * 却说苏问弦和苏妙真两人往前头人流涌动的地方去了,欣赏了许多彩灯,买了不少玩意儿,不知不觉就过了街口。 苏问弦又领她去棋盘街。那棋盘街也是大大的有名,街道左右店铺鳞次栉比,摊位成群,彩灯遍布,道路上肩摩毂击,喧嚣竟如白昼。 有那糖店油店,丝绸铺子、杂货铺子等等百样店面,又有挂着帘子的茶楼,专售梅汤或是果子茶。还有酒馆,挂着大大的‘酒’字旗,客如云来。 苏问弦见她的脚步慢了下来,低头柔声道:“前面就是京里有名的烧鹅店仙人坊了,再走两步,我们去那里休息吃点东西。” 苏妙真一听烧鹅,眼睛发亮,急急运步催促他快走,待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五层酒楼前,苏妙真被那传出来的香气勾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见侍琴侍画却心不在焉地往对面的首饰铺子珍宝斋去看,也道:“你俩去那里头看看吧,不要乱走,看完了就自己回来。” 此话勾起苏问弦一件心事,就问道:“那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我记得你很戴了几天,近日怎么没看见了。” 那玉簪是苏问弦送她的,苏妙真怕他不悦,笑道:“在许府送了一个姑娘,不过这玉簪我真的很喜欢,只是那姑娘身世可怜,她看着也娇弱清秀,我竟有些投缘,便留给她了。” 这话半真半假,当日许莲子再三露出艳羡之意,许凝秋悄悄嘱咐过苏妙真,许莲子是个眼皮子浅的刻薄人,让她不要接话茬就是了。苏妙真从其嘱咐,不搭许莲子三番两次的自哀自怨,但后来许莲子见她不上路,便说要借来赏玩赏玩,这一借到手,她回进内室,插在鬓上对着铜镜照看半晌,口里也不说还。 许凝秋气得满脸通红,想要和她理论,二人拉扯间,许莲子泫然欲泣,只说她正要拔下来还了苏妙真……许凝秋把她看轻了,分明是作践她一无依无靠的孤女…… 三人在内间的动静闹得外头人起疑心,苏妙真方寻思:此事闹起来,反在一众小姐面前失了许府的面子。不得已,做个顺水人情,说把这簪子送给许凝秋,听凭她处置,或送人或自留,都随意。 许凝秋行事也得体,当下取了自个儿妆奁里的东西,还了苏妙真,众人脸面方都得以保全。 36.元宵夜(四) 苏问弦瞥了一眼苏安,苏安很识眼色地掏出散银给了侍琴侍画,让她们自己去耍,侍琴侍画欢欢喜喜地去了。仙人坊老板又亲自来引这两位衣着不凡的贵客,道:“这位管事前儿定下的二楼松竹雅间已经收拾好了,就等您二位了。” 苏妙真和苏问弦一前一后地进了大堂,大堂里宾客满盈,一说书先生端坐长凳,挥着那泥金大扇唾沫横飞地说书,说到兴起,起身摆了个猛虎下山的姿势,昂扬道:“那傅老三跳将出来,急得没法,眼见着两个兄弟成了这十六座妖异屏风画上的人物,且那屏风第一扇是大哥二哥摔倒在地,第二扇就有一大虫跳出,第三扇再看,那大虫追得他两个兄弟满山头的跑,心道糟糕……” 苏妙真听了个大概,发现这说书先生讲得竟是她的话本,喜气洋洋,扯了扯苏问弦的袖子朝说书先生的位置上指过去:“哥哥,你瞧。” 苏问弦含笑看她,苏妙真东张西望,又瞅着那照壁处堆了一堆烟花爆竹,脚步一顿,那老板极为识眼色,转身笑道:“过了亥时我们仙人坊就要放些焰火庆贺,恰好赶上那游街的社火……”穿堂上楼,方至二楼松竹雅间,这雅间位置最里。 苏妙真和苏问弦一前一后地进了二楼松竹雅间,这雅间位置临窗,一进门就看见窗外帘子被支起来,还挂了灯。 苏妙真没敢太往那里凑,净手坐定。 不多时,那备好的菜色就上了来,尤其那烧鹅,闻着香气四溢,看着金黄酥嫩,她立时食指大动,苏问弦见她猴急猴急地要掀帷帽,抬手一挡,先吩咐道:“苏安,你们出去,也吃点东西垫垫,过会还有那杂耍的过来。” 苏安等人退了出去后,他替苏妙真解了帷帽,搁在一边。他个高手长,夹了一筷子烧鹅肉放到苏妙真碟子里,笑道:“吃吧。” 苏问弦把礼教看得这般重,不过好在他对自己是不错的,苏妙真腹诽几句,吃了那油碟里的鹅肉,也殷切切给苏问弦夹了菜,讨好这位她日后须得仰仗的男子,脆声道:“哥哥,你也吃。” 苏问弦看她一眼,笑纳了她的好意。 吃了没一会儿,外头灯火通明,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天际,苏妙真回头一看,是外头在放烟火,五颜六色,七彩纷呈。 苏妙真和苏问弦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去了离窗外三步的距离,因着里窗户尚有距离,而那焰火又在天空,不需近看也可以观赏,苏问弦也没要求苏妙真戴那帷帽。 只见夜空奇彩纷呈,各色焰火争相竞艳,天空最高处盘踞了了巨龙,四爪间抓了珍珠,又听八个地老鼠直冲云霄,互相缠绕;还有那八仙过海,各使法宝,光焰大作;又有那震天响的霸王炮,轰隆大作;还有那芙蓉牡丹,遥对争春,天际两边各绽一片锦绣…… 苏妙真看的目不暇接,一面听苏问弦给她讲解这些烟火的名字,一面如痴如醉地回忆前世盛景,可比此时更绚丽百倍。 她正望天沉思,苏问弦的声音忽地消失,回身去看,却见苏问弦合上雅间雕花木门,手里抓了一方锦盒向她走来,她好奇去看,就见苏问弦开了锦盒,拿出一只镶红宝虫草堆花簪,笑道:“苏安说,珍宝坊里的你那只玉簪是独一份的,不过有这同一个老匠人造的。你今日穿得素淡,还是须得一些首饰装点。” 苏妙真呀了一声,纳闷她和苏问弦寸步不离,也不知苏问弦是何时差遣下人为她买了这事物,又估摸着苏安极识眼色,自个儿揣度着苏问弦的意思去做。把下人调理地这么服帖得用,苏问弦也是有能耐了。 当下接过,簪到自己头上,只瞧了苏问弦嘻嘻问:“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苏妙真洋洋自得,心道若眼前有面镜子让她顾影自怜就好了,不却听苏问弦放声笑道:“你簪歪了。” 说完,他倾身,为苏妙真拔了下来,仔细替她簪进鬓发里去,又给苏妙真拨了拨耳后碎发,退后一步,看着她方含笑道:“好多了。” 苏妙真敛裙蹲了个万福,脆声道:“谢谢哥哥。” 苏问弦后退半步,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缓缓声道:“你我兄妹,何必多礼。” 二人并肩看了一会火梨花、黄秋菊、紫芍药等等绚丽烟火,等到烟火燃尽,只余下四溢的火气,两人方再度落座,喝茶吃鹅。 两人讲了些京中趣事,不一会儿,外头敲锣打鼓满是喝彩声,苏问弦见她跃跃欲试地看了眼窗户,看了眼自己,他不感兴趣,但道:“去看吧,估摸着也就是社火班子,多是爬杆耍刀的,你倒稀奇。” 苏妙真极为自觉地戴了帷帽走到窗边,这次贴近窗户从那小缝里往外看,只见一队吹吹打打的杂耍班子又是顶飞盘,又是扔苹果,又是喷火龙,又是碎大石的,无比热闹。她自觉前世的娱乐当然比这里多,但这番热闹,已经是近年来看得最有意思的。 苏问弦自酌自饮,目光不离趴在窗边的背影。他正欲提醒苏妙真不要掉下去,忽听得雅间门外一男子声“刚刚那可是苏问弦”,他一皱眉,又听另一男声,“应该就是,属下也曾在宫门口碰见过苏公子,不会看错。” “自从金陵会馆一别后可有一月没见着他了,得请诚瑾过来一叙。”苏问弦放下杯盏,记起此人,又听得外间走动声,出言提醒道:“真真,哥哥要出去一趟,你待在里头不要出去,我过会就回来。” 苏妙真点头应道:“我就在这看个热闹吃点东西,哥哥你放心去吧。” 她见苏问弦朝自己安抚一笑,就推门出去,又反手牢牢锁住雅间的雕花木门。苏妙真轻手轻脚走过去竖耳静听,不一会儿,就听见苏问弦和另一男子见礼后交谈起来。 “苏兄,我正钦敬于你,没料到在此地居然能和苏兄你相遇,有缘,有缘,我的雅间就在五楼最里面,苏兄能否赏脸!”又听见苏问弦不接话,歉意道:“赵兄,我今日正好有……” 那姓赵的人哈哈一笑:“我知苏兄身边跟了一位姑娘,可是苏兄爱妾?苏兄如是放心不下,我便让这卫兵在外头守着……我父也在楼上,还请苏兄千万赏脸。” 苏问弦沉了声音道:“那是我……”他想到了其中关节,没再言语。 苏妙真眼皮子一跳,心里知道在外人面前苏问弦不可以泄露她的身份,但听着别人把自己比作苏问弦的爱妾,她心里很不自在,后退数步,外头的声音也模糊了,苏问弦的嗓音穿堂入室:“赵世翁也在,那某却不能辞了。” 苏问弦似乎叫了苏安上楼,又听他和外头的男子一边聊天一边离开,苏妙真心里一松,坐回凳子上。 等了半晌却没见小厮们进来,但她又听见了苏安吩咐小厮的声音,情知这是苏问弦安排的。苏妙真也暗自咋舌,他对男女大防看得这么重要,自己能说动他带她玩耍,可真是极其运气——那六年的信也算是没白写。 …… 坐了会儿苏妙真吃了几口冬笋,听得外头喝彩声直上云霄,急忙趴去窗边看杂耍,这回定睛一瞧,心下一惊。 一杂耍艺人爬了足有四丈高的竹竿,眼见着要爬到顶了,似乎正到四楼。上头的客人扔了赏钱下来,那艺人伸手飞身去接,只余了两只脚盘住这竹竿,居然稳稳当当,不见一丝摇晃,人群即刻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苏妙真仰着脖子看了会艺人在竹竿上溜来溜去的灵活表演,但觉脖子疼,突地听楼下有那吵嚷声,低头去看,悄悄拨开一点点帷帽纱帘,却见一列穿甲卫兵急匆匆跑过来,后头打马走来了两人,一人身着官服,显是这卫兵的首领,一人面颊削瘦,宽肩高大,穿了锦衣华服,也跟了数十奴仆。 也不知是在搜捕什么人,苏妙真正欲回去,忽地看见今晚遇见的那垂髫女童春菱,正眼泪汪汪地到处张望,却是和娘亲走丢的样子。 37.走水(一) 苏妙真突地又见那骑马两人和卫兵们齐刷刷向她这边看来,才注意到那小春菱瞧见了自己,跳起向自己招手,倒让这些卫兵们也跟着看了过来,一干杂耍艺人全被驱赶开,人群也静下声来,窃窃私语。 那男子气质沉冷,和那首领互看一眼,又听一卫兵大喊道:“白指挥,陈公子,你们看那人不就白绫袄子青纱罩,必定是那逃奴。” 苏妙真急急后退,看在楼下那两人眼里却是她做贼心虚,只见那白指挥跳下马来,立时就领了乌压压的卫兵闯进这酒楼。 苏妙真来不及细想他们怎么就把自己认成逃奴了,暗骂这些人不过脑子,一个逃奴何来在酒楼里耍乐,急急扑向门口要提醒苏安和他们好好分解,夸啦啦一片响声,苏安惊怒问:“你们是什么人?” 外头一士兵粗声粗气地答道,“我们是五城兵马司,奉命来寻平江伯府的逃奴,有人看见那逃奴带了一顶青纱帷帽,和你们雅间的那位女子形容类似,还请让开让我们搜查一半。” “今晚上多少穿得类似的女子,你们好大胆子,那是我们成……”苏安的声音只说了一半,“哎呦”一声,仆倒在地地闷响和他的喊疼声同时响起。苏妙真急得没法,就要大喊救命,又听“砰”地一声,雅间的门被踹开,是那白指挥,一马当先闯了进来。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苏妙真冷静下来,当即开口向这白指挥道:“一个逃奴能来这样的雅间吃饭么?”白指挥冷笑一声:“那逃奴卷了不少银两走,再说,虽今夜女子都大多穿着白绫袄子,可也没人像你这样,看个杂耍还鬼鬼祟祟地不摘帷帽。” 举了烛盏,一拔佩刀,“蹭”地一声,苏妙真的帷帽削落在地,她急急侧脸,提裙退到角落。避开走廊看热闹的人们视线外。 白指挥见眼前女子端得是花容月貌,不类奴婢,咦了一声,正摸着下巴奇怪。听陈宣进来,他转身欲问,却见陈宣看她一眼,又凝神细看一回,摇头道:“并非此女。” 苏妙真被这无妄之灾气得浑身发抖,又见那两人面面相觑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拿袖子遮了自己脸,刚要骂他们眼瞎,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是怒急了的苏问弦,只见他跨步进来,手上玉佩直直砸来,恰恰敲上白指挥的膝盖窝上,白指挥唉哟一声,跪倒在地。苏妙真不虞他有此身手,放心下来。 那白指挥体健身强,爬起,抓住地上碎掉的玉佩,吼道:“哪个不长眼地敢砸本官。”回身一看,却是那成山伯府苏问弦。后头还跟进来了宣大总督的儿子赵越北,顿时抖个激灵,讷讷不敢再言语。 赵越北一走到包厢门口,就抬手让私卫把五城兵马司的卫兵和看热闹的百姓统统赶走,打眼瞧见了里间那位苏问弦的爱妾,又看见里头的陈宣,不由一愣,心道,这又唱得是哪出? 陈宣和苏问弦两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惊。 苏问弦瞥见贴墙缩站的苏妙真,心下火起,顾不得和陈宣的朋友情面,直呼其名道:“陈宣,你这是何意,这么闯进我苏某人的包厢,莫不是和我以及成山伯府有和仇怨不成。” 赵越北和陈宣更是姑表兄弟,和稀泥道:“想来是一场误会……” 陈宣余光瞧见那女子虽有些紧张,脸上却无畏惧,想起苏问弦声名日盛,更得乾元帝青眼。看向苏问弦道:“还请诚瑾兄恕罪,我府里今日走脱了一个与舍妹案子有关的奴婢,某便请了白指挥为我缉拿这逃奴,此事是我冒犯了诚瑾兄的,” 他看了一眼那美貌女子,道,“诚瑾兄如何惩处,某无怨言。” 雅间里头此时就他们三人,白指挥眼见着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早就一溜烟去到走廊给被他打伤的苏安等人赔罪,还较为体贴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陈宣如此做派,苏问弦纵有天大的火气,此时也发作不来。冷哼一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兜头把苏妙真包了个严实,又道:“平江伯府行事如此,话却说得轻巧,可笑。” 抓住苏妙真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赵越北见他满脸怒气,不素平日温文,忙道:“诚瑾兄,抒言他不过一时情急,你可不要生气……我日后一定让他再送你数位美妾,你看如何?” 苏问弦闻言脚步一顿,气得发笑,抓苏妙真的手腕的力气大了又小,小了又大,直到让苏妙真吃不住痛闷哼一声,苏问弦看她一眼,方按下怒气,冷言道:“今日之事不张扬出去,我就当他不过无心之失。” 赵越北心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儿,本来这事就是他表兄做错了,能不张扬当然是最好了。又瞧了一眼被挡的严严实实的那位女子,心下了然,只道苏问弦这是疼宠这美妾,不欲其名节受污。陈宣也道:“今夜之事,绝不会传扬出去……还请诚瑾兄容我改日登门谢罪。”言毕,他欠身一拜。 苏问弦心平气和许多,并不松开苏妙真的手,沉声道:“希望如此。”赵越北打哈哈道:“抒言他决不食言,我自己表哥我心里清楚,诚瑾兄还请放宽心,我爹还在楼上,不如趁着此日,我们三人一同上去,我让抒言在我爹面前给你陪个罪,改日再一同上门向小嫂子赔罪。” 苏问弦冷笑:“倒不必劳烦赵总督。” 三人正在说话间,突地钻来一片烟雾,外头吵吵嚷嚷,有人惊呼敲锣:“走水了,走水了!” 雅间里的四个人都吃了一惊,赵越北急急奔向窗口去看,但见棋盘街的北面燃起了滔天巨火,黑白浓烟缠绕两股,直上云霄,把夜空映得如同白昼。店铺由远及近地燃烧垮塌,人们鬼哭狼嚎的四处逃窜。 呼喝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对面的首饰铺子珠宝铺子还被趁乱洗劫一空,窗口楼下挤满了蚂蚁般多的人,把那南出口堵得水泄不通,踩踏尖叫声响彻夜空,他惊道:“好大的火。” 苏问弦这三人俱是眼疾手快地人,陈宣踢开了包厢的门,和赵越北一同往四楼奔去。苏问弦苏妙真二人正遇上外头的苏安,他们奔进来等人惊惶道:“不好了少爷,外头大火了。” 那浓雾白烟涌了进来,苏问弦正要搂苏妙真离开此地,猛地发觉苏妙真挣脱了自己往那窗口奔去,他大惊失色,还以为苏妙真被这两个陌生男子看了要寻死觅活,扑过去喊道:“真真!” “哗啦!” 苏妙真端来净手铜盆,对自己盖头一泼,苏问弦立时全身湿透,又见苏妙真将披在身上的他的外袍扯到盆子里,匆匆打湿,复披上身,也浑身湿透。她急急上前握住自己手道:“哥哥快走吧,这店旁边是酒楼油坊,一楼又摆了两缸好酒和爆竹,全是助燃物。”此刻也顾不得礼教伦常了,苏问弦一咬牙,把苏妙真扯进怀里,搂着她往外冲去。 火势来得极快,大堂已然成了一片火海,侧处梁木塌下,重重地砸在了酒桌上。挡住大块去路,仙人坊里的人各个抱头鼠窜,鬼哭狼嚎,店面掌柜慌忙指挥着各个小二杂役通知楼上客人,收拾银钱物十,急得满头大汗。 苏妙真眼瞅见堆在照壁口的爆竹和酒缸,又瞧见那掌柜只顾着收拾柜子里的银两,大声道:“还拿钱干嘛,赶紧用太平缸里的水把这块淋湿了,不然这里一烧上,上面的人都出不去了。” 那掌柜如梦初醒,慌忙拽住几个小二去把门首处的几缸太平缸取水,让他们把烟花爆竹淋湿,自个再顾不得别的,提溜包袱先从前门挤了出来。那小二杂役见自己老板溜之大吉了,也都慌了神,或扔或放,顾不得救火,也各自争前恐后地挤出门去。 苏妙真急得没法,被苏问弦搂住往外走,瞥眼看见大堂内的承重柱子即将被火侵袭,她仰望屋顶枋椽良柱,扯住苏问弦道:“后面是承重大梁,如果烧到整个一楼塌下来,上面的人就被堵在这了,这处的酒缸爆竹之类得尽早弄开。” 苏问弦回头一看,果然如此,此时容不得他细想,把苏妙真推到一边,也顾不得交代她几句,运气下蹲,合臂抱起门首一达数百斤的水缸,伯府内其他小厮仆人虽也慌神,但学着苏问弦合力把另一水缸抬起,跟着苏问弦的步伐往照壁和承重大梁柱处过来,同时重重砸上柱脚,哐当咔嚓几声,那水溅的到处都是,承重大梁柱根处汪了一洼水,后面袭来的火舌至此而停,盘旋伺机而动。 苏问弦也不停下,快步往照壁走去处重重一拳砸去,取下石板,苏安一跺脚,搬来店角内榔头,苏问弦反手接过,砸向墙壁,取下浮雕石板,快步往柜台走去,用石板将红贴大酒缸盖个严实,以防这两缸酒被烧,反助火势。 正转身,打眼先看见楼梯口宣大总督赵府的人哗啦啦地簇拥着赵总督往下挤,他点头向赵总督行个礼,意思意思便转身去,寻苏妙真要离开。 但看见人小力微的苏妙真进进出出,几次险些被逃窜客人撞到,她也不管闪躲,不知打哪弄来了一铜盆,来回从门首水缸处取水浇向照壁爆竹烟火,苏问弦看去,那堆烟火爆竹已然湿了绝大部分,但苏妙真似仍不放心,回身抱着铜盆还要去寻那太平缸,苏问弦奔去,一把抓住苏妙真,怒道:“你不要命了,这是你该管的事?!” 说着,扯着苏妙真护在胸前,二人往外挤去。 苏妙真急得跳脚,又怕别人听见二人争执,贴着苏问弦悄声道:“我听你说什么赵世翁赵总督,那楼上可是宣大总督赵府的人?若是,怎好让他冒这个险的,再说了,他明明很是赏识你,此时不去套好更待何时。” 九边总督里宣大总督蓟辽总督二人兵权最重,且听今夜那两男子言语,宣大总督和平江伯府还沾了亲,如此贵勋重臣,不趁着此时献好更待何时? 苏问弦本恼火她不爱惜自己,还没申斥,又听她言语里一片为自己打算的真心,不自觉柔下声道:“我说你怎么定要把一楼火势拦住,放心吧,大梁酒缸两处全照料好了,那块的烟火爆竹也湿了大半,且赵府人手各个经用,赵大人不会有事。”又道:“我刚刚和他打过照面,这份情他会记住的。” 两人说话间,苏问弦运步不停,护着苏妙真出了店门,但见火光耀空,棋盘街人潮汹涌,四散着逃命呼救。 苏问弦咬咬牙,更用力搂住苏妙真,护在胸前,交代一句“别松开”,带着她挤进人潮。 这棋盘街路也宽阔,此时却挤得让人动弹不得,苏问弦又要护着苏妙真,又要奋力往前头去,还得小心苏妙真不能被人看了去,一炷香过去才随着人潮走了不下百步,刚过一茶肆招幡,却正好撞见赵越北陈宣二人。 赵越北和陈宣本在他俩后头,但赵陈二府今日带出来的人马充足,且都是府卫兵丁,比伯府的小厮仆役要身强力壮,一行人挤来挤去,倒挤到苏问弦苏妙真二人前头来。 赵总督被大数府卫兵丁拥着先往前去,他二人自持武艺,不需人护卫,只留了几人在身后,才刚好撞见苏问弦。但此时各自留了气力,并不说话,交换几个眼神,合力往一起挤。 38.走水(二) 潮更汹涌百倍不止,他二人比先头更寸步难行,挟裹进人潮,四人好巧挤到一起,和那卫兵苏安等人隔开了几步,几步之间却密密数百人。人潮汹汹,后头的人为了躲那油坊酒坊大火,都拼了命地往前挤,却只导致了整个路的拥堵,如蚂蚁爬树般密密麻麻却秩序全无,各个横冲乱撞,不知倒下多少人。 苏妙真被苏问弦单手牢牢搂在胸前,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想到苏问弦,此时定比她更难受千倍百倍,喊道:“前头是南街口快到了,得留空儿呼气吸气。” 赵越北陈宣先前见她百忙中不忘给苏问弦淋了一身湿避火,已然为她急智心惊;后又在楼梯口处见她和苏问弦抢险救火,梁柱爆竹酒缸处无一遗漏,更吃大惊,此刻见得她一介弱女,既不啼哭埋怨也不软倒失魂,比这人群里的许多男子倒强出许多,事事有主意,再三讶异。互看一眼,顾不得诧异,照着苏妙真的动作,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双肘撑开平放胸前撑出了呼吸空间。 他们四人里头有三人习武,还都是顶尖的好手,当下换几个眼神,合力顺一个方向挤去,一炷香后,就顺着人潮从棋盘街出来到了那路口,汹涌的人潮立时做鸟兽散,四下奔逃。 赵越北寻到其父,赵总督见他安全脱身,松口气道:“能出仙人坊,还亏了问弦那孩子,北儿,你替爹去谢谢人家。” 赵越北领命称是,伺候赵总督上马离开,找到陈宣,寻向苏问弦,但见他扶着那弯腰欲呕的女子,正温声安抚。 两人正找上苏问弦,见那女子摆手起身,背对他二人,正对着苏问弦,筋疲力尽地想要说些什么,苏问弦极为凝神,听那女子说话,连他二人过来都没注意到。 棋盘街里头传来砰砰三声巨响,火势立时大了一倍,赵越北和陈宣同时望向棋盘街上方。 * 苏妙真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回忆这种时候应当如何组织救火,她心下匆匆过了一遍能记得起来的所有措施,突见白指挥屁滚尿流地从人潮里挤了出来,后头还跟了兵甲卫士与苏安等人,心里一定。 拉住苏问弦,稳住心神声道:“这时节还应该先行救火才是,五城兵马司的那位白指挥已经出来了……棋盘街里头卖那烟花爆竹的店有许多。” 三步外赵越北和陈宣二人听得她言,顿住脚步。 又听那女子面对着苏问弦背对着他们二人,低声分解:“现在西北风大,东城这边怕是要遭殃……首要任务是让白指挥把这里的人都疏散了,让他寻那嗓门大的去前头那塔楼望火,鸣啰挥旗调度,还得让卫兵严阵以待,别让暴民趁乱打家劫舍……” “尽可以将附近平民百姓征集起来,将家中贮缸水,移在吊桶,各自携出,陆续上屋潵泼,以灭火焰,再等各处营兵续救……万一风猛火烈不可扑灭,就需要还可征用前头那几家的铁器店,选用火钩、火索、挠钩、麻搭、短梯、铁锯、榔头等物,拆除棋盘街道口这几房,以断火路,再铺一条防火带过来……” 赵越北耳聪目明,听了个大概。此时听得那女子说得虽是一般的救火章程,但绝非内帷女子之见识,且她句句条理,须知大难不死后人难免要失魂落魄一阵,偏那女子即刻想到了救火事宜。又听她语气虽有微微颤抖,但已经是极难得的沉稳,不由看陈宣一眼,他亦凝神细听。 苏妙真见苏问弦微有意动,又趁热打铁,向前对苏问弦悄悄说:“我听说每逢走水,都会有因灾劾举,有那灭火不力的被弹劾贬斥,也有那德才勇武的……”她话只留了一半,睁大眼去看苏问弦,火光把苏问弦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苏问弦已知其意,定神看她道:“你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且遣了人护送你回去,我先留在此处依大顺律令,协助白指挥灭火,调度火甲前去最近的兴平仓和富新仓抢险。” 她情知苏问弦志向高远,一心问政,必不会错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时机,自己不过略略一提几个火灾常见的处理方法,苏问弦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甚至思虑到了至为重要的官仓—— 要知东城一带有七座官仓,正是关系了国计民生,而眼下火势凶猛,值元宵佳节,或有那守备喝酒耍乐,以至于松懈巡检库房…… 苏妙真心下一定,待苏安等府内家丁要引她回府时,提了提那湿了的外袍,回首殷殷嘱咐:“千万小心。” 苏问弦点头,让家丁都跟去护送苏妙真回府。 自己大步走到白指挥的跟前将他从地上一把拽起,喝声道:“白指挥,用上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到了,速速调配火甲去兴平仓和富新仓抢险……”白指挥正被这大火吓得头蒙,没了主意,此刻一见苏问弦果决挺身而出,立时如同有了主心骨,忙忙呵斥兵丁,兵分几路,让他们事事依从苏问弦的章法来救火: 或拿了锦旗奔向塔楼指挥调度,或纠集火甲立时前往东城最为重要的官仓草场,或拔了刀斧镇压那等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一时井然有序。 赵越北和陈宣见苏问弦的行事章法,也反应过来这既是一个祸事,对他们这些人又是一个机遇,忙各自遣了府卫私兵救火助人,不在话下。 …… 且说苏妙真,被小厮们护着回府,四下的人群也没人顾得上看她,偶有那浮浪子弟想要借机滋事,又畏惧她身边怒目小厮,一行人顺利地过了钱子巷,恰恰在庙街路,碰见了六神无主的侍琴侍棋二人。 一问才知,她二人在火起来时要进那仙人坊寻主人,却被起头的人潮挟裹出去,她二人身小体弱,所幸命大,侍琴扭伤胳膊,侍棋擦伤面皮,都没重伤,一见苏妙真一行人,这两个小丫鬟登时扑了过来挤在苏妙真身边嚎啕大哭,只说再不出府瞎玩,苏妙真失笑,劝导她们不可因噎废食。 过了庙街的一酒铺子时,苏妙真眼尖瞧见了那垂髫女童春菱,她坐在那酒幡下的石阶上,捂着眼睛呜呜涕泪,身边却有一家仆打扮的小厮昏倒在石阶上,抽搐不已,苏妙真怕她孤身一人会被拐子带走,忙让小厮们开路。 又计较他们会吓到春菱,自己小跑过去掏了帕子给春菱擦鼻涕,柔声问:“春菱,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姐姐先带你回去再给你找娘亲可好。” 春菱见是个认识的姐姐,瘪嘴扑到苏妙真怀里抽抽噎噎道:“有个大哥哥让他的什么小狮子陪我在这边,他说等他回来就带我去找我娘亲,可这个小狮子哥哥不知道怎了,突地就满嘴白沫倒在这里了。” 苏妙真定眼一看,才知春菱嘴里的“小狮子”原是某府的家丁小厮,见这小厮衣着朴素清爽,面目发紫但胸上还有起伏,没全晕,口吐白沫,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见她后抽搐起来,好似想说些什么。苏妙真抱起小春菱,招呼苏家小厮过来把这人抬了,还没转身,就听侍琴一声惊呼:“姑娘小心。” 她抬眼望去,只见那“酒”字旗帜咔嚓断裂,直直朝自己砸来。 电光火石间,苏妙真护住了怀里的惊恐女孩,低头弓腰,用背去挡那幡旗,登时一声闷响,她只觉得背上重重一痛,火辣辣的知觉传遍全身。苏妙真栽了个踉跄,两眼一黑,心底怒骂:这贼老天是和她有仇么,专挑今晚和她过不去。 * 苏问弦、赵越北和陈宣三人忙至天亮,待官仓附近的火势渐熄只余下浓烟滚滚,方搁置歇息,和那官仓的主管告了辞,三人骑了马离开,苏问弦出门并未骑马,还是官仓主管感念他抢险之恩借用的。 赵越北往北面棋盘街方向看了眼那处的火光,道:“那头的大火,怕不是要燃个好几天。”陈宣道:“好在保住了官仓草场,街里的人也被指挥疏散的七七八八,也是多亏了苏兄反应及时,调度得当。” 赵越北和陈宣互看一眼,心知对方都想起了苏问弦身边的那女子。 苏问弦缓辔前行,想起赵越北陈宣二人已然见过苏妙真的容貌,是个烦事。好在苏妙真出阁之前,外男极少有机会见她,又兀自后悔,自己不该把苏妙带出来,平白让她受了两场惊吓。 他这边思索,不过敷衍应了夸奖,恨不能插了翅膀回去看看苏妙真的情况,又听赵越北好奇道:“诚瑾兄,你的那位爱妾是何方人士,我见她临危不乱,竟颇有些武将女儿的气度,莫不是出身军户?” 苏问弦不欲让这二人看出破绽,敷衍道:“小门小户的女子,二位何必夸奖,”又想起一事,道:“还望二位约束府卫,不要将昨夜之事泄露出去,有碍她的名节。” 赵越北和陈宣见他紧张那女子,也都应了。到了街角,各自扬鞭而去。 39.养病 苏问弦匆匆回了府,还没进二门就被王氏差来的婆子叫去上房,一进门却见王氏眼圈红红,显然是哭了许久的模样,屏退了婆子丫鬟在屋外,又没看见平时此刻已然来请安的苏妙真,心里一慌,也忘了起身,跪地惊问:“母亲,怎么没见真真?” 王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哭腔犹在:“你妹妹还在床上躺着呢,刚刚把太医开的药给她喝了,也不敢声张,怕你祖母知道了忧心……诚瑾,昨夜我可千叮咛万嘱咐了你,照顾好你妹妹,如何你让她一人和家丁婢女回了府,还受了伤。她个没心肺的,在我面前装得一点事没有,还瞒着我让绿意去寻大夫开膏药过来,得亏没被她瞒过去。否则我可怜的真儿,还不知要受多少苦,你是知道她的,连绣花扎了手都得在咱们面前哼唧半天,这回受了这罪,白白挨着疼……” 苏问弦心头一震,不知是何原委,但磕头告罪,口中只道:“儿子只顾着救火,才让苏安等人护送真真回府,不意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还望母亲降罪……” 王氏坐定,又是气恼苏问弦没尽到长兄的责任,又是想起苏问弦去救火却自己不带小厮家丁,尽数遣给了,已然是极其关怀苏妙真的了。 且京里大火,她在府里也能看得到火光,苏问弦兼顾幼妹和他人,实在不好苛责他。再听一干下人都说,原是她那个女儿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平民女儿受的伤,王氏也无法责怪苏问弦。 原来,苏安机灵变通,陈宣和五城兵马司闯雅间一事,已经被他在回来路上交代过不可走漏。小厮们也都知道其中厉害,又都是苏问弦院子里的人,如何不畏惧主人降罪下来,于是串了口供,在王氏面前只提了大火逃生一事。 也叹道:“既然你是为了善事,娘也没得说,只是你妹妹这遭受了伤,娘心里难忍,又怕传扬出去坏了真儿的名声。弦儿,你替娘私私去各大庙宇道观去给你妹妹做几场法事,化了这霉气过去。” 苏问弦又磕头告罪,退出正房,疾步回自己院子,招来了苏安并其他小厮把这事问了个明白。 苏安把春菱惹出的两祸说得清楚,又把自己做主隐去陈宣一事告诉苏问弦,跪在地上惶惶然。苏问弦沉吟半晌,方敲着红木椅扶手,面色沉沉道:“这事你做得对,不能让母亲为此事烦心,我也已经让赵越北他们二人封了口。”又交代道:“你晚上去连娘那里,使了银子给她鸨母赎身,不拘多少,寻个宅子安置她。” 苏安心里生疑,只道这时候苏问弦还有心思纳外室,况他看来苏问弦对连娘不过逢场作戏,并没有纳妾的心思,否则不早赎了身,何必只是包着,每逢外头酒宴才叫了连娘去伺候? 又听苏问弦道:“你们护卫主子不利,办妥了这事就都去跪上一夜,看在给五姑娘积福的份上,我也不打你们板子了,只若还想要这舌头,就把嘴巴闭紧。”苏安冷汗涟涟,和其他小厮忙领了罚,又想起一事,对苏问弦犹豫道:“那小厮挂的是顾公子的牌子,想来是顾公子身边的小厮,还有那春菱,少爷看当如何处置才是。” 苏问弦一愣,没料到那小厮是顾长清身边的人,道:“府里的大夫正给他治病,去告诉景明一声,治好了再让他出府。至于那春菱,”苏问弦想起白指挥所言以及此次苏妙真遭祸受伤两事,冷声沉道:“把这个灾星关进柴房,替她父母教导两天。” * 苏安急忙领命去办,跨了花厅门槛奔出府去,其他小厮则怏怏地各去廊下跪了,乌压压一片,让进来倒茶的称心吓了一跳。 苏问弦处理好这些琐事,坐着沉思半晌,待过辰时,日头升到空中。也不喝茶,匆匆去往平安院。 进到里屋,招手叫来了侍琴问话。侍琴侍棋战战兢兢答道:“大夫,大夫说,说姑娘的伤没什么大碍,先前疲劳紧张过度,养个,养个三四天就好了。绿意刚刚伺候姑娘,涂了……涂了药膏子,姑娘也喝了药,现在应该是睡下了。” 苏问弦看见她们胆小如鼠的样子就倒胃口,又想起春菱一事,平静却森然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那春菱的事居然还要累得主子亲自去做,可真是养的好奴才……” 侍棋年纪小,吓得哭道:“三少爷,是姑娘怕奴婢们吓着了那女童,才不让奴婢们上前的……” 苏问弦面无表情缓道:“你们两人不是我院子里的,我不好罚你们,只是还需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奴婢,再有下次……”他话不说完,侍琴侍画唬得忙不迭应声出去。 苏问弦再欲把绿意蓝湘叫来回话,蓝湘掀了帘子从侧屋出来,行礼道:“三少爷,我们姑娘听见外边动静,请您进去叙话。” 苏问弦闻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我怎好进去。” 蓝湘无奈道:“姑娘只说让放了帷帽,却让我们下人务必请您进去一叙。”说着她张望看了四周,见黄莺翠柳都去看药了,四下已然无人又低声道:“三少爷,我们姑娘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姑娘倔得很,又虚着身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敢不传这个话。” 苏问弦思索片刻,拔步让蓝湘领路。蓝湘打了帘子,绕过落地大理石锦缎仙女散花刺绣屏风,引进西内间,过一摆着两个小书架的耳室,掀了垂地璎珞珠帘,方入寝房。 踩上红绒毡毯,嗅到一种似兰非麝的淡淡香气,混杂着甜甜奶香,萦绕鼻尖。苏问弦脚步微顿,入眼看见一个多宝橱,左边靠窗一张绣花软垫铺设的木炕,他走过去。炕几上陈列一个粉定窑瓷瓶,里头插了几只含苞水仙,木炕下有一短绣塌,只容两人。墙上挂了把焦尾琴,琴下堆着箱笼。箱笼左侧是一富丽精致的梳妆台,搁了一些妆奁盒子,最上方放了一把檀木镶宝黑梳,显是此间主人常用物十。 至于右手侧,便是一螺钿拔步床,流苏帐幔撒下,教人半点看不清里头,胖乎乎的毛球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下,爪着幔子咬来咬去。 苏问弦坐上那绣塌,慢慢问:“真真,你身上可还疼?找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那螺钿拔步床上散下来烟罗似的璎珞纱幔,里头传来苏妙真的声音,听上去她仍有些不济气,嗓音软绵微弱,“不妨事的,大夫说三四天就好了,还赶得及十六走百病呢……那小厮可治好了?对了,还有春菱,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依赖爹娘的时候,烦你差人去找找。” 王氏之前担心女儿,只派了大夫给顾家小厮瞧了病,原是癫痫发作,要养几天,不能挪动。那春菱的的事是没有顾得上。 苏问弦半个时辰前又刚把人关进柴房,如何肯告诉她,只说:“你好好养病,那小厮和春菱的事我会派人去做。”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关上那屡惹是非的春菱两天,也不亏她饮食,权当替人父母教子了。 苏妙真在帐幔里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下来,慢慢靠了引枕起身,笑道:“那就好,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不过昨晚上可真走霉运,先是碰上你的三个朋友,又是那五城兵马司搜捕逃奴,”碍着绿意蓝湘都在帐幔外头立着,苏妙真含糊道:“还遇上了大火,这火来得快而猛,着实……”她突地一顿,想起婢女们都在外面,不好再说,随便混过去几句话。 苏妙真语气渐渐轻松起来,听苏问弦也道:“五城兵马司的事我已经遮掩过去了,只是这火,有了巡城卫兵,想来也能很快扑灭,总之保住可官仓粮草已是大幸……” 苏妙真于是道:“我刚刚听你吓唬侍琴侍棋两人,哥哥,娘已经罚了她们月银……她俩也都受了伤,一个扭了胳膊,一个擦破了女儿家最看重的脸,已经很是不走运了……况且春菱一事其实是我自己失了谨慎。” 苏问弦缓缓开口:“真真,你院子里的丫鬟们多有些散漫,她们二人受伤也是自己贪玩,和你却无关,且不过几句申斥,又有何妨?平安院的规矩太过松懈,做下人的偷奸耍滑,你不要口软心软……” 苏妙真听得他言语自有主意,自己不能说服,胸前一闷。 可说起来这地界丫鬟小厮们在人们看来就只是物件,比苏问弦严苛的大有人在。低下声道:“是妹子想左了……我有些乏了,想再躺躺,哥哥也忙了一夜到现在没合眼吧?哥哥先回吧。” * 40.嘉赏 这一躺就是五天。 虽她一向贪觉,但这次倒非她懒怠,而是王氏硬要她养身体,连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姑娘请她十六走百病也推了。苏妙真闷在屋子里头好不难受,足足养到正月十七,期间苏问弦苏妙娣每日都来看她。 辰牌时分,苏妙真卧在绣塌上拿了本书读,刚送走前来探视的苏妙娣,奇怪今日为何不见苏问弦的踪迹,府里前院忽地热闹吵嚷起来。于是叫绿意蓝湘二人去前头打听,一炷香的时间,绿意蓝湘二人回来,两人脸上喜气盈盈,看得苏妙真奇怪,急急忙忙让她们讲讲发生了什么。 绿意替她捏着肩膀道:“这次大火说是前儿早上才扑灭呢,各处损失惨重,不知道死了多少百姓,眼下京里开了赈济,各家都在捐银子呢。” 苏妙真道:“这听着可不是好儿。” “还有一件,因着这场大火来得突然,许多官员救火不利,被那六科给事中和其他御史们都给上折子弹劾了……可咱们三少爷这次又受了褒奖,听说是在两个官仓那里救火救得及时,许御史、户部和工部给事中都上了折子,将三少爷和其他几个郎君好一阵夸赞,今日府内吵嚷,就是因为宫里头下了旨意,嘉奖了三少爷。” 苏妙真哦一声,喜笑道:“竟是这样,那哥哥现在去宫里谢恩了?”绿意笑道:“正是呢,刚刚走的,想来得到午后才能回来了。” * 正月十七的冬阳始有几分暖意,宫门巍峨高耸。 苏问弦一行人出了宫门,往棋盘街方向而去,一路上看见不少粥棚广济,兵卫间杂其中,维护京城秩序。棋盘街几乎成了一片废土,焦黑遍地,哀嚎四起,商铺高悬的旗帜东倒西歪,市坊小民们坐在阶下痛哭流涕,或指天大骂。顾长清说:“烧毁的大多是棋盘街的商铺店面。” 苏问弦听出来他言下之意,棋盘街的商铺都是京中富户所开,大多非富即贵,这次大火造成的损失与他们的家业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京里也毁害了数百户民居,眼下圣上下旨意,要革职严办巡风提督之人,光是五城兵马司,就被撸下来好几个官职。” 白指挥倒是走了运,因救火得力,受了上峰举荐,多半要由他来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司的位置,此人还懂知恩图报的道理,日后倒可一用。苏问弦想起这几日白指挥对他的恭敬有礼鞍前马后,眉头舒展。 至于顾长清……他想起苏安报来的情形:正月十一当夜,忠义仓市坊失火,因忠义仓非储存皇粮官禄或军饷的受纳正租的官仓,且时正夜中烈焰涛涛,东城兵马司大部人马便前去他处灭火,只剩些老弱残兵。守卫官不敢伺救,顾长清袖出手册一本,银票一沓,召集市井闲人喝道,“有奋能扑救者,录其名领数字,必当重赏!”当即器具涌集,水注如雨,他亦身先士卒,不避凶险,指挥得意,于是火势顿熄。 “忠义仓亏你保全,否则京里的胡椒香料价必飞涨。”忠义仓储存胡椒香料等贵重之物,上供内廷百官,公侯伯爵。 顾长清道:“粮仓才是重头,你这是头一份功劳。”苏问弦一哂,记起一桩事来:“你府上的贴身小厮还在伯府里住着,吃了几副药听说是神志清醒了,今日你来我府上,可把人领走。” 顾长清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叨扰几日,少不得要把药钱还给伯府了。” 苏问弦一笑,“走,恪然东麒他们两个估摸着已经在府里等着咱们了,伯府新买几个了北边的杂伎备着明年大寿用,比一般乐伎舞姬要新奇……” …… 斜阳轻倚,平安院的婢女们在室内拾掇好绣塌,苏妙真和苏妙娣两人靠在榻子上对弈。 苏妙娣棋艺高超,局局大胜苏妙真,赢了苏妙真许多彩头,让观战的婢女们看了直笑,苏妙娣身边的春兰春杏等人得了赏,将金瓜子银锞子装进荷包,眼巴巴地盼着苏妙娣再赢苏妙真几把,好多领赏。 黄莺翠柳二人坐在下手,本来还做着扇套络子之类的物十,一见苏妙真屡败屡战,越挫越勇,都挤过来,给自家姑娘出主意。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几人轮番给苏妙真提点,苏妙真竟挽回了些白子的颓势,隐隐有收拾山河重头再战的迹象。 这么轮番几回合,棋盘上白子已然能和黑子相抗,二者平分秋色,一时半会居然看不出谁的胜算更高。 “姑娘姑娘,往这边落子。” 苏妙真啧啧两声,装模作样托腮道:“姐,你赢走我的这局可都得倒出来了。” 苏妙娣执棋,“是么?” 苏妙真看过棋盘,自信道:“风水也该轮流转了。” 话音刚落,哒一声,黑子清扣棋盘,原本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立时翻转过来,黑子做大龙,把苏妙真的白子围困一角,竟无路可走。 苏妙娣道:“这风水似乎没轮到你那儿呐……”一指棋盘,“可惜可惜……” 苏妙真目瞪口呆,捏着白玉棋子的手怎么也不敢动弹,左看右看都是困局,沮丧道:“黄莺,亏你还说让我往那边下,瞧瞧,眼下你们姑娘要输得精光了。” 黄莺一缩肩膀,为难道:“姑娘,这,实在是咱们二姑娘棋力非凡呐,哪能怨我一个小小地奴婢呢。”春兰快嘴快舌,和春杏笑作一团:“正是这个道理,您下不过咱们姑娘,诺,五姑娘,你倒是别停啊,快些下吧。” 苏妙真执棋不动如松,瞅着棋局仍妄想翻盘,左瞧右看地不落子,把一干看热闹的婢女们急得抓耳挠腮,苏妙娣茶添四遍,终于也忍耐不住,嗔道:“真儿,你莫不是想放赖吧。” “哪能啊,这不是在冥思苦想么。”苏妙真打哈哈道,两人说话间,一婆子立外头回话,红儿有事禀告苏妙娣。 自从冬至那天,王氏天天往苏母处侍疾,便将二房的事务一应交由苏妙娣处理,安排了婆子辅佐她。苏妙娣处处尽心,把二房的事治理得极为妥当,王氏更是放了心,年后依旧让婆子们把一干大小事都去回禀苏妙娣。 蓝湘过来,用锦袱盖住棋盘,端走封局。苏妙娣传红儿入内。 红儿不复数月前的张狂,一进屋,结结实实地给苏妙娣苏妙真磕了头,低眉顺眼道:“奴婢今日来,是有事请姑娘给我们姨娘做个主。” 周姨娘被禁足半年,她身边的婆子奴婢们更被罚了月例,这段时日周姨娘房内的人都安安分分不再生事端,就连每月都要见个几面的娘家人,也不再招入府内。 “说吧。” “我们姨娘自从上次冲撞了二姑娘和三少爷,日日对着观音像悔过念经,”红儿抽噎起来,抹着眼角处的几滴眼泪道:“上次冬至日,二姑娘五姑娘着人送赏赐过来,咱们姨娘更是感念,抄了许多佛经吟诵。” 苏妙娣瞅苏妙真一眼,泛起笑来:“那这是好事,如何伤怀。” “可现下金姨娘排挤我们姨娘,时不时地嚼舌根子,昨日十六赏的纹银炭火并着头面脂粉等物,她也克扣了一部分,我们姨娘知道了,只是默默流泪,也不让声张出来,可我们做奴婢的,也怕姨娘憋出个好歹来,还请二姑娘做主。” 苏妙真全程盯着红儿,见她言语里虽添油加醋,但神色激愤,不似作伪,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一哂:这金姨娘或是沉不住给周姨娘气受,或是哪里不经心惹她疑心记恨。苏妙娣和苏妙真起身道:“那我得去看看了,带路。” 红儿一溜烟前行,苏妙娣挽住苏妙真的手,轻声问:“真儿,可随我一起去看看。”苏妙真说:“你和娘亲早有了主意,马上去给周姨娘主持公道,可不就一打一哄,把人给制服了,我去也没甚用处,她看了我说不得还上火心烦。” * 苏妙娣一行人离开平安院,苏妙真自己却不大坐得住,依着绣塌看了一回廊外的风光,到底有些憋闷,也不带丫鬟,自去小花园散心。 她在小花园走了许久,冬日的斜阳不知怎么的,也不冷,暗香园里种植的梅花树红白相映,煞是好看。苏妙真赏玩片刻,活动活动手脚,欲回院子。 突见称心拎着一小小食盒,沿着石子路过来,苏妙真算算时辰,把称心拦住,笑问:“这是去给谁送饭呢?”称心支吾道:“给,给三少爷送去。” 苏问弦在伯府前院请了几位相熟朋友过府聚饮,这苏妙真晌午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是在前头膳厅,就不会让丫鬟去送餐,这时辰也对不上。又见称心慌张张的,脸垂到胸前,死活不敢抬起,她心下更奇。 41.春菱 苏妙真有心逗她,假意道:“哎呦,那晚间我可得问问哥哥了,咱们伯府可是穷的吃不起饭了,这食盒只两层,怎生这么简单。”称心闻言,慌道:“五姑娘,万万不可,三少爷要是知道了,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苏妙真没成想竟把称心吓得面如土色,她已有几分纳罕,牵了称心的手,往梅花树下的石凳坐了,打开食盒一瞧,里头只一粥一馒头,一碟冬蔬炒肉,一碗鸡汤,一碟酥糕,热气并无,看着是剩菜。 “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是给谁送呐,也不热过。”伯府富贵,便是丫鬟们也着锦衣绣,吃膏食粱,除主子赏,没有吃剩饭的。 称心讷讷,原来这是送去给小丫头春菱,她被苏问弦关在柴房受苦了数日。明善堂的人都不敢私自放人,苏问弦近日事忙,也没提起如何处理。称心是个仁厚性子,见春菱年纪小小,离了父母遭了火灾,不忍春菱受苦,特特每日给她送了饭食去。虽总是冷食剩菜,但有肉有菜,给春菱那样的平民百姓,已算受用。 称心惶惶儿的,想要说实话,又怕被苏问弦知道得挨罚。此刻见苏妙真不住催问,想,这五姑娘在三少爷面前却是说得上话的。就四顾几眼,见无人后悄声道:“姑娘不知,咱们柴房里头关了个打外头来的小丫头,年纪不上七八岁,奴婢见她可怜,就……” 称心没说完全,苏妙真咯噔一惊,把食盒掇好,自家提了,问:“那小姑娘,可叫什么名字?你带我去瞧瞧。” 称心引路,带她过了假山、小桥及许多轩榭,一面给苏妙真讲这里头的事。她不清楚苏妙真认得这春菱,只叹息道:“也不晓得这春菱是怎么惹着了三少爷,又怎么回了伯府?瞧她年纪小小的,看着不怕人,窝在那小柴房里也不见害怕,只是念叨着想回家,姑娘,您若是能劝劝三少爷给春菱找找父母,那可是善事一桩。”当夜苏妙真让苏安领春菱从侧门走了,她与两个丫鬟直接回院避开了王氏,因此除了随她和苏问弦出门的小厮婢女,再无人知其中牵扯。 说话间,苏妙真被她领着到了柴房。说是柴房,其实倒也不算,是府内用来责罚下人的专用暗室,矮矮三间,凌乱地放了许多杂物。 其中一间堆满废弃物十,称心怜惜春菱,偷偷把她调到另一干净居室里头住下,又抱了旧被旧褥铺设下来,故而春菱也没怎么受罪。 称心推房门前瞅了苏妙真一眼,心道:五姑娘何以面色郁郁,眉头微锁。“春菱,我给你送饭来了。” 那矮房里摆设得极为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缺了角的八仙桌,对着床搁了高高的木柜。门角处虽堆了两个暖盆,看着也不甚顶用。 春菱坐在床上正百无聊赖间,突听称心声音,喜得跳下床,又一眼睃见苏妙真,啊一声喜道:“小姐姐,你,你也在这儿。” 她虽年幼,但娇憨可爱,扑进苏妙真怀里,也没哭,瞪大眼睛问:“你是来带我出去找我娘么?”又道:“还是那个哥哥把你也关这里了,因为我么?” 苏妙真递了食盒给称心,称心见两人相识,一惊,正欲开口相问,就听苏妙真轻快道:“哪有,别瞎想呐,我哥哥……我哥哥他也不是关你,他这几日忙着救火事宜,怕你一个人出去找不到娘,倒被拐子给骗了——那些拐子们可黑心了,装成慈眉善目的人,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可分辨不出来,到时候被带得远远地,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才留你在府里住了几天,今天就把你送出去,找你娘亲呢。” 称心捂住嘴巴,把脱口而出的“今天”咽回去。今日把春菱送出府寻父母?但不好问的,只将食盒轻手轻脚地放置在八仙桌上,拿帕子扫了浮灰。 苏妙真抱起春菱,有点费力地把这小姑娘搁到春凳上,捡出碗筷,推到春菱面前,瞅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会儿,笑道:“别噎着,” 抬手倒杯茶,端给春菱,春菱就着苏妙真的手就喝几口,一抹嘴巴,问:“原来那你的哥哥啊,我还以为是……” 春菱点点头,拿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我晓得那些拐子,我娘说了,他们能拍花子,往你肩膀上一拍,你就晕了,然后就被拐走了……我说呢,这每天都要称心姐姐给我送好吃的,天天有肉有点心……” 此世不似前世物质丰盛,平头百姓能日日吃肉的,也都是有些家底的。看春菱只穿了一红布袄子,头绳也只是红线,可见只是一般人家。 苏妙真摸摸春菱的脑袋,解了自己荷包,从里头掏出针线开始忙活,往春菱的袄子下角缝了些金瓜子进去,封边断线,交代道:“姐姐给你在衣角偷偷缝了点金瓜子,你家去后才能拆开,可不许告诉你娘以外的人。” 春菱咂嘴,道:“我晓得啦小姐姐,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那里乖乖地等在这,过会我让一个穿绿衣服的姐姐过来接你出府,可好。” 苏妙真安慰春菱一回,携称心原路返回。称心跟在她身后,见苏妙真步伐凌乱,气息混杂,不似以往的从容宛转。 显然是心有难事,称心蹙眉想了一遍,揣测问道:“姑娘,这春菱的事,是要让奴婢去跟少爷说么?”称心也惶惶的,又怕苏妙真正有此意,又琢磨着能给春菱找到父母,是功德一件。 “不必!”谁料苏妙真一口回绝,倒让称心一惊。 不让苏问弦去办,这事难不成还得请示主母?若少爷知道自己和这事有关,也不清楚会有什么惩罚等着自己。 称心愁上眉头,又听苏妙真似发觉语气过硬,缓声又说:“这事怎好惊动哥哥的,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没必要让知晓,我遣绿意处理了就是,若哥哥问起,你只装不知就好,伯府这些日子人多事杂,春菱就是觑了空子偷跑出去,也未可知。” 称心记起绿意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城里伯府的当铺做工,出入伯府极为方便,给春菱找寻父母那可方便。又听苏妙真言下之意竟是让自己装聋作哑,放下颗心,道:“那就按姑娘您的意思来。” 苏妙真应付一笑,在称心的搀扶下回了平安院。 在花厅喝了一盏茶,唤来绿意,端来一个托盘,上头搁了几只宫花珠钗。宫花式样新鲜,称心一看竟是苏州出产,绸纱堆作的 。而那珠钗上的蝶恋花,竟个个都是红豆大小的珠子攒成的,一眼望去,让人喜爱。称心不解其意,见苏妙真笑道:“这些是与你的,劳烦你近日时时照拂那孩子。” 称心不意有这样的厚报,推辞几番,见苏妙真意态坚决,小心受了,福身谢恩后将这宫花珠钗袖进衣裳里,告辞离去时,听苏妙真轻声问:“那日救下的小厮,听说是顾家人?” 称心笑道:“正是呢,今日顾公子还让那小厮给三少爷磕头谢恩了……”“想来晚间散宴,这小厮也该回顾府了。”苏妙真盯着手腕上的祖母绿镯,碧莹莹地,微微泛着光。 称心抬头去看,嗯了几声,胡乱应了。 等称心辞去,绿意把花厅的漏窗挨个关了,刚翻酉牌,日头渐渐地沉了,余晖射入花厅,映在苏妙真脸上,倒叫绿意看不清她的脸色。 忽听苏妙真问:“你说,哥哥他脾性如何?”绿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老实答道:“三少爷脾性还好。”“可他御下是否严苛了些呢?” 绿意笑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三少爷虽对仆人奴婢们拘束的严苛,但赏得也多呐,冬至除夕腊八几次,不知赐了多少物十给下人。赏罚分明才是正理,奴婢还觉得姑娘你太宽宥了些,便是奴婢,也有犯懒的时候,姑娘若不严加管教,怎么能治理家事呢?” 绿意见缝插针,把自己和蓝湘曾经议论过的想法给苏妙真讲,“宽严并济,才是长久之道呢。”她想起了当时如意儿受罚一事,绿意有心为如意儿辩解几句,补充道:“当然了,如意儿她那次的确是受了些委屈,三少爷当时可能在气头上吧,再说了,主子有气,做奴婢的若不能排解,就是挨罚挨打也是该的……” 听苏妙真笑了笑,道:“我糊涂了。绿意,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做。”绿意忙蜇过去,拿美人锤一边给苏妙真捶腿,一面应答道:“姑娘只管吩咐。” 42.劾荐 “你拿牌子去前头,找顾府的那个小厮,把春菱的父母寻了送去,这几吊钱你拿着,全做那小厮的谢礼了。” 绿意想要反对,但又听苏妙真说:“我知道这事不大规矩,但那小厮年幼,全无避嫌之处。先前我听哥哥说,大火时顾公子和另外两人分开,在棋盘街遇到春菱,后急于灭火,让小厮带了春菱先走,不意那顾寅犯病……若让顾寅再去寻春菱的父母,必是肯尽心尽力地。” 绿意蓝湘几人只晓得苏妙真看灯那晚出了点意外,但不清楚具体情形,记起前几日苏妙真已然求了苏问弦去给这春菱寻父母,可今日从称心这里竟知,这春菱原来一直被关在柴房里头受罪,里面肯定是有缘故的。 “姑娘,三少爷行事,概有其因,若你想给春菱找父母,何不求了三少爷呢,日后三少爷要是知道了也不会……” 苏妙真摇摇头,支颐叹道:“不成的,哥哥现在还在气头上。” 当日她于内室央求苏问弦差人去办春菱一事,苏问弦不但没有去做,还把人扣下。但昨日他来看自己,只说找着父母送出府去,瞒得她滴水不漏。这次若再过苏问弦的手,或许他又会阳奉阴违,不肯尽心。 说起来那晚都是飞来横祸,再非人力所能料及的,哥哥这番迁怒,虽有其情,却没道理。 苏妙真心思电转,定下主意,对绿意道:“你只需领了春菱去二门候着,再找来那小厮讲清缘由即可……” 细细嘱咐一番,绿意见无可挽回,只能领命去了。 * 伯府客厅摆下几桌精致筵席,家乐杂伎过来献艺,苏问弦和宁祯扬踞坐首席,顾长清选了离门槛最近的位置。先有口技艺人献艺,后又入了乐人唱曲。 “打先的那善口技僮者年岁虽小,本事却高,鸡鸣狗叫男女老少的声音都学得好,只年岁尚小,意趣氛围不够,但也上佳,来日供奉寿宴,你祖母一定喜欢。后面那曲里头倒有几处错漏……”顾长清饮了杯酒,道。 抱着琵琶的那位乐人早被屏退,他现在才提出,无非是顾及那些艺人的颜面。 宁祯扬笑:“即你精通乐理,若‘总是曲有误周郎顾’,这伯府的乐伎,也许会像我府上的柳腰一样,对你情根深种了。” 吴王府上的这件旧事被宁祯扬第一次拿出来细说,傅云天好热闹,笑问:“原来那舞姬的芳名叫柳腰,听说苏州织造曾在一次宴席上看中了此女,有意聘去,但此女拔钗断发,声称此生只慕景明一人,倒让苏州万织造气个半死?” 宁祯扬颔首。柳腰被万织造看中要去,他自然乐意,万织造是贵妃一脉的人马,实权在握。但那柳腰不识好歹,当席落了两家面子,万织造拂袖而去,外头甚至有人猜测,是否这意味了吴王府与五皇子不和。 宁祯扬虽以为五皇子为人骄奢,并无人主之相,但也不想得罪他。后来连夜选了两个江南美姬,送往苏州织造衙门。好在柳腰容色不算殊绝,只因舞姿优美,才入了万织造的眼,那两个江南美姬一去,万织造就是有天大的气,也消得一干二净。 这麻烦说起来正是顾长清做的引子,若非和顾长清相厚,这事他饶不了始作俑者。 “祸自口出。”顾长清叹气。 苏问弦夹了筷子瓜蒸羊肉,这菜是从京里有名的天香楼订来的,并非伯府内厨所做。入口果然风味别佳,便唤过苏全,轻声吩咐道:“再定份给姑娘送去。” 他虽只说了个姑娘,但苏全这些日子下来,早已经明白这是特指的苏妙真。咋舌想,这可忒惦着五姑娘了,事事不忘给五姑娘想一份,且不说天香楼离伯府甚远,就是不远,内眷也没有说比照着男人们的吃食来的。 但记起,他和他哥两人不知道为了五姑娘的事跑过多少回腿,早前儿他哥苏安更还为着元宵夜一事罚跪来着。自己可没哥哥苏安有脸面,就更不敢犹豫,唱喏领命,一溜烟地奔出膳厅。 宁祯扬耳聪目明,和苏问弦挨得又近,把玩手中八菱口龙泉瓷酒杯,笑道:“你把这个妹妹,可宠的不成样子了……这次棋盘街走水,你带着她碍手碍脚还能灭了两座官仓的火,也是能耐,若没这妹妹,不定前宇仓也能救得下来?不过你和景明两人这连着两次立功,此次春闱,绝对高中!” 苏问弦听出宁祯扬对苏妙真似有偏见,皱眉,道:“真真并不似一般女子,这次官仓一事,若没有她……”话到嘴边,终究不愿宁祯扬知晓更多关于苏妙真的事迹,咽回去打个转,笑说:“若没有赵越北陈宣他们二人,我也成不了事。” 赵越北父亲乃是宣大总督赵理,赫赫战功,总兵出身,前年迁升总督,已是武臣里的前几人,也就排在兵部尚书傅啸疆,蓟辽总督等数人后头。 此次赵越北在救火中调度府卫,很是救了些居民百姓出来。而平江伯府陈宣,领了府卫也有功劳,赵越北的两个嫡姐先后嫁入平江伯府兄弟,陈宣进京不回外祖府上,多半也是碍着其叔叔。 而今日进宫,乾元帝把苏问弦、顾长清、赵越北和陈宣四人当着诸多大臣勋戚面前,夸赞一番。 宁祯扬眉头舒展,笑道:“陈宣运气不错,这次御前对答得宜,他叔叔算大势已去。” 苏问弦微微一笑,点头称是。两人这么低声说了几句。 傅云天贴身小厮进门,悄悄附耳一言,傅云天脸色突变,遣退所有服侍下人。 半晌,他小厮也出门去后,傅云天方道:“景明说这祸从口出,倒让我想起今天进言的礼部尚书,他进谏说‘滥火乃法律政事不修之证’,皇上午后便下了罪己诏,他犹不满足,领了一般子言官给事中并科道御史,上奏‘文武群臣及天下镇巡等官各省愆修职,其不职者,请治之罪。”甚至弹劾到我父头上,称他巡风提督不严……眼下吏部给事中齐言弹劾多人,里头有他,说他身为重臣,不协人望,折子已然送进去了。” 齐言是三年前状元郎,家贫无依,做了天子门生后推拒了豪门大族递来的橄榄枝,很是得罪了一批人,但后来他为官极为谨慎清廉,以至于把柄全无。他坚持和幼年定亲的女子完婚,那女子父亲曾在他中举前百般侮辱齐家母子,这事,在士林里是一段佳话,无人不晓。当然,不少人也笑话他不识时务。 “齐言他可是颇有圣眷,当年他母亲抚孤恤长让圣上极为赞叹,后来齐言坚守婚约不附高门,更让圣上称赞。”顾长清沉吟,搁下酒杯。其余三人都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齐言既然颇得圣眷,这谏言多半能摸准了皇上的心意。 苏问弦道:“我这两次进宫面圣,都只觉得皇上面色似大好,精力旺盛,绝不是坊间传闻一般……” 话只半句,另三人全都明白过来:年前京里传的风风雨雨,都说乾元帝身子不好了,大家半信半疑,有心思活泛的,开始或拜望三皇子,或谒见五皇子,显然是要博一个从龙之功。乾元帝也似不知情一般,除了例朝,并不怎么召见群臣,若非京中元宵大火,许多人不能得见天颜。礼部尚书乃三殿下一脉,跟皇后娘娘更是伯侄关系,论起来此人也就迂腐倚老一些,并无大奸。 顾长清有心澄清几句,道:“他也自劾求罢,想来并不仅仅是排除异己,或许皇上也会想要澄清吏治,借机罢免一些蠹官庸官,才有齐言一疏。” 苏问弦心里赞同,笑道:“且等着看吧,总归没多远了……” 傅云天冷哼一声,“仗着和皇后娘娘有亲,一向自视甚高,看不惯我镇远侯府,此次还让兵科给事中曹升谏言弹劾我父,真是好大胆子……” 顾长清和他面对面坐,见傅云天气势骇人,桌案一拍,咬牙切齿。便道:“他这次多半失了圣心,否则以齐言那么个机变灵活的性格,不会上书,想来是知道你们侯府或许将和五殿下结亲,才没头没脑地欲借机降罪。” 傅云天沉沉一笑,犹自愤恨:“他本来就和我们侯府不对付,我着恼的却不是此人……” 膳厅沉寂许久,他不下言,苏问弦便道:“何必总说这些烦心事。”双手一拍,唤进家乐歌姬,席面换下。 数盏茶的功夫,乐伎起了第二首曲调,苏全进来上前,回复道:“五姑娘那里已经送去了,姑娘尝了一口,只说味道绝佳,多谢少爷念着。” 苏问弦微微一笑,一掸锦袍,云履踏出,起身向诸人告退。 43.言行 进到侧厅,先问苏全道:“今日的药,真真可喝了。” 太医给苏妙真开了养身子的药,苏妙真嫌苦,又觉自个没甚大病,不需调理,偷偷倒进院中的松柏盆景里,苏问弦去探她时发现里头猫腻,被她歪缠求情许久,他便软下心,只对苏妙真说——若不欲王氏知道,每日至少得喝上一副。 苏全老实答道:“小的问过蓝湘,说晌午时就盯着五姑娘喝了,不过五姑娘给了小的一幅画,央少爷尽快你给出个主意……” 苏问弦剑眉一挑道:“拿来我看看。” “这会儿么,外头不是还有几位客……”苏全迟疑。苏问弦不以为意:“不妨事,真真她不是急着要么。” 于是,苏全展开一卷画,上头全无山水楼阁或仕女牧童,却是潦草的一副残棋——黑子成大龙之势,白子困做一团,败相已显。 “五姑娘执白,说少爷你得给她想个法,赢了二小姐。这局赌注高昂,今晚约了二姑娘再下,若输,她可就囊中羞涩,身无分文了……”苏妙真屡败屡战,次次被苏妙娣赢了银钱去,他是知道的。偏苏妙真棋艺不精,又不许苏妙娣放水,故而屡战屡败。倒让苏妙娣也叫苦不迭。 苏问弦不自觉一笑,仔细看了一遍这残棋,沉吟一回,指向画,对苏全道:“你仔细记住了,让真真先走……” * 苏问弦和苏全在里间说话许久,宁祯扬起身更衣,傅云天叫来歌姬,拉了人手跟前问话。 而顾长清,只好一人自斟自饮。外头顾长清的小厮探头探脑地在门外晃荡,顾长清一眼瞥见,离席出门,天色已黑,四下挂满灯笼,照的倒是灯火通明。但三尺开外的院子里仍是漆黑一片。 顾长清走到廊下,借着光隐隐见一绿衣婢女躲在一边,见他过来,蹲身行礼,轻声道:“顾公子,这是春菱。” 说着,她从身后一推,把一小小女童推了出来。 顾长清定睛一看,正是那夜大火里遇见的女童,“她不是被送出伯府,说已经找到父母了么?”顾长清今日过府,领了身边小厮顾寅谢过苏问弦,难免问到春菱一事,当时只说已经处理得当了,却不料还有此刻。 绿意按着苏妙真教的,趁苏全进厅回话时寻出来顾寅,说了一会,顾寅规矩好,虽愿意应下,但想回顾长清一声,便在厅外晃荡一会儿,正欲自行其是,顾长清已然出来。 绿意虽没料到居然要亲自回顾长清,之前苏妙真交代过如若顾寅不答应,便先领春菱回来,回头交了绿意父母去寻……绿意本也这么想,但一遇春菱这么个可人疼的幼女,只想着赶紧替她寻了父母才好……更何况,她自己的爹娘说起来她总不耐烦见。 但此时也不怯场,见顾长清面目清朗,为人端方,文人打扮却毫无酸气,绿意清清嗓子,一板一眼轻声道:“伯府的下人原是弄错了,那夫妻却不是春菱的真身父母,就领了春菱回来。这事我们三公子不知,还以为春菱已经承欢父母膝下了呢。今日下午我们姑娘恰好见了春菱,春菱又说当日被顾公子府上的小厮护着走了一路,她只熟悉这顾寅,” 绿意一指顾寅,道:“我记起顾寅小兄弟今夜要回府,便说倒不如让他领了春菱去寻父母,也甚为便宜……” 顾寅一见春菱,吃好大一惊——不料小春菱居然还在伯府——绿意给他一包银钱,这样那样地交代许多,顾寅心里大致有数。本来他对春菱有点顾惜之意,又因着年岁小,许多事仍有些肝胆似火的性子,凑过来道:“公子,这事不如就交给我,我去给小春菱找爹娘……” 绿意又帮腔叙说一番,听顾长清说“这事还是得知会诚瑾一声才是”,心里一急,推春菱一把。 春菱跌跌撞撞杵到顾长清跟前,那夜顾长清待她温和,这小姑娘心里头记得一清二楚,忙挤了眼泪瘪嘴道:“我,我只想赶紧出去见我爹娘……” 绿意正在忐忑,听顾长清摇头道:“也罢,顾寅,你把春菱先领出去,在我府上安置下来,明日去寻她父母。”顾寅喜上眉梢,拖了春菱的手,一溜烟往二门去了。 顾长清正欲离开,绿意把人叫住,“顾公子,这春菱冲撞了我们姑娘,故而……” 她道:“我们姑娘怕少爷手下的人妄自揣摩主子的意思,不为春菱尽心,又得知顾寅原是您遣去护卫春菱的,所以将此事托给顾寅小兄弟,我们姑娘只说,这事按理讲不该劳烦顾寅小兄弟,但三少爷那边的人未必……终究有些不妥,她虽是好意,也怕被人知道两下传话,毁谤公子清誉,还请公子保密……” 顾长清回身,顾寅今日也对他讲了——当夜自个儿癫痫发作,但仍有神识,见到苏妙真为保护春菱受伤——性子的确良善。此次虽传话与他的贴身小厮,但顾寅年小,亦有缘由,非私相授受。可见并非宁祯扬所言轻浮不端。 顾长清朗笑一声,说:“这事某知,五姑娘知……” “多谢公子。”绿意千恩万谢蹑手蹑脚离去。顾长清在原地踯躅一回,也踱步回厅。 膳厅拐角,宁禄掏出火纸点灯,蜿蜒漆黑处瞬间亮起。宁祯扬摩挲了碧玉扳指,盯着庭院里先头那婢女站的位置。 他更衣归来,撞见顾长清和绿衣婢女在此相会,立时让宁禄灭灯,二人杵在拐角处看是个怎么回事。宁祯扬只以为顾长清又如在吴王府一般招惹了什么桃花债,让席间的哪位歌姬舞女给瞧上非君不嫁了。可刚刚听二人断续言语里提及“五姑娘”,竟别有隐情。 “五姑娘?”宁祯扬讥诮一笑,自言自语道:“身段姿态看着虽拔尖,却果然是个不贞不静的,让婢女传话给外男,不守妇德……诚瑾还觉得无人能般配他这妹……景明也是,既有意,干脆八抬大轿把人聘回去,何必如此做派,让人知道了,可是个攻讦弱处。” 世子爷,咱这可就在人成山伯府上。宁禄抹把冷汗,吭哧说:“或许是有什么其他事,未必是男女私情……” 宁祯扬冷冷哼道:“一闺阁女子,能有什么重要事情……无非是动了春心…十一那夜,孤就说过,此女喜游冶,纵她花容月貌,也非良配也。顾长清怎么也昏了头!”宁祯扬也见过几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在这上面颇有心得,只听其言观其行便知这苏五姑娘长得定然不赖,更不必提那纤娆身段,娇娜气度,定也是个拔尖的美人。 只可惜先有傅家女一事,再有……甚至元宵冶游一出,着实不似守妇德、安内室的女子。 那着白绫袄挑线裙身影浮现在他眼前,记起她俯身下拜时的盈盈姿态,柔声见礼的婉转气韵…… 自言道:“当夜行礼时,她就先称呼的顾长清,连孤也不放在眼里,想来是两厢有情……” 宁禄暗暗摇头,不过是个行礼顺序,错便错了,当夜他也跟出去了,并不觉得苏五姑娘行事有多大的不妥,可能人家就是单纯不知道这方面的规矩来着…… 但听宁祯扬道,“为色所迷,非大丈夫行也……” 44.夜话(一) 归席不过片刻,傅云天府上来人寻他,四人便早早散了。苏问弦回院子换过衣裳,往平安院去探苏妙真,戊时过半,平安院灯火通明。 丫鬟们拾掇着物十,绿意正立在台矶上指挥着侍琴等人打水清扫,见他过来,要行礼,苏问弦摆手,不让她惊动里头耳室正说话的苏妙真,抬步进堂,走到耳室前,隔着帘子先看一眼。 西内间室里掇出来一绣塌,苏妙真披着粉蝶棉纱小袄,下穿玉色绫纹裤,随便挽着头发,依着一引枕正靠在绣塌上摆弄棋盘,低头数棋子点银子,喜不自禁地跟蓝湘说话:“瞧瞧,这局我可赢了本钱回来了,你是没看见姐姐的那副脸色,震惊钦佩地不得了。” 蓝湘憋笑,说:“可不是呢,春杏春兰两个人那脸色,真和吃了黄连一般。” 苏妙真将白玉棋子在手上不住摆弄,笑得眉眼弯弯,低头数来数去,喜滋滋道:“多亏了哥哥,也多亏了苏全,竟难为他把那些东西都记住了。”她撇过脸正欲说些什么,蓝湘笑道:“早赏过苏管事了,姑娘不用问。” 苏问弦掀了垂帘,进到耳房,笑:“既多亏我,可有谢礼。” 苏妙真下榻来迎,苏问弦抬手示意她坐回去,大步踏去,坐到她对面,苏妙真笑吟吟地看向他,道:“谁说没有,诺。” 往塌边案几上一指,苏问弦一看,上头搁置两个掐丝小红盒,听苏妙真道:“想你们前头应酬。肯定吃不了多少东西就得喝酒,寻思着伤身,正让她们打点醒酒参汤过去,没料到你们这么早就散了。你人既来了,正好在这喝了吧,也免得蓝湘还得去送去取。” 蓝湘揭开一个掐丝红盒,里头是两样鲜果,一碟子桂花糖,一碗参汤。苏妙真道:“妹子的下午做的,温了一晚上了,哥哥可不要嫌弃卖相不好。” 苏问弦慢慢喝了半碗,苏妙真起身,拿了热水滚过的手巾与他,又端一盏六安茶:“我平日只爱吃些果茶或这六安茶,径山茶却没备下,估计不和你口味,先将就些吧。” 苏问弦凝目一笑,见她服侍自己服侍得极为小意,不由笑问:“到底赢了多少,让你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的。” 苏妙真抿唇得意:“银钱还在小处,关键是在娘和姐姐还有一众下人面前,挣了脸面!春杏春兰平时爱打趣我,今天算让她们大开眼界了。” 绿意进来,噗嗤一声,笑道:“姑娘,你乐的更是——太太今夜看你棋艺精进,许了学里不用再习这手谈一艺吧——正经少个负担才是你高兴地地方呢。” 苏妙真于琴棋书画并着纺织女工上都一般般,王氏自打回了京里就着重让几个女塾师教她,女红上她院子里有几个好手,故而赶起课业来也不难,但琴棋书画上,绿意蓝湘等人帮不上忙得,今夜她意在王氏面前显露一手,让王氏松了此处监管。 苏问弦不由笑道:“日后你在母亲那里露陷,我岂不是也担了个串通放纵的罪名,这可不行,得跟母亲说一声才是。” 苏妙真脸色一红,道:“也没那么严重吧,娘又不会次次来查我的棋艺如何,再不成,每逢棋局,我偷偷找人去寻你,哥哥再帮我出主意,不就成了。” 苏妙真一往这里想,更觉可行。苏问弦棋力非凡,一般人走一步看个三五步已经算了不得了,他却通盘在胸,今夜苏全过来复述苏问弦的原话,苏问弦居然为她破此困局想了好几个办法,让她随机应变,看苏妙娣怎么下,再决定用那种法子,着实厉害。 这世上的天才可真不少。苏妙真心里叹气,有点小小嫉妒,孜孜觑向苏问弦,见他也没甚么笑意,正凝神看她,又看向棋盘,似乎思索是否禀告王氏,便急:“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嘛。” 起身,又是添茶又是换香又是拿香茶木樨饼,把蓝湘绿意的活都抢过去,种种狗腿殷勤之处,自不消说。 苏问弦接过她莲枝纹样绣帕上搁的香茶木樨饼,嚼碎含了,半晌方笑道:“真真,你自个儿想想,什么事我没随你的意思做了,此刻你倒真觉得我会往母亲那里告你的状,是你不信我还是你太心虚?” 苏妙真这才坐下,记起话本活字元宵数事,苏问弦的确都给她办了,只除了……苏妙真脱口而出问:“可春菱她……” 苏问弦脸色微微一变,苏妙真顿觉不好,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苏问弦在春菱的事上再怎么不尽心,本意却是好的,此时拿这话出来,万一让他想起春菱还没处置回去经办,查出来春菱被她弄走了,保不准会觉得她没信苏问弦还暗自查办此事,两人反生嫌隙。 忙改口笑道:“可不是呢,便是春菱寻父母的麻烦事也求了你,论起来真是我的不该,这时候还疑心哥哥你会告我的状,着实太不该了,诺,哥哥,我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了。” 她这通话说得又急又快,若在往常,苏问弦未必看不出来其中奥妙,但春菱一事,苏问弦没经办反瞒哄了苏妙真,他心里颇为不自在,此刻两人俱都有愧,各怀心思,各自没看出来各自的不妥。 苏问弦和她又随便说了些话。 谈及元宵节大火一事时,苏妙真借口要径山茶,屏退绿意蓝湘去库房里寻来煮好,支起身子,舀着碗里的牛乳,也不喝,问苏问弦道:“哥哥,我听爹爹说,这回六部尚书都上了折子,或弹劾或自请降罪?” 苏问弦点头,见苏妙真目光炯炯,一脸认真地看向自己。他本不欲跟苏妙真说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但想起苏妙真一贯在这些朝事时政上用心,心里一软,把这外事透了几分给苏妙真道:“六科给事中并十三道御史的折子早就堆得内廷满天飞,他们怎么能无所表态。” 苏妙真凝神思索一回,轻声说道:“哥哥,我这回想了想,总觉得,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 苏问弦目光一凝,见她靠回引枕,无意识地拨弄着胸前散落青丝,如笋十指纤纤如玉,在烛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当时你和赵家陈家的那两位公子在雅间里说话,外头都有各府家丁候着,对这火灾该是很敏锐才是,可等我们发现这场大火过来时,已经盛极,几乎不能扑救。我总觉得,我总觉得,便是冬日干燥烛火易燃,也不至于此。” 苏问弦合上茶盏,塌边茶几上的梦甜香袅袅升起,已燃半截,他缓缓说:“确实蹊跷。” 又听苏妙真复道:“晌午吃饭时我听爹爹提了几句,上折子嘉许你的乃是许御史和户部给事中,何以户部尚书,户部侍郎总督仓场却毫无反应,但东城七座官仓,你救下来两座,户部几位主官不该有所表示么。” 苏问弦捻起掐丝红盒里头的桂花糖块,放进苏妙真跟前的瓷碗,兑着牛乳搅了搅,温声道:“要冷了,趁热喝,没腥气。” 苏妙真这时候哪里喝得下去,但见苏问弦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只好一饮而尽,拿帕子擦掉唇边渍迹。 苏问弦缓缓道:“这事我心里有数——” 45.夜话(二) “这火烈而迅猛,刚巧东城官仓有四座在火势范围内,当时只顾着救火,没思量这里头的蹊跷,现在想来,当夜或从前宇仓起,延伸至兴平仓富新仓……富新仓守备新调上任,灭火一事极为上心,后来还将他自己的座驾借了我……而兴平仓的主管,惶恐而不尽力,甚至不让我带火甲进仓内救助……要说被大火吓没了魂,勉强说得过去,可他们身为官仓主管,对防火防潮等事该了如指掌才是……” 他沉下声道:“此非天灾,却是人祸。” 苏妙真倾身凑到苏问弦跟前,想了想低声问:“可是侵仓舞弊,有人中饱私囊,以至于亏空过大,借火毁仓,日后交割再算亏空,就毫无干系了。” 苏问弦不意她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一愣。 此事他心里掂量数次,因干系过大从未和任何人提过。当日兴平仓前宇仓两头跑的只他一人,别人对当事主管的表现不若他明白。且眼下朝里诸多重臣想要借火灾一事上书,排除异己,趁机谏言乾元帝。可若要以此上书,这火必须是天灾,才能佐证“法政不修,贤侫不分,故而天出灾异以告陛下”,因而都没往人祸上想,但这事,既有不妥,终究瞒不了多久。 凝视苏妙真片刻,方道:“多半与此相关,仓场衙门里的人家赀千万的,可不在少数。” 苏妙真喃喃道:“这亏空定然不是小数,否则不至于用火灾来遮掩,可怎么是好。” “怎得?你还替圣上操这个亏空的心了?” 苏妙真哎呀一声,瞪苏问弦一眼,愁道:“我这是在担心你。” 苏问弦顿下喝茶的动作。 “既然有人想要让这几座官仓燃个尽还遮掩他们的罪证,你偏偏把两座仓场救下来,让他们没法子借火灾挡亏空,不说得再费力气再做账目,便是事发他们总得遭贬斥或革职……所以,他们如何不记恨你。” 苏问弦见她皱眉焦急,心里一热,低下声道:“你不用替我操这个心,” 见苏妙真扬起一张素白素白的小脸。他心一动,柔声分解道:“我只是救火,毕竟没把这里头的疑情上报,他人会不会发现其中蹊跷,也未可知。且若事发,他们恐怕得先急着自己的事,如何顾得到我这边……只要我不牵扯进查账亏空一事,总无大碍。总归我只是运道佳,和赵越北陈宣一起,救了这场火,更不必提还有顾长清在忠义仓,一连串的人,不单我一个……你也不必烦心,官场上的事,和你一个女儿家却无关系。” 苏问弦刻意强调了另外三个人名,苏妙真心里一定,但因着苏问弦的后半句话,她心里略略不舒服,又听他提起忠义仓一事,想起绿意从前头回来后的碎嘴,便笑:“差点忘了,还有那两个人和顾公子在。” 想想又道:“哥哥,此次火灾除了弹劾举荐这种官场倾轧之事,其实也可以做些实在的,好比顾公子灭火的法子,里头大有启发之处。” 苏问弦凝目:“哦?” “《大顺会典》有载,我朝消防灭火之事一贯是有巡城御史领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此为官职,他们本职已多,消防灭火之事和五城兵马司的利益也不息息相关,更无利可图,五城兵马司也就不甚积极。而顾公子当日以利诱导平民百姓救火,全无官兵相助,仍能保住忠义仓,可知许多事情,朝廷中人反没有升斗小民有积极性,到底,这火政一事与普通人的生活紧密相连。” 前世消防一概由政府主导,但消防巡火一事专职专办,此时五城兵马司还担了缉捕盗贼巡视治安的责任,在火政上并不尽心。 “倒不如日后上本朝廷,请以改制,下放部分权责……让各自街坊邻居组织‘潜火义社’,这样一旦走水,他们救火不必等五城兵马司来人,自行可先灭火,反而便宜。更不必说于己相关,必然是尽心尽力,不畏生死的。” 此时苏妙真娓娓道来,句句鞭辟入里,直中要害,将其中利弊阐释得清清楚楚。苏问弦面上不显,心内早已波涛汹涌,但到底,仍比活字聚珍一事时要来的淡定从容许多。见苏妙真微抿口茶,一双春水似的妙目向他盈盈看来,尽含忐忑,期望,不安…… 总有千言万语似对他讲,他低声道:“真真,有的时候,你想得反比我们这些须眉男子要长远。建潜火义社,的确可行且有必行之处……还有当日元宵走水一事,出了棋盘街后,反而是你先想到疏散救火……” 此事如非她提点,他和陈宣赵越北三人如何能挣此份功劳? 苏妙真听出来他赞同“义社”做法。忙笑道:“我当时不过随口说几个惯行章程,嘴上功夫谁不会做,还是哥哥你们不畏艰险亲自去做,比我一纸上谈兵的人要强出许多呢。” 又顿顿,笑道:“这潜火义社的主意,也是顾公子以利诱民一事提点我的,如非知道他用这种激励法子召集众人抢险,我一时半会儿,绝想不到此处,” 绿意回话时,将顾寅在她面前炫耀的顾长清事迹也顺嘴说了。 她听后很受启发,想起前世明清两代火甲消防制度的变革改进,以至于现时能斟酌着和苏问弦商量……自言自语道:“那顾解元行事灵活机变,倒不似一般只懂清谈的腐儒文士。” 话音低柔软糯,苏问弦一直留神看她,听得一清二楚,登时皱眉,并不出声,仔细去瞧苏妙真神色。 烛光黯黯,苏妙真垂脸沉思,抿唇皱眉。 似无羞涩、向往或欢喜等小女儿情态。 苏问弦不动声色,摩挲杯沿,缓缓道:“景明他年少成名,很有些能耐,只可惜他在姻缘一事上颇不顺利,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死了,已有两年,他倒重情重义,至今也未在议亲。” * 苏妙真好奇道:“我记得,看灯那夜陈宣搜捕逃奴搜到咱们松竹雅间,为的不就是他妹妹的案子?说来也是可怜,想那陈家姑娘不过双十年华,为亲人争权夺利,竟断送性命……” 她想了想,倾身看向苏问弦,郑重道:“哥哥,此人既然是为其妹冤情,当日的事你也别计较,若他向你赔罪,可不要为难,就当是为那陈家姑娘积德了吧。” 苏问弦听她话里只顾着那香消玉殒的陈家姑娘,对顾长清的相关事迹竟是半点云淡风轻,毫不留意,心下一轻,含笑道:“你倒是心大,便是我,现在想起当日之事,还想用鞭子抽他一顿……” 苏妙真忙忙摇头,不允,“那可不行,陈宣那人在杀亲血仇上都能忍了两年,后来你在雅间相斥,他立时恳切道歉,能屈能伸,此人心机城府至深……若真为我开罪他,反倒不妙,不若此时让他有愧我们伯府,日后方有些好处呢。” 陈宣其人,苏问弦早摸个大概,当然知道得罪此人没有好处……为元宵大火让陈宣也趁机在乾元帝处得些好处一桩,苏问弦颇为不满心烦,便是陈宣赵越北今日出了内廷,要请他东道,以表擅闯歉意和救火谢意,他也推了。 可真真事事以他为先,连被人无礼都能忍下去,如此情意……苏问弦心内熨帖至极,道:“平江伯府早不复五十年前的煊赫,便他能东山再起重掌总漕之位,我也不惧开罪此人。” 苏妙真正探身去取案几上的小小并刀,听出苏问弦言语里的隐含之意:便是能掌天下漕粮转运的人,在他眼里也无可畏惧处,可见苏问弦志向高远。 这话若是别的人说,苏妙真只会暗自发笑,笑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但此人却是苏问弦。 苏问弦的心志智计,她是有所领教的。孤身在京读书,不为富贵荣华所迷而成纨绔子弟,反悬梁刺股地读书,同时不缀武学。这种毅力岂是常人能有的。京里多少让皇亲国戚们头疼的不肖子弟,都被宠坏了,他却砥砺心智,勤奋上进。 后有改进聚珍一法的事,他散发书籍在京里广造议论,最后震动顾大学士上书内廷成就此事,许多手段,她想起来,总觉钦敬。再后来元宵走水,他又是第一个想到紧要处——官仓草场,比那五城兵马司守官及赵越北陈宣等人强出许多……可知他此番言论看似目中无人,实则非狂妄之言。 苏妙真剪落烛花,侧首一笑:“话虽如此,能不结仇还是不结仇的好,何必冒险。”搁下剪刀,见苏问弦面有微哂,又道:“不说他了。官仓这事,我总觉得,这仓场大火后头的隐情不能被遮掩住,万一,万一真的事发,你可不要掺和,官场倾轧如此险恶,你和爹爹,可得先明哲保身才好……” 苏问弦先头还没什么,听到她最后一句,突地沉下脸来:“怎得,抢功我能在前头,这样的实事我反不能做了?真要揭出来一堆硕鼠,反是大好事。为一己之私不敢取义,那是懦夫之举。真真,你先顾虑,怕我得罪陈宣。又觉得我不该参合这亏空大事,可是看不起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等胆小如鼠,无勇无谋,以至于只能当缩头乌龟的人么。” 苏妙真辩道:“我又哪里是这意思了,不过让你当心些罢了,看看风向,别做出头鸟——好赖你还没入仕呢……” 见苏问弦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言语,嘀咕道:“你真想冲在前头,谁又能管?是啊,官场上的事,和我一个女儿家却再无关系的——我说话本也不顶什么是了。” 煮茶备点心的绿意蓝湘二人进来,一瞧,室内静悄悄地,自个姑娘撅了嘴低着脸不说话,绿意便笑道:“怎得了,姑娘,三少爷这兄长待你这么好,可该知足了,且再没有给兄长使脸色耍小性的了,小心夫人晓得,又得说我们不劝你好好学规矩呢。” 绿意不说话还好,一说苏妙真更觉委屈,嘟囔道:“哪里是我耍性子,他今天不知道拿了多少话堵我哩,又是不信他、又是女儿家管得太宽、又是看不起他的,怎得再好跟人说话的,多说多错,不如闭嘴反倒清净……” 她低下脸,从那掐丝红盒里提溜了个鲜橙在手,搁在棋盘上,盯着那鲜橙死瞧,再不吭声,蓝湘上前,也欲再劝几句。 苏问弦回视扬手,示意让她俩出去。 两人摇头退到外间立着,各自竖了耳朵静听。 过了半盏茶时间,但听帘闱内并刀轻剪,绿意隔了帘子瞧一眼,模模糊糊地,里头却是苏问弦拿过黄橙,替她剪开剥下,沾了白雪似的新盐,递过去温声劝哄道—— “真真,你说话在我跟前,何时不顶用了……再有这官场的事,但凡你问,我无所不言,刚刚不过怕你晓得这里头的险恶而惧怕忧心……既然你不害怕,又比一般男子要有见识的多,日后还多的是我请教你的时候……几句顽话,可别恼了……” 绿意听几句“官场”“险恶”,已知其秘,不敢再听,退到一边,和蓝湘闲话。 46.日常 是夜,宁祯扬邀顾长清过府,顾长清和他的宅子挨得近,也就去了。花厅里备下酒馔,提起伯府乐伎出错一曲,宁祯扬便使人唤来香凝滴珠二女,隔着帘子将那清平调曲又各用月琴琵琶弹奏一遍。 香凝滴珠二女退去后,宁祯扬问:“景明,香凝滴珠二人你都是见过的,一人腴美,一人婉秀,不仅南北差别可见一斑,亦能知天下美色,比比皆是。” 顾长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宁祯扬突地提起他内院宠妾是何缘故,“各有长处,你好艳福。” 宁祯扬摇头不语,唇边讥诮一笑,苏问弦和他多年相识,一见此情便知晓宁祯扬多是有些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跟自个儿说,直言道:“咱们认识这么许久,有什么话你还不好对我说道的?” 宁祯扬饮尽杯酒,哂笑道:“那我就明说了——你和苏五姑娘,是个怎么回事?” 顾长清怔忪一时,刚要开口辩解,听宁祯扬道:“不是兄弟故意要说这话惹你不悦,苏五姑娘的不规矩处你也不是不晓得,无论是什么缘由她传话与你,总是不妥,更何况,东麒虽不欲娶她,两家长辈却未必不愿意,日后她若真做了东麒的夫人,这事被顾寅一旦走漏,你和东麒的兄弟情义还要不要了……” 顾长清听其言,明白了个大概,摇头无奈道:“我和苏五姑娘绝无私情。”顾长清问:“祯扬,说起来我也是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看不惯苏五姑娘,她不过就是处理傅姑娘一事时取巧诡变了些,再就是元宵那夜看灯闲游。” 宁祯扬眼神撇过茶几上,淡淡道:“总有其因。” 顾长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几案上躺了一本装订精美的书籍,已然翻开数页,烛光暗淡,他没看清楚上头文字。正在沉吟间,听宁祯扬复问道:“我还有一事问你……顾老太爷可准备就此次火灾也上个折子,表表意思。” 顾长清回神,叹口气道:“这事我正要跟你们说,因无实据,尚不好胡言——这火迅猛非凡,着实蹊跷,事涉七座官仓,总有点内情……” 宁祯扬点头,“真有问题,也瞒不了多久,都得早做准备,不要被这事缠上了。” 言毕,敲敲案桌,娇婢入内,跪地奉茶。 …… 正月里过了十八,家学里开始上课。 白日里那老夫子开始考校苏妙真三姐妹在女四书上的背诵默写功夫,苏妙真强捏着鼻子逼自己背了,到底不喜,以至于上午的功课借病推脱了三两次。 王氏几个妯娌捐了千两银子送去赈济灾民,后又赶上娘家永安侯府王夫人,宣大总督府上赵夫人两位夫人生辰,没几日某公府上又有生子弄璋之喜,各色应酬,竟脱不出身管她。 苏妙娣怜惜妹妹,查过苏妙真确实背会这几本书后,也就不管她,只叮嘱她万万不可落下于嬷嬷那头的礼仪进退功课,苏妙真当然从其言,日日只往于嬷嬷处报道。 正月末,又很下场雪,苏问弦自那日夜谈后就没出府,闭户不出,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 因着此次春闱苏观河对苏问弦寄予厚望,便吩咐下去,下人不得在府内吵嚷生事,各色物件摆设但凡明善堂要,而伯府又有的,不拘数量全都送去。 因大房的几位少爷都是乘了祖荫,或受了推举,才入官场。苏问弦要走科举一途,便让二房乃至伯府上下的仆役丫鬟也都提心吊胆,各个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种种小心谨慎,再没的说。 王氏起先不以为意,觉得苏问弦先后两次大功早过了乾元帝的眼,怎么都不会落榜。府内大动干戈地,反而会让苏问弦压力倍增,思虑过多。因说与苏观河听。苏观河笑道:“玉娘,问弦他在皇上面前是过了眼得了嘉奖,这中是能中,可名次却不一定高,我瞧着问弦文章纯熟,若奋力一搏,三甲名次,也未可知。” 因苏观河这么一说,倒让王氏心里存了个想头,指望着苏问弦能高中三甲,好光宗耀祖,挣一份勋戚显贵们都没有的清贵。如此便日日烧香拜佛,更开始准备去各大庙宇拈香拜佛打醮,同时交代苏妙真,到春闱这段时间绝不许去打扰苏问弦。 苏妙真当然晓得其间利害,这科举一途比前世她经历过的高考又更艰难百倍,满口答应,每日除了送些吃食去明善堂,再不去打扰的。 某日侵晨,吃过早饭。伯府在外省的轮值下人有从山东陆续回来的,带些虾蟹等海产之物入府,苏妙真便遣人要来一筐海参虾蟹海带等物,一早蹙进小厨房忙活。 先取出一小碗剥好虾皮,用水滤过几遍泡了,再差绿意取来年前晒干的干菇,切片一同倒进锅里,兑入糖和一小杯酒,在灶上烤一遍,和蓝湘绿意二人边说着话,边等它凉透,小半日功夫,果凉的透透的,苏妙真亲自至案前拿擀面杖磨了半日。 弄完一切,取来一玉色瓷罐盒,铲起装盒密封,此时辰牌时分就炖上的枸杞鸡汤早好了,让绿意看看火候,調出小勺瓷盒里的粉末,兑入汤中搅拌片刻,让蓝湘仔细盯着火,待乌鸡参汤的香气溢满厨房,让蓝湘取来勺子舀出点,吹几口气尝了尝,味道果然上佳。 苏妙真擦过额上细汗水,绿意嗅嗅,张望灶台:“姑娘,这怎得这么香。”兀自垂涎,苏妙真各舀半碗给她和蓝湘,绿意猴急喝了,咂嘴半晌。蓝湘亦回味赞道:“绝了。” 突有一媳妇子过来道:“绿意娘来了,要见闺女呢。”绿意一咬嘴唇,交代蓝湘几句,自个就出了厨房。 苏妙真便道:“看着绿意怎么有些不高兴似的。”蓝湘笑道:“想来舍不得姑娘做的吃食吧,怕走了没她分儿。姑娘,这磁罐子里的粉末怎得这么提味,还有,我记得以前姑娘用的是蘑菇海带研制的,这次换成虾皮,居然感觉没什么大差别。” 又笑:“姑娘时不时捣鼓些香粉玫瑰胭脂啊出来已经让奴婢咋舌了,这厨房里的事儿也有钻研,还能弄出来这么个便捷的法儿,奴婢敬服……” 苏妙真笑道:“这东西叫味精,是我前世……前时在扬州时某杂书上看到,说加入此物,能让菜肴鲜美许多,不拘晒干的蘑菇虾皮或者海带海参,里头都有那等名叫谷氨酸钠的东西……对了,年前密封好的紫茉莉玉兰花苞今儿也取出来,我正好去跟娘讨一点冰片,再做些今年用的香粉。” 蓝湘打个哈欠笑:“什么谷啊酸的,明明也没放米和醋哇……还记得姑娘第一次做这些香粉时太太还骂咱了,说府内自有采办这些的,何苦让姑娘你操劳……现在太太自个儿用着喜欢了,也不再问了。”摸着自个儿脸笑:“姑娘的粉确实比外头的要好用,又细腻,又香滑,还记得姑娘你第一回做出来的那香粉黑乎乎的,胭脂也黏作一堆,这几年做下来,手艺越发好了……”打个哈欠,蓝湘道:“昨夜也不晓得怎了,前头闹哄哄的……” 苏妙真摇头:“听着像是大房那边的事儿”,便使人称出来五碗,送去各处。因着绿意家人来探她,也不叫绿意,带蓝湘几人往王氏房里去,廊下垂手立了许多管事媳妇,想来是月底事多。 王氏正在里间教苏妙娣看账:“这云样斋卖得是杭州绒线,苏州绢花……里头一处疏漏你却没瞧见,不过大体上已经……” 云样斋等铺子原是王氏自家的嫁妆铺子,不过苏妙娣将近出嫁,王氏已把嫁妆单子拟写出来,这云样斋也在里头。 两人正说得入神,见苏妙真来,王氏撂下账本,于婆子接过食盒,捧出来两碗参鸡汤。王氏屏退下人,和苏妙娣各自捻了勺子细细喝来,一碗将尽,王氏笑意满脸,早有丫鬟接碗退下,王氏道:“真儿,你这厨艺虽少了卖相,但味道却极佳,色香味里头已经占了两样了。” 苏妙娣喝几口搁下碗:“便是大厨房里头拿几十只老母鸡慢慢熬制的参鸡汤,也没这个味儿呢,真儿,你可是有什么妙法。” 这汤鲜美原因除了食材绝好以外,更多的是这自制的味精。要跟她们解释谷氨酸钠的作用——那可艰难。苏妙真便道:“我是拿干菇虾皮自制了味精,或者说汤精,”从食盒最下层端出那玉色瓷罐,王氏颇感兴味地接过。“诺,就是这个。这味精加进菜里汤里,能鲜美许多。” “就似那姜和蒜等物,也不对,却更像酱料了。”苏妙娣笑道:“要是那些大厨知道有这么便宜的法子作出这样一道鲜汤来,可不都得自惭形秽,真儿,你好巧地心思。” “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之前在那本杂书里好像看见了这法子,却是拾人牙慧。”苏妙真否认道:“不过我来也正为这件事和娘亲商量呢。” 王氏笑问:“你说,娘哪有不答应的。” 苏妙真便遣退蓝湘于婆子等人,让蓝湘自行回院,道:“我听于妈妈前儿碎嘴说,娘亲有个酱料铺子,专卖花椒等提味之物……这味精,其实也可以拿进去售卖,娘亲吃了这汤尚且喜欢,想来别人也能中意……这样的独门法子,岂不是能赚上好大笔钱。” “真儿说得有理,娘,既然是独树一帜的诀窍,想来也对铺子里的生意也能有所裨益。” 王氏沉吟了会儿,迟疑不答话。苏妙真在厨艺上能独步诸人才是她这个娘亲所想见到的,若把这“味精”还是“汤精”的玩意儿拿出去卖,生意那肯定不消说,可若广而推之,苏妙真在厨艺上的优势那不就飞了,故而不能应下,道:“真真,你这法子自个儿知道就得了,你姐姐跟着明白也极好,娘也不缺银子,你女工针线上力不能及,那厨艺上能占个先,出阁后也能有贤惠的名声,何须拱手相让。” 苏妙真一愣,笑道:“娘这话听着可不对,我日后便是出阁,这洗手作羹汤的事也不定能做几回,何须一定博一个能干的名?况且味精的制法有好几种,咱们只拿最简便的海带蘑菇这法子制成味精售卖,……再说了,哪有嫌弃银子咬手的!” 苏妙娣帮腔:“娘,咱们这样的门户,日后总不会让真儿去了当家主妇还得亲自织布绣花的地儿。平常也就孝敬长辈些锦帕荷包之类,便是不精女工也无妨,总有婢女做来。” 顿了顿,“以我之见,这味精还是汤精的,大可以拿出去售卖。娘前日不还说那酱料铺子亏损了近千两,往年进项也不大,故而想要卖将出去,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买主么。现下倒可试试这个新奇,或许能起死回生,毕竟那铺子也是外祖母所赐,不到万不得已不卖为好。” 苏妙娣近一年来都在王氏身边学治家理财,对王氏手里的田庄铺子及现银都了解地清清楚楚,先前因着王氏拟的嫁妆单子极为丰厚而不安。可作为在室女子,如何能向母亲进言和婚姻大事有关,且她出嫁后没多久,苏问弦苏妙真两人的婚事又得是大笔支出,心里略算算,竟得花出去四五万两不止,王氏手里,一时半会地又哪有那么多现银呢。 王氏也觉得有理,便命苏妙真把这汤精的制作方子誊了。苏妙真运笔疾书,不多时全数录在纸张上。廊下进来媳妇子回话道:“二奶奶,王家夫人都应下了,说后日正好,可以一起去庙里打醮祈福,赶巧地是在王家遇上了傅夫人,傅夫人听说有这场热闹,也要去呢。至于大奶奶则说最近身子不适,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苏妙真咬着笔杆问:“娘,昨夜里我听见外头闹哄哄的,可是伯娘得了什么大病?”又道:“也不对,今儿早在祖母那儿还瞧见大伯娘了呀。” 王氏叹道:“哪里是她不舒服,昨儿投井死了个丫鬟。” 47.奴婢 王氏看向苏妙娣,轻声道:“就为了那丫鬟和主子似有什么不妥,大半夜的,你伯娘让李嬷嬷拿了藤条,大冬天地在院子里脱衣服抽了几十下,那丫鬟气性儿也大,转眼就自尽了,夜里被人发现,弄得大房人仰马翻的……好在那丫头只一个寡母,势单力薄地,不会去衙门里告……” 王氏又叹:“那丫头也忒傲气了,主子赏罚都是常事……不过打了几鞭子,算什么了不得的。 拉住苏妙娣的手嘱咐道:“你嫁去后,遇上这种丫鬟不安分或是主子爱偷嘴的事儿,可别闹得人尽皆知,私下处理就得了……” 苏妙娣柔柔一笑,道:“娘放心吧,我不会给咱们伯府丢脸的。” 闻言,苏妙真死死攒紧笔杆,瞧着纸张上晕染出的大团墨迹发呆。 王氏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听外头媳妇子接着回话,啰啰嗦嗦地,无非就是后日纸马烛火上供等斋醮事宜。 王氏看向苏妙真笑道:“真儿,后日娘带你出府逛逛,去给你哥哥拈香求个吉利。你看你院子里想带谁,早早来回了我,好预备车马。” 苏妙真甩下笔,把笺纸折起来递去,凑到她跟前,拐弯抹角地问到那死了的丫鬟的名字时,王氏道,“碧玺碧玉的,谁记得住……”打发她去回去:“好了……这么闲不如去于嬷嬷那儿学些镇定规矩……我这儿和你姐姐还有商量的事,赶紧回去吧。” 苏妙真方回院子,出门在恰好撞见凄惶而来的蓝湘,刚要问话,蓝湘抹把脸扶了她道:“绿意见她娘去了,我还得早回,不然那些小的们可反了天了。” * 刚过一假山,蓝湘扯扯她的衣裳,抬眼便见绿意,和一发福妇人坐那儿说话,估摸着是绿意亲戚。探头去瞧,见绿意冷颜冷色,不似往日爽朗爱笑,不由闪身一躲,拽着蓝湘侍书等人藏在假山后头,偷听。 绿意突地起身冷笑道:“我就知道,不是为了我这一两份例,再不来瞧我一眼的,好在我也早有准备,趁早拿了银子出府去吧,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往地上一掷,扭头冷笑。 绿意娘忙不迭捡起那荷包,目光睃到绿意湾子上的碧玉镯,道:“好闺女,我瞧你手上的翡翠镯子很值些钱,你哥哥也快娶亲了,聘礼里头正缺这么个东西,何不一起给了我。” 绿意回脸,啐一口:“这是姑娘十七那夜赏我的,如何乱送人的……我晓得,我这个做女儿的再不是你心头肉。得亏早年那磕掉的牙长好了,不然补了金牙,不定还得被娘你给硬拔下来?娘也听我好言一句,正经劝哥哥把赌戒了,不然你们便是给他攒下再多的体己,也经不起败的。” 绿意老子娘脸臊得紫红,道:“你们五姑娘的脾性府里哪有人不知道的,最宽和怜下的,且说句实话,本就是给下人的东西,能值几个钱,不愿给就不愿给,到底女儿家大了,想攒点嫁妆了,只是何苦给你娘脸色来。” “我也得说你一句,咱就是下人,攒再多嫁妆,到底要配了小厮,不若好好伺候你们五姑娘日后她出阁,带挈你去了那些公侯伯爵家,做个姨娘,那才是有福享,再或是五姑娘把你送去三少爷房里……瞧瞧伯府的周姨娘,人和咱一样,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后来得主子青眼,正经脱籍当了妾,眼下等这哥儿生出来,那不是一呼百应十……” 绿意被她这番抢白说得脸煞白,眼眶立时一红,强忍了泪道:“这也是你一个做娘的该说的话,什么姨娘不姨娘的,听得污耳朵,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我是再不给人做妾的。” 绿意老子娘嗤一声,劝道:“三少爷这些时日都在府里,你又和如意儿她们相熟,没事去那头转转,保不得得个机缘,日后三少爷高中入仕,可不能带挈你哥哥他……” 话没说完,绿意狠狠往地上呸一声,吐唾沫道:“你这算盘打得响,我告诉你,青天白日的,别做这梦,这话真是不要脸了,让人晓得,我再不能在府里容身。不若吊死了干净。” 说完,转身要走,她娘因道:“我这不是为你好么,果然是儿大不由娘了,又或是在里头得了五姑娘的宠了,不把我放眼里了……亏你还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不孝顺,要你何用。” 上前一步,用力从她腕上掼下来那镯子,嘟囔道:“白生养一场,怪道人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还没嫁人,就使唤不动了……” 绿意被她掼镯子的动作带的人一趔趄,好容易站稳,她娘只顾着瞧那镯子的成色,绿意气得浑身发抖,一面按胸口喘气,一面只管哭,再没平日的机变伶俐。 苏妙真在假山后头看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痒。 先前绿意蓝湘两人随她去了扬州六年,六年里能见爹娘的次数极少。蓝湘时不时还提一提家里兄嫂境况,绿意却是再不说的。问起来只说有一哥哥,家里父慈子孝的,没什么让她忧心的。 今日一见,方知绿意处境如斯。 她在假山后头琢磨半晌,本觉得绿意既然要强,她不如当做不知。如今见绿意老子娘言语粗鄙,其行可恶 ,一口一个“赔钱货”,把绿意说得面红耳赤泪如雨下,摇摇欲坠不能支撑。 她立时闪出身来,不顾蓝湘阻拦,喝声道:“哪来的奴才,还不站住。” 掷地有声,众人俱愣。 * 绿意她娘回过身,苏妙真踱步出去,背手歪头,冷笑看向绿意娘,问:“我赏得东西,没我的准,再不许别人转送的,还不还了她。” 绿意娘赔笑道:“哟,原来是五姑娘,果真儿是个绝色的,怪道这回上京,府里的媳妇子都说见了五姑娘跟见了下凡观音一般,我还倒她们溜须拍马言过其实呢。今日一看,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一溜的拍马屁话,一溜烟上前行礼,她悄悄背过手,把那镯子袖进衣裳里,“五姑娘不晓得,我们绿意孝心足,知道我没有首饰带,特特送了我,正欲回您呢。”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了……苏妙真又好气又好笑,更多却是涛涛怒火,烧得她心中难安。 绿意抹把脸转向她笑:“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正准备回姑娘呢,这是我娘不是外人,也是我要送的,我娘年纪大了没些首饰,作女儿的心里过意不去……” * “得,你也别瞒我了绿意,我刚刚就在这后头,听了个全。” 绿意脸色一白,苏妙真于心不忍,又见绿意娘作势欲溜,冷冷道:“我听说金陵祖坟上还缺了几房人看墓的,看您老人家这样腿脚灵便,去那等荒凉所在也倒合适。” 绿意娘转回身来,赔笑脸褪下那镯子道:“既是五姑娘的规矩,小的哪有不守的。” 苏妙真冷冷看她一眼。侍书隔着帕子接过那碧玉镯,朝绿意娘做个鬼脸,躲到苏妙真身后。 苏妙真慢慢道:“除了这镯子,往日绿意把自个儿体己首饰寄到你们那儿的,也趁早送回来,否则等我开库对账,发现赏给她的东西不在她那儿后,呵!除了看祖坟的差使,马棚子里自从走了周成,人可都没补齐呢,到时候少不得让你把令郎送进来了。” 绿意娘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谁说这苏五姑娘最是宽和的,这一句句的,竟跟她没完了。但要让她送还从绿意那儿常年累月盘剥去的物件,绿意娘着实舍不得,又寻思苏妙真到底是个女儿家,此时不过说几句重话,真罚下人,她岂能舍下这脸面名声,便道:“五姑娘,孝字当天,这闺女孝敬爹娘的……” 话没说完,听苏妙真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慢悠悠道:“跟主子讲究这孝字当天,可不是把把忠心二字忘了,忠孝忠孝,既是伯府的奴才,第一个要守的便是这忠字?!怕是我们伯府管的宽了,随口连着昏话也敢讲了,蓝湘,你赶紧回了娘,让她评说评说里头道理。” 绿意娘脸色青白交加一片,绿意瞧了,忙过来拽住作势欲走的蓝湘,对苏妙真低声说:“我晓得姑娘的好意,只她到底是我娘……” 苏妙真方罢了,冷道:“限你三日把抠巴绿意的东西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报一个丢失财物,把你们扭送官府治罪,到时候,谁都得不了好。” 话刚说完,扯着绿意大步回了院子,蓝湘黄莺并翠柳三人,因见了绿意眼圈红红,苏妙真面上气怒交加,都过来问了境况。 侍书跳将出来,比手画脚讲完前因后果,黄莺叹道:“这世上有这一等父母,再不把女儿当人看的……翠柳,你那时候在人牙子那儿,每日哭着问我你爹要卖你,就是这个原因。” 黄莺翠柳二人,是王氏去了扬州后采买的,当年苏州大水,许多人为活性命卖妻卖女,苏妙真黄莺翠柳二人都是爹娘不能谋生才转卖给人牙子,此刻一听,又别有其情。 蓝湘绿意二人亦是震惊,几人围坐一团,听黄莺把当年旧事讲了大半,方知前情后果:翠柳她娘因没生子,很被丈夫冷落,后来其父娶了一妾进门,她娘更是心中怨恨,又碍着“嫉妒”“无子”恰犯七出,不敢表露,日日拿了翠柳撒气。 后来她娘总算生了儿子,那孩子七灾八难的,有游方道士说是翠柳八字克亲得缘故,夫妻俩一合计,就把人卖了,且为了换取高价,叶不拘人牙子把闺女卖到哪去—— “便是勾栏……”黄莺一顿,掩口道:“便是那等最下贱最不好的地,也不妨,只要能给他们换来银子就得。”她讲完,冷笑一声:“有这种爹娘,还不如生下来就是孤儿野种呢。” 绿柳勉强笑道:“也是我有福气,竟被转卖到伯府,算是享了从没受过的福,我爹娘知道,心里必是欣慰的。”说着,借口打络子,快步掀帘出去。 绿意瞅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只以为我爹娘已经是天底下最偏心的了,不料翠柳姐她身世竟比我可怜百倍千倍。” 黄莺摇头,恨铁不成钢喃喃道:“瞧瞧,这时候还替她爹娘说话呢,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上回还说有机会回了苏州,要去寻她爹娘孝敬,哼……若换了我这辈子,别说去孝敬我爹,就是现在他落我跟前,我也得好好唾几口,质问质问,为什么昧了良心卖了亲女就为,纳妾生个儿子——那香火,就那么重要么,连我娘临终嘱托他好好照顾我,也抵不过么!” 她先头还只是尖刻冷笑,后面嗓音凄厉起来,一贯秀美的面庞扭曲起来,自己也发觉失态,便整整仪容,亦出耳室去。 苏妙真心里大恸,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 但她没完全失神,坐原地怔片刻,起身招呼蓝湘端倒水,自个儿亲手拿了手巾,给绿意梳理打扮。 匀妆完毕,立在一边,盯着镜子里的绿意,也说不出话来。 绿意瞧出她的心事,道:“姑娘,这没多大点事,你别为我们做奴婢的伤神。” 蓝湘亦说:“这几样胭脂真绝了,这份玫瑰的尤其好——先用玫瑰花瓣舂成浆水,又用新缫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放入花汁浸泡,晒干后就成了上等的胭脂……还有这香粉,我可是陪着姑娘做的,用了珍珠粉白附子白檀等七白方,加了龙脑冰片,原料□□是最好的,又向又白,用了肌肤生香细腻,还能白嫩红润——绿意,你可抢了个先,连姑娘都还没试过呢……” 见苏妙真和绿意两人都默默不语,她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姑娘,你想想,若翠柳姐黄莺姐的爹娘不卖她们出来,她们也到不了伯府享福,论起来咱们府上的丫鬟吃的穿的不比小户人家的掌上明珠还好!……况且,好赖还活着呢,听说江西有洗女的风俗,没生儿子前,那出生的小女儿们或被扔马桶里或……” 没说完,蓝湘反应过来——如何能把这种血淋淋的事讲给姑娘听得,因说:“但姑娘你福气大,夫人老爷都偏疼你,日后寻婆家,肯定也会考虑到这一层的……” 苏妙真捡起黑檀木镶宝梳,替绿意梳了髻,道:“你只看见翠柳黄莺两人到了伯府享福,却不知大房昨夜里,刚投井死了个婢女……” 蓝湘垂下眼,道:“姑娘在屋子里和太太说话那会,我去打听过——碧玺和我打小就好……大少爷平日就爱和府里的丫鬟们调笑几句,大奶奶不说教教自个儿儿子,反拿了下人打骂,可碧玺也太烈了,主子打骂忍忍就过去了,何苦赔上自己性命。想来先头她爹没死时,负责采买时攒了些钱有些体面,宠的她受不得委屈——一可留下这一寡母,一个人再没了盼头……” 48.打醮(一) 苏妙真念叨一回那婢女的名字,“原来她叫碧玺……除了她,全天下不晓得还有多少女儿家被卖了出来,或沦落风尘,或永为奴婢……” 她知道这地界女人的地位有多卑下,这也是为何当初她第一反应是自杀回去的原因,后来王氏苏观河待她极好,她没感受过此等骨肉亲情,便渐渐熄了自尽的主意。 可一直明白,若留在此地,总得受了女子身份的拘束。是,她晓得,她学过,学过教材上提到的那些古代女子地位卑下的知识,可那时候,那些被卖的女孩儿,被溺死的女婴,都只是书上一个个统计数据,再不似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个,都是人。 黄莺,翠柳,绿意,碧玺…… 苏妙真心如刀绞,,按住欲起身的绿意,道:“你们最大的超不过十八岁,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却各个老成持重,平常我总说你是她们几个里最皮得,可说是那么说,这么多年,从没见你在分内事上出过错,不似,不似我以前见过的女孩子们……” 绿意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拼着挤出来个笑道:“姑娘说哪去了,我是院子里的大丫鬟,不好好服侍主子,再对不起那一两月例的……” 对着镜中映出的三人影子,绿意笑道:“我也不愁,咱姑娘这么看顾我们,姑娘又是个会有大造化的人,想来以后我们几个跟着也能鸡犬升天的。” 铜镜里映出的娇美人影似勾了勾嘴角,绿意听见苏妙真轻声道:“有我一日,就给你们着想一日……你们的身契等我,等我……” 她疑心自个儿听错。 见苏妙真扭过头对蓝湘交代道:“蓝湘,今儿你把那碧玺的寡母叫进来,不是说她亡夫以前负责采买姑娘们用的头面脂粉梳篦纸张玩意儿么,正好,我恰有安排……” * 到了后日初一,王氏领着苏妙真苏妙娣并着许多丫鬟小厮往京郊的三清观去拈香祈福,车马簇簇地出城去了,在城外路口和也同去祈福祷寿的永安侯府、镇国公府的轿马会和,三家共有十来顶大轿,一二十两马车,连同各府执事,下人小轿车马,浩浩荡荡地往三清观去。 到了那观前,早有一干道士执事侯在那头,就等着这四家的车马过来,远远地看见车马尘起,早侍在道路两旁,一等轿子落下,就过来请安问好。 王氏,永安侯府王夫人,镇远侯府傅夫人和那年高德众的张天师叙几句闲话,便让在山门口停轿下马,使着婆子仆妇们把苏妙娣苏妙真王家几位姑娘并着傅绛仙等人给围得严严实实,半点不漏人影,可不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来。 山门口除了观里的道士们候着,永安侯府的四少爷王世荣在路口也领了各府子弟迎接,王夫人交代儿子几句,和自个儿大姑子王氏,及傅夫人一干先行进道观,王世荣瞅见苏妙娣等人也过来,忙让众人回避,自个跟到王夫人处去搀扶,不提。 苏妙真扶了绿意的手,缓缓地往道观方向走,边走边问提篮的蓝湘道:“昨儿碧玺娘回去可吃过药了。”蓝湘笑道:“干娘吃了,说多谢姑娘使府内供奉大夫给她瞧病的。” 苏妙真道:“你没事多去看看她,眼下这病吃点子药是能好,可日后若没个盼望着落,总是不能痊愈的,现在既然让你认她做个干娘,你就把宋大娘当母亲那样孝顺,缺什么只管问我拿。” 前日自打苏妙真知道大房碧玺的遭遇后,便交代蓝湘将碧玺娘宋大娘带进府内,好生安慰劝导一阵,又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她一个寡母此后就无依无靠,终究可怜。 便问过蓝湘,可愿意认了宋大娘做干娘,原来蓝湘早有此意,只是不好跟苏妙真讲得,苏妙真当即做主,回了王氏,立刻开案拜香,让蓝湘认了这门干亲。 蓝湘笑:“我打小没娘,宋大娘一向待我好。就是姑娘你不交代,我日后也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又道:“干娘昨儿还念叨着,说姑娘和咱们二奶奶着实良善,现在不仅私下多给了二十两丧葬费,让我认了她做干娘,还亏二奶奶开恩,让她赎了身。这份恩德,着实没话说,否则这才三十六七的,没个指望,日后可如何是好。“ 苏妙真随着王氏,王夫人,傅夫人和张天师等人正一路观赏瞻仰,听蓝湘说到此处,悄声道:“昨日我见宋大娘实在是个老实朴素的,先跟你透一句,我强着娘要来她的身契,日后有别的差使给她老人家做,到时候再让你哥哥去帮工,赚来的钱,总不能亏待他们……” 蓝湘听了,惊得理鬓发的手都忘了放下来,绿意笑嘻嘻道:“你不晓得,昨儿你出府去宋大娘那儿后,咱姑娘挑出来几张银票契证,和我商量着,现在在京里开个脂粉针线铺子可成……” 绿意啧啧两声,“因我爹原在伯府的布店做过掌柜,我晓得一二,姑娘才和我商量,否则,连我也瞒得死死的了。”蓝湘念几句观音菩萨,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又蹙眉道:“可要是让咱太太知道了,怕不好吧。” 苏妙真轻声道:“要不你以为我干嘛非把卖身契给弄来,总归没了卖身契,宋大娘就是自由人,出府做什么小本生意,府里哪里管得着的……”慢慢说:“也该是个巧,我早把这事琢磨过许多回,因娘管着,又没有合用的人,一直定不下主意,现在好了。有了宋大娘这么个老实可靠的人在外头打理,里头你也认了她做干娘,内外通气,以后不光是那铺子,便是别的事,我总能便宜许多……” 绿意蓝湘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明白过来。 她们姑娘一贯爱钻研些杂书杂事,甚至连老爷的邸报卷宗都敢拿回来瞧,她们早从一开始的大骇失色到处变不惊了。 此时她们听着苏妙真有意在外头开间铺子,好内外沟通消息,也不是多震惊,只道:“姑娘,想来我们也是拦不住你的,只一头,千万得把太太瞒住了,否则我们也讨不了好去。” 苏妙真笑了:“那是自然,其实这事,等我出阁后在陪房里找合适人手为我所用,也是可以的,但我着实不想再等下去了,又逢宋大娘这么一个老实人,大可把事情做起来。” 三人正低声说话间,绿意道:“不好了姑娘,那傅家姑娘朝咱们过来了。”苏妙真隔着乌洋洋的婆子媳妇们往后一看,果见走在前头的傅绛仙调转方向,在一干婢女仆妇的簇拥下望她这边来了。 苏妙真心里暗暗叫苦,也不好怠慢傅绛仙,挤个笑容出来,先傅绛仙一步招呼道:“绛仙妹妹,你别动了,我这就来了。” 傅绛仙面色舒缓,勉勉强强给她一个笑脸,苏妙真因向绿意小声道:“这傅姑娘的嘴巴撅了一路,也不知今儿又有谁惹到了她,你们都小心点别被她盯上。” 说着,上前挽住傅绛仙,小心扶住她,一行人往道观里进。 进至角门,台阶上立着的王世荣先打个招呼随即不多言,转身安排小厮们在二门并角门伺候,或负责传话或负责传物,喝着对底下垂头的一片人道:“今儿三府上的太太姑娘们都来了,再不许放进去一个闲人……”底下垂头的仆役们齐刷刷喊几声是,人上前来,把山门角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三清观在京里很有名声,这张天师又是个德高望重名声远播的,且很得各个勋戚公侯府上的敬重,他又年老,渐渐地也不避讳各个府上的太太小姐们,又素闻此人有些通天彻地之能,王夫人,王氏及傅夫人三位诰命都让这张天师看过一回各自儿女。 张天师抚须笑道:“几位姑娘都是有福之人,再没的说。”又将些玄乎有玄的话说来听。 全是吉利话,苏妙真心里哂哂的,半点不信,但见王氏三人极为虔诚,不好表露,也表现得很受指教的模样,不住点头,很有点善男信女的模样,让傅绛仙瞧了,颇为不屑嗤笑道:“他对谁都是这幅说辞,亏你当真。” 苏妙真还没什么反应,傅夫人先扭过头,瞪傅绛仙一眼训道:“要你多嘴,没规没矩。”傅绛仙气闷,抱臂跟在后头,也不再不和任何人说话。 张天师的带领众人游览了一遍这道观,只见栽拔了许多黛绿遮眼的苍松,各处大殿在树杪处微露碧朱墙,处处颇有灵虚清净之感。王氏等三位夫人不住点头赞叹,游不多时,烧香,献袍,上供,忙个不亦乐乎。 三位夫人各自顶了四尺长碗口粗的金线贡香,使苏妙娣苏妙真傅绛仙并着王家几个姑娘也都捻了次一等的贡香,轮着依次从正殿往后跪拜敬香。三跪九叩行完大礼后,又去斗姆殿前“添北斗“, 这么忙碌下来,早至正午,苏妙真饥肠辘辘,不好主动讲得,正眼巴巴盼着吃饭,张天师将诸人请入正楼,这正楼崇伦华美,雕墙画壁,总有三层高,里头铺设的极为舒适华丽,楼外正堂靠外是三面阑干,全挂上幔子,各处又铺了狮子滚绣绒毯,两边退室洒扫完毕,下头庭院里搭起戏台。 又有小道童上来磕头请戏,傅夫人、王氏和王夫人三位各自挑了一出,便让正楼下候着的人焚香,申表,开戏。 同时送来专席。原来道观早备下上等席面,有糖饼、五果、十肴、果核等物。苏妙真捡着席面上的鲜果佳肴吃了许多,看得苏妙娣笑道:“小心些,别噎着了,吃慢点。” 又交代把苏妙真不能吃的桂圆等物拿了下去,免得勾得她馋虫起来,两人赏了一回正楼外的正唱着的桃园三结义,苏妙真不耐烦看,缠着苏妙娣说话,苏妙娣被闹得烦了,推她一把,笑道:“瞧瞧,那边的傅姑娘正缺个人说话,你既然不爱听戏,且去和她说说话?” 苏妙真移目一瞅,对上傅绛仙的视线,傅绛仙看她望过来,立马转过脸往外头看,外头猛张飞正声腔响亮地唱到“自幼生来胆气豪,爱习兵法与枪刀。惯打人间不平事,以强压弱命难逃……” 苏妙真便起身,去傅绛仙那桌,搜肠刮肚地想和傅绛仙套套近乎,道:“绛仙妹妹,我看你也不太爱看这个,不如咱俩打一场双陆?” 这折子戏正演到,正楼前戏台上的刘关张三人跪地拜天,对着香案结为兄弟,正是精彩荡气回肠之处,傅绛仙先扬鼻子哼一声道:“你不爱看戏,我却是喜欢的,谁有空和你说话。” 苏妙真闹个没意思,在她这席上也坐不下去了,起身欲回,被傅夫人叫到跟前,傅夫人先把傅绛仙说一句:“对你苏姐姐这么没礼数,可是欠教训了。” 傅夫人仔仔细细地把她瞧一回,“啧啧”两声,对王氏笑道:“比上回在伯府时候,真姐儿又出落许多,瞧着脂粉不使的,偏偏比别人出挑许多,真个儿好闺女。”王氏道:“她哪儿当得起你这么夸的,看着是个金玉做的人儿,内里实在愚钝贪玩,平时惹恼我的地方,不知多少离。” 傅夫人笑:“不是我说,单单这张小脸儿,就是行事再活泼些,也让咱们做长辈的心疼心爱的。你瞧瞧我家里的那个皮鬼,我敢说咱真姐儿再没有绛仙皮得了,这要是养在我膝下,平日就是看着也够喜欢的了。” 王氏便笑:“你既这么讲,赶明我让她认你做个干娘,咱伯府也可逢年过节亏你们侯府点东西了,谁不晓得侯府那是白玉做堂金为马的富贵……” 傅夫人一笑:“我可不能让真姐做个干女儿,那有什么意思,玉娘,咱俩可是多年手帕交,真姐儿这边可是没定下吧,你可有中意的……” 她一面含糊说着,一面便把眼睛觑向王氏,笑吟吟地顿住话头。 49.打醮(二) 这傅夫人多半看中她要说她做儿媳,而王氏不很乐意,因着和傅夫人多年闺中情谊,不好明言,便句句话里都提“顽劣”“年幼”,怎料傅夫人似没听明白,仍拿话试探,也不知,是真的不明白王氏的婉拒,还是不愿放弃…… 苏妙真心想,傅家的那个小侯爷很是贪花爱色,绝非王氏心中良婿。更不知是否上进,若不是,也非她所欲。 故而待傅夫人再问她,什么具体生辰喜好时,她就回的慢些谨慎些,傅夫人刚问到平时可动些针线,傅绛仙将脚一剁,说道:“娘,好容易来个跟我说话人,你把她拖过去问东问西的,没意思。” 傅夫人这才放她回席,苏妙真因笑问傅绛仙:“绛仙妹妹,这回又不看戏了?”往楼外搭建的小戏台一指,傅绛仙将头一扭:“瞧你在那不自在,我才把你叫来,得,果然狗咬吕洞宾,我白做东郭先生了。” 两人正在拌嘴,王世荣上楼隔着帘子回道:“母亲,姑母,傅夫人,宣大总督家来人了。” 王氏,王夫人,傅夫人三人都是一奇,叫来细问,才晓得原来宣大总督赵府赵夫人也在附近的一明虚观打醮,知道三清观离得近便顺路过来,路上见成山伯府镇远侯府还有永安侯府的车马后,便知道这三府的夫人都过来打醮祈福,立时让人备了香烛贡品,亲自过来探望。 王氏,王夫人,傅夫人三人笑道甚巧,令人赏了宣大总督赵府的那两位管家婆子,因问来了谁,那两管家婆子进来叩首道:“我们奶奶和少爷姑娘,还有表姑娘都一起来了,估计马上就上来了。”果然,话音刚落,听楼下簇簇,宣大总督赵府的一干女眷便上楼来。 伯府贺宴时苏妙真见过那赵夫人,赵夫人侍奉婆母极为恭谨,隐忍稳重。 她跟在苏妙娣后头给赵夫人行了礼。赵夫人拉住她道:“许久没见着真姐儿了,果又大了些。” 说着,又解了腰间荷包与她,苏妙真往王氏一瞧,王氏笑道:“既是你赵婶婶的心意,收下吧。”方双手郑重接过,交给绿意好好收着。 赵夫人牵着她认了府内两个姑娘,道:“这灵秀些的,是娉娉,她父亲柳江曾任工部侍郎,这个子高些的,是我女儿盼藕,她俩比你大个一两岁,你们小姐妹尽可以说说话。” 苏妙真仔细瞧了,那柳娉娉模样甚美,宛如随风弱柳,别有一番风流灵秀,而那赵盼藕则目光而溜,五官并不出挑,颧骨微高,撒几粒麻子,上挑眼睛厚嘴唇,身段上佳,怎么看怎么不像只比苏妙真大个一两岁,一笑便有几分妩媚妖娆。 苏妙真上前厮见,那赵盼藕把她上下打量,亲亲热热地过来执手笑道:“都说伯府的儿女各个生得集日月精华,之前我只说我表姐娉娉已经是天下难得的美人了,今日一见,居然还有能比下我表姐的人物。” 那柳娉娉闻言,淡淡地上下瞧她一眼,道句好,也不搭理她了,寻了傅绛仙说话。 四人还没坐定,外头帘子通报一声道:“赵公子来了。”没一会,听得蹬蹬上楼声,清朗男声传入进来,笑道:“侄儿见过各位婶婶……” 苏妙真回首,透过帘子瞧见一熟悉的挺拔身影,又听他见礼说话的声音,已然肯定,这人就是赵越北。 好在她在内室,赵越北再不知道当日见过的女子就是她。便回过身,缩成一团,尽量不欲引人注意,连赵盼藕几次问话也不敢回,以免被赵越北戳穿。 半晌,听王氏傅夫人等人轮番问了赵越北几句话后,方让他下去。王氏在上席对赵夫人笑道:“越北看着真是个挺拔的,言谈举止竟有些文气,想来也是读书的了?” 赵夫人笑道:“我们老爷说咱家虽是武将家,到底学些诗书礼仪才好,便总也让北儿并重文武,好在北儿争气,书读得虽不甚透,道理什么的再是明白的,行事不落我们赵家的脸。” 傅夫人插话笑:“可不是,我们家侯爷也总盯了天儿读书,这为人父母,心肠都是一般的。” 苏妙真在底下听见傅夫人见缝插针地给王氏推销她儿子傅云天,心内失笑。 又愁起来,万一王氏真被说动把她许给傅家,她可如何是好。便叹口气,她身边的赵盼藕睃她一眼,吃吃捂嘴一笑,笑得苏妙真心里发毛,赵盼藕看出她的不自在,道:“苏姑娘,咱们日后,可有的相见了。” 赵盼藕嗓音嗲嗲,听得苏妙真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顾不得问她话内意思,听赵盼藕又笑:“可是害羞了。”她悄声道:“刚刚我哥哥说话时,我问你话,你怎么半个字也不说,那么怕人听去你的声儿了?” 苏妙真啊一声,赵盼藕在她脸上戳一戳,道:“我哥哥叫赵越北,他人很好的。” 苏妙真激灵一下,明白过来:原来这赵夫人也存了聘她做儿媳的心思,这赵盼藕猜度出来,故意放话给她呢。 打个哈哈,笑:“赵姑娘你人也很好。”两人说话半天,那赵盼藕不知怎的,言语里刻意套近乎,苏妙真也投桃报李,甚至亲手剥了瓜子与她。 赵盼藕掩袖一笑,眉梢眼角俱是喜欢,吃几口菜,让丫鬟剥了桂圆吃,递给苏妙真一个圆滑水嫩的,苏妙真再三推拒,她方自个儿含了,上挑的多情眼斜斜一扫。 瞧见柳娉娉一直和傅绛仙说话,赵夫人等人俱在论戏文,便悄声道:“我哥说,令兄也是个极好人才。今日见了苏姑娘容色,可想而知,令兄定也是风流倜傥的了。又听我哥说,令兄救下官仓两座,着实令我敬服。故我今日一见苏姑娘,竟觉得格外投契,等三月苏姑娘生辰,我去府上祝寿,也算为令兄那事表个心意。” 苏妙真剥瓜子的手一抖,见赵盼藕笑得娇羞无比,咋舌,这这,这赵姑娘不会看上苏问弦了吧。 刚刚她还在想赵夫人秉性和顺不像武将内眷,这赵姑娘就颠覆了她的看法——话虽含蓄,可她到底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哪能听不出来这里头的春心荡漾。 便把这赵姑娘再仔细瞅瞅,心道:样子比如意儿还要差上一点,可妩媚风流,也不晓得苏问弦好不好这一口。 原来这赵盼藕通这男女之事的年纪比一般女子要早了许多,边关民风粗犷开放,宣府大同两地的女子又是出了名的娇娆多情,所谓“大同婆姨”就是欢场上顶尖的姐儿……赵夫人终日伺候婆母吃斋念佛,又是武将内眷,不似文官内教严苛。赵盼藕便和一位自小出入赵府的年轻郎官有了首尾,早多几分撩人的妇人风情。 但她进京后见识了京中繁华,便把远在边关的那位郎官抛之脑后,甚至暗恨自个儿不该轻易交付了身子……又对各处公侯伯爵的富贵有了了解,更常常听了几个才子的名声,其间便有苏问弦…… 元宵失火那夜赵大人回府把仙人坊一事给讲了,很是赞叹苏问弦,她便留了心。 再后面,乾元帝陆续嘉赏几位年轻儿郎,里头亦有苏问弦,更让她心热似火,旁敲侧击问了赵越北许多相关,赵盼藕便从赵越北那得知——那苏问弦模样俊美,便有一腔绮思在里头。 此时赵盼藕有意笼络苏妙真,好日后能和苏问弦搭上线,便各种殷勤热乎,让苏妙真几乎招架不住。 前头演罢第一折戏,赵越北王世荣两人上来问话,王氏等人便让抬箩筐放赏下去,赵越北又问香烛纸马等事,赵夫人王夫人一一嘱托,他与王世荣便领命下楼。 苏妙真被赵盼藕问东问西问得头疼,可巧傅夫人笑说:“这三清观后头的斗姥殿供奉了千年木,其质如铁,听说女子若去摸过一遍,就可祛除疾病并祷平安,还能姻缘如意……” 王氏因笑道:“你们几个小的,不如结伴去瞧瞧。” 王家三位姑娘跃跃欲试,笑嘻嘻地起身挽手,还要叫上苏妙真,傅绛仙先她们一步,踢了踢苏妙真坐的凳子腿,下巴扬得高高地:“闷也闷死了,你去不去散散。” 赵盼藕便探身过去跟柳娉娉说话:“娉娉妹妹,你不去求个姻缘么” 那柳娉娉冷笑一声,柔甜如水的嗓音听来竟有几分尖刻:“女儿家这么上赶着姻缘一事,多不知羞。”这话把赵盼藕堵得哑口无言,苏妙真傅绛仙也同时诧异回首。 赵盼藕脸上讪讪,而柳娉娉瞧苏妙真一眼,转脸向赵盼藕清声道:“当然,去散散心倒是可以的。” 傅绛仙见她如此做派,柳眉竖倒,因见几位夫人正论着第二折子戏的唱腔唱词,她不好发作,蹬蹬下了楼才对苏妙真哼一声道:“酸里酸气活似个老夫子的,半点女孩子家的可爱也没有。” 她喃喃道:“老跟我卖弄些三国典故诗文,一会是是什么‘武侯祠堂邻居近,君臣一体祭祀同’,一会儿又是‘东风不给周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一套一套的,生怕别人不晓得她识字了!好好的戏都被她搅得没兴致看了。” 苏妙真并不接腔,两人并肩沿阶而上,进到中院,迎面是为正殿三间,前后步廊式,上书“瑶池琼琳“,殿内主祀西王母,董双成、许飞琼像左右侍立,两侧陪祀太阴、九天。 几人进去驻足赏玩一回,王家三位姑娘往斗姥殿去,傅绛仙恼道:“哑巴了,怎么不说话,那什么柳娉娉可把你我都给骂进去了。“ 苏妙真心道,傅绛仙这孩子多是觉得她两人都是不通诗文的共鸣人,才在她面前抱怨柳娉娉,不过那柳娉娉虽然略刻薄些,到底是个小姑娘,便和稀泥道:“人也不是有意的。” 傅绛仙顿时柳眉竖倒,哧道:“还没定下呢,就这么向着赵家的人了。”说得苏妙真道,“你瞎说什么呢。”傅绛仙道:“你别在我面前装傻,我娘和赵夫人的意思,我不信你明白,谁不晓得你鬼主意最多。” 苏妙真心道,我这不是不得不装不懂么,谁又能像你这般无所顾忌呢。 但见傅绛仙恨恨道:“我就晓得你看不顺眼我,连一个指桑骂槐说你坏话的柳娉娉,你都更向着她些,哼,等赶明,若你进了……” 苏妙真哭笑不得,傅绛仙见她不说话不否认,心里更恼,一甩手,转身往别处去,苏妙真连叫几声没拦住,只得跟上去。一时穿堂过院,二人相对无言。 丫鬟婆子们迷茫跟在后头,傅绛仙奶娘孙大娘过来劝道:“姑娘,怎得不去斗姥殿求个姻缘,听说可灵验了。” 傅绛仙恼了,寻了悦仙亭内的石桌石凳坐下,“要求你自己去求,我是再求不得什么好姻缘来,去去,都别来烦我。” 便把丫鬟婆子们统统赶走,孙大娘无奈,给苏妙真使个眼色,悄声嘱咐几句,苏妙真沉吟一会,让她们都先回斗姥殿候着,自己来开解几句傅绛仙,牛大娘方和绿意等人往斗姥殿方向去了。 苏妙真上前,翻出荷包里偷拿的果仁瓜子等物,递过去,傅绛仙哼一声表示拒绝,她便坐下,也不说话,二人面面相对,傅绛仙把她看了好几遍,终于奈不住性子道:“你还坐着干嘛,不赶紧去求个好姻缘。” “你不也没去么。”苏妙真反问。 傅绛仙冷笑一声:“我的情况又哪里是你能比的,你还算好的了,便是嫁给我哥,好歹也能时不时见着家里人,我却是……”她没往下说,苏妙真疑了,试探道:“怎么了,大家不都是父母之命,如何你就比我凄惨了,”故意拿话相激,“莫不是自己杞人忧天或是自怨自艾吧。” 傅绛仙哈的一声,恨恨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没事伤春悲秋,风吹就倒的小姐们么。我倒想是自己杞人忧天才好呢,真去了那见不得人处处有人盯着规矩行止的地儿,不如,不如……。” 不得见人的地儿,莫不是宫里?把听来的小道在心里过一遍大皇子早逝,二皇子三皇子都已成亲,五皇子倒是没婚配,把听来的小道在心里过一遍,小心翼翼地往傅绛仙面前摊开手来,比划处个五,问:“可是这个?” 50.私会 傅绛仙斜她一眼:“瞧你胆子小的,是五又怎么了,皇家的人就了不得了,我还以为你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苏妙真心道:五皇子乃贵妃独子,贵妃极受宠爱,比一贯无宠的皇后要更得圣心,乾元帝一直未立太子,说不得就是指望着五皇子能成材。 可五皇子被宠溺太过,是个沉迷声色犬马的骄横纨绔。两年前在扬州,五皇子巡事去苏杭一带,各种颐指气使指挥地方官员,或特产或佳人或财物,无所不要,很不成样子,让苏观河发愁,和王氏悄悄抱怨了好几回:生怕他来了扬州,如法炮制,惹得民不聊生——好在乾元帝把人急急召回,五皇子到底没去成扬州府。 若傅绛仙真要被嫁给五皇子,于她,可绝对是个祸事。吴地佳人温柔似水,貌美如花,尚有惹怒五皇子被划花了脸赶出行宫的,傅绛仙这个一点就爆的炮竹性子,可怎么能拢得住五皇子呢。 * 便暗示傅绛仙道:“自古母亲最怜幼女的,想来傅夫人定舍不得你去那等不得见人的地方……” 傅绛仙默默不语,苏妙真寻思着自己在这事上不好多言,也不再说,半晌,傅绛仙起身道:“去斗姥殿瞧瞧。” 说着,便大步踏前,领着苏妙真七拐八拐地要去斗姥殿,谁料一路穿堂过路,高低曲折地,傅绛仙领着她走上了一贴墙小路,上了游廊,二人七拐八拐地进到一大院回廊,正以为到了,仰身抬眼一看,鎏金三个大字—— 七真殿! 高悬横匾,殿门紧闭,苏妙真瞅傅绛仙一眼,见她果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天看方向,便叹口气,记得斗佬殿属南,欲亲来带路。 忽听那殿内有女子嘤嘤哭开:“横竖你们门当户对,我瞧那苏姑娘又是个绝色的,姑母又喜欢她,你不如现在赶紧往斗姥殿去,还能瞧见你未过门妻子的花容月貌呢……” 哭腔凄凄婉婉,苏妙真眼皮子一跳,起先暗想,糟,这是撞着男女私会了,后头听出来那哭腔下竟是一熟悉女声,心里一跳,和傅绛仙对视一眼,定住身形不敢惊动里头,两人无声喊出一个名字—— 柳娉娉。 殿内男子叹道:“娉娉,哭多了伤身。别人若不晓得我的心也罢了,你却是知道的,再没有苏姑娘的,便她如何好,母亲如何中意,到底没有真的做定这门亲事,你现在来排揎我,又是何必呢。还说什么去瞧瞧苏姑娘容貌的话,白和你从小到大的情分了。论理,人苏姑娘和这事也没干系。” 柳娉娉冷笑几声,也顾不得哭了,道:“我一个罪官之女,可不敢和宣大总督的独子攀交情。姑父本来就不喜欢我,平日也就仗着姑母的怜惜,和我娘再府内讨生活罢了。” 原来这说话男子正是赵越北,因他和柳娉娉从小一块长大,两人便存了些念想。谁料柳娉娉之父获罪罢官,郁郁而终,柳娉娉便随其母来投靠,但因其母和赵理姐弟之间从小有些龌龊,如今柳娉娉又家道中落,故而赵理夫妇为赵越北议亲时,从没考虑过柳娉娉。 赵越北叹气道:“娉娉,并非我不想和你做正经夫妻,你以为上回我挨了爹的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表露了娶你为妻的打算。” “自打爹娘知道我这桩心思后,就拦死了咱们见面的机会,今日我趁机来明虚观为三府打醮一事奔前走后,你以为我真是为了讨成山伯府王奶奶的好儿么,还不是希望能趁空见见你。”赵越北道:“爹娘不容你做我的正妻,我纵有心再劝,也怕惹恼了他们,直接把你随便嫁了谁,你和姑母不就无人照管了么。” 柳娉娉含泪瞧自个表兄,但见他相貌端英,谈吐不俗——向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却面带忧色…… 又想起母亲的种种叮嘱,便哭道:“越北哥哥,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晓得你为我好,只是,只是我太怕了。我也不求别的,能在你身边,便是为奴为婢,端茶倒水我也无所谓。可那苏姑娘模样好家世好,我真怕你到时候见了她,就忘了我……呜呜呜……” 赵越北道:“我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娉娉,你需信我。” 柳娉娉转过身,捂住脸哭个不停,道:“可她若是心胸狭窄的,我一样没好日子过,我瞧着苏姑娘人也伶俐聪明——今儿刚来,就让盼藕喜欢她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拉着人说话,也不理我。这么能讨人好儿的女孩儿,若真藏奸,我又是这等笨嘴笨舌又小性儿的人,肯定是任人捏扁搓圆得来 。” 她竖起耳朵,听见赵越北沉默半晌,道:“娘也说过苏姑娘伶俐可人……她若真……娉娉,她若待你好,我自然待她好,给她正妻的脸面地位……可她若妒忌你,也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到时便把她留在京里侍奉长辈,我领你去边关,那边虽清苦,咱们也能乐得自在……” 柳娉娉这才转嗔为喜,回过身来,但面上不表,仍拿帕子抹泪冷道:“现在空口白牙地说些好听话谁不会……我总得让娘赶紧给我议亲,天南海北地随便去哪,总不会没我容身之地……” …… 苏妙真一听赵越北起誓,就扯贴墙的傅绛仙,示意她时候不早了,两人方蹑手蹑脚地往别处走。 苏妙真领路向南,概过两间殿房,傅绛仙冷声道:“这柳娉娉真不是个东西,你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在赵越北面前下眼药了,又哭又闹地逼着赵越北起誓……你这还不如嫁来我们侯府呢,我哥虽花心些,也不会这时候,就想着怎么辖治你!” 又斜着眼道,“亏你刚刚还向着她,现在知道谁好谁坏了吧,你说你,怎么没个反应,这事摊谁身上不得气个半死,真是个木头做的不成,人家的针都戳到你身上来了。” 苏妙真没料到她比自己反应还大,失笑。 * 这次听墙角除了满足了她的八卦心外,也就解了柳娉娉为何一见她就不喜的疑惑。根由在此,是啊,任谁能喜欢自己心上人可能的未婚妻呢。但论恼怒气愤之类的感情,她却没有—— 本来她若嫁人,也就指望借着对方在官场上的能力狐假虎威地做点事,从没打算交付自己的真心,甚至连身子,她都不愿对方沾染!此刻得知赵越北和柳娉娉二人私情,她反松口气。 王氏不中意傅家,反而有些中意赵家,单从那个荷包就看得出来……苏妙真凝思,赵越北若真成了她的夫君,她也不必忧心,对不起他可能的情意。这样反而还好,赵越北为人上进,他又心有所属,二人做个相敬如宾的夫妇,想来不难。 而来日他真去了边关留她在京,更又一等便宜之处。 “这个柳娉娉刚刚还说我们不知羞,她自个儿回过头来却跟男人在七真殿私会,不行,不如咱闯将进去,闹个没脸,看她们如何收场,也给你出口恶气……” 苏妙真正思索着嫁入赵家的可行之处,突听傅绛仙做如此言语,又见傅绛仙转身要去七真殿,唬得立马啊呀一声,死死拽住傅绛仙。 她道:“我的小姑奶奶,谁又叫你来主持公道了。”见傅绛仙脸色一变,她忙说些好话:“知道你心肠善,可也别这么干呐。” 傅绛仙气呼呼地:“她不守妇道,还不许我去骂她几句。”苏妙真道:“你若真张扬开了,我瞧那柳娉娉是个知书通事的姑娘,到时候她挂不住脸面,又羞又愧,说不得落下个病根,严重点香消玉殒……却是咱们造的孽了。再说了,他俩情之所钟而只能私会,已经很可怜了。”傅绛仙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这种男女私会的事情很不以为意,反而还有赞同可惜的意思呢。” 一对年轻男女互相爱慕,那搁在前世是多正常的事儿……迫于封建家长而不得不分隔,甚至女方还将不得不屈身为妾,柳娉娉记恨她,也难免的,当然了,这么早就想着辖制她,确实过分了…… 苏妙真叹气,道:“我并不是就赞同了,你也别总骂人柳娉娉,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赵越北是很中意她的,何苦只捡着柳娉娉骂呢。” 傅绛仙冷笑道:“那柳娉娉身为女子自甘下贱,还容不得我说几句了?至于男子嘛,贪花好色是天性……可她做女儿家的,可不得守着贞节注意些行止些,怎么能像个外头的粉头似得,这么不尊重……我不和你说,你就想当烂好人……我要去禀告长辈……到时候你看看,她们心里是怪谁更多呢……” 说着,又要往正楼方向去,苏妙真死死拉住她,赔笑脸道:“傅姑娘,我不是说你错,我的意思是没必要小题大做,失了咱们身份……”安抚她道:“你别去说,我就给你想个法子,解了你心中大事。” 傅绛仙定神看她,又惊又疑:“你?五?” 苏妙真点头道:“你想想,我是不是又会说故事又会变戏法还会断些案子……你这事无人可讲,也就我,可以给你出几个主意,保管不会牵连侯府,还能保全你的名声……你若不信,到时候你自个揣度着试试,成了,也未可知呢。” 傅绛仙惊疑不定。苏妙真慢慢道:“我不是单单为了替柳娉娉他们而说这话,我心里,也着实不愿意瞧见,任何女孩儿身不由己地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五……那五确实不是良配,我不忍看你跳进火坑去,绞尽脑汁给你出个主意,我还是做得到的。” 傅绛仙定定看她许久,久到苏妙真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傅绛仙牙齿里崩出一个字:“好。”然后低下头,把帕子扭得皱巴巴,抬眼,复恶狠狠地对苏妙真说:“你若走漏消息,或这法子会害了我们侯府,你就……” 苏妙真忙忙点头,“我晓得,好了,咱们不想柳娉娉的事了,这回咱去斗姥殿摸摸那块木头,求个合心的好姻缘。” 傅绛仙长出口气,放下心中沉了一块许久的大石头。奶娘无意间给她透露了她会被许给五皇子后,她就一直辗转反侧,食不下咽。 五皇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又不是不晓得,就连傅云天都私下评论过说“骄奢跋扈,浪荡贪色”,傅云天都看不惯的货色,其人可知一二。 更不要说贵妃得宠年久,也很骄横,向来去宫里觐见时,都不怎么中意她的样子,还曾让傅夫人多盯着傅绛仙读读书,现下却有意让儿子娶她做儿媳,可不就是为了她们侯府的权势么,前两年圣上对五皇子的眷顾甚隆,自打五皇子从南边回来,圣眷就大不如前了,虽则贵妃依旧得宠,但也年近四十,能不着急么。 她傅绛仙又不是傻子,贵妃既然不待见她,那更不会对她好,还有一个骄奢淫逸的五殿下。 她很想闹一场,拼死也不嫁过去,可,可身为侯府女儿,她怎能不顾及爹娘家族?若,若苏妙真真有什么不伤侯府的法子…… 傅绛仙抬眼看向苏妙真,她正笑嘻嘻地也看着她,傅绛仙忍不住讥讽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先是她,现在是我……”却见苏妙真翻出荷包给她瞧,傅绛仙不耐烦道:“都说了我不想吃瓜子果仁,别翻了……” 苏妙真嘻嘻一笑,将那红缎绣花荷包提溜起来,在她面前晃荡,“谁说是给你的,瞧,空得。” 苏妙真道:“我可没打算做烂好人,不过是觉得这件事没必要闹出来……但是呢,他俩既然偷偷议论我,我也得给他们一点小小教训,诺,那七真殿的槛外,回廊还有庭院里头,现在可洒满瓜子果仁等物,他们一出来见了,定会惶惶不安几天,嘿嘿……” 她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不过嘛,到底不是大事,反正自己应该比柳娉娉聪明些吧,就去了赵府,也不一定被她打压住了……苏妙真这么大言不惭地在心里夸过自己一遍,觉得自个儿这小惩大诫的法子真是神来之笔。 正在得意间,听傅绛仙又惊又笑地,板脸骂她道:“我就说,你明明是个鬼主意多的,还跟我装相!” 便快快往斗佬殿去,一去那里,殿下立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松口气,忙迎过来,问她俩去哪闲逛了,让王家姑娘好等一场。 苏妙真在路上就跟傅绛仙对好说辞,此刻一讲,众人也未生疑,忙簇着她二人往殿内进。 殿内香案上供奉一段异香扑鼻,其质如铁的千年黑沉木。 这块千年木油光锃亮的,还不知道被人多少人摸过呢。苏妙真便很嫌弃它,笑道:“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绛仙妹妹,你去试试吧。” 傅绛仙亲上前去,仔仔细细地把那块黑沉香木从头到尾地摸了一遍,口中念念有词。 苏妙真在一边和王家几位姑娘说笑,等傅绛仙摸完,便要跪地磕头,还没跪下,想了想,把殿内一角的苏妙真强拉了过去,逼着两人一起祷告一回,众人方回前头正楼去。 正楼空地前的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傅绛仙在廊下隔着帘子看了一会儿,道:“这结义金兰的情谊,可不比血脉亲情少半分呢。” 说完,便一马当先上楼回席。 苏妙真便和王家几位姑娘也上楼去,一盏茶的功夫,那赵盼藕和柳娉娉也先后上楼,赵盼藕一步三摇的,顾盼生情,柳娉娉却掩不住一脸的焦灼忧心,坐定后四下张望,苏妙真和傅绛仙二人互看一眼,忍住笑意。 傅绛仙故意问:“你们说去散散心,怎得现在才回来?” 赵盼藕刚欲说话,柳娉娉扯扯她的衣角,她便笑道:“我和娉娉表姐两人在后面逛着呢,等我们去了斗佬殿,想找你们一起回来,谁料倒扑个空,这么一来,就费了些时间呢。” “你们刚刚,只在斗佬殿,没去把这三清观的风景建筑好好看看么?”苏妙真抬眼,正对上故作镇定发问的柳娉娉,她心内好笑,轻声道:“先我和绛仙妹妹绊了几句嘴,;两人就在西楼那里的石凳处坐了会……” 傅绛仙接话道:“谁料走来一剪蜡花的小道士,也不看人,一头撞来,掉了我一身瓜子……也不赔罪,爬起来一溜烟往外跑,活似被鬼追呢因着娘管着,把我给气坏了。”她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神色道:“要被我逮着那小子,绝饶不了他。” 两人一唱一和地,眼睛偷偷觑向柳娉娉,她小脸煞白,不住地搅着手里帕子,急急问道:“那小子长得什么样?” 51.筹划 柳娉娉心里却急:她和赵越北约在七真殿相见,嘱咐了赵盼藕在外守候,可赵盼藕玩性儿重,嘴上应了,自个儿穿花度柳地到处跑,便没真的望成风。 他俩一出七真殿不见赵盼藕已经心惊,后瞧见地上廊下散落的瓜子果仁等物,就晓得不好,多半他们在殿内的话被人听去了。 赵越北因去寻了赵盼藕来,很骂几句,赵盼藕便恼了,一路上没给她好脸色。柳娉娉心里烦的不行,又寻思着到底被谁听了去,万一走漏消息…… 柳娉娉偷偷瞅一眼苏妙真,见她正和王家大姑娘说笑,没往这瞧。 王家大姑娘似说了句俏皮话,惹得苏妙真一侧脸,一低头,春笋似的纤纤玉手慵慵抬起,露出雪白的一截皓腕,她以手掩唇,轻轻一笑,看得那王家大姑娘也是一愣,赞一句“五妹妹,幸亏我不是个男子”,惹得那苏妙真更是摇头低笑——既不做羞恼态,又不做骄傲状,种种落落大方,使得她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嫣然风姿。 柳娉娉心里一紧,暗想道:她自个儿自幼丧父,母亲身体也不好,怎能如她这般,种种仪态风姿,一看便是大家行至……更有那等娇艳无匹的容色,他日,若她真嫁给表哥,自己却……便一咬牙,她和表哥私会一事,便是真走漏了,让这苏妙真晓得,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 镇远侯府 傅夫人自打下午打醮回来后,就生了半晌的闷气,便窝在炕上,闭目躺了半日。 直到黄昏,要掌灯了,那股子气没处发,因说女儿几句道:“仙儿,你来来回回地走什么呢,抄份经书都静不下心,又是剪灯花又是要茶水的,娘还使唤不动你了。” 傅绛仙正为苏妙真所言而心内忐忑焦急,恨不得赶紧听听苏妙真有什么高见,此刻怕傅夫人看出来,便史无前例地不顶嘴,坐回炕上,提笔抄那等乏味高深的佛经。 突听一管家婆子许妈妈道:“老奴今儿看了眼那苏五姑娘,真真儿好一个品格,说话做事既不骄矜,又不小家子气,举止行动都是一流的好。虽听仙姐儿说她原是不甚懂诗书的,可我瞧着比那什么平家才女,还有那位一直卖弄学问的娉姑娘更有气度些……” “再不用说那长相,这满京里的姑娘,没比人家生得好的,那白生生粉嫩嫩的小脸蛋哟……她既没说亲,夫人怎得不为咱们大爷打算打算……” 傅绛仙立时顿笔,偷偷瞧一眼靠着塌子吃燕窝的自个儿母亲。 傅夫人闻言,把碗搁下,叹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晓得真姐儿的好处么,现在的女孩子呀,各个读书把主意都读大了。” “伯府贺宴那天我在明玉堂里就问过了,人真姐儿论起来也读四书五经的,只不过通会的都是女四书,正经玉娘把这闺女教得好,咱们女人家,便是不识字才好呢,既然识字了,就该多学些女儿规矩……玉娘今儿的口风,可不是要答应的样子……” 许妈妈扶着纱窗槅子,道:“女方家矜持些,也是有的,况说句不该的话,咱大爷实在须得一个那般的女儿拴住才是,便那边不同意,咱也得想法设法做成这门亲才好……” 傅夫人听她话里有话,又见许妈妈笑得意味深长,便道:“老杀才,可别在你主子面前卖关子了,有什么法儿,你赶紧的说,万一能成,有你的好处来。” 那许妈妈便附耳过去,悄声道:“咱们这几日先请中人去伯府挑明,要我说,陶夫人和王夫人便是个好选择,让她二人去问个意思,不定人苏侍郎乐意呢。那王淑人就没法子回绝,便也用不着奴婢后来的法子了——” 傅夫人点头道,“你考虑的很是,那若——” “二月中是贤妃娘娘三十六的小千秋,夫人必是要进宫的。且和贤妃娘娘从小的手帕交,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关系又好,很有脸面。大可先行把这意思告诉娘娘一声,当日各府诰命不都得去,到时候让贤妃娘娘当场开了金口,保个媒,由不得她们伯府不答应……她们伯府后面纵然有气,咱们侯府只管以礼相待,各色纳彩聘礼都给最好的规格来,这样以诚相待,就是有天大的气,也得消了……” 傅夫人恍然大悟,喜笑不停,眯起眼叹道:“亏你想到,我还只打量着怎么说动玉娘……”便让许妈妈拿秤子出来,封了两包百两雪花银,又封三封五十两的,三封二十两的,使人拿了签条,在上面写了“谨奉恭安”四字,道:“明日就把这一百两的那两封往宫里的李公公,刘尚仪处送去,剩下的或给其他女官或给娘娘那里主管太监……” 傅绛仙在炕上扭得跟麻花似的,总想探身去听二人说话。 开始只听见自个娘亲和许妈妈在讨论苏妙真的婚事,后来见母亲满面愁容,突地那许妈妈说几句话,母亲就转忧为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傅绛仙正沉吟间—— 傅云天闯将进来,进门扣头问安后,往傅夫人跟前凑着打听那许莲子的事,傅夫人这边正了了一桩心事,便笑道:“恰好把你正妻的人选定下了,至于那个贵妾么,你也不要急,等我把苏家那姑娘的事儿定下,就给你去说,保准能成……” “苏家,那怎么成!”傅云天抢白顿足,懊恼一番,立马劝道:“娘,我真不能娶那苏家妹子,她哥哥是诚瑾,我以后要是但凡对她一点不好,那诚瑾这个兄弟我还要不要了……” 傅夫人不料过了这数月后傅云天提起这婚事仍是这番态度,恼道:“婚姻大事哪里容你做主!再说了,你干嘛要对那姑娘不好,真真那是我瞧好的儿媳妇,到时候你若敢对她有半点不敬,我保管把你那心尖儿上的许姑娘给天天叫来,立规矩!” “再说,诚瑾那孩子是个明理的,等真姐儿嫁来,他怎好插手你们的事儿的,休再提,小心我告诉你老子,看他从京营回来收不收拾你……” 傅云天咬牙负气,随口说几句话,就摔帘子出去。 傅夫人直翻白眼,对许妈妈道:“你看这孩子,把他当娘的这片苦心,竟是半点没领会……还有仙儿,每日我监督着她抄佛经静心气,免得日后进了那里……你说我何必这么愁肠百转地为他俩打算,没一个领情的!” 许妈妈因劝道:“大爷这是看重兄弟义气,怕日后冷落了苏五姑娘惹得他和好友生嫌隙,夫人可不能和他一年轻人置气。这苏姑娘容色绝佳,性子又好,到时候来了我们府上,大爷岂有不喜欢的,更不会冷落人家,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着,小丫头端上茶水,傅夫人喝着便让给傅绛仙也添新茶去。 傅绛仙边喝边听傅夫人和许妈妈在那里合计,自个心想:说道:她哥傅云天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竟把珍珠当了鱼目,那苏妙真哪里不比京里其他女儿好,他非鬼迷心窍地迷上了那谁,谁来着。 又叹一回苏妙真,心道:苏妙真和她一样,都该在姻缘上很该求一求。她自己不说了,有五皇子这出。 可苏妙真,也着实倒霉,两个相看上她们伯府,而又和她们伯府门当户对的,都有些问题—— ——那赵越北心有所属,还没问名纳彩下定呢,就琢磨着抬举他表妹抗衡正妻,而自个哥哥素来在女色上定不住性子,便嫁来,她也多是要对月伤春的…… * 那头王氏回府,先去明善堂叫出来称心如意儿,让她们把求来的符给四处挂上或供奉,便回正房留了几个心腹婆子在身边说话,道:“今儿隔着帘子,我没自己瞅那赵越北的长相,李家的,你在外头伺候,可瞧清样子。” 李嬷嬷眉飞色舞道:“哎唷我的二奶奶,那可不瞧得真切切的。那赵家郎着实好个人物,似乎跟咱们三少爷一般高矮,样子也很俊。进退有礼,半点让人看不出来是武将家的儿子。” 王氏因笑着点点头,“听着也很像个好孩子,回话时很知道礼数,听赵夫人说他也读书,房里都没放人……他家里人口也简单……” 李嬷嬷等人琢磨出她的意思,便笑问:“二奶奶可是中意?不过可不能急着定下,还得再多瞧瞧其他家的儿郎才是,可不得仔细挑了,我瞧傅夫人也喜欢咱真姐儿呢。” 王氏赞同点头,道:“不急,真儿才十四呢,可不得好好相看两年……本来东麒那孩子是个最好的选择,可前些日子在娘家遇上了左都副御史许夫人,说话间晓得了一桩那孩子的不妥当处,又和京里之前的传言两相对照,我便熄了那头的意思,今日也不过应付傅家而已……” 原来当日送礼恭贺王氏嫂子王夫人寿辰时,听许夫人抱怨几句儿女姻缘难定“不说我们秋儿岁数生得尴尬,京里的其他有为儿郎都比她大,早早定了别人……就连我侄女的事儿,也难得很呢,虽她是个孤女,我们御史府也没得说糟践了她,让她上赶着给人做妾去,任凭再烜赫煌煌的人家,也没得这个理,什么贵妾贱妾的,都是妾……”。 她便偷偷让人打听,最近哪个府上常往许府上遣人了,这么过了几天,便知是镇远侯府。 王氏摇头叹气,不然,其实傅家孩子和她闺女着实是良配…… 外头老婆子回报道:“二奶奶,赵夫人来人了,说是把在明虚观求得的平安福符篆和那祭享过的贡品等物送来几样,还有些宣府大同的特产……” 王氏忙让进来,帘子打起,李嬷嬷便引了两个面熟女人,都是晌午在三清观见过的,那两个女人进门先下跪磕头,王氏忙笑:“亏你们夫人惦记,后日我还去感宁寺祭拜,你们夫人若有空,便一起去。” 那两个女人笑道:“我们夫人回去只说和夫人您极为投缘,巴不得常常来往呢,这也不用回禀了,奴婢在这儿就可打个包票,我们夫人一听是夫人您亲自响请,就是天大的事也得推了……” 又问:“怎得不见两位姑娘,我们夫人今儿还说大同宣府两地的特产胭脂香膏,最适合这花骨朵年纪的女儿,让我们送来,问问五姑娘喜不喜欢,若喜欢,再让人多多的送来……” 王氏一听,就很欢喜,明白这赵夫人是在婉转示好。 这宣大总督赵府权柄既重,那赵越北人又上进,赵夫人待苏妙真又真的不错,她便很是满意,但不能表露,便随便再问这两个女人几句话,送过茶让过礼,好生再赏,使人送她们回去。 …… 接连几天并不歇息,王氏又去几个佛寺道观,为苏问弦应试祈福。时光如梭,到二月初八,当日监考主试各官入讳,衙署前挤满了一堆男女老少,也不顾仍有寒意,一大早天没亮,就挤得贡院一整条街吵嚷喧嚣,热热闹闹。 伯府早为苏问弦在贡院附近买下了一精致房舍,初一便差人过去打扫布置,苏安苏全等人也搁了外事,跟着苏观河身边的几位下人一同往那处招呼,到初六日,一切厨子、火夫、买办、书童都已就位,器具食物铺盖亦全都打点完毕,安顿妥当。 初八侵晨,天光拂晓。 苏问弦从养荣堂定省请安出来,又往王氏上房去,王氏苏观河两人备下早饭让他吃了,各自交代一番。苏妙真更心内如猫爪般,急得上蹿下跳,一早上都在给苏问弦使眼色,偏苏问弦似要捉弄她似得,权当看不见,慢慢悠悠地才搁茶告退。苏妙真正要跟着出去,王氏把她喊住:“又想去烦你哥哥,回来,坐下,把这碗汤喝了再走人。” 苏妙真怏怏地,朝苏观河投去求救眼神,苏观河抚须摇头,称有公文要看,便往书房去。苏妙真又看向苏妙娣,她正拿着绷子绣花,极为专心致志,不好打扰,只能坐定喝了那碗汤,又跟王氏说几句好话,王氏方放她回房。 出了院子,苏妙真眼见日头升起,便估摸着苏问弦肯定已然打点衣服被褥,去寓所了,便一路踢着石子,一路闷闷地回平安院。 谁料刚至院内,毛球扑将过来,咬了她的裙子呜呜地叫,苏妙真把它抱起来,便往里头走,打眼瞧见苏问弦从花厅内堂出来。 她眼睛一亮,提裙便奔过去,苏问弦抬眼看见,皱眉过来,扶她上阶,两人便至花厅,苏妙真将毛球交给绿意抱了,苏问弦笑:“一早就给我挤眉弄眼的?” 苏妙真亲手奉盏茶过去,交代他等着,忙回内室,取一条石青间金丝如意式样绦子,小心翼翼往花厅去。 捧给苏问弦笑道:“我本来想去道观给你求些符呢,不过因我不大信,娘又都备下了,便琢磨着换点别的心意。跟黄莺学的,好容易打出来,想给你把那玉佩上的旧绦子换了。本来想今天在娘那里给你的,结果丢三落四地给忘了,便想让你等等我,我把这个给你送去。” 苏问弦接过,翻来覆去地把那如意络子瞅了一回,苏妙真怕他不喜欢,便道:“我手艺一般,不过是个心意,哥哥若嫌弃它,也不用挂玉佩上,不拘挂哪儿。” 苏问弦定定看她一眼,道:“这个很好。”说着,便解了玉佩下来,递给苏妙真。 苏妙真欢欢喜喜地接过,亲手要用石青间金如意绦子,来仔细络上那玉佩,因低头对苏问弦道:“哥哥,今日去了可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倒不必顾着临阵磨刀了,反正那些东西是你熟了的。况那号房又矮又小,你这几天可得吃些苦了。不过有诗曾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我祝你三场得意。” “哥哥的文章我时时拿出来拜读,词句警练立意高远,是极好的。不过哥哥也别太大压力,你还年轻呢,再说了,不定接下来还有恩科,可别思虑太甚,要求太高,反伤身体……” 苏问弦嗯一声,见她先把那玉佩穿上绦子,后似乎嫌弃不大美观,又拆下重弄,低眉敛目,别有一番认真专注,与妥帖温情。又絮絮叨叨地各种嘱咐他,或是饮食注意或是考场事宜,甚至漫无边际地跟他押题,心内不胜其情,熨帖难言。 52.口技 “真真……”苏问弦心里一热,忍不住伸出手,握住那玉佩下坠的如意络子,那玉佩嶙峋的边角便划过苏妙真左手,只听她“呀”一声,抬脸蹙眉抱怨:“疼。” 苏问弦也皱眉,让她摊开。苏妙真碍不过,平伸开那纤纤小手,只见掌心内微微发红,倒无伤口。 苏问弦含笑道:“养的太娇了,怕疼成这个样子……” 苏妙真不服气:“个人体质嘛,又不是我愿意的。而且我虽怕疼却不怕痒啊,可不是我故意装豌豆公主……” 苏问弦没听明白,突地想到一处,慢慢道:“真真,你平日,是不动这些针线……” 苏妙真懒怠针线女工并琴棋书画四艺,他如何不知。可这石青间金丝如意绦子——却打得精巧细致。 苏妙真咦了一声,奇怪看他,点个头。苏问弦复道:“可这个如意绦子打得很好,”苏问弦想说的话堆在喉头,反不知如何讲起,只能又强调一遍:“的确很好。” 苏妙真被他夸奖的洋洋得意,翘起尖尖的下巴,抿唇一笑:“我是不爱做这些,可你是我亲哥哥,我就是再不喜欢动针线做女工,这时候也得好好表现一番呐。再说了,有黄莺翠柳这两个善女工的好手,我当然也能做点好看的活计出来。” 她极为不好意思地四下看了一眼,对他轻声说道:“哥哥,这还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一样女工物件呢,平日的送给长辈那些荷包帕子,都是黄莺翠柳她们帮着我弄得,我就糊弄地扎几针……不过,这可不是我不孝顺,着实我没这个天分,与其让我做绣活,还不如每天做了汤水食物去尽孝心呢。” 便凑到他跟前,献媚卖乖道:“所以,哥哥你瞧,我对你好吧。” 苏问弦不自觉朗声大笑,接过那玉佩挂上腰间,瞧苏妙真一会儿:“我晓得你不喜欢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又和苏妙真说了明日入场等事,他看看时辰,不能再耽搁,便要出府。早有马夫等在二门外伺候。众仆簇拥着或抱了衣服,或拎了纸笔,都等在二门外。 苏问弦回首,眼见着苏妙真扶着垂花门在槛内立着,殷殷切切地看向他,他忍不住回步向前,交代道:“这里风冷,别送了……没得商量,你先回去……” 苏妙真方道个万福,提裙转身。 苏问弦在照壁处伫立许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某一廊下转角,方出门上马,让众仆簇拥着往那寓所去了。 路上苏全因对苏安道:“哥,你看人五姑娘,那是长得国色天香……啧啧,心地也好,每次都给我许多赏钱,还有,待咱们少爷更好。今日我看要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儿家,早巴不得也跟出来照料咱三少爷起居了……“ 苏安嘴角一抽搐,登时踢个窝心脚过去,低声骂道:“人五姑娘你也敢偷偷看的,没见刚刚其他下人都被赶到二门外去侯着,这还不足,各个转身低头跪等着。咱们是有脸,可被少爷知道你的不敬后,看你有几条命留着……” 苏全委屈闭嘴,探头探脑,瞧见苏问弦骑马在前,嘀咕道:“那你不说,三少爷也不能晓得啊……” 初八一日,苏妙真焦灼不已,怎么也定不住魂,操心这比前世高考还难还重要的春闱,如此便被于嬷嬷讲了两句,见她死活提不起精神,只好叹声气,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放她回房。 绿意蓝湘见她如此茶饭不思的,也发愁想办法。 傍晚,将要掌灯时分,苏妙真正抱着毛球自言自语,绿意领了一十来岁的小僮过来,笑道:“姑娘,今儿可瞧个稀奇了。” 苏妙真来了精神,问过话,知道这孩子原来是府内从北地采买的,父母都过身了,善口技也。绿意蓝湘二人因她整天都神游天外,怕她上火,便回了王氏,王氏便欲为自个女儿找个奇事转移心神,因想到这善于口技的小僮,便让绿意领他去给苏妙真逗乐。 这小僮先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因不便置放屏风的,便背过身,坐在堂内的小凳上,手里只拿抚尺:“小的愚笨,还望五姑娘不要见弃。” 平安院里的丫鬟们听得,都涌进堂内,围着苏妙真站了,或捂嘴笑个不停,或嗑了瓜子等着瞧稀奇,正在瞎闹间,突听清脆板响—— 水声潺潺,玉泄瀑布,一时微风荡漾,吹落几多花絮,随风浮荡。 突有鲤鱼跃出水面,鱼尾拍水,荡起水边浮沉的啄羽的翠鸟扑扑地扇翅膀,又闻夏蝉鸣树,熏风拂过草丛花簇,众人眼前顿时浮出一副仲夏山水图,都在赞叹间,突听一樵夫哼哧哼哧的砍柴,刀斧声,喘气声,鸟声虫声水声,各色间杂,如临其境。 那樵夫突地唱起山歌来,调子悠扬,用的却是地方话,苏妙真等人都听不明白,但这个热闹,已经让众人交口称赞。 “真是让人身临其境般的……”“好厉害呢……”“听说是北边来的艺人……” 那小僮似听出了大伙儿的欣喜,又换个腔。 这回却是学堂内众顽童正嘻嘻哈哈打闹,你踢我一脚,我捶你一拳,突地“硁硁”两声,一老者清着嗓子入内,众顽童齐齐声道:“夫子好————” 层次不一,真个似有十几稚童般。 那老夫子嗓音嘶哑,领着众顽童开始念书,念得是《诗经》,念不多时,一顽童和另一顽童偷偷互相吐唾沫玩,突地被转过身的老夫子发觉了,顿时着恼,左右一拧耳朵,把这两顽童拉出去罚站,自己不再教念,让他们各自读书,一面踱步叹气道:“孺子不可教也。” 学堂内其他学生立时收心,有念《诗经》,有念《大学》,有吟对子,顿时书声琅琅…… 期间情状,活灵活现…… 众人正如痴如醉间,那小僮猛地一打板子,只听“啪”地一声,万籁俱寂。 苏妙真回味一会儿:这口技乃是杂技百戏的一种,在前世已然渐渐消亡了,她只记得语文课本里学过的“京中有善口技者”……要放在前世,这小僮必然是知名声优了,当然,他连草虫鸟花的声音都学得像,又比前世的配音演员们要强些。方忙让蓝湘赏这垂手恭敬使立的小僮:“这本事可绝了,那鹤发老夫子,或是那垂髫稚童,或是那憨厚樵夫,都学得活灵活现……” 侍书侍画侍琴侍棋亦都嘁嘁喳喳地赞同,那小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小的吃饭的手艺,以往跟着爹娘到处行走江湖卖艺,就靠得这,自然要学得像才是。”绿意笑道:“姑娘既然喜欢,这几日天天让他过来表演,也无妨的,反正太太依了……” 蓝湘正端出来一红漆木盘子,上头搁了方胜、梅花、如意形状的银锞子,又有一匹旧缎子,那小僮接过,很恭敬地又见礼谢赏,苏妙真因着绿意的话,正在思索间,便问:“你这口技上的功夫,可是学了多久?是不是无论男女老少的嗓子,你都学得来?还有,又是怎么学得呢?” “回五姑娘的话,我今年十一,打小就学,也不知道学了多久了。凡是人的声音,都得学得。其实也不难,就是多模仿多练练,里面还要注重发音用嗓,吐气吸气一些难以言传的地方,我都是跟着父母一点点学的。” “那,若让你学个女子的嗓儿,你也是学得来的了。” 那小僮见她和善,胆子渐渐大了些,笑道:“那奴婢也是会的呢,说起来,学人声儿在这口技里头,也不算难哩……” 声腔婉转,嗓音柔甜,竟是个女儿家的嗓儿,顿时让堂上的一干丫鬟们惊得又笑又叫,闹成一团。 绿意捧腹:“瞧瞧,不看长相,竟活脱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他长得还有些清秀,若给他穿了女孩儿衣裳,跟侍书侍画你们,也没差了……” 蓝湘亦是不住点头,正在诧异间,瞥眼看到苏妙真低头沉思一下,并不十分震惊,她突地一笑,慢慢点头说道:“你学得很像,我很喜欢,后日初十晌午,你也来一趟吧……” 蓝湘微微纳罕,知她有别的想头,又听苏妙真吩咐道:“明日初九,哥哥应试,备点食材过来,我亲手做几道菜,初十送去……” 次日初九,苏问弦等人进场,开炮开门唱名点数,那人群挤得是人山人海,苏问弦和顾长清二人先后入了仪门,苏安提了篮子和顾府下人一同鱼贯而入。苏问弦等考生从甬道往公堂上走去,领了卷子,那主考官见是他,都不住微笑示意,苏问弦领了卷子归号,陆续人来齐了,贡院便封门放炮,开始答题。 首题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次题“人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 三题则是“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 沉吟片刻,文思泉涌,破承启转,走笔龙蛇,顷刻间便有三篇落稿,又誊写清楚,一挥而就,神机流利。 在号门内闲坐等到次日初十正午,总算到开门放牌的时辰,交上卷子,头一个出了头门,和侯在外头的仆役同回寓所。 一到寓所,苏安先端来一碗参汤,苏问弦摆手,打发他出去,苏安因笑道:“这是一大早府内差人快马送来的,说是五姑娘天没亮就起来做的……三爷,好歹五姑娘一番心意。” 苏问弦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又听苏安笑道:“五姑娘还差人送来了吃食,少爷看,是现在摆上,还是歇歇?”苏问弦起身,点头迈步往外间走,道:“现在摆上吧。记得让苏全回去给五姑娘道声谢……” 苏安跟在他后头,笑道:“要我说也不必道谢,反显得生分了,五姑娘和少爷你这样的情分——亲兄妹也没这么好的——哪里需要这些俗礼。” 一面收拾东西,铺开茶碗桌子,使人把厨下热着的饭菜端来,一面瞧见喝茶的苏问弦微微一笑,心内知道得了苏问弦的意,便又讲几句王氏苏观河的问候惦记之处。 冷不丁地瞅见苏问弦茶盏里浮着的蜜饯金橙子,苏安哎呦一声,把伺候茶水的小厮叫进来,劈头盖脸骂一顿道:“我们少爷只吃清茶,还不换了径山茶来……” 还要再捶那小子一下,听苏问弦淡淡道:“我吩咐的……” 苏安忙笑,扇自己一巴掌道:“连自个主子什么时候变了口味都不晓得,实在该死……” 还要再说,听苏问弦道:“你不用在这伺候了,去四山街的晓飞阁去定个雅间,留两个座位出来……” 却说成山伯府。初十晌午,那名为荼茗的小僮果早早侯在院内花厅,苏妙真正用饭,知他来了,忙让检出两碟子菜色出去给他,自己吃罢,也不催他,只在花厅上喝了盏茶,荼茗自是感激不已,更不敢拿乔,三下五除二地吃过饭,正要说可以开演了,便听五姑娘笑道:“先喝盏茶,再吃几口,把那鸡蛋吃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急。” 荼茗因打小和父母飘零江湖,受多冷眼,后来父母俱亡,他婶婶养活不得他,便找以前的戏班子的人牵了个线,卖入这成山伯府来。伯府的确锦衣玉食,可因着荼茗这是下九流的戏子杂伎一般人物,府内年岁相近的小厮对他也总是吆五喝六,教习班头更管得很严,这不许吃那不许用,生怕倒了嗓子,没法给贵人们取乐,申斥打骂那都是常有的事。至于这些主子们,更是眼里没他们这些戏伎的影儿,说句话都嫌脏了地儿,此刻见五姑娘不但送来她自用的饭食,并着碗筷杯碟都是精巧别致,一看也是这五姑娘自用的…… 又一听她那句“把那鸡蛋吃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心里一酸,想起父母在世时,总也把鸡蛋等物留了给他…… 他年纪小,平时在教习班头的嘱咐下只知道少说少做免惹闲事,实质上不算多机灵圆滑的人物,便酸酸地,险些落下泪来,倒叫对方唬地一惊:“怎得好好的,就要哭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53.议亲 便给过帕子,招呼他上前,荼茗忙忙自个儿抹了脸,道:“我该死,扰了姑娘的兴致了。” 但见五姑娘轻轻一笑,“不妨碍,可是刚刚我说话有点像你的长辈,让你触景生情了?” 荼茗闷闷哎了一声,又听这五姑娘道:“你不要太伤心,他们虽仙逝了,可在天之灵总会看顾着你的……我今儿也不是让你来演的,其实不过是想向你讨教讨教,怎么学得像个男子说话……我也不指望把那花鸟草虫或者男女老少都学会了,只要,只要能学得像个十五六的儿郎,便心满意足了。到时候好给祖母母亲演练一番,讨一下她们的欢心……我问你,可得用多久呢……” 荼茗忙忙道:“用不了很久,我有家传的练嗓吐纳法子,每日练上一个时辰,不出一月,就能学得像,一般人是听不出差别的……” 见这五姑娘微笑颔首,“那就劳烦你当个小夫子,可看看我是否孺子可教……” 他小孩子性,一听话里有这等尊重,立马来了兴头,忙道:“五姑娘一定能行,保管学得会……” 王氏那边,因怕苏妙真为苏问弦春闱操心太过,反而伤身,故意让荼茗去给苏妙真解闷儿,此刻听了黄莺说苏妙真果然不再起居不安,便笑了笑道:“真儿是个操心性儿,一刻闲不下来的。” 黄莺笑道:“咱们姑娘惦记三少爷的大事,是兄妹情深的意思哩,三少爷待咱们姑娘,那也是没的话说,亲兄妹也没那么好的。” 王氏听了,很是高兴。她心上除了苏观河,便数苏妙真排第一了,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娇娇爱女,品格样貌又是出挑至极的,她哪有不时时挂心的。 万事都恨不得给苏妙真打点好,连苏妙真冬日夜里踢了几回被子都要过问,妯娌陶氏还为此笑过一回,说把这女儿养的太娇了,连针扎了手都能惊得半个月不动半点针线的,如此宠溺,可不要日后出嫁发愁才是……王氏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故而回京以来,她对苏妙真的课业起居都看得很严,但总忍不住放纵下这女儿,怕把她弄得烦闷憋屈了。 王氏此刻听苏问弦和苏妙真兄妹情深,自然心内舒爽。问弦那孩子前途无量,既然能和真儿关系亲近,她乐见其成,日后等她夫妇去世,真儿也能有所依仗…… 王氏又留黄莺,再问了些吃食起居,外头突地来报,说是娘家嫂子王夫人来了。 忙请入内,嫂子王夫人竟同陶氏一起,笑意满面地进来,一进门,拉了王氏的手,笑道:“我是来当个中人了,那傅夫人昨儿亲去了我们府,跟我说,她很中意真姐儿,你和妹夫若愿意,她便让老侯爷请了刑部尚书做保媒,为两家牵个线,玉娘,你觉得呢……” “是啊,我早说过了,傅家很中意真姐儿,这不,便巴巴地上来求了,弟妹,你怎么想呢。”陶氏瞅见王氏面上显出一番犹豫不情愿来,忙道:“侯府尊贵,关键离得还近,不会有外放或边关之虞……过去了就只需要侍奉傅家两位二老,也可以时时走动,不比别家更强些。” 王氏想了会儿,微有意动,但又有许家那等不能决断的难事,便让她二人先回,说自己问过苏观河的意思再回复侯府,她嫂子和陶氏连连点头,也只说,侯府催的急,她们等次日一早,再来问过。 余下这天,王氏便有些魂不守舍,一直等到晚间苏观河回来,把这前因后果跟苏观河仔细讲了,因问他的想法,苏观河沉吟半晌,问王氏道:“玉娘,东麒那孩子,我也常常见到,人很英武健气,还有一头,老侯爷并不指望他从军,反而一心希望他能科举,这倒是好。但听说他在女色上,有些不妥。” 王氏愁道:“谁说不是呢,要不然,我也不用难为了,年岁家世都很合的,他还和弦儿是挚友哩……” 二人又将明善堂常跟苏问弦外出的小厮兴儿叫来问过,旁敲侧击问几句关于傅云天的事,兴儿一贯见不着王氏夫妇的,此刻便有意讨好,知无不尽地全讲了:“……我们三少爷时常也说,傅家小侯爷样样都好,唯独有点爱拈花惹草……” 王氏苏观河听了,互相瞅一眼,把人屏退,苏观河先道:“正月里有件事我没跟你讲的,元宵过后的某日,赵理往兵部呈文回防,就去了刑部一趟,他去了也没说先去见尚书等人,反来寻我,在值房里和我好一顿闲话,说弦儿是个好的,问我可还有女儿……” 后来月底赵理回程往边关去,留了家眷在京,苏观河因要处理趁着元宵大火里而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便把这事给忘了,此刻因二人议及苏妙真婚事,他方想起来,忙跟王氏讲了。 王氏亲手替苏观河解了衣裳,脱了靴,伺候他洗脚,闻言便笑:“巧了,前日赵夫人,在三清观里也拉着我们真儿说半天话……还有越北那孩子,英武之中也有几分文气,说话行事间彬彬有礼,比咱们弦儿,也差不了多少。” 苏观河点点头,便道:“咱们真儿虽机灵聪颖,但人良善,又一贯不往内宅里头的事用心,别看她诗书算账上行——先前她连周氏金氏两人都对不上名号……若她是娣儿那样,就是进宫,也不很让人担忧。” 王氏听出来意思,明白苏观河也跟她一样,晓得傅云天既然在女色上定不住,日后必然内宠不少,自个儿女儿若嫁去,反在内宅里的勾心斗角吃亏。 便唤婆子进来把水端出去到了,又要水浸湿了热毛巾给苏观河,等苏观河擦过脸,复对苏观河道:“老爷担心的地方和我一样,纵他侯府煊赫富贵,到底是面子上的,咱真儿过得好不好,才是里头重要的,依我说,若非怕人议论,我巴不得给真儿陪嫁得多多的,找一个有功名的,性子沉稳善良的儒生,来做女婿……” “唉,谁说不是呢,真招个赘婿,反能把闺女儿留在身边,可既然有了弦儿做咱们儿子,咱们再这么做,外人还以为是想让女儿女婿和弦儿争家产呐!如今赵家,是可以考虑下,就怕日后家眷要跟去宣大两府,再有难的,转任甘陕两广等地,那更远了。还有顾家,我倒很中意景明那孩子,日后虽会外放,但是入京为官对他不难。但也有一头也让我忧心,前不久,顾家老太爷请奏圣上,该是议立太子的时候——圣上留了折子,现在还没批复。 “顾老太爷和圣上虽有师生情谊,当初又拼了性命保立圣上,概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就怕个万一……我可不想让真儿再搅合咱们曾经历过的腥风血雨……这放眼望去,能合心意的儿郎,着实太少。” 王氏后怕捂胸,忆起十数年前,乾元帝犹在封地潜邸时的情景——那时几位皇子争位,把京城扰得地动山摇,连着倒了许多勋戚高官,成山伯府,也一度危难…… “还有一处,镇远侯府的女儿听说要嫁给五皇子,那五皇子——故有两种弊处,断不能答应。你就说是我不允,免得傅夫人烦扰你,老侯爷一贯宽宥豪爽,我到时候跟他说一声,想来不会怪罪……” 两人絮语一夜,合过意思:没婚配的那几个门户相当的门庭,镇远侯府是绝不能考虑了;其他的,慢慢再想看,总归还有时间。 次日王氏一早起来,先看过小厮仆妇们在洒扫庭院,开关门户,又喊来苏妙娣过来,两人看了一遍收租账目,又去点检赵府送来的土仪,好分往各处。 这么忙乱了一早上,王夫人陶氏二人过房来。王氏便先叹口气,透出口风道:“并非我不知道他们侯府的好处,只是,只是东麒那孩子,在女色上太没个准了,我就真儿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能舍得她嫁过去就受这等闲气?” 王夫人陶氏二人俱是一愣,王夫人还没说什么,陶氏摇头道:“外头瞎传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王氏苦笑,拿起茶盏,用盖子抹了三抹,也不喝,房内立着的婢妇们明白过来,都悄悄往外,关上门户,退到院内,让这三位在内室密谈。 王氏引了她们二人往自己起居净室的套间坐定,方道:“那日宣大总督赵夫人生辰,我遇上了左都副御史许夫人,听她抱怨几句……” 便把这前因后果细细讲来,“但我呢,也一开始觉得男人么,哪有不偷腥的,昨夜便问过老爷,谁知我们老爷却忧心,只说真儿被我夫妇养得太顽劣了,过去肯定受不得那些莺莺燕燕,到时候惹将吵闹出来,反害得侯府家宅不宁……便不能应下,我一妇道人家,说话哪里算数,便也熄了这心思……” 王夫人听了,赞同点头。她既是王氏的嫂子,见王氏不愿意,当日不愿意勉强,可陶氏一听这话,脸却绷起来,琢磨着:昨日傅夫人好生嘱托过,千万说动了她妯娌,自己满口应下,还望着借着这事给兄弟在老侯爷讨个好,如今却不能成…… 便再三劝过,谁料王氏口风纹丝不改,咬定苏妙真性子顽劣,不堪婚配侯府,陶氏无法,只能悻悻而归。 因傅夫人等着回话,陶氏一出二房的院子,瞧着日头正晌午,便急急忙忙备车,往侯府去。 刚被婆子引进门,却听傅夫人在那恨恨道:“今儿才十一,好容易给你弄过乡试,如今会试三场还没散呢,就巴巴地回来了,咱家虽不为功名,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傅云天,你是要气死你爹娘才罢休……” 里头听傅云天大声喊道:“娘,实在是我看不懂那些题目试帖,那号房又窄小,你儿子手长脚长的,窝了这么几天,已经难受地整个人都废了,再说了,我也没打算指望科举入仕,以后……” 傅夫人被他这番辩白气得冷笑几声:“不用再瞒我,当我不晓得,你昨儿就偷偷出来往定国公府,怎得,你还想偷偷翻墙过去,瞧瞧那许姑娘么……”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小厮等骂道:“撺掇着主子不学好,真好大的狗胆,我今日若饶了你们命,以后满府的人都敢支吾我了……” 说着,便断喝三声,让人掌嘴,只听啪啪数声,里头的小厮们自己抬手打了,响亮清脆,外头陶氏听得都于心不忍,里面人边打边哭,求饶喊道:“小的该死……” 陶氏因在外头站了半天,那引路婆子见不好,忙在廊下回话,里面傅夫人听了,急忙道:“还不快请进来,个个都傻了不成!”又把傅云天骂一句:“不孝的孽种,滚出去。” 话音刚落,陶氏就见那傅云天掀帘大步出来,一张俊脸上满是怒色,见了陶氏不咸不淡地问句好,就扬长而去。 陶氏见了此情此景,心内已有几分明白。进去就见傅夫人正闭着眼睛顺气,靠着大红罗呢椅垫,气得浑身打战,见她来了,先让看茶上点,过半晌,方挤了笑容问情况。 陶氏先问几句寒温,和傅夫人絮叨几句,点景儿喝几口茶,方委婉转入正题,傅夫人一听竟是苏观河先不允的,当即愣了。 “他们夫妇就那么一个亲女,宠溺地是有些过了,往日针扎一下,就十天半个月的不准她动针线……故而……” 傅夫人听了问:“她若来了,我保准不让真姐儿在这上头劳累……”顿住,问,“可是我们天儿,有什么让他们不中意的地方……” 陶氏见不能瞒,便叹气说:“也是外头的人到处瞎传,传到他们夫妇耳朵里,就……”瞅过傅夫人脸色,方说:“外头有那起子嚼舌的,说东麒在女色……若被我知道是谁这么烂了舌头地乱说话,定把他好好教训一顿。” 傅夫人一听这话,立时明白具体情况。 定是苏观河王氏把天儿在外头的行事举止打听过了,才这么当即就推拒了,连多考虑几天,都不考虑的。 陶氏又道:“也是他们糊涂,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不晓得咱们东麒的好处,瞧瞧,这可把东麒和诚瑾两个孩子的兄弟情分都没顾忌上呢……” 陶氏做不成这件事,因想着:既然是王氏这么急巴巴地推了婚事,那这不敬侯府的罪名也该她二人担上,何况苏问弦和傅云天二人既然是堪比兄弟的好友,想来傅夫人就是记恨,也不会记恨太久的,倒不如多说些话,把自个儿责任摘出去…… 便有许多添油加醋地言语。 54.谒贺 傅夫人这几日为傅云天参与会试,很是忙碌炫耀了一阵子,自觉傅云天好歹进了会试,虽是走了后门,也没人晓得,可不就能把其他武将府里的子弟们给压下了。她更存了一个想法:因那日打醮时,王氏对文武兼备的赵越北很喜欢的样子,她就想着,若傅云天把这三场完毕,说出去,王氏也定能刮目相看,晓得这世上再不是一个赵越北而已。 可昨日因见了傅云天身边小厮溜回府取衣裳,让她生疑,这么一刨根究底,才晓得十一上午,傅云天出了考场,就不想再去。 她当即气得面如金纸,又追问那小厮,既然傅云天不考了,何以不家来,反在外头住了,是不是又被京里的哪个红姐儿勾去了魂。 那小厮怕挨打,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傅夫人方晓得,傅云天一出考场。就寻了由头往定国公府上去了。 别人不晓得傅云天打得什么主意,她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么,当即就明白过来,定是为了隔壁许府的那个许姑娘去了。傅夫人恨得牙痒,忙让人把傅云天带了回来,没讲几句,罚过下人,陶氏就来。 这若带来好消息,倒也罢了,偏陶氏言语虽九曲八折的,但一句一句,都往她心里戳。明白伯府压根看不上傅云天,连两家儿郎交好也顾不得,急急一口回绝。 傅夫人那先头的一腔怒火就没发出来,此刻听转述的王氏口气,便气得浑身打战,把这一腔恼怒,移情到王氏夫妇身上,因想:王氏苏观河两人这么不给他们侯府面子,也不要怪她不给他们伯府通气了。 陶氏一见她那等神色,就晓得不好。因想,这世上做娘的,都有这等偏心之处,便是自个儿孩子错了或有不好之处,心里晓得,也不允别人给没脸的。当日那碧玺一事,不就是自己先挑了外人煞性子而惹出来的么。此刻傅夫人不气行为不端的傅云天,反恼王氏两人,这一桩为母心思。自个儿居然忘了…… 便暗骂自己不该为脱责而添油加醋,立马道:“东麒是个好人物,就是过不了会试,他武学出众,四月里在督府官舍比试上,肯定胜出,到时候袭职得个实授,有的是好女儿来挑,也不非得要我们府上的五姑娘。说句实话,我这侄女儿在琴棋书画上都不太行的,去年除夕送给老太太的仙鹤长寿图瞧着就一般,咱们做长辈的喜欢她可人孝顺,但东麒却未必中意——他们男儿都爱知情识趣有些能耐的……” 却听傅夫人冷笑一声:“这苏五姑娘,我还偏给天儿娶定了!” 陶氏一听,惴惴不安,屁股也坐不定,忙告退回府,她琢磨当时傅夫人话里意思,竟是个“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架势,因有份参与,见了王氏不免羞愧,连着几日,称病不出。 这么才过九天,到了二月十八日,乃是贤妃三十六的小千秋。皇后一贯简朴爱素,自个生辰也不让铺张大办的。但贤妃位居四妃,只在皇后贵妃二人之下,她又一贯恭谨和顺地侍奉帝后,皇后便很喜欢,说恰逢贤妃三十六的本命年,便要给她小小地庆祝一番,喻各府女眷入宫敬贺。陶氏方不得不按品着装,和王氏一同入宫。 于是十八日侵晨,天都未亮,王氏便把苏妙真招呼起来,苏妙真算着今儿正是会试三场完毕,仍想要如同冬至初一那样推病不去,但琢磨着这回进宫,只为贤妃小千秋,肯定没上两次人多,正是个瞻仰宫廷的好时机,便粗粗梳妆打扮一番,同王氏一起,往宫内去。 苏妙真这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后宫活动,也激动得很,又想起来这宫里的争宠倾轧之事,定比外头还厉害。 她本来连宅斗上的手腕都不怎么样,宫斗更不必说。必须更得小心谨慎才好,便使劲压制自个儿的好奇心。连在甬道上瞧见文婉玉许凝秋傅绛仙几人,都没敢说话,几人互相换几个眼色而已…… 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声不出,半步路不错,目不斜视地跟在陶氏王氏后头,在内宫司仪的引领下,进到这巍峨壮美的紫禁城,转入那金碧辉煌的交泰殿。 前殿内中设地平一份,上有黄杨木雕花镶嵌织锦绣剔红玉石七扇大屏风,屏风前端放两紫檀木嵌玉五屏宝座,内坐了两位雍容宫妆妇人。 头戴三龙二凤燕居冠,身着云霞龙纹鞠衣的,一望便知是皇后,她旁边的贤妃,则穿了一身织金缠连妆花玉兔千秋补方领袄子和双膝马面襕裙,既端庄又吉庆。她俩身后立了些年轻妃嫔,左右两侧设下矮榻以供年长诰命起坐,殿内东西更铺下许多用来下跪的妆缎红毡。 这些仪仗乐悬等物布置的极为皇家气派:殿内门槛角落处随意摆了几盆菊瓣洗式盆景,苏妙真先头还奇怪——何以这时候芍药牡丹都开得如此繁盛了?余光再看,那居然都是玉石翡翠红宝,雕琢而成的牡丹芍药。红宝作瓣,花色鲜艳;青玉雕叶,碧色将滴;又有象牙为根,黄玉为心,乍一看,便是真花。旁边更有一阔如折扇的堑花珊瑚盆景,色泽红艳,粗如人腕,颇为壮观。 如此精巧稀罕的摆设,此刻却一摆就是六盆,苏妙真心内感慨,想:这等天家富贵,难怪争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了。 正激动间,贤妃率诸位妃嫔跪地,各府内眷自然随礼,先向坐于正中间的皇后跪地行礼,皇后忙扶她起来,苏妙真便跪边心里暗想,这下跪妃子就是贤妃了,生辰这日仍处处对皇后恭谨侍奉,难怪皇后要格外给她脸面。 司仪女官便开始赞唱跪拜,一干各府朝贺命妇内眷齐刷刷跪地行礼,先谒过皇后,朝贺命妇又从班首依次在这内殿朗声喊道: “成国夫人李氏并妾徐氏,敬谒贤妃殿下。” “镇国夫人周氏携女,敬谒贤妃殿下。” …… 如此轮番贺词,四品内的女眷见礼就足足见了一炷香,皇后便赐宴下来,二品以上的女眷得往贤妃居所钟粹宫去领宴,二品下四品上的诰命则被赐钞一锭。 王氏在二品下,便跪侯凤驾转离,再按顺序,前去领过赏赐,众家女眷正要往外退去—— 突地,一司仪女官过来传话道:“苏夫人留步,我们娘娘召您入内呢……”王氏愣了,那司仪女官笑了:“还有令千金,也请一同谒见……” …… 东西六宫大得超乎苏妙真想象。 顺着宫内甬道足足走了两盏茶时间,方瞧见那地基高达一丈,足有八楹宽度的钟粹宫。 司仪女官轻笑一声“到了”,苏妙真猛地抬起脸来看,这回,却是正儿八经地仔细看过这九重宫阙…… 日头已经升到中空,照在人身上,已有早春暖意,但看见守备巡逻却目不斜视的侍卫,和往来传递却静寂无声的太监宫女,苏妙真莫名其妙地,全身冷了起来。 怔忪一会,那司仪女官领她们过了前殿和回廊宫苑,隐隐可见诸多诰命在内享筵,钟鼓司和教坊司的乐人百伎轮番献艺鼓乐,一派熙平。王氏和苏妙真在后殿门槛处立着,那司仪女官进内回话,回来却让王氏进去,让苏妙真往钟粹宫后殿的左殿梢间候着。 梢间南床上设洋漆小案一张,摆了紫檀镶象牙架和霁青葫芦式宝月瓶一件,罗汉床下设一花梨云头纹百宝嵌座,旁边置放把一红木浮雕回纹圆凳。 苏妙真便坐上那圆凳,虽有些口渴,也不敢使唤宫女们奉茶,双手搁在膝头,恭谨直背,对着空荡荡的花梨木座和那罗汉床,好似这两处有人一般,静对敛色。 一年约二十的宫女掀帘进来,见她模样,先笑了:“苏姑娘可不必太拘谨了,我们娘娘最是宽柔的……”往她跟前一瞧,转脸骂道:“连盏茶都得让人催,差当得好极了。” 另一圆脸宫女忙进来送茶,苦苦哀求几句,“喜儿姐姐”长,喜儿姐姐短的,求这名为喜儿的年长宫女不要上禀。 苏妙真连忙欠身,轻声道:“这竟是我的不是了,怎敢惊动各位姐姐,还望喜儿姐姐不要恼怒。” 那喜儿听了她这几句话,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苏妙真虽拘谨,但也大大方方地诚挚看过去了,那喜儿见她恳切不造作,心内先叫好一声,过来说:“这样好的人儿,等会儿娘娘见了,肯定喜欢,” 喜儿瞧见苏妙真圆睁了春水似的杏眼,有意提点道:“怪道傅家夫人在我们娘娘面前提了苏姑娘你,想来自有缘法。”说着,便嘱咐那圆脸宫女好生招呼苏妙真,自个儿往殿外去了,她本是好意,却不晓得她这话一出口,苏妙真心内已经惊骇不定,坐在圆凳上呆愣愣地,把那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 前几日镇远侯府被拒一事,苏妙真隐隐从黄莺那儿听了,她自个当时便松口气。倒不是她太看得起自己,实在许凝秋生辰那次,还有元宵那夜,让她肯定傅云天是个浮浪子弟,嫁过去不得不曲意献身。当日在许府,二人不过打个照面,他就那等作态,实在让人生厌。 记得刚刚,傅夫人在诸位诰命里和挨得贤妃皇后最近,想来是关系亲近的,还有傅云天,他曾从定国公府翻墙去许府的,定是很熟悉定国公府才能出入避人耳目了。 此刻又有喜儿的话,竟是贤妃要保媒么?可王氏明明拒绝过傅家……她此刻心内扑通扑通直跳,皱眉想如何能避过此门婚事,连口渴也没顾上。 突地头皮一痛,一回身,打眼就看见,一身着石青色金织蟠龙盘领窄袖袍常服的人过来,扯着她的头发,神气活现地跟她喊道:“嗳,怎么是你?” 苏妙真正疑惊不定,放眼往上一瞧,那男子腰间悬了绿的能汪出来水的翡翠玉佩,先把她晃花了眼,这人见她半天没有反应,恼得用力拽她头发一下,道:“许府!厚脸皮!忘了?你在本殿下面前还很不恭敬过。记得了?怎么还不见礼?没规矩的丫头。” 苏妙真这方反应过来,定睛一瞧,此人系繁纹玉带,腰间挂了掐金荷包、象牙雕云纹火镰套还有汗巾等零散物十,可不就是那日在许府因着一蹴鞠彩球而吵闹过的男孩子,见他如今,身形比年前竟高大许多,嗓子也不嘶哑,道:“你是那个矮——” 话没说完,忙掩住口。记起这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贵处,这小子能出入便宜,多半是某位皇子了。是了,定国公府是贤妃的娘家,这人,想来就是贤妃的儿子,乾元帝的七子了,好像,好像叫宁臻睿来着。 苏妙真忙起身,蹲步行礼,头埋得低低的,轻声道:“见过七殿下,七殿下万福金安。”仍懊悔不已,甚恨当日自己不该发酒疯,开罪此人。 又心里着恼:这七殿下好好的皇子不做,偷偷翻到人许家,又是个什么道理……但这等不满如何能表露出来,抬眼看这七殿下,苏妙真轻声道:“还望殿下饶过我的不敬之处……” 那宁臻睿似乎颇不自在,后退几步,松开拽住的苏妙真的头发,先咳一声,后道:“起来吧,我本来也没跟你计较,我又不像你,是个心比针眼小的女子。” 苏妙真暗骂一句:他现在才叫起,分明是跟她过不去,还好意思标榜自个儿心胸宽大。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拍马:“七殿下心胸宽广,小女子敬佩,敬佩。” 或是那宁臻睿听她言语恭顺,不似当日泼辣,觉得舒坦,也没多生事,不过大喇喇地把苏妙真坐的圆凳占据了,指着一小杌子让她坐,苏妙真推拒站了。宁臻睿问过她姓名,不客气道:“姓苏?成山伯府家,还是吏部侍郎家?” “回七殿下的话,是成山伯府。” “你几岁了,怎么单单一人在这?” “回七殿下话,今年十四了,刚刚我娘亲得蒙贤妃娘娘恩遇被先行召见……” …… 这么干巴巴地一问一答,苏妙真颇感无趣,偏那七皇子问得起劲,“你喜欢粉色?怎么两回见你,都穿得粉缎蜂蝶穿花对襟袄子,要本殿下说,该清淡点,碧色天青色或是藕荷色都不错。你这——俗气!” 她自己没有特别偏好,但伯府里长辈都爱她穿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裁衣时都爱给她选什么粉黄粉红粉蓝……王氏每回看了,都说衬得她娇俏可人,让人一见就欢喜。再说,管什么颜色材质,碍着他哪儿了。 苏妙真被他的鄙夷弄得很不舒服,但人是七殿下,她不得不强忍了怼回去的冲动,柔声细语道:“七殿下教训的是,是小女难登大雅之堂了,以后小女再有幸进宫,一定不会穿的俗气,惹宫里贵人不快。” 可能因她回话甚为温顺,这宁臻睿咳了一声,缓了语气道:“那也不用,虽然俗气了些,不过也还称你,”似觉得语气软和给苏妙真脸面了,又哼道,“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清雅人物。” 苏妙真堵得胸口发闷。感情她在这位眼里,就是个大俗人了,哼,他七殿下就清雅了?也不看看他自个儿,那腰间的大红绉纱汗巾和翡翠玉佩一撞色,就是“红配绿,赛狗屁”! 她只管在心里过个嘴瘾,那名为喜儿的宫女突地进来,进门先笑道:“苏姑娘,娘娘唤你进去——” 55.贤妃 喜儿话头一顿,全因瞧见那一贯执拗的七殿下坐在凳子,而苏妙真在一旁垂手恭立,两人似是交谈许久的样子……顿吃一惊,喜儿先见过宁臻睿,半惊半疑试探问:“殿下怎得来这儿了,现下各府诰命都在外头……” 宁臻睿不耐烦道:“母妃生辰,虽说早起磕过头,现在再过来瞧瞧还不成么……”随口骂喜儿几句,“别问东问西了,不是说母妃要见她么,赶紧把人领去。”说着,他自个儿先抬步出殿。 那喜儿过来,不露声色打听问宁臻睿进来多久了,怎得没带太监宫女,跟她讲了什么。 苏妙真晓得这里头的厉害,生怕被这喜儿以为两人有什么不规矩,忙急急分解道:“七殿下刚进来,我就想喊姐姐来的。因着我年小,也不懂规矩眼色,刚刚七殿下才把我从地上叫起,跪了好半日,可吓死我了……” 她忙忙抚胸叹气,拿出一副惊骇的样子,问:“喜儿姐姐,我是不是得罪七殿下了,还累得你挨说,我,我……” 喜儿一听,面上果松动了些,一面温言安抚,一面领她往内殿去,苏妙真只装懵然不懂状,这么一来一回,便把那七殿下的脾气摸了个四五分——原来那七殿下脾气暴躁无常,随口骂宫人是常有的事,也难怪这喜儿被他说了后,也没什么反应。 这么沉思间,便已经入殿内,打眼先见御书匾文“茂修内治”,又瞥见东西板壁上,悬挂了几幅古贤后妃的礼赞图,有作《团扇歌》的班恬、劝诫楚庄王的樊姬和挡熊救驾的冯婕妤诸人。 下头两张随红油香几,上搁烧古垂恩香筒、铜烧古角端和铜烧古炉瓶三事各一对。还有东西处的花梨木案、青绿周女岙、紫檀座;翠太平有象玉磬、紫檀座,青花白地瓷双耳宝月瓶等等数不胜数的古董珍玩,还有青烟袅袅,从那掐丝珐琅缠纹连枝螭耳熏炉里升起,熏得满殿异香…… 苏妙真不敢多看,恭敬端步行到那贤妃跟前,贤妃坐在朱红油贴金龙风三屏风宝座上,笑吟吟地,正与妃嫔命妇说话。 苏妙真小心瞧过,发现那些诰命里头有傅夫人赵夫人等人,她二人虽是一品的诰命,仍站着陪侍,王氏陶氏还有舅母王夫人等人也是如此,便乌压压地挤了一地。 那贤妃见她过来了,颔首,往身旁等位低妃嫔们脸上一瞧,笑道:“傅夫人说的不错,这么凑近一瞧一比,这苏家女儿竟是艳压群芳了……” 苏妙真心内一惊,明白自个先前的猜测没错,果然适合傅家有关。 可她对傅云天看不上,若王氏苏观河答应,她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到底这地方父母之命大过天,但王氏已然推拒过,傅夫人却如此行事不和伯府通气……还有重要一处——傅云天和苏问弦关系已然亲近,并不需要她去联姻好添花上锦…… 她心内千回百转,焦灼不已。但因在左殿梢间已把此事过了一遍,此刻一点不露,往那绒花红毯上屈膝一跪,三跪九叩绝不偷懒,清声道:“见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千秋万福。” “起吧,”贤妃笑说,“礼数也周全,嗓儿也跟黄鹂似得……过来给本宫瞧瞧。” 便又吩咐几个宫女扶苏妙真起身,苏妙真微微垂了脸,碎步而端重地走过去,垂立肃容,便觉满殿诰命妃嫔的目光都往这飞,灼得她如芒在背。她看到焦灼不安的王氏抓住赵夫人的手,正勉强微笑看她。心内便告诫自己,更不可对答出错。 “实在是个好女儿,这近看更觉得花容月貌……”贤妃转过身,看向一年轻嫔妃笑道:“说起来也是不巧,贵妃姐姐今儿看黄历说她得吃斋念佛,也不能过来享享这热闹,若她见了这如花似玉的苏家姑娘,想起自个儿,定喜欢。” 那几位年轻妃嫔吃吃笑道:“贵妃娘娘平日最信神信佛的,一听今儿不宜出行,才误了此刻良辰,皇后娘娘刚刚临走时,还问了几句,问她今儿可来不来了……”“贤妃姐姐喜欢这姑娘,已经是她的大福气了,何须贵妃姐姐再来赞几句。”“我们是没赶上当年,不晓得贵妃娘娘那时候的容色如何倾城,但见娘娘说与这苏姑娘类似,想来也是绝顶的了,怪得皇上待贵妃娘娘最好,今儿刚下朝,先去那边……” 那提及皇上的嫔妃发觉失言,掩口不再下说,苏妙真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瞧见贤妃神色如常,依旧言笑晏晏。 苏妙真汗毛倒竖,冷汗湿透衣衫,暗想:乾元帝宠爱贵妃,今儿明明是贤妃的生辰,乾元帝不说过来,反去了贵妃那边。而贵妃,不管她是真的虔敬礼神也好,还是故意不来也好,足见她的骄矜。 还有,还有这些位份不等的妃嫔们,说话间全是饱含深意,暗指或贵妃芳华不再,或贤妃宠衰,或搬出皇后……种种挑拨离间,甚至连她一个外臣无辜女子都不放过,能拿来做筏子,借机搬弄暗讽……好在这贤妃娘娘是个明白宽和人,半点不见对贵妃的不满。 贤妃对傅夫人道:“你只说想要个模样极好,性子很佳的儿媳妇,也不能多会作诗写词,但识字通些道理就好。我瞧着这苏家的就很好,只看着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怕过去了,你反而嫌弃人家多才多艺,衬得你这个不识字的歪货没眼看了……” 傅夫人因忙笑道:“原来娘娘竟为我瞧好了苏家这位,不瞒娘娘说,我早就瞧着真姐儿是个好的,但因这样的好女儿,怕配过来反糟蹋了她,就没明说。不过听我们仙姐儿说,真姐儿在诗文这等男儿家的事上,并不牵涉,通只学了女四书而已……” 贤妃点头,又向赵夫人道:“平家那位叫越霞的,是个才女,我曾想把她和傅家小子说和下,后来晓得属相不合,且人平家姑娘才华出众不太合适武家,便作罢。皇后娘娘也说,若非年岁差了,早把人接进宫了。我听你刚刚说,你们越北是读书的,想日后做个儒将,这倒是……” 赵夫人道:“皇后娘娘的内侄女,那定是好的,非得金尊玉贵的人才般配的上呢……” 苏妙真在一旁听了,明白过来:傅夫人没有把伯府拒婚一事告知贤妃,当然,她肯定也没点名儿直接要苏妙真。否则以贤妃这样稳妥的人,定会让她们先去提亲,自己再去做个说和,好不出差错。也应了贤妃口中那句话“你只说要个模样好的,性子佳的儿媳妇,也不能多会作诗写词……”。 只是不知何以还要带上赵夫人,又何以对赵夫人那样说话…… 苏妙真正在苦思,眼前似劈开一道闪电,猛地反应过来——平越霞和傅云天属相相克,无论如何嫁不过去,皇后这边再没有合适的人笼络他们傅家,五皇子那边却定了傅绛仙做儿媳。 傅家兵权最重,皇后怎能不为三皇子操心! 所以贤妃才要替傅夫人办她儿子傅云天的婚事,无非是想尽力而为,且不让傅云天的正妻位置落进贵妃一脉的人手里,否则傅家和五皇子可就牢牢绑死了。 且现下能和傅家在军权上相较一二的,也就宣大总督,蓟辽总督,还有甘陕总督等人……那平越霞是皇后的内侄女,若把她许给宣大总督赵府,岂不多分保障? 这事皇后不好亲来明言,但皇后和贤妃同气连枝……难怪贤妃这三十六的小千秋竟在今年诏谕各府诰命入内,可不就是借机试探赵家口风。 但赵夫人的语气分明是不愿意的,是了,立储之争凶险无比,她们赵府本就有军功在手,无论哪位皇子上位,没有大事,都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但若此时参合进来,若日后五皇子登极,以他和贵妃的骄横恣意,赵府未必能保全。 贤妃似也听出来赵夫人的婉拒,也没急着逼问,估摸着是觉得还有时辰耗,转问道:“妙真是吧,平日,可读些什么书呢?你傅婶婶说你认真学了女四书,诗文上不很通,我看着却不太像呢,可得好好问问,免得日后去了傅家,倒惹得你婶婶说我不经心,给她选了个出口成章的人儿,反压她这个没甚么墨水在肚的长辈一头儿……” 苏妙真明白,贤妃虽是发问,不过走个过场,就等苏妙真自个儿自谦几句“不过识字,通读些《女则》罢了”,她再保媒——到底这场面上,谁也不会真的夸耀自个儿读过什么书,只会显得不懂事。正如前世所读的《红楼梦》里一般,任再才高的三春钗黛,被问了,都只说是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而已。 她明知此时该顺了贵人意思,但余光瞥见面带志在必得之色的傅夫人,和一脸忧色的王氏,还有那握住王氏手的宣大总督赵夫人……话到嘴边,便再也说不出来。 她下跪叩首,瞧见贤妃裙边露出一双织锦缎高帮滚边福寿字样凤头鞋,精巧无比。 鞋头镶玉,绿莹莹,冷冰冰。 苏妙真听见自个儿的声音沉稳又似乎缥缈地在这殿内响起—— “回贤妃娘娘的话,小女往日顽劣,却是只通读女四书,不当个睁眼瞎而已,后因……” 一女声传入:“哟,贤妃妹妹这是在干嘛呢,外头的过锦戏也不看了?” 苏妙真模模糊糊地回头看上一眼,那说话人满头珠翠,最显眼的是一金累丝点翠镀金缀红珊瑚衔珠凤簪,光是那珠子,就又大又圆,堪比荔枝,润莹生光,一见就是天下难寻的珍品。身着海天霞色素罗绣金龙百子图方领圆袄,下拖紫色织金妆花四合如意云纹凤缎裙,一双高第尖足凤头鞋踏在地上,哒哒直响,节韵铿然,似步步敲在人心头上。 她容色艳丽,这一身气势更让人不敢逼视,苏妙真垂下眼帘,这定是贵妃了。 贵妃在一干宫女的簇拥下进殿来,殿内众人急忙见礼,贤妃亦是亲自去迎,请她上座,贵妃只说今日贤妃生辰,她不能如此。贤妃又说自己年小,当然得以礼相待,两人推拒了这么半晌,只让地上跪着的苏妙真暗暗叫苦。 半晌,那贵妃含笑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坐了先头贤妃的宝座,贤妃另让人抬了一把来,自个也坐了,这才叫起地上跪着的诰命宫女等人。 苏妙真悄悄站起,退到一边,暗自庆幸这贵妃来得及时,正小小雀跃间,突听那贵妃发问道:“妹妹,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我远远地听着,竟是在考校人家姑娘的学问了,怎得,你还想当个女夫子不成。” 她虽问了,但却没等贤妃回答,便把苏妙真叫到跟前,目光先转一圈对这些妃嫔诰命们道:“这便是成山伯府的五姑娘了吧,昨儿皇上还在跟我闲话,说今日十八,春闱三场完毕,不晓得谁是会元,又会年龄几何……我是个不懂外事的,就瞎说,那肯定是那种年长才深的人了,毕竟三年前就已经出了个二十五岁的齐言,再没那么多年少才高的了。倒让皇上说我妇道人家见识浅,说眼下京里,就有两个才高八斗的弱冠男儿,一个是顾家的,一个,便是她哥哥了。” 这贵妃言语里,处处不离乾元帝,分明是在炫耀自个儿得宠。苏妙真心惊,但面上不敢张扬,死死地绷著脸,生怕让这位骄矜宠妃心生不满。 贤妃一笑,似正要开口,贵妃打断,上下打量着苏妙真道:“你兄长既是个有才的,想来你也不弱了,名字叫什么来着……” 有一妃嫔低声提醒她后,贵妃笑道“原来叫妙贞呐。倒是个好名字,这‘妙’想来就是妙人儿的妙了,着实是个齐整孩子,这‘贞’是贞顺的贞了?” 她问得随意,苏妙真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此刻一听,眼睛登时一亮。 晓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苏妙真大喜过望,立时抖擞精神,抬脸看向面前这些雍容华贵的宫妃们,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清声答道:“回贵妃娘娘话,是‘异雀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的‘真’。” 因她突然放大嗓音,贵妃等人惊了一下。 但贵妃并不恼怒,看她几眼,抓了贤妃的手道:“瞧瞧,果然和她哥哥一样,很有些才学,这出口成章的。”贤妃似瞥了苏妙真一眼,赞同嗯了一声,贵妃发问:“这出自哪部书,你可能讲讲?” 她求得就是这个机会,好展示自己并非只学女四书。苏妙真强忍激动,此刻便道:“回贵妃娘娘话,此出《庄子外篇山木》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 便拼尽全力,稳着声音,把这篇文章一字不差地背来。边背边用余光,看了周围众人的脸色,只见王氏赵夫人等人面色舒缓,傅夫人则渐无笑容,冷了脸色。 ——傅夫人要的是“容色佳,脾气好,不需读什么书”的女子,而傅绛仙跟她提过,那日大宴,苏妙真和自己一般,做不来诗,也行不来令…… 苏妙真直到背完,才发现自个儿居然没有半处凝涩停顿,流水般倒了出来。 人在重压之下的潜力不可小觑,她心内苦笑。又庆幸自己开蒙以后,从没因女子身份在此世受限而自暴自弃,懈怠诗书……若当日,她如曾看过的某些小说里的人一样,只求在此地做个正室贤妇好安享尊荣,那就得不情愿地去傅家,伺候那位贪花好色的小侯爷了,应付无休无止的内院纷争…… 56.第 56 章 因见众人都似懂非懂一般,齐刷刷地看向她,苏妙真醒过神来,轻声分解:“此则是讲,某日庄子去往雕陵的一个栗树园里游耍,见到一只异鹊从南方飞过来……这篇构思极为巧妙,由蝉,螳螂,鹊……描尽了世事艰险,警醒世人,万万不可利令智昏,而不顾后患……”。 贵妃听了,笑意满脸,转身对诸位诰命道:“这苏家的闺女,在才学上可也不比平家那孩子差呢,本宫还以为读些《论语》《孟子》就了不得了,这女孩儿连《庄子》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还说的头头是道、深入浅出的。” “怪道贤妃妹妹把人叫来说了半天的话,这样好的孩子,比我那外甥女也差不离呢,可得好好挑个合心意的夫婿才好。既然学问精通,那万不可糟蹋了这女儿,得配个也有才的,才能夫唱妇随呢。顾家那位,是不是和她哥哥相熟来着……对了,赵夫人,你的孩子想来也有二十了吧,前段时日也曾听谁夸了一句,说是文武兼备的……” 此言一出,惊得满殿寂静无声,都晓得她这是比贤妃还厉害,直接坦言,要把苏妙真配给顾家,把自个儿外甥女送到赵家…… 赵夫人眉毛一动,脸上居然浮上些精明,她上前欠身笑道:“说到这,却巧了……” 众人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她笑道:“几位娘娘不晓得,我早看好了这孩子,私下还和伯府商量过,去三清观打醮后我和王淑人私下就说好了,只等春闱过后;两家就互通生辰姓名,把这桩事定下来……” 苏妙真惊得立时掀起眼帘,往王氏那里一瞅——王氏亦是一脸震惊,看向身边谈笑自若的赵夫人,王氏分明是半点不晓得的样子…… 但王氏到底是经过事的人,立马换做一种言笑晏晏的模样,附和道:“因着犬子春闱一事,府内上下都提心吊胆的,便还没请官媒,也没问名换帖,但是二月初一那日从三清观回来,赵夫人就把边关特产送来许多,我还分往府内各处,便是娘家那里也没忘记的……” 便往她嫂子王夫人处看一眼,王夫人笑:“怪得突地送来些北地胭脂,原来是赵夫人的心意,被你借花献佛了……” 透过马车窗户缝隙,能瞧见外头日头渐沉。 夕阳给那巍峨庄严的紫禁城度上一层红到发青的光晕,明明是暖融融的模样,却让人有寒意瑟瑟的感觉。 苏妙真发了会儿楞。 但凡今日她没有勇气说话,但凡贵妃没来,但凡赵夫人没有接茬——她就得被贤妃介绍给傅家了。 苏妙真发觉背上汗湿了一片。又很奇怪地想,其实傅家赵家差别没那么大,且傅家的事她若搅合成了,就不必绑上五皇子那艘船,也无大的后患。既如此,怎么她就这么抵触傅夫人和贤妃突如其来的安排? 她模模糊糊地有点明白缘故,但又似不通,心扑通扑通直跳,头也发疼。 王氏抚摸着苏妙真的头发轻声道:“真儿,你今儿做得很好,没有明着驳了贤妃娘娘的面子,又借贵妃的风拒了这门亲事——往日娘还总说你不该钻研男儿家才懂得东西。” “本想再给你好好相看,留你几年的的,这样就定下了,娘心里,娘心里……”她说不下去,半晌方道:“好在你赵婶婶是个明理的,今儿那样的场面,还是帮咱们了一把,果然是武将内眷,平时看不出来这胆气。虽也有她不愿意和平家结亲的缘故,但也不是非得挑你的……” 苏妙真埋进王氏怀里,搂紧王氏,闷闷喊了一声:“娘……” 王氏本来就是强颜欢笑,以她的想法,赵家看着虽不错,到底得再打听打听,这么被那几位娘娘一搅合,就直接定下了,如此仓促,她心里纵然感激赵夫人解围,也不得不疑惑,何以对方这般好心,上赶着来认这么亲事,且有贵妃皇后两处都送来人选,两厢较劲,她们赵家就有安排周旋的余地。 她惊疑不定许久,因苏妙真在,不好表现,但此刻见苏妙真半句话不说,更不抱怨,就这么窝进她怀里唤一声“娘”,反比嘁嘁喳喳说害怕,更让她来的心疼。 王氏那心,顿如刀绞一般。心道,当初为苏妙娣百般相看京里贵子,后来为苏问弦的婚事也发愁许久,如今这么一个亲生女,却匆匆忙忙被赵家定下了,那赵家若日后调任,她们母女不得天各一方…… 便哽咽一声:“我的儿,竟是这样委屈你了,那赵家虽看着好,到底没打听明白,就这么……” 她说不下去,搂住了苏妙真,一手不住地拍她的背,一手抽帕子出来擦眼泪,“只盼你赵婶婶那处没别的隐情,还有将来赵总督不要调往两广等处,越北那孩子,看着是要走武的,怕只怕他到时候跟着离京……” 东城赵府。 赵夫人进门,先安排轿马督巡之事,事毕,方坐定正堂,捏着伽香佛珠闭目养神一回,半晌唤来心腹婆子道:“北儿今儿没趁空去见娉娉吧。” 心腹婆子忙服侍茶水,低声道:“有老奴看着呢。太太,今儿进宫,可有什么事不成,瞅着面色不一般呢。” 原来当日七真殿相会一事,因柳娉娉心神不定,被赵夫人误打误撞地知道个究竟。 但她也没戳破,全因赵理虽不喜欢侄女柳娉娉,但柳娉娉自打父亲亡故就寄居赵府,她母亲多病,柳娉娉算是赵夫人扶养长大,两人很有感情,虽恨她女儿家不贞静,但到底日久情深,也望着她嫁进来。 如今拦着柳娉娉和赵越北二人不能见面,也只是怕弄出什么丑事来。再有,也不愿违背赵理的意思,其三,柳娉娉身子单薄家世衰败,难当正妻。 此刻,赵夫人便念一句“阿弥陀佛”,“得亏把那苏家的闺女给定下了,否则北儿的正妻,就是平家女儿,或是贵妃娘娘那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外甥女了……” 把前因后果给这心腹老娘分说明白,最后叹口气道:“实在是怕当时两位娘娘直接开口,就不好了……先我瞅着王淑人也不太中意傅家,便自作主张,糊弄了贵人们,好赖王淑人没拆穿我。” 那心腹婆子因道:“苏五姑娘模样比表姑娘还俏些,这么听着,竟也很读些书了,正巧,咱少爷有个毛病,专喜欢那些识字读书的人,就连小厮婢女,也都让他们学……还有表姑娘,可不就因为表姑娘舞文弄墨能写点诗词让咱少爷觉得她非同一般,不比寻常女子么……这么一来,苏五姑娘想来能中少爷的意。” 赵夫人是个宽厚老成也识大体的人,虽很不满柳娉娉和赵越北此刻听这心腹婆子语言暗讽柳娉娉,不喜皱眉,按下不表,道:“我也吃一惊,先前只晓得她熟读了女四书,几次见了,再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学问在胸,你不知道,她把那什么庄子背得半点不见凝涩之态,显然是学得透透的了。” 赵夫人连着赞好几句,复道:“但这女孩儿太伶俐聪慧了。” “王淑人不愿意让她嫁去傅家,她多半是想明白了,否则不会在贵妃问她姓名时那般对答。借着讲明‘真’这一字的来由,隐晦婉转地表明她学问深厚,不符合傅夫人的要求。还记得我第一回进宫谒见这些贵人时,那是一个两股战战,怕得不行,大冬天地,里面衣裳全湿透了。 ——这女孩儿却从容恭谨,神色如常,完全不似第一回进宫!她进殿行礼时周到之至,下跪起身看着都让人喜欢的紧,那样的赏心悦目、落落大方……啧啧。后几位娘娘问她话,她半点不见害怕,对答流畅,实属罕见。” 赵夫人自言自语:“所谓慧极必伤,也不晓得,到时候伤的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那心腹婆子奇了:“这不是好事么,太太怎得叹气了。” 赵夫人摇头,还没说话,赵盼藕闯将进来。 赵盼藕抱怨一通为何不带她进宫谒见,赵夫人被这闺女闹得头疼,解释道:“你不晓得宫里头的凶险,今儿苏家姑娘差点被给了傅家的,咱家还差点被两位娘娘塞进来儿媳妇。你去了,把婚事那么随便一定,到时候哭,可来不及……” 又将那森严宫规和她分说一遍,赵盼藕听了,单从跪地行礼了一炷香一处,就晓得厉害,再不敢嚷着要进宫开眼见世面。又得知苏妙真被她们赵府定下,心里便兀自琢磨:这下更有机会去亲近苏家,到时候,到时候便能有机会亲近那苏问弦了。赵盼藕娇羞上脸,心儿砰砰直跳,一到掌灯时分,便扯了裙子,飞也似地回房,对镜理妆。 赵夫人复对心腹婆子说:“女儿家,还是拙一点好。她既然样样拔尖,你说她嫁来后,晓得了娉娉她和北儿的两小无猜,能不自怜自伤心存芥蒂么?若是个心慈不妒忌的,和娉娉一同伺候北儿,我也就放心了。若是她……但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娉娉非我亲女。” * 成山伯府 在王氏处吃过饭,苏妙真因这一天在宫里跪了不少次,腿直发酸,便懒懒地不想动,绿意给她揉着膝盖,她听王氏苏妙娣闲话,自个儿手里拿了本《梦梁录》看。 剔完灯花,前头吵吵嚷嚷的,一媳妇子奔到廊下回道:“三少爷没在寓所过夜,现在收拾东西回府了呢。” 苏妙真等人立时起身,王氏忙使人去明善堂打点收拾,这么兵荒马乱地闹了半盏茶的时间,苏问弦从养荣堂回来,进到上房,先行过礼。 苏观河从外面也回来,问他考题,捻须将苏问弦的誊写的文稿看过一遍,道:“不错,不错,五经题写得好,切题精炼。” 苏妙真虽因着宫里的的事到这会儿也有些闷闷地,但奈不住好奇心,仰了脸看向苏问弦,苏问弦笑了笑,又袖出一份给她,苏妙真坐在炕上接了,把这会试三场的题目都仔细琢磨过,再认真读了苏问弦的文章。 她对五经题没什么兴趣,着重看了策论部分,这策问部分涉及国家大事的方方面面,集中体现了当今朝野共同关注的大事。 苏妙真凝神细细读了,苏问弦前几题都答得不错,尤其吏治筹边两题,答得出众,细读了半日,下炕走过去,行到苏问弦跟前,轻声道:“哥哥,你写得太好了。尤其是这策问五,纵谈当前军务,对策也提的务实精当。” 又递了回去,苏问弦接了,瞥她一眼,似等她再说些什么。若往日苏妙真肯定会嘁嘁喳喳说个没完,这会她着实没心思,只是看着苏问弦微笑。 王氏又叫去苏问弦,问他这几日吃住,苏问弦道:“真真每场都送去饭食汤水,儿子吃得很好,只是劳累了真真。” 王氏道:“不是娘王婆卖瓜,咱们真儿这样好的孩子……”苏问弦顺着王氏的目光,往苏妙真那儿看,见苏妙真窝在炕上,趴在炕上案几处,读一本书,但不似往日全神贯注,反而目光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问弦心里生疑,和王氏没说几句,丫鬟们添送杯盏牙著,于是阖家团坐,在上房又摆了小小一桌菜,大家点景吃过。 苏妙真更一筷子都没动,不过喝口茶,笑着看他人说话,王氏看她几回,欲言又止。随后一家五口在上房讲了些家常话,瞧见灯油尽了,才各自散去。 王氏把人在门口叫住,摸了摸苏妙真的脸颊,道:“真儿,这几日若不想去学里,也不必去了,喜欢听戏听说书什么的,只管把人叫去。”又问她或许想去亲戚好友家散散,苏妙真扶着门笑了,轻声道:“不用的,娘。” 苏问弦在廊下瞧见,一言不发,等着苏妙真出来。 …… 时值二月末,初春夜也不凉,月明星稀,一轮皎月挂在天上,清清静静。 绿意等人提灯在前。 苏妙真漫无目的地回忆那《梦梁录》里的段落文字,发觉,自己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突听苏问弦道:“真真,我瞧你脸色不太好,人也怏怏地,这几日你日日送饭菜过去,可是因此劳累了?” 苏妙真仰脸笑道:“不是这个,给哥哥做后勤,我心里喜欢的紧,还很精神呢……是今儿贤妃娘娘小千秋,我进宫去,三跪九叩地,身上难受。” 苏问弦凝神看她片刻,苏妙真又掰指头算算放榜时候,强打精神笑道:“这几日哥哥可以先在家歇歇,等放榜后再准备殿试也不迟。对了哥哥,你知道么,府内采买的一个小童名为荼茗,他善口技,学什么都惟妙惟肖,可好玩了,就一抚尺,一扇板而已……见了他,我方知以前的语文书上,以前的闲书上没骗我,真有善口技者,能力如斯……” 苏问弦道:“前些日子我就见过了,那荼茗本事不错。” 瞅她一眼,微微颔首,把苏妙真送回平安院,两人进屋,苏妙真便让人把描的花样子拿来,自己照着绣一方帕子,其实她一贯不做女红,连带着连绣花的东西也不怎么管,但今儿她心里闷闷地,不欲说话,也看不进去书,记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曾描过的牡丹莲花纹样,就让绿意去箧子里翻找,。 苏问弦见了,因道:“茶也不让我喝,这就逐客了?” 苏妙真正穿针引线,听苏问弦这么一说,一愣。 苏问弦道:“往日里见了我,你总是话很多,今儿却沉默寡言,甚至拿了绣活出来,可是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不想和我说话,真真?” 苏妙真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分说。难道要说自己被定下了婚事,即将嫁入赵家去么。赵家不错的,她却为此烦闷,岂不是看不起赵家。其实苏妙真想了一晚上,大抵已经想明白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无非是——她恨自己身不由己,就因为那贵妃皇后斗法,而被三言两语、阴差阳错地定下了终身大事。 其实赵家兵权在手,是很好的。 苏妙真一手捻了淡紫绣线,一手拿起一根银针,望着苏问弦,他没定亲,他的婚事又会如何呢。便道:“真不是那样,我想起来自个儿还没正经做过帕子呢……对了哥哥,你想过娶个什么样的嫂子么?” 苏问弦闻言,没有回答,苏妙真穿针引线,一面道: “我国家以三边为重,设锐兵、择宿将以控御之,但权分于将多,事牵于相制。平时尚涉矛盾,有警焉能协和?为今之计,使将必得其人,霍必委其人,举不得以干焉,则操纵赏罚得以尽计智矣……” 苏问弦一怔,这时候蓝湘打点来茶水,他接过喝了大半,看向苏妙真,道:“这是——” 苏妙真打断他,道:“今年会试策问,涉及蒙古边患的第五题,出自你的答卷。” “你背下了?” 苏妙真摇头一笑:“哪能呢,我又没有哥哥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把首段记住了。哥哥,我以往读你的文章,看你的书信,觉得你在边务上很有见的。这里面提了将专、兵盛、食足和修复屯田的四种办法,尤其是最后一道对策,很是重要。当今屯田法制败坏,有碍边事,若能被选为程文刊载,一定会发人深省……” 本朝沿袭屯田之法,但随着百年过去,屯田制度日益败坏。当然除了屯田,军户制度更是流毒不穷,必须改制,但事关国本,除非改革者位高权重,绝不会有人提及此事,她心里明白轻重,此刻就没跟苏问弦提,只把这屯田一事略论了几句。 苏问弦听了,含笑道:“承蒙你看得起。” “哥哥,这几道策论,你军务和吏治处答得最好,你是不是,以后想在这两处一展抱负?” 苏问弦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引得眉头直皱,没听明白这到底和她反常有什么关系。 但听苏妙真一说,就问到他心内要紧处,他不由微笑道:“也就你这个机灵鬼,看了答卷,就立时晓得我的心事。” 见苏妙真穿好线胡乱起了几针,低头瞅了那描好的样子道:“其实以前我就有点猜测了,你和傅家小侯爷走的最近,除了意气相投,总归有点别的缘故。哥哥,日后你想在军务上大招拳脚,应该不难,毕竟咱们府上很快要和……” 她忽地停了话头,要来一碗牛乳,喝了,和苏问弦又东拉西扯地讲几句闲话,最终打哈欠道:“今儿在宫里着实累得不行,我先回房睡了。” 苏问弦心内疑惑早就溢满,便叮嘱她几句,快步回明善堂,先让如意儿去打听一番,然后沐浴换衣。称心捧来衣裳手巾立在浴间外面候着,如意儿回话。 “说起来是件喜事,听说今儿进宫后当着贤妃娘娘的面把和赵家的婚约定下了,想来让五姑娘魂不守舍的便是这件了,绿意也说今儿自打从宫里回来,五姑娘就没说几句话,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苏问弦闻言,顿住动作,将手里毛巾抓得死紧。 许久,他沉沉问:“她婚事定下了?赵家?” 57.第 57 章 如意儿说:“是呢,想来五姑娘小女儿家,有些怕羞,或许还有些怯于出阁,才显得心事重重?”突听苏问弦在浴间里快速穿衣的簌簌声,如意儿模模糊糊听他沉声道:“难怪她今晚提起军务边关一事,九边里,宣大蓟辽为重……” 苏问弦踏步出了浴间,如意儿趁空看了他一眼,见他衣冠齐整,似要出门往前院去,又听他冷声道: “赵家世代武将,万一赵越北去了边关,也累得她跟去吃苦么?老爷太太是糊涂了。” 如意儿琢磨他话里语气,忙拦住道:“爷,不说这是在宫里贵人面前定下的,就有个不妥,太太这会儿肯定得歇了,爷累了九天了,也该早早歇息才是。” 可能是烛光暗淡,如意儿没看出来苏问弦的表情如何,只跟在苏问弦后头,苏问弦顿步,在廊下立了半日,称心过来再劝几句,“再者,女儿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少爷虽是兄长,插手这事,反倒不好。” 他回内室,坐上床沿,也不叫人伺候。 如意儿瞅过去,一面道:“听人说,今儿本来贤妃娘娘要给傅家和咱家牵个线的,得知夫人和赵家已经做定了亲事,就放弃了。赵家虽是武将家,但门庭般配,不比咱们府差。少爷不用担心,那赵家公子听说和你一般文武兼备,想来也未必会去边关,且就去了边关,姑娘也不一定非要跟去……” 见苏问弦沉默不语,坐在床边,不自觉地解下腰间玉佩摩挲,凝目思索,面色沉凝。 那玉佩由石青金线如意绦子缀着,下挂一珊瑚坠子,形制精巧。苏问弦贴身衣饰一贯由如意儿等人经手,此刻认不出那绦子来历,估摸着是外头女人送的。 见那石青间金丝如意绦子被捏在苏问弦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流苏晃来荡去,缠绕在苏问弦指间…… 如意儿插话道:“春闱已毕,现在就盼着放榜了。” 此后府内众人唯盼着放榜之日。 苏妙真家学里的课停了五天,她没事干,就把荼茗叫过来跟他学口技,很下苦功,技艺渐成。再或是往于嬷嬷那里去,又或者读些书绣一下帕子,又收到宋芸的信,忙使人打点京中礼物,等清明祭祖顺路带回扬州…… 这么等到二月二十一,春光渐佳,便要开榜了。 是日夜里,各处的仆役媳妇丫鬟小厮们或赶围棋,或打双陆,或斗叶子牌,或耍骰子,无人敢睡觉,转灯五更以后,就连贪觉的苏妙真,也三更就起身,把平安院点的灯烛辉煌,犹如白昼,拿了本书边栽瞌睡边看,就等报录人来。 等到天快亮的时分,锣声震天响,报信人果喜洋洋地敲门进府来,贴了报条进门便笑:“贵府公子高中二名”,一时阖府喜得上下忙乱。 王氏苏观河二人更立马差人放赏,厨房、轿马、洒扫、上夜、铺子以及庄园各处的人,都有两吊的喜钱,更把报喜人留住,备下桌好席款待,送了犒商银子。 又问三甲其他名次,方知那顾府的得了头名,另一应天府南京来的人得了三名。 苏观河晓得顾长清又得头名,也是赞赏不已,忙让下人送了贺帖往他叔叔家去,人没走远,那头苏母早晨起来,也喜得多吃小半碗饭,又有得了消息的亲族、好友、朝官、堂客都涌来道喜,苏母交代让尽快置办酒席酬应。苏观河三兄弟在前面分头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如此忙碌整日,第二天,苏问弦又去拜过座师,会过同榜。完毕,就让开祠堂祭祖,苏问弦在祠堂里敬献香火后,又往苏母,苏观山夫妇,苏观湖夫妇等处见礼一番。 等回了二房正屋,又要跪下去给王氏夫妇叩喜,被王氏拦住笑道:“早磕过无数次了,起来吧。” 苏问弦执意拜了,苏观河王氏二人喜不自禁,就让开了家宴,为着府中众人连日来轮番应酬早已疲惫不已,便次日一早,让摆六桌早席。 又从外面又叫了班子来,虽无外客,却也丰盛。且更因着是家宴,上至苏母王氏等主子们,下至洒扫厨房上的仆役们,都能轮流来凑凑热闹,大伙儿都甚为欢乐,轮流挤到二房正堂瞅瞅外头的名角演戏或是听那女先儿说书,再瞧耍猴儿上绳儿等杂耍。 苏妙真对这些老套的东西不太喜欢,宁肯自己拿本书来瞧,就抱着毛球支吾苏母王氏一声,说太热闹吵得头昏,苏母王氏正因着那仓促定下的婚事而怜惜她,近日来一贯百依百顺,听她不适,忙答应了。 但见因着早春渐暖,绿柳萌芽,翠色扶风;桃杏绽满,烂漫如霞。顺着人工引就的潺潺溪水,穿山过桥,只见处处绿草如茵,花开锦绣,映着一水盈盈,真让人觉,春光已满,正好时光。 苏妙真起了兴头,一路上扑蝶捉蜂采花拔草,在蜂腰桥上还顾不得和水相克,探身去抓岸边拂过的杨柳,忙个不亦乐乎。 到了暗香园前,使唤着毛球去捡她扔出去的荷包,毛球抖着尾巴围着她转,却不去,苏妙真自个儿往回走:“嗳,你还是不是狗啊,也不指望你捡个飞盘回来,但一个小小荷包你都衔不回来,你说说,要你何用,整天就是吃吃吃睡睡睡……” 她一面扭着头教训毛球,一面从园中石径走去捡荷包,目光也不往路上瞧,竟和人撞了个满怀,她脚下不稳,险些跌向那人怀里去,这时候园子里多半是哪个身娇体弱的丫鬟,因怕搡倒对方,又怕自己跌倒在地,便使劲抓了那人衣衫,口里直念“冒犯姐姐。” 刚站稳,就听那人笑道:“连你哥哥也认不出来了?” 苏妙真这才定睛一瞧,见居然是苏问弦,“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原来方才她退席时被苏问弦瞧见,苏问弦便跟过来,并没惊动她,也慢慢地走在她身后。 苏问弦把她扶住了,皱眉道:“平常看着好,到底还是有些马虎性儿。该叫上丫鬟,不然摔了都没人来扶你。” 苏妙真忙忙打岔道:“那不是仗着有哥哥你么,你这么眼明手快武艺出众,可摔不着我的,别念叨我了。” “犟嘴,” 苏问弦摇头。 他对这种说好话求放过的行径明明就是嗤之以鼻,但真到他身上了,又硬不下心肠,次次放过她去。苏妙真心内得意,想,怪道官场上会拍马屁的人升迁的快,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又装出一种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小声问:“哥哥,上回答应我的会试程文弄来了么。” * 本朝在乡试、会试结束后,会刊刻颁行佳作乡试录、会试录。里面有座师考官所作之序、考官监事的姓氏和职官、试题、中式士子的姓氏名次,以及选录的答题佳作。那些佳作就被世人称作“程文”了,和苏妙真前世的高考满分作文大致相似,从中可窥得这些士子们的学问功底,以及座师考官们的喜好,时人往往买回家去当做下场参考,苏妙真科举不了,她不过是从策论部分,推敲一下眼下朝事。 果见苏问弦叹口气,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给她,苏妙真忙忙接过,欢天喜地地又说几句好话:“哥哥真好,我就晓得你不会食言的。” 她本来就有些爱书的性子,此刻一瞧见这些会试里头的模范答卷,更没顾得上时辰地点,当下就开始翻阅,见里面有两篇时务策写得亦是极好,论及江南逋赋和治河通漕时,深入浅出且高瞻远瞩。 每每在邸报公文上看来的消息,让苏妙真深知本朝治河是为了保住漕运,这样治标不治本,但为了漕运稳固,居庙堂之高者,对百姓疾苦也就听之任之了。只要流民不危及京师安稳,哪管洪水滔天。 这人却在策论里委婉提出了“并重河漕”,希望在疏浚运河的同时,亦要以“淮泗为念,使民生运道两便!” 虽此人没把治河提在首位,但这多半是因历来保运派势大,他不能直言,只能暫求并重。否则,这策论也就选不进程文了,他更过不了会试了——也不晓得此人得了几名。 苏妙真急不可耐地把此篇看完,又去看作者姓名,一见,先吃一惊,道:“哥哥,这篇治河的文章,居然是那位顾公子的。前面五经题他每一篇都排前三,这篇只排了第十,可惜了。” 苏妙真又道:“听说会试那顾公子又是头名?” 苏问弦见她激动好奇,不住地为顾长清可惜,道:“能入选已经不错了,景明他反对抑制塞决,我不太明白这治河上的事,也晓得本朝向来都是导河向南,且为了保住运河,也需如此。” 苏问弦见她不以为意地摇头,仍为顾长清鸣不平,皱眉不语。 又陪着她,在这暗香园外头站了半晌,见她仍沉迷地读着,专门把顾长清的那几篇挑出来读了,甚至连他的五经题也顺带看了,很有些废寝忘食的意思,便伸手,抓住那本程文,抽开。 苏妙真探身要夺,但他高大,试了好几次没能成功,赌气道:“哥,你都答应好了要给我的,怎么现在说话不算话。” 苏问弦笑着看她,想了想,慢悠悠道:“现在还没到午时。” 苏妙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又怎样,没规定这时候不能读书吧。” 苏问弦笑了:“我本来是想说,今儿天好,领你出府转转,不过你既然想读书,我也不勉强。”说着,转身就抬步走出一段距离。 苏妙真心内大喜,忙赶过去,左一句“哥哥”又一句“哥哥”的,求了他半天,苏问弦方板过脸问她:“这次我要是领你出门,你可不准再多管闲事。” 苏妙真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哪回是她管闲事,可不都事找她,但使劲点头,很乖顺地小小声说:“绝对不会的。” 苏问弦看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发,转身叹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糊弄我?哪次不是这么在爹娘面前装乖的,打量我不晓得。” 苏妙真心里一沉,还以为他改主意了,谁料峰回路转,听苏问弦柔声说:“换身衣裳吧,去得早了也能回的早。” 便领她回了平安院,苏妙真喊住要回明善堂的他,顿了顿,道:“哥哥,你把你小时候的旧衣裳找来给我吧,就要我现在这个身形的。” 苏问弦挑眉:“你?” 内室里,苏妙真换上苏问弦的十二三岁旧衣裳,仍有些宽大的地方,苏妙真束胸后把各处掖好,又往靴筒里垫了许多增高的棉垫,一切打点好,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果然各处平平,不看脸,乍一瞧就是个男孩儿样。 蓝湘进来,递来姜粉、珍珠粉还有碳粉。苏妙真把这三样混一起,往自己脸上扑了几扑,镜子里头的人果然立马黑了几度,黑不溜秋地连五官也辩不出来了,断无法认出来是个女子面貌。 蓝湘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但她一句话没讲,上前给苏妙真理了理竖起来的云纹领。 又给她腰间系上苏问弦给的金烧蓝镶宝石绒鞘匕首,再替她束发戴冠,弄完后道:“我算明白,这个月来姑娘每天和那荼茗嘀嘀咕咕地在弄什么了。” 苏妙真捂嘴一笑,侧眼瞧见动作仍有些女气,记着苏问弦的行动举止,连忙放下手来,直起背,潇洒地抓起一苏州折扇,将配套的丝绦如意云头活计拽下来,摇了摇头,起身用扇子挑起蓝湘下巴,笑嘻嘻道:“好蓝湘,你这么聪明,我要真是个男子,一定把你娶进来。” 她刻意压着嗓,按着荼茗所教地法子说话,蓝湘一听,盯着她瞅了半晌,失笑道:“这若非我晓得,当真认不出来是个女儿家了。” 苏妙真哈哈一笑,得意道:“若能让人认出来,对得起我这一个月的苦工么。”说着,悄悄嘱咐蓝湘道:“娘要问起,就说我睡了歇息。”蓝湘应道:“放心吧姑娘,只要你那边不出差错,我这边肯定能瞒得死死的。” 苏妙真仍不放心,嘱咐许多,才往花厅去,苏问弦一见她来,迟疑地围着她走了几步,方问:“你这是早有准备了?” 苏妙真笑道:“那是当然。” 苏问弦听得她声音,更是一惊,但复笑了,点头道:“这样也便宜,没人把你当女孩儿,你自然松快些。”苏妙真猴急,已然往厅外走了,临出门听见苏问弦在身后隐约说话:“也不会招惹些狂蜂浪蝶来。” 二人便从角门出了府,苏问弦顾着她不会骑马,又不能让府内晓得,租了一辆马车过来。 好在那要去的晓飞阁在四山街,现下春光见暖,街上人也渐渐多了。 晓飞阁是一个酒楼,装潢地很是精致典雅,进门大厅右侧留了几台无门的雅间,打通六间茶室,大厅剩余部分一张桌子也不摆,就放了一张八仙桌,被四个长条桌围做一团。 出门一趟就为吃个东西,苏妙真觉得可惜了,进到二楼雅间,苏问弦瞧出来她的想法,扶着她坐了,道:“这里有些特别之处,过会你就明白了。” 酒楼跑堂先送来一上等席面,里面粉红纯白两样儿点心,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 58.第 58 章 跑堂笑道:“咱们这儿的酥油泡螺此物用的是最上等的牛乳蜂蜜,出于西域,非人间可有。光发酵就得好一个月,吃了沃肺融心,牙老重生,抽胎换骨,眼见稀奇物,胜活十年人。” 苏妙真听他说得夸张,哈哈笑了。 跑堂见这黄面瘦小的小男孩不给面子,不服气,道:“这位小公子,您别不信,这可不是人人会做,又人人做的好的。我们这儿就两绝,这秘法,再不外传的,谁来咱这儿,吃了不说好的。” 这酥油泡螺其实就是她前世所见的奶油制品,在这儿却非常见之物,且发酵分离等等工艺十分繁杂,苏妙真自个儿来这边过第一个生辰时,还琢磨过弄个蛋糕出来,后来尽管她晓得个大概的原理,但制不出来,又不是多紧要,就放弃了。如今见这边早有奶油,她心里一面感慨这些古人聪明,一面笑道:“是我见识短了。” 苏问弦道:“出去,这里不用人伺候。” 那跑堂的出了雅间,临走把面向一楼大堂的窗户开了,苏妙真净了手,吃了些东西,当然也尝了那酥油泡螺,味道其实不错,但更期待苏问弦所说的特别之处,瞅了苏问弦几眼,想要往窗边走,还没等苏问弦点头。 她记起自己是个小子打扮,不需避讳,就大喇喇地过去,扶着窗子,定眼望向一楼大厅,见下面那张阔大的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已然摆上了一个高可等身,雕镶精美的鸟笼子,笼子里有一嘴细小而成圆锥状的鸟,翅膀尖长,羽冠漂亮,苏妙真认得,那是百灵。 她奇怪地很,时交正午,大堂进来一前拥后簇的人物,店内跑堂人物都上去叫老板,苏妙真方晓得这位是晓飞阁的掌柜。又听二楼三楼争相见礼,真个是众星捧月一般光彩,那大腹便便的掌柜抬脸仰身,对着楼上拱手转了一一圈,回礼完毕后,敲敲笼子。 那百灵鸟振翅盘旋,只听,隆冬落雪,一只麻雀跃枝鸣叫,随即成群的麻雀飞落下来,嘁嘁喳喳叫个不停。随后听伯劳栖树,激健有力地嘎嘎关关,乱叫一通,其间有燕语低喃。猛地戛然而知,突地一声一声地,是喜鹊叫,又有猫叫,老小雌雄都听得出来,随后的鹰叫则清唳冷峭,真如老鹰盘旋天际,等候猎物一般…… 苏妙真惊得目瞪口呆,心道,这本事,可以说是“鸟中荼茗”了。不知何时,苏问弦已然来到她身边。 “这是净口百灵,从麻雀噪林起,到伯劳劝耕,燕子鸣唱,猫叫,狗吠……老鹰,车水声。总共有十三个片段,统称为十三套,听说是他们这些玩百灵的北派里面的做法。要求一气呵成,决不能乱了次序,有趣的地方在,这百灵还得学猫叫鹰叫,这两个可是它的天敌,这掌柜的百灵是京里班首,听说雏鸟新学,都必来拜师。” 苏妙真前世也见过百灵,也曾驻足聆听过,当时只觉得好听,但从未见这么多讲究。此刻瞧了,也有大开眼界之感,心道:无论何时,这富贵闲人琢磨起来玩儿这个字,总能玩儿出个花样来。 不由道:“养这么一个鸟,很费银钱的吧。你瞧那笼子,雕金漆银的,还有那两边伴着的人,多半是负责养鸟的,奢侈!败家!” 苏问弦颔首一哂,笑:“确实不少王孙公子为了养这玩意儿花费千金不止,有些家底薄的,倾家荡产也不在话下。更有一等奇怪人,明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也不肯出卖这些玩物,的确丧志败家。” 他瞧向苏妙真,见她没听自己说话,反而嘀嘀咕咕地,算着笼子几两几两,仆役几两几两,鸟食几两几两,一年下来得几两几两…… 苏问弦不由大笑,道:“就是个玩意儿,咱们又不是一般人家。你喜欢,买一只送来驯养就是,这么小气巴巴地算着账。” 苏妙真忙忙摆手,“我才不要,这样养鸟既麻烦又耗钱。”她本来还想说这十三套百灵虽然考究之至,任谁听了都得震惊一番,但说起来,简直是对小动物和养鸟人的折磨。 苏问弦还要说话,目光扫到楼下某处,苏妙真顺着他的视线去瞧,见有一人朝那掌柜一拱手,二人转出一楼大堂,往晓飞阁的后堂去了。苏问弦凝思片刻,嘱咐她几句,便下楼。 苏妙真自个儿无趣,想起来她装束完全是个男子,心内窃喜,就也摇了把折扇,踱到走廊,嘴里念几句诗词,摆出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倒叫过来上菜摆酒的跑堂看了闷笑,心道,这样貌粗陋的小公子非学着别人附庸风雅,却连他身边那位公子的半分俊介也没学好。 她不知,自我感觉挺好,靠在栏杆处四处打量,忽听身后两人脚步声,其中一人道:“朱公子,你一个贡士,即将金榜题名,学这算数天文之学,有失身份,也断断用不上,倒不是老朽不教。” 算学? 苏妙真眉毛一跳。本朝沿袭元历,不再修改天文历法。治河上,自打疏浚了通惠运河,也未再造水利堰坝,算学人才便少了用武之地。天文水利与算学历来相连,天文水利上无用武处,民间学算学的,自然就少了。以至于乾元帝父亲庆历帝,曾因历法与天文时常不和,想要征用通历法的人以备改历之用,命征山林隐逸能通历者,而无应者。 宋元等朝的天元术、招差术、垛积术、大衍求一术、增乘开方法等数学成就,现下几乎无人理解,这也导致了苏妙真曾想要弄些当今的算学著作,都难以得到。 “王先生,你的《算学宝鉴》学生通读过,只是有些不通之处。但学生绝非一时兴起,且算数这学问,即便我日后出仕,也并非没有用处,倘去了户部任职,那查库对账上不就便宜许多么,又或者晚生谋了工部的缺,宫陵营造或是河工水利上,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人还算有些见识。苏妙真点头。 “朱公子,你既然说你通学过,那老朽给你出三道道考题,你若能在一盏茶算出来,老朽就教,否则,别说你特特定位,请老朽来看这百灵十三套,便是你花了大价钱买下相送,恕我也不能从命。” 苏妙真偷偷转身,用折扇遮了眼。 那两人已然步到一楼,苏妙真居高临下去看,见他二人站在回廊处。那朱公子和苏问弦一般高矮,没苏问弦俊美贵气,但浓眉俊眼,端方中有一股清朗。那老者则眉发皆白,身着布衣,打满补丁。 老者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给那朱公子,自个儿却一摇三晃地踱步往一楼一包厢去了。 顾长清读了那三题,是: “今有田三顷五十亩,每顷纳粮一石二斗三升,问共得多少?” “今有正方形面积五张四十七尺五十六寸开方,问每一边数多少?” “今有大小二正方,大方比小方每边多二十四尺,面积共七十二百五十尺,问二者大小几何?” 他翻来覆去读题,只恨自己出门没带算盘,此刻不能解出。苦思许久,只第一道有眉目,他心急如焚,在回廊处大步走来走去,忽被一人排在肩上,道:“你这都半盏茶了,还没解出来?” 顾长清回身一看,见是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子,面色黑里透黄,几乎让人辨不清五官。穿着半旧却考究的衣衫,背挺得直直的,一张黑脸上看不清五官,唯独眼睛又大又亮,黑漆漆的瞳仁儿滴溜溜直转,好似会说话一般,正瞅着他。 * 顾长清微微愣神,这小兄弟一把抢去他手里纸张,粗声粗气地道:“看你一定是算不出了,还在那位老先生那里说大话,什么通读过人家的著作。” 顾长清苦笑,拱了拱手,想要要回那纸张,还没伸手,那小子塞了回来,撇撇嘴道,“我还说多难的让你团团转的,原来就是一个乘方一个开方一个借根么!诺,你我萍水相逢,既然你在算学上有心,我就大发善心告诉你吧,这第一题的答案是四万三千五十升,折算就是四百三十石五斗。第二题则是二丈三尺四寸,最后这题则为……得了,你赶紧去找那个老先生吧。” 这小兄弟就看了一眼,立刻有了答案在胸。顾长清见这人要走,立马抓住这小兄弟的手腕,恳切下问: “小兄弟,我……” 话没说完,怎料这小兄弟猛地转身,打了他一巴掌,响亮“啪”的一声,伴随着骂声道:“登徒子!” 苏妙真被人抓住手腕,第一反应就是被人非礼了,甩了个巴掌过去。 横眉怒目道:“好你个姓朱的,这般禽兽,如此行径简直侮辱了‘猪’兄。我帮你,你不感激也算了,还非礼人。” 顾长清哭笑不得,立时松开苏妙真的手腕。 他瞥见那手腕纤细雪白,记起那触感滑腻柔软,心里一动,顿不自在,后退一步,辩解道:“这位小兄弟,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演算过程和方法,绝不是想要,想要非礼与你。你我都是男子。” 苏妙真猛地一回神,自个儿在这古代女子当久了,男女大防某种程度上已经深入她心了。甚至连自个现在是男子装束都给忘了。 闹了个大笑话,苏妙真后悔不迭,看向这人,他正一脸哭笑不得地瞅着他。 她脸上挂不住,强行辩道:“你打量本,本小爷不知道么,这世上多得是好南风的人。” “可那些人喜欢的,也是白皙俊俏的小倌,小兄弟你却,”顾长清对上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眸,那一个“黑”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躬身作揖,赔礼道:“是某之过,惊扰小兄弟了。” 苏妙真此刻记起自个儿脸上更抹了一通碳粉姜粉,早不辨眉目,嗓音更在荼茗的指导下变了腔调,怕是在外人眼里,是貌寝之人。便讪讪地,也不好意思再受这个礼,侧身回了,致歉道:“是,是我莽撞了,还请朱公子不要上心。” 顾长清上前一步,恳切看向苏妙真道:“小兄弟,你虽是给了我答案,但我不知其因,过会去了也要露馅,故而……” 苏妙真恍然大悟,明白这姓朱的没有恶意,全为钻研学问,她摸摸鼻子,合上折扇,整理了一番言辞,快速讲道:“朱公子,你听好了……” 便把这乘方开方之法用此地说法尽数讲完,乘方开方还好,最后一题借根,却不容易分说明白,她讲了半晌,这姓朱的都没听懂,一脸茫然。 苏妙真瞅着通往后院的过道,生怕苏问弦回来了,摆手道:“得了得了,一盏茶的时间马上就过去了,你赶紧回去。” 顾长清迟疑,“可我最后一题没弄懂,王先生他……” 苏妙真无情打断,“你这个直脑筋,想想,他出门干嘛备着这三道题啊,不过是试你的诚心而已。你以为他是指望大街上逮着谁切磋么?” “——这对他可不是什么难题!” 顾长清恍然大悟,苏妙真正欲扬长而去,顾长清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苏妙真立马拧眉,用扇子防备地指着他,冷冷喝道:“哎,你退回去。” 暗暗叫苦,莫非他还是看出来自己是个女子,故意缠上来?但也不像啊,她自个儿脸都黑成包公了,他要是还有兴趣,那也奇了。 但,她想,不得不防。 顾长清一笑,道: “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我见小兄弟你精通算学,聪明机警,想和你交个朋友。” 苏妙真想了想,终究狐疑,斜斜睨他一眼: “我瞧兄台你贼眉鼠眼,目光灼灼,却好似贼!避之唯恐不及呢。” 她歪着头,最后一句拉长了音,难免露了些女儿家的娇美,她不知,见那姓朱的一楞,便忙趁机一溜烟跑开,蹬蹬上楼。 顾长清在一楼回廊处伫立半晌,记起来时间就要到了,转身摇头,失笑:“这小兄弟,聪明机灵,算学上也很有造诣。就是脾气差了点。” …… 在晓飞阁听完那百灵十三套,苏问弦又领着她在四山街的一些杂货铺子里逛了逛,苏妙真进了几个古玩店,装裱店,书画店,也不买,就跟伙计或掌柜杀价,看得苏问弦连连摇头。 待她在一书画店和那掌柜辩论某山水图的真假时,苏问弦着实听不下去,拿钱买下那幅画,只让掌柜的包好,下次再取,便把她领出去,教训她道:“你瞧瞧你,一出府门,就成这样的德行了,和那位钱掌柜侃了小半时辰,也不说买,反而倒打一耙说那是赝品,都是你这样,别人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苏妙真直嘟囔道:“你又不懂砍价的趣味所在,再说了,这不是第一回这样出门,我很新鲜么。” 苏问弦看她半晌,摇头直笑。苏妙真明白他并非真的嫌弃自己不上台面,就央求他再领着自己去棋盘街逛逛。 棋盘街自打元宵大火,很多店面都还未重新修葺完毕,苏问弦把这缘由和她分说了,苏妙真仍求着要去,苏问弦无法,便让车夫往棋盘街的方向去。 时值午后,正是一天天气最好的时候。苏妙真靠在马车油壁上,懒洋洋抬手,用手中竹骨苏扇将帘子一挑,往路边看去—— 各色摊贩鳞次栉比,叫卖声还价声响成一片,人群熙熙,春光融融。 苏问弦道:“坐没坐相。” 苏妙真很不服气,道:“这样才显得风流倜傥,”她一挥手,手中洒金苏扇“哗啦”一声就被打开,她得意洋洋摇着这十八骨洒金苏扇,自觉,很有些以前在电视上见过的公子哥儿的样子。 虽然是初春了,但到底还有些冷,摇了一会儿,苏妙真就受不住,被冷得打了个喷嚏,苏问弦很不给脸面地放声朗笑,苏妙真讪讪合拢扇子,没话找话转移话题道:“哥哥,刚刚在晓飞阁你干嘛去了,我问你你在那也没说。” 苏问弦含笑又看她几眼,“看了场热闹。”听她不依不饶,再三相问,方低声道:“那去和晓飞阁掌柜说话的人是五殿下身边內监。” 苏妙真啊呀一声:“那他怎么出了宫,还穿了便服?” “多半是为了晓飞阁掌柜的那只百灵鸟。”苏问弦淡淡道,“你知道的,那位一贯喜好天下珍奇,得知了晓飞阁掌柜有那件宝贝,还不得差人来取。” 苏妙真明白过来,那五皇子在苏杭不知道讨了多少宝贝去,听说苏州那位万织造四处搜罗珍奇供奉过去,现在这位殿下听说了那只精通十三套的百灵,可不就见猎心喜了么。 “那掌柜不会相让的。” 苏问弦看她一眼,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他拒绝了。” 这还用说么,养鸟养到那般精细,下了那么多苦工进去,一般人怎么肯割舍下这等爱物呢。 “你看今儿午时,那百灵鸟振翅高飞,盘旋而鸣,那掌柜就站一边,连口茶都顾不得喝,盯着那只百灵跟着摇头晃脑的,显然是爱极了。他的得意自豪之情,连我在二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且到处都是人向他讨教这驯鸟秘法,他那种众星拱月的待遇,一失去那只百灵,就再没有的了!他哪里肯轻易割舍心头之爱呢。” 苏问弦道:“你料到不错,他的确毫不犹豫地拒绝。依我看,此时还得能屈能伸些好,为了一只百灵,上抗皇子,他怕是不要命了。” “那是掌柜的心头所爱!凭什么那谁一说要,就得让出去。再没有这样的王法了,他又不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两人又说几句,苏妙真复叹气道:“可那位既然骄奢,总会巧取豪夺,把这东西抢走的。” 苏问弦缓缓点头。 过西城时,有一道观,前挤满人,栽拔几棵大松,树木参天,碧色遮眼。 她把马车帘帷挑的更开,想了想,觑苏问弦一眼,他正含笑看她,并无任何阻拦之意。 便很高兴,指着窗外对苏问弦笑:“哥哥,你看,这道观好多人,而且他们看样子并不是来上香了。嗳,你瞧,那些松树下栓了好多条狗,打头那条青毛白脸的,看着威风凛凛,好不霸气。你说,他们到底在干嘛呢。” 苏问弦弓起手指,敲了马车三下,外头车夫会意,辘轳车轮声慢了下来。 “这是晒狗会,你指的那条叫‘乌云盖’,是不错的品种。京里有喜欢狩猎的,就驯狗熬鹰,待打猎时带去一显本事。不过像他们这样养狗的,多半是无事闲汉,养狗也不为看家狩猎,扑杀些獾子拿出去给人显摆而已,更有人找不到好的,就专门偷狗好带回去自己养。他们为了互相攀比,时常把看家护院的狗带出来在这白云观前互相交流。” 苏妙真受教点头,缠着他又让说说其他狗种,晓得了什么“豹花黄”,“雪里黑”。 苏问弦见她好奇,比在晓飞阁看百灵时还热衷,道:“我也有几条,但不在府内,都在铺子货栈处。曾经有一条看货栈的被人偷去,货栈伙计把人逮住让我查看,我才晓得这里面,还有许多门道。巧的是棋盘街上我有一家布店,里面养了一条‘雪里黑’,你想看看,马上我带你去。 “刚巧,爹娘都说你算账理财上不似女工书画,学得很不错,到那儿了,你还能帮我瞧瞧账本上有没有疏漏……” 苏问弦生母出自江南富商,陪嫁万金。他生母的父亲,也即他实际的外祖父,在去年他中亚元后,差人上京问候过。这些铺子想来就是那边遗留相送的产业了。 这些财产都是他自己的私房,说难听点,若二房周姨娘真生了儿子,这就是他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了,他现在却不避讳自己…… 苏妙真微微一愣,道:“不用了哥,我就只是想在棋盘街上转转,去了你那,你铺子里的伙计还不得分神来伺候咱们呐……再说,再说了,那是你的产业,哪里需要我去查账啊……” 苏问弦听了,似明白些什么,把她打量一遍,笑了,他温声道:“真真,你需晓得,哥哥万事都不想避讳你。” 苏问弦慢慢道:“你我亲近如斯,不比寻常兄妹,我的就是你的,你记住这一点,日后不论何时不管你嫁去何地,总归有哥哥给你撑腰。” 苏妙真心里一热,抬眼瞧他,苏问弦凝神望过来,目光温柔如水。 这就是有父母兄姐的好处了,若在前世,她何尝能享有这样的亲情呢。苏妙真用力点头,大大一笑,道:“哥,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刚好,我可想看看除了毛球以外的大狗了,毛球是个没出息的,连个小小地荷包都捡不回来。” “我在舅舅家见到的,大姐姐的小狗,又是个小小一团的哈巴狗,没意思,还是大狗威风凛凛,看着让人喜欢。” 59.第 59 章 伯府这个二月月底忙得纷纷乱乱:大房次媳诊出来有孕;苏妙倩苏妙茹两人的婚事也有了眉目;将近清明伯府又得遣人去南京老家祭祖;而苏妙娣四月即将出嫁,嫁妆里,有几样紫檀家具却不合王氏心意,正四处高价求购…… 二月剩下的几天就如白马过隙般,飞走了。 苏妙真亦忙:家学功课、琴棋书画、礼仪女工等事都极为繁杂,不能落下。文婉玉三月初四就要过十五岁的生辰,她送来请帖过府。苏妙真有心和文婉玉交好,写封贺信,又亲自打点表礼,准备了书画笔砚等物,仍不满意,又往外头采买了些稀奇玩意儿,一并送去。 同时为了准备开铺子的事,她也算呕心沥血了,处处小心照理打点。苏妙真那日往棋盘街去,并非玩性大发,而是因她琢磨着元宵大火,肯定有的店铺遭难后,掌柜主人心灰意冷,要因此转手。 她正可以捡一个便宜。 也该她运好,从苏问弦的布铺子一出来,就在附近没几步找到一个要转卖出去的店面,说是主人家在元宵大火时受了伤,经营不得,才盘卖掉。苏妙真当场问过价钱,又很合理,她喜滋滋的,被苏问弦看出来究竟相问。苏妙真瞒不过去,更也不想瞒他,就把自己的打算如数相告。 她要开一个脂粉针线铺子,卖一些她自制的香粉胭脂护肤膏脂等物,到底她的养护观念要比这边的人先进科学许多,肯定是有赚头的。 苏问弦的态度,起初是反对的,觉得伯府不比一般人家,日后她出嫁那嫁妆肯定丰厚无比,她没必要挣这些辛苦钱。苏妙真哪里只是为了钱财,便再三相求,解释:不光是为了赚些钱,也是为了给蓝湘干娘一个活路。 当然,她想要借机沟通内外这一理由,没说出去。 苏问弦沉吟再三,经不住她苦苦相求,便不阻拦,但怕她不方便,便把苏全差过来给她调遣。 随即回府,苏妙真相告蓝湘,让蓝湘差使她哥哥,这几日再去相看相看,蓝湘哥哥也是个勤劳稳重的人,苏妙真颇为信任,当然,她手握蓝湘一家的身契,并不怕蓝湘哥哥反水。 没几日,就事情谈得差不多了,苏妙真一一料理完毕,把此事交由苏全蓝湘哥哥二人去经办,很快就银钱两清,盘下了店面。又得修葺店面,采买脂粉包装,幸在苏妙真早有腹稿计划,安排苏全去和京里烧窑店家商谈铺货,差遣蓝湘哥哥负责修葺装潢。 她平日不太爱珠宝衣裳,王氏宠她,给的月例又很多,这几年就攒下了不少私房,便没要苏问弦送来的银子,自己一力承担了。 …… 三月初一大早,诸位贡士赴内廷殿试。 乾元帝驾幸奉天殿,亲赐策问,以选人才,苏问弦天不亮,就进宫了。 伯府这日各个张望着消息,王氏一遍遍让人往门上打听,而成山伯府一荣俱荣,就连大房三房也关心不已,陶氏时时派人来探,苏问弦回来没有。 苏妙真勉强定住神,先和苏全议定脂粉包装以及店内摆设,又把蓝湘哥哥呈上来的修葺造价账本看过一遍。对二人道:“这些事你们办得很好很快,我着实感念这份情谊。” 苏全嘿嘿一笑:“那也是姑娘聪明,对了姑娘,先你说要我在京里的流浪乞儿里选两个机灵老成的小僮,一男一女,我已然办好了,不过咱府内就有家生子,何苦非得在外面找。” 苏妙真微微一笑,她当然不是空想而行。在府内选人总避不开王氏苏母,在外乞儿里选,则有两个好处: 一则她将对方拉拔出乞丐境地,对方不能不感念这份厚恩,为了避免回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地,他们当然得下苦功去做事学习,不能如家生子般,仗着爹娘有几分服侍主子的体面,而懒懒散散。二来,流浪乞儿无父无母,行事无需爹娘亲人晓得,对她来说,自然便宜。 便解释几句,苏全恍然大悟,连连道:“我一定把人给教好了,保准不出半个月,就能让他们学会规矩行止,不出大错。” 蓝湘哥哥趁空对苏妙真道:“姑娘,这账本会不会还有什么问题?” 这店面修葺一开始包给几家泥水匠木匠来承办,蓝湘哥哥虽然谨慎老实,但从没经手过这事,一开始差点被忽悠过去,还是苏妙真拿了价单子,看了材料工艺几项虽标明名称,却无具体工艺做法以及品名数量,立马就晓得里头蹊跷。 此处做账,怎么比得了后世方法先进,花样繁复?还处于简单的罗列状态而已!最厉害的钱粮先生,也不过精通四柱清册之法。苏妙真受过高等教育,专业之一更是经济金融,她看一眼,就能明白账本价单里头的问题。 这也是让王氏颇为自豪的地方,只说她日后治家理财并无难处。因此日常王氏教认账也只教苏妙娣,早放过苏妙真去了。 苏妙真翻了翻账本,满意道:“这次并没有糊弄人的地方了,过几日就得要你去监工,到时候辛苦些了。” 蓝湘哥哥忙道:“姑娘这话折煞人了,前三日都因我愚钝,累得姑娘还得亲去谈账。” 苏妙真瞧见蓝湘哥哥脸上满是愧疚,不以为意,心道,她巴不得多找机会出几趟府呢。能再做些造价查账审计的工作,她高兴得很。 才实习了一年,刚要转正,就来了这处。苏妙真叹口气,复振奋精神,让绿意出来,招呼着他们二人去花厅吃过茶点,好生送走。 又将蓝湘干娘宋大娘叫来,温言问过胭脂水粉等物的造制进度。 宋大娘先是忙不迭地跪地上磕头,又喊几句阿弥陀佛,更不吃茶,坐在小杌子上,板着指头,一口气,把这上头的事情,一桩桩地回了。 最后道:“啊呦呦,五姑娘,你是不晓得呐,按您法子制造出来的胭脂香粉好的出奇,我跟着我那没福气的亡夫在这事上忙活了一辈子,也罕见这样的脂粉。” 说着,就把随身带来的样品上呈过来。 苏妙真瞅着她精气神极好,比上回相见要明朗有生气,便笑了。 她非理科专业,现在也没有器材设施,虽然懂得些什么甘油提炼于石油,但无法制造护肤霜乳,只能能在脂粉上下功夫,眼下时人常用的香粉,或含铅或含水银,用了立时能美白。 但这二者都有毒性,用久后,轻则面黄发青毛发脱落,重则中毒害命,又因为是慢性累计的,时人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因果联系,还以为女人到了岁数,就该人老珠黄了! 当然也有珍珠粉等物,但都是宫廷豪门官家贵勋等处的女眷在用,且她们只觉铅粉敷脸便白,也常混着使用,王氏便是如此。 后来苏妙真了解了此处妆品的制作工艺和成分后,立马犟着让王氏改了。亲作了珍珠茉莉粉和玫瑰胭脂进用。几位姨娘仍喜爱香粉敷脸便白,不曾改用。这些年下来,王氏保养得宜,便容颜缓衰,并不像将近五旬的人,把她同龄的许多妇人比了下去!就连小她的几位姨娘,因她们常用寻常香粉,也渐渐及不得王氏气色好。 而苏妙真虽制不出来面霜乳液,化妆水和护肤精油还是能捣鼓出来的,用来糊弄这时候的人绝没有问题。苏妙真亲自点检,果见样样皆好—— 胭脂水润砂红,捻水即化,妆粉则白滑细轻,异香扑鼻。 又问过其他杂事,让蓝湘相送走,她才歇口气,靠回椅背闭目坐了半晌,呷口茶,就听侍书进来报说,苏问弦从内廷回来了。 苏妙真忙去上房相见,先问殿试上赐策问如何,苏问弦一一相言。苏妙真听得专注,完毕本想就着这题目议论一番,顾着王氏在,只能按下,抿唇笑问:“哥哥,是不是后日传胪放榜呀。” 苏问弦笑着摇头:“你不晓得,今年礼部官员上奏,说旧制是初一殿试,再一日阅卷,初三日放榜,故而日时仓促,迫使阅卷不得精细,请圣上再宽展一日,庶能各自竭尽考校之力,圣上便允了一日。” 苏妙真记起来那就是初四,恰恰和文婉玉生辰相撞。她早已答应去为文婉玉贺寿,可苏问弦那日传胪放榜,却是错开了。 苏问弦晓得她的烦恼,安慰道:“别急,初四状元要领诸位进士拜谢皇恩,出长安左门观榜,再由顺天府官遣送归府,当日我也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午后回了府再来见我也不迟,再者,若游街时,各府都设街边彩楼观看进士游街,隔着帷幕,只要到时候我不在队伍最后,你眼神又好的话,总也能瞧上一眼。” 于是初四,苏妙真携了礼物前往东安门外的文府,文婉玉父亲乃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很有官声。 文府清雅雕甍,不大不小从的五进宅院,曲折从西门进去,翠树修竹,海棠中挹,牡丹芍药杏桃杨柳一概不置于花园卷棚,反而间杂在亭台楼阁之间,别有一番锦绣。 苏妙真睡过头,来得晚了些,到文府时众人都齐了。 除开文婉玉的堂表姐妹外,来的姑娘们苏妙真大多都认得,傅绛仙许凝秋等人自不消说,更让苏妙真惊讶的是,里面竟有赵盼藕。 * 文婉玉觑空,悄悄笑着对她道:“听我娘说那天你被许给赵家了,所以我今儿特特把赵家女儿给请来,你好先跟她套套交情。” 苏妙真被这番好意弄得哭笑不得,赵盼藕见她和文婉玉说悄悄话,步出房门,在门槛处看着她俩吃吃笑:“寿星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专门避着人。” 文婉玉含笑推她一把,苏妙真硬着头皮去应付这位未来的小姑子,谁料她还没开口,这赵盼藕含羞带怯地把苏问弦的一干事迹打听个没完。 又是感慨苏问弦年少才高,连着乡试会试都名列前茅,又是惊叹他已然在乾元帝面前过了眼,日后肯定高官厚禄,她扯着苏妙真叙了半晌,最后把话转入苏妙真身上,好掩护先前的不规矩,便道:“我想你哥哥都是那样好的人,你肯定差不离,我哥哥却是有福气,能得了你这么有才有德的美娇娘。” 苏妙真吃她戏谑不过,给一旁的许凝秋和傅绛仙使了好几个眼色,许傅二人便一前一后过来,一左一右把人挤开,因傅绛仙亲来要位置,赵盼藕只得把自己的让出来,去瞧文婉玉和她表姐斗叶子牌。 众人这么闹了一上午,吃过晌饭,贺过寿星,听见外头吵嚷,有一刚留头的婢女过来道:“夫人请诸位姑娘去看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呢。” 便请入一高大门楼,朱门绣栋的,六丈高,三十板围周,共有四层,北邻着街道,楼下几间亭台楼阁,几座假山,一带溪水,众人从小径绕侧路上去。见这门楼四处设下许多帘帷,遮得密不透风,隐隐约约能瞧见人多,哪里能看清具体情景,也就听个声罢了。 临街处人烟凑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挤得满满当当,吵嚷声说笑声乱做一团,连门楼上的她们都听得见,又听有叫卖声,方知四下还陈列了许多摊贩,趁着初四这日人多,好做些买卖。 文夫人领着她们一群小姑娘吃了些酒食茶果,似要安排些什么,便起身离开,嘱咐着婢女婆子们好生服侍,就下楼出去。大人一走,这群小姑娘们就活泼可意些,嚷嚷着要把帘子揭得更起开些,好仔细瞧瞧外头情景。 文婉玉哪里能答应,忙道:“青天白日的,比不得晚上,被街上凑热闹的人瞥去了咱们的容貌,那可就不好了,且这正中这扇窗户悬挂的是稀疏的竹帘,从竹篾片缝儿里也能看个清楚。” 赵盼藕听了,挤过去,先占了个位置,搭着楼窗嗑着瓜子就往下看,其他女孩儿见她跑得快,也忙涌了过去凑热闹。 苏妙真坐一旁和文婉玉说着话。 文婉玉笑问:“听我娘说,那日你在贤妃娘娘那里对答条理,出口成章的,好你个苏妙真,平时还在咱们面前装相藏拙,弄得大伙都以为你是个徒有美色而没德才的,依我说,有时候还是得漏些锋芒才是,否则总有些人瞧不起咱。” 苏妙真笑道:“不过背了几本书,就称得上有才,那这门槛也忒低了。”文婉玉笑道:“你不知,现下虽有了女子读书习文的风气,但只是时兴而已,不比江南。这边高门大户的女子,十个里有五个认得字便顶到天了。五个里又有三个只是会背女四书,胡诌几句诗,不当个睁眼瞎;剩下两个里又有一个不过散漫读书,聊以打发时间;真个作诗作词做的好,学问学得深的,也就那么一个而已,不然你以为平家那位姑娘何以声名隆重呢?” 文婉玉说的不错,这时候读书习字的女孩儿家确实少,从前修习历史时,教授给过一组数据:有清一代山东尊儒,学风昌盛,普通男子识字率大抵百中三十到五十,女子却只百中只有五到十人。 后来各地考掘出来的墓碑旌表里显示出来,十个诰命里也就四个识字通文,可见这时候的教育水平的低下。 这也是王氏对她研习四书五经的行为很不赞同的缘故之一。这些诰命们还有不少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否则当时傅夫人也就不会只想要个“懂得女四书”即可的儿媳妇。 她刮刮文婉玉的脸:“你可不就是个作诗作词做得好的,我瞧出来,你这是变着法在夸你自个儿。” 两人笑闹一刻,傅绛仙过来踢踢她的凳子腿,扯着她往楼下去说悄悄话。 二人穿过芳草小径,立在一花草掩映的蔷薇架下,蔷薇架子贴墙而设,虽能听到隔墙街道处的声响,但园子内却是个幽静所在,一般人不会往这角落处来。 傅绛仙无意识拽落几株花草,道:“我今儿好容易说服我娘过来,你得赶紧给我一个准话。” 原来自打傅夫人借着贤妃说亲的事情没成后,就不许她往伯府去,而三月初一礼部祭过皇陵后,贤妃就遣人来要傅绛仙的生辰八字,被傅绛仙隔着屏风晓得了,就怕一旦做定,再无回转之地。 苏妙真沉思了一回,道:“你晓得,这次祭拜皇陵据说诸位皇子都去了吧。” 她去养荣堂请安时还听陶氏说过几句,心疼两个儿子一个忙着殿试安排,一个随从礼部郎官去陵寝祭拜三日,都脚不沾地的。 傅绛仙点头,苏妙真又道:“这说明皇上心意难决,才让这几个皇子都参与祭陵大事……五皇子已经十八岁了,按祖制,早该出宫就藩,可因着储位未定,贵妃娘娘拦着,他还在宫里住着。” 傅绛仙急了:“那又怎么了,在宫里难道就不成亲了么。” 苏妙真道:“可不就是这样,皇子一旦大婚,他又不是太子,不能居于东宫,到时候你住哪里?所以这太子之位一日不定,贵妃一日悬心,要推迟五皇子大婚。” 傅绛仙松口气,道:“你不早说!”苏妙真摇头道:“但这事估计拖也拖不过你及笄,故而咱们还是得早做打算尽快解决才是,现在就差个时机了。” 傅绛仙哎呀一声:“你倒是说说,还差什么时机。” 苏妙真卖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算算日子,黄河春汛的消息也该来了,要看看今年河上如何。你且耐心等待。” 傅绛仙奇了:“黄河春汛管我婚事不成?” “牵一发而动全身,黄河春汛,若来了坏消息,就得修整河工,到时候户部太仓若是拿不出银两,那就好戏开锣了。” “若来了好消息,也不急,我这里刚巧又得了一根线呢。反正等月底我生辰,就能给你个准信。” 傅绛仙更是奇怪,不明白怎么又牵扯进户部仓场去了,她领会不得,但见苏妙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莫名心定,道:“那我就信你一回,等你生辰说服我娘,前去祝寿。” 两人因说了半晌,不防赵盼藕领了丫鬟过来,把苏妙真两眼一遮,怪声怪气地让苏妙真猜,苏妙真很给面子地猜了三次才中,赵盼藕笑道:“回去吧,别错过进士们游街了。” 正说着,突听墙外街道传来一阵吵嚷喧哗,锣鼓丝竹高声大作,知道便是顺天府官用伞盖送状元和诸位进士们游街还府。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阵的惊叹声,诸如些“好气派的新科进士”“威风精神”“光宗耀祖哇”等言语。 赵盼藕急的没入脚处,拎了裙子就往前头楼上跑,苏妙真傅绛仙跟在后面,慢慢上楼去,进楼便见这些小姑娘们好奇地都挤在各处帘下观看,文婉玉也站在离窗户一步处的位置,微微探身去瞧。 许凝秋年纪小,最活泼不避人,趴在楼窗子往下看。 赵盼藕挤过去,用留了长长指甲的手掀了竹帘,探着身子,边吃板栗边往外看,扶腮摇腿,咬指轻笑,因转身道:“苏妹妹,咱们没错过,你也过来看。” 苏妙真傅绛仙相携而来,苏妙真搭着文婉玉,三人同时从竹帘缝隙处往外看,但见巷陌桥路,都挤满了人,喧腾不已。 兵卫两列开道,把人群屏在路边,领头一礼部官员手捧皇榜,次跟着许多吹锣打鼓的导引在前,旌旗摇动,欢声雷响,喜炮“砰砰”震彻天空,后面跟来一群跨马披红的新科进士们。 苏妙真从竹帘缝隙里觑眼一看,先咦一声。 原来她第一眼瞧见的,是那位最前头的足跨金鞍朱鬃马状元郎。那人头发须白,绝非少年,反是个垂垂老矣的老翁。 那老翁得意非凡,四处拱手行礼,跟人群打招呼,乐得差点要跌下马去,人群爆出一阵笑声和嘲弄声。 还以为那顾长清能连中三元,出个佳话呢。苏妙真可惜不已,正低头喟叹间,偏生错过了榜眼的长相,只瞧见个背影。 只见那人身形高大,犹如玉树,骑在马上挺背直腰,不见一丝动摇,想来也常习练骑射。 那人正撇过头朝着街对面看去,对面许多妇人都掩面咬袖,不住地朝他觑过去,显然是芳心乱了。 60.第 60 章 不知为何,虽只看一个不骄不躁的背影,苏妙真却觉得此人气质温朗宽方,是个好人物。 她随口问文婉玉,此人如何,是否如她想得那般英气勃勃。但见文婉玉嗔声道:“那榜眼方才也就瞥过来一眼,谁能看得清呐。”苏妙真见她转过脸去,脖颈处艳红一片,显然是羞赧模样。 心里便想:这么看来,这位榜眼显然长得很不错,否则对面那些妇人家不会那样,婉玉这么个贞静规矩的姑娘,也不会这样。 文婉玉突道:“真真妹妹,你老瞧我干嘛。”说着转身走了,坐回去吃茶,不再来看。 苏妙真大感冤枉,寻思:明明是婉玉自个儿害羞,还赖她!摇摇头。 又专门去瞅苏问弦在哪里,定睛,一眼就瞧见从西边而来的进士们里,那跨马序三的俊美男子,可不就是苏问弦! 只见他单手持了缰绳,面上并无多少笑容,但举止倜傥贵介,在后面来的这些进士里,犹如鹤立鸡群般突出。 她心里大喜,晓得苏问弦显然是中了第三名,忙上前一步,手扶着竹帘,从缝隙处更殷切地望过去,恨不能放声大喊苏问弦的名讳。但碍于名声,只能按住心内激动,挥着手里绣帕,朝苏问弦招呼,当然,苏妙真并不指望苏问弦能发现她在此处。 可或许兄妹间有什么感应,他便察觉到她的目光,苏问弦本来还在四下闲看,猛地一抬头,就往门楼上看来,直直地,两人正撞上视线。 虽隔着帘子,苏问弦也似认出来她的眼睛,信手紧了缰绳,那骏马就慢了下来,缓步过来,行至门楼下。 苏妙真更欢喜,明知不符合举止淑雅的要求,也把帕子来来回回挥着,极为用力卖劲儿,看得傅绛仙嗤笑不已。。 苏问弦本来是面无表情地,见此情景,突地朝她一笑。 他剑眉星目,鼻如刀削,是个五官藏神、俊美无俦的男子。但一贯气质冷冽,外人看了往往心生惧怕。此刻一笑,便添了三分暖意与风流,真是如天神下凡,俊美非常。 街边有平民妇人或有斜倚着门,揭了帘子出来的看的,也有卖茶卖果的四处穿梭的,见了他都楞作一片,围了个密密匝匝,盯着他吃吃笑,或交头接耳或咬了食指,一双眼不住地往苏问弦身上觑。有大胆些的,竟然拔了头上簪着的杏花桃花,扔了过去,也算应了那句话——“掷果盈车”! 那榜眼虽也被很多人爱慕,可最受人欢迎的,还是她兄长苏问弦。 苏妙真自豪得很,抓着竹帘,摇头晃脑,一不留神,手中绣帕从缝隙滑遗下去。 但见春风拂过,那帕子随风飘落,眼见着就要践踏与马蹄之下。苏妙真着恼自己犯傻,可惜那亲作的绣帕还没用上几天。 怎料电光火石之间,苏问弦一勒缰绳,回马探手,轻轻松松,就把那帕子抓住,袖回,他含笑仰身,朝楼上望来,对着苏妙真,招了招手。 苏妙真“啊呀”一声,恨不能拍手叫好:苏问弦身手利落,恰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她便欢喜无尽! 虽晓得他见不到自己的脸,也忍不住绽出来个大大的笑容。 见似是拖延不得,苏问弦深深望来一眼,随后打马往前,只留了个贵气俊介的背影。苏妙真拽了身边一人就笑:“喏喏,绛仙妹妹,那方才过去的就是我哥哥,他中了探花啦,他是不是里面最俊的。” 却听赵盼藕娇羞道:“令兄着实好个俊俏风流人物。” 苏妙真这才发现自个儿拉错了人,松手,嘿然一笑。 赵盼藕痴痴地,趴回楼窗,往下看去,她口中嗑着瓜子,洒落许多空壳下去,招来下头人破口大骂,赵盼藕也置若罔闻,凝望着苏问弦远去的背影发痴。 苏妙真便知不好,暗自吐舌,自己好像给苏问弦招了个桃花回去。 …… 当日揭榜游街后,苏妙真急急回府,至晚间才等回来苏问弦,苏问弦高中探花,被座师相留宴请,又在外拜谒了些尊长亲勋,回来见过苏母王氏等人,就时已夜深,苏妙真熬不住,和他说几句,得知确为一甲三名后,苏妙真放下心事,就先睡了。 次日,初五早上,也不过匆匆在王氏处相见一场,苏问弦便冠服出门,两人没来得及细细见过。 原来这几日会有许多恩遇礼仪活动,既是因要荣耀登科进士,弘化风气,也为了乾元帝可以向这些新科人才们市恩以显天子气度。于是又有许多恩荣礼遇,两人不得见面。 先是初五于礼部传胪赐宴,宴毕,众进士前往鸿胪寺学习礼仪。三月初六,那老状元率领诸位进士上表谢恩,乾元帝赐下状元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初七则往孔庙拜谒孔子,进释菜礼以表敬意。初八则由礼部奏请,工部前往国子监立石刻名…… 又有同年互相宴请叙礼应酬,苏问弦早出晚归,一连几日,苏妙真都没寻着空,和他说说话。 苏妙真这头也忙着开张店铺的要紧事。因那店面并不大,位置好,火灾时没怎么受害,装潢一概能用。 这铺子和苏问弦的布铺隔得不远,店面修葺时,布铺里的伙计以为是苏问弦的生意,也时来帮衬。她又早有准备,进度便极为神速,略略修葺铺陈后,万事已备,就选定初九开张了。 由宋大娘蓝湘哥哥总理其事,那两个收留的乞儿做跑堂伺候的,提前一日都去了店里,当日苏全也去帮衬。将那些备好的胭脂水粉一概摆出,苏妙真都取名字,或是什么“神仙玉女水”,或是什么“留春黄金面膏”,或是什么“红妍蜜露”、“杨妃醉酒胭脂”、“轻盈无痕四色珍蜜粉”……凡此种种,琳琅满目。 三更众人便起身,给财神公公敬献香火供品,挂出黑漆招牌,上写“纪香阁”三个堑金大字,给招牌披上大红绸缎,点过鞭炮,放出利是,便开张了。那锣鼓敲得震耳欲聋,满街皆知。 因早早地,苏妙真便让苏全雇了人印了些传单广而告之,她发挥了前世的经验,在那传单上用了许多前世所见的经典广告言辞,又使了许多她见惯的促销宣传法子,甚么首日八折,甚么会员有享表礼…… 更趁了苏问弦不在,差使苏全往些私窠子里去,用铺子里的名义,给那些红姐儿送了些胭脂水粉。 那些红姐儿使了不几日,就晓得这里好处,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半城皆知——棋盘街里,一中年丧夫的大娘新要开个脂粉铺子,里面的东西样样皆好…… 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推广安排出来,这地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商业手段,早被撩拨得心痒难耐,专等开业。于是当日一大早,就许多人挤了进来,满当当的,几乎转挤不开。 这天天气晴朗,春暖融融,日头亮堂。 因是新开铺子,苏妙真放心不过,推说身上懒怠避开家学上的事情,扑上黑粉化个浓眉,修过唇形,踩上高帮靴子,换遍装束,前来相帮。 她推销起东西来那可比此地的人还精明些,学着前世所见柜姐的言语,姐姐长公子短的,把进来买东西的人哄得眉开眼笑,慷慨解囊,可不赚进了大把银钱。 临了,还有一妇人见她虽面黑嗓粗,人却机灵可意,不住地给她递送秋波,临走更掐了下她的手背……苏妙真弄了个提心吊胆,难以支应;又得意自己装扮能够混淆男女,又庆幸荼茗教艺教得用心…… 于是自侵晨闹到午正,苏妙真等人才能歇口气喝口茶吃上饭。 …… 吃了晌饭,二人匆匆回府,从后边仪门偷偷转入,苏全亲把她送回平安院,才松口气,抹把汗道:“今儿在那儿一见姑娘,可吓死小的了,人那么许多,万一挨着挤着了,我十条命也不够少爷发落的。” 苏妙真好言宽慰几句,说:“我处处留神时时小心,果然不出差错,你可得闭紧了嘴巴,要让别人知道了,就没好果子吃。” 苏全晓得厉害,忙不迭应了,又道:“姑娘,我瞧着这生意好的不行了,我在外面这几年,也没见过这么热闹忙碌的,咱可得尽快铺货,多做些出来,趁热打铁。” 苏妙真自有打算:“不急。就是有了限量,才能刺激大伙儿前来购买,四下口耳相传,为我们挣个名声。且现下人手也不够得用的,倒抽不出人来。你再替我留意些人,这次可以从人牙子那里买几个来,但要无父无母,看着机灵不失稳重的。” 苏全道:“姑娘说得有理,这可不就是奇货可居么,有买不到的,自然心痒难耐,小的也会尽快再挑些人来,”又笑道,“今儿我见宋大娘,她衣罗穿缎的,竟认不出了,看着文雅稳重,难不成她真的是什么大学士外室所生的遗腹女?” 苏妙真轻轻一笑。这当然不是,不过前世她所用的护肤品牌都有些品牌故事,糊弄地不少消费者都信了。 于是她照着搬弄一个,给宋大娘安了个高贵家世和凄惨婚姻,将她塑造成一个外地来的,自己奋发图强从事胭脂水粉生意的守寡妇人形象。 果不其然,今儿有过来采买水粉胭脂的人听了,无不感慨她身世可怜,为人高华奋进,各个更信了她有秘方造制水粉胭脂,挣了大钱。都觉若非如此,宋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有银钱千里迢迢上京开店,还能插戴华贵? 又和苏全说了,苏全不住咂嘴,只叹道:“小的素日只佩服咱们公子是世间少有的人才,姑娘这种聪颖心思,更是万里无一了。” 苏妙真哈哈一笑,被他这句话奉承的很是受用,问苏问弦行踪,晓得今日他和二甲传胪还有几位同年聚饮去了,得到晚间才回。 苏妙真便回房去,因午后天热,她又忙了一早上,早挤得浑身臭汗,便让绿意蓝湘烧水过来,伺候着沐浴,想起这几日苏妙娣被王氏狠抓着学算账理家,忙碌不已,又吩咐蓝湘领侍书侍画把自己带回来的胭脂水粉礼盒以及买的其他零碎东西,送往苏妙娣处,让在那儿陪着苏妙娣说说话。 她洗过澡出来,换了春衫,上面穿一件窄袖海棠红杭绢对襟衫,下拖白纱挑线裙,也不罩比甲,选双绯色花罗缎子白绫平底绣鞋穿上,觉得清爽了些,便依着耳室的罗汉床,取来那本会试程文读。 谁料犯了春困午倦,她刚翻过几页,就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绿意黄莺进来,见此情景,忙拿了薄毯给她盖上,绿意出院把正在嬉闹的侍琴侍棋两人说了一通,领着她二人去往后厢房叠放冬衣,收拾春衫。 黄莺坐在塌下守着,见苏妙真闭目酣睡,手里还牢牢抓着那本程文。黄莺轻手轻脚把那本程文从她手里抠巴下来,抚平书上褶皱,因不识字,也不好奇,用一方好砚压平,搁在塌边案几上。。 又从箧子里翻出来双做到一半的大红罗缎白绫平底绣花鞋,放在膝上,轻轻将苏妙真那双绯色花罗缎子白绫平底绣鞋取一只下来,照着比过大小,正用绿线提根儿,鹅黄线锁口,忽地想起苏妙真年前还长了点个头,保不得还能再高些,便略略做大。 这么低头仔细做了半日,黄莺困倦疲累,就起身搁下这双大红罗缎白绫平底绣花鞋,往花园去散了散。 却说苏问弦从外面应酬回来,本欲去看看苏妙真,忽想起自己一身酒气,便沐浴换衣,收拾齐整,先往上房见过王氏,王氏正为嫁妆单子上缺的几匹潞绸对采办管家发火,强忍气道:“弦儿,怎得现在就回来了?如意儿上午还和我说,某位同年宴请做东,你得晚间回来。” 苏问弦恭谨回道:“母亲不知,今日相聚,二甲传胪钱季江母亲急病去世,便散了。” “那姓钱的,就是先你提过的,家世清贫为人正派,自幼失怙,并无其他亲长的那位?” “正是,钱家族人凋零,他勤奋好学,考上二甲第一,”苏问弦不露声色道:“因其无尊无长,人又上进,京里有豪商高门递去橄榄枝,想要他入赘为婿。” 王氏闻言一愣,半晌,叹气道:“他岂不是有三年的孝?不过这样的儿郎,的确合适做个赘婿。若是……算了。” 和他说几句,就打发他回去。 苏问弦恭谨告退,顺着游廊,缓步而行,见四处莺啼燕鸣,草长虫飞,桃杏照眼,果是春光明媚,让人生出些“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想。 他记起这几日的种种荣耀礼遇和络绎不绝的宴饮邀约,便颇觉无味,记起一事,从袖中抽出苏妙真的那方帕子,想了想,转步往平安院去。 平安院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也不见,苏问弦走到窗下,隔着窗子。他听见有着浅浅的呼吸声,转入房内,进到耳室,只见房内床上合衣睡了一人,正是苏妙真。 见苏妙真翻了个身,她睡相不好,横七竖八地,其实该是不太雅观的,但因苏妙真身形窈窕,样貌娇美,看着反而惹人怜惜。只见她白玉似的小脸紧贴着箪枕,嫣红欲滴的唇瓣微微开闭,嘟囔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苏问弦顿住脚步,复又微微一笑,坐上罗汉床前摆放的花梨木五屏座,见床前案几上置放了一竹篾箧子,里头大概是些女红玩意儿。 61.第 61 章 又见案上用砚台压了本书,仔细一看,却是当日他带回来与苏妙真那本程文。 他伸手取来。见程文页脚已有些折损,显然最近她是常翻阅的。看了一回,却见这本程文上顾长清和他的那几篇文章被翻折印迹最多,尤其是顾长清的江南逋赋和漕事河工两篇,以及他自己的军务屯田,吏治考校两篇,甚至还被用笔圈了重点出来,里面夹几张桃花笺纸,上批了些,她自己的感悟体会。 苏问弦凝神翻阅,见那笔记别出枢机,立论新颖,他不由一笑。略看一眼,逐渐凝神。 起初以为不过新奇之语,但一细读,却发现句句鞭辟入里,一语中的。 提及河工漕务时,她极为大胆地标注道:“此人眼光长远,是个人才!自太宗起‘引黄济运’,高宗工部尚书提‘借黄行运’之法,如今‘避黄开运’,皆是治河保漕的在不同年岁的具体措方,然虽能一时便宜,却后患不绝,皆因河道变迁频繁难料,如何长久?治黄只为保漕,而非清除民害……故不改漕运,则河患不绝。” “窃有三策,拔除根本:一则海运,二则京畿种粮开荒,三则上游治河植树,中下游束水攻沙……然行海运,则需开海禁,造海船,能河粮两便,国计民生均得安稳……如今反对海运者,多为漕河官员,皆因漕河利大,废漕选海妨其私利……” 虽他不太明白河漕上的大事,也知自大顺开国以来,年年治河,年年保漕,两处的官员来来去去高官厚禄,却始终无解。 而真真这短短数百字,已经将漕运河事关系理得一清二楚,又在治河,修漕两处大事上提出具体对策,虽过于激进,却有其道理,和顾长清的“黄运合一”有异曲同工之意。 苏问弦撇过头,看向罗汉床上熟睡中的苏妙真,见她翻了个身,头埋向墙,只留了个纤袅背影给他。苏妙真又蹬掉毯子,苏问弦无奈,起身,给她盖好。 坐定,再翻几页,又看向军务屯田一章,见她批注是:“屯田法制败坏,黄册遗落,贵勋侵占军士屯田,致使军士无田可耕,且官豪私役使军士,致使军士困苦劳顿,铤险逃亡……若得营缮,方便商屯,复又百年国运。” “但终究只是一时之法,根由仍在军户——世袭军制流毒无穷:军官世袭,则武臣子弟仗世袭,不畏罪黜,不惧无才,不习武艺,不爱军士,恣意妄为,御敌则一筹莫展,张皇失措!而军户世袭,普通军士无上升余地,永为下层,为豪强官军驱使奴役,故逃军日多!今清勾愈严,逃军愈甚。长久必危国本,需及早改制……军制陈腐,军士无出头之日,屯田败坏,军士无田可屯,自身难保!” “向使自身难保,何以保全家国?!” 寥寥数语! 振聋发聩! 苏问弦看到此处,登时抓紧扶手,大力到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眉皱更深。 军务屯田之事他一直留心,当然明白苏妙真这短短几句话里的深刻用意。本朝军制世袭,军队屯田,开国百年,起初的确解决了无兵可用,无饷可发的局面,但承平日久,逐渐废弛,后有,有识之士见微知著,提出整改之法,但高宗起,只行清勾一法。 他留意许久,知清勾和屯田一般,逐渐败坏。也冷眼相看,明白根由所在,从未与人相言,皆因军制同漕河一般,事关国本,甚至更重! 她这短短数言,虽论及军制毫无顾忌,甚为胆大,却是一语破的,让人醍醐灌顶! 苏问弦倏地起身,于耳室内来回踱步,神色变幻不定。 半晌,罗汉床上苏妙真又翻个身,这响动惊醒了苏问弦,他神色复杂地望过去,见苏妙真已经翻身正对过来,梦得香甜。 苏问弦步到塌前,微微俯身,见那面容上尚有些稚气天真,可已然是娇艳无匹。他凝神半晌,但觉胸腔内好似有沸水蒸腾,煮烧得他心绪波涛汹涌,躁动不安。 倏尔,苏妙真动弹了下。碎落的青丝便拂过她的侧脸,那一缕青丝似弄得她发痒,让她在睡梦中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胸腔内蒸腾的沸水在这一刻骤然平息。苏问弦缓缓伸出手,替她拨掉,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苏妙真闭目皱眉,哼了几声,苏问弦这才发觉是他用了力,把那雪团儿似的粉脸按蹭出来一道红痕。 其实他一贯在她面前收着力,怎奈她比常人要怕痛爱娇些。苏问弦不由得一笑: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人儿……复是自悔:她向来贪觉爱睡,他不该扰了她。 苏问弦收回手,刚要落座,却见苏妙真爬起来,打了个喷嚏,毯子从她身上滑下去,她也不知,迷迷瞪瞪地喊着绿意,要玫瑰花点茶喝,又打个哈欠,软糯着嗓子说:“多放点茉莉花干和樱桃干。” 苏问弦瞅见这等情形,自笑,嗯了一声,答应道:“好。”苏妙真昏昏欲睡,便没听出来是他,仍不放心似的,叮嘱道:“可别放木樨花。” 苏问弦失笑,又应了一声。起身,走向耳室里的多宝槅子,翻检了茶碗等物出来,回身一看,苏妙真躺下去。 她似因不耐烦窗子射进来的明媚日光,用春笋似的纤纤玉手遮挡着眼睛,还在睡意朦胧间,那毯子早滑到地上,带挈得苏妙真的白纱挑线裙子褶皱了一片。 苏问弦迅速理好,取了锡瓶等物,转到外间,用碳炉上水挑子里热着的水点了一盏玫瑰花茶来,端到内室。 苏妙真听了脚步声,又迷瞪瞪地起身,仍是昏昏沉沉的模样,接过那茶盏,又嫌重,推了回来,撒娇做痴道:“绿意好姐姐,你喂我吧。” 苏问弦笑意更深,坐到塌边,一手扶着苏妙真,一手端茶,倾身,递送过去。 苏妙真趴在他肩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吃了茶,把樱桃干榛子仁儿也尽数吃掉,闭目打个哈欠,却抱怨道:“怎么这回泡的没之前好吃了。” 苏问弦这才大笑出声,一手虚扶着她腰身,一手把茶碗搁回剔红案几:“真真,我这可是第一次服侍人,你要还不满意,那哥哥也没法子。” …… 苏妙真正在将醒未醒之间,忽地听人大笑,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坐在床边的哪里是绿意,可不是苏问弦。 他身着玄色直缀锦袍,玉冠束发,整个人都是意气风发,正含笑看向她。 苏妙真脸一红,晓得自己的种种放赖偷懒被他看得个一清二楚,赶紧坐正,双腿撘在塌边,双手十指交叉放到腹前,摆出个正襟危坐的姿态,瞅着苏问弦说好话道:“哥哥厉害,头一回服侍人都能这么细致,能被新科探花服侍一回,我是值啦。” 苏问弦笑意更深,打趣她说:“平时母亲抱怨你爱躲懒人娇气,我还稀奇,觉得母亲说得过了。现在才晓得,你可不是个好伺候的,睡个觉翻无数次身,踢几回被子,可得人时时盯着——就连喝盏茶,还要人喂,娇气得再也没有了。” 苏妙真窘得脸发烫,垂目不说话,苏问弦见她羞了,便笑。他长臂一伸,捞起地上毯子替她盖住腿,道:“这有甚么不好意思地,真真,”他半跪下身,和低着脸的苏妙真对视,极为柔声道:“你合该被人捧手心里,娇养宠爱一辈子,不操一点心,不费半分神才对。” 苏妙真抬起眼帘。 苏问弦柔了神色,望着她叹口气道:“可你却是个闲不住的操心性子,赵家又是武将,万一你要随军……真真,哥哥担心,你日后出嫁,要吃苦受累。” 苏妙真不由自主道:“不会的哥哥,赵家也是高门望族,便是武将家,便是日后我不得不随军伺候赵越北,也总有许多仆役下人相伴,我不会吃苦的。” 苏问弦在听到赵越北名字的一瞬间,面色一沉,他眉心皱出几道褶皱,苏妙真便问:“是那个赵越北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我和他打过数次交道,知他有意做个儒将,日后一定会上疆场,我不希望那时候却让你担惊受怕……”苏问弦摇头,起身坐进花梨木座,直视她,许久,他揉揉眉心,似下了很大决心,问她道:“真真,如果,如果我说,哥哥有法子让你不嫁过去,你愿意么?” 苏妙真奇了:“可我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呢?” 这里不容女子久久不婚,她倒想独身,可无论如何也得顾着王氏夫妇的心愿和姐妹们的名声。 苏问弦打断她道:“这几日,我会过同年,我见里面有几个模样端正家贫正派的进士,到时候招人进来做个赘婿,二房的产业我半分不要,全陪嫁给你,你便可以承欢父母膝下,你觉得如何?” 苏妙真闻言,又是吃惊,又是暖心。吃惊地是苏问弦想法不同常人,竟然连在贤妃贵妃面前做定的婚事也敢搅合,想起自个也要霍霍五皇子的好事,忍不住眉眼一弯,难怪她俩是兄妹。更暖心的是,他居然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她筹谋相看,甚至愿意把二房产业尽数送她做嫁妆,这说出去,谁会信呢。除开王氏夫妇,她能有这样的兄长和苏妙娣那样的的姐姐,来这世上一趟,也是很值的。 苏妙真笑意更浓,道:“不用的哥哥,一来我真招了赘婿,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爹娘私心呢,而且等你议婚,别家晓得我居然是找的赘婿,难免疑心你没有多少家资,到时候反不好。” 苏问弦闻言,抓紧雕花扶手,“你明知道,哥哥是不缺银钱的。” 苏妙真浅浅一笑:“我知道,哥哥可有钱了——光那布铺账本上的流水,就看得我心惊,不必说你的其他产业了——可外人不知道哇。再说了,哥哥,嫁去赵家是有一种好处的。” “哦?” 苏妙真清清嗓子,把想法和盘托出,道:“哥,你想在军务上用心,虽你和傅小侯爷交好,但姻亲更近,若我能嫁入赵家,两姓联姻结好,日后你转入军务兵部,总会方便许多。” 不错,既然她的婚事不似前世能基于自愿爱情,那就该把这婚事利益最大化。赵家手握兵权,赵越北只爱他表妹,更不会让她献身伺候……只要他能给她正妻脸面,那就相安无事,极好。 苏问弦许久,慢慢道:“我知你用心,可真真,赵家不是只有儿子的。若你不觉得招个赘婿委屈你,我可以娶……” 苏妙真笑着打断他:“哥哥,你真好,宁可自个娶了赵家的女儿,也愿我婚事如意。不过赵家姑娘不太类似她兄长,说起来有些配不上你,还是宋芸和婉玉那样样子好性子佳的合适……” 苏妙真正掰着指头,替他算自己见过的哪家姑娘合适苏问弦,突听苏问弦重重一哼,语气里竟有三分莫名恼怒,“你为我和伯府打算好了,可想过自己?若日后赵越北赴任边疆,你待如何?跟去?到时候父母与我,就得和你相隔千里。”他沉沉道:“且边疆苦楚,非你所知。” 苏妙真一惊,不晓得他哪里来的火气,想了想,觉得多半是苏问弦关心过甚,便轻声道: “哥哥,他纵去了边关,我也能留在京城陪伴爹娘。你不知,那赵越北他,”苏妙真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没说出柳娉娉一事。 苏妙真含糊道:“别看当初爹爹上任扬州,娘跟了过去。我见现下若夫君外放,都是留了正妻在家伺候公婆,自己带了小妾赴任的。到时候他若真去边关,我是肯定可以留京,孝顺婆母爹娘的。” “留京?原来你有这样的打算,”苏问弦闻言,神色柔和数分,他缓缓吐气,点头:“哥哥忘了此处,眼下携家眷上任的确实少见,多是在外纳了美妾相伴。” 苏问弦屈指敲敲花梨木座的扶手,不动声色问:“你既然明白不跟去,他身边就会有妾室争宠,这样,都不吃醋么?” 却见苏妙真抿唇笑道:“那哪里能,我又看不上他……压根就没想过和谁举案齐眉,只要相敬如宾,便好了。” 苏问弦目光一凝,又听她含含糊糊道:“谁耐烦跟三妻四妾的男人谈情说……吃醋,那也得我喜欢他啊!” “我会做个正室贤妇,只要他不让我近身伺候,给他纳一百个妾也无所谓……” 苏问弦听了,暗想,苏妙真似情窦不开,仍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更或是——苏问弦沉吟,忆起她在外事政务上的种种机心见识——她对这些内闱争宠之事毫不上心,看得过于透彻明白。 苏问弦听她那句“只要他不让我近身伺候,给他纳一百个妾也无所谓”,望向苏妙真,见她满脸轻松,知她现在是半分儿女情长的想法都没有。他心一动。 两人说完话,苏妙真想了想,取来棋盘,请他指点棋艺。二人便这么消磨掉了下午,又一同去苏妙娣处问候,等到日头渐西,王氏使人过来寻他们用饭,三人一同回上房用饭。 饭毕,众人用茶漱口。 一婆子捧了几套官服来给王氏过目,青袍上绣溪敕,是七品服,苏妙真记得除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外,榜眼探花都是翰林院编修,乃正七品官服,便笑:“哥,明儿是不是就得正式去翰林院任职了。” 苏问弦笑道:“不,我还得先去兵部吏部观政半年。” 王氏叹气道:“谁说不是,本以为要进翰林院的,这下还得去当个什么劳什子九品观政,虽有七品的衔,干的却是九品的事,没意思。” 不入翰林院的进士,按旧制由吏部遴选,以名次先后,依次选取,送往六部三法司,在各个衙门观政办事,这其实是为了让这些新科贵子们能够遍观政事,通达政体,好扩充经验,磨炼能力。 但并没有一甲翰林先去观政的先例。 苏妙真沉吟一会儿,见苏观河与苏问弦脸上都是笑意,便试探道:“我朝六部三法司以及五军都督府都有进士前往观政,可除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处,观政们可以参与鞫献问罪外,他处并不能理署公文,参与办事,只是看着学习,全当游玩而已……难不成这次圣上开恩,准许六部观政进士都可以掌佥署文案,操练政事的实权?” 苏观河抚须,为这小女的灵透心思而喜悦,不住微笑:“不错,此次除了状元仍入翰林院做修撰,其他人选入各部法司观政,榜眼探花以及二甲前三十,都能分理郎中御史的事务,也给了佥署文案的权。” 王氏嗤一声道:“那也是个九品官儿,怪没意思。”苏观河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这可是个谙熟习练政事的好机会,半年下来,弦儿能学多少东西,日后不管谋得什么官职,上手总能容易些。” 苏妙真更喜,噌的起身,连声道几句圣上英明:“,这样能真正锻炼人才!不然,那观政就容易只有个参与的虚名,平日不过画卯应付差事而已。这么实实地考察任用,一定能擢英选茂,不过照我说,给了权,也得时时考核省试才好,免得有那等无才无德的敷衍政事。” 苏妙娣扯断绣线,转向她笑道:“真儿,瞧把你给激动得,比三哥哥还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考中探花的人哩,赶紧坐回去,把这碗奶皮子喝了吧,每次吃饭,你要么吃得少,要么吃得撑,要么吃得慢,要么就——。” 苏妙娣和王氏相视一眼,她母女二人对坐着,便齐声笑道:“喋喋不休的话多!” 因丫鬟婆子们就正进来,等着拾掇残羹剩菜,收拾桌椅茶碗,此刻便满满地站了一地。丫鬟婆子们平时就不怕苏妙真的,此刻听得又是二小姐亲来打趣,都哄笑作一团。 李婆子先前见王氏为了观政一事不喜,正欲凑趣给王氏解闷,忙走过来道:“二姑娘可漏了件,除了吃得少吃得慢吃饭话多外,咱五姑娘还有一样。就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吃得撑了,心疼的太太给揉了好久的肚子。” “只把太太累得手酸,说养了这么个女儿,实在不省心。” 王氏摇头:“这丫头又挑嘴又贪吃,难伺候。” 苏妙真下午就被苏问弦说得很不好意思,此刻王氏又提,她睁大眼睛,涨红了脸道:“那谁让明儿做的春饼和炒豆那么好吃的,我在扬州六年,哪里吃过?这能怪我贪嘴么。孔子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还有句话叫‘食色性也’……” 接连又引经据典,为自己辩护,丫鬟婆子们哪里懂得,都哄堂大笑起来。 * …… * 过几日便是清明,今年清明来得晚,京中人前往京郊扫墓,清明也是个踏春的好时机,故而苏妙真跟着王氏,前往名园胜景踏了回春,和文婉玉许凝秋以及王家伯府家几位姑娘一起,又是簪柳,又是放风筝,又是踢毽子,又是跳百索,很是放飞心情,于是玩了个不亦乐乎,尽兴而归。 倒春寒了几天后,连着几日都是一日比一日暖和。 苏妙真的铺子生意也如火如荼,本定的是半月清账,宋大娘和蓝湘哥哥急来表功,不过十日就把账本送来,苏妙真看过利润营销,甚是欢喜,放心下来,开始琢磨傅绛仙的婚事如何处理。 等到中旬某日,八百里加急的邸报公文送来京城,但这次却非同凡响,传遍六部,苏观河手抄一份回来,被她偷偷看过,得知又是黄河汛情。其实黄河年年溃决,京官们都见怪不怪了,但此次非同一般。因今年天暖,春汛尤其猛烈,黄河在上游骤然溃决,冲入鸡鸣台,沛县,徐州等地,淤塞了上下二百多里的运道,上下游沿岸处处泽国,百姓更是饿殍满地。 乾元帝当即大为忧心,命调运粮食广济灾民,同时让朝臣进策,治河保漕。苏妙真时时打听,得知工部尚书等人奏请乾元帝避黄修道,开凿新的运道。乾元帝决断迅速,允了,命户部赈灾的同时,开库放银协理工部开运道。 可因元宵大火,户部无多少粮食,延迟了几日,恳请上宽,乾元帝不得已,让运河沿岸的九大钞关处仓场赈粮,由户部出银。 春光虽好,京城上方却似笼罩了一场阴云。 但苏妙真的生辰仍是热热闹闹,皆因她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在京中庆生,由苏母做主,大办一回。 不过苏问弦却没能陪着,皆因乾元帝拟定二十三日,驾幸南苑,一连三日,纵鹰放犬,搏击游猎。内廷便一片忙碌,准备随扈事宜。 南苑有山有水,树木茂盛繁密,大概方圆二百多里,在此修了行宫驻跸。太宗曾在此设海户千余人驻守,里面繁殖了鹿獐兔狼狐狸黄羊等动物,用以皇家狩猎讲武。 乾元帝此次出猎南苑,自然诏来勋戚文武,使他们在内应诏驰射,比拼献禽,又诏令新科进士一同前去,好做颂诗。苏问弦既是勋贵子弟,又是新科进士,当然也随驾狩猎。 苏问弦临行前为此很是愧疚,认为错过了苏妙真来京的第一个生辰。苏妙真自然不觉得,反而羡慕,又问还有谁去,方知顾长清、宁祯扬、傅云天、赵越北和陈宣等勋贵子弟以及文臣后人都是去的。 她殷殷叮咛苏问弦,回来给自己细说这皇家围猎的事宜,苏问弦全都应了,更嘱咐她这几日好生乐着,等他回来再为她补办生辰。 二十四日先是家宴,请来百戏杂耍说书女先儿,置办酒戏,府内众人很是乐了一回。 到次日二十五,是苏妙真请外客庆生的日子,先她已经提前几日打发人,去请各府姑娘,更叮嘱了傅绛仙早早地来。 是日傅绛仙一大早,天还蒙蒙的,便来了伯府,在垂花门轿厅落轿,侯在那里的蓝湘领她进了平安院。 傅绛仙把礼物放下,屏退婢女,先抱怨道:“让我来这么早作甚,累得我都没睡好。你也是,在文家非要桂圆做礼物,节令都不对,害得我好找。” 苏妙真唤进蓝湘把东西收拾进库房,带着她进了自己的起居房间,傅绛仙进去,坐在炕几上,先把这屋子打量一遍,见铺陈得不算特别华美,却馨香精致,处处舒适。 傅绛仙又把苏妙真看过一眼,咦了一声道:“你平时不是不上脂粉的么,几次见你都是,怎么今儿连胭脂都用了。” 苏妙真暗笑,这不是趁机向你们宣传纪香阁里的好东西么。装一副无知样子道:“我哥哥从棋盘街上一个香粉铺子里买了些胭脂水粉回来给我,用着极好,不粘不腻这几日用下来,我感觉自己肌肤莹润,比往常又好了些。” 傅绛仙恍然大悟,直点头,忙问这铺子的名字,苏妙真推说不知,把她急得上蹿下跳,甩脸子道:“你这人,太不靠谱了,连个店名都记不得,我还怎么指望你帮忙。” 苏妙真道:“别急,等我哥回来,我去问过他,不就得了。” 傅绛仙伸手摸摸苏妙真穿得袄子和貂皮围脖,嗤笑:“不热么。”苏妙真道:“昨儿庆生时受了春寒,夜里请了回大夫,所以有些怕冷,不过早起吃过药,现在好多了,正准备换衣裳呢,你就来了。” 两人说些闲话,苏妙真起身,合上各处窗子,引着傅绛仙进到套间小碧纱橱,坐定炕上,附耳过去,给她讲这婚事的破解之道。 半晌。 苏妙真喘口气,仔细交代她:“只要你依着这三法来做,保准贵妃娘娘先嚷嚷着退婚。”傅绛仙惊疑不定,沉思许久,狠狠一点头,咬唇道:“就依你。” 两人议定大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日头升得高高的,阳光把内室照得亮堂堂的。苏妙真换过衣裳,穿了春衫,和她携手往花厅坐着。 不半日,陆续府上都来人了。文婉玉和王家几位姑娘来得较早,一进门就贺喜,苏妙真招呼她们吃茶更衣,又引入花厅,拿出棋盘双陆等戏耍用具,待等赵盼藕许凝秋来。不多时,婆子来报,说赵家许家也来人了,苏妙真出厅去迎,却见不仅赵盼藕许凝秋来了,许莲子柳娉娉却也来了。 许莲子柳娉娉二人各有各的不好应付处,苏妙真格外头疼,一时心说这柳娉娉不会是来“知己知彼”的吧,一时暗想这许莲子不会是来打抽丰的吧,如此种种。 但面上不表,很热情的招呼她俩过来。这么请进花厅,亦是奉茶送点,亲自看座,招呼的周到之至,让傅绛仙看了,直皱眉头。 柳娉娉坐定后,袅袅娜娜地吃了一盏茶,因道:“这玫瑰花点茶里不该放樱桃干,味道过于浓酽,失了清雅芬芳。” 许莲子也跟着附和了句,苏妙真笑道:“柳姑娘说的是。” 傅绛仙看不过眼,便冷笑:“谁让你俩吃茶之前,不说清楚口味的。”一句话,把柳娉娉许莲子怼地面色涨红,一个抚着胸口喘气,一个低头不言不语。 苏妙真忙岔开话题,想要热热气氛,奈何不见效果。 这时苏妙娣亦和妙倩妙茹二人一同携手来了,瞧见气氛凝滞,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岔开了话,一时又热络起来。须臾,苏妙娣唤来婆子婢女相问,是否烟霞堂摆饭处,样样铺设好了。 婆子道:“就差个小戏台了。”苏妙娣摇头道:“真儿不耐烦看戏,别设了,到时候把说书女先儿和杂戏人请来玩耍一回便是。” 许凝秋苏妙茹同时笑,许凝秋凑到苏妙真身前道:“哪里用得着请说书的,那可比不过真真姐姐讲的故事好听。” 苏妙真觑眼看她,不可置信:“今儿是我生辰,凝秋妹妹,难道你还要我劳累,来给你们说书么?” 众人皆笑,座中赵盼藕与柳娉娉不晓前情,疑惑相问,许凝秋积极地把苏妙真的轶事说了一通,最后道:“真真姐姐讲故事那可是一流的好,去年我生辰,大伙儿都听得不肯回家了。” 赵盼藕喜道:“真真妹妹,不意你还有这样的才能。”被柳娉娉听了,却是冷笑一声。 那婆子在苏妙娣面前回话完毕,正要退下,苏妙娣又把人叫住,吩咐把一扇缂丝泥金百寿七扇大屏风安设到烟霞堂去。不一会儿,众人更衣吃茶完毕,苏妙真便领她们进了花园里的烟霞堂。 烟霞堂前靠山腰,后临桃杏。翻轩外就是花圃,里头不中珍花异草,都是些寻常花草,但因春光灿烂,望之也甚为心悦。下摆了几张竹案,几个丫鬟蹲身扇风炉,烧水挑子好烹茶热酒烫手巾……翻轩四面开窗,但挂满了虾须帘子,避免有不知事的男仆或三房的男主子走过来,冲撞了各府姑娘。 曲廊直通各处花草园圃,背依假山,假山下引来一股泉水,姑娘们去了,都一时叫好,分外喜欢。 苏妙真也没让分席,堂上便摆下来大团圆桌子,丫鬟们铺设排开,添送杯盏,众人让了几回座,苏妙真亲来劝解,方各自坐定。 座中一共十三人,由傅绛仙起头,各自把盏给苏妙真贺寿。苏妙真以茶代酒回了。吃了一回东西,撤过残席,又铺新宴,许凝秋笑问:“难不成就干吃酒菜?” 苏妙真会意,便问玩些什么。 有说击鼓传花的,有说射覆的,有说飞觞的,有说行令作诗的,有说投壶的…… 苏妙真身为寿星,自然得拿主意,便手一挥,笑道:“我可不会作诗作词,也不会行令,击鼓传花上回和上上回都玩过了,不如飞觞吧。” 又问飞什么字,苏妙真遥遥指向帘外杏花,笑道:“那便取个杏字吧,这个容易些,到底古往今来,写杏花的诗词多了。” 于是,蓝湘亲自折了一株粉杏过来。 苏妙真拿了,她先起个头,捡容易的来道:“一枝红杏出墙来。” 数了数次序,因不算说话人自己,“杏”飞到苏妙真右手起,第四人,也就是许莲子手里。她道:“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只有一字,便飞到她身边的柳娉娉处,她淡淡道:“碧蹄骄马杏花鞯。”文婉玉笑道:“小晏的词,不错。” 柳娉娉微微颔首,弱柳扶风地起身,举杯示意苏妙真,一饮而尽。苏妙真忙起身相陪,以茶代酒,也喝了一杯。 柳娉娉这句,杏花在五,便飞到到王家二姑娘处,她道:“红杏花前应笑我,我今憔悴亦羞君。” 苏妙娣笑道:“你们说了不少了,该我飞什么呢。对了,”她玩笑地推苏妙真一把:“所幸还记得句‘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 苏妙真嗔了:“有你这么坑妹妹的么。”饮茶道:“嗳,刚好想起一句,杏花零落香!” “杏”在首字,便是她身旁的傅绛仙,傅绛仙横她一眼,森森然道:“还说苏二姑娘坑妹妹,有你这么坑朋友的么。”众人皆笑,苏妙真也是困窘愧疚,“我不是只想起来这句了么,又不是故意。” 赵盼藕笑得不行,前仰后合:“傅姑娘,还不快快说来,这可不是难事,说不来大家伙都要笑话你呢。” 因飞“杏”字,确实容易,不比作诗作词,再不会就丢人了,傅绛仙便绞尽脑汁,想了一句:“牧童遥指杏花村。” 好巧不巧地轮到赵盼藕,她揉着心口便快嘴道:“隔帘微雨杏花香。” 王大姑娘喝一杯道:“红杏花旁见山色”。 偏又飞回了苏妙真手里,苏妙真搁下刚伸出去夹木耳清蔬的牙著,呷口茶,苦着脸道,道:“你们不是约好的,专门捉弄我吧。有了,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便飞到王家三姑娘处,王家三姑娘先喝杯酒,用牙著敲敲杯沿,且歌且笑道:“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又到许莲子处,许莲子瞥苏妙真一眼,“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杏在九,数着又到苏妙真处,许凝秋晓得苏妙真不太会这些东西,便有些坐不住,为她抱屈道:“怎么又是真真姐姐,是不是故意的呀。” 对上许莲子的目光,苏妙真心叹口气:到底还是得罪这位莲子姑娘了。可这么耍小心眼有什么意思呢。 便说句简单的:“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飞到苏妙倩处,苏妙倩自打苏妙真回京入了家学,她们姐妹几人日日凑一块读书,便于诗文上很有长进,此刻自信道:“去年涧水今亦流,去年杏花今又拆。” “杏”在第十,众人一数出来,到柳娉娉手中。 柳娉娉垂目低眉,看着她那双纤纤玉手,毫不迟疑吟诵道:“云阙朝回尘骑合,杏花春尽曲江闲。怜君虽在城中住,不隔人家便是山。”她把全诗背出,抬头淡淡看苏妙真一眼:“又是苏五姑娘你了。” 众人被这一连串的笑得不行,苏妙茹愣愣道:“你们不是合起伙来,一起在促狭五妹妹吧?” 62.第 62 章 柳娉娉短促地笑一声:“那哪里敢,苏五姑娘这样的身份。姑母前阵子还说苏五姑娘诗书皆通,往日只是藏拙,想来这小小飞觞难不住五姑娘。”看向苏妙真,拉长音道:“你说是不是,苏五姑娘。” 苏妙真见她作态,自己先笑。这柳娉娉虽有些才气,但耐不住,人也有些爱拔尖,这种排挤人的方法,也忒简单了。苏妙真前世不晓得在小说电视剧里看过多少,哪一个不比这厉害。 不过也幸亏她没什么特别深的心机,否则以自己在宅斗上的半桶水,可不好对付。又想,这几个姑娘也不过十几岁,便有心机恶意,又能奈她如何? 幸哉幸哉……苏妙真点点头,摇头晃脑,潇洒一笑:“柳姑娘说的是,这又不难。” 信口便是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杏在十三,应该是刚好轮着姐姐苏妙娣。苏妙真便瞅着身边的姐姐苏妙娣直笑:“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小心眼,片刻也嫌迟。” 正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谁料众人齐齐看她,各自噗嗤一笑。苏妙真犹在不解间,催促姐姐苏妙娣快些讲来,赵盼藕捧腹大笑:“我的好姑娘,可不又是轮着你自己了。” 苏妙真手指反戳自己:“我?”苏妙真这才恍然大悟,她刚刚在心里偷偷算轮到谁,不小心把自个也数进去,便占了一个位置。不由懊恼:这小小地报仇,竟然报到自己头上来了。泄气不已:“害人之心不可有,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是现世报!”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得不行,拍手叫好。许凝秋伏在文婉玉肩头叫肚子疼,苏妙娣抽了帕子掩口直笑,苏妙茹刚吃了一筷子紫茄炒肉,笑得喷饭,弄到赵盼藕身上,油渍脏了衣裙。 伺候的丫鬟忙走上来,要领着赵盼藕更衣,苏妙真噌地起身,口里直说要亲去帮衬,说领她回房给她挑件衣衫。 被强忍着笑意的苏妙娣一把拽住:“可不许逃,快快说来,不然就罚酒了。” 赵盼藕回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可不许逃席。我自去就得了,有丫鬟领我去你院子。” 苏妙真方怏怏地坐下,招呼侍书过来,因赵盼藕穿藕色上衣,便吩咐她在自己箱子里取一件藕荷色对襟衫子给赵盼藕,侍书忙领了赵盼藕往平安院去。 赵盼藕几人一走,席上众人又催促她说来,苏妙真清清嗓子,终于赶在二十个数前想到一句,吟道:“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 烟霞堂自然热闹不题,且说赵盼藕,她随着侍书回了平安院,被引入苏妙真日常起居卧房,坐不一会儿,侍书捧来几件衣裳,俱是藕荷色的对襟衫子,刺绣精美料子华贵,看着便让人喜欢。 赵家虽权豪丰产,但到底武将家,又是近年才崛起成望族的,常年在边关,过得就不如久为勋贵的伯府奢华。又因苏观河是文官,在江南外放了六年,二房一切陈设、器物、衣裳都带了江南精致。赵盼藕的衣裳物件也多,却及不上眼下所见的几件别致秀雅。 赵盼藕便提起来,一件件的赏玩,见俱是新的,推让道:“给我找件旧的便是,这些新衣怕是真真妹妹都还没上身吧。” 侍书堆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们家姑娘,原也没有旧的衣衫。” “怎么说?”赵盼藕眉一挑。 侍书颇为自豪道:“伯府乃开国便有的勋贵,家底那还用说,再是丰厚不过的了。且咱们府上上下下,谁不宠我们五姑娘?不说老祖宗那里赏的和太太那儿送来的,就是我们三少爷,时不时也还在几大衣坊布铺里,定些衣裳尺头送来。” “我们姑娘的衣裳向来只穿两次的,超不过三回,哪里穿得完!往先我们姑娘还跟太太说这样太奢了,可太太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哪能不宠的。太太自己虽愿意穿些旧物,可偏爱看姑娘穿新衣,生怕委屈了姑娘。便不许,仍是每年每季地新作……更不许我们当奴才的躲懒,若让姑娘重了衣衫,或是不应节气不应景儿,被太太看出来,总得一顿好骂!” 赵盼藕听了,不住点头。暗想,伯府果然底子厚,十几年前曾元气大伤过,现在依旧极为富贵。 “就好比前几日寒食节里,绿意姐姐事忙,忘了给我们姑娘换秋千仕女补子吉服。三少爷瞧见了,当然过来得问几句。我在一边看着,绿意姐姐为这个疏忽,都吓白脸了。” 赵盼藕又听她提起三少爷,知道是苏问弦,心内一荡。 赵盼藕挑了件滚金边的,贴身丫鬟服侍她换了,侍书取来梳篦为她挽发,赵盼藕咬唇,从镜子里看向满脸天真烂漫的侍书,问:“你们三少爷,很凶么,怎么听得那什么绿意丫鬟的,这般怕他。” 侍书笑道:“那倒不是,我们少爷对下人是赏罚分明。只我们伯府就这样一个高中探花而又文武双全的主子,哪个不把三少爷当天神来敬畏。且三少爷待我们姑娘那是极好的,样样关心照料,怎么敢在三少爷面前敷衍……” 文武双全,爱惜幼妹,这样的人……赵盼藕越听越是春心萌发,记起前些日子在文家观进士游街时,在那门楼处瞧见那俊美无俦的苏问弦含笑望来的模样,心里乱做一团,又有些暗喜:那日她直接掀了点帘子去看,说不得苏问弦也认得自己,只是不知何时,能再见上那苏问弦一回。 正想着,三人步出房门,刚到平安院口,还没过了葡萄架子,迎面就来一人,领着两个捧盒丫鬟在后,大步过来。 赵盼藕不看还好,一看魂消,心儿砰砰直跳,来人俊美高大,宽肩细腰,长身玉立,可不就是苏问弦。 * 苏问弦在院口见她们几人,知道是今日外客女眷,但不知为何进了苏妙真的院子,又为何穿了苏妙真的衣衫。 他眉头一皱,面无表情地避开视线,“惊扰姑娘。”看向缩着脑袋的侍书,道:“不是说摆在烟霞堂么,怎么却让进来平安院了。” 侍书大气不敢喘地站出来,道:“席上赵姑娘的衣服被弄脏了,我们姑娘就吩咐领赵姑娘过来,挑一件藕荷色的衣衫与赵姑娘换下。” 苏问弦闻言,迟疑片刻,沉声问:“宣大总督赵府?” 赵盼藕听了,也不说走,反一步过来,花枝招颭似的福身行礼,娇滴滴道:“正是。这位想来就是三公子了,奴家赵盼藕,兄长赵越北曾与公子有过来往。奴家见过苏公子,苏公子万福。” 苏问弦也是风月场上经历过的人,此刻一见她如此做派,有甚么不知。本欲揭过,不欲和此等女子纠缠,但一听“赵越北”三字,他立定,不动声色打量了此女一番。 苏问弦眯眼,右手一抬,示意称心等两位婢女退后数步。 他勾起唇角:“原来是赵大人的爱女,令兄已然是一表人才,姑娘果然不差。却是某唐突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赵盼藕被苏问弦这么上下眼风一扫,见他唇边含笑,比方才所见的冷冽要更风流俊介三分,心噗噗乱跳,不住想:且不论苏问弦已然高中探花,就单说元宵大火时他的救火英勇之处,哪是一般武勋子弟能比得上的,又生得如此俊美不凡,在边关何曾见过此等人物。 她便忙堆起笑,快步向前,倒身行礼:“家父家兄曾提及元宵大火一事中,苏公子襄助良多,奴家在此替父兄谢过公子。” 苏问弦也不后退避让,反而伸手一扶,赵盼藕的手臂处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碰,立时身子麻了半边,见苏问弦含笑望过来道:“赵姑娘客气了,赵苏二家即将结为两姓之好,如此虚礼倒显得生分。” 赵盼藕喜得满脸堆笑,眼波流荡,含情带媚地觑了苏问弦一眼,又和苏问弦如此这般的说了两句话,苏问弦歉声告退。 赵盼藕扶着院门口的葡萄架子,见苏问弦走远,那是满心欢喜!正欲唤丫鬟来扶一下自个儿,突见远远地,苏问弦定住脚步,在园中石径某拐角处回头,临去回望她一眼。 赵盼藕在葡萄架子下眼看了半日,直到看不见苏问弦,方使唤丫鬟来扶,往烟霞堂去了。 一路却不住地想:他们爷们在外见得多是迎来送往的粉头儿,何曾撞见过大家女子,也该是天赐姻缘,否则怎能让她与苏问弦遇见?虽自己不十分美貌,但论风情,岂是一般闺秀们比得上的,那苏问弦眼见着是十分有意,否则不会临走还看自己一眼,只恨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这么一路琢磨,归席去了。 旁人见她面色绯红,还道是吹风受寒了,赵盼藕推说吃了几杯酒受不住,这么搪塞过去,又使出百般手段刻意与苏妙真结好。 …… 未时回赵府,她听说赵越北伴驾归来,心思一转,忙叫上柳娉娉,二人一同过前头赵越北的练武校场,寻他问事。 柳娉娉许久不能单独见赵越北,见她相邀,虽觉人多,但思及赵盼藕已然知道二人隐事,必是给个方便的,也就相陪。 赵越北正在校场上和家中府卫过招,大太阳下练得是拳拳见肉,不见一丝偷懒躲刁,赵盼藕急着要喊,柳娉娉在廊下把她拽住,便看了一场。 他练武完毕,又取来一华贵至极的牛角金胶黄色菱纹大弓,拉满弯弓,连射三枝羽箭,破风而出,簌簌三声,正中靶心。 这才满意收手,让府卫把弓箭收起,府卫恭恭敬敬地把弓箭举过头顶,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用黄绢收了,因这府卫五大三粗,赵盼藕看他束手束脚地捧着弓箭,但觉滑稽,在廊下拉着柳娉娉笑了一回。 赵越北听见声音,看得她二人来了,屏退校场上闲杂人等,在廊下叫人掇出来三张椅子,先问话道:“娉娉,听说昨儿姑母又犯病了,大夫瞧得怎么样。” 柳娉娉见他额上有细密汗珠,英挺的面容被春日晒得通红,抽出怀中帕子掷到他怀里,“就那样,说得连着吃药。且擦擦你身上臭汗吧。” 赵越北把那方帕子收起,从腰间解了一松花色汗巾,擦过汗,极温柔地瞅柳娉娉一眼。赵盼藕正是着急时分,见他二人这等缠绵之态已然烦躁,忙问道:“二哥,不是说南苑狩猎到明日拔营么,怎得今儿就先回来了。” 因她二人曾有长兄,十几年前婚配不久便去世,赵盼藕一直没改口。 赵越北把柳娉娉的帕子叠好袖回,拧眉道:“听说是新调任的江南道监察御史在巡查赈济现场时,发觉粥厂里的粮食混入大量沙石,这还不算,粥如清水,饥民嗷嗷,他连夜上京痛陈其弊,要求户部查仓,圣上心系万民,立时就让拔营回宫。” 柳娉娉和赵盼藕二人听得稀里糊涂,但见他面色凝重,也知不好,柳娉娉安慰道:“这是他们户部该操心的事,越北哥哥你不需忧心。” 赵越北叹口气:“六部虽各司其职,牵一发而动全身,户部侵仓至此,军饷便被掣肘,难怪爹年前请求户部支粮户部推三阻四……”见她二人都不甚关心,便顿住话头,问赵盼藕道:“你二人今儿是去?” 赵盼藕忙笑道:“去给苏五姑娘庆生去了,二哥你不知,那苏姑娘性子很好,临走一人送了些京里一新开铺子的脂粉,说是她哥哥在外面买来送她的,她用了很好,让我们都试试,这样的心意……还有席上好几人促狭她,故意把杏字飞到她身上,她也不恼。” 柳娉娉一哼:“恼了又有什么用?说的诗句都是烂大街,妇孺小儿都知道的,一句要想许久,恼了越发显得无能。” 赵盼藕哪能不明白柳娉娉的意思,只装不知,道:“她还会说笑话讲故事,席上讲一个和尚念经的,把我乐得只喷饭,差点又脏了这件苏五姑娘相送的新衣。” 赵越北定眼一看,见穿在赵盼藕身上的藕荷色衣衫肩腰处窄上许多,不大合赵盼藕的身形,微微颔首。 柳娉娉冷笑:“毁僧谤佛。” 赵盼藕不接茬,七拐八拐地把话题移到苏问弦身上:“后来因她哥哥苏问弦回府,要与她庆生,我们便提早散了,否则,便是乐到晚席我也愿意作陪的。” 赵越北点头:“听上去确是个性子温和的。” 柳娉娉被这话气得扭头,他知道失言,补一句道:“日后必然是容得下人的,就不用担心此女妒忌我与……” 柳娉娉闻言会意,转过脸,斜他一眼。 他停住话,温柔看柳娉娉一眼,复又对赵盼藕道:“这三日在南苑,我和苏问弦多有接触。以往只听说此人与顾榜眼都是文武双全,并未见识,但在南苑驰猎一场,才真正见识他的骑射功夫,的确不错,但又懂得收敛锋芒的道理,他二人日日大有所得,却只拿了不多不少的献上去,不抢几位皇子和武官子弟们的风头,圣上喜欢,便各有赏赐。” 柳娉娉问:“越北哥哥,刚刚那弓是不是圣上御赐的。” 赵越北一笑:“娉娉,你好灵透的人。不错,因射获诸兽,幸得前五,便得了圣上的赏赐。”除两位皇子和我外,同样受赏的还有傅云天,宁王世子,以及抒言表哥。” 63.第 63 章 因苏问弦提早回府,苏妙真急着听外间狩猎的趣事,便让散了。未时刚过一刻,她小跑进平安院,正堂内早满当当地摆下来一水的礼物,各用掐丝红盒或者红漆挑担置放下,苏妙真匆匆一扫,但见是衣裳首饰,书籍古董,玩器吃食,无所不包。 因前日二十三,各处的礼物就送来入库造册,苏妙真便晓得这些,乃是苏问弦在外买来的生辰礼物。 称心和几位丫鬟正捧着红毡子等着她呢,一见她进门,忙过来走过来把她簇拥到首座坐下,铺开红毡子,笑道:“给姑娘拜寿。” 苏妙真忙让叫起,不肯受礼。称心哪听,直直就跪下了,让后跟苏妙真刚也小跑进来的绿意蓝湘瞅见了,忙穿过院子进来拉住,一面喘气一面道:“太太吩咐了,咱姑娘岁数小,又几度遭难,不让人跪的,怕折福。” 称心这才忙不迭起身,苏妙真便让明善堂的丫鬟们归座,笑问:“怎的并不见哥哥,不是说回来了么。” 称心笑道:“来了一回了,没见着姑娘,反遇到……”她咳一声道:“三少爷肯定就来。” 正说着,果见苏问弦大步而来,两院的丫鬟都忙见礼,他一概免了,坐定瞧着地上的那些礼物,对苏妙真笑道:“没有格外喜欢的?”苏妙真说:“哥哥的眼光那还用挑,都不错的。”说着,就让蓝湘等人收拾这些寿礼,造单点检,存进后面厢房。 急不可耐,便问南苑狩猎之事,苏问弦见她情急,一笑,便把这两日半的行程盛事一一分说,苏妙真听得入迷,时不时插话进来,或问他猎得什么东西,或问他应制诗词,或问他乾元帝赏赐,问得事无巨细,苏问弦也不嫌烦,一一相言。 便对这皇家围猎的排场有了大致了解。此次驰射,几位皇子都去了,二皇子乃先皇后所出,一贯体弱多病,不过应景凑趣。三、五、七皇子倒是得获的猎物很多,让乾元帝大为夸赞,其他几位皇子年幼。 提起勋戚武官子弟中拔尖的很有几位,她又好奇,打破砂锅问到底。苏问弦无可奈何,把那几人的名字事迹相言,苏妙真才晓得无非又是什么傅云天宁祯扬等人。 尤其得知了傅云天和陈宣二人,在南苑一人狩得一头大虫,让苏妙真震惊不已,心道,虽用了□□刀剑等物,也可见这二人武艺出众。 而她本来以为那位傅小侯爷不过是色*欲熏心的酒囊饭袋,谁料他竟英武过人,连大虫猛兽都能相抗。 苏妙真说:“平时听哥哥你提起傅小侯爷的事情。我还以为他就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也还有种能耐。”又摇头自笑:“是我偏见了,也对,哥哥你的朋友,怎会一无是处。” 复凝神问:“那位陈宣袭爵的事情,怕是定了吧。”苏问弦道:“他妹子被杀一案,虽走失了一个证人逃奴,但还有其他仆婢的证词。且他数月内在圣上面前过了两次眼,昨日因他和宁祯扬同时射中一头黑熊,圣上欣悦,也赐饮馔,想来袭爵的诏书敕令,就在这一两日便定下了,毕竟他也不好久居京城的。。” 苏妙真被门外院中飞进来的蝴蝶吸引去了视线,苏问弦讲完了,见她目光随着那几个大如团扇的彩蝶打转,自笑,也不喊她,就喝口茶等着。 半晌那几只彩蝶飞远,苏妙真方回神道:“这么说,哥哥你的那位世子朋友,也该回了。” 苏问弦笑道:“我还以为你魂游天外,压根没听我讲话。”苏妙真不好意思笑笑。苏问弦道:“不,圣上赐婚,他还要留下来些时日。。” 宁祯扬暂时不回南方,反被赐婚,这样的厚遇,在诸位封王里是再没有的了,难怪都说吴王和乾元帝相厚,若非如此,何以宗藩子弟能长留京城?可见乾元帝的恩遇厚待。 她来兴头,忙问是哪家的女儿要去做世子正妃。 “说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你好像初四那日还去府上为那位姑娘贺寿了。” 苏妙真登时一愣,喃喃道:“怎么是婉玉?” 苏问弦见她懊恼,奇了:“怎得,这姻缘说起来也算顶好的,你急个什么劲。” 苏妙真瞪大眼睛瞅着苏问弦,沮丧道:“清明踏春去李园游玩,我还专门请了婉玉,就是为了让娘仔细看一回婉玉。” 苏问弦吃一惊:“你这是要给我……” “没错,那是我看好的嫂子备选人之一,就这么飞了。”苏妙真沮丧不已。 文婉玉性格样貌家世都很不错,且位于京城,又是读书有学问的,和苏问弦恰是般配,三月初王氏在李园瞅了一回,也直点头,说文婉玉进退有度,淑娴端庄。 怎料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便恨恨道:“圣上怎得当起月老来了,还有几位皇子没婚配呢,他先为侄子操心,哪有这样的事。” 苏问弦因笑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苏妙真道:“这不是现在只有哥哥和我么,婉玉喜欢读书,也需一个读书的男子相配才是,皇上乱点鸳鸯……” 忽地一沉吟,记起当日文婉玉瞧见那榜眼时分外羞赧,暗骂自己这三月份忙昏了头,也把此事给忘了,差点乱点鸳鸯谱,忙问道:“哥,这些日子我一直忙着铺子的事,倒忘了问,那榜眼是谁家的儿郎。” 因铺子上的事全部瞒着王氏等人 ,她不得不处处小心时时吊神,故而初四那日晚间晓得了苏问弦的名次,就再没过问相关名次。 苏问弦道:“你竟不知么。”他望过来一眼,目光里含了些别的意味,似是探究。苏妙真莫名其妙地,伸过手扯着苏问弦的衣袖:“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忙什么。一得知你的名次后,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 苏妙真这些时日忙着铺面上的事,苏问弦是很清楚的。因道:“你在那铺子上的确花了许多心思,什么会员传单朔日折扣,真让人闻所未闻,难怪生意兴隆。” “哥哥!” “自打定了赵家,娘就再不许我打听这上面的事情了,爹爹也不跟我讲,可把我憋死了。”苏妙真不甘心地又扯了扯他的衣裳,歪着头看他,软下声道:“那榜眼究竟是谁,是不是很年轻英俊?还有那个顾长清,他得了几名来着?” 因她歪着头,鬓上发钗微微坠下,似要脱落。 苏问弦见她此等撒娇情状,放声大笑,伸手抚上苏妙真如云绿鬓,道:“次名就是顾长清。” 苏妙真呀一声,叫好道:“我还以为他因为那篇河工漕事的程文被阅卷学士们给排挤,把名次定低了呢?这样倒好,虽不是状元,到底第二名,总算没埋没了他。那他去哪里观政?” “户吏二部,本来应该是吏部工部,但其叔为工部郎中,吏部的人认为须得避嫌。” 原来如此。 苏妙真心道,当日顾长清他在元宵大火时,把储存香料胡椒等贵重物品的仓场保了下来,这样有功于户部,先去那里倒也不错。 “他那篇关于‘江南逋赋’的策论与户部税务相关,顾长清去了那里,一定有所发挥。” 苏问弦拔出她鬓上那将坠未坠的双股金丝垂篆寿字发钗,簪进扶正。 他缓收回手,道:“女儿家,嘴上不要老挂着外男名讳,被人听了拿去嚼舌,反坏了你的名声。” 苏妙真不以为意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连爹娘,我也从不在他们面前提的。” “就你一人晓得,难道我还信不过哥哥么。”她又絮絮叨叨讲了道:“可惜了,我还是觉得婉玉姐姐特别好。” 两人闲聊消磨时光,不半日,那几只大如团扇的彩蝶又飞进来,勾得苏妙真心痒痒,二人便出院,苏问弦替她捉了一只,苏妙真用兜网捧过,看一遍,就撒手放飞。 两人又往园中闲逛,路上先见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她们蹲在花园大李树下清明新扎的秋千处,地上撒了些棉布缝做的抓子儿,也不顾,正斗草。 一个道:“我有麻与。”另一个道:“我有葛与。” 一个道:“我有合欢枝。”另一个道:“我有相思子。”一个道:“我有观音柳。”另一个道:“我有罗汉松。”这么来来回回,半晌不见胜负,这两个小丫鬟文斗不成,又要武斗,各自拿了一株草互相缠绕,往自己方向拉扯。 苏妙真看见她二人都憋着用力,脸红彤彤的,忍不住就噗嗤笑出声,那两个丫鬟张望一眼,瞧见苏问弦也在,忙不迭地行礼,一溜烟跑了。 苏妙真埋怨道:“都是你,总板张脸,把人都吓跑了,我还想找人陪我抓子儿呢。” 苏问弦也不生气,走向那新扎的漆红秋千架处,信手推了,笑问她道:“过来打秋千,我给你推,保准你荡得高。” 苏妙真大喜,当下过去,还想变个花样,打个立秋千,就挽住了那绳索,自己先坐在秋千板子,扭过头对苏问弦说: “平时娘只许我坐着,说丫鬟们力气小接不住我,现在有你在,我就不怕掉下来,反正你肯定接得住。我打个立秋千,但你也不许松手,害我落下来。” 苏问弦把住绳索,见她扭头看过来,说话时语笑盈盈,梨窝浅浅,甚是可爱可怜。 他咽回去已到嘴边的“不行”两字,微微一笑,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两条玄色汗巾子。绑在苏妙真手心里,道:“垫着,别划伤了手。 64.第 64 章 6月的傍晚,因为正在下雨而不算很热,韩北宸站在电梯口对着镜子照了照,黑色西装的衣襟处有微不可见的斑驳雨痕。 他下车的时候正巧赶上了骤然来袭的暴雨,助手没来得及给他撑开伞,就被淋了一身。 韩北宸的眉峰皱了一下,看得旁边的三位助手抖了抖——有个完美主义者上司的话,总是要时刻提心吊胆的。 好在韩北宸只是稍稍停留了下,整了整领结,就目不斜视地大踏步进了电梯,负责开关电梯的两位女服务员只差眼冒星星了,笑得格外真诚格外甜。 看来要迟到了,韩北宸瞅了眼腕表,面无表情地计算着时间。 这个酒会,其实依他的身份没必要参加,但因为是华影集团重大战略部署的第一步,他又是华影的实际控制人,故而韩北宸也来现场看看。 而电梯正要合上的瞬间,韩北宸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 “卫欢小姐,您从这边走。” “哎呀欢欢姐,咱们会不会迟到啊。” 卫欢?韩北宸目光一凝,手一抬,按住电梯。 反应之快让助手们咋舌,然而他们还没惊奇够,就听这位顶头上司开了口,对着门口说道:“不用麻烦,让她进来。” 虽然语调平静,但助手们还是从波澜不惊的表面嗅到了点不寻常的味道。 “您请。”耳听八方的服务员恭敬地把身边的女明星请了进去,忙里偷闲也偷偷往里面瞅了一眼,毕竟那里头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 于是在叮咚响起的前一秒,一声“谢谢”顺利地在电梯内响起。 女声很悦耳,有点软甜,音量不大。 韩北宸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似乎身边美貌可人的当红花旦并不能让他稍稍分出一点注意力。 助手们看了看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卫欢一眼,又瞅了瞅自家的boss一遍然后默默想:可能只是家教好,不一定有别的意思。 但上司没什么意思,这卫欢居然也一点表示也没有?再怎么说以后也是华影集团的人了,那不该讨好讨好未来的顶头上司,打个招呼什么的? 但想归想,电梯里仍旧是静悄悄的,直到角落中的一阵轻咳声打破了这种寂静。 病了?韩北宸移过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倚在角落的那个女明星拿着一条发白的手帕,捂住嘴又咳了几声,然后听她低声道:“抱歉。” 再没有过多的套近乎,完全不同于其它见到他的人。 克制冷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这样的人,怎么会红起来。韩北宸暗想,将视线对回内壁上的镜子。 她穿的是浅绿色礼服,外面还裹了件奶白色的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半靠着电梯墙壁,低垂着眼,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流畅的下颚线条在灯光下几近透明,唇色嫣红,平添了点烟火气,可始终不怎么有表情。 旁边的助理倒是一脸活力的模样,韩北宸心不在焉地听着女明星的助理小声地嘱咐。 啊呀欢欢姐,怎么又咳了。 马上千万不要喝冰的,要记得吃药哦。 欢欢姐,你能早点出来就早点出来吧,反正发布会都完了这只是酒会而已。 好在助理还算活泼,韩北宸继续面无表情地走神。 12,韩北宸看了看楼层显示灯,然而没等他计算剩下的时间,他就从镜子瞥到卫欢,正侧脸看向身边助理,一笑。 标准的柳眉杏眼,右脸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她笑起来极为甜美。 云破天开,整个内部简直都要被照亮。韩北宸眯起眼,难怪听说卫欢的观众缘好。 也是,这么甜的人。 楼层显示灯亮到21,门缓缓地打开。 韩北宸一滞,见身后的人没有动弹的迹象,抿着唇走出电梯。 —— 似乎也是华影的人,而且还颇有地位。卫欢眼见着电梯的那几个人走进了宴会厅后,想到。 没多想,她扭过脸正要交代助理小王,还没开口,就见小王大摇其头。 “怎么了?”卫欢把围巾解下,接过小王手上的湖蓝色纱巾罩在肩上,用狐狸形状的丝巾扣扣好,问道。 小王打量着她道:“前天刚拍完电视剧,昨天又开工拍广告,还在水里泡了两天,算算你都满一百天没睡够五小时了。反正华影今天的酒会也只是内部的,根本不会有媒体进场,你要不就别去了吧,回家休息吧,宋姐会理解你的。” 宋姐是卫欢的老板,拥有一个影视制作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在现代剧制作上,业内也算它一流。而这个制作公司已经被影视界的大企业——华影集团全资收购,成为华影集团的子公司。 而卫欢是宋姐公司签约的演员中最红的一位,也是当今公认的演技与人气并俱的年轻女明星。她在新生代的花旦里占有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无论知名度,大众好感度还是年度收入,都丝毫不逊色于大公司的当红花旦。 华影集团虽是影视制作公司,但签约艺人并不多。如今要整合资源,一口气全资收购了星光经纪影视,荣辉影业,以及新润制作这三个子公司,并且也有往艺人经纪方向发展的打算。 而卫欢的出席,意味着对宋姐的支持,也给宋姐将来在集团内部也增添了说话的砝码。这也是为何卫欢忙赶忙把广告拍完,也一定要参加酒会的原因。 她和宋姐的感情很深,不同于一般的雇员与老板。 这些卫欢没有明说,把黑色手包从小王那里拿过来,唇角稍稍抬起:“我先进去了,八点前会出来的。” 她又转过身,停住脚步,看看小王后浅笑说你也累了一天,在休息室好好休息,记得吃点东西,不要吃甜品!嗯,没错,昨晚我看到你体重计上的数字了。 嗳呀,卫欢姐,助理小王的脸先是一红,挠了挠脑袋嗔道。 卫欢歪了一下头,又笑了一笑,往宴会厅走去。 平时看上去那么冷淡,其实还是很细心温柔的呐。看着卫欢窈窕有致的背影,小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嘟囔道。 —— 凯悦酒店是鼎越集团旗下的酒店,豪华气派,却不沦为庸俗。 璀璨的吊灯肆意地播撒着柔和明亮的光线,点燃了在场的气氛。 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卫欢精神不佳,但尽力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和擦身而过的人客套了好几轮,才远远看见被几个人包围住高谈阔论的宋姐,穿着显眼喜庆的红色,想不瞩目都难。 见宋姐手舞足蹈地在人群中央比划,卫欢无奈地摇了摇头。 费了一番功夫,她才接近宋姐所在的位置,收了收肩上裹着的丝巾,拍了拍那位亢奋中的女性的肩膀,笑道:“宋姐,在说些什么呢。” 围着宋姐的人一见卫欢,都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卫欢一一问候过,才知道这些都是未来将会被派遣到子公司工作的同事,大部分都是来自华影集团本部的年轻人,但看着都挺沉稳。 看来华影果然和宋姐所说的那样,重视年轻人才。卫欢拂了拂在挤过来的路上掉落出的发丝,觉得华影还不错,能让真正有才华的人得到发挥。 宋姐一见卫欢到了,更为亢奋,喜滋滋地又和同事们介绍了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当红花旦。其实哪用她介绍,卫欢虽然新闻不多,但影视作品一部接一部地出,反响都还很热烈,不敢说全民知晓,年轻人中恐怕没有不知道她的人。 “哎呦,小欢,我都说了,你刚拍完电视剧,今天又拍丽佳的广告,那么累没必要来,你干嘛还费这个事儿跑过来。”宋姐眉开眼笑地嗔道。 卫欢当然明白宋姐的用意,配合挽起宋姐的臂弯,说你的工作,那我再累也得来支持。 言笑晏晏,真诚满满。 果然,宋姐心满意足地收获了未来同事们的一片赞叹。 等周围的人散得差不多后,宋姐才得意笑道:“周文和赵佳刚走,她俩连夜要回上海的剧组。你现在刚拍完广告又来了……嘿嘿,我的那些未来同事们肯定寻思,我对手下不错,要不怎么我底下的艺人都这么撑我呢。你不知道,今天的签约会和酒会可都是内部的,不面向媒体。荣辉公司和新润有限公司的艺人根本没来……以后在华影内部的竞争,他们就先落了下风!谁叫我的艺人们那么支持我的工作呢,我要开新剧,那还不是特别容易找到当红的女主男主啊。” 卫欢看着兴奋地直冒泡以至于喋喋不休的宋姐,觉得格外头疼,心道这样一个不怎么着调的老板是怎么把一个小公司做大,现在还以高价卖给了华影的呢? 宋姐这才察觉到卫欢精神不振,刚要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眼尖就看到了被几位助手簇拥过来的英俊男人。 “小欢,看,”宋姐扯了扯卫欢的手腕,扬了扬下巴,“是华影的韩总,咱们的老板。” 卫欢没来得及问,就见宋姐上前去问候,不得已也跟着过去。走到近处,卫欢才认出来,来人正是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位男子。宴会厅里人来人往,唯他身边,始终有被刻意保持出来的距离, 原来是以后的上司,卫欢眨眨眼,嘴角扬起,熟练地勾画出合适的弧度。 —— 65.第 65 章 人群自觉地让出了空间,卫欢心里一盘算,明白过来这位韩总是和三位子公司的负责人都要谈一遍以表示重视的节奏,于是也就站在一边,听宋姐和韩总客套,自己只保持好仪态,微笑着一言不发。 不远处的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卫欢隐约瞅见了有她很喜欢的海鲜,不由自主地就偏了偏头。 看上去都很不错嘛,卫欢自个儿琢磨着,有点饿了,等他们讲完,过去拿一点试试。 她这边漫不经心地走神着,那边就听到宋姐爽朗的笑声,“韩总,这是我们公司的卫欢,小欢,这是韩总,对了,小欢,你和韩总还都是a大毕业的呢。” 思维这匹脱缰的野马被卫欢及时拉回,速度之快连身边的宋姐都没有察觉过她曾心不在焉。 “韩总,第二次见面了。”卫欢自然地伸出手,说,“还请您以后多多关照。” 但到底她之前没放注意力,等注意到到宋姐和那位韩总身后助理讶异的表情后,卫欢的手已然伸出去了。 啊哦,似乎有些尴尬,卫欢刚这么想,就觉得手一热。 她低眼一看,那位英俊得过分的韩总也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低沉磁性又莫名有种掌控一切感觉的嗓音,也同时响起,“客气了。” 看上去,不难相处。 卫欢不留痕迹地抽回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优雅站直,接着微笑。 宋姐急忙打圆场说:“哈哈,韩总,您和我们小欢之前见过么,怎么着丫头说是第二次见面呐。” “确实有幸见过。” 和那个著名配音比起来,这嗓子也不枉多让啊,卫欢心道,这位韩总若是进了娱乐圈,想必也很吃得开。 “但不是第二次。” 卫欢咦了一声,疑惑抬眼。 韩北宸含笑看向卫欢,缓缓解释道:“六年前的冬天,我去a大演讲,记得是你献的花。” 哦对,那是我第一次见您,博文论坛上是我给您献的花……这段时间熬夜记性都变差,卫欢接话道。 女声柔亮轻快,带了些欢悦的语气,配合着主人的点头,宛如相当上心的模样。 宴会厅的齐排吊灯变幻了色彩,音乐的调子转向了轻柔,人群不自觉压低了说话声。 见卫欢一脸顿然醒悟的表情,好像真的记忆起来,韩北宸不由好笑,还是完全没想起来。 他的确是六年前认识的卫欢,但并不是因为卫欢献花。 韩北宸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只见她的眉眼依旧动人的出奇,在灯光下更显甜美温柔。 但韩北宸知道,卫欢的性格远不是看上去的这么温柔,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相当的不讨喜。 大概是六年前的冬天,他在平安区办事,司机在一个路口倒车时,一个没注意,车尾蹭到了人。 韩北宸还说是不是有人趁机讹诈,倒车的动作很慢不至于伤人才是。可久久没听到声音,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走到车尾探查,结果只看到一个人影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肩头微微颤动着,身边还散落了一堆真空装面包。 身形瘦小,是个女孩子。 韩北宸的道德观一向很好,正要打电话找救护车,就见本还脸趴在雪地里的女孩子蓦地抬起头,戴着口罩,只露出漂亮的眉眼。但弯眉之下的杏眼里,凛冽的目光扫过他们,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睫毛上还滴着水,她刚刚哭了。 疼的?韩北宸奇了,怎么没见她哭出声。 韩北宸见她额头有点点血迹,为自己先前的错误评判就有些抱歉,示意跟下来的保镖掏出钱夹,自己拿过来数了几十张塞给那女孩子。 啪地一声,被那女孩子冷冷地挥开递过来的手。 他当时一来有些愧疚,二来被拒绝得下不来台,便说,你受伤了,需要去医院,那是医药费。 但那个女孩子的眼泪扑簌簌地只往下落,声音却没有半点哽咽。 居然忍得住,他想。 那个女孩子扯掉口罩,抿着唇,垂着眼说,小伤而已,不劳费心,你们可以走了。 韩北宸愣住,一边的保镖也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便见她板着脸,蹲下身迅速地捡起那些面包,之后再没看在场的人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 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事,韩北宸看着她纤弱直挺的背影想,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等到要上车的时候,保镖递给了韩北宸一张校园卡。 是a大的:卫欢,2006101345,外国语学院。 印在上面的头像,虽然漂亮,但眉眼间,依旧透着倔强。 不过比起本人来,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来在a大演讲,很巧合地,又是这个女孩子献花,看着灯光下虽微笑着但可隐约察觉其中敷衍意味的卫欢,韩北宸想,所以才会加深印象,记得她。 “对,就是那次。”不过这个人,仿佛一点都不记得了。韩北宸盯着她澄澈如水的笑眸,无端地生出了怅惘。 他转向一旁喜笑颜开的宋姐,不露情绪玩笑道:“那说起来,我还是卫小姐的学长。” —— 晚上回去时助理小王咋呼了一路。 哎呀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帅哥是总裁啊,少女心要泛滥了呢。 天哪和欢欢姐还是校友! 宋姐宋姐咱们以后能常见到那位韩总吗?嗳,宋姐,你家都过了,怎么没下车啊。 打算在卫欢家蹭一晚上的宋姐恼羞成怒说,“关你什么事儿,我家在装修,去小欢家歇一晚怎么了。” 卫欢的家装修设计全是自己一手操办,在宋姐眼里那是相当地有品位,奈何卫欢有点小洁癖,轻易不许人住在她家。说完宋姐急忙转移话题,瞅着卫欢说:“韩北宸站在人群里多出挑一人儿,怎么你见了他好几次都还没认出来呢,小欢?” 小王也扒着座位侧着脑袋附和:“就是就是。” 司机也竖起了耳朵,进车库的动作缓了又缓。 卫欢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我近视有400多度。” 小王嗯了一声,显然没听懂。 幸亏宋姐和她相处了五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所以你次次都没看清他的长相对吧。” 见卫欢点头,宋姐才撇嘴说:“你也是,话那么少干嘛。韩总既然是你的学长,你就该多和他拉近关系,以后有什么大制作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你嘛。” 卫欢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率先下车,转眼间就进了别墅。 跟在后面的宋姐和小王互相挽着,边走边抱怨卫欢不安路灯存心要摔坏她们俩。 进了别墅内部,宋姐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卫欢洗漱完毕出来后,对她招手道:“过来,过来。” 卫欢擦着头发坐到她身边,用手拨弄着茶几花瓶里的大朵大朵的广玉兰。 广玉兰沾了水汽,香味弥漫地更快更浓,卫欢深深地嗅了一口,昏昏欲睡。 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宋姐掰着手指讲话,“今天你出去的早,韩总给我透露了个消息。封纯编剧,文玉执导的《海蓝之恋》你知道吧。” 卫欢定了定神,嗯了一声。 那是华影集团下半年的大项目,是楚容及赵惊云转战小荧幕的作品,投资大班底强,新闻早就报道了好几轮,圈子里更是没人不知道的。 宋姐右手一拍大腿,喜道:“就是啊,但女主演楚容临时因为私事儿退出了,现在剧组正在挑女主演呢,所以……” 卫欢明白过来,喝着果汁说:“剧组要的是像楚容一样超一线的女星,我还没到那地位。” 她现下虽红,但到底资历浅,剧组未必肯考虑她这样的新生代,卫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宋姐啧啧道:“那几个超一线的都没档期了,再说了,这次的剧本和配置特别好,男主还是赵惊云……导演和编剧挑演员也是看表现与合适度的,你要是表现的好,自然能选上。反正你接下来的三个月本来是打算休假的,不如把假期推迟短时间。” 卫欢又嗯了声,说行。 “我从华影那儿弄来了份剧本,你有空就看看,这个月12号试镜,好好琢磨下人物……” 宋姐絮絮叨叨讲完一回脸,就见卫欢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已然睡着了,手里掐着的玉兰也怏怏地低下头。 她瞅瞅卫欢眼下的青紫,叹气自顾自说道:“瘦的都要脱形了。”然后又笑,“难怪要买这么大的沙发,这孩子还挺了解自己的。” 落地窗外的桂花树在月光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落地窗内的玉兰让中央空调的微风一吹,香气溢满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卫欢睡得很沉。 66.第 66 章 一觉睡到中午,锻炼了两个小时后看了部经典电影。又钻研一晚上剧本,到了十点自动爬上床休息。 她没入行以前晚上睡觉不超过十点,入行后能不拍晚上十点到早上三点的戏就争取不拍,这个习惯也让她招致过耍大牌的非议。 这段时间卫欢的确太忙了,早就累得睁不开眼。 第二天等醒过来时助理小王和执行经纪人张姐正在打包行李,卫欢靠着吧台迷糊了一阵才想起得去s省拍快消品广告。 很快打包好上了飞机,一坐定助理小王就跟卫欢打听她去海蓝剧组试镜的事儿。 卫欢记得赵惊云是小王的偶像,不免愉快地吊着小王的胃口,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把小王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直到等小王见她拿出剧本开始读,才消停了会儿。 但没过多久,小王又开始替卫欢能不能被选上忧心,卫欢被烦得没法,随口骗她道:“赵惊云入行这么多年一直没听说有女朋友,说不定他和程齐一样是同性恋。” 小王险些把咖啡泼到走道上,很是忧郁了一阵子。直到温柔的空少过来体贴地询问了小王几句,小王才又活泼起来,看得卫欢心里暗笑。 她这么正常的人,怎么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这么不着调?卫欢想不通。 —— 要拍的快消品牌本部在s省,卫欢从刚红那会儿就接了这个牌子,好几年过去了,一直和品牌合作得相当愉快。 所以拍摄过程中卫欢也很尽心尽力,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各种高难度动作完成得相当迅速完美,让品牌方和广告方的工作人员都十分满意。 等第一部分拍完后,卫欢也没急着走,看了遍样片后提出了些小小的修改意见,后来更主动提出给广告配音,本来张姐很反对她这种自降身价兼浪费时间的做法,但一想到s省是卫欢的家乡,而品牌方又出手阔绰,就同意了卫欢多待几天。 工作结束后卫欢没直接回酒店,推脱说想要去吹吹风,也没让人跟,自己开了车在城市里转圈。 正下着雨,d市的排水系统做得不好,曾被央视点名批评过,因而路上人很少,车很稀。 卫欢开得很慢,等她开到兴业区,总共花了两个小时。 天阴沉沉的,雨已经变小,周围雾蒙蒙的。 她摇下车窗,拿下眼镜揉揉额角,目所及处,是不算高的围墙。 “注意施工安全”这六个大字挂在不远处的墙上,她呆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一片正在拆迁。 建筑工地意外地嘈杂着,人不断地从铁门里进进出出。 卫欢把车停得更靠里了些。 戴上口罩后,卫欢撑好伞,就抱着臂靠着车门盯着工地发呆。以前和母亲一起租住的地方,现在也要消失。乱七八糟的回忆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里播放,杂乱无序的情绪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胸口。 鼎越集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头顶前方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这里的变迁,卫欢没注意到。 大概没什么是留得住的。卫欢静默地想着,意外地不觉得太难受。 她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人影,嗯,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自己。 所以韩北宸再一次见到卫欢,又是一个天气极差的时间。 他戴着安全帽,正和施工人员在现场沟通,工地上的泥水溅满了他的裤腿,雨水把他的头发领带衬衣全部浸湿,尽管如此,在一众灰头土脸的施工人员里,他依旧打眼到鹤立鸡群。 有些人,生来是让人嫉妒的。施工人员的心理活动已经由不平衡转为淡定了,老天爷偏爱人家,这没法子。 文化产业园是韩北宸亲自策划实行的,南区的土地购买也是他去和市政府谈的,这个项目韩北宸非常重视。项目进行到一期中,韩北宸觉得有必要来看看,正巧关于收购影视公司的事儿也告一段落,故而酒会结束的那晚就连夜到了d市。 一出工地,韩北宸就急不可待地摘了安全帽,扯掉了领带,还没多喘几口气,就看见着不远处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韩北宸的眼神挺好的,一眼就认出来是卫欢。 也够巧的,他想到,居然在这也能遇上。 本来也想上去打个招呼,但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一身,步子就有些迈不开了。 纤薄的身影撑着一动不动地站在细雨里,黑色的伞把她和外界隔离开:孤高冷漠地美丽着,和背景格格不入地漂亮着。 若是在拍戏,这一定赏心悦目。 韩北宸拧了拧湿透的袖口和衬衣,水顺着流到地上,决定应该去打个招呼。说到底,他对卫欢总有淡淡的愧疚。 “卫小姐,你在这。” 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卫欢略略诧异的表情。 又没认出他,韩北宸觉得不可思议,但脸上仍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但见卫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对不起,我近视得挺厉害,所以没认出您来。” 韩北宸听了这话,不自觉一笑,觉得心里舒坦很多,于是问道:“你在d市是有工作吗?” 卫欢点头,简洁地答了个是,然后反问,“您呢?” 韩北宸答道:“在工地上看进度,对了,你不必使用敬语。” 卫欢闻言,微笑问:“这里鼎越的产业吗?” “是,要建成文化园,包括影视基地。” 只见卫欢脸色微微一变,笑着说:“原来如此,您居然还亲自来看。嗯,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下次见到您,可千万别这么狼狈了。” 韩北宸眼见着卫欢半开着玩笑,话也比起开头添了不少,听上去是亲热了很多,可不知道哪儿似乎更疏离了些。 他没琢磨透,就见卫欢从车里拿出把伞,递给自己说:“您没打伞吗,正好我这有多的一把,那我先回去了。” 韩北宸就见她坐回驾驶位,利落地倒车,驶开。 到底是哪儿惹到她不高兴了,韩北宸盯着渐渐消失在茫茫雨雾中的车想,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纯色雨伞,不知为何,心里一动。 —— 卫欢接下来的两天就是琢磨剧本,拍广告,外加逛逛d市。等把广告全部拍完后,卫欢本以为可以打道回府,结果张姐说接了个站台的工作。 卫欢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这个圈子里行程基本上都是安排好的,不会说突然冒出来一个工作让你现做,那样明星根本抽不出时间。 面对她的疑问,张姐解释道:“鼎越旗下的一个商业地产要开盘,临时请的你去剪彩,不过出席几十分钟就进账好几十万,你不会拒绝的吧。” 卫欢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下床伸伸懒腰踢踢腿,又拐进了洗手间,没多久张姐和小王就听到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趁着卫欢在洗手间,张姐和小王鬼鬼祟祟地瞄了眼床上的电脑,一看搜索栏,两人双双恍然大悟。 是海蓝之恋的相关新闻。 小王喜不自胜,哎呀欢欢姐对这部剧很上心啊哈哈,看来见到我的偶像是很快的事儿啦。 张姐白了小王一眼,嘀咕说竞争对手还有徐莹呢,她可比小欢的咔位大许多。 没工作的时间过得很快。 卫欢对海蓝这部剧的确上心,她看了看不少网友的评论,发现很多人对楚容未能参演很是遗憾,不免也有压力,干脆不出门,就窝在宾馆里研究剧本,五颜六色的记号笔把剧本画的满满当当的,还有黑色签字笔的一页一页地批注,偶尔还把重头戏挑出来练一练。 甚至去剪彩的时候,包里还放着剧本。 剪彩的那天天气晴朗,因为是临时找的卫欢,现场也就几个当地的媒体,但人很多,一来是人喜欢跟风,而来是卫欢人气很高,现场便挤得水泄不通。 疯狂的粉丝们试图更近距离地接触卫欢,保安小哥们被挤得满头大汗,维护秩序喊到嗓子冒烟。 卫欢熟练地微笑,仪态保持到最好,和粉丝们打完招呼后,就进了贵宾休息室等待剪彩的时间。 在休息室没坐多久,就有工作人员进来转交给卫欢一个大礼盒,她打开一看,是个索尼的黑色摄影机。 卫欢连忙招呼住工作人员,等那个工作人员一站住,手足无措地盯着卫欢傻笑,卫欢就发觉不大对劲儿了。 这个工作人员看上去特别稚嫩,根本不大像个成年人。 这种事卫欢以前也碰到过,狂热的粉丝用假的或者买到的记者证,工作证混进来和偶像接触。 这是你的吗?卫欢严肃地抓住礼盒问道。 那个小女孩儿点头,小声羞涩说,嗯,送给你的,欢欢姐。 卫欢叹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严厉,你还没成年吧……这种贵重物品,多半是用父母的钱买的,对吧。 小女孩儿紧张地低下脸。 卫欢的心一软,说我不收这种贵重礼物,如果想让我收,那你写信到我的经纪公司就可以……另外,你还这么小,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狂热的追星,好吗? 小女孩儿直点头。 教育完这个粉丝,卫欢让小王把她领了出去,自己坐回沙发上看剧本,没多久听到很有节奏的脚步声,她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位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士。 是韩北宸。 卫欢有些不大好意思,上次她离开的时候很不礼貌,可以说是目中无人了。 卫欢连忙站起来,软了声问候道:“韩总,您也在这儿啊。” 韩北宸听她的语气比先前的好几次都要柔软,看表的动作一顿,也柔和道:“今天开盘。” 原来如此,卫欢这才记起来宋姐和他说过,华影集团的实际控股是鼎越地产,而韩北宸好像是鼎越地产的继承人。 她这么脑筋一转,不免疑心,这个剪彩的工作来得奇怪,还有先前韩北宸替她安排的试镜…… 韩北宸见她面上有疑惑之情,本欲解释,但看到时间,便说:“时间到了,我们出去吧。” 卫欢笑笑,跟在韩北宸身边,走了出去。 外头艳阳高照,礼炮放了几发后,司仪讲了几句话,就有穿着大红旗袍的女性端着盘子过来,卫欢和韩北宸一人拿了一个剪刀,没等司仪数数,不约而同地剪断了红绸。 下剪的瞬间,卫欢看了身边韩北宸一眼,但见他目不斜视,怎么看怎么像正人君子。 67.第 67 章 剪完彩,卫欢接受采访,侧脸一看,韩北宸并没有进去,也还站在一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眉头一皱,回答问题节奏与内容却并不出错。 “请问下一部作品会是什么呢?”“对于近来的女星集邮事件,你有什么看法。”“有人说你和同剧组的林江关系密切,是这样吗?” 卫欢游刃有余地和记者们周旋,没过多久,经纪人张姐就出来叫停,“好了好了,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 卫欢被保安和工作人员簇拥着进了大楼内。 等到了没人的休息室,才发现韩北宸等在那,坐在沙发上,一手翻着文件一手端着咖啡,全神贯注,俊介风流。 应该是听到了她高跟鞋的动静,韩北宸抬起脸,含笑道:“不知可否赏脸,吃顿午饭?” 餐厅包厢。 韩北宸拿起菜单,点了几道海鲜。见卫欢放下了手中的菜单,他说:“那天我看你吃了不少这些。” 卫欢笑得勉强起来,道了声谢,又随便点了几个,就不再吭声。 菜色上的很快。 卫欢沉默着切着盘子里的虾,脸上也没什么笑意了。 韩北宸觉察出,略略一想,放下刀叉问道:“怎么情绪不高,和我用餐觉得勉强吗?” 卫欢看着对面的英俊男子,心里翻来覆去地寻思,觉得他未必有那一层意思,可也未必没那层意思。 沉吟了一会儿,卫欢单刀直入问:“是您安排今天的剪彩么?” 韩北宸怔了下,拿起餐巾擦拭嘴角,缓声道:“没错,恰好你在d市。” “为什么给我安排工作,还有剧组的信息……您对我,很照顾啊。” 韩北宸闻言,再度怔了下,见对面女子脸色不善,言语里更有质问的意思,一时迷茫,待听到后一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感情卫欢以为他对她的照顾,是不怀好意。 韩北宸失笑,又觉得郁闷,见卫欢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几乎要按捺不住怒色,便解释道:“咳……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是愧疚于你,你不要误会了。” 他又觉得稀奇,就算卫欢误会了他对她有那一层意思,反应又何必如此大! 卫欢脸色稍霁,拧眉追问:“我不明白,什么叫愧疚于我?”她和韩北宸不过数面之缘,何来的愧疚。 韩北宸笑出声,摇头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卫欢靠着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餐桌上,脊背挺直,一丝不苟地看着韩北宸,洗耳恭听的架势。 韩北宸想了想,英挺的眉形一皱,不知从何开始,过了会儿便说道:“那年我去演讲的时候,是你献的花。” 这事儿卫欢有个大概的印象,但不知和他心生愧疚有什么关系,韩北宸见她疑惑,解释道:“到了后台,我看到你呕吐了,后来打电话问过,才知道当时你得了肠胃炎,那在台上的十几分钟,肯定很难受……” 那年礼堂上,韩北宸因为见过卫欢,便对她多有留意,在台上时只觉得她脸色惨白,虽然化了妆,但额头的汗不住地往下落。 等回到后台,他就看见卫欢几乎瘫坐在地,被几个同学扶着往校医院的方向去。 当时韩北宸行程安排的紧,接手鼎越才不足一年,因而没能亲自去看看她病情如何,打电话问才知道她得了急性肠胃炎,然而等他有机会再回到学校,卫欢却已经毕业了。 再加上之前的剐蹭事件,连着两次对不起一个人,这在韩北宸道德观里简直不可思议,因而再次遇到卫欢,总有种想要补偿的感觉。 卫欢没成想韩北宸居然为了那么久远的事儿而补偿自己,当时上台献花的人本应该是同宿舍的另一个同学,但她也是犯了急性肠胃炎才让卫欢临时上台替补。 便看了看韩北宸英俊的脸,说:“那件事和您无关,我和同学是食物中毒,即便没有上台献花,也要受那遍罪的,所以以后请不要特殊优待我。” 韩北宸见她依旧冷冷淡淡的,三言两语把过程轻描淡写地掠过,说的如同不是她自己的事。 这人太倔了,韩北宸用食指轻敲了两下桌子,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不由想到,脾气还很硬。 他突地笑:“那是当然。” 卫欢见他始终彬彬有礼,对自己的咄咄逼人没有生气,便稍稍垂了眼:“抱歉,还有,谢谢你。” 她没有再用敬称,韩北宸盯着卫欢白皙如玉的指尖,说,“没关系。”。 接下来的这顿饭,因为两人说开了,气氛就和谐许多。卫欢虽然寡言,但学历高,讲话常常能讲到点子上,韩北宸也就并不觉得无聊。等吃完午饭的时候,卫欢和韩北宸的关系融洽不少,不再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 晚上签完文件,韩北宸看微博,没成想就看到了卫欢发了一条。 “希望有机会能在鼎越买一套商铺和住宅。”配图是上午卫欢在鼎越广场剪彩的照片。 韩北宸看了看卫欢的微博数还是可怜的两位数,明显很少发状态。 他翻了翻评论,见下面一堆“女神你终于发微博了”“呀呀呀我要让爸妈把房子买在那儿和你做邻居”“出关啦”的评论,看着卫欢主页上的头像便有些出神。 韩北宸合上电脑,突地明白了以卫欢的身价还能一直窝在星光那个小公司的原因。 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这个人,有点意思。 * 卫欢回到首都休息了两天,到了十二号就去了剧组指定地点试镜。 在海南岛的一个挺豪华的庄园式建筑,剧组已经驻扎好,就等着挑完女主演,二十号开机。 在装潢得美轮美奂的更衣间等待试镜的时候,卫欢见到了徐莹,刘媛还有好几位叫得出来的女星,助理们也都忙上忙下。 徐莹咔位比卫欢大得多,影后视后都拿过,是前几年的玉女派掌门人,现在声势虽不如当年正红时,但地位也不是卫欢比得上的。 刘媛也不用说,外形和楚容非常相似,顶着“小楚容”的名号出得道,也很符合剧中女主性感美人的形象,背靠大树,人气也正急速攀升中。 卫欢把剧本看了好几遍,很喜欢女主角的性格,和她完全不一样,是个热辣可爱还有些小心机女主。而卫欢出道以来,一直走得甜美清纯挂,所以如果能争取到这个角色,卫欢又演好了,那转型就不用愁了。 卫欢正发愁怎么表现得更好,助理小王更是着急得坐不住,周宛的电话就打过来,噼里啪啦说:“卫欢,你在试镜啊,我跟你说你一定要演上这部戏啊,这样我就有机会借口探班接近赵惊云了哈哈……那什么徐莹啥的别怕,你那么有灵性一人,加油哈。” 说起周宛,卫欢会踏进娱乐圈还要谢谢这位富二代大小姐。当初星光在a大拍一部校园纯爱剧,周宛是女主角,卫欢为了每天200元在剧组给她当替身,没演几天,周宛撂挑子不干了,她本来就是歌手出身,又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演戏的苦吃不了,宁愿赔违约金也不肯演了。当下把宋姐急得没法儿,把卫欢抓去当女主,卫欢见演戏拿的钱多也硬着头皮上了。没想到死马当作活马医,卫欢演起来清纯文静女学霸算是本色出演,效果异常的好,卫欢也就凭借那部校园纯爱剧一炮而红。 而和周宛,因为在剧组相处了小半个月,录主题曲又见了几面,慢慢地两人就成了好朋友。而周宛后来也再没演过影视作品,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拍个mv都费劲儿,就更别提拍电影电视了。” 卫欢见周宛这么积极主动,心情也愉悦起来,玩笑说,“借你吉言。要是我能选上,就天天请你来这儿探班,不过食宿自费。” 两人又聊了些题外话,等挂掉通话,卫欢轻松不少。正捧起剧本要再过一遍重要的场景,就看到试镜完毕的徐莹走出来,把小王赶起来,坐到她旁边问道:“原来你就是卫欢啊。” 徐莹笑脸盈盈,应该表现得不错。卫欢看了眼委屈的小王,点头说,“是,您和电影里一样漂亮。” 甩了甩大波浪卷发,徐莹从包中拿出指甲抛光块,边给指甲抛光边说道:“你一直走的清纯路线,怎么想到要来试镜这个角色的。” 卫欢注意到其他女星的窃窃私语,奇怪徐莹为什么只针对她,但直接回答道:“我想要转型。” 徐莹哧得笑出来声,“转型,你连傻白甜这类角色都没演到拿奖,转什么型?你真是好运气,一出道就演的女主角,现在还能来试镜这部剧。” 更衣室里的气氛不大对劲,有的女星直接噗一声笑出来。 卫欢没吭声。 可坐在她一边的徐莹没有就此停住的打算,“文玉和封纯对演技要求很高,我看你这次要白费功夫啦,对了,我记得你前段时间闹了个大笑话吧,记者问你为什么进娱乐圈,你说的是为钱……怎么说呢,对演技没追求,只凭外表的话,也没办法在娱乐圈长久下去吧,漂亮在这个圈子,根本不是稀缺资源。” 说完,徐莹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推了下被挤在一边的小王一把:“喂,去给我倒杯水。” 卫欢抬眼,捏住剧本伸手拉住小王,吸口气,扭头看向徐莹说:“您教训的是,大姐。” 这一声大姐,成功地让徐莹的脸绿了。 “噗嗤。”小王很配合地笑出声。 “徐莹大姐,我真的很谢谢您的提醒,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您可也得好好保养啊。想来这样的道理也是姐姐您的切身体会吧,毕竟您好像过了三十了吧。”卫欢一口一个姐姐,不断补刀,“和楚前辈同时出道,拿奖拿的也比她早,新闻也都是正面报道,可现在却要试镜楚前辈推掉的角色,真的蛮心酸。” “明明演技比好几位前辈都要好,可怎么却上不到顶级呢,太可惜了。除此之外,娱乐圈走清纯路线的女星实在是一抓一大把,好比我就是,姐姐你的竞争压力实在很大啊。可当然了,我肯定不会步上您的路子,到了30,没办法再演少女了,才知道转型两个字怎么写。” 不远的刘媛钱兰兰也都喷笑出声,连稿子都没顾得上看。 “你,你……”徐莹刷的站了起来,指着卫欢的手指直颤,气到说不出话来。 “不要发怒哦,会有皱纹的。”卫欢慢悠悠地说道。 68.第 68 章 两人又聊了些题外话,等挂掉通话,卫欢轻松不少。正捧起剧本要再过一遍重要的场景,就看到试镜完毕的徐莹走出来,把小王赶起来,坐到她旁边问道:“原来你就是卫欢啊。” 徐莹笑脸盈盈,应该表现得不错。卫欢看了眼委屈的小王,点头说,“是,您和电影里一样漂亮。” 甩了甩大波浪卷发,徐莹从包中拿出指甲抛光块,边给指甲抛光边说道:“你一直走的清纯路线,怎么想到要来试镜这个角色的。” 卫欢注意到其他女星的窃窃私语,奇怪徐莹为什么只针对她,但直接回答道:“我想要转型。” 徐莹哧得笑出来声,“转型,你连傻白甜这类角色都没演到拿奖,转什么型?你真是好运气,一出道就演的女主角,现在还能来试镜这部剧。” 更衣室里的气氛不大对劲,有的女星直接噗一声笑出来。 卫欢没吭声。 可坐在她一边的徐莹没有就此停住的打算,“文玉和封纯对演技要求很高,我看你这次要白费功夫啦,对了,我记得你前段时间闹了个大笑话吧,记者问你为什么进娱乐圈,你说的是为钱……怎么说呢,对演技没追求,只凭外表的话,也没办法在娱乐圈长久下去吧,漂亮在这个圈子,根本不是稀缺资源。” 说完,徐莹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推了下被挤在一边的小王一把:“喂,去给我倒杯水。” 卫欢抬眼,捏住剧本伸手拉住小王,吸口气,扭头看向徐莹说:“您教训的是,大姐。” 这一声大姐,成功地让徐莹的脸绿了。 “噗嗤。”小王很配合地笑出声。 “徐莹大姐,我真的很谢谢您的提醒,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您可也得好好保养啊。想来这样的道理也是姐姐您的切身体会吧,毕竟您好像过了三十了吧。”卫欢一口一个姐姐,不断补刀,“和楚前辈同时出道,拿奖拿的也比她早,新闻也都是正面报道,可现在却要试镜楚前辈推掉的角色,想来真的很心酸。” “明明演技比好几位前辈都要好,可怎么却上不到顶级呢,太可惜了。除此之外,娱乐圈走清纯路线的女星实在是一抓一大把,好比我就是,姐姐你的竞争压力实在很大啊。可当然了,我肯定不会步上您的路子,到了30,没办法再演少女了,才知道转型两个字怎么写。” 不远的刘媛钱兰兰也都喷笑出声,连稿子都没顾得上看。 “你,你……”徐莹刷的站了起来,指着卫欢的手指直颤,气到说不出话来。 “不要发怒哦,会有皱纹的。”卫欢慢悠悠地说道。 剑拔弩张的气氛维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工作人员出来叫人“刘媛试镜”徐莹这才反应过来,气冲冲地蹬着高跟鞋冲出更衣室,没一会儿,就听到她在外面对助理的破口大骂声,“我说过了要的是温粥不是热粥,你是傻的吗?” 刘媛穿过长廊,进了试镜的房间,临走时瞅了卫欢几眼。 卫欢看了眼还站着的小王,把她扯坐下。这么一闹,卫欢也没看剧本的心情了,安慰自己平时功夫做到,临时不必非得抱佛脚。 小王挺兴奋,扯着卫欢的衬衣袖子问,“欢欢姐,刚刚那是女星间的撕逼大战吧……哈哈跟了你一年了总算看到电影上的情节了……想不到荧幕上恬静的徐莹居然私下是这个德行,和她塑造的那些善解人意的美女完全不同啊,一点素质都没有,刚才她完全说不过你,哑口无言啊简直。” 卫欢看了看门口,才说,“她得多读书。” “咦?”小王睁大眼。 卫欢笑笑,“我看过她的电影,她天分很高,但本人文化修养太差,只凭着天分走到现在,如果期间她有好好学习表演技巧和做人技巧,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 “原来是这样啊,”小王随即不满道:“我怎么听着你还挺为她可惜的!再说了,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为人处世的水平吧,我都怀疑你有阿斯伯格综合症了都。霍先生当时话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什么很希望和你一起去旅游,结果你第二天采访就说觉得他和女二号很配,结果吧,人真和女二号成了,还是去年娱乐圈的一大喜事。“ 卫欢看了看小王,冷静道,“第一,我那是实话实说,第二,我暂时不想考虑感情上的事。” 小王龇了龇牙,说你二十六了,就见工作人员出来叫“卫欢”,只好把后一句还没谈过恋爱给咽了下去。 是打算当一辈子老处女吗?!小王愤愤不平看着起身的卫欢想,忽地灵机一动,睁大眼,她该不会是,是拉拉吧。 试镜室里导演和编剧在卫欢进来的瞬间都齐刷刷地看向她,卫欢问完好把包交给走过来的剧组人员,就见导演文玉和编剧封纯对视了一眼,其后文玉看向卫欢说道:“嗯,第六十四场戏,你表演一下。” 卫欢稍一思索,记起第六十四场戏的内容。 是女主角第一次勾引男主角的。 导演她们果然眼力强,一下子就看出来卫欢最有可能放不开的地方。 不过卫欢也是准备了不少天的,这段时间就是琢磨剧本了,对自己发挥不足的地方更是在练功房练了不少次。 当下踱步到房间中央,只听导演喊了声“action”,卫欢立刻入戏。 文玉和封纯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气质突变的卫欢:只见她漫不经心地把衬衫底部打了个结,对不存在的男主角笑了笑,又歪了歪脑袋。 不错!文玉心道,这演员倒懂得火辣不是搔首弄姿,只是把衬衫那么一系,就颇有些禁欲的性感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好了你别教训我了……” …… 确实不错,热辣不羁中带了几分她独有的可爱甜美,文玉和封纯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表演: 卫欢看了身前一眼,继续演:“你给我弄掉了,麻烦你给我戴上,谢谢了。” 然后左手撑着右手,右手的手指按在露出来的漂亮锁骨,头低了低。 戴项链的动作持续了几秒后,卫欢回头,问:“好了吧。” 便见她的步子踉跄了一下,虽没有对手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女主角不小心撞到男主的场景。 她瞪圆了杏眼,傻傻地伸手出去摸了摸,眨眼道:“我在想,我在想……你的肌肉,很结实啊。” “cut”导演文玉下意识地喊出了声,表扬了句:“不错。”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有点大,卫欢从拿起被放在座椅上的外套,向文玉和封纯道谢,正要退出门,就听封纯问道:“你刚刚没看剧本就直接演了,你对剧本很熟悉吗?” 封纯是当今要价最高的编剧之一,作为女性她对女性观众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写出来的浪漫爱情喜剧不流俗套但又广受欢迎,其实从她剧本中的女主角并非高大全,而总有自身的性格特点就可以看出来,她对人物塑造很有一套。 卫欢不假思索答道:“是,我事先看过剧本,重头戏看了好几遍。” 封纯奇道:“你拿到剧本最早也是4号的事儿,就这么几天你就熟到了能记下所有你的戏份的地步了?” “当然不是,”卫欢解释道,“我只是把对自己有难度的场格外仔细地记了一遍,像是容易发挥的,我看得也不是很仔细。” 封纯笑了,“很谦虚也很诚实嘛,如果我是你,我会说因为喜欢剧本所以特地在短时间内全部过了一遍……难怪前段时间记者问你入行的原因,你会那样答。” 卫欢窘迫了下,当时她赶夜戏赶得头昏脑涨,记者那么一套话,不自觉地就回了实话,又因为她平时爆点不多,直接给炒成了热新闻。 但她很快恢复沉稳,说:“诚实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性格优点。” 文玉封纯相视一笑,文玉思索了会儿,问道:“你觉得自己能演好这个人物吗,和你以往的形象可不大一样。” 始终站得笔直的卫欢想了想,说:“首先,我希望能演好,但现在没有开机没有系统地进入主角的世界里我说不准,不过我会尽全力的。其次,我在荧幕上的形象和我本人也并不很接近,我想演员最怕地不是演不好,而是没有机会发挥……嗯,而我相信两位会给演员充分发挥的机会。” “哈哈,你这恭维说的可不怎么样。”文玉忍不住笑了,对卫欢说话的语气比她刚进门时好了不少,“你回去等消息吧,最快不超过五天,我们会有回复的。” —— 卫欢得知自己选上的消息不是从经纪人那里,而是在给一个时尚品牌站台时被记者给问道的。 品牌旗舰店门口挤满了人,卫欢被太阳烤得大汗淋漓。 “卫欢,请问你对打败了徐莹刘媛等诸多强劲对手成功出演女一号有什么感想呢?”“听导演说你本来不在人选范围内,但因为有人推荐了你,才让你去试镜,是谁推荐的你呢?”“和赵惊云合作不会有压力吗?” 卫欢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了震,她本以为到了第五天还没联系自己说明没戏了,没料到峰回路转。 69.第 69 章 当下定了定神,慢慢回应道:“徐莹姐是我尊重的前辈,刘媛是我需要敬畏的后辈,她们都是非常出色的演员,所以我为导演和编剧能选中我感到既诧异又兴奋——能和那么好的班底合作是我的荣幸。至于是谁推荐了我,抱歉,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前辈,那和赵大哥合作我肯定很有压力的,我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我怕自己表现不好要被自己人骂……而且这是楚容姐因私事不能能演,否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我会尽力做到最好……对,很开心……” 卫欢字斟句酌打起精神应对,没讲完就听见一位挤到前面的记者大声问道:“徐莹公认地演技好,能打败徐莹是不是太奇怪了?” 卫欢一怔,看了眼那位记者,见话筒上是东方热点,那是个大的传媒集团。思索了几秒,卫欢说道,“我也觉得很惊讶,想来徐莹姐当天可能不大舒服,那天我看见她吃了药,可能是因病影响了发挥。” “那两人间不会有隔阂吗?”其他凑热闹的记者追问。 卫欢双手合十,“我们都是专业的演员,不会因为试镜的成功失败而迁怒其他候选者,这一点我肯定我和徐莹姐不会有隔阂。那个,也还要恳请各位记者朋友们,千万别乱写哦,不然我见徐莹姐她们会很不好意思的……” 卫欢后怕地吐了吐舌头,看得记者们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记者朋友们,和品牌不相干的问题我不会再回答了哦,怎么说今天的主角是sk时尚,大家不关注的话下次品牌方可就不会找我啦。” 这也是为什么卫欢新闻不多,还能和记者保持友好关系的原因,她一般不会回避尖锐的问题,答起来也不会像其他女星那样自持身份而惜字如金,偶尔还会和记者们开开玩笑,不过这些经验也是她犯了不少次错才换来的,比如说早年的保养事件,还有前不久的入圈原因事件。 记者们这才七嘴八舌地开始问此次合作的感想。 —— 回到家中,压抑了一路的张姐小王集体爆发,卫欢没顾得上这两个兴奋至极的人,先给剧组打电话致谢,又给周宛打电话报告,忙得连妆都没来得及卸。宋姐更是高兴地和她视频了十几分钟。 关注高投资大班底好的大剧,还是和影帝合作,卫欢自己也有点激动。 但她向来情绪波动不大,高兴也就高兴了会儿,就进练功房练瑜伽,一套动作还没做完,就见小王气鼓鼓地拿着电脑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卫欢抱怨道:“网友们怎么这么刻薄呢,怎么个个笃定你一定演不好似的。” 卫欢看了看微博,fb,ins还有贴吧等社交网站,注意到不少人对她出演性感角色表示质疑,就连她的粉丝也底气不大足的样子。 更有甚者,很多人直接攻击她能出演该剧完全是因为有后台,否则不可能击败以演技见长的徐莹。 “呐,姐你都在采访上给徐莹留面子说是她病了没发挥好,怎么这些人就是不信,非要说你有金主呢。” 卫欢翻了一会儿,舒展舒展身体说:“不必在意,我看那些直接攻击我的不少账号都是三无的,一看就是常用的水军账号,至于一般的网友们,他们的质疑可以理解,到时候我好好演就行了。” “水军,”小王瞪大了眼,“不是吧,是徐莹花钱请的。”说着她也一个个点进去那些言辞偏激的账号看,看了好一会儿方火冒三丈地说道,“徐莹也太过分了吧,欢欢姐你够给她留面子了,她还请人中伤你,咱们要不要让公司发个声明啥的,不能这么让人泼脏水啊。” 卫欢不以为意,“重要的是作品,她弄这些旁门左道不会有什么大影响,不到让公司发声明的地步,只是在网上传,平媒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 小王双手一击,笑:“是啊,我看今天姐你表现得太好了,进步大大的。吃了几次亏就是不一样了哈。” 卫欢没接话,专心练柔韧度。 卫欢那边两耳不闻窗外事,网上的反应可要闹翻了天。剧组的关注度特别高,之前选角就热闹了好几轮,又有楚容那位高人气一线女星做对比,不少人对卫欢接演很不看好。可卫欢也是高人气的新生代女明星,粉丝群庞大,双方当下就在卫欢的主页下方掀起来口水战。 又有水军及其他明星的粉丝推波助澜,没多久,各大网站的热搜都有海蓝之恋,卫欢,徐莹这几个关键词。更有甚者,还在微博刷起来“卫欢退出海蓝之恋”的话题,可谓是好一场热闹。 而微博上什么“她只能演甜美文静型演不来性感型”“你又知道了,你行你上啊”“评冰箱好坏又不需要会制冷”“从没拿过重量级奖项是怎么被导演选上的啊”“嫉妒卫欢演了你家选不上的角色吧”“呵呵,你是煞笔你知道吗”等等言论更是层出不穷……卫欢微博主页已经不能看了,评论里连着近百页都是粉丝之间的骂战。 幸亏她不怎么用微博,晚上打开电脑工作完的韩北宸,看看灰色的头像,想。 看了会儿,韩北宸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鬼使神差地在“卫欢继续参演海蓝”的选项上,点了个支持。 从落地窗洒进来的月色,异样温柔。 海蓝的拍摄周期达4个月,剧组花了四天的时间给卫欢定妆,待万事俱备之时,就是盛大的开机发布会。 卫欢穿得是长裙,头发被造型师烫成大波浪,盛装打扮之下很有些御姐的气场,看得小王对古造型师的妙手啧啧称奇了许久,围着卫欢上下打量,直到赵惊云出现。 在好几年前的一个电影节上卫欢和赵惊云讲过几句话,他对后辈不吝教导,在圈中名声极好,当下就和卫欢聊起来,稍稍地谈了谈对剧情和人物的看法,等赵惊云也去换装时,小王盯着人家的背影激动到语无伦次,刚刚他看了我对吧对吧。 “是,赵哥好像是看了你几眼,”卫欢不大适应地拨弄拨弄自己的长卷发,一撇脸说,“可你确定不是因为hello kitty的t恤吗?” 发布会策划人拿着流程表过来找卫欢,再次和她讲解了一遍发布会流程。 卫欢全神贯注地听了会儿,看到最后才注意到封面上的字,指着问:“制作人是韩北宸先生?” 策划小哥笑了,“是啊,华影投资,又是在鼎越的产业里拍摄,当然是韩先生。” 卫欢凝目,方慢慢点了点头。 —— 发布会上各大新闻媒体严阵以待,会场内也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粉丝,卫欢在后台和赵惊云候场。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到后台,小王听到投资一亿的时候呀了声,引来卫欢和赵惊云同时的注目,见心中男神注意到自己,本质怂小王羞涩到满脸通红。 还算了解行情的卫欢心中暗笑,解围道:“投资这么大,真让人惊讶,怎么说也是现代剧。可话说回来,剧组要请动赵哥,也得开出一个符合赵哥身价的片酬吧。” 现代剧不同于古装剧,可以广告植入,服装也不需要件件定制,可以用演员的私服,而且很多拍摄地点会是商家酒店乃至度假村主动提供,所以高达一亿的投资足够让人震惊。 但卫欢知道里头赵惊云和楚容的片酬就要占走几千万,如今楚容虽然辞演,可剧组未必没给赵惊云加价。毕竟这是现代言情戏,突出的往往是女主角,赵惊云愿意和楚容搭档,可就不一定愿意和咔位远低于自己的卫欢合作了。 这是人之常情,卫欢想,再说,剧组开给她的片酬也不少,刨去公司抽成,她都能拿到近千万,更不用说剧组里还有其他知名度大大小小的演员了。 但赵惊云一笑,解释道:“卫欢,你也看过剧本了。除了鼎越提供了酒店,办公楼,以及公寓。剧本里的马场,国外的庄园,乃至私人飞机,游艇等等,都不会是布景,这剧完完全全的真实拍摄。好在华影财大气粗,至于我的片酬,那可真不算大头了。” 原来如此,卫欢心思转到更远的地方,韩北宸所图不小。 她这边刚要深想,那边就听到主持人喊道“那现在有请我们的主创人员上场”。 打起精神,帷幕拉开,卫欢和赵惊云并行着从左侧上台,导演和其他几位演员则从右侧上场,一到台上,闪光灯和快门按键声就此起彼伏地出现,粉丝们的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各自介绍人物的环节进行地很顺利。 “我演的是一个性感有心机的女性,她非常聪明,会很多种技能,像是射击,潜水,赛马等等。为了某种目的接近了惊云哥饰演的男主角后,慢慢爱上了这个她本是不怀好意才靠近的人,说得在具体点吗,不行呐,剧透是不道德的哦。” “那我这次演的男主是很特别的,他虽然出身于豪门,但为人严谨苛刻……不不,虽然也会对没有和楚容合作而遗憾,但卫欢很有天赋,也很勤奋,我很乐意和她合作。” “这个剧可以说是现代的灰姑娘变身记,但和传统的男女主角的形象不同,女主比较狡黠,男主比较没人情味……不敢说思想性有多高,但会努力做到让观众喜欢,策划的时候也没有可以要追求深度,能娱乐到观众,就是我这个做导演最大的希望了。” …… 随后,因为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筛选问题,媒体互动环节也走得十分流畅,没出现让主创人员太尴尬的情形。赵惊云更是相当照顾合作对象,一旦有涉及到人物合适度的提问,他总是很绅士地为卫欢以及其他演员遮挡过去。 最后的惊喜环节更是让人出乎意料,先是楚容长达八分钟的祝福vcr,随后一身黑色长裙的乐坛小天后周宛登场献唱,直接把气氛炒热到最高点。 70.第 70 章 剧组在岛上一拜完神就直接开机,先拍的是卫欢和赵惊云在海南岛相遇的部分。周宛果真如她所说赖在剧组不肯走,文玉虽然颇有微词,但见她没添麻烦也不好开口赶人。 上午的阳光灼热刺眼,海滩附近的清理工作一做好,卫欢和赵惊云就从遮阳棚走到大太阳底下开始拍摄。 “action。” 男女主的相遇一充满了戏剧性,戴着夸张大草帽的女主扎着马尾,在海边想要讹诈撞翻了她杂货摊的男主。 卫欢单手叉腰,头一扬,把草帽拿在手中,看向赵惊云如连珠炮般说道:“先生,这些货物可是我辛辛苦苦搬来海滩上想要卖出去的,别看只是小玩意儿,可加起来价格不低呢,你要是不赔钱,我可要报警了!” 一身湿透的赵惊云没和洋洋得意的卫欢纠缠,迅速地翻了遍西装口袋,然后无奈抬头道:“我钱包不见了,你能不能等我……” “什么,钱包不见了。你不会是想要赖账吧……不行,我来搜搜,”卫欢大惊小怪地靠近男主,正要伸手去搜,赵惊云吓到般地连退了好几步。 “我说你这个女人,能不能注意下男女之别啊,我说了会赔给你就一定会赔给你,我看上去像是没有钱的人吗?!” …… “cut。”男女主的相遇部分流畅地拍完,导演满意地喊出声。 导演一说完卡,卫欢和赵惊云的助理迅速上前给两人递水送毛巾撑伞,卫欢喝了口水看着满头大汗的赵惊云问:“赵哥,你还好吧?” 赵惊云笑说:“我没事,就是这西装太热,又混着水,在太阳下一烤感觉身上黏黏答答的,女孩子就是好,穿得比我少多了……不过幸亏一遍就过了,不然还得多晒一阵子,你状态不错。” 卫欢也笑了,“在岛上这部分戏份我比你轻松不少,再不能一遍过连累你我怎么好意思啊。” “哈哈,不过等转场后,你的戏份难度就加大了,保持水准哦。” 两人这么说说笑笑也走到遮阳棚下,卫欢还没坐下,就被周宛扯住,逼问她和赵惊云讲了些什么。 再三表明两人间只谈了有关演技和剧情的话题后,卫欢才被小魔女周宛放过,得以坐下。 周宛也是,探头探脑地关注着不远处的赵惊云,等人家一回头又立马装出温柔乖顺状,对卫欢嘘寒问暖好不体贴,见导演开始和赵惊云讲戏才扭过脸对卫欢说:“对了,昨天我就想问了,你和韩北宸怎么回事。” 卫欢一听,放下剧本,看向周宛。 周宛撇撇嘴角,两臂抱胸靠着沙滩椅道:“别装了,昨天你和他讲了那么久的话又不是没人看到,而且刚才你拍戏的时候,韩北宸来了一趟,盯着摄影机里面的你就没眨过眼,哎我就奇了怪了卫欢,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呀,教教我,我好接近那位嘛。” 说着她朝赵惊云的方向扬了扬脸。 卫欢用吸管喝了口搁在桌上的白开水,避重就轻回答道:“我和韩总是一个学校的,昨天他本来只是和我打个招呼,但我问他能不能让我在d市的影视基地演第一部戏,两人就磨了一段时间。而且他是出资人,来看看拍摄现场不也很正常么。”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都忘了你家在那片了”,周宛闻言,不禁后悔起来,她对卫欢家里的事知道点,现下见自己往卫欢的疮疤上戳,甚为愧疚,但见卫欢不像是很沮丧,就急忙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我交给你的任务没忘记吧,一定要探出来赵惊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哈。” 卫欢一摇头,叹气说道:“大小姐,你的新闻满天飞,你觉得在他面前装另外的类型他会信吗?” —— 海蓝的摄制组效率极高,而两位也都是在娱乐圈摸滚打爬多年的,演起戏来都纯熟无比,顶破天三条就过,在岛上的戏也没有多少配角的,因而拍摄进度比预想地要快。没到半个月就把开头和结尾的部分拍完了,恰逢卫欢和赵惊云都有通告,导演便准了两人的假。 卫欢的通告是早就定好了的,她有播出剧的宣传工作,作为主演因为新剧拍摄不能完全到场,卫欢已经觉得很愧疚,所以马不停蹄地就开始了播出剧的宣传通告,四天的假期被采访,节目,地宣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即将播出的剧是部现代都市轻喜剧,和新晋小生沈周一起主演的,片方为了宣传也下了大工夫,公关到了几个大卫视的访谈节目。卫欢没能参加前几个,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水果卫视的访谈节目,恰好合上了她的档期。 超级访谈在国内的受众群很广,主持人一男一女,分别叫石河与汤青,因为自然不做作的搞笑功力特别受观众欢迎。 卫欢本来不想上这个节目的,她自知其短,平时对付简短的采访还行,再者也有经纪人帮忙,可上这种专访节目总有些不大合拍。 张姐一开始也不大想让她上。卫欢本来就是寡言的性格,再加上看问题的角度和一般人还不大一样,难免会闹出笑话,这是有前车之鉴的。但后来片方极力说服,再加上张姐也考虑到卫欢不可能一辈子不上专访和综艺节目,总要历练出来,也就敲定行程。 所以后台化妆时,卫欢的心情还是有点小焦虑的。 —— 演播室里 “hi,观众们好,这里是由xxx牛奶冠名播出的超级访问,还要感谢xxx厨卫的大力支持……”石河搞怪地做了个鬼脸,对观众说道,“今天我们来的嘉宾中,有一位最近很红很红。” 汤青不满地打断,“喂笨石头,这位嘉宾一直很红好吗,不知道是多少少男少女眼中的女神呐。” 石河打了个哈哈,幽默道:“天哪,说错话了,粉丝们会不会要追杀我?我好怕,蔬菜汤让我躲在身后吧。” “切,你是不是不知道她也是我的偶像啊,”汤青作势要掐石河的脖子。 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鼓掌声连绵不绝。石河汤青又卖了一会儿关子才齐声道:“那么有请我们《你被开除了》的剧组主创人员,卫欢,沈周,还有赵晶晶,吴树这四位演员……” 掌声和尖叫声几乎要掀翻了演播室的屋顶。 卫欢以及另外三位演员进到演播室,一一和观众打完招呼,和两位主持人客套了一番才坐下。而卫欢在《你被》剧组里是最有话题人气的明星,甫一坐定,主持人就率先把话筒对准她。 “欢欢,曾经网上有传言说你和剧组的某位演员关系不好,是真的吗?”汤青一上来就问了个尖锐的问题。 这个传言不假,卫欢和男主角沈周的关系可以称得上冷淡,因为她曾经看到过沈周把影迷领到了酒店房间。 甚至此次上节目,卫欢专门走在后面好坐在赵晶晶身边,以隔开沈周。 但稍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说出来,卫欢也是笑笑,否认道:“不,没有那回事,我和他们相处得都很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和大家一起上超级访问啦,我可是不怎么爱上这种访问节目的哈。” 说起来卫欢私下虽然冷漠,但在工作中都会始终保持笑容,以至于助理小王一开始特别不适应,总觉得她在生自己的气。 因而汤青怪叫一声,开卫欢玩笑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欢欢你总算做一回访谈,是为了我而来的呢,没发现姐姐我特地化了更好看的妆,就连发型和做成了和你一样的大波浪吗?” “喂喂蔬菜汤,你怎么好意思自称姐姐啊,是大姐吧,哈哈。” 观众也哈哈大笑起来。 卫欢笑着接话,“当然也有很喜欢你们两人的缘故,你们春节档的那几期我一集没落全部看完了。”只不过在张姐的要求下学习那几位明星前辈的访问技巧,卫欢心里默道,但这也不能算撒谎,她确实一集没落地看完了。 气氛渐渐炒热,台下的观众随着访问不断惊叹鼓掌。 倒是渐入佳境了,卫欢微笑地看着正在回答问题的赵晶晶,走神想。 “那我们都知道小欢你最近在拍海蓝之恋,有什么想法愿意和我们观众分享吗?”石河又提问卫欢道。 卫欢也知道避不开关于海蓝的话题,谁叫此剧的关注度如此大呢。 微一思索,答道:“沙滩很美,天很蓝,悦享度假村舒适又漂亮。” 她顺口给鼎越的文化基地打了广告,意思到这一点后,卫欢立刻接着说:“当地的居民非常友善,一切都好,就是太阳很厉害,每天开工没多久就全身大汗淋漓了。” 石河看向观众说道:“哎,她可真会打太极是吧观众们。”得到了台下观众的一致赞同后又看向卫欢,“小欢,你知道我们想了解的不是这个,透露一下你关于惊云哥,周宛,楚容,还有宋嘉影的想法呗。” 难怪是顶尖的主持人,这么难缠,卫欢心道,随后笑着回答道:“楚容姐在第五天的时候有来探过班,人很好,教我怎么做到健康的性感,不至于流俗,我受益很大。那赵哥也不用说,圈内有名的好人,对剧组里的每个人都很关照。周宛,嗯,她负责唱主题曲这个大家也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如新闻所说将要客串,至于嘉影,因为岛上的戏份没有她,所以我还没能见到嘉影。” 卫欢刚讲完,没等主持人再度开口,就听沈周冷不丁开口,神情幽怨地发问道:“小欢,那比起来我,你一定更喜欢赵大哥吧。” “哇哦!”底下的观众一片惊呼,就连两位主持人也都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吃醋了吗吃醋了吗”,现场完全沸腾,卫欢和另外两个演员都立时愣住。 沈周这是打算炒cp的节奏,卫欢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脸色一冷,立马又换成笑容。 早在拍摄期间,卫欢就看到沈周常常在微博,ins等社交网站上发两人在戏里的对手戏照,还都是粉红部分的剧照,偶尔还会发她的偷拍照,配上暧昧不清的文字,以至于不明真相的粉丝以为两人有什么暧昧。 但卫欢觉得这种事没必要摊开讲,何况两人只有这一部剧的交集。再者,她和沈周毫无暧昧自问行的端做得正,便不甚担心,于是对此事一直采取不闻不问的做法,但没料到沈周居然会得寸进尺,直接在节目中抛出了这种言论,分明是料定了卫欢不会当着观众面和他撕破脸。 “欢欢,快回答他啊,是更喜欢赵哥吗?” 卫欢和赵惊云不过合作了十几天,和沈周却相处了三个多月。若是她说更喜欢赵惊云,一来显得不近人情,二来显得有意攀附赵惊云。可若是她说更喜欢沈周,那就遂了沈周的用意。当下卫欢勉力维持笑容,压抑住心中的怒气,慢慢说道:“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何况那么隐私,你们就放过我吧。” 71.第 71 章 一片嘘声从观众席传来,“选一个选一个”“别敷衍”等言论直接抛到台上。 职业养成八卦敏感度极强的石河与汤青也没有轻易放过她,石河直接道:“哎小欢,这么跟我们绕圈子就不大对了吧。” 汤青更直接对着沈周调侃道:“当着你的面都说回答不了,沈周我看你在欢欢眼里,啧啧。” 沈周更配合得捧心做伤感状,哀怨道:“小欢,真的吗?” 卫欢的笑容绷不大住了,没理沈周,看向两位主持人,双手合十做乞求状,无奈道:“石哥,汤姐,这个问题要让我怎么回答嘛,在我心里两人都是合作得很好的伙伴,赵哥又那么照顾人,真的,拜托别为难我啦,这样下去我可不再敢来了呢。” 到底两位主持人都是圈子里混了多年的人,觉察出来卫欢对沈周微妙的厌恶,以及她努力给大家都留面子的意思。 汤青立刻打哈哈道:“也是哦,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呢,石河,你就别为难这么乖萌的欢欢了,欺负她我可不依。” “喂喂,刚刚究竟是谁想要刨根问底啊,怎么都赖我了,那既然如此,咱们就掠过这个话题吧,对了小欢,在海南拍戏晒得厉害吧,可我怎么看你比在室内工作的她还要白得多啊。”石河朝着汤青挤眉弄眼,汤青作势要打,也回过头问:“是啊欢欢,有什么秘诀吗?” 卫欢见话题转回正常的方向,当没看到沈周专注的目光,笑道:“秘诀就是做防晒。每天拍戏上妆前都会用50+的防晒,晚上还会做面膜,平时拍完戏立刻回到遮阳棚……护肤做到位,不能偷懒,其实不只是防晒,维持身材保持容貌都需要平时的努力。” “欢欢,你讲了好多经验哎,我都要听晕了。”汤青夸张地喊道,“你知道吗,娱乐圈有一大谎言,那就是女明星在被问道是怎么保养的,都喜欢这么说,” 汤青捏着嗓子学到,“什么‘其实人家也没怎么刻意保养呢,就是好好地休息一类’,什么‘我天生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那自然的是最好的嘛’……听着我都来气,各个喜欢标榜自己天生丽质,不愿意分享经验,你这样真是让人超级感动哈,特别真。” 卫欢一囧,没料到汤青这么会展开,急道:“青青姐你别这么说,太拉仇恨了。我知道有些认识的演员真的不怎么保养但也很好,像是刚出道时我和一位女星前辈就合作过,皮肤真的是白到发光像闪光灯,但我在剧组里也没有见到过她有特别保养……” “哎,你别谦虚,姐姐明白的,”汤青摆摆手,转向吴树,“吴树,你这次演的据说是面瘫男上司,暗恋的角色是吗。” “没错,这次这个人物,演起来其实还蛮轻松的,他和女主角的对手戏也比较搞笑,爱在心口难开的典型。” …… 录影整整进行了四个小时,才走到尾声。 “好,”汤青与石河齐声道,“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节目就到此结束啦。” 灯光五彩斑斓得变换,在整个演播室扫荡了一圈。 卫欢和剧组里的其他演员都站了起来,正要鼓掌,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沈周跨步到卫欢面前,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玫瑰,深情款款地看向卫欢,“欢欢,你明天就要回剧组,我们又要很久见不到了,收下我的心意吧……” 卫欢眉头一皱,面无表情地侧着脸看着沈周,好在台下的观众离得太远,都没看清她的表情。 两位主持人也没料到沈周会连续两次不跟着台本走,好在汤青反应地快,推了推卫欢,说:“呀欢欢,是花哎,”说着,汤青伸手从沈周手里把玫瑰抢了过来,看了一会儿才递给卫欢,“好歹一番心意,留着吧。” 沈周没机会拉着卫欢在镜头前表演,又因为汤青挤到两人中间,不得不退回了原地。 汤青不愧为金牌主持,既没让现场变得冷场尴尬,也免去了卫欢亲自接下玫瑰。汤青这么一弄,观众看了自然不能说卫欢是接受了沈周的心意还是没接受沈周的心意,因为这是汤青转手塞给的卫欢。 “那么,节目就到此结束了。”主持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别担心,刚才你沉默的那段我们会减掉的。”汤青附在卫欢耳边低声说,说完就合着石河讲谢幕词,“感谢xxxx的大力支持…… 卫欢对汤青感激地笑笑,用指尖捏住了玫瑰,跟着鼓起掌来。 —— 下了台,卫欢看也没看沈周一眼,和吴树晶晶两人谈了几句,又去亲自感谢了遍汤青,才脚步生风地回到保姆车看剧本。 “哎,”张姐把车门拉开,坐在卫欢旁边,揉着额角叹道:“节目组会把你变脸的那段减掉的,但我想有爆点的那两部分节目组是不会减的,片方肯定会依合同宣传,但沈周那边的经纪公司会不会刻意炒作你和他的绯闻就说不准了……小欢你得有心理准备,接受采访被问到的话千万别冷脸,好好地跟媒体澄清,也别被这事儿影响状态了。” 卫欢看着窗外的飞驰而过的风景,合上剧本,“我知道了,张姐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这是圈里的常态。” 出了这种事,卫欢当天就返回了海南岛继续拍摄收尾的部分,等第四天剧组转场时,卫欢刚出影视基地,就见一堆记者等在门口,无数的□□短炮递到眼前,噼里啪啦的问题一股脑地涌向卫欢。 “卫欢,你和沈周真的在谈恋爱吗?”“沈周是你的理想型吗?”…… 核心就是一个问题,卫欢和沈周到底什么关系。 卫欢记住张姐的交代,全程惜字如金,“不是”“不是”,一连几个不是抛了出去,在助理的帮助下直接进了车。 车子启动后卫欢才从小王那儿要到了报纸杂志。 这几天卫欢一直在埋头拍摄中,没顾得上外界的事儿,不知道她和沈周的绯闻在沈周及其公司,还有cp粉的推波助澜中发酵成为现在的头条。 《你被》一剧因为搞笑有趣的情节,出彩可爱的角色而占据了收视第一位的好成绩。同时沈周公司广发通稿,沈周更是配合地在微博上,fb上以及ins上一天一发他和卫欢的合照以及与卫欢有关的状态,像是“因为一个人我也喜欢上广玉兰了,很美”“剧里你最可爱”等等擦边球的话数不胜数,以至于一部分把剧中感情投射到现实中的粉丝狂热地迷上了两人的cp。 同时超级访谈的播出,更让观众相信沈周痴恋卫欢,卫欢因为羞涩而没有表态。 过分的是,沈周的经济公司把剧组一同聚餐的照片只保留了卫欢以及沈周的身形,发给了媒体,变成了沈周卫欢秘密聚餐。而且最近娱乐圈风平浪静的,沈周和卫欢的绯闻一时间也就霸占了各大网站以及报纸的头条。 “前天我接到电话时已经否认了你俩私下聚餐以及恋爱,但还是这种新闻还是铺天盖地。”张姐也无奈了,“实在是你出道六年,从没和任何人传过绯闻,这也就让沈周他们的炒作显得过分真实……要不我们开个发布会否认了吧。” 卫欢一把合上报纸,垂眼说,“不用,沈周炒作炒得很聪明,一直给的是暗示,也没有直接对媒体说喜欢我,要是开发布会就会显得我们自作多情兼理亏,别管了,这事儿也不会一直发展下去。” —— 当晚卫欢粉丝们激动地盼来了卫欢的年内的第二次社交状态更新。 她的ins,微博上都贴出了一张自拍图:抱着一捧栀子花的卫欢对着镜头卖萌,配出的文字是,“谢谢小宛送我最爱的栀子花,咳咳,另外,26岁仍单身中,期待在年底能遇到真命天子。” 她的微博迅速登上了首位,“26岁单身中”以及“卫欢单身”的话题也分别占据了第一二位。 社交网络炸开了,状态下的评论几乎要刷爆。 “太好了,你还是单身。”“等我来娶你啊欢欢。”“呀,我也最喜欢栀子花了。”“欢欢你的意思是不是不喜欢沈周啊。”“她明显是想驳沈周的面子才委婉地表示自己最喜欢栀子花吧”“为什么你不和沈周在一起呢欢欢”“cp粉滚出”…… 四两拨千斤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卫欢刷了刷评论页,果断在周宛的评论——“我就说你明明单身中嘛亲爱的”回复到,“等你给我介绍对象等到天荒地老了喂” 同时,工作完毕的某位先生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一直暗搓搓关注着卫欢社交账号的他,也在此处毫不犹豫地点了个赞。 “这件事要公关”电话接通,“速度一点。” 简短,有力。 他们公司的人,韩北宸按掉电话,心想,手指有节奏地扣了扣黑色大理石桌,怎么能让人欺负呢。 72.第 72 章 第二天凌晨三点,卫欢到片场化妆时用手机看新闻,发现各大门户网站都把“卫欢26仍未恋爱?”作为娱乐版置顶新闻。新闻里对沈周和她的绯闻一笔带过,着重描述了她在社交网站上委婉的澄清。 而沈周和她的绯闻也几乎销声匿迹,全部都被她单身的话题盖了过去。 各大营销微博也都转了这个话题,还有一个影响力颇大的论坛上置顶的专题是“有没有和卫欢一样,26岁从没谈过恋爱”,下面一堆网友调侃留言,接连翻了几十页。 “别动啊,我正要给你上眼妆呢。”化妆师提醒了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的卫欢一声,化妆师扫眼看她屏幕一眼,奇道,“这么快就有澄清的新闻啦,你们公司速度够快的啊。” 卫欢嗯了一声,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夜之间就在网络上传开了,还有如此多的通稿以及营销微博,可是当时她有交代张姐不用花这个冤枉钱的。 卫欢把躺在化妆室里睡觉的张姐喊了起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料张姐也是一头雾水,拿出手机看了一小会儿也是嗔目结舌:“我没让公司那边给你买通稿啊,不是你说的嘛,只要你发了状态,我再和粉丝沟通下让她们集体刷一下你没恋爱的话题就ok了么。” 卫欢皱眉,张姐没有联系发通稿么,那怎么…… 小王也被吵醒,凑到卫欢跟前笑着说,“呀欢欢姐,估计是宋姐那边看不过去了呗,现在咱们公司背靠华影,又不差钱,买几条通稿不是很正常的嘛……再说了,就沈周的公司,为了捧他据说给各大营销公司下了300万的单子哎,好在这次你的粉丝群给力,立马把话题刷到了热度第一,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和沈周没关系,我的朋友圈都被问爆了哎。” 卫欢点点头,觉得小王说得很有道理。无论如何这事儿算翻了一章。她也就把此事丢开手,不再上心,专心听小王给她念剧本。 剧组转场后在上海的一处独栋别墅拍摄内景,等卫欢化完妆换完造型,赶到拍摄地时,男一号,女二号和女三号的部分已经差不多拍完了。 女三号是荣辉影业的江笑笑,年纪比卫欢还大上一岁,虽然只演过屈指可数的女一,可演了不少脍炙人口的痴情女配,在观众面前也混了个脸熟。 而女二号的饰演者则叫宋嘉影,来自同样被华影收购的新润制作,比卫欢小三岁,刚走红没两年,但势头很猛,经济公司更是给力,在女主还定为楚容的时候就为宋嘉影争取到了女二号。 卫欢站在导演身后,仔细打量摄影机里的几位演员,她这么做是为了能尽快熟悉两位女演员的表演方式,对手戏时能更轻松,还没看多久,就感觉衣摆被人拉了拉。 一看是冲着宋嘉影方向孥嘴的小王,见卫欢注意到自己,她悄悄对卫欢说:“新润那边在楚容辞演后给她争取过试镜的机会,但被编剧封纯给否决了。” 卫欢瞄了小王一眼:“你在暗示什么。” 小王龇牙:“就是她可能不喜欢你啊。你注意点,宋嘉影可不是科班出身,好像黑历史也不少,听场务说,要不是签了合同,封纯根本连女二号都不会让她演。” 卫欢皱了皱眉,看了小王一眼,语气转为严厉:“没接触人之前,别妄下定论。” 小王缩了缩脑袋,还要说点什么,就听导演喊cut,随后三位演员走到休息区忙着喝水补妆。 导演文玉转过脸看向站在一旁的卫欢,笑道:“你比通告栏上安排的早来半个小时啊,怎么没多睡会儿。” 卫欢也笑道:“一直没机会见到笑笑和嘉影,今天来早点看看她俩,怎么说以后要相处很久嘛。” 两人正在闲谈间,卫欢察觉到一道目光在她背上打量,回头一看,就见宋嘉影状似无意地拿着化妆镜左照又照,但眼光却不住地往卫欢这边瞟。 卫欢一怔,没等多久,就见宋嘉影走上来向她打招呼道:“欢欢姐,我也是d省人呢。” 原来如此,卫欢一笑。 —— 接下来要拍的是剧里中间部分的重头戏:男主发现了女主刻意接近他的真相,伤心愤怒之下两人发生了冲突。 卫欢和江笑笑以及宋嘉影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后,宋嘉影两人就回去补觉,卫欢花了些时间复习剧本,就等着赵惊云休息够好开拍。 到了早上五点,天正是蒙蒙亮的时候,道具场景布置完毕,男女主都精神奕奕地做好准备,一喊开拍,卫欢及赵惊云就进入了状态。 “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拿到你口中的证据吗,再没有别的,别的什么了?” 赵惊云的台词功底一流,一开口就把整个气氛调动起来,看得工作人员也直揪心。 卫欢将头偏向一边,低下眼帘,声音压抑又颤抖,“对,没有别的什么了。” 随即她抬起头,波浪似的黑发洒在肩膀上,用一种讥讽又挑衅的语气说:“还是你希望有什么呢,陈先生。” 那声“陈先生”发音拖长,包含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赵惊云脸色一青,几乎说不出话来。 卫欢嗤笑一声,看向赵惊云:“还要在我面前装情圣吗?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对不在乎的人的看法,毫不关心。“ 赵惊云重复道:“不在乎,不关心吗?” 长久的沉默后,“是!” …… 因为台词长感情复杂以及分镜头多,文玉对镜头的美感以及情感也要求得很高,这场戏整整拍了一上午, 剧情进展到女主摔门而出,男主在房间内黯然神伤。 韩北宸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点,恰好赶上了这一段,剧组开工二十多天,这是他第二次探班。 导演身边的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位置。 镜头给了缓缓走下楼梯的卫欢特写。 只见她眼里已经蓄满泪水,但就是没让眼泪落下来,嘴唇紧紧抿住,一步一步扬着脸往下走。 哒,哒,哒。 高跟鞋敲在楼梯板上的声响像是打在剧务人员心上的鼓点,剧务人员纷纷屏住了呼吸,紧张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表演,文玉的表情更是极为兴奋,一直嘟嘟囔囔着说就是这样。 卫欢停在了楼梯拐角处,纤白的右手搭在了扶手上,收紧又松开。 她依旧没让眼泪落下来,长翘的睫毛沾上了点点泪光,在高清镜头下近乎星光,随即开口,“再见,还有,”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请再也不见。” 让人意外地是她的声音居然稳定无比,一点也没有颤抖,配上她倔强的表情简直动人,动人到极处…… 韩北宸有些失神,原来她伤心起来,是这样的…… —— “cut!”文玉快乐地喊出声,“perfect!” 卫欢长舒口气,接过飞奔而来的小王手里的水和纸,擦了擦眼泪,收拾收拾往导演处走。 她刚刚蓄眼泪时眼睛累得疼,走到近处才发现韩北宸来了,正和生活制片人讲着什么,也没在意,凑到导演跟前让她讲讲表演的优缺点。 文玉见卫欢这么肯学,哪有不教的道理,当下就把她处理得好的部分和不够好的部分指出来:“你那段哭戏演的很好,不过可以看出你带的个人特质较多,但刚和适合这次,所以可以用。但以后在别的剧组千万别演成了自己,这样突破不大……总之继续保持,要说我以前还担心的话,现在对你充满了信心,加油。” 卫欢受教地直点头,两人正讨论地高兴,连生活制片发盒饭了都没注意到,还是小王提醒地她俩。 海蓝剧组的伙食特别丰盛,平常自备食物的卫欢进组后也肯吃盒饭了,拿着剧本边研究边吃,小王则蹭到了赵惊云身边奉承。 这个独栋别墅大到惊人,室内除了十几个房间和数个客房外,还有壁球室,保龄球房,以及一个室内电影院,图书馆,宴会厅。而室外有带着露台的游泳池,乃至一个极大的花园。附近还有高尔夫球场,马术中心等高级运动中心。 卫欢这还是第一次到这儿,不由仔细打量了一遍,感叹剧组居然能借到这么豪华的住宅。 韩北宸走进又拿着小板凳坐在别墅壁炉角落的卫欢,弯腰伸手把她手里的剧本抽掉,见卫欢诧异地抬头,才缓缓说道:“对胃不好。” 卫欢咬着筷子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见韩北宸的手上也拿着剧组的盒饭,问:“吃得惯吗?”她也只是顺嘴一问,表示表示下对上司的关心。 他不可能坐下来和她一直讲话吧,卫欢琢磨着。 但韩北宸笑笑,从经过的人手里也拿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卫欢身边说:“当然。” 这本该是个很可笑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万分潇洒。 因为他不觉得这样丢脸,所以才会如此自然,卫欢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了下韩北宸。 之前见到他的几次都没仔细观察过,这次卫欢因为眼睛疼戴上了眼镜,才算真正看清他的长相。他轮廓较深,一副好相貌——飞眉入鬓,眼若寒星。 其实他的长相压迫感十足,好在只要稍稍接触就可知,他情绪不多,但教养极好。 否则每次和别人说话,他也不会能做到始终平视对方了,只是别人往往囿于他的身份,没办法在他面前放开。 他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开口前看不出喜怒哀乐,旁人也就畏惧了三分。 卫欢漫无目的地想,如果财经版挂上他的照片,那肯定会一秒钟变娱乐版。 韩北宸觉察到卫欢始终盯着自己的原因,微微一笑问:“这次才看清我的长相么。” 卫欢颔首,“你完全可以自己上阵为公司宣传,英俊多金的总裁,简直是从浪漫电影走出的人物,想必宣传效果会胜过任何电视剧电影。” 呃……韩北宸怀疑自己没听清。 “开玩笑的,韩总。”看到了韩北宸的反应,卫欢露齿一笑,梨涡也浅浅地绽放在粉色的脸颊上。 她的冷笑话听上去,嗯,可爱极了,韩北宸眯起眼睛,想,不由愉悦道:“因为文玉夸奖你才这么高兴吗?”见她点头,又试探道,“今天娱乐新闻全是你自爆26岁仍单身,你真的一次恋爱也没谈过?” “嗯,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怎么会有精力浪费在无聊事上。” 她把恋爱称为“无聊事”。 韩北宸又一怔,莫名的失落感在心底蔓延。 73.第 73 章 接下来韩北宸就有点心不在焉,和卫欢又漫无边际地说了会儿话,两人就沉默地结束了午饭间的闲谈。 剧组下午两点开始拍摄,韩北宸看了几分钟,也匆忙地离开了别墅,这以后的一个月韩北宸就再没来探过班。 后来韩北宸再遇到卫欢时,地点在北京的一个射击场,时间——午夜。 他疲倦又压抑,没待在自己空荡荡的住宅里,在射击场发泄了一番后,刚要离开场地,在大厅门口看到伏案填写表格的卫欢。 大厅空荡荡的,新的客人只有卫欢。 她扎着单马尾,穿得格子衬衫和短裤,外面套了件小西装,和前台小姐低声地谈着什么,。 韩北宸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说不出怎么回事,就很想去和她打个招呼。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 卫欢回头,有些吃惊地见到素来精神饱满的韩北宸居然有些萎靡。 所以她对韩北宸的语气放得格外软了些,“剧组放了三天假,我来练练射击,拍摄时会显得真实一点。” 随后卫欢听到韩北宸问她需不需要一个临时教练,她本来要拒绝,但看到他英俊的眉头间隐隐的有忧愁,那声不用就咽了下去。 也许他需要一个人陪,卫欢这么想。 到了射击区韩北宸给卫欢选了个口径小的□□,56式自动□□和狙击□□。 卫欢还要挑重型机枪,被韩北宸不客气地否决了。 卫欢进到射击室,拿枪姿势,射击重点,乃至动作都听了韩北宸的指挥,一旁的工作人员见他如此专业,也就放松地出去了。 安静的射击室里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等到卫欢打出6个7环,3个6环,1个9环的成绩后。 这样好的成绩,比起在剧组里不知道进步了多少,一想到导演会更满意,她兴奋地转身,完全忘记了身边不是小王而是韩北宸,下意识地伸手,做出了个要击掌的手势。 但韩北宸没让她尴尬,也一笑,和她清脆地击了个掌,说,“不错。” 卫欢听到刚刚让教练也惊叹的韩北宸夸了自己,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轻声道:“谢谢。” 韩北宸看了看她,觉得为这种小小的事而心满意足的卫欢很可爱,很像是为老师夸奖而得意的小学生,他心里似乎熨帖了许多,插着裤兜,道:“不客气。” 他好像还是不大高兴,卫欢盯着眼前的高挺男子,想到。 —— 接下来两人一起去餐厅吃了夜宵,卫欢的话在嘴边,好几次要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又担心韩北宸觉得她管太多:很多时候人只是需要同伴的陪伴,而非喋喋不休的追问。 吃到半路上,韩北宸靠向座椅,揉了揉额角,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卫欢挑着碗里的蔬菜,冷不丁就听他说,“我朋友前天去世了,自杀,为了前女友,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虽然近几年没怎么见过面。” “自杀?”卫欢一愣,想了一下,慢慢放下筷子,缓声说道:“节哀顺变。” 韩北宸仍自言自语道:“他的母亲在葬礼上伤心到心脏病发,我不明白,他还那么年轻。” “如果他选择了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说明他过得很痛苦,死代表着一种解脱,你不要太伤心。” 韩北宸抬起脸,见卫欢低着眼看着她自己的手,语气轻描淡写,里头有一种描绘不出的感觉,几近冷酷,轻蔑。 “伤心也没有任何意义,理智点。” 他忍不住发脾气,一扯领带,说:“理智?你就是这么这么理智,以至于没有情感吗?” 卫欢依旧没抬头,左手拨弄着右手的腕带,“我只知道,这样会感觉好过一点。” 午夜时分人们很容易发怒,韩北宸觉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也不明白为何卫欢的冷淡会让他如此生气。 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站起身,俯视卫欢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像媒体所说,没有多少朋友了。” 卫欢默默地把头低得更深,开始吃那些剩下的蔬菜,半晌才说道,“你说的对,我是没什么朋友。” 午夜三点的钟声准时在包厢敲起,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 后来卫欢隔了很久也再没见到韩北宸,她猜自己把那个人得罪了彻底。 即便当晚他那么生气,韩北宸还是把她送回了小区。卫欢就着片场的灯光读着剧本,读着读着就想起来这件事,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慷慨,热心,善良。 她看着剧本,也就没再看进去了,坐在那儿看着茫茫的黑夜发呆。 马上要拍夜戏。 直到小王过来叫她一声,卫欢才注意到导演喊她上场。 海蓝已经在上海把三分之二拍摄完毕,期间有过一次媒体探班,令卫欢稍感舒服的是,再没有媒体询问她和沈周的绯闻,有狗仔拍到了他和其他女子约会的照片。 “卫欢,醒醒神。”导演拍了拍卫欢的肩膀,忧虑地看着卫欢,“我怎么看你精神不大好,这场戏很重要,打起精神来啊。” 要拍的这场戏是女主在别墅的花园回忆自己的死去母亲,被男主安慰的情节。情感很复杂,既有女主因母亲之死而坚定了利用男主报复的心念,又有女主因男主对自己的关心而出现愧疚,乃至爱意。 卫欢翻了翻剧本,点头整理心情道:“我会尽量一条过的,导演。” “那倒不用勉强,这么难,好了,去吧……action。” 卫欢蹲在一片漆黑的花园里,听到那声action,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 韩北宸再来的时候又碰上了卫欢的重头戏,他暗自庆幸卫欢在拍戏,不会注意到自己。 其实韩北宸对那天自己没控制住脾气也很后悔,卫欢当时也只是想要宽慰他,无论如何,他不该那么说她,讽刺她没有朋友,简直,简直。 韩北宸觉得既抱歉又懊悔,看着镜头里的女孩儿,等卫欢拍完要向她道歉。他这边想着,渐渐盯着卫欢的表演,就入了神。 卫欢抱膝蹲在花园里,很想要挤出眼泪,可就是挤不出来,嗓子口哑得也说不出话来,手里拿着的相片里的人物慢慢模糊,扭曲成另外的形象。 褐色短发,一张温柔的脸。 妈妈。 她捏着相片,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喊道。 “为什么你走的这么早,这么快。”卫欢哽着声,喃喃说。 —— “导演,好像不大对啊,台词对不上,而且欢欢姐的眼神,不该那么倔强吧。”也有戏份的宋嘉影走到韩北宸身边,两人挨得极近,她喊了声韩总,随即指着摄像机说,“欢欢姐这是台词没记住吧,再给她点时间好了。” 摄影,灯光和助理导演都切切私语起来。 文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没理会他们,猛地大声喊道:“都安静点,接着拍。” 韩北宸虽然外行,但也知道演员会有临场发挥的时候,而现在文玉对卫欢的处理明显是十分赞赏的意思,他不着声色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靠近文玉以及摄影机,离宋嘉影更远了点,也眼也不眨地看着屏幕。 卫欢始终没有落泪,但她身边的气场就是让人觉得这个人悲伤欲绝。 渐渐地她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惶恐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大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慢慢地,她回过神,跌坐在地上,屈膝,双臂环绕着自己的身体,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 她像被遗弃的小动物,惶恐,害怕。 夜色浓得如墨,灯光打在卫欢周围的小花园,灯光的中心,她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怎么在这儿?”赵惊云上场了。 卫欢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脸,好像一开始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你,”赵惊云伸手去拉卫欢,卫欢猛地一后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后面的戏就开始按剧本走了,赵惊云安慰卫欢,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cut!”文玉一喊,“收工。” 工作人员流水似的挤到卫欢和赵惊云身边,文玉更主动上前夸奖两位演员,“惊云,完美啊刚才……还有卫欢,你临场发挥地不错,爆发力感染力都很好,卫欢,你要是这么发展下去,我看新生代里你绝对第一个拿大奖,对了,你是怎么想到,先表现出愤怒与倔强,接着表现伤心,再分解为迷茫与发泄这几个阶段的,这段情感分解地很好啊,几乎可以进到教科书了。” 卫欢在地上蹲了太久,又摔了好几遍,有些站不住便被小王扶着,当下她听到文玉的夸奖,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兴奋,说了声谢谢后才说:“我也不知道……不是,我是在看国外的一些影视作品时想到的,失去一个人,情感的发展阶段不会是一层不变的。” “先不可置信,然后你会愤怒失望,随即你会想绝望伤心,最后……”卫欢自言自语说,突地意识到还在导演面前,立刻换上笑容道:“只是我自己看电视琢磨的,做不得准,那我就回去了,明天见。” …… 74.第 74 章 韩北宸站在不远处,从头到尾听了完全,他觉得,卫欢说了谎话。 卫欢并没有注意到他,具体来说,卫欢心不在焉,没有把注意力分给周围的任何事物。 卫欢站在保姆车旁等着小王去拿落下的东西,她吹着夜风,也不觉得冷,看了眼手腕,脸上一点笑容也无。 韩北宸站在她背后,踌躇着要怎么开口,突地听卫欢手机铃声响,便见她看了看周围,拿着手机绕到了别墅的网球场处。 他犹豫了会儿,觉得她一个人不安全,跟了上去。 韩北宸不近不远地跟在卫欢身后,见她走到网球场后,倚靠在墙壁上,静静地握着电话听了一会儿。 除了在收购酒会的电梯那里,他每次见到卫欢,她从没有在仪态上出过错——总是挺直脊背的。 这个骄傲的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韩北宸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会是谁的电话,让她变成这样,比刚才拍戏的时候更显得冷清难过。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随即听到卫欢坚决冷淡的声音“你错了,我不会在九月十五号去祭拜她,我也不是打算十年都这么做,而是要这样做,一直到我死”,韩北宸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 接到的电话来自卫欢的小姨,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希望没接到这个电话。 “欢欢呐,”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很忐忑,“九月十五了,你回来看看吗?” 卫欢抬头看了看夜空,发现星星亮五颜六色闪闪的,真的很像小孩子调皮地眨眼睛。夜色很美,她觉得自己入迷了,所以没听到小姨的问话。 于是卫欢心不在焉问道:“钱还够用吗,不是说要给小南在省会买房子吗?” 那边叹了口气,“上次你给的钱绰绰有余,只是欢欢,你真的不回来吗,怎么说,也是第十个年头了。” 卫欢沉默了半晌,“不了,我整个八月份都有工作,就不回去了。” “可还有三十天,工作可以排开,那是你妈……十年你都去不祭拜一下,说得过去吗?”手机那头的语气急躁起来,分贝陡然高了几度。 夜风也转凉了几分,周围的樟树被风摇晃出来了淡淡的清香,这本该成为一个愉悦的夜晚。 卫欢心口堵得慌,轻声说,“你错了,我不会在九月十五号去祭拜她,我也不是打算十年都这么做,而是要这样做,到我死。” “那是你亲生母亲,就算她有什么错,现在人也已经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冷……”那边的人自知失言,半路改口道:“回来吧欢欢,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能忘记……。” 没有让那边的人继续说下去,卫欢按断了电话,关机,靠上墙,闭住眼。 如果作为母亲的可以选择抛弃自己的孩子,那作为孩子的为什么不能够选择忽视所谓的忌日? 一开始做错的,并不是她。 她已经觉得很累,但如潮的记忆席卷而来,不给她一点喘气的空隙。 是啊,这么多年了。卫欢喃喃道。 可即便这么多年了,那个八月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那么血腥破碎,以及绝望。 那时候只有十六岁而已,却要目睹摔得鲜血淋漓脑浆遍地的尸体。 听上去都那么恶心,结果还是自己的亲人。 为什么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丝毫不顾及被留下的人。 “家里的门被反锁了,现场也没有入侵的痕迹……很显然,这是计划好的自杀。”警察勘察现场后,说。 计划好的,放学回家的卫欢脑海里只回荡着这一句话,她想,自己不会永远同情除特殊原因外自杀的人。 “小妹妹,请节哀顺变。”温柔的警察姐姐那样抱歉地看着她说,看,即便不相干的旁人都会觉得抱歉,都会觉得她可怜。 可好像最亲的人没有想到这一点。 “想哭就哭出来吧……”十年前的话到现在都还在耳边回放,“毕竟那是你的亲人。” 不对,她不会再流泪了,又能哭给谁看呢,对不对? 卫欢缓缓从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捂住脸,拼命压下喉间的哽咽,她并不想要记住那天。 今天实在太入戏了,她想,所以才会难过,并不是她自己想要软弱。 ——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听见小王和张姐焦急的叫喊声,卫欢才慢慢撑着墙壁站起来,但腿一软,差点又摔倒在地。 她得加强锻炼了,卫欢觉得头痛欲裂,打开手机,忽略掉一长串的未解电话,正要拨小王的号。 有脚步声。 卫欢抬头,见到了韩北宸。一定是眼花了,但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半揽着她的腰,低声说道,“都在找你,我扶你过去。” 卫欢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9月15转移,命令自己打量身边的人。 他真的挺绅士的,在牢稳地扶住她同时,还能做到两人之间隔开一个手掌的距离,是很费力的姿势。 并不知道韩北宸听了自己墙角的卫欢这样想,也放松身体,把重量交给了韩北宸。 两人这么沉默地从石子小径走了出去,在雕花大门口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剧组众人。 剧组的车辆都挤在门口,拿着手电筒的小王第一个飞奔过来,大叫出声:“欢欢姐,你去哪儿了,我都急死了,以为你被狂热粉丝给绑走了……怎么电话也是关机的,真是……” 卫欢词穷,答不出来,正想借口时,听早已站到一边的韩北宸解释道:“她想去看明天的场地,我就带她去网球场了,大家都回去吧。” 卫欢回过头看他,但发现韩北宸站在背光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韩北宸这个顶头老板都发话了,在场的人员也就陆续撤离了。 卫欢她们留在了最后。 小王当下从保姆车里拿出了红药水和创可贴,对卫欢在拍摄过程中手部的伤口进行处理,一边说道:“急死我了刚刚,我就是去拿了下东西,转过脸你就不见了欢欢姐,你看你手上的伤口擦得这么深,过段时间还要拍广告的……”包扎后小王突然压低声音,“哎欢欢姐,韩总怎么还没走啊,你们刚刚……” 卫欢活动活动了腕部,回脸看了眼小王示意的方向,果然见到韩北宸还站在门口花坛那儿。 她想了想,走上前先谢了一遍他,又说了声对不起。 韩北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那天我失态了,言语不对,你多包涵。” 他见卫欢的神色和缓,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 他见卫欢眨了眨眼,半晌才回答他道:“所有正常的宗教都说,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 韩北宸一怔,见她低下脸,已经是完全看不到神色了,然后听她慢慢说:“可我觉得,不仅他们自己上不了天堂,同时也会把家人拖进深渊……但当然了,那仍然是我们的亲人。” “我并不是真的冷血,只是韩先生,比起为自愿逝去的人伤心,你还是帮助活着的人走出阴影吧,他们会,会很感激的。” 她明明近在眼前,声音却飘渺遥远。 韩北宸心一紧,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他在心中苦笑:好像每次对卫欢这个人的做出的判断,都错了。 —— 后来几天拍摄的时候,卫欢都在片场见到了韩北宸,他每次只待半个小时,两人总共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相互问候了几声。 小王从一开始怀疑两人有什么到担心韩北宸对卫欢有意见,一直鼓动着卫欢和他套近乎。卫欢自然拒绝了,虽然两人比以前说得更少了,但她隐隐觉得韩北宸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好了点。 到底为什么,卫欢没想通,不过既然韩北宸对她有非男女间的好感,那自然很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出道六年就演过一部古装剧的她,还指望着韩北宸能让她参演第一部在d市古装文化园开机的作品。 在剧组又拍了十几天,正好一个重量级电视节开幕,剧组的女角都有电视剧入围,导演见进度比预计地快,就拍板又放了两天假。 卫欢入围的作品是播完刚一个月的喜剧《被开除了》,还需要和沈周一起走红毯。 不过这次卫欢不担心沈周炒绯闻了,上次他被偷拍到和女生亲密吃饭看电影,早就让网上意识到荧幕情侣只存在于荧幕而已。 当晚见到新的造型团队时,卫欢吃了一惊,其中的造型师她记得原来是一位一线的首席造型师,怎么团队把他给挖过来了。 随即就听志得意满的张姐在化妆间指点江山道:“这有什么,咱们公司现在有钱了,何况你明显在急速上升的阶段,就连今晚的礼服也是从蓝血品牌借到的未发布款。” 卫欢吃了一惊,这个电视节再怎么重量级也不是电影节,蓝血品牌怎么会愿意给她借未发布款,若是过季款倒还说得过去。 但送到的雕家水绿色蕾丝挂脖露背礼服让卫欢不得不信,只能感叹d家对国内的花旦如传闻中友善。 电视节的红毯上星光熠熠,各路明星各展神通,有低胸求曝光率的,有奇装异服博话题的,也有情侣档同走红毯为版面的……好一番热闹。 卫欢走红毯的时候,没有按惯例挽沈周的手,反而走在吴树身边,惬意地冲镜头挥手,不出意料,接连不断的闪光灯多到耀花了她的眼睛。 一头波浪卷发加小性感的露背礼服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保守作风,怎么不会是新闻爆点呢? 卫欢听着红毯外的呼喊声“欢欢,欢欢”“卫欢看这里”“这里”,觉得自己为海蓝之恋实在尽心尽力。 75.第 75 章 很快卫欢就和剧组入场就坐,电视节主办方把她的座位和宋嘉影安排在了前后位。卫欢有自知之明也没期待获奖,纯粹就出来晃一圈好保持新闻曝光率同时宣传下电视剧。 颁奖典礼的现场共有8台摄像机,机位全方位覆盖会场内的所有角落,灯光音响效果都胜过前几次,一盏盏璀璨的吊灯举着耀眼的灯光,对立的爱奥尼克式柱在灯光下更显辉煌。 这种典礼一般都会很无聊,数小时的笑容足以让脸部肌肉僵硬,还要在大庭广众下与自己不喜欢的人装亲近,甚至在奖项上失意的人还得控制住自己不要黑脸,很考验体力和意志力。 还好她让小王在手机里下好比赛了,卫欢装作没听到沈周拙劣的搭讪,打开视频调成静音,正要塞上隐形耳机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 “欢欢姐,这次你也入围视后了,有没有信心啊。”宋嘉影笑咪咪地看着她。 卫欢一笑,“那怎么可能,拿个人气奖都不错了,” “别这么说嘛,你在那些前辈面前也不逊色啊,为什么视后不会是你。”宋嘉影继续说道。 因为宋嘉影和卫欢来自一个地方,卫欢对她也格外有耐心,就解释道,“我看徐莹那部古装剧人物性格都超级复杂,今天也有新闻说她会出席,既然她都要出席了,那奖项肯定是她的了。” —— 卫欢那边轻松愉快,主办方这块可就火烧眉毛了。 总导演在后台几乎要疯了,“徐莹怎么还没走红毯,马上颁奖就要开始了,她不能现在才说不来吧,你不知道打电话催一催吗?!” 工作人员也直抹汗,气虚答道:“徐莹不是不来,她还在化妆间换衣服,导演,刚刚我催了这是被骂回来的啊,她说我要是再催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她不来,视后颁给谁,难道要像去年的娜真一样由经纪人代领吗,fuck,女星就是事儿多,她又换个什么衣服。” “助理透露说和卫欢撞衫了,这种场合还会撞衫呢导演……” —— 酒店 “刚刚让他们十万火急送过来的,香家的未发布款,你穿了肯定合适。”徐莹的经纪人急急忙忙冲进套间,帮着徐莹脱衣服。 “换了衣服连妆容发型都要换的啊,造型师呢,”徐莹气得跳脚,扭头就劈头盖脸骂了助理一顿,“傻愣在那儿干嘛,给我换衣服。” 见助理乖乖地放下手机过来,徐莹才觉得心气稍顺,但一看到被脱下来搁在一边的礼服,又火大起来:“陈姐,公关部的人是吃白饭的吗,借礼服怎么会没搞清楚之前有没有人借,现在好了,和卫欢撞衫,还害得我要重新换装,那个公关部经理死哪儿去了!” “她昨天就离职照顾孩子了,好了好了赶紧的……” 这事儿说起来徐莹觉得自己要是不发火都可以称得上圣母了,本来她在酒店里还磨蹭一会点评了一下电视里其他女星的着装,结果刚要动身就看到了卫欢穿着和她一样的d家礼服。 徐莹当即就不想去电视节了,去了干嘛,给卫欢博话题的机会吗? 但经纪人再三保证视后是她的,徐莹才没有扭头就走。 一定是卫欢有意和她穿了一样的衣服,徐莹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见新礼服上身又是温柔淑女款,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手包就往镜子上一砸,“卫欢,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这种大型晚会根本不可能撞衫,因为在向各大品牌借服装时公关经理都会被告知这件服装有谁借过,以避免女明星在现场遇到尴尬。所以徐莹怀疑卫欢有意挑一样的衣服也挺有道理。 但这次她冤枉错人了,徐莹没想到,她自己觉得电视节可有可无鸡肋得很,如果不是最近曝光率下降她根本不会考虑来,敲定出席也是电视节的前两天,那时候女明星的礼服早就准备好了,但正在气头上的徐莹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一心想着颁奖的时候要给卫欢点颜色瞧瞧。 —— “现在有请徐莹,宋蔚然为最具人气男女演员奖颁布奖项。” 徐莹施施然地抢在宋蔚然前头上场了,她之前向主办方打过招呼,问到了人气奖的归属在卫欢,当下就挂上了招牌笑容等着出场。 给女演员颁奖的从来都是男演员,反之亦然,但徐莹在司仪小姐上台后主动把男演员奖的信函递给了宋蔚然,微笑说:“蔚然,你来颁男明星的吧,我比较想颁女星的。” 宋蔚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台上也不可能拒绝女士的要求,也立时反应过来玩笑道:“徐莹,你有那么讨厌入选的这些男演员吗,后辈们会很伤心的哦……” “哪里,只是人气奖入选者中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徐莹言笑晏晏地说,又扫视了一遍台下坐着的演员,撩撩头发。 “哦,”宋蔚然配合着问,“那你喜欢哪个,卫欢,沉星,于薇儿,还是金莉莉,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哪个会获奖。” 大屏幕也展出了这四位入选者的图像资料,卫欢居左上,大幅的图片让徐莹觉得刺眼。她便笑着说道,“老实说,我觉得是华影旗下的金莉莉会得奖,她演的那部爱情喜剧不是大受欢迎吗,去年还是同期的冠军,据说连卫欢的剧收视都在她之下……当然了,沉星和薇儿她们这些剩下的也都很好……” “不多说了,那我们来公布获奖者吧。”灯光打在舞台中央,徐莹傲然地扫视了一眼全场,“这次的获奖者是卫欢。没有获奖的三位也千万不要气馁,要继续加油哦……” 卫欢提着裙角走上前,看向台上明显不怀好意的徐莹,觉得她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而没有更进一步简直是注定的事儿。 在场的明星们也都目瞪口呆了:徐莹这么明显地表达对卫欢的忽视真的好吗?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徐莹的情商会没有一点长进? 更让她们目瞪口呆的是徐莹颁奖时几乎没有正眼看卫欢,反而硬拉着僵硬的宋蔚然窃窃私语。 媒体们都疯了,各角度高清图和新闻稿迅速发往网站,看现场直播的各大粉丝群更是直接掐起来架。没得奖的那三位人气女星,得奖的卫欢,还有徐莹,宋蔚然,都被扯进了这次纷争。 —— 给粉丝签完名的卫欢刚出场地,就在后台门口被一大群媒体给堵住了。 镁光灯争先抢后地跳了出来。 “卫欢,你和徐莹为什么没有合照,是因为不和吗”“为什么人气奖得主与视后得主一个从后台出去,一个从前台出去,你们这是拒绝同台的意思吗”“没有竞争到视后,卫欢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们没有不和。”“还有其他明星也是从后台出来的,你们不能说都和徐莹姐不和吧。”“没得到视后我认为很理所当然,我的演技还需要进步”卫欢裹着丝巾,就觉得就要笑不出来了。 “卫欢卫欢,”一个记者低头看了同事传来的短讯,激动地喊道,“徐莹刚刚在ins和微博上承认对今晚在场的某位女星不满,认为其不尊重前辈耍心眼而且很会装善良,你觉得是在影射自己吗?” 好吧,起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用愁曝光率了,卫欢苦中作乐想到,仍维持着笑容说,“没有那回事,我对徐莹姐很尊重的,她应该在说别人吧……” 那位记者仍不依不饶问道,“她称针对的是某位圈中朋友少的女明星,可众所周知你深居简出,圈内的朋友不多。” 卫欢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朋友挺多的,只是不常晒照片而已,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徐莹姐的意思……” 张姐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卫欢要上车了,媒体朋友们再见……”说着立马招呼保安和助理把卫欢护在中心,穿过拥挤的人潮进到车内。 望着车尾跟着的一大群媒体,张姐苦着脸叹气道:“这下好了,明天要热闹了。” 她说错了,当晚就娱乐圈就热闹了。 沈周对人气奖男演员得主翻白眼的图被各大媒体转载,大露事业线的几位女明星也如愿以偿地挣到了版面,当然,头版头条被媒体们不约而同留给了徐莹与卫欢不和的消息。 当红小花旦pk演技大花旦,怎么怎么像是要撕逼大战的前奏。 有支持徐莹的媒体,也有偏向卫欢的媒体。一时间你来我往在网站上各出新闻,闹哄哄地一出大戏蒸腾了八月的热气。 对于这种基本不可能拿出实质性证据的新闻,卫欢的态度倾向于顺其自然,每出席一次公开活动她澄清一遍就好了,不过经纪公司不这么认为,觉得有必要发些澄清的通稿甚至更多。 与此同时,粉丝团的骂战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卫欢的粉丝指责徐莹挑衅,徐莹的粉丝指责卫欢有问题,双方争执地不相上下,连带着把沉星那几个人也牵连进来了。各个明星下的社交页面都被粉或黑给一直占据了,刷满了各式各样的留言。 大论坛也都出现了爆料贴,什么《徐莹卫欢不和的原因揭秘》《你知道为什么徐莹会突然发难吗》《揭露卫欢这个心机重的女人》《超级事儿多的徐莹不和新闻盘点》诸如此类的帖子,完全激发了大众的八卦欲望。 卫欢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这种不和的新闻在女星中隔三差五就要出来一次,何况也没有真凭实据,媒体再怎么炒也不可能一直有素材,大众的注意力是如此的不集中,乃至非艳照吸毒等新闻根本无法长久吸引他们的目光。 反而卫欢很反感同时被爆出来她在电视节上走神看篮球比赛的新闻,因为这涉及到个人兴趣爱好,完全是私人的空间。 但出乎卫欢意料,不和的新闻没有顺利翻篇,在八月底她出席了一个国际时尚配饰品牌的活动,穿得服装还是从d家借的,配饰则是该时尚品牌的,但很不幸,她这次穿得服装之前徐莹有穿过,在徐莹心里,她有意和自己撞衫的事儿几乎铁板钉钉了。 而且诸多时尚博主都夸了卫欢,认为她穿得比徐莹更好更贴合服装的个性。这简直推波助澜了粉丝间的骂战以及徐莹卫欢两人的不和。 76.第 76 章 徐莹更直白地在一个慈善活动里称:“今天主题在于慈善,而我和她一点又都不熟,以后别拿她的新闻来问我,可以吗?” 随后媒体上的舆论倒向了徐莹,卫欢也被爆出来一些负面,比如收取粉丝贵重礼物却又当众作秀下蹲为粉丝签字,表里不一什么的,这被不少媒体大肆渲染,说得有板有眼。 那个收取粉丝礼物的负面,更是不知他们怎么弄到了在d市那次的照片,是那个粉丝拿着礼盒进去,空着手出来的几张图。经济公司本来希望找到那位小粉丝来澄清,但卫欢和张姐都觉得不妥,毕竟那个小姑娘还只是个学生,不能把人家牵扯进来。 但因为这些新闻的原始初稿人都来自于两个叫张伟和谢先的记者,公司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在娱乐圈一个明星发的通稿往往由固定的记者润笔,张伟谢先两人就是常为徐莹团队发稿的记者,那整个抹黑卫欢的新闻也就肯定出自徐莹的团队。 徐莹的经纪人更在微博上为徐莹鸣不平,说卫欢有意抢徐莹角色,刻意撞衫,乃至争代言。 卫欢及经济公司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徐莹就算再怎么讨厌卫欢,如此大范围的发不利于卫欢的新闻那成本也太大了,说到底是为了钱,也就是代言。 要论起明星最喜欢的工作是什么,毫无疑问不会是拍戏,而是广告。 耗时短,拍摄轻松,拿钱多来钱快,还能提高荧幕曝光率乃至提升形象,怎么算怎么比演戏商演等更划得来。 故而明星间为了抢代言可谓奇招百出,前几年还传过一件事,一个一线女星的艳照曝光就因为其奢侈品代言竞争对手找人跟拍,最后该女星的形象破坏了个彻底,广告方终止了与她的合作,但结局挺戏剧的,最后被替换上也不是其竞争对手,而是一线女星娜真。 加入华影后宋姐一直积极地替卫欢在谈一个代言,还在保密阶段。双方沟通了很多次,但还对方也一直没给明确的态度。 这个代言来自法国的奢侈品公司旗下的高端护肤品牌——jl。作为贵妇级护肤品牌,自然架子端地也特别足。 该品牌有意要入驻中国,开发适合年轻人的产品线并为新产品找代言人。尽管只是中端线,jl也不会降低要求随便找个明星完事儿,之前同时考察的女星远不止卫欢一人。 jl不仅开出的价格会很诱人,代言了jl那在民众眼里,明星的形象,或者说难听点,逼格就会更上一层楼了,否则也不会有明星倒贴钱给奢侈品牌求代言了。 但之前宋姐一直称卫欢的赢面很大,一来她多年来形象都不错,年纪也适合,二来卫欢是公认的卸了妆后皮肤也很好的女明星,三来卫欢私人用的护肤品以及彩妆也一直都是jl家的——被粉丝们挖出来的路透图中卫欢私人的补妆用品始终来自jl。 但如今出了这么多负面新闻,难免品牌方会有所顾忌,本来要进一步的洽谈也被中断了。代言的变数太大,卫欢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能拿到代言,那当然好,拿不到也没关系,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有结果。 她抱着这个心态,没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影响心情,甩手给公司,自己全身心投入海蓝之恋的拍摄。 剧组转场到北京,拍摄男主的公司活动时借用了韩北宸的公司,华影的十七层。 这软宣打的真够明显的,卫欢知道又借用了华影的产业后,想到。 之前的别墅,转场的时候卫欢就听导演说由鼎越开发,算上海南岛的影视基地度假村什么的,华影和鼎越的软宣简直无处不在。 韩北宸真不愧是商人,难怪会投资一亿拍一部集数37的现代剧,这电视剧出来的宣传效果都够收回来一半多的投资了,更别说还有隐形效应。 转场后的第一天卫欢没碰的韩北宸,但第二天就在十七层见到了他。 一如既往的黑色西装,挺拔的身材,英俊的长相,让在场的男演员相形失色。 收工后和卫欢混熟了的赵惊云瞅了韩北宸一眼,对卫欢笑道:“你看,那才是真总裁,一说话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卫欢觉得很好笑,又见赵惊云的助理和小王都急急点头,一脸深有同感的样子,又觉得莫名地同情韩北宸。 当别人都认为你不好相处的时候,朋友恐怕就不会太多。 卫欢这么想着,随即就听到小王谄媚的声音,“赵哥,你演得完全总裁酷帅狂霸拽啊,要说在场有没被比下去的,那非你莫属了”她侧脸一看,见到了赵惊云忍俊不禁的表情。 卫欢和赵惊云的关系能迅速拉近要拜小王所赐,小王在剧组里一直贯彻着“赵惊云第一,卫欢也第一”的政策,成功地和赵惊云以及助理搞好了关系,连带着卫欢也沾了光。 这姑娘,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心迹。 卫欢想着,抬头一看,就见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韩北宸,视线穿过人群,正凝神看着她。 她思索了一下,回视,礼貌一笑。 —— 中午剧组在华影的食堂吃饭,卫欢赵惊云还有两人的助理坐在一起,按卫欢的想法当然是和宋嘉影坐一起,但小王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单独凑到赵惊云跟前,硬要拉着她和赵惊云组一桌。 卫欢觉得赵惊云对小王好像有点好感,这么进行下去,小王未必没戏,也就欣然配合。 到中途卫欢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小王准备好的冷笑话时,韩北宸过来了,身后没跟着常见的那几位助理,单手拿着餐盘,往他们走来。 六人位的桌子,小王急忙把自己的包收拾到一个位置上,还心满意足地压在了赵惊云的小背包上。 “不介意我和你们坐一起吧。”不知为什么,明明在问,但听上去总有种肯定的语气。 身居高位历练出来的气势大概就是这样。不过,他也在食堂吃饭么,还以为和剧本里一样顿顿都是山珍海味呢。卫欢刚这么一想,又笑自己记性差,上次韩北宸也吃了剧组的盒饭,虽然没吃完。 “不介意”“当然不会”“韩总您坐”不同的声音同时表达了一个意思。 韩北宸的座位对着卫欢,他也没怎么说话,就沉默着用餐。 气氛尴尬了一小会儿,小王机智地讲了个冷笑话解围,几人才开始说了些话。 韩北宸犹疑了几分钟,见卫欢始终闲适自在地吃着餐盘里的食物,面上不见一点忧色,似乎完全没被早上的新闻影响到,不由问:“卫欢,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没因为那些负面新闻不舒服吗?” 卫欢啊了一声,解释道,“我在剧组一般不看新闻的,我的演技还没到炉火纯青,担心会影响情绪。” 小王立刻跟着说:“欢欢姐,你的负面新闻已经铺天盖地到连韩先生都知道了,上次我听导演说,韩总不看娱乐版……哎,过几天你出面解释下吧。” 赵惊云也跟着赞同地点点头。 韩北宸顿了几秒,莫名地觉得心虚。 他之前确实不怎么看娱乐新闻的,但,那是之前。 韩北宸咳了一下。 他前天回的国,一回来就看到卫欢漫天的负面,简直无孔不入,在机场都听到有人大声地八卦卫欢,说她收取粉丝礼物,表面上却装得不错。 也不知道d市那边有没有把那天剪彩的视频放出来还她清白,韩北宸扣了扣桌子,马上再还是得让人催催。 可今天更有好几位明星隐晦地表达了对卫欢的不满,以及对徐莹的支持。 不过这些她好像都不怎么在乎,否则在颁奖礼上她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看球赛,韩北宸看着卫欢,出神想到。 他想起被偷拍的视频里,她沉浸在比赛里,看着看着还会警惕地抬头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身边的人一提醒,立马装作正襟危坐样子,还会跟着微笑鼓掌。 难怪她的粉丝会既吐槽她不务正业,又忍不住说她可爱。 韩北宸不由一笑,眼前又浮现起她慌乱地把手机塞进手包里随即摆出招牌甜笑的模样。 真的是,很可爱。 随即韩北宸听卫欢开口道,“这种新闻不会持续太久,你们的好意我收下了,我们接着……” 但她身边拿出手机看新闻的助理尖叫一声,“oh my god,徐莹的姐妹团昨天在常规节目里表达了对你的不满,我想问,这关她们什么事,打算没完没了了吧。” 韩北宸的目光移回卫欢,见她的表情称得上尴尬,一副不大习惯在别人面前讨论这种新闻的样子,只听她说:“这说明徐莹的朋友都还挺支持她的。” “什么嘛欢欢姐,你上次还说这种姐妹团基本都是虚情假意的,还认为徐莹找了一群只会消费她好上新闻的朋友……” 她的表情更尴尬了,韩北宸捕捉到卫欢的不自在,见她耸了下肩膀,端起水杯喝了口果汁。 赵惊云闻言说:“这太过分了,完全在抱团引导舆论。” 韩北宸见卫欢苦恼地皱了下眉,丝毫没因为有人帮腔而想要倾诉情绪,反而很困扰的样子,只听她说:“我吃完了,先去17层了,你们慢慢吃……对了小王,你中午在酒店里休息下吧,三点才拍摄,不用来太早,我去看看剧本。” 卫欢站起身,端着盘子快步离开了。 她不喜欢讲别人的坏话,韩北宸看了眼卫欢离去的方向,下了这个结论。 他缓缓地吃了些餐盘里的坚果,又和赵惊云闲聊了一会儿,才放下筷子,往餐厅门口方向走去。 77.第 77 章 杀青宴时整个剧组都疯了,有工作人员一轮一轮地过来给卫欢敬酒,卫欢酒量还好,连着小王的份也喝了不少,虽没到又哭又笑的地步,但也出现了明显的情绪起伏。 三个月的集中拍摄,a组b组c组轮班倒,大家都压抑了很久,每日早上凌晨就要开工,晚上不到深夜也收不了工,这期间因为文玉的要求,一切的娱乐活动都取消,有空闲只准锻炼或做准备工作,演员们偶尔还能出去放风参加点活动,剧组的人员可就闷在拍摄地哪也去不了了。 以前卫欢当替身的那十几天兼着跑过场务,赵惊云也是从跑龙套走到现在的天王巨星,两人对剧组底层人员的苦也都很有体会,两人在杀青宴上借导演的名义给剧组上上下下几百人都派发了红包,咳,除了导演。 卫欢在晚上为了保持身材吃的很少,多是些水果牛奶之类的冷食。中间虽然吃了解酒药,但后来被文玉用红酒白酒还有可乐勾兑成的酒水灌了一遍,就有点撑不住,趁着文玉在舞台中央大谈感言,自己走到门厅,靠在沙发上开窗吹风。 最近宋姐在催她学麻将,学好了以便和五大中的b家主编套近乎。但宋姐怎么老忘记,没有作品和主编关系再好也上不了封面啊,卫欢看了看包里平板被下载的麻将入门教学视频,觉得头突突地作疼,伸手就把颤抖着的图标给删除了。 世界清静很多。 卫欢靠了沙发一会儿觉得自己舒服不少,又玩了一局简单的蜘蛛纸牌,大概过了一二十分钟的样子,才觉得被风吹得有点冷,来往的侍者又时不时往她这边看,还是去贵宾室待一会儿的好。 刚踏进贵宾室,卫欢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韩北宸站在壁画前在和什么人通话,卫欢顿了一下,还没等她原地退出去,就听韩北宸转过身,有些惊诧地喊了她的名字,“卫欢?” 好像没什么可讲的,卫欢扭过头,敷衍一笑,“韩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是故意要偷听。” 韩北宸见她言语带刺,既抗拒又疏远地称呼自己,心中一滞,半晌说,“我知道,刚刚我看到你在门厅那块儿,不舒服吗?” 贵宾室的烛台灯光偏向暖黄,映得她气色好了不少,可双颊的红晕娇艳到不正常,想必喝多了。 杀青宴时他和导演执行制片等人坐在一起,行程里本没有这个安排,但他想到了卫欢。 她在台上缓慢又真挚地讲杀青感言的时候,韩北宸就知道,这个夜晚没有辜负。 虽然两人没有任何交集,连卫欢上台时,都吝啬给他所在的那桌一个回眸。 卫欢想了想,说,“还好。” 她说完话,就想后退出去,但一阵阵眩晕让卫欢几乎站不起来,扶着墙壁喘了一会儿,才觉得稍稍好点。 文玉也太狠了,卫欢模模糊糊想,可不能吐在这里。 “卫欢。”她朦胧之间,听到有人近乎温柔地喊着自己的名字,随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扶住,身体慢慢被移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应该是韩北宸,这么注意保持两人身体间的距离,他真的被父母教育的很好啊。卫欢稀里糊涂地想。 嗯,希望自己不要发酒疯,这是卫欢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贵宾室里,韩北宸静静地看着闭着眼的卫欢。 她呼吸地很浅,静到几乎听不见。 不会生病了吧。韩北宸皱眉,想。 这很有可能,高强度的工作陡然结束,她绷紧了三个月的弦突然放松,晚上又在门厅处吹了风,还喝了不少的酒,怎么想,怎么可能生病了。 看着卫欢光洁的额头,韩北宸犹豫了再犹豫,伸手碰了碰。 好像有点烫。 他站起来,尽最大可能不发出声音地走到离卫欢最远的地方,拨通电话,压低声音,“在鼎越酒店,你带上温度计,还有关于感冒发烧的……速度点。” 打完电话后,韩北宸心知应该先通知卫欢的经纪人和助理,但鬼使神差地,他用卫欢的手机发短信“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剧组吃完饭还会去顶楼的ktv,好不容易结束了拍摄,也该让他们放松放松。韩北宸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至于她,韩北宸看了眼仍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的卫欢,他会照顾好的。 —— 所以等张特助到达鼎越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总裁坐在一边,出神地凝望沉睡着的一位女明星。 张特助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要崩塌了,韩总不是从来不接触公司里的艺人吗,像是前段时间荣辉的那个女星,主动找来都被他拒之门外。 但跟在韩北宸身边,张特助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立即也压低声音说道,“东西带来了。” 等了很久,张特助才等到自己家上司从出神的凝望中醒转过来。 —— 韩北宸接过助理递来的纸袋,拿出温度计,动作柔和地给卫欢量了体温。 37.9c,对成人来说算低烧了。 还是去一趟医院的好。 韩北宸想了想,伸手把卫欢横抱起,看了眼助理,低声说,“去医院。” 好像只有38c,吃点药就好了嘛,干嘛费事儿去医院呢。张特助看了眼已经进到专用电梯的韩北宸,韩总不是趁机占别人便宜吧……呸呸,自己家上司还信不过吗,那就是柳下惠在世! —— 好像睡了很久了,卫欢在一片黑暗中醒转过来,是哪里? 啪地一声,有人把灯打开了,卫欢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对不起,刺到你了吧。”韩北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过后又听一声脆响,灯光暗淡了许多。 卫欢缓缓眨眨眼,环视了周围,发现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她回过脸,在门口看到了的韩北宸,“我怎么在医院” 韩北宸回过神来,意外地不知所措,“你发烧了,半路上还吐了一回,医生说你还有些低血糖,感觉好点没?” 卫欢点点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直直地看向韩北宸。 韩北宸明白过来,立时解释道,“护士给你换的,现在十一点了,剧组那边还在酒店。”他踌躇了半晌,还是走到病床前,对着出神想着什么的卫欢柔声道,“这边医院会保密的,你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绯闻传出去。” 韩北宸听见卫欢啊了一声,他坐到一边,见卫欢摇头说:“我没有在担心绯闻。” “要不要打电话让你的助理和经纪人来一趟?” “不用了,让她们在那边多玩一会儿吧。” 之后短暂的沉默,来来回回在房间里游荡,病房里的静悄悄的,好像只听得到床头前的栀子花香味在流动。 韩北宸见卫欢精神尚可,又发觉两人进行着正常的对话,不由一笑,问道,“我以为你很讨厌这类新闻,你出道六年不是都没有传过绯闻吗?” 卫欢侧过脸,见韩北宸把手中的袋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闻上去像是食物。 她觉得有点饿了,心不在焉说,“估计是因为异性朋友太少了吧。” 韩北宸动作一顿,扭过头来,很抱歉地看着她。 卫欢明白他又想起来那次他的话,轻轻叹了一声,看向韩北宸,“韩总,我都不在乎的事了,你真的不用耿耿于怀。” 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但看在韩北宸这么内疚的话,再加上那碗粥,那就……说点软话好了。 见韩北宸神色柔和下来,卫欢才不客气地伸手道:“我要吃那个。” 慢慢吃完了一小碗粥的卫欢惬意地舒口气,靠在病床上打开了电视,调到了体育频道。 看了一会儿她想起来韩北宸还在这儿,扭过头看见韩北宸在看一沓资料,卫欢顿了一下,“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吗?” 虽说信任他这个人的人品,但有个不熟悉的人待在自己身边,感觉还是很怪。 韩北宸闻言,呃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栀子花的香气那么馥郁,让人忍不住流连,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需要人陪吗?” 卫欢快速地摇了摇头。韩北宸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他拿着卫欢的平板出去,卫欢等了十几分钟,就见韩北宸走了进来,把pad放在她床头,然后听他低声说,“六月份的总决赛视频,别看太晚,明早我来接你。” 他不知道可以下载在电视里吗?卫欢看着韩北宸,思绪就有些涣散,但她只说了声谢谢,随后就见那位英俊男子微微一笑,深刻的容貌看上去竟有些可爱。 脚步声大概到了门口,卫欢侧过身把被子扯到颈部,她只犹豫了一刻,随后说,请等一下。 嗯?那位男子的语气似乎有些期待。 但这是不应该的,卫欢想,于是她抱住被子,蜷缩了一下,复又伸展开。 韩先生,卫欢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冷清清的听上去很讨厌,你是个好上司。 78.第 78 章 第二天卫欢天没亮就出了院,回到家时见到小王和张姐横倒在自家的地毯上呼呼大睡。 茶几上花瓶里的百合被酒气熏得有点蔫头蔫脑的。 她蹲在两人身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以自己的力气恐怕抬不起来这两人,就上楼洗漱去了。 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的时候,卫欢突然就有些怔忪。镜子里的人称得上很美,但总像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娃娃。 韩北宸喜欢的,就是这张脸吗?卫欢看了一会儿,实在不觉得镜子里的人除了长相有什么特别可取的地方。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果以前还可以用韩北宸只是关心自己这个学妹外加他有些内疚来解释的话,现在她不可以自己欺骗自己了。 她又不是偶像剧里的傻白甜女主,连男主的感情都看不出来。 不对,卫欢纠正自己,她当然不是女主角,而韩北宸更不会是她的男主角。 需要躲开韩北宸多久呢,半年应该差不多了,人的荷尔蒙估计也就维持个那么久吧,不像偶像剧,莫名其妙地就非卿不娶。 卫欢失笑,这事儿她也算轻车熟路,这些年不就是靠躲字诀避开了不少明示暗示的富商吗? 也不对,卫欢再次纠正自己,韩北宸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他不一样。 就好像d市拆迁区,他给的补偿金是高于市价的,谈判时也没有让政府插手强拆,海蓝剧组的吃穿住行完全好于她遇到过的剧组。 再比如,他不会因为她是女明星或者小王是助理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再如,他愿意弯下腰身听取意见,甚至道歉。 而且,那些人企图塞给她的是□□,韩北宸则…… 不一样的,卫欢伸手触了触镜子里女孩的脸,喃喃道,不一样的。 但哪一种更可怕更恐怖,她想自己也分辨不出,卫欢闭上眼,躺进浴缸。 —— - 足不出户了三天,卫欢被宋姐三令五申地要学会打麻将,否则就不放她假,连带着也不给小王她们放假。 卫欢勉为其难地跟着小王她们学了学,大概的规则一记熟,就被宋姐拎到她家和b杂志的主编凑班。 “嗳,六条,龙七对胡了。”四川人魏主编兴奋地把牌一摊,笑到眼都睁不开,“卫欢,你放炮了哈哈。” 说着魏主编伸手把卫欢的牌也一推,说,“你这在做饼一色啊,难怪出六条了,不打不行啊。” “你也是,技术都还不行就贪心做大龙,弄得啥碰碰胡不也挺好的,现在白给我点了。” 卫欢失笑,跟着她们又打了几圈,才和宋姐一起把恋恋不舍的魏主编送走了。 一等到人都走完了,卫欢才被宋姐好好表扬了一番。 说起来也是打完,卫欢才明白宋姐为什么非要她学不可。这位魏主编技术实在一般,但她又不喜欢别人在牌场上故意输给自己,所以让和她对局的人很为难。 而这次她每次嬴都赢在了卫欢这边,卫欢每次摊牌也证明了确实不是故意给她放的炮,因而一天下来,把魏主编哄得是高高兴兴,直说要和卫欢组成固定的牌友。 我这是给你铺好基础,虽说现在你不可能上五大,但和主编搞好关系了,以后你有五分的成绩,她就能给你十分的封面……现在小花旦们的杂志资源也拼得厉害,上头的那些大花旦们还压着你们,五大的机会少之又少,你说我怎么不操心……宋姐坐在沙发上,边给自己涂着指甲油边唠叨。 对了,新的剧本你看了吗,有个正剧挺不错的,你还没演过呢,对了小欢,有件事文玉跟我说了,她觉得你的短板在感情经验太少,我在想,要不给你介绍几个圈内操守不错的男明星认识认识……你都二十六了。 卫欢听着宋姐的唠叨,听着听着就觉得很累很累,她慢慢移到宋姐身边,趴在她腿上,闭着眼轻声说,宋姐,我还不想谈恋爱。 宋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不想谈就不谈吧,反正你还年轻…… 哎哎,别打翻了我的指甲油啊,好几百呢! —— 卫欢短暂的五天假期结束地很让人怅惘,小王翻着她的行程单更是叹气复叹气。 “为什么没有和赵哥一起拍杂志的邀请呢,反而是和宋嘉影一起拍什么闺蜜特辑。”小王情绪低落地说,“欢欢姐,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答应了那边的要求。” 卫欢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觉得不大好回答。 她一向很反感在媒体面前秀友情秀爱情,私人路透照更是出得极少,所以荣辉那边提出让宋嘉影和卫欢一起拍杂志的请求时,她犹豫了很久。 和宋嘉影关系不错,但远没到推心置腹的好友地步。 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卫欢猜因为宋嘉影和自己是同一个省,还曾是同一个初高中的缘故,总会有些移情作用,何况自己还演了宋嘉影想要的角色。 所以韩北宸一开始,也是因为自己是学妹,又对自己有愧疚的原因,才会多照顾吧。卫欢想,并不是一见钟情,也许只是移情加愧疚。 很多男人特别傻,分不大清什么是心动和内疚。卫欢琢磨了一会儿,希望韩北宸对她也是这样。 至于拍杂志,就当为电视剧预热了,卫欢看着窗外漂浮的云层,觉得就有点恍惚。 飞机就要落地了,自己这一页还没读完,卫欢翻开书本,认为不该走神。 在杭州的站台工作被甲方设计成了别开生面的走秀,卫欢在后台换上鱼尾礼服,戴着要展示的珠宝首饰,最后一个压轴出场。 模特的工作也很艰难,穿着恨天高的卫欢在t台上胆战心惊,总害怕一个脚崴摔个丢人现眼。 还好安全地完成了走秀,要采访的媒体把前后台堵了个严严实实。在场的人实在太多,卫欢不得已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几次才让狂热的粉丝们安静下来。 媒体这次对卫欢温柔多了,估摸着因为上次冤枉了卫欢,让他们放不开手脚。多是些,“下部剧打算接什么,透露一下吧”“对这次的站台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有没有很想在杭州尝试的事”之类的官方问话。 “还在看剧本,还不确定。”“那主办方很大方的,招待得很周到,我也很喜欢这种形式。”“尝试的啊,小笼包算吗?别笑哦,老实说,进娱乐圈以后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已经离我很远了,这次放纵一下也不错。” …… 直到有一个特别的问题,才引起了卫欢的注意。 “和宋嘉影是很好的朋友吗?前几天她有在微博上说很支持你,欣赏你,两人关系很好彼此算最好的朋友,那是这样的吗?两人更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不是吗?” 卫欢呃了一声,见其他记者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就点头回到,“没错,我们是挺要好的,也的确来自一个省,嘉影很努力很勤奋,现在我们也都属于华影,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所以是很要好的。” 卫欢晚上回到北京后,就又看到了一次通稿满天飞的情况:《宋嘉影卫欢姐妹情深》《揭秘同公司两位当红花旦卫欢与宋嘉影的友谊》。 嘉影她操之过急了。卫欢合上电脑,觉得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吹毛求疵了,毕竟娱乐圈炒作是常态——不管是炒爱爱情,或者不合,还是友情。 九月已经秋高气爽,周宛的生日party在十三号,而且破天荒地在自己家举行。 以前周宛的生日都是直接在酒店办主题趴,请一大堆混血模特狂欢。但今年居然改变形式也改变了地点,这让卫欢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去了后卫欢才明白过来,周宛这是被相亲了。 周家背景深厚,有两个女儿,周宛,周若。周宛张扬又活泼,周若内向文弱,都还单身中。 周宛虽然身在娱乐圈新闻也不少,但说起来□□从来没有过。 不过卫欢没想到,她打定主意要躲够半年的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 贵宾休息室 顾江沉拿着酒杯走到韩北宸身边,笑道,“北宸,你在看哪位?” 红色天鹅绒窗帘被拉到一边,秋日的阳光温暖地在房内洒下金色。 见他没答话,顾江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喷泉和雕像中间,周宛正和一个背影纤秾有致的女孩讲话,两人看上去很亲密。 应该长得不错,顾江沉抿了一口酒,既然能让韩北宸看上这么久的话。 在那位女孩转过脸的瞬间,顾江沉的眼微微眯了一眯。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大抵如此。 原来是她。 周家的别墅建在半山腰,风景独好。傍晚的六点太阳仍未下山,整个别墅群落被暖黄的日光所笼,进出的车辆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party七点开始,卫欢陪着周宛消磨了一会儿时光,后来周宛被周父叫走,卫欢就独自待在起居室,仍是看剧本。 她手上的十几个剧本都亲自看过了一遍,现下有两个中意的本子,因为开机的时间都在十月底,所以卫欢不得不抽空多读一读,好在十月前确定参演哪一部。一部是现代职场剧,一部是主旋律正剧。制作方都不错,一时间卫欢感到两难,只能看剧本揣摩人物,看看哪一部的人物更有发挥余地。 看到了一半时候她想去一趟洗手间,一打开起居室,就看到韩北宸靠着墙,食指和中指夹了一根烟,也许是雪茄,默默地站在那里沉思。 以前并没有见到过韩北宸抽烟,卫欢站在门口愣了愣,很后悔穿得是高跟鞋,走路会有声音。 韩北宸听到动静,抬眼一看,见卫欢比自己还没表情地站在那儿,说不出地就感到窘迫。 他并非情窦初开,在医院那晚被卫欢委婉地拒绝后一开始也只是觉得失落: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谁非谁不可。 韩北宸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忘怀,然后把卫欢当做一个普通的女明星来对待。 但事与愿违,卫欢的新闻版面如此之多,以至于他翻着杂志报纸一不小心就会在娱乐版看到她含蓄柔甜的笑颜。 在看望了好友父母后的第二天,韩北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点的早餐是杭州小笼包。 ——不怎么好吃。 韩北宸静默了一会儿后说,“你也在这儿?”卫欢嗯了一声,突地想起来一件事,便说,“韩总,医药费我……” 话没说完,韩北宸打断道:“张助理已经告诉我了,其实没必要,你毕竟是公司的艺人。”十号中午张特助就告诉他卫欢让人送来了医药费。 甚至不给他当好上司的机会,韩北宸看向卫欢,她背着光,面容并不十分看得清。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真尴尬,她又很想去洗手间。卫欢犹豫了一会儿,对韩北宸说道:“好几万呢……我去一趟洗手间,那就再见了。” 韩北宸凝视了她几秒,觉得对眼下的局面很无力,“你没必要躲着我,我只是想要,想要……”他没能说出口。 卫欢观察了一会儿脚底下的紫色地毯,见韩北宸没把话说完,就抬起头想要结束话题,真诚地说,“您想多了,我真的很急,还有,”卫欢迟疑,最后还是轻声说道,“抽烟有害健康。” 她真的内急,卫欢经过韩北宸往楼梯口走时,命令自己想这个。 韩北宸望着卫欢离去的背影,把手里的香烟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他心底就是有一些的雀跃。 表面上冷冷淡淡难以接近,实际上却温柔细致又真诚。 就好像九月十二号他在好友家中看到的鲜花和卡片,卡片上的字都是打印体,但看得出内容是原创的,很长。落款只有个小小的太阳笑脸。但他的记性不向卫欢那么差,算过目不忘。 “最近几十天一直有这样匿名花束和写满东西的小卡片,估计是哪个邻居送来的,又不想让我们知道。”好友的父母那天这样说。 韩北宸微微一笑,想起在电梯里看到的旧手帕,绣上的花纹是一样的,很粗糙的针法,所以他多看了几眼。 她就是这样默默地,所以自己才不知不觉地靠近,继而被俘获,甚至还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这里。 韩北宸闭了闭眼,低声叹道,“卫欢。” —— 很快就到了七点。 宴会厅里人满为患,卫欢和周宛周若打过招呼后就去了阳台。 阳台的人很少,维持在两三个的数量,渐渐成了卫欢一人的领地。 宴会过后是舞会,乐队奏起悠扬浪漫的舞曲,美好的夜晚。 她知道为什么周宛会强烈要求自己待到舞会结束,卫欢吹着夜风,嗅着从花园飘送过来的玫瑰香气,想。 最近大家都很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先是小王,宋姐,然后周宛。 但她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结婚这回事,所以要辜负大家的好意了。 四十岁从演艺圈退休,拿着四分之一的钱去环游世界,做做志愿者,试着翻译一些著作,再学习下编剧。 卫欢笑了笑,欣赏着周家夜光下的景色,看着自己的左手自言自语道,“有好多事等着我做啊……” 她这边自言自语,那边就听到有人念了她的名字,“卫欢。” 卫欢扭过头,看到了来人是一位英俊的男性,比起韩北宸也不枉多让。她回想了一下,认为自己不大可能认识这种人。周宛宴会上虽然请了她一部分圈中的朋友,但大多数来宾都非富即贵,眼前这人并不是娱乐圈的。 顾江沉见对面的女子始终没有答话,不由凝住笑容,皱眉。 看样子不记得他了。顾江沉有些恼火,他缓缓走到卫欢跟前,说:“前年的《利剑》剧组,你忘了?” 他觉得如果卫欢再一次说忘记了,他保不准会不会发脾气。 哦,卫欢反应过来,是他啊,“顾先生,您好。” 卫欢大概记得,前年卫欢接拍了一部谍战戏,签的合同是双女一。但到了剧组,却被另一个女一号钱玥带来的编剧把戏份全改了,卫欢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二号。人物性格也被改的七扭八歪,钱玥演的地下党还在拍追逐戏中还要穿高跟鞋化浓妆,卫欢当时深为震撼,就跟宋姐商量能不能毁约。但宋姐说不行,称投资人,也就是钱玥的金主,专门开了一个公司捧钱玥,有权有势,还是不得罪的好。 这是卫欢第一次见到圈子里□□裸的潜规则,以前也有抢角色改戏份之类的事,但不会如此地光明正大。后来在剧组见过几次这位顾先生,没多久他就暗示了卫欢一回,称可以让卫欢成为他公司的当家花旦,电影资源应有尽有。卫欢自然明白他想要交换什么,采取了躲字诀。 一回想起来,卫欢就担心自己连客气的笑容也维持不了,把目光移向他左胸的蓝绿色方格口袋巾,言不由衷道, “很高兴见到您。” 79.第 79 章 乐曲在变奏重复第一主题之后,利落干净地结束了全曲,舞厅的谈笑声再度传回阳台。 顾江沉听完了卫欢条理分明的反驳后,阴着脸色说:“所以你和韩北宸之间毫无利益关系?”他看着卫欢的戒指扬了扬下巴。 星光点点,微风带来玫瑰与槐树叶的香味,时不时可以听见鸟鸣虫叫,为这个恬淡美好的秋夜增添了活泼的色彩。 原来在指韩北宸,没细想顾江沉怎么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卫欢拿下无名指上的钻戒,说:“这不是韩总给我的,您弄错了。” 顾江沉本来还等着看卫欢哑口无言,但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立时一顿,说不出话来,“不是北宸给你的,可……” 下午韩北宸在窗前久久地凝望是怎么回事,他也看到韩北宸在走廊里和卫欢两人谈了很久的话。虽然不甚亲密,但难道不是因为卫欢是公众人物的原因? “看样子您认识韩总,您可以去问他。”卫欢看着顾江沉皱着眉思考,也有点不大耐烦,“顾先生,有不介意潜规则的人,那自然也有介意的人,这个道理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顾江沉一怔,见她看自己的目光有隐含着的不屑,哼了一声,说道:“起码我没有看到过……如果你这么清高,何必要进这个名利圈?” 这个人有点不可理喻,卫欢下结论想。 她一般不会有生气的情绪,但见顾江沉对钱玥以及于薇儿如此鄙夷,心里也说不出地不舒服:钱玥当时在她面前炫耀顾江沉这个男友时的甜蜜表情,难道只是因为顾江沉的钱与权势吗? 卫欢说道:“难道您认为只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不走旁门左道就是清高吗?那我可以说,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清高的。” 她不理解这位顾先生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以及他奇怪扭曲的道德观。卫欢认为和顾江沉再这么辩论下去毫无意义,“抱歉,我先走了。” 就见她纤细的身形进到了拱门,消失在人群中。 —— 但等卫欢进到大厅走到舞池边缘时,顾江沉追了上来,正赶上第二支华尔兹的开始。 人们成双成对地滑进舞池,卫欢远远一看,见到舞池的中央好像是周宛与韩北宸,她一愣,正要看得仔细一点,就听身边有人说道,“可否赏脸?” 卫欢侧过身,见顾江沉向她伸出了手,便说,“对不起,我不会跳交谊舞。” 顾江沉见她果然是先拒绝了,也不着恼,他和卫欢接触得不算多,但也知道她并不善于在大庭广众下拒绝他人,否则钱玥以前在剧组指使她做事时她也就会拒绝了。因此顾江沉没有收回手,“我可以带你跳,不会很难。” 卫欢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又见顾江沉虽然言语简单,但其中的语气仍偏于强硬,当下微微屈膝,把手搭了上去。 这是首小步舞曲,以前在演戏的时候也接受过交谊舞的训练,但毕竟只是为了上镜头好看,卫欢可以说一点基础也没有。 加上对顾江沉她有种微妙的恶感,也就没强迫自己学习其他人的步伐,一首舞曲还没过半,卫欢就踩到了顾江沉五次。 第六次踩到顾江沉的时候,卫欢见他脸色难看到一个地步了,强压住心里些微的高兴,卫欢抬头,看向顾江沉做诚恳状:“真是太抱歉,我之前都说过我不大会了。” 幸亏她是职业演员,卫欢想,懊悔抱歉的表情可不是信手拈来。 顾江沉一开始很生气,但在舞池里见卫欢的确不怎会跳的样子,也不大好说什么了,后来见卫欢的注意力始终没分给不远处的周宛与韩北宸,也不知为何,顾江沉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怎么说也是他先出言不逊侮辱了她。 顾江沉的心情变得更好,是在一曲终了后的休息时间。 卫欢退到一边与周宛闲谈,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韩北宸向卫欢邀舞。 她迅速地拒绝了。 —— 卫欢的打算是跳完了第二首就和周若说一声先回去,没料到会恰好碰上周宛和韩北宸。 周宛更是一把拉住了她,对她窃窃私语道,“刚刚我都看到你了,顾江沉被你踩了那么多次我看着都疼,欢欢,利剑时候的仇总算报回来了哈。” 《利剑》剧组的事卫欢模糊地给周宛提过,但略去了顾江沉给她提供合约的那部分,因为周宛只以为是顾江沉给钱玥撑腰欺负了卫欢的戏份。 卫欢现在更不可能跟周宛说她没记那么久远的仇,也就笑着点了点头。 她瞟了一眼韩北宸,见他站姿挺拔,剪裁合体的西装更衬托出他的英俊高大,现场的焦点聚集于此。 周宛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扯着卫欢手腕说道:“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等一下,你怎么戴了戒指?卫欢你怎么又这样,每次给你介绍人就假装非单身,我就不明白了……” 被她教训到不敢抬头,实在丢脸到家。卫欢瞅着被一位陌生男士邀请走的周宛,活动活动手腕儿,想,也不知有多少听到。 卫欢暗道一声糟糕,随即抬头,就看到韩北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和专注,好像还有一丝笑意。 见她注意到自己,韩北宸走上前来,问:“下一支舞我……”就在他开口伸手的瞬间,卫欢急忙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韩北宸稍稍点头,表示明白,并没有再次询问,也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 两人沉默地站在舞池边,看着中心舞蹈的男男女女。 说来也奇怪,卫欢见多了自以为是喜欢勉强他人的高位者,可韩北宸却不大一样。他不会强人所难,这很罕见,毕竟长时间被人畏惧吹捧的话,很难不犯颐指气使的毛病。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很强硬,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尊重他人的。卫欢想了想,觉得自己差点犯了和那位顾先生一样的毛病——以整体印象来预先判断个人。 这世界上有如那个顾什么一样的上层人物,自然也有韩北宸这样的,卫欢轻轻地瞥了眼韩北宸,想。 一座座复瓣密蕊的水晶吊灯璀璨到目眩,穹顶上的壁画经由在灯光的折射更显富丽堂皇。 舞会会开到晚上十点,卫欢看了没多久,就有些想走。 正在筹措言语好向身旁的韩北宸告辞,卫欢突地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咦了一声,之后就听有人问,“怎么了?” 卫欢正探着身体继续张望,也就不假思索回答,“我看到以前的师姐成恬了。” 成恬是宋姐公司的前任当家花旦,起先算红,但卫欢进了娱乐圈还没满一年成恬就嫁入豪门了,定居在北京。当初星光位于浙江,卫欢又常年拍戏,此后就几乎没见过她,只听宋姐说她生活也不大如意,。 韩北宸闻言,他对成恬这个名字也有印象,似乎参加过婚礼。但没想到卫欢会认识她,还是成恬的师妹。 见卫欢张望了半天,最后只失望地叹了口气,韩北宸就问道:“你们很久没见了?” 卫欢醒神,意识到在和他说话。 吊灯的光有点让人目眩神迷,面对着韩北宸的目光,卫欢犹豫了一会儿,说,“已经快九点了,麻烦你告诉小宛一声,我先走了。” 随即她没敢再看韩北宸,匆匆离开大厅,拿了包取了车就在泊车员的疑惑目光下开走了自己的低配a4。 前些年因为星光的财务问题,卫欢一直没让宋姐改她的新人合同,挣得也不算多,还有大部分给了小姨家,所以还曾经有新闻说星光对她苛刻。这两年星光起来了,她每年也都能上福布斯榜,但在北京买了房子,卫欢又希望在四十岁可以退休,能省的地方也比较省。除了护肤和彩妆她会考虑身体买大牌,其他的衣服箱包全都是平价的,偶尔才会买一两件装点门面。 她的车在一众豪车里肯定显得格格不入,卫欢想起泊车员的惊异表情也感觉好笑。 晚上车辆很少,这里偏郊区。她拿驾照没两年,也很少自己开车,卫欢就走的很慢。 到了快上高速时,车子突然爆胎了,还好卫欢开得慢,又在马路中央,没出什么问题。 下车看能不能自己换,试了好几回还是放弃,决定打电话找出租车来。 但没多久,卫欢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按喇叭,一回身,就见到开了近光灯的一辆车停在了离她十几米的位置。车门打开,卫欢偏了偏脑袋去看是谁。 其实她近视,但不知为什么,韩北宸下车的一瞬间,她就认出来了。 为什么总是他?卫欢想。 夜色浓重,越过起伏的山群,只有半山腰上的周家有灯光点点。马路上静悄悄的,卫欢听到他低声问,“车坏了?” 卫欢嗯了一声,补充道:“已经叫车了。” 韩北宸看了看她,在夜风里她只穿了件小礼服,外披牛仔外套,散落在肩的头发乱糟糟的,架着的黑框眼镜也松松垮垮地滑到了鼻梁。 明明知道卫欢抗拒自己,但韩北宸还是忍不住说:“我送你回去” 卫欢的不没说出口,就听韩北宸斩钉截铁说道,“马上要下雨,这里又是郊区,你一个人不安全。” 意外地,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强势。 80.第 80 章 这辆车很高档,行驶过程一点震动都没有,卫欢琢磨了片刻,决定有机会还是买辆好一点的车,起码不会发生半路抛锚的事件。 韩北宸透过后视镜瞧见卫欢正襟危坐地在发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怎么待了那么短的时间?”卫欢啊了一声,回看韩北宸,本来想说注意交通安全,但一瞅马路上毫无人迹,他又开得缓慢,便答道:“我不会跳交际舞,在那里也没意思,你怎么也只待……小宛没生气吧?” 问题没问完,也许因为自己隐隐害怕韩北宸的答案。 韩北宸心知她没有说实话,也不急,让自己听起来不算刻意:“她没有……你认识江沉,很熟吗?” 他在舞池里看到了卫欢与顾江沉跳第二支舞的情形,卫欢不会跳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顾江沉在被踩到那么多次还能心情愉悦,不大正常。如果卫欢的回答是“对”,他隐微地怀疑自己会吃醋,虽然毫无立场。 但他听到卫欢说,“原来他叫顾江沉吗?”韩北宸看了眼豁然大悟的卫欢,见她自言自语“对,好像就叫顾江沉”,转瞬间,他的心情欢快明亮起来——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这很好,韩北宸打着方向盘,想。 卫欢倒不知道韩北宸的心理活动,她认识顾江沉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尤其对方还是一位避之不及的人,两年下来早就将有关的事抛之脑后,如果不是今天遇到,卫欢根本不会记起来两年前的不愉快。要操心的事已经足够多,记不住人名也正常,卫欢安慰自己道,何况顾江沉还挺讨人嫌。 韩北宸感觉这个开头不错,见后视镜里卫欢的表情也不再那么官方拘谨,继续说,“你明天有工作吗?”忽地,他观察到卫欢表情一变,她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下,复又低下眼说:“有,明天要去拍杂志。” 他瞥了眼中控面板上的时间,猛地想起来今天已经十四号。 外头沙沙地下起了雨,卫欢看了眼手机,她犹疑了须臾,才问道:“韩总,你知道多少?” 她一直想问那天韩北宸听到了什么,全部还是部分。隐私被别人了解的滋味非常别扭,尤其还是这种隐私。 韩北宸听到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好像带了些秋雨的潮湿。他心中一紧,后视镜里已然看不到她的脸。韩北宸踩下刹车,将车停到路边,对卫欢说道,“我只知道明天是你某个亲人的忌日,是么?” 他看到卫欢抬起头,脸色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其实他撒了谎,从星光拿来的资料里都没有关于卫欢父母的部分,他那时候对卫欢已经有了好感,又为片场的她的话所触动,所以让人查了查:她父母离婚得很早,母亲去世了大概十年,非正常死亡,自杀。 所以他当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抱歉,曾一厢情愿认为她应该对他的难过表示理解,却没想到看上去毫无反应的卫欢才是受到最大伤害的人。 韩北宸见她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样委顿在座位上,不再是之前挺直脊背的坐姿,心里一涩,说:“我不会再问了,卫欢。” 卫欢嗯了一声,声音雾蒙蒙的,既软又轻,俄顷她低声补充道,“谢谢。” 车在路边停了十几分钟,窗外的雨开始哗啦啦下大了。 韩北宸发动汽车,打开音乐,努力让气氛好一点,没开多远,听见卫欢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他从后视镜一看,见到她的脸色不再似刚才一般苍白,就说:“没多久也是你的生日了吧,我记得是十月一号?” 知道自己的生日么?卫欢偏过眼,看着他沉稳的侧脸,慢慢说:“是,今年还是会和粉丝们一起过。”这几年的生日都是随机在粉丝间抽取100个名额,邀请她们到生日会,除非遇到了在拍戏。卫欢希望这么说,韩北宸能够没有别的想法——当然他未必有别的想法,可能只是顺口一问。 韩北宸笑了笑:其实她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一,星光送来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别的女明星改年龄都是把自己改小几岁,她倒好,只改了一个日期。九月二十一,回头问一问她的经纪人有没有行程安排。 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韩北宸硬是给延长到了两个小时,到卫欢的所居住的小区时,卫欢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 “不打电话让助理送伞吗?”韩北宸看着收拾着东西的卫欢说道,“淋到雨对身体不好。” 卫欢摇了摇头,“小王在放假,没关系的,只有几步路。”卫欢刚要推门下车,就被韩北宸拉住手腕,随后听他说,“拿上外套。”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她,卫欢迟疑着说了,“不用。”这种发展不是卫欢所希望的,按她的设想,韩北宸既然在医院碰了一回钉子,就该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对她丢开手——非卿不可这种事不存在于现实中,无论是娱乐圈的男星,还是富商,都是被人捧着宠着的,一旦被拒绝往往都不会再展开追求,可韩北宸他…… 卫欢思索了一瞬,决定再说的明白一点,她盯着韩北宸缓缓讲到:“韩总,我师姐成恬过得并不幸福……我知道说什么阶级很可笑,但生活背景不一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既然不会有结局,为什么一定要强求一个开始。 但韩北宸的话让她微微一怔。“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向其他人邀舞?我为什么会恰好在路上遇到你?你明知道那都不是巧合,但却装作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腕并没有松开,只是沉声说道,“卫欢,我已经三十了。” 韩北宸看着卫欢睁大的杏眼,不知道该是为卫欢用两人不合适的理由,再次拒绝他感到失落,还是应该为卫欢没有用不喜欢他来拒绝而感到高兴。 他凝视着眼前沉静的女子,说,“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掷地有声 卫欢突地很希望雨声大到遮住他的嗓音。 —— 第二天去拍杂志时卫欢就有些魂不守舍。 要拍的杂志封面是费加罗,属于二线杂志上流,这次拍摄由宋嘉影那边的团队负责联系,因而卫欢就没让张姐跟着,只让小王陪自己去了。 卫欢之前也上过一次费加罗的封面,内页也有好几次,和主编也相熟,所以对他们提出的拍摄方案没有异议。 闺蜜主题,两人都穿的g家当季款,配饰妆容也基本相同。卫欢稍稍看了下策划,觉得宋嘉影的团队实在很善于推人,不放过任何可以做新闻的点——服饰妆容接近的话,大众肯定要比较,话题度不用发愁。 在圈子里演员往往会和歌手,或者主持成为密友。两个年龄相近的花旦很难做好友,如果戏路相近那不反目成仇都算好的了。电影杂志代言资源就那么多,花旦间彼此竞争非常激烈,虽然有所谓竞争不伤害友谊的说法,但那也只是挂了一块儿遮羞布而已。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去年还有两位女演员为了争电影角色,最后就闹到势不两立,观众们看了好大一出笑话,之前那两位女演员可是时不时放恩爱的照片给粉丝的。 关系再好,在利益上不断有冲突时也很难维持友谊。故而卫欢一向不会和年龄相近的花旦走太近,以免关系破裂后双方都太难看。 但宋嘉影和她来自一个地方,现在还同属于华影,卫欢想,还是不一样的。 摄影棚内 “再靠近一点,卫欢的手搭在宋嘉影的肩上,对,对。” “两个人脸上都得笑,笑得开朗点,面对面摆好姿势啊。” “卫欢靠在宋嘉影腿上,对准镜头,笑。” “ok。” …… 拍了将近五个小时,到下午才搞定拍摄收工,之后就是专访的部分。专访也弄完后,都到傍晚了,卫欢小王两人决定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和主编打完招呼后两人离开。 小王刚把车从最里面的车位倒出来,卫欢就听她指着窗外说,“欢欢姐你看。” 卫欢拿起手边的眼镜戴上,伸出脑袋看有什么值得小王如此激动:杂志大楼前是宋嘉影和她的经纪人,助理,正和主编说说笑笑地走出旋转玻璃门,看样子要一起去用餐。 不是在自己开口时说晚上不打算吃饭吗?卫欢默默地叹了一声气。 “居然没叫上你哎,”卫欢听小王不爽地讲,“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该接这个工作来给宋嘉影抬轿子,今天的妆容都是她的更好看呢……” 这也无可厚非,卫欢想,有的事情当着自己的面她们也不好谈,“宋嘉影的团队并不等同于宋嘉影,再说和杂志主编吃饭联系感情也很正常的。”小王不满地还要再说,卫欢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看路。” —— 晚上吃饭到半路上,小王舀着汤突然就发问:“欢欢姐,你的车呢,昨晚谁送你回来的?” 这个问题早上小王就问过一回,卫欢给支吾过去了。 但工作了一天卫欢本来就累得要命,也没防备,直接就回答了小王。 “居然是韩总送你回来的,”小王咬着勺子贼兮兮地看着卫欢说,“欢欢姐,你说韩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想要追求你啊?” 自己要多加提防了——好几次都是在疲惫的时候被人给套了话。卫欢思索了一下未来,之后说,“不是。” “啊,韩先生人挺好的,和我见到的别的富豪都不大一样呢,要不你主动主动呗……”小王开启了话唠模式,“我感觉宋嘉影对韩总就挺有意思的,在片场我看到她主动上去和韩总讲了好几次话呢……” 卫欢没仔细听,思绪散乱,解不开结,韩北宸昨晚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如果我对你是心血来潮,理智也会让我学会控制与疏远……你可以怀疑我是不是只想玩玩,但时间会证明,我是在真正的,正式地追求你。” 为什么他的表情,要那么真实诚恳,是她从没遇到过的。卫欢无意识地搅拌着碗里的汤,热气蒸腾到她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些酸涩。 她不愿意相信。 81.第 81 章 这辆车很高档,行驶过程一点震动都没有,卫欢琢磨了片刻,决定有机会还是买辆好一点的车,起码不会发生半路抛锚的事件。 韩北宸透过后视镜瞧见卫欢正襟危坐地在发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怎么待了那么短的时间?”卫欢啊了一声,回看韩北宸,本来想说注意交通安全,但一瞅马路上毫无人迹,他又开得缓慢,便答道:“我不会跳交际舞,在那里也没意思,你怎么也只待……小宛没生气吧?” 问题没问完,也许因为自己隐隐害怕韩北宸的答案。 韩北宸心知她没有说实话,也不急,让自己听起来不算刻意:“她没有……你认识江沉,很熟吗?” 他在舞池里看到了卫欢与顾江沉跳第二支舞的情形,卫欢不会跳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顾江沉在被踩到那么多次还能心情愉悦,不大正常。如果卫欢的回答是“对”,他隐微地怀疑自己会吃醋,虽然毫无立场。 但他听到卫欢说,“原来他叫顾江沉吗?”韩北宸看了眼豁然大悟的卫欢,见她自言自语“对,好像就叫顾江沉”,转瞬间,他的心情欢快明亮起来——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这很好,韩北宸打着方向盘,想。 卫欢倒不知道韩北宸的心理活动,她认识顾江沉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尤其对方还是一位避之不及的人,两年下来早就将有关的事抛之脑后,如果不是今天遇到,卫欢根本不会记起来两年前的不愉快。要操心的事已经足够多,记不住人名也正常,卫欢安慰自己道,何况顾江沉还挺讨人嫌。 韩北宸感觉这个开头不错,见后视镜里卫欢的表情也不再那么官方拘谨,继续说,“你明天有工作吗?”忽地,他观察到卫欢表情一变,她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下,复又低下眼说:“有,明天要去拍杂志。” 他瞥了眼中控面板上的时间,猛地想起来今天已经十四号。 外头沙沙地下起了雨,卫欢看了眼手机,她犹疑了须臾,才问道:“韩总,你知道多少?” 她一直想问那天韩北宸听到了什么,全部还是部分。隐私被别人了解的滋味非常别扭,尤其还是这种隐私。 韩北宸听到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好像带了些秋雨的潮湿。他心中一紧,后视镜里已然看不到她的脸。韩北宸踩下刹车,将车停到路边,对卫欢说道,“我只知道明天是你某个亲人的忌日,是么?” 他看到卫欢抬起头,脸色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其实他撒了谎,从星光拿来的资料里都没有关于卫欢父母的部分,他那时候对卫欢已经有了好感,又为片场的她的话所触动,所以让人查了查:她父母离婚得很早,母亲去世了大概十年,非正常死亡,自杀。 所以他当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抱歉,曾一厢情愿认为她应该对他的难过表示理解,却没想到看上去毫无反应的卫欢才是受到最大伤害的人。 韩北宸见她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样委顿在座位上,不再是之前挺直脊背的坐姿,心里一涩,说:“我不会再问了,卫欢。” 卫欢嗯了一声,声音雾蒙蒙的,既软又轻,俄顷她低声补充道,“谢谢。” 车在路边停了十几分钟,窗外的雨开始哗啦啦下大了。 韩北宸发动汽车,打开音乐,努力让气氛好一点,没开多远,听见卫欢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他从后视镜一看,见到她的脸色不再似刚才一般苍白,就说:“没多久也是你的生日了吧,我记得是十月一号?” 知道自己的生日么?卫欢偏过眼,看着他沉稳的侧脸,慢慢说:“是,今年还是会和粉丝们一起过。”这几年的生日都是随机在粉丝间抽取100个名额,邀请她们到生日会,除非遇到了在拍戏。卫欢希望这么说,韩北宸能够没有别的想法——当然他未必有别的想法,可能只是顺口一问。 韩北宸笑了笑:其实她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一,星光送来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别的女明星改年龄都是把自己改小几岁,她倒好,只改了一个日期。九月二十一,回头问一问她的经纪人有没有行程安排。 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韩北宸硬是给延长到了两个小时,到卫欢的所居住的小区时,卫欢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 “不打电话让助理送伞吗?”韩北宸看着收拾着东西的卫欢说道,“淋到雨对身体不好。” 卫欢摇了摇头,“小王在放假,没关系的,只有几步路。”卫欢刚要推门下车,就被韩北宸拉住手腕,随后听他说,“拿上外套。”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她,卫欢迟疑着说了,“不用。”这种发展不是卫欢所希望的,按她的设想,韩北宸既然在医院碰了一回钉子,就该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对她丢开手——非卿不可这种事不存在于现实中,无论是娱乐圈的男星,还是富商,都是被人捧着宠着的,一旦被拒绝往往都不会再展开追求,可韩北宸他…… 卫欢思索了一瞬,决定再说的明白一点,她盯着韩北宸缓缓讲到:“韩总,我师姐成恬过得并不幸福……我知道说什么阶级很可笑,但生活背景不一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既然不会有结局,为什么一定要强求一个开始。 但韩北宸的话让她微微一怔。“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向其他人邀舞?我为什么会恰好在路上遇到你?你明知道那都不是巧合,但却装作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腕并没有松开,只是沉声说道,“卫欢,我已经三十了。” 韩北宸看着卫欢睁大的杏眼,不知道该是为卫欢用两人不合适的理由,再次拒绝他感到失落,还是应该为卫欢没有用不喜欢他来拒绝而感到高兴。 他凝视着眼前沉静的女子,说,“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掷地有声 卫欢突地很希望雨声大到遮住他的嗓音。 —— 第二天去拍杂志时卫欢就有些魂不守舍。 要拍的杂志封面是费加罗,属于二线杂志上流,这次拍摄由宋嘉影那边的团队负责联系,因而卫欢就没让张姐跟着,只让小王陪自己去了。 卫欢之前也上过一次费加罗的封面,内页也有好几次,和主编也相熟,所以对他们提出的拍摄方案没有异议。 闺蜜主题,两人都穿的g家当季款,配饰妆容也基本相同。卫欢稍稍看了下策划,觉得宋嘉影的团队实在很善于推人,不放过任何可以做新闻的点——服饰妆容接近的话,大众肯定要比较,话题度不用发愁。 在圈子里演员往往会和歌手,或者主持成为密友。两个年龄相近的花旦很难做好友,如果戏路相近那不反目成仇都算好的了。电影杂志代言资源就那么多,花旦间彼此竞争非常激烈,虽然有所谓竞争不伤害友谊的说法,但那也只是挂了一块儿遮羞布而已。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去年还有两位女演员为了争电影角色,最后就闹到势不两立,观众们看了好大一出笑话,之前那两位女演员可是时不时放恩爱的照片给粉丝的。 关系再好,在利益上不断有冲突时也很难维持友谊。故而卫欢一向不会和年龄相近的花旦走太近,以免关系破裂后双方都太难看。 但宋嘉影和她来自一个地方,现在还同属于华影,卫欢想,还是不一样的。 摄影棚内 “再靠近一点,卫欢的手搭在宋嘉影的肩上,对,对。” “两个人脸上都得笑,笑得开朗点,面对面摆好姿势啊。” “卫欢靠在宋嘉影腿上,对准镜头,笑。” “ok。” …… 拍了将近五个小时,到下午才搞定拍摄收工,之后就是专访的部分。专访也弄完后,都到傍晚了,卫欢小王两人决定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和主编打完招呼后两人离开。 小王刚把车从最里面的车位倒出来,卫欢就听她指着窗外说,“欢欢姐你看。” 卫欢拿起手边的眼镜戴上,伸出脑袋看有什么值得小王如此激动:杂志大楼前是宋嘉影和她的经纪人,助理,正和主编说说笑笑地走出旋转玻璃门,看样子要一起去用餐。 不是在自己开口时说晚上不打算吃饭吗?卫欢默默地叹了一声气。 “居然没叫上你哎,”卫欢听小王不爽地讲,“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该接这个工作来给宋嘉影抬轿子,今天的妆容都是她的更好看呢……” 这也无可厚非,卫欢想,有的事情当着自己的面她们也不好谈,“宋嘉影的团队并不等同于宋嘉影,再说和杂志主编吃饭联系感情也很正常的。”小王不满地还要再说,卫欢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看路。” —— 晚上吃饭到半路上,小王舀着汤突然就发问:“欢欢姐,你的车呢,昨晚谁送你回来的?” 这个问题早上小王就问过一回,卫欢给支吾过去了。 但工作了一天卫欢本来就累得要命,也没防备,直接就回答了小王。 “居然是韩总送你回来的,”小王咬着勺子贼兮兮地看着卫欢说,“欢欢姐,你说韩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想要追求你啊?” 自己要多加提防了——好几次都是在疲惫的时候被人给套了话。卫欢思索了一下未来,之后说,“不是。” “啊,韩先生人挺好的,和我见到的别的富豪都不大一样呢,要不你主动主动呗……”小王开启了话唠模式,“我感觉宋嘉影对韩总就挺有意思的,在片场我看到她主动上去和韩总讲了好几次话呢……” 卫欢没仔细听,思绪散乱,解不开结,韩北宸昨晚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如果我对你是心血来潮,理智也会让我学会控制与疏远……你可以怀疑我是不是只想玩玩,但时间会证明,我是在真正的,正式地追求你。” 为什么他的表情,要那么真实诚恳,是她从没遇到过的。卫欢无意识地搅拌着碗里的汤,热气蒸腾到她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些酸涩。 她不愿意相信。 82.第 82 章 钱玥闷不吭声地看着扭头而去的卫欢,把长长的指甲握进手掌心。 并没有人和她讲过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虽然逆耳,钱玥盯着卫欢的背影沉默半晌,但她还分辨的出是好是坏。 录影棚 “那好,今天我们的节目就到这里结束了,感谢给与大力支持的品牌……”主持人念完冗长的致谢后,这个综艺节目宣告结束。 如潮的掌声在录影棚里响起,卫欢她们也都跟着站起来鼓掌。 卫欢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于薇儿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背后,并非善意。 钱玥应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部分,于薇儿再有过激的言辞也不答腔,卫欢想,而且她又给钱玥解了几次围,于薇儿连带着看她不顺眼也是常情。 卫欢回头瞥了一眼,见她精致的脸上满是傲气,心道:到底还年轻。 —— 十月一号是新电影开机的日子,卫欢推迟了入组,在京举行了给粉丝参与机会的生日会。去年都因为在剧组拍戏,所以没举办,因而特地推迟了一天入组的时间,想和粉丝们联系下感情。 怎么说能走到这一步,除了公司,支持她的粉丝们也功不可没。 现场卫欢和影迷的互动很顺畅,玩了好几个小游戏。 在影迷发言环节时,出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让卫欢简直招架不住。 什么“欢欢你喜欢猫还是狗啊?”“怎么不接古装剧呢”“明年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有激动的粉丝又问卫欢:“欢欢,你上次在微博上说求男友是认真的吗?那身边到底有没有追求你的人呐。” 这个问题卫欢的影迷们也算感兴趣了很多年,被称为“绯闻绝缘体”的卫欢也很少被拍到路透图,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社交活动,这样下去卫欢要怎么找到真命天子。 现在的影迷不同于上个世纪,对偶像谈恋爱或者结婚的事能看得比较开,其实要认真说起来,也有很多粉丝希望卫欢能够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她的对象。 坐在台上沙发的卫欢当场就被影迷给问愣住了,她当然不是认真的,但,卫欢想起来韩北宸。 于是她就有些沉不住气,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在影迷的一片起哄中才补充道:“我当然也不是大家想的那么没魅力,肯定有人追求的对吧,不过能更进一步的,应该是,应该是没有。”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大镇定与肯定,但晚上活动结束后,粉丝们在看了当天影迷录制好的视频后,都指出了这一点,在贴吧和微博都纷纷猜测起来,并和以往生日会上卫欢斩钉截铁的否认做了对比,有大胆好事者,专门在卫欢的贴吧和微博下指出来这一点,也被诸多看热闹的路人纷纷点赞。 甚至有小网站出了“卫欢疑似有男友”的新闻。 时刻关注着卫欢动态的韩北宸自然也看到了,于是韩总在助理送伞文件的时候,笑得格外和悦。 和悦到渗人的地步——匆匆逃离顶楼办公室的张特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卫欢自然不知道,生日会的第二天,她就奔赴上海拍电影去了。 —— 第二天秋高气爽,非常宜人,整个剧组也都挺有干劲的,三脚架,轨道,升降车等等都比预计的时间提早布置好。 卫欢即便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时其他人也都来全了。 因为这是小妞电影,男演员的戏份不多,因而卫欢也就没看到国内六生之一的成江南。 钱玥和于薇儿都在现场,卫欢只见她俩各自离得很远,各自高冷地不看对方一眼,没再掐成一团。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顾江沉在的原因。卫欢趁着化妆师给她扑粉时往那顶显眼的遮阳棚处瞥了一眼,想到。 不过进组的第一场戏就在高尔夫球场拍,卫欢还挺有压力的,之前没做过练习,要是自己挥杆的姿势都不对,那就麻烦了。 想起剧本安排后,卫欢这么想女主角和女配在公司联谊比赛中相逢,而且女主被女配在高尔夫上虐得落花流水。 于薇儿客串地就是这个女配,实际上戏份很少,只有开场和结尾的部分,前后呼应。 本来按导演的意思,两个人该对一次台词好进入状态,但于薇儿自信地瞟了卫欢一眼,说道:“我不需要。” 导演有些咋舌,但也没说什么,喊道:“action。” 于薇儿和卫欢都走进场地中央,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于薇儿的台词在前,她撩撩头发,十足女神架势,挥杆,气定神闲地看着远去的球后才转身对卫欢笑道:“最近听说你被甩了?” 阳光在草坪上散漫地挥洒着。 卫欢伸手挡了一下光,眯了眯眼,扶正帽子侧过脸,微笑说:“没有的事儿,你从哪听到的。” …… “她俩果然不大需要对台词,很流畅嘛。”副导演之一对着摄像机指着道,“看来能三条就过了。” 其他的总美术师灯光师制片等人看了眼顾江沉,见他面色还好,也都应声附和道,都不错。 但有一个格外突兀的声音,“是啊是啊,尤其于薇儿,演的太漂亮了=出色,都把前辈给比下去了。”在这个圈子混有时候不能要脸面,拍拍马屁也正常,他还要游说顾江沉投资自己的项目呢,张副导演想。哼哼,只要讨得了顾江沉的欢心,那他 但这位发声的张副导演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反应,反而见顾江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张副导有点哆嗦,这是嫌他太明显? 可,“是吗?我怎么看,像是卫欢演的自然一些。” 拍完马屁的张副导暗道一声不妙,见顾江沉的目光显然集中在女一号身上,心想,他这是看上卫欢了?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其他人,果见大家都心知肚明地互相示意点头。 其实在场的众人有不少属于和新视传媒合作过的熟班底,也都见识过顾江沉的性格。按以往他的女伴有电影或者电视剧,他顶多开机或者杀青来一趟,不会说在开机第二天才特特赶来,还要求片方将媒体采访也放在这一天,这不太明显了么,众人想到,也就新来这位副导的不知道。 尤其这一到片场,顾江沉的视线就没从卫欢那边挪开过,虽说一直在钻研剧本的卫欢没发现,又或者是故意忽略,可但凡有眼睛的,哪个没注意到这一点。 啧啧,张副导演看到众人反应,不由一惊:这前女友现女友同片场就够让人头疼的了,顾江沉居然还打算再发展出来一个? 但这卫欢,可是有名的油盐不进。被顾江沉的话堵到灰头土脸的张副导不由幸灾乐祸起来,偷瞄了这位投资商一眼,心道:总归又有好戏看了。 张副导演所期待的好戏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前提下上演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场戏拍完,导演喊卡,但镜头中央的两位女演员并没有返回休息区。 当然,看上去也不像是在争吵厮打。 —— 于薇儿挥手让身后挑杆的摄影人员退散,拎着高尔夫球杆,直直地看向卫欢。 弯腰把球捡起来的卫欢伸展了下腰部,率先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于薇儿的长相是非常标准的美,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还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骄傲与勃勃生气。卫欢打量一眼明显来者不善的于薇儿,想,前途无量,只是需要磨一磨性格和演技,不要又成一个钱玥才好。 但听说她家虽不算显贵,但也是标准的富豪家庭了,卫欢揉揉眼,现在又和顾江沉交往,这股锐气短期内恐怕还会让她得罪不少人。 负责现场收音的录音师自觉地后退,娱乐圈女星间的争执,并非他们可以参与的。 于薇儿颠了颠手里的球,放在脚下的开球区,没再看卫欢,一杆挥出,飞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距离,随后她冷声说道:“江沉不适合你,他只是想和你消遣消遣。” 卫欢哈了一声,没料到她居然是为了顾江沉,而非钱玥找她麻烦。 于薇儿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吧,卫欢撑着球杆歪着脑袋看向这位年轻小妹妹,忍不住问道:“你财貌双全,又这么年轻,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争风吃醋呢?” 她这个问题换来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卫欢听到于薇儿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到底是普通出身,顶层社会的男人哪个不是这样的,随便玩玩也很正常……我只是怕前辈你日后太伤心,先提醒提醒而已,毕竟听说你二十六岁了还没谈过一次恋爱不是吗?老处女要是被无情抛弃了的话,大概会一蹶不振吧。” 卫欢被她这话一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而是一怔。 真正的绅士君子,是有的。卫欢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有大把大把的美貌女星投怀送抱,但他从不为之所动,这个韩总啊,为人很正嘛!”宋姐的话犹在耳畔,“如果他喜欢你,小欢,还是把握一下吧。” 还有数次他送自己回家时的礼遇克制与尊重,和遇到美貌女子就想揩油的富商二代们完全不同。 卫欢低眼看了下草坪上洁白的球,心中微微一动。 —— 太毒舌了吧,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录音师暗自咋舌,相视一眼:他们要是卫欢,不大发雷霆才怪。 但视野中的卫欢不见怒容,只是云淡风轻地把球也搁在开球区,然后立定,回首看了于薇儿一眼,身姿一换。 行云流水般——球如破风,飞了出去。 录音师们忍不住垫脚看了看,和于薇儿比,哪个会更远,随后那位表情平静的当红女明星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听她说道,“彼之蜜糖,吾之□□。” “我的审美,和你不一样。” 两位录音师毫不怀疑他们在卫欢的语气中,听出了点特别的轻快,再次对视一眼。 看来这战火要扩大,他们正要赶紧退场,就见远处的球车开了上来,临时裁判大喊:“一杆进洞!” 83.第 83 章 管家体贴地去开了门,随后就拿了一大捧花进来,笑着对卫欢说,“是给您的,还有一张卡片。”卫欢伸手接过花,把折叠的小小的卡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中午顶楼,旋转木马餐厅,可否赏脸。” 旋转木马是d市最有情调的餐厅之一,就在卫欢入住的酒店顶楼,高达156米,不过她一般不会去餐厅单独用餐,所以没去过。 老实说,卫欢捏着卡片,韩北宸这样,总觉得怪怪的。 但中午卫欢还是赴约了,带着一张□□。 她到达时韩北宸还不在,贵宾包厢里的拱顶偏乳白色,即便在中午仍打开了背景灯光,折射在光可鉴人黑色大理石的上,透过蓝色冰花玻璃,烘托出流光溢彩的效果。 餐厅旋转的速度并不快,两个半小时转够一圈,卫欢站在窗前,手搭在休闲沙发上,从落地窗往下看,高楼大道,人流长桥,尽收眼底。 “卫小姐,韩先生再有一会儿就来了。”衣着典雅的服务员对卫欢说道,“请您再稍等一下。” 卫欢嗯了一声,她赴约时向来喜欢早点,所以等别人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儿。 大概又过了不到五分钟,一阵音乐在包厢内响起,欢快的音符高调地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卫欢扭头一看,大门缓缓打开,鲜花簇拥的餐车上有一个多层的蛋糕,华丽丽的蜡烛燃烧出的火焰几乎灼眼,卫欢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又过了几秒,就看到韩北宸跟着进来了。 服务员们把餐盘摆上圆桌,全部放定后,都鱼贯而出,只余了卫欢和韩北宸两个人。 卫欢坐下去地第一件事不是吹蜡烛,而是看着韩北宸正色说:“韩先生,我给你一个建议。” “以后你追求其他的女孩子,不要弄这些东西,电视上看着也许很浪漫,但我们并不是生活在荧幕上,对吧。” 韩北宸今天穿的是休闲西装,衬得他多了几分随性潇洒。 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卫欢见韩北宸一愣,有点窘迫说道:“我没什么经验,还以为你会……” 和以往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他讲话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得出真在追求女性上没什么经验,卫欢也说不出原因,忍不住微微一笑,“所这以一直都是别人追求你吗?” 韩北宸看着微笑着的卫欢,然后就想,光靠在书店里买的那些《打动芳心》《追求二十八招》好像不大管用,虚假宣传真是误导消费者,但能让她展颜一笑,也算值得。于是他点头,专注地看了几秒卫欢,在她笑容消失后,才温声道:“没错,你是,我第一个追求的人……许愿吧。” 韩北宸压低了舌根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又性感,卫欢不自觉地低下脸,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是赶紧吹蜡烛。 随后卫欢她了一下心情,双手交叉合十,闭眸默默了半晌。 她睁开眼,韩北宸含笑的面容就映在眼前。 卫欢顿了一顿,一鼓作气,吹灭所有的蜡烛。犹豫了几秒,她抬起眼,但没敢看韩北宸的表情,把放在座位边的卡片拿起来往桌前一推,快速地收回手。 —— 当天下午,韩北宸又赶回了北京,他有堆积的公务脱不开身,卫欢仍留在了d市。 没多久卫欢接到导演电话,说海蓝剧组定在晚上八点发片花,让卫欢务必要在微博和其他工具上配合宣传。离杀青还不足一月,卫欢屈指一算,这么快就放出片花,看来在开年档播出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华影不愧是华影。 导演的电话一挂断,张姐和小王,还有宋姐就轮番敲来了电话。 张姐先是问她要不要上一个收视率极高综艺节目,这个节目在做的专题是“圈内非专业明星盘点”,大概会在十月底播出。卫欢考虑到海蓝之恋的宣传节奏,也就答应接这个工作。 她极少上综艺节目,但为了海蓝之恋这部转型作品,卫欢觉得就算再节目里被主持人恶整,那也算划得来了。 得到了卫欢的肯定答复后,张姐在电话那头说,“如果你上这个节目戴上国内某品牌的帽子,该品牌会支付高达五十万的赞助费,怎么样啊小欢,有兴趣吗?” 听上去很划算,但卫欢拒绝了,在没了解一个品牌前,她通常不会接这种有可能引导粉丝购买的赞助,如果质量不好,那该怎么办,是吧。 不过卫欢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上次我站台的国际时尚配饰品牌有在和宋姐接触,在没有具体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要乱接这种活把,说不定人家品牌方见我公开戴了别家的帽子,就转投其他小花旦了。” 张姐这才连声说一定会拒绝。卫欢的重大代言一般都由宋姐沟通,宋姐现在进入到华影的高层,按理说不再需要做卫欢的经纪人,但由于卫欢是她一手捧出来的,两人感情很深,宋姐也就一直没丢开卫欢的经纪人工作。而张姐实质上就是卫欢的执行经纪人,负责一般的出席活动,走秀和站台,有不甚重要的赞助也由张姐负责,但总的来说,能决定卫欢发展方向的,只有宋姐和卫欢她自己。 后来张姐又支吾了一会儿,才说出来重点,“咳咳,小欢,不是我要打听你的隐私啊,只是,韩总去d市找你,是为什么啊?” 卫欢想了想,说,“张姐,你铺垫了十几分钟,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吧。”要不然这些工作完全可以等她回了北京再谈,何必提前到现在。 “我也是关心你嘛。”电话那头的人底气不大足。 卫欢深吸一口气,对张姐说,“那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那必须的啊。” 卫欢握住手机点头一笑,压低声音,“是~这~样~的……其实韩北宸scp基金会机动特遣队成员,而我则是他需要回收的人形怪兽之一……“ “卫欢!”张姐咬牙切齿地在电话那头喊道。 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没等卫欢看要上节目的常规流程,助理小王也打来了电话。九月到十月底因为卫欢没有特别繁重的工作,她就自作主张把小王借给了赵惊云,赵惊云理所当然地笑纳了卫欢的好意。 因此一接通小王的电话,卫欢劈头盖脸就先发制人问道:“赵哥最近怎么样,听新闻说他受伤了。” 果不其然,小王一谈及赵惊云就关不住话匣子,两人就赵惊云的身体和将要接的下部戏讨论一番后,卫欢成功地把小王忽悠去照顾赵惊云了。 对什么人就要采取什么办法,在依靠装可怜把宋姐也给解决后,卫欢看着电脑想。 海蓝之恋的片花发过来了,卫欢点开,看到制片人一栏后,不由自主地念了一遍名字,“韩北宸。” 对韩北宸,她要采取什么办法呢?卫欢一怔。 其实午餐中她把□□推给韩北宸时,就在想韩北宸会不会生气发怒,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的好意,简直到傲慢无礼。 但韩北宸并没有生气,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收下了她的□□,但他却说,“卫欢,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你当然有拒绝我的权力,不需要为此感到内疚……”卫欢清楚地记得韩北宸说这话时的表情,很真挚,完全在从她的角度出发,但随后他语气一变,转换为上位者的强硬,“同样的,我也有追求你的权力。” 她无法反驳他的逻辑。 但也不需要反驳了,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时间流逝。那是韩北宸,什么样的天姿国色他找不到,只是因为最近他们接触频繁,韩北宸才会对自己产生好感、 所以一年之后,卫欢把头埋进枕头,也许只需要半年,他就能对一时迷恋上的她丢开手。 她抓紧了枕套的边缘,直嵌到手心。 —— 到了晚上八点十分,也就是导演规定的宣传时间,卫欢转发了《海蓝之恋》的片花,写了短短的一句话,“期待播出,海南岛的蓝天碧海真美。” 但仍然迅速被顶上了热门,因为片花后卫欢有配原创自拍。 她很少在微博和其他网站上发自拍,总是些简短的文字,卫欢的粉丝们因此常常写信或者发帖“控诉”她。但今年内,卫欢就至少发了三次自拍照,还都是正脸照,这让饥渴已久的粉丝们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而且下方还有赵惊云的影迷来点赞转发——赵惊云没开微博,工作室倒是有认证的,但也不常更新。 这个片花很快就在网上掀起热潮:碧海蓝天的美景,再加上私家庄园豪车游艇乃至私人飞机,还有炫目亮丽的服饰,都让人目不暇接。 但最重要的是,剧情很特别:孤女复仇记,和以往的不同,女主角不是一昧的小白兔而是典型的心机腹黑美女,男主角倒是符合观众一贯的口味,虽然有些特别的爱好,但总体来说还是霸道总裁高富帅。 尤其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男女主的对手戏火花四溅,无论前期的搞笑温情相处,还是摊牌后的反目成仇相爱相杀,都让网友们直呼“少女心被点燃”。 卫欢的评论页再次被刷屏到惨不忍睹,什么“你直发穿白衬衫时好禁欲,可前期大波浪加修身长裙又很性感,”“嘤嘤嘤人家要被你掰弯了啦卫欢”“赵惊云和你怎么这么有cp感呢”“什么时候播出啊” 她看了一会儿微博,斟酌着回复了几条评论,确定观众的热情和期待无比高涨后,就默默地关掉电脑,趴上水疗床享受古典乐香薰spa去了。 但此时,回到了北京的韩北宸,仍在一条条地翻着卫欢的回复。 84.第 84 章 卫欢在听到“一杆进洞”后忍不住笑开脸,在空中半挥了挥球杆,没再和明显失态的于薇儿纠缠,把帽子一摘,往怯生生站在场地边缘的助理方向走去。 整个球场的人看着自己动手拧开水的卫欢,都有点回不过神,那可是一杆进洞! 还有,这种擦汗端水的工作不应该由助理来做吗? 但话又说回来,整个剧组的主要演员中,也就卫欢的排场最小,助理只有一个不说,化妆师造型师也没要求自带,在食宿上也没特别主张……虽说这给剧组省了很多麻烦,但也侧面反应了,星光公司对待艺人的苛刻。 只有导演最为镇定,笑呵呵地扬着头对卫欢说道:“这场戏演得不错,卫欢,有两下子啊,本来我还说要简镜头,这下片尾可以直接用你的正面了。” 不少人跟着应声,七嘴八舌道“欢欢姐厉害啊,打高尔夫打得不错哦。” 卫欢心知自己是个什么水平,走这个运气实属侥幸,把帽子往躺椅上一搁,快步走到摄像机前笑道:“刚才完全超水平发挥啊导演。” “没事儿,刚才没停机,到时候把刚才的一剪切,你俩再配个音就行了。”导演指着镜头,卫欢探着身体一看,果然摄像师们把她和于薇儿在草坪最后的那段给录下了。 在剧本的最后,女主角在高尔夫联谊赛上赢了公司里的最大竞争对手——这场戏在通告上被安排在明后两天。 “可衣服没换,不大合适吧导演。” 也走过来的于薇儿把外套一脱,往背后一扔,直接打在撑伞的助理脸上,烦躁地用手扇着风。 卫欢皱了皱眉,但也没张口说什么。 冷不丁就听顾江沉问道,“刚刚不像超水平,挥杆姿势很正确,你练过吗?” 卫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脸色更黑的于薇儿,说:“富家女演的多嘛,不过我毕竟还是普通出身,所以真正的富二代的思想境界肯定跟不上的。” 于薇儿的脸色转晴,瞥眼笑了一声,“瞧你说的,这又不是旧社会。” 那你这么高兴,卫欢在心里叹口气,重重地点头强调道:“人和人之间还是有阶层的,社会主义还没到最后呢对吧。” 于薇儿粲然一笑。 她们俩这机锋打得众人都迷迷糊糊,顾江沉倒是听出来大概,只把脸色沉得越深。 “好了好了,这个到时候我再斟酌斟酌。”导演摇头晃脑地出来打圆场,大太阳下导演的光头亮得反光,“你也表现得很好啊薇儿,年纪这么轻,不错不错。” 于薇儿斜睨卫欢一眼,往不知何时没站在人群中央的顾江沉怀里一靠,“江沉,好热啊。” “热你还往人身上贴。”一直在候场中的钱玥翻个白眼,阴阳怪气说。 “马上就要媒体采访了啊,大家收拾收拾,去发布会现场吧。”副导演之一拿着喇叭高声喊道,“其他人收拾收拾。” 又是媒体采访,拿着剧本的卫欢打个哈欠,眼皮子就有些撑不住了——生日会结束后她连夜赶往上海,一到上海就开始化妆,实在没睡到几个小时。 得打起精神,千万不能又被套话了。卫欢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无奈地叹气,现在的媒体可是越来越会下套了。 果然又当做没看到他,顾江沉眼见着卫欢又是揉眼又是打哈欠,硬是没往他这边瞥过一眼,就有些愤懑气郁。 他把手机往手心里一砸,不耐烦地推开于薇儿,看着低头读剧本的卫欢就开始冷笑,不知好歹。 —— 没打算去发布会的顾江沉还是让司机绕道去了酒店,他从后台进去直接找了个人问到卫欢的化妆间,就大步流星地走到目的地。 兴师问罪不至于,真要问卫欢怎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脸他也搁不住。顾江沉想了会儿,实在觉得和卫欢这种人来硬来软地都不大现实。 且不说韩北宸明显对卫欢有意思,他要是真想直接怎么样卫欢,韩北宸未必不插手,再者,这样一个小女子,他犯得着用手段。 哪个不是自己先贴上来的,顾江沉站在化妆间门口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脸色调整好,推开门进去笑道:“你准备好了吗,卫……” 名字没说全,因为金灿灿化妆间里的,是钱玥,正由着化妆师上眼影。 “江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公司有事吗?”钱玥站起身,一脸惊喜地走到顾江沉跟前。 “这不是卫欢的化妆间吗?”顾江沉冷声问道。 “她啊,她一早主动要求换得化妆间。”钱玥哦了一声,收敛笑容说道,“说是,说是不耐烦有人喜欢到化妆间找她签名。” 钱玥的这招指桑骂槐挺奏效,顾江沉当即冷着脸,啪地一声摔门而去。 啧啧,钱玥瞅着震落到地毯上的细小灰尘叹气道,对卫欢这么上心,于薇儿可要怎么办? 因此顾江沉找到卫欢的化妆间,时间已经到了发布会前十分钟。 一进门他就按不住脾气,一个冷眼把化妆师和助理都给赶了出去,说道:“你怎么回事,躲着投资人是不是觉得很有骨气?” 顾江沉把那句“又或者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给咽了回去,想,还是不和卫欢闹翻的好。这人性格太倔,之前对他的印象也不好,保不准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卫欢缓缓抬眼,也没生气对着镜子里的他慢声说道:“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认为躲着投资人是有骨气的表现,但确实,卫欢正尽一切方法避开和顾江沉的相遇。进组前她就婉拒了剧组安排的酒店,转场也都用的自己的保姆车,没和所有人一起走。 但对着顾江沉,她觉得这是能保全两人体面的最好办法了。谁让自己一看到顾江沉就很不舒服,说不准哪天就对顾江沉口出恶言了。不过她这边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前女友,现女友乃至当事人就都来找自己麻烦,难不成她看上去很好欺负?卫欢扯了扯裙角,站起来平视顾江沉,想。 顾江沉冷哼一声,见她态度还好,虽然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人恼火,但细语柔声,又始终保持着笑容,也挺难得,于是只是说道:“怎么说我也是第一个给你电影女主的投资商,你对我的态度不应该更好一点吗?” 卫欢点点头,笑了一下:“确实应该谢谢您。” 顾江沉打量着她,见她换了一身小黑裙,体态纤秾合度,露出来的臂肩等处可见肌肤细腻如玉,又见她低头一笑,虽然客气疏离,但也容光照人,竟有满室生辉的感觉。 人都是视觉动物,顾江沉见她如此,积攒起来的怒火不知不觉就消散殆尽、 他眯起眼,半晌才缓声说:“时间到了,上台去吧。” —— 媒体采访时卫欢虽坐在导演旁边,但被问到的次数也少于另外两人。 这自然是她的安排了,看着志得意满接受媒体包围提问的于薇儿,卫欢在心底再次叹气。 她实在想不通:于薇儿的条件如此好,怎么会愿意在顾江沉身边忍气吞声呢?还在采访里对钱玥明褒暗贬的,对比起来,扮柔弱只夸对方的钱玥实在聪明太多。 难道这就是真爱,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智商情商全部降为负数?卫欢侧着脸状似正听着于薇儿的回答,实则神游天外,暗想。 “卫欢,作为女主角中唯一不是新视传媒的人,你更喜欢哪位明星呢?” 不知何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把炮火瞄准卫欢。 卫欢被钱玥一推,才反应过来。暗道几声侥幸侥幸,幸亏还没到太瞌睡的地步。 卫欢用手托腮,思索了一会儿才朝着媒体笑道:“成江南好帅,我是他的妻子白薇的脑残粉,那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记者们哈哈大笑,但仍不放松对她的攻势,问道:“有人爆料说,于薇儿和钱玥不和,还有之前你和钱玥也不和,那这都是真的吗?” 卫欢摇了摇头,笑道:“我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些不和的新闻传出来,但钱玥和薇儿关系很好,上次录节目时在后台就她俩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她们之间肯定没问题的。” “至于我嘛,拜托大家千万别再传我和谁不和的新闻了,这样下去估计圈内人也会以讹传讹的,钱玥和我处得很好,我们之间也很有共同语言……呐呐别再问我和薇儿关系怎么样了,真的都是合作伙伴,你让我说特别熟特别好那也你们也不会信,才刚认识没几天嘛……但我们相处时没问题的。” 卫欢正和媒体打着太极,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来了短信,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但信息自动跳到卫欢眼里: “接了电影?很期待你在大荧幕上的表现。” 卫欢签约的消息一直被捂着,就等在发布会上公布,所以现场即便有媒体把第一手稿子传了出去,反应过来的人也不会有多少。 尤其还是有她的电话号码的人。 说不出为什么,卫欢觉得这语气很像韩北宸。 85.第 85 章 事实证明的确是他,晚上拍完戏收工,卫欢就在小区的楼下看到了韩北宸的车。她在上海并没有房产,借住同公司艺人周文的住处。星光的人线路各不同,关系都还融洽,周文拍战争片居多,常年驻扎横店,上海的房子就经常借给她们用。 看来宋姐她们是铁了心要撮合她和韩北宸了,卫欢下车后站在夜色中,想。 她拿着包慢慢走近,跟在后面的小助理依然闷不吭声的,慌慌张张地四处乱望。 靠近韩北宸的车后,卫欢才注意到他半关着车窗,正对着大门口,人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道门卫怎么会允许他把车停在这儿,卫欢端详了一遍他的睡颜,想,不过他肯定是很神通广大的,之前连她在d市的各个去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a8,卫欢之前考虑换车时在汽车杂志上看到过韩北宸的这款,要将近300万。而顾江沉的车,如果没错的话,起码要得到千万。 他们的确是一个阶层,身家背景估计也差不多,但行事风格却截然相反。 韩北宸不会像顾江沉他们那样挥霍财富,看上去也没有特别的物欲,但又很舍得用金钱干点别的——比如说鼎越捐给公益基金的金额高达数亿,还有a大校庆时他作为校友捐款给生物系也达到了惊人的数额。 他也不会滥用自己的权势,为自己找点美女佳人什么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圈内比较干净的演员都扎堆在华影了。这里演员上戏的标准是最恒定的:只看你合不合适能否驾驭角色,或者能否让观众喜欢,不看你的后台与来路。甚至听宋姐说,有古装剧制作部的部长,就是因为利用资源和女演员不清不楚被撤的职,那部剧还在拍也坚决叫停,重选演员开机。 如果所有的投资商都像他这样,恐怕人们提起娱乐圈明星也不会太鄙夷地说“不过戏子而已”。 卫欢扯着口罩,在风里就有点愣: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会培养出这么一个几近完美的男人? 靠近了又靠近,她就差没贴在车窗上,仔细在心里描摹了下韩北宸的长相。 “人品,容貌,能力,都这么出类拔萃,想必是上天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卫欢不由自言自语道,“那怎么会看得上,看得上……” “欢欢姐,你在说什么啊,”小助理在一边等得有点着急,说道,“这么晚了咱们上去吧,很危险的。” 韩北宸的眼皮动了一动,卫欢急忙忙后退,险些把站在一旁凄惨惨苦着脸的小助理撞到在地。 这么心虚完全不符合她的情况,卫欢扶住了小助理后思绪就打了结,转来转去死活没想明白。 连“卫欢”也没听到,更别说注意到韩北宸下车与自己的助理先跑上楼了。 等她回过神来,连抱怨这位新助理胆子小次次被吓跑的力气都没有了:韩北宸就站在离她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处,目光凝视着她。 —— 这个小区是上个世纪比较高档的住宅了,居住的多为老年人,因而十分寂静。 路灯暗暗的,韩北宸盯着卫欢,就情不自禁地想再上前几步,再上前几步,直到,直到……。 但他强行按捺下这种冲动,深深吸口气,往后反又退了一点,依旧和卫欢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 因而在韩北宸心思辗转的这些时间,卫欢反而先开口说道:“您怎么来了,在上海有公务吗。” 韩北宸听到她使用了敬称,也不由一笑。 若是以往卫欢这么称呼他,他一定会郁闷一段时间。卫欢的个性是,越不熟悉的人越表现的温柔礼貌,从她在媒体面前从不黑脸,而私下却很冷静也很少笑就看得出来。 但这个敬称不代表卫欢如今对他有隔阂,反而正说明了卫欢内心在不自觉的动摇——否则她不会用敬称刻意拉开两人距离。 她这是在暗示她自己,要远离他。韩北宸看着刚说完话又低下脸的卫欢,心里就很柔软温暖。 因此他忍不住说了实话,“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顾江沉对卫欢的好感他有所觉察,而且这次还给卫欢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韩北宸思及此处不由皱眉,但仍对卫欢柔声说道:“我很担心,你会喜欢顾江沉。” 两人正一前一后地往楼梯口处走,一闻言,卫欢就觉得步子虚浮起来。不知是因为韩北宸贬低她的审美,还是因为他语气里明显的,明显的其他情绪,她急忙说道,“怎么会,顾江沉有女朋友的,就在我们片场。” 韩北宸笑了一笑,颇为无奈地耸耸肩,一错位,站到楼梯道的风口,正对着卫欢。 “我毫不怀疑他喜欢上你的可能性,卫欢,你总是小瞧自己的魅力……”他见卫欢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心中一软,更温声道:“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他的。” 他能猜个大概:顾江沉的自高自负,以及对待女星乃至其他普通人的态度,想必让卫欢非常看不顺眼。 对待卫欢,硬逼她只会适得其反。韩北宸想,她需要的是尊重与体贴,还有被爱,而非被玩弄。 他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想要亲口听着卫欢说出来,“我说的对吗?” 卫欢见他仍有倦容,但和她讲话仍是极有耐心,也一时忘怀,低声道:“我当然不会喜欢他……”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有在韩北宸面前急于撇清的嫌疑,再度补充道:“他有女朋友的,再说,我也不喜欢他的处事和态度……” 韩北宸见卫欢情绪低落下去,顿时觉察出不大对劲的地方。 他和顾江沉相识得早,虽然称不上熟稔,但的确从小就认识,对顾江沉的性格作风也了解一些。 比如他那个新视传媒完全就是用来捧女伴的,这个圈内人尽皆知。 这也是为何韩北宸不放心,一定要来上海看看卫欢的道理:顾江沉还从没给不是他女伴的人开过戏。卫欢的脾气性格他如今也摸得清。顾江沉明显对她有兴趣,而她又绝不肯抛弃自尊俯就顾江沉,起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大。一出什么事,肯定她自己先扛着,在剧组里有不如意的地方或者被顾江沉为难了,也肯定不会主动和公司讲。 “当时我不想让你接这部电影的。”韩北宸轻叹一声,“但我又担心我不让你接这部电影,你会认为我在试图干涉你的生活,但我又担忧你在剧组……所以我如果提出给你加一个助理,你能不能不要直接反对,先考虑一下。” 他向来是运筹帷幄万事在手的形象,此时皱起眉,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但看上去依旧深沉严肃,有种精英风范,还带了些侠骨柔情的感觉。 这也奇了,她居然会觉得韩北宸皱眉也很英俊,古典精致的高订西装在楼梯灯下折射出细腻的光泽,卫欢看着那些细细碎碎的光就没有眨眼,好像被这些光催眠一般,身不由己就说道:“你是我的老板,如果你反对,我也不会接的。” “是啊,”她听到韩北宸又叹了声气,似在苦笑,“但我明白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你最担心两人之间的不平等,而我也希望你感受到我的尊重……” 卫欢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我是因为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 重复了好几遍,她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楼梯间的声控灯跟着明明灭灭,也好几遍。一楼有住户的声音传出,“麻烦安静一点,现在都九点半了。” —— “欢欢,我来拿水就行了。”蒋助理麻溜地把矿泉水塞到卫欢手里,“你就安安心心地看剧本磨演技,这种杂事别费心啊。” 卫欢又是尴尬又是被动地点头笑笑。她真挺不习惯有人这么前前后后地照顾自己,以前小谢小王在的时候,都是帮忙拎一下多的行李,帮忙记一下行程和服装之类,生活上几乎都是她自己在弄,她和助理的关系更倾向于工作伙伴与好朋友。 就连现下的胆小的赵助理,平时卫欢也就让她帮忙记一下通告,买点东西,再陪着说说话练练台词。 而这位蒋助理,是韩北宸安排过来的,卫欢这几天在剧组,她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包办地妥妥当当,卫欢即便想要说no也挑不出理由。 一说“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不算你的工作的”,对方就义正言辞地批评说,“我拿了工资就得干助理的事,你觉得这种小事不是工作,说明你认为干这种事毫无社会价值,那就说明你觉得家庭主妇也毫无价值咯”,推论的逻辑完美诡异到发指。 听说是顶级女星娜真的前助理,如今娜真要结婚了,她就转到华影,真正的金牌助理。卫欢苦恼地接住蒋助理递来的剧本,想,自己一定要给她加工资。 其实卫欢更不习惯的原因,主要是一看到蒋助理她就忍不住想到韩北宸,还有他的那些话。 前天晚上的事卫欢有点晕晕乎乎的,就是一楼住户嚷嚷了几句,她和韩北宸到外面又讲了一段时间的话,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韩北宸就说服了自己,加给她一个助理。 卫欢在剧本上重重地划了一道着重线,暗道,韩北宸的谈判技巧真是炉火纯青,都把她也给绕进去了。 但是,卫欢手里的彩笔一顿,在剧本页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蓝色墨痕:他真的有在尊重她的想法。 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很多富商或者其他有地位的男人,面对女星总有种特别的优越感,比如最近的顾江沉,全把自己置于一个居高临下的地位,认为她就该为他们的垂青而感恩戴德。 这不公平,卫欢看了眼钱玥,收回视线,在地球上大家都不过是灵长类动物,在宇宙里更都是渺小的尘埃——她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 时间与空间面前,人人都一样。人人也本该一样,但总有人想要高人一等。 也总有人,自甘下贱还振振有词。 卫欢扫了眼正通话发嗲的于薇儿,默默想,一方以自尊屈就的感情,有维持的必要吗。 而韩北宸,是真的不一样。 86.第 86 章 “按现在看,还要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主治医生拿着水笔龙飞凤舞地在病历本上写记录,嘱咐道。 “不能明天就出院吗?”卫欢靠在病床上,她已经耽误剧组两天的进度,皱眉问道,“这些小疹子不是基本都消除了么。” 医生不满地摇头说:“我建议你再待够两天,等皮肤完全恢复。” 蒋助理眼瞅着卫欢还想多嘴,立刻接声道,“我们知道了。”等医生和护士都出了病房,蒋助理才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数落卫欢:“反正剧组在放假,总共你就待四天,要是现在就去剧组,一化妆保不好你的皮肤就毁了。” “还有,昨天顾江沉来了你对他说了什么,他那么生气地走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质疑了一下他的道德水准外加审美标准,”卫欢叹口气,也不知从何说起。 昨天顾江沉一来,她就把蒋助理打发出病房。因为如若在病房里她又和顾江沉呛起声来,说不准顾江沉觉得在蒋助理面前丢了面子,迁怒到蒋助理。 思及顾江沉在看到垃圾桶里栀子花时的表情,卫欢不自觉想笑出声。 又觉得苦恼。 这可算是彻底撕破脸面了,卫欢想,好在还有二十天她就能拍完电影,以后再也不接新视传媒参与的项目就行。只要忍过二十天,解脱就在眼前,卫欢算盘播的叮当响,当初三个月的相处顾江沉也没有后续动作,更别说这次了。 实在不行就拿韩北宸出来挡一挡,卫欢考虑完毕后,就伸手问蒋助理要剧本,被蒋助理打掉她摊到面前的手。 “你就当休息几天,整天把弦绷得那么紧不觉得累啊卫小姐。” 卫欢看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蒋助理,诚恳地说:“真不觉得。” 蒋助理大发慈悲地赏了她两个字,“呵呵。” 时间追逐到下午四点。 蒋助理打开了电视机,硬是拉着卫欢就最新放送的影视节目掰扯。 “你看这沉星的演技,很惊艳啊,难怪是有名的古装剧女神,就是剧情太瞎……” 卫欢:“给我剧本。” 蒋助理抽了抽眼角,调到体育频道,“呐呐,你喜欢看的篮球比赛,这是那两个队来着?” “休斯顿和湖人,”卫欢坚持不懈,说,“麻烦把剧本给我。”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卫欢,就那剧本翻来覆去几十遍不嫌烦呐。”蒋助理抱臂数落道,“你就算有心理压力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啊……” “你是我的助理,不应该以我的需求为首吗?”卫欢企图用行业守则来压蒋助理。 她看到蒋助理拿剧本当扇子,洋洋得意地挥来挥去说:“哎,别企图命令我,我虽然是你的助理但可是韩总给我发的工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韩总让我看照你的身体我不能辜负他呀。” 卫欢叹口气,觉得自己历任的助理都敢压她一头很是件忧伤的事情,说:“我回去肯定把费用还给韩北宸的……” 笃笃笃。 “你有什么要还给我?”在有节奏的三下门响后,韩北宸的声音出现在了病房。 说曹操曹操到,准得简直不像话。卫欢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僵硬地扭头看向蒋助理,忍不住做口型道:“你不是没和他说吗?” “我不知道啊。”蒋助理摇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完就溜之大吉,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病房门。 卫欢真觉得自己的历任助理都是坑货了,各个胳膊肘往外拐不说,这速度这姿态完全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嘛。 也不知道小王和赵惊云怎么样了,卫欢胡思乱想了一通,才低着头干巴巴地对韩北宸说道:“您坐。” “我听医生说,你是过敏?”韩北宸自然而然地坐到离病床最近的一把椅子上,问道。 “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卫欢快速地抬眼,又低下头假装在看自己的手心,“不小心。” 韩北宸凝视了她半晌,见卫欢穿着蓝色病号服,直发因长时间的被扎而卷曲出懒洋洋的弧度,精神还好,依稀可见脖颈处的红点。 她垂着眼,并没有直视自己。 其实到底怎么一回事,韩北宸已经查得清清楚楚。顾江沉做的事也不是完全不透风,他知道后就马不停蹄地从d省往上海赶。早就预计到卫欢不会向他诉苦,才安排了蒋雪到她身边,但即便如此,也差点没保住卫欢。 韩北宸微微一叹,当即缓声宣布道:“公司给你安排二十四小时的女性保安,一切费用不会由片方支出。” 见卫欢猛地抬头要反驳,韩北宸又加上一句,“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现在就先把个人空间放在一边,可以吗?” 其实他先头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并不大算征求卫欢的同意。但一对上卫欢水涟涟的眼睛以及素白的面容,韩北宸又忍不住软下心肠,细细和卫欢讲解,“拍完这部电影就撤销,并非常态化的安排,支出也不会多,如果超支就从你片酬里扣……” 他听到卫欢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不过—— 韩北宸奇道:“你怎么老低着头?” —— 因为她脸上有很多红疹子啊,那怎么见人。卫欢默默地在心里想到,但没多久,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儿。 她居然会因为韩北宸的到访而为形象问题感到不自在,卫欢从耳根子开始发起热来。 卫欢猛地抬起头,强作镇定道:“哦,因为很无聊啊,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她急急忙忙岔开话题,暗地里乞求韩北宸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很幸运地,卫欢看到韩北宸的脸色一沉,随后像是意识到她还在这里,复又笑道:“新闻上说你住院了,我就去问了你的经纪人。” 有新闻了?卫欢蹙眉说:“现在都出新闻了吗?” 说着,她把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掏出来,连上网看新闻,每看到一条,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自己不过在医院待了两天,外边居然都已经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了。 难怪韩北宸会急匆匆赶过来,这么大范围的新闻,说是没有人策划她都不信。 卫欢看着一堆的“当红花旦卫欢夜会男友,秋夜当街亲密相拥”“神秘男友现身,卫欢真命天子背景大起底”的花边新闻,气得心肝脾肺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这些网站上所谓“亲密相拥”的图,完全是前夜里卫欢过敏后不得不被顾江沉给扶了出去的内容。顾江沉的脸部以及他的车牌号都被打了马赛克,照片被模糊处理了,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个被神秘男子扶着的是女明星卫欢。倒是知道把她身上的污渍给p掉,卫欢恨恨想到,八成,不对,十成这就是顾江沉的手笔。 卫欢自己的社交主页以及贴吧更是被各式各样的留言给刷爆了,卫欢哭笑不得地看着粉丝们或兴奋祝福,或怅惘无奈的留言:什么“祝福欢欢找到真爱”“欢欢有男友了大家感觉怎么样”“好在这个男看上去很有钱,那辆车是亚洲限量款哎”“不希望欢欢找富豪,他们都太花心了”…… 难怪他前晚上说,媒体都将会认定她有男朋友,在各大网站上散布的这么迅速,怕是塞了不少钱。 卫欢怎么也想不明白顾江沉怎么就这么闲,难不成她就那么天姿国色让人难以忘怀,这当然不可能。 大众怎么这么容易被媒体操纵,但话又说回来,那几张图抓拍的角度非常巧妙,以至于看上去就是“卫欢小鸟依人,神秘男友夜会佳人”,也不怪他们上当。 卫欢把手机往床头一拍,烦躁又不安。 跟沈周那次还不一样,这次都有了所谓的证据图,她要怎么澄清。 “看完新闻了”韩北宸的话语适时地在卫欢耳边响起,卫欢悚然一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卫欢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向着对面的男子说:“这些都不是真的,那些照片,是角度问题,我没有……” “我知道。”韩北宸低沉磁性的声音逐漫到她耳边,“我知道这都不是真的。” 卫欢看到韩北宸缓缓地点头,不假思索却又万分认真地对她说:“你不用解释。” 她眨眨眼,觉得有风溜到了面前。 “我在路上和公关部的人讨论过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先用别的新闻转移焦点,你也不用出面承认或者否认,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过几天再把海蓝之恋的长版片花放出来,再买一些营销号在社交网站上称这是为了宣传而进行的炒作,” “随后你的经纪人会透露粉丝们一些信息,说明炒作并不是你的本意而是剧组授权……” “你安安心心工作,至于其他的一切,有我……我是说,有公司在。” 卫欢见到韩北宸缓慢又细致地为自己讲着公关安排,优雅动听的嗓音击碎了满室的安静,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好像是特别的旋律,让素来以专注自傲的她,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待他说完,卫欢才回过神来,想,他似乎完全没考虑到可能的成本与影响。因此她低声说,“你不怕,观众误以为是炒作而产生对电视剧的恶感吗?” “不,”韩北宸轻轻一笑,不再稳重,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孩子气,“有你这么可爱的女主演,我想不会有观众拒绝这部电视剧。” 这种类似的话,她以前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只有这一次……卫欢屏息看着眼前的英俊男子,抱住枕头久久没有动弹。 87.第 87 章 夏夜微风拂过, 带来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 因伯府来的主子多, 选用的四怡堂最大,晚席便设在四怡堂前院。四怡堂各处都点上羊角戳纱大灯,从西至东, 挂满廊檐, 燃得亮堂堂, 映在东厢房前的枝蔓横生错杂掩映的海棠树上,似成了一片粉雾。 前院共有九间厢房, 在东北角、西南角各开两扇角门。北正堂是各府太太姑娘们坐席的场所, 男客们须得避讳,便被安排在西敞厅。 苏妙真与苏妙娣从后院由东北角门进入, 被引入北正堂内, 侍在门边的两个丫鬟揭开起垂地湘帘, 笑道:“这会儿人没来齐,干姑娘倒来得早。”苏妙真听这称呼, 便知这两丫鬟乃是镇远侯府的下人。 两丫鬟指向东面道:“挡在海棠树和戏台后头的那三间东厢房,是用作姑娘太太们的起居更衣退室, 姑娘们若乏了累了或者衣裳脏了,可以去那里……还有, 南厢房两间放着宴上各处器皿以及戏子们的头面衣裳, 可别走去了……” 苏妙真立在门边,回身望一眼, 见那一排阔大繁盛的海棠树前, 确实搭起个戏台。戏台和海棠树把那东厢房三间挡得严严实实, 几乎只能看见些檐角掩映其中。 各府丫鬟婆子都忙得脚下生风,往来穿梭不断。至于这戏台,应该是香会里带来了戏班子,苏妙真知道香会结社多半会预备着酬神的项目。笑道:“这碧霞元君还没看过,咱们倒先有福了,有劳干娘了。” 傅夫人被推举为香首,进香事宜不论大小,皆由她操办。苏妙真自然也知,此刻便微笑着道:“这班子是府里的家班么?” “是呢,干姑娘过会儿可以好好看看。”苏妙真略夸了她二人几句,便进堂内。另有丫鬟进来引她入座。见堂上七个一溜的透雕护屏矮足椅,椅前置放了两个黑漆描金小几,心知那都是各府夫人所坐处。低头看自己的,座前的乃是一芍药纹样雕漆圆几,旁人的都是方几,有梅花牡丹,也有海棠芙蓉的,不免一笑:“怎偏我是圆的?” 丫鬟笑道:“本预备的都是方几,怎奈有一个不是,我们夫人瞧了还忙活了一阵,说别人都是方几,偏剩一个姑娘用圆的,那多不好……还是王奶奶说姑娘平时甚爱芍药,才抬出来用了。” 她对花没什么特别偏爱,凡是色泽浓艳的,带些香气的,都挺喜欢。什么芍药牡丹海棠山茶等名花自不消说,就连蔷薇榴花狗尾巴花也挺中意。 估摸着这是王氏说出来给傅夫人打圆场的。苏妙真点点头。这丫鬟见她面无不悦,松一口气,便退下出堂。 一时间,诸位夫人俱都进来入座,随行各府的姑娘们也都归座,苏妙真左手挨了苏妙娣,右手是傅绛仙,对面坐了文婉玉许凝秋,斜对了赵盼藕柳娉娉。 旋即,各府子侄隔着垂地湘帘,轮次请安。苏妙真不甚在意,只在到钱季江前来请安时才望了几眼。 钱季江是苏问弦在指挥搭茶棚时遇见,苏问弦过来禀了王氏与傅夫人,说钱季江为父母在天之灵安息而前来进香,孝心可嘉,不若也过来给各府夫人见个礼。王氏傅夫人早就听说过钱季江,知他高中二甲传胪,当即说,不若留他歇在大觉寺男人们处,免得餐风露宿的。于是钱季江便还进寺来谢过各府夫人。 苏妙真曾听苏问弦提过几句,听说是长宁侯府曾看中了要当赘婿,结果他母亲去世,得守三年的丧,长宁侯府的姑娘等不及,这婚事便搁下了。苏问弦不是个做无用功的人,他把这人带来拜见各位诰命,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他曾说过,希望她招个赘婿进府,难不成……可她与赵越北的婚事已然定下,苏问弦不该还有此想才对。苏妙真沉思,但觉捉摸不透苏问弦的想法。突有听见一熟悉男声道: “恪然见过各位夫人。” 是那个骂她“抛头露面,轻浮”的人!苏妙真猛一扭头,果见屏风外那人手上握了一把扇子。不由又惊又怒,恨不能站起身来骂几句他,忽地猛地回神——“恪然”? 这人竟然是吴王世子,文婉玉的未来相公?苏妙真嘴角一僵。等等,他既然是吴王世子,那元宵那晚碰见的三人里头不就有他。难怪当时就觉得吴王世子语气淡淡,似很看不惯她出来走动。苏妙真暗自凝神:这人的的确确是个道学先生,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 宁祯扬身份高,当即各府诰命忙让叫起,随即见各府子侄们都已经拜过,便让丫鬟们打起堂前湘帘,然后就是席开锦绣,屏列芙蓉…… 又有婆子进来请戏,各府夫人商量点了三折,傅绛仙爱听三国故事,走到傅夫人跟前央求着点了一出《三英战吕布》。不一时,便听外头猛张飞声哼哼哈哈地唱起来: “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擒,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催马来至两军阵,叫骂贼人来交锋,吕布冤家出关打战来……”那等绕梁不绝处,自非笔墨能絮。 陆续酒过三巡,席面已残,其间苏问弦等人虽来有来敬酒,但也都是立在西廊下,隔着窗扇,举杯点景,并不真往正堂来。 闹了半日。各府夫人都住了筷子,丫鬟婆子们送来热水手巾,撤去残席,新送了茶水素点。 苏妙真往四周一看,各府的姑娘也都开始用帕子抹嘴了,显然都是吃饱了的。她自己吃不惯素,这会儿都还没饱,当即叫来一婆子送碗面过来。 还没吃几口,就听平越霞笑道:“也没什么玩的,咱们是行令呢,还是射覆呢,还是作诗呢。” 苏妙真一口面差点噎着,往堂上一看,见众人都不反对,心里一时叫苦。她历遍大大小小的宴会,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娱乐,各府女眷们又想玩得风雅,席间多是作诗行令。若这里只有自家人,她还好出声反对的,可偏偏有平家顾家! 苏妙真咬咬牙,刚想喊出一个“射覆”,就听文婉玉笑道:“不若作诗吧。” 苏妙真应声一咳,往堂上一望,见各府夫人都不住点头,顾夫人更笑道:“这里都是读过书认识字的姑娘,写几首诗倒不难。”平夫人亦是接话道:“前儿宫里赏芍药,皇后娘娘让陪侍的妃嫔作诗,皇上知道了,还赞了几句‘风雅别致’,拔了头筹的孙贵人更是有赏呢。” 一时间诸位诰命都笑了,“那咱们也该赶个场面,就定作诗吧。” 这就叫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吧。苏妙真无语凝噎,各府诰命一听原来乾元帝都赞过这席间吟诗作词,立马也没人反对了。可她这个不懂行的人该如何是好呢。又暗想为何文婉玉第一个附和,分明以往在各处见了,婉玉晓得她不会作诗,每次都是帮着排掉“作诗”的选项。这回却…… 苏妙真往文婉玉处一看,见她目光悠悠,正望向槛外。苏妙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见到西敞厅的檐角过道。西敞厅传来模模糊糊的男声,苏妙真心道:原来是为了那西敞厅里的吴王世子,婉玉指望着一展身手,好在未来夫君面前落个好印象。 苏妙真暗暗一笑。又见诸位诰命又笑着议了彩头,文夫人抽帕掩唇:“咱们也别弄银子那些阿堵物,倒不如各人从头上拔下一簪钗,留给这拔得头筹的女状元……” 话一出,大伙儿都笑得连连点头:“这主意有趣。” 平夫人见众人议定,便一拍手,堂外候着的婆子们鱼贯而入,捧来笔墨纸砚,在各位姑娘案前都放下一份。“我瞧见这四怡堂院中有几株甚大的海棠树,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以此为题。”平夫人唤了一丫鬟上来,道:“然只是凑趣,若大伙儿磨久了反倒无味,便限定两炷香之内。” 言罢,那丫鬟手脚麻利地从怀中抽出两支梦甜香,用火纸燃起。一时间便见香头萤红,袅袅青烟升起。 苏妙真微一怔神,取了扇子作扇风状,掩饰着四处望望,见各府夫人都仍谈笑风生。各府的姑娘们则都急急铺纸磨墨,提笔写稿。竟无人没注意到这里头的蹊跷。苏妙真大为不解,怎么平夫人一喊那丫鬟,那丫鬟就掏出来两支香呢,若不是早有准备,可说不通呐。 正沉思间,瞥眼见身边的傅绛仙也埋头提笔,似在写诗,不由吃了一惊。近身去看,那纸上半个字也没有,仍是一片雪白。 傅绛仙扭扭捏捏地红了脸,压低声音对她:“那位钱季江钱传胪,不也在么?先进士游街时,我觉得那么些人,就他看着顺眼。马上其他姑娘都写,就你我不写,外头人晓得了,肯定要笑话你我。当然了,我不比你脸皮厚,也不想让那钱传胪觉得我是个白痴草包……” 苏妙真愣了半日,仔细回忆那钱季江的模样,可任她如何绞尽脑汁,断断记不起来。傅绛仙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就是那个长得很清秀,看着很文弱的。” 苏妙真虽仍是没想起来,但究竟噗嗤一笑,望着傅绛仙,见她一脸红晕,正咬唇不服气地看过来。悄声问:“你觉得他最顺眼?所以不想让他对你印象不佳?”傅绛仙哼一声,勉强点个头。 傅绛仙脾气急,没想到居然喜欢文弱型的男人。苏妙真低声道:“那你明明不会写诗,等香燃完了,你是要胡诌一首么?” 傅绛仙道,“那哪里能。”说着,便招手喊来贴身丫鬟清儿,对她低声如此这般地吩咐了,清儿疾步退下,傅绛仙对苏妙真笑道:“这回进香,因为要弄什么祝祷词,我哥就带了府上的几个清客来,现在让他找清客给我弄一首过来,应付应付便是了。” “可是一来,那钱传胪未必喜欢舞文弄墨的女子。二来,他便真喜欢,你这也是弄虚作假,纵然得了优等,让他另眼相看,你也不一定能嫁给他啊,退一步讲,就是能嫁给他,日后总要露馅,又有什么意思呢?” 傅绛仙咬唇,竟有些局促,道:“你以为我不晓得么。我这辈子和这位钱传胪是肯定没戏的,所以我才装一装,真让我装一辈子,却不可能!反正,我也不求别的,只要能让他隐约记得我这个人,知道我不是娇蛮白痴就可以了。” “你说,他会记得我么?”傅绛仙越说,话音越低,面上红彤彤的,亮着一双凤眼望来。 苏妙真望见,不自禁一怔,摇头笑了。 傅绛仙这种复杂又可爱的小女儿心思,倒让她好像回到了前世高中时,她的闺蜜也总在高年级组的一个男神面前,装文静装淑女,恨不能保持个完美形象。那时候自己还总笑话对方傻,明明是毫不可能…… 苏妙真轻轻一笑,“放心吧,他会记住的,一个又能骑射又会作诗的女孩子,多难得呀。” 说完,又安慰鼓励她几句,才起身告罪,说要更衣。苏妙真迈出门槛,一眼望见院中戏台上正换人,算着该是《荆钗记》里的《投江》一折了,忽听身后平夫人笑了几声: “前儿听贤妃娘娘说,你家真姐儿连《庄子》都背得滚瓜烂熟,想来诗词上可还好了——怎却不见真姐儿动笔,这会儿也不是一定要评个高低,姐姐妹妹们凑个热闹而已,让真姐儿也做一首应应景吧,若再不行,画一幅‘山寺海棠’给大家看看,却也不错啊……” 要她写诗作画? 苏妙真打一个激灵。顾不得和门口侍候的侯府两位丫鬟客气,头也不回地离开北正堂。 …… 西敞厅虽宽大,但为了方便男客看戏,傅夫人便让在廊下安排座次,西敞厅里反用作更衣退处。男客们正行酒令,以《西厢记》起句,第二句用词牌名,第三句不拘用四书五经,后以海棠诗一首飞觞,钱季江念了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恰轮到踞坐上席,正对厅外的宁祯扬。 宁祯扬喝口令酒,正欲开口说个酒令出来。晃眼间,见一女子从正堂出来。他骑射皆好,目力便佳,坐的又便利,斜对着正堂处,此刻便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女子掀帘而出,一手懒懒地摇着细绢海棠式纨扇,一手提裙顺着游廊往东厢房去。那女子身量已成,身着浅月白绢里对襟衫子,下拖鹅黄银线绣紋绸裙。 若白日见了会觉素淡,但月色辉映,洒在那女子的裙上的银线暗纹处,只见波光荡漾,一步一摇,裙如曳水。越发显得那女子身形纤袅,步态蹁跹。 宁祯扬微一愣神,酒令便没说下去。不由起身踱步,经过身旁座位时,却早不见苏问弦的人影。宁祯扬走至厅外,果见苏问弦穿庭院过戏台,疾步往那女子处走去。 “嗳祯扬,十数已过,你不行令,反而下了台阶逃席,该罚该罚……”傅云天的声音猛地一顿:“问弦他怎么不避嫌,那姑娘是——” 宁祯扬展开手中折扇,淡淡道:“那是他妹妹,苏五姑娘。” 88.第 88 章 第二天拍戏的时候卫欢就有些心神不定,好在当天主要是钱玥的场次,导演只说了她两句就没再提。 她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酒店聚餐。 在餐厅包厢待了足足三十分钟后,卫欢都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长餐桌上倒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 快凉了,卫欢皱眉。 拨通电话,导演像是已经喝得半醉了,“啊,我们都在万乐这边,你怎么还没来?” 灯光落在她脸上,卫欢猛地醒过来,站起身转头一看,果然在包厢门口看到了一个俊挺身影。 顾江沉倚在门口,流畅的西装线条把他映衬地如十七世纪的英国贵族:优雅,骄傲,还带着海盗时期特有的野心残忍。 “我以为你一晚上都注意不到我。”顾江沉一手解掉了衬衣领上的扣子,一手给唇边的香烟点火,轻笑道。 咄咄逼人的意味扑面而来。 卫欢没应声,弯腰拿包刚要往前走,就听微微的一声脆响,包厢的酒红色门在顾江沉的背后关上。 顾江沉向前踱了一步,见她闷不吭声地要打电话,好心提醒道:“信号屏蔽了。” 刺啦一声,卫欢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划破了沙发。 她强忍住要把眼前男子千刀万剐的冲动,咬着牙勉力应付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注意到您。” 但她听见顾江沉又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嗓音在包厢内响起,“你太紧张了,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吃顿晚饭而已。” “放松点。” 他气定神闲地往前又逼近几步,直到停在对卫欢触手可及的位置。 顾江沉看到卫欢又后退了几步,几乎要倾倒在沙发上,似被烟味呛到一般,弯腰扶着沙发咳了好几声。 这个包厢的布局很有特点,可容二十人的餐厅坐落在西,对着一扇十六座屏风,绕过屏风后,就是一个房间。 她身体不好,顾江沉这么想着,一伸手把雪茄按灭在壁式烟灰缸里,只余下点点的烧灼声。 “我知道你的包里常年带着匕首,”顾江沉走得越来越近,见她去翻手提包,说道。 两年前他就见识过此女的百般周全,旁人要近她身,那是千难万难。否则也不至于被她躲了整整三个月。 有时即便在片场逮到她的,卫欢也把随身包抱得紧紧的,很防备。里面有水果刀,他在片场见过她用来切橙子。 “我有这么可怕吗?”顾江沉站住脚,问眼前的纤瘦女子道。 “不要找了,没有。” 壁嵌式鱼缸里的浅蓝色水在金鱼的游动,卷起层层叠叠的微光。 卫欢将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走到餐桌旁,用筷子夹起一块鱿鱼肉,就着红酒径直吞了下去。 她立定转身,才挤出来笑容:“当然不是。” “现在倒是很乖顺。”她听见顾江沉如此低笑出声。 卫欢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脑海里昏昏沉沉,胃部也翻腾作呕,难受得要命。他以为他是谁,卫欢咬着牙,拼命耐下烦躁与怒火。随后她感觉下颚一紧。 顾江沉的拇指与食指捏住眼前女子的下巴,轻轻一抬。他见卫欢精致端丽的五官被柔和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流彩,明明是素颜,皮肤也不见一点瑕疵,像是一块雕琢好的冷玉。表情全无,只微微拧着眉,辨不出是怒是怕。 不带妆,顾江沉端详了卫欢几秒钟,想: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听话的时候更可爱点。” 复又松开。 “您夸奖的是。”被放开后,卫欢立时弯下腰去,扶着沙发干呕出声,扎好的发辫也散落在肩头,身体剧烈地颤动着,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恨。 像是一秒也忍耐不了他的触碰,这作态!顾江沉见她如此,登时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沙发旁的茶几,还不解气恼火道:“卫欢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室内的东西乒乒乓乓被砸了满地。 顾江沉踱来踱去,越说越恼火,“你也太自视甚高,以为是个男人见到你都会把持不住——难不成有人不留神碰了你一下,还打算要别人的命?” 见过那么多女明星和模特,还没见过她这样的,随身带危险器具,不摆明了说她看不上任何接近的人。要换上性格强点的人,卫欢又稍微傻一点,她早不知道死过多少次! “我当然明白您对我没什么意思,这不也没带东西来吗。” 顾江沉见委顿在地的卫欢捂着手帕咳到说不出话来,还不忘出言讥讽,偏偏又戳到他的痛楚,一时更怒。 “你以为有韩北宸我就不会动你?” 卫欢只觉得胃也疼,肺也疼,听顾江沉这么说,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似猛地被闪电一亮,厉声说:“你知道韩北宸他喜欢我。”顾江沉冷笑:“如果他以为我们是情侣关系,你觉得他还会插手吗?” 怎么可能,卫欢趴在沙发上,也冷笑道:“你觉得他会信吗?”韩北宸很清楚她对顾江沉的厌恶,否则就不会把蒋助理送到她身边了。 “如果媒体都这么说,你说他会不会信?即便他不信,如果我碰了你,你认为他还会为了一个已经不可能到手的人和我撕破脸?”顾江沉瞅着卫欢说得笃定,伸手把她拉起,紧贴到他面前。 一而再再而三,顾江沉想,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人真有病,卫欢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捂着嘴想到,她也不知为何,听到顾江沉的反问半点不着慌,好像笃定了韩北宸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就算别人都这么说,就算她被顾江沉如何……韩北宸一定会先听她的辩解,他定会如此。 “你以为我资源交换的目的是为了于薇儿?卫欢,你太高看她,也低看自己。”顾江沉说,“如果贸然地给你一部电影,一定不会接受,因为你太明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就像这次聚餐,千辛万苦才安排成功,你又觉得没必要防着我了是不是。其实只要你不来,一切都不会发生,但偏偏你没自己以为的聪明。” “而且你也错估了我……如果一直得不到一样东西,”他一字一顿地贴在卫欢耳边说道。“我会——很没有理智。” 被顾江沉从地上捞起来的卫欢只觉天旋地转,也没力气再和他顶嘴,翻腾的越来越剧烈的胃部让她难受欲死,昏沉的脑海里无数的信息碎片晃荡奔驰而去。 “我会给你很多东西,多到你这辈子都得不到。” 还好她刚才……卫欢看着越靠越近直到眼前的笔挺西装,想到。 “我自己会去挣,现在麻烦你放开我,”天旋地转地,一阵恶心顶上来,卫欢左手用力推开顾江沉,却被桎梏得更紧。顾江沉的声音既轻佻又阴沉,他的手穿过卫欢的长发,道“你当我傻?”呵,顾江沉傻不傻,她还真不知道,但卫欢没再反抗,有气无力却字字千钧,“你是不傻,但我也没你预计的蠢。” 这可是你自找的。 卫欢拿开始终捂住嘴的手帕,仰头盯着搂住自己的顾江沉,冷笑,也一字一顿道, “不——必客气,顾先生!” 随后—— “哇”地一声,她吐了出来。 顾江沉呆若木鸡,五分钟过后: fuck!顾江沉眼见自己没避开,和呕吐物先来了亲密接触,卫欢自己更是满身狼藉,立时脸黑到没有日光。 一摊呕吐物静静地躺在华贵的伊朗手工编织暗紫地毯上,复杂的气味和餐桌上食物与蜡烛的香气一混,难以言喻的味道在包厢内散开。 但即便如此,他仍听见卫欢半是虚弱半是幸灾乐祸地说:“顾先生,现在你还有兴致么?” 顾江沉不自禁又看了眼惨不忍睹的卫欢:见她半靠在沙发上,衣服揉成一团,手臂上脸上都开始起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更别提她身上沾满了气味难闻的呕吐物。 应该是让人不愿意直视才对,但也不知为何,顾江沉看着今晚首次露出真心笑脸的卫欢——尽管是促狭的意思——心里就隐隐一动。 笑得很可爱,梨涡闪得很调皮…… 察觉到自己居然没料想中的生气,或者说完全没生气,顾江沉一把脱掉西装外套,忍不住咬牙切齿:真他妈有一手。 —— 于是意外被浇熄怒气的顾江沉认命地带着卫欢去了私人医院,折腾到半夜,挂水挂完了两瓶,杵在病房没走的顾江沉才注意到卫欢的脸好多了。 小红疹子退得七七八八,护士在给她换输液。 因为在医院,所以睡得很香吗?还是因为有亲近的人来了,冷眼见卫欢的那位蒋助理忙上忙下,忙出了病房,顾江沉想。 思及医生说她鱿鱼速发过敏时的情况,顾江沉的脸就黑一阵红一阵:看来从开始,她就算好了发作时间。 不仅没他预想的天真,她对她自己,下手也是快准狠。 难怪她能干干净净地走到今天这一步,顾江沉看着卫欢沉睡的侧颜,不自觉上前一步。 病房里静悄悄,护士也始终目不斜视地只负责换药,私人医院就是这点好。 “顾先生,我在这里守着她就行了,您先回去休息吧。”蒋助理的声音恰恰好地在门口响起。 顾江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暗骂一声,“那我先走了。” 无知又没有礼貌,十个明星助理,九个都该下地狱,他这样想。 回到住宅清洗完毕,裹着黑色丝质长浴袍的顾江沉从浴室中出来,就看到时钟指向了两点。 大的异常的两层公寓里寂静 他想了一会儿,拨通了电话,“通知剧组明天停拍,还有,订一束花送到安乐医院一楼07病房。” 钟表走动声清晰可闻,“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夜很深,顾江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仔细地听了一会儿。 如果她在这里…… 突然地,顾江沉觉得非常非常,饥饿,干渴。 —— 89.第 89 章 暑假。 酷热炎炎,a市市中心的繁华商业区人来人往,马路上一个老太太突然晕倒在柏油路边。 路人都犹疑着不敢上前,毕竟这年头,不少老人假摔讹钱财。 这时,从路旁快餐店猛地冲出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儿,她穿着白色衬衣浅蓝外套,非常俏丽青春,如闪电一般冲到马路边,迅速查看起情况。 “您怎么样?”这女孩儿轻拍倒地老人的肩膀喊道。 得不到回应后她立刻观察起老人的胸部起伏。 “还有气儿!”她喃喃道。 然后果断向周围人呼救:“快打120!带上除颤仪” 又迅速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测了老人动脉搏动处,小声数了五秒多,毫不犹豫地开始做胸外心脏按压。 路人被她流畅的专业动作震住,有热心肠的人手忙脚乱地打120,不一会儿,便围起来一堆人,焦灼地看着。 待看到女孩儿大汗淋漓地做完全套心肺复苏,抹一把汗,又重现检查了一遍老人的瞳孔,呼吸和脉搏。 救护车呼啸而至,人群散开一条路,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儿配合着护士把老人抬上救护车。 待到救护车接走老人,女孩儿擦擦汗长舒口气,消失在人群中。 “这姑娘人真不错!”“就是啊。”“做好事不留名哎。”人们的议论声响起。 许乔走得远远的,都还听到人群中若有若无的夸赞声,忍不住汗颜——其实她大部分是为完成任务。 没想到人们—— “没想到我交代你学习这些急救知识这么快就用上了吧。”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在许乔脑海里响起,得意洋洋,“已经日行三善,积满三点,累计积满30点,请问需要兑换吗?” 许乔被这甜甜的小女孩儿声音萌坏了,犹豫了几声说道:“那就兑换体力值3点吧。” “激活!”系统小萌娘简洁说道。 许乔立刻感受到全身一阵轻松,几乎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她握握拳,弹跳几步,在行人的诧异眼光里咧嘴笑:“哼,下次揍那些小混混儿,看我不把他们踹飞天!” “滴——警告,检测到暴力思想,积满三次将开启惩罚一!” “别别,我不想了!”许乔住口求饶,松松肩膀,抬头看了眼周围繁华的摩天大楼。 系统小萌娘哼了一声:“你可是‘淑女计划’的实施者,为人要温柔,知道吗?” 许乔点头,连连重复道:“明白了,明白了。” 哎——许乔望天,又瞅了瞅自己的拳头,暗暗叹道:早知道就不选择兑换体力值了。 都怪系统小萌娘耍阴招,要不她铁定走女王路线,哼! 许乔默默吐槽道。 事情是这样的:许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大三的暑假,还附赠了一个随身系统。 当时她没反应过来,躺着床上拿着镜子欣赏着水嫩青葱的自己时,一个甜甜的小女孩儿声响起了:“认证成功,恭喜目标人物许乔,成为本系统的主人!” “姓名,许乔。性别,女。年龄,二十。家人,许诚业,乔星……”小女孩儿刻板着声音念了一遍许乔的基本状况。 许乔手一抖,镜子险些砸到脸上,不可置信问道:“你是系统?我居然既重生又附赠了一个系统,太狗屎运了!” “这回我要大杀四方,拯救苍生,统治地球,冲出银河系,霸占全宇宙!!!”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呢? 许乔挠挠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腿和系统开始唠嗑:“你好系统,你打算给我什么天材地宝,给我什么技能体系,其实斗气不错,哎哎,魔法也挺好,唉唉,精神力也可以,咳咳,怎么办,都想要呢!” 许乔握拳,她已经迫不及待踏上拯救地球的路途了呢! “对不起!”小女孩儿刻板地回答道,“我不能给你任何材料,也不能给你任何技能,我是‘女神养成系统’!” 啥?许乔傻眼了:“那你是啥?” “我的任务是监督主人从德、智、体、美、劳五大内容着手,往智慧、品德、美貌三大方向发展。请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 “否则啥?”许乔好奇的问了一句。 兹拉兹拉。 十万伏特的电立马把她从床上掀翻到地板上,彭一声撞到了后脑勺。 许乔痛得直不起腰,否则她一定会扇自己几个巴掌:“叫你嘴贱,好奇心害死猫都不知道?!” “乔乔,你在干吗呢?”门外传来老妈乔星的声音。 许乔捂着后脑勺颤着声音喊道:“没事妈,我写论文一不小心睡着从椅子上掉下来了。” “哈哈哈,这熊孩子不走心。”一阵大笑声。 这是亲妈?!她该不是充话费送的吧! 愤怒地太过入戏,以至于没听到系统小萌娘的话语。 “十九……三二一!默认‘淑女计划’,激活!” 淑女二字,戳到了许乔的敏感点。 一下子使许乔弹跳起来,一蹦三尺高跳脚:“我擦,你说什么淑女?” 尼玛,她是跟淑女能沾边的人物吗? 许乔那是谁,她可是从小就打遍小区,占山扯旗自立为大王的货!最爱调戏软萌妹子不解释;更是追狗逗猫翻墙拔草的小能手!尼玛现在居然要求她做一个淑淑——淑女? 太————侮辱人了! 许乔正要义正言辞地拒绝,兹拉兹拉又是一阵电击,伴随着系统小萌娘的声音:“请不要说脏话哟,开启惩罚!” 许乔晕过去的那一瞬间,悲愤:我擦,“尼玛”也算脏话? 就是这么一个忧伤的经过。 从暑假的第一天起,她就被开启淑女模式:品德上,助人为乐活雷锋,诚实守信不打诳语。智慧上,每天三本书你值得拥有,实地考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英语法语轮着来。美貌上,长发护肤减肥气质培养中,跳绳仰卧舞蹈绘画不重样。 这个暑假许乔就特么没闲下来过。 本来按照前世的轨迹,她应该为了考研而努力。 但跟系统讨论后,结合时政,她还是放弃考研,早早实习工作的好。 还有,小萌娘完全禁止看小说,看电视剧,玩游戏等一切娱乐活动…… “淑女怎么会有这些低级趣味,你说对不对?” 特么的,她敢说不对吗! ——十万伏特等着呢! 最悲惨的是,系统不提供任何实质性资料或者物品,只给个大方向。 但也有值得高兴的:系统允许兑换记忆力,体力,耐力等各种身体素质点。 经过几十天的锻炼,她基本上能做到过目不忘。 体力也大幅度上涨,邻里关系更出奇融洽起来,见到老妈都夸“你女儿帮我把面粉袋子扛上楼呢!”“我家那孩子的作业还是你女儿辅导的呢。”“笑不露齿的,不像以前是个疯丫头哎。”等等,严重满足了乔星的虚荣心。 这算好的方面吧。 许乔站在公交站台处,看到经过的老人们,对系统说道:“还是要谢谢你,不然今天救不了那个老太太。” “我不需要谢谢。”系统小萌娘不屑。 许乔嘿嘿一笑,特别想把系统小萌娘从脑海里拖出来抱着揉一揉。 真可爱啊! “你在想些什么?”小萌娘警惕地问。 许乔咳了两声,看着远处驶来的公共汽车:“咱们回家吧。” 正要上车的一瞬间,小萌娘突地大声在她脑海里一喊:“你同学!” 许乔下意识地张望去看,只见一辆敞篷跑车经过,副驾驶赫然坐着她们班的文艺委员——程潇! “奇怪,她看上去不大舒服的样子,闭着眼呢。”许乔喃喃道。 那辆惹眼的敞篷跑车驶进街道拐角,许乔正琢磨怎么一回事,陡然想起来——商业中心不是有个一条龙服务的娱乐会所。 那开着车的男人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大程潇太多了吧。 小萌娘沉默了一会儿:“你要去看看情况吗?虽然今天你的善良点已经积满了,不过……” 许乔抬头看了看天空正中央的大太阳,拔腿:“当然要去看她,可别出什么事儿。” 程潇平时比较沉默高冷,对其他同学也爱理不理的,但许乔很肯定,这是一个特别单纯的妹子。 因为程潇有一回看到许乔看漫画还指着她颤着声说:“你居然看色情漫画!” 喂,妹子,那是蜡笔小新好伐! 何况我们都大学成年了好吗? 这样的一个女孩,不可能去娱乐会所。而且她现在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到程潇似乎闭眼昏厥过去了。 听说有的富家公子哥儿就喜欢迷x少女。 许乔一面飞奔,一面懊恼自己没把点数加在速度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行人眼里,有一道风从身边闪过,快得几乎看不到人影。 锦都娱乐会所是a市最大的娱乐场所,提供一条龙服务。而且据说老板比较有背景,所以里面公主啊,小姐啊质量冠绝f省。 各路达官贵人都往这里边玩儿,它只有六层高,却占地多达二十公顷,后面还有住宿区,游乐区。 许乔在入口刹住了脚步,看着奢华的大门,注视着进进出出的豪车,焦躁地扯了扯头发——这里要会员卡才能进去,她一个普通人,该怎么进去呢。 得快一点,许乔忍不住向系统小萌娘求助,小萌娘也没辙说道:“我只能提供大方向的参考。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出办法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许乔挠挠头,四处张望。 猛地看到一堆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 系统适时地响了起来:“嘀,前方黑色西装男子属性判断——好人!”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技能? 许乔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直愣愣地盯着人群中那名英俊的男子。 他长眉入鬓,星目凛然。又兼高挺鼻梁,削薄唇瓣,清爽精神的短发,鹤立鸡群地走在一众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之间,众星捧月,表情淡然。 “好人。”许乔咀嚼几遍这个词。 噔的一下,她脑海里亮起一个电灯泡。 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许乔速度力量都够,轻轻松松突破人群。 她一个饿虎扑羊,抱住英俊男子的手臂,憋出一口气。 扯着嗓门大声哭道:“好人——呐,你救救俺和俺妹妹吧。” 90.第 90 章 很快卫欢就和剧组入场就坐,电视节主办方把她的座位和宋嘉影安排在了前后位。卫欢有自知之明也没期待获奖,纯粹就出来晃一圈好保持新闻曝光率同时宣传下电视剧。 颁奖典礼的现场共有8台摄像机,机位全方位覆盖会场内的所有角落,灯光音响效果都胜过前几次,一盏盏璀璨的吊灯举着耀眼的灯光,对立的爱奥尼克式柱在灯光下更显辉煌。 这种典礼一般都会很无聊,数小时的笑容足以让脸部肌肉僵硬,还要在大庭广众下与自己不喜欢的人装亲近,甚至在奖项上失意的人还得控制住自己不要黑脸,很考验体力和意志力。 还好她让小王在手机里下好比赛了,卫欢装作没听到沈周拙劣的搭讪,打开视频调成静音,正要塞上隐形耳机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 “欢欢姐,这次你也入围视后了,有没有信心啊。”宋嘉影笑咪咪地看着她。 卫欢一笑,“那怎么可能,拿个人气奖都不错了,” “别这么说嘛,你在那些前辈面前也不逊色啊,为什么视后不会是你。”宋嘉影继续说道。 因为宋嘉影和卫欢来自一个地方,卫欢对她也格外有耐心,就解释道,“我看徐莹那部古装剧人物性格都超级复杂,今天也有新闻说她会出席,既然她都要出席了,那奖项肯定是她的了。” —— 卫欢那边轻松愉快,主办方这块可就火烧眉毛了。 总导演在后台几乎要疯了,“徐莹怎么还没走红毯,马上颁奖就要开始了,她不能现在才说不来吧,你不知道打电话催一催吗?!” 工作人员也直抹汗,气虚答道:“徐莹不是不来,她还在化妆间换衣服,导演,刚刚我催了这是被骂回来的啊,她说我要是再催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她不来,视后颁给谁,难道要像去年的娜真一样由经纪人代领吗,fuck,女星就是事儿多,她又换个什么衣服。” “助理透露说和卫欢撞衫了,这种场合还会撞衫呢导演……” —— 酒店 “刚刚让他们十万火急送过来的,香家的未发布款,你穿了肯定合适。”徐莹的经纪人急急忙忙冲进套间,帮着徐莹脱衣服。 “换了衣服连妆容发型都要换的啊,造型师呢,”徐莹气得跳脚,扭头就劈头盖脸骂了助理一顿,“傻愣在那儿干嘛,给我换衣服。” 见助理乖乖地放下手机过来,徐莹才觉得心气稍顺,但一看到被脱下来搁在一边的礼服,又火大起来:“陈姐,公关部的人是吃白饭的吗,借礼服怎么会没搞清楚之前有没有人借,现在好了,和卫欢撞衫,还害得我要重新换装,那个公关部经理死哪儿去了!” “她昨天就离职照顾孩子了,好了好了赶紧的……” 这事儿说起来徐莹觉得自己要是不发火都可以称得上圣母了,本来她在酒店里还磨蹭一会点评了一下电视里其他女星的着装,结果刚要动身就看到了卫欢穿着和她一样的d家礼服。 徐莹当即就不想去电视节了,去了干嘛,给卫欢博话题的机会吗? 但经纪人再三保证视后是她的,徐莹才没有扭头就走。 一定是卫欢有意和她穿了一样的衣服,徐莹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见新礼服上身又是温柔淑女款,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手包就往镜子上一砸,“卫欢,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这种大型晚会根本不可能撞衫,因为在向各大品牌借服装时公关经理都会被告知这件服装有谁借过,以避免女明星在现场遇到尴尬。所以徐莹怀疑卫欢有意挑一样的衣服也挺有道理。 但这次她冤枉错人了,徐莹没想到,她自己觉得电视节可有可无鸡肋得很,如果不是最近曝光率下降她根本不会考虑来,敲定出席也是电视节的前两天,那时候女明星的礼服早就准备好了,但正在气头上的徐莹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一心想着颁奖的时候要给卫欢点颜色瞧瞧。 —— “现在有请徐莹,宋蔚然为最具人气男女演员奖颁布奖项。” 徐莹施施然地抢在宋蔚然前头上场了,她之前向主办方打过招呼,问到了人气奖的归属在卫欢,当下就挂上了招牌笑容等着出场。 给女演员颁奖的从来都是男演员,反之亦然,但徐莹在司仪小姐上台后主动把男演员奖的信函递给了宋蔚然,微笑说:“蔚然,你来颁男明星的吧,我比较想颁女星的。” 宋蔚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台上也不可能拒绝女士的要求,也立时反应过来玩笑道:“徐莹,你有那么讨厌入选的这些男演员吗,后辈们会很伤心的哦……” “哪里,只是人气奖入选者中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徐莹言笑晏晏地说,又扫视了一遍台下坐着的演员,撩撩头发。 “哦,”宋蔚然配合着问,“那你喜欢哪个,卫欢,沉星,于薇儿,还是金莉莉,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哪个会获奖。” 大屏幕也展出了这四位入选者的图像资料,卫欢居左上,大幅的图片让徐莹觉得刺眼。她便笑着说道,“老实说,我觉得是华影旗下的金莉莉会得奖,她演的那部爱情喜剧不是大受欢迎吗,去年还是同期的冠军,据说连卫欢的剧收视都在她之下……当然了,沉星和薇儿她们这些剩下的也都很好……” “不多说了,那我们来公布获奖者吧。”灯光打在舞台中央,徐莹傲然地扫视了一眼全场,“这次的获奖者是卫欢。没有获奖的三位也千万不要气馁,要继续加油哦……” 卫欢提着裙角走上前,看向台上明显不怀好意的徐莹,觉得她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而没有更进一步简直是注定的事儿。 在场的明星们也都目瞪口呆了:徐莹这么明显地表达对卫欢的忽视真的好吗?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徐莹的情商会没有一点长进? 更让她们目瞪口呆的是徐莹颁奖时几乎没有正眼看卫欢,反而硬拉着僵硬的宋蔚然窃窃私语。 媒体们都疯了,各角度高清图和新闻稿迅速发往网站,看现场直播的各大粉丝群更是直接掐起来架。没得奖的那三位人气女星,得奖的卫欢,还有徐莹,宋蔚然,都被扯进了这次纷争。 —— 给粉丝签完名的卫欢刚出场地,就在后台门口被一大群媒体给堵住了。 镁光灯争先抢后地跳了出来。 “卫欢,你和徐莹为什么没有合照,是因为不和吗”“为什么人气奖得主与视后得主一个从后台出去,一个从前台出去,你们这是拒绝同台的意思吗”“没有竞争到视后,卫欢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们没有不和。”“还有其他明星也是从后台出来的,你们不能说都和徐莹姐不和吧。”“没得到视后我认为很理所当然,我的演技还需要进步”卫欢裹着丝巾,就觉得就要笑不出来了。 “卫欢卫欢,”一个记者低头看了同事传来的短讯,激动地喊道,“徐莹刚刚在ins和微博上承认对今晚在场的某位女星不满,认为其不尊重前辈耍心眼而且很会装善良,你觉得是在影射自己吗?” 好吧,起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用愁曝光率了,卫欢苦中作乐想到,仍维持着笑容说,“没有那回事,我对徐莹姐很尊重的,她应该在说别人吧……” 那位记者仍不依不饶问道,“她称针对的是某位圈中朋友少的女明星,可众所周知你深居简出,圈内的朋友不多。” 卫欢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朋友挺多的,只是不常晒照片而已,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徐莹姐的意思……” 张姐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卫欢要上车了,媒体朋友们再见……”说着立马招呼保安和助理把卫欢护在中心,穿过拥挤的人潮进到车内。 望着车尾跟着的一大群媒体,张姐苦着脸叹气道:“这下好了,明天要热闹了。” 她说错了,当晚就娱乐圈就热闹了。 沈周对人气奖男演员得主翻白眼的图被各大媒体转载,大露事业线的几位女明星也如愿以偿地挣到了版面,当然,头版头条被媒体们不约而同留给了徐莹与卫欢不和的消息。 当红小花旦pk演技大花旦,怎么怎么像是要撕逼大战的前奏。 有支持徐莹的媒体,也有偏向卫欢的媒体。一时间你来我往在网站上各出新闻,闹哄哄地一出大戏蒸腾了八月的热气。 第二天凌晨三点,卫欢到片场化妆时用手机看新闻,发现各大门户网站都把“卫欢26仍未恋爱?”作为娱乐版置顶新闻。新闻里对沈周和她的绯闻一笔带过,着重描述了她在社交网站上委婉的澄清。 而沈周和她的绯闻也几乎销声匿迹,全部都被她单身的话题盖了过去。 各大营销微博也都转了这个话题,还有一个影响力颇大的论坛上置顶的专题是“有没有和卫欢一样,26岁从没谈过恋爱”,下面一堆网友调侃留言,接连翻了几十页。 “别动啊,我正要给你上眼妆呢。”化妆师提醒了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的卫欢一声,化妆师扫眼看她屏幕一眼,奇道,“这么快就有澄清的新闻啦,你们公司速度够快的啊。” 卫欢嗯了一声,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夜之间就在网络上传开了,还有如此多的通稿以及营销微博,可是当时她有交代张姐不用花这个冤枉钱的。 卫欢把躺在化妆室里睡觉的张姐喊了起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料张姐也是一头雾水,拿出手机看了一小会儿也是嗔目结舌:“我没让公司那边给你买通稿啊,不是你说的嘛,只要你发了状态,我再和粉丝沟通下让她们集体刷一下你没恋爱的话题就ok了么。” 91.第 91 章 贺卫洋年纪轻轻就成为鼎南集团的总裁,身家据说上百亿。更听传闻有红色背景,s省的诸位大佬本来不信,对这个年轻男子多有轻视。 谁料他任职不过两年,便拿下了s省的诸多好地皮,更一手创办了盛世娱乐公司,捧出来不少明星。 但这贺卫洋脾气冷硬,很少和当地的其他商人交往,这次这些大佬们还是借了商会主席的面子,才请得动他讨论共建新城区一事。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丫头片子跑过来抱住贺卫洋的臂膀不撒手,哭天抹泪,这不是存心害他们得罪贺卫洋吗! 众大佬气得几乎要晕过去,狠狠地剜了身边保镖一眼,其中一位身形矮瘦的中年男反应过来,抬手就给身旁保镖一巴掌怒吼道:“还不把这丫头拖走,别惹着贺总!” 保镖立刻上前去扒许乔,谁料使出来吃奶的劲儿,也没撼动分毫,反而这女孩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你们这些禽兽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姐妹啊啊啊!” 贺卫洋沉着脸,低头看着死拽住自己的女孩儿,见她眉目端丽,却不顾形象地鬼哭狼嚎,便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许乔正和系统讨价还价呢,“紧急情况下的撒谎和粗鲁不能扣我点数哦”,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头顶上的男人清亮磁性的嗓音问了几句什么。 她便立马抬头,眉毛成八字形:“咦?” 贺卫洋瞅了眼衣袖上被许乔眼泪沾湿处的一点印迹,不动声色地皱眉,重复道:“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的吗?” 他声音磁性而醇厚,配上他的相貌,简直绝了。 不过许乔的第一反应是,这果然是个好人诶。 便立马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指着娱乐会所沉痛地说道:“我妹妹为了帮家里还债,今天去那儿上班了,我要把她带出来,但是我又进不去,麻烦您把我带进去吧!” 其他的老板想要说点什么,被贺卫洋一抬手制止住,他冷冷地看着许乔,打量她一遍问道:“家里还债?” 许乔拼命点头。 贺卫洋看了看她身上的着装,挑眉接着问:“有个妹妹在里面工作?” 许乔又小鸡啄米式地拼命点头。她眼巴巴地看着贺卫洋,一脸乞求。 她却听这个男子犀利地指出来:“你的穿着打扮可不像为生活所迫,而且,这里面的工作人员都在二十岁以上,你的样子都还是学生,怎么你妹妹就到了岁数?” 许乔一听,头顶立马浇了一盆凉水,咬牙切齿在心里质问系统:“不是说他是好人?好人不应该都是蠢萌蠢萌的嘛!怎么他这么聪明啊啊啊!” 系统默然。 许乔看着眼前的挺拔男人拔腿要走,顾不得和系统打嘴仗,大喝一声:“壮士留步!” 系统抓狂:“武侠剧看多了吧!” 所有人都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许乔深吸一口气,灵光一闪,张嘴就来:“其实是这样的,我未婚夫带着我闺蜜来这里玩儿,我要进去抓奸!” 她努力做出一个悲愤的表情,还使劲挤出来几滴泪水,泪光闪闪的,捧着胸口做虚弱状:“我那么爱他,他居然劈腿!” 系统继续抓狂:“你特么狗血言情剧看多了吧吧吧,许乔!” 许乔继续没搭理系统,见面前男子表情松动,暗喜。 只见这俊美男子嘴角微微上提,似笑非笑说:“听上去和电视剧《求爱作战》很像,都是未婚夫,闺蜜,抓奸?” 众大佬有的陡然反应过来,那部荧屏大红的电视部不正是贺卫洋旗下的盛世集团投资的么? 许乔挠挠脑袋:难怪她觉得脱口而出的情节这么耳熟,不就是她老妈整天念叨的狗血电视剧么! 顿时讪讪,解释道:“艺术来源于生活嘛,如有雷同,那绝壁是巧合呀。” 许乔见这俊美男子一脸怜(bi)悯(yi),脱口而出:“好人会一生平安,下辈子美利坚的呦!” 系统崩溃:“你特么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求种吗,摔!” 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许乔也发现了,闭着嘴眨巴着眼盯着眼前的男子,可怜巴巴地求道:“麻烦您就带我进去吧,谢谢您了!” 在场众人都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唯有贺卫洋平静淡定,注视着低自己一头的少女,缓缓说道:“你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就订婚了……” 许乔没等他说完,自己就补上来:“面嫩再加上,九零后嘛,早恋早婚都不算事儿了。” 对不起黑了我大九零后,许乔默默忏悔道,继续乞求地看着他。 贺卫洋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很有点像家里养的金毛,不管此女到底为何而来,起码成功地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便一笑答允:“那你跟着。” 说完,他便风姿卓然地转身前进,其他大佬纷纷跟上,许乔也乐得跟了上去。 锦都会所装潢得异常豪华,处处是大型吊灯,金壁辉煌的。来来往往的美女帅哥数不胜数,只把许乔看花了眼。 也该她运气好,一进去,就看到那辆跑车的主人匆匆走到一楼拐角处的走廊。 她拔腿就跟上去了,连贺卫洋喊她一声都没注意到。 贺卫洋站在大厅楼梯口,停住了脚步,其他人正奇异地看着他时,他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道:“上去吧,在二楼?” 众人连忙点头,簇拥着他上楼去了。 锦都的走廊上挂满了油画,还有精致的小立灯和雕像。 许乔探头探脑地沿着一楼走廊。 看来传言是真的,锦都没有不铺地毯的角落,许乔自言自语。 她走到最里面时,看到一个大型包厢的门缝开着,斜着眼往里面瞅,果然看到捂着头半晕过去的程潇,她似乎一遍遍推拒着那个跑车主人推来的酒杯。 许乔给自己壮了壮胆,敲了敲门,在包厢里一众男子和公主的诧异目光下,落落大方走进去:“打扰了,我来找程潇同学。” 为首的那位跑车主人年纪大概二十多,人长得也不错,但无端有一种阴翳神情,上上下下把许乔打量遍。 许乔不等他们说话,就走到沙发处,拎起醉得半死的程潇小声问道:“咱们小组实践作业还没交呢,你怎么跑来喝酒了?” 她暗暗地用大力拧了程潇一把。 程潇勉力睁开眼,一见是许乔,便说:“班长,你怎么来了?”她刚说完这话,扭头就干呕起来。 许乔的确是班长,但不是她成绩有多好,而是因为大学生都不大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班长,她就被选上。 “慢着,你要带程潇走,程潇也不一定愿意啊。”那为首的年轻男子捏着红酒杯喝了一口,“不是说好今天陪我吗?” 程潇一听他这话,立马捂着胃站起来白着脸:“简北哥,我真的喝不了,我还有事儿,想回去了。” 说着,程潇向许乔投去一种松了口气的表情。 许乔一瞬间脑补了很多,立马接话茬说道:“没错,程潇这么难受,我送她回家!” 叫简北的男子冷笑一声,扬声道:“你tm说走就走!” 说着,他把杯子往对面墙上一砸,哗啦一声,在场的陪酒公主们立刻尖叫了几声。 许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暗道这人果然对程潇不怀好意,想必是要把程潇灌醉后干点别的什么。 程潇也一脸讶色,捂着腹部艰难说:“简北哥……” 许乔快她一步,沉下脸:“那你要怎么样?” 她扬着脸,下巴微微上翘,凛然高傲。 许乔的这种强硬显然激怒了简北,他指着桌上一排的红酒瓶子说:“你替她喝完这些,我就放你们两个人走!” “呀!”程潇等人都低声惊呼起来。 程潇悄悄地扯了扯许乔的袖子。 许乔没吭声,看了眼茶几码的整整齐齐的六瓶高级红酒。 “逞什么英雄!”“这下得罪简少了。”陪酒的公主们掩着嘴笑起来,窃窃私语。 叫简北的男子神色阴骘,沉着眼看着许乔和程潇两人。 包厢里昏黄的灯光打在许乔的脸上,她抿着唇没说话,往前一步挡住程潇,冷眼看了在场的人一眼。 包厢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半晌,简北慢悠悠地说道:“不喝也可以,跪下给我道歉……”他英俊的脸此刻看起来扭曲无比,嘴角的一抹笑充满了恶意。 “我喝!”她朗声清喝,石破惊天。 包厢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许乔,只见她面色沉静,目光无波,似乎完全没理解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六瓶拉菲,她不要命了? 包厢里的人暗暗想到。 程潇一脸焦急:“你喝不了的,简北哥……” 简北冷笑起来,表情胸有成竹。 孰料—— “我能喝完,一口气。”许乔轻飘飘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嫌恶的表情特别明显:“因为和你们这些人多待一秒,都是对我智商情商的严重侮辱!” 她成功挑衅全场。 简北哈哈大笑几声,毫无笑意,继而冰冷冷说道:“喝吧。” 许乔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弯腰拿起小刀开瓶器,螺丝尖端插入木塞,手腕略略一转,轻轻松松开掉第一瓶,对着众人嘲讽的目光,微微一笑,许乔一仰头,一抬手,就着酒瓶,一口气灌了下去。 不过二十秒,许乔就低下头,得意地晃了晃空酒瓶。 众人都有点目瞪口呆的意思,为首的简北更是脸色不大好看。 然后又见她如法炮制,两瓶,三瓶,四瓶,五瓶,所有人都由震惊到不可置信到揉揉眼睛到麻木了。 只有简北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到第五瓶结束的时候,几乎黑成锅底。 “哈!”许乔豪迈地一抹嘴,干掉了第五瓶。 众人的脸上只差写满了“快来看外星人!”这几个大字了。 正在此时,许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包厢的灯光,跟着闪了闪,绚丽璀璨。 92.第 92 章 在场的人瞬间松了一口气,见她的脸上红晕愈盛,放心下来。 简北也露出一丝微笑,程潇担忧地看了许乔好几眼,踌躇着要把她拽住。 许乔内心:“系统,不是说你会帮忙么?怎么头这么晕!” 系统无奈:“只能保持你的神智清醒,生理反应没办法,我又不是无所不能。” 尼玛!许乔深吸一口气,颤着手去拿第六瓶,这时简北看她一眼,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讽刺笑道:“还要继续?” 他长了副好相貌,偏偏眉眼里有一种阴沉变态的感觉。 眼神轻佻地打量着许乔:“身材不错。” 许乔猛地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道:“等着瞧!” 她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比喝前几瓶的速度更快,徒手拔开瓶塞,洁白修长的脖颈后仰,划成一个美妙的弧线,一抬手,酒就哗啦啦往嘴里灌。 众人震服。 不过十秒,许乔捂住嘴,摇了摇瓶子,在众人瞪圆眼睛的表情下,冷笑一声。 “啪!”她利落地把酒瓶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其他人,拉起程潇的手往外走,抬腿一弹踹开门,然后潇洒一扭头,对简北等人竖个中指,笑得阳光灿烂:“颤抖吧,愚蠢的人类!” 系统:“你cosy玩儿上瘾了是吧?” ———————————————————————————————————————— “呕!”程潇伏在马桶上大吐特吐。 许乔也靠在女洗手间的墙面上,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 见程潇吐个没完,她自己胃里也开始泛酸了。 没有地儿了,许乔四处瞅了瞅,程潇发觉她的脸色不大好便勉力抽空说道:“楼上还有洗手间!从这个拐角上去的右手边。” “别乱跑,等我下来。”一听她说完,许乔交代几句,立马捂着嘴往外跑。 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二楼,许乔腿都开始抖了,眼冒金星站都站不住。 勉强扶着墙走进洗手间,没进去就扶着外头的水龙头干呕起来。 全身是汗,许乔死活吐不出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只觉得喉咙管都要冒烟了。 水龙头流出沁凉沁凉的水,许乔往脸上大力泼着水,急促地连把衬衫打湿透都没注意。 舒服多了!许乔满足地叹口气,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嫌弃地发现脸还是红的。 正要直起身,猛地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俊秀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变态啊啊。”许乔立马尖叫起来,转过身哆嗦着手指着那名男子:“你怎么进女厕所!” 那男子抿着唇没说话,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部分光线,分外有压迫感。 他打量了她的上身一眼,许乔跟着低下头看,衬衫全都湿透了里面几乎能看得清bra,然后抬头怒气冲冲:“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许乔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带她进来的那个“好人”嘛! 系统果然靠不住。 许乔正要问罪,只听那名男子面无表情走过来,用一种明明很普通但不知为何就是看上去很优雅的动作慢慢洗着手,说道:“男洗手间。” 不会吧? 刷拉一声,许乔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抬头看标志,脸刷的一下子红成虾,站在门外,道歉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喝太醉了,没看清……“ 正在此时,脑海里系统:“滴,紧急情况解除,请恢复淑女状态!” 与此同时,许乔表情一扭曲,努力压下暴揍系统的冲动,冲着对面的俊美西装男子绽开一个文雅中带着温柔,温柔里带着点自责,自责里带着娇弱的笑容,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双腿并拢挺直脊背,柔声问道:“您不会怪我的吧?” 她声音几乎软到要哭泣的程度,脸轻轻地扬起,成四十五度角。 这样够淑女了吧!许乔有气无力地问着脑海里的系统。 系统没吱声,俊美男子黑沉沉的眼眸却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目光中分明是探究,这男子缓缓开口:“你未婚夫呢?” 啥? 许乔没反应过来,眉毛微皱,见对面男子脸色一沉,立马想到之前骗这个人的说辞,笑不露齿颔首道:“多谢您的关心,他在楼下等我呢……” 嘿,千万别露馅啊。 话说我为什么要害怕在他面前露馅儿啊,真奇怪啊真奇怪。 许乔交叉的十指微微一抖:难不成被系统教调成了抖m? “你该出去了……” “这位小姐,你该出去了……” 许乔被猛地惊醒,看向对面的英俊男子:“对对,是的。” 我擦,什么时候居然往这男厕所里又跨了几步。 许乔尴尬地清清嗓子,觉得自己的淑女形象大概,也许,可能会有点瑕疵。 她默默后退几步,勉强维持住淑女的笑容:“那再见啦?”在这名贺总的犀利目光里,果断选择转身离开。 先慢慢地袅娜地走几步,许乔挪到视线死角后,立马拔腿往楼下冲。 嘤嘤嘤嘤,太丢人了好吗! 等许乔回到一楼女洗手间,就看到程潇靠在墙上喘气,显然清醒许多。 “你去哪儿了?”程潇盯着她,问,“怎么脸比刚才还红。 她总不能说自己进了男厕所还倒打一耙,险些冤枉一个难得善心的高富帅吧。 许乔转过脸,淡定回答:“我送你回去。” 嗯,转移话题什么的果然是最好的方式。 几乎是扛着程潇走出了会所大门,两人一到马路边,许乔就问道:“你家在哪儿。” 程潇拦住了许乔打电话订出租车的行为,掏出手机:“在锦都门口,让张叔马上来接我和我们班班长。” 这姑娘看来是个大家小姐哎,那怎么还被那个叫简北的强行灌酒呢。 程潇扭过来看了许乔一眼,好像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简北哥心情不好,我恰好也是,答应出来陪他玩儿……结果……没想到是这儿” 她没说下去了,许乔猜到几分,打断她说:“嗯,你不用解释啦,我明白的。” 程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本来要质问点什么似得,突地一弯腰,捂嘴险些吐出来。 许乔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她往树荫底下走。 这妹子不会得肠胃炎了吧,怎么吐个不停。 “你们在干什么?” 许乔正给她拍着背,猛地听到背后有个耳熟的男声。 下意识地转身,又看到那位被称作贺总的人。 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批人,估计不是下属就是合作伙伴。 这个贺总整个人都像是被黑气笼罩住了,冷冰冰问道:“喝醉了?” “呕……” 许乔一看他的目光往身后的程潇身上转,立马上前挡住程潇,警惕地问:“这个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许乔注意到他的目光冷得几乎能结冰,她保持住仪态,微笑。 这位贺总眉一挑:“那难道关你的事儿吗?” 许乔听出来他话里的不满与压抑的怒火,不假思索:“她是我好朋友……” 这位贺总脸色更难看:“那个抢了你未婚夫的?” 糟糕。 许乔听到他的质问,连忙解释:“不是,她没抢没抢……” “那你之前说的全都是谎话咯?”这男子步步紧逼,他深刻的五官,修长的身材,虽然十分英俊,此时在许乔眼里却分外碍眼。 这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啊。 许乔默默吐槽完,然后无辜地看向了他:“我之前有说过什么吗?好吧告诉你,其实她是我妹妹,无聊跑来这儿玩我来找她的……” “许乔……”程潇拽住许乔的衣袖,猛地又弯下腰去:“呕……” 这次程潇是真吐了。 他身上的黑霾几乎实体化了呢,许乔淡定地和他对视,在眼前男子的压迫感下毫不动摇。 她好歹重生附赠了系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干大事儿的人,怎能输了阵势! 许乔这边漫无边际地脑补,对面男子冷笑一声,非常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喂喂,以为摆出个“我看穿你了”的pose以为就会让她害怕吗? 许乔正要不屑回去,只听这个英俊得过分的男子说了声:“程潇,你今天没去上钢琴课?” 许乔一愣,还没来得及扭头,就听到背后的程潇可怜兮兮地声音:“哥……我错了……你别告诉老妈。” …… 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 …… 许乔已经不能再幻灭了,尴尬地扭头,只看到一脸歉意的程潇。 尼玛你早点说你和他是亲兄妹很难?尼玛一个姓程一个姓贺还是亲兄妹是要来逗我们下层人民玩儿呢是吧? “滴,警告,出现‘尼玛’两遍,扣两点,请维持淑女形象。” 系统的火上浇油已经不能让许乔有什么触动了。 她现在巴不得钻个洞躲进去,尴尬地看了对面男人一眼。 呜呜,这个贺总的目光好可怕! 许乔哈哈干笑了两声:“其实我是说我和程潇关系很好亲如姐妹……所以你懂得吧……” 贺卫洋扫视了躲闪着眼神的许乔一眼,平静道:“你很会随机应变。” “多谢夸奖!”许乔反射性地道谢,注意到他的脸色却变得更黑,更沉。 如果说刚刚是一块碳的话,现在就是烧焦了的碳。 许乔心中泪流满面,很想咆哮: 先生,我真的是一时没听出来这是反讽啊!这段时间被道谢过太多次,我都反射性地形成了“多谢夸奖”的回答了……所以先生你真的要明白我不是故意气您的,所以请您不要摆出一副我抢了你几百万的臭脸来好吗? 但许乔只能微微低头,装柔弱道:“那个……刚刚没听清……您不会怪我吧?” 正在此时,一辆加长黑色豪车停在他们面前。 贺卫洋拉开车门,动作很礼貌语气更冷淡地近乎命令道:“上车!” 93.第 93 章 程潇的家非常豪华,哦不对,要称为别墅群。 一个主别墅,三个附属别墅,喷泉,花园,凉亭等等看得许乔眼花缭乱。 万恶的资本主义,万恶的资产阶级啊! 许乔愤愤不平地仇富着,话说她什么时候能达到计划里关于财产的要求呢。 500万对于一个还没进入社会的女性有点难啊? 要是500万津巴布韦货币就好了。 “快洗个澡换个衣服吧。”程潇推着她进到了客房的浴室,浴巾洗漱用品都被佣人提前放好。 一身酒气,衬衫也湿透了,的确得洗洗。许乔羞涩地对程潇一笑,柔声柔气:“谢谢啦。” 她可是温柔体贴的形象,所以程潇你干嘛露出那样的表情? 话说起来,系统对许乔的要求主要是这样的:外人面前必须时刻保持温柔得体的淑女形象,除非亲密度达到百分之六十,系统会自动提醒。另外,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开启其他形象。 德智体美劳的积分是这样算的,每帮助人一次,每坚持运动三十分钟,每学习两个小时,每完成一个任务等等都会积分一点。可以用来兑换容貌,亲和度,记忆力,体力,速度等方面点数。 总之是个比较奇葩的系统,什么都得自力更生。 话说系统交代的学习二十世纪伟大哲学家著作的任务,她还没完成呢。 差一个最喜欢的罗素。 许乔把莲蓬头开到最大,恶狠狠地往脸上身上泼水:非要求看英文原版到底闹哪样啊摔! 学习伏尔泰非得看法文原版也就不提,看黑格尔还得去学习德语,喵了个咪的她就算有满格的记忆力加持学起来也是很痛苦的好伐! 更何况,那些英文著作是多么多么的烧钱啊。她这两个月所有的零花钱还有打工积蓄全部用在书本和舞蹈班上了好吗! 这边许乔怨念着洗着澡,那边程潇正被贺卫洋劈头盖脸地训斥。 “文化宫的钢琴课不上,跑去锦都那种地方……好不容易拜托张大师在文化宫教导你钢琴,你居然敢翘课……她不在你就翻了天了是吧?” 程潇可怜兮兮地低着头:“我知道错了哥,你别告诉妈妈。” 贺卫洋对她的求饶毫不动摇,冷着俊脸:“要不是那个叫许乔的,你今天就是发生点什么,家里人也不会知道,我都说过,少和简家的人来往……” 一提到许乔,贺卫洋眼光一滞,有点心不在焉,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思及被那双眼睛的主人耍了数次,便冷笑一声:“也少和许乔来往。” 程潇猛地抬头:“为什么?”她还蛮喜欢许乔的。 贺卫洋弹弹西装袖口处不存在的灰尘,停顿半晌,方淡淡说:“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 这厢许乔压根不晓得已经被贺卫洋划入危险人物,正愁眉苦脸地盯着程潇放在房间里的衣服。 日系甜美风,那胸围实在不适合她啊摔。 许乔围着浴巾,垂头丧气地看着镜中又大了一圈的高挺胸部。 “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求我帮助你丰胸的,现在又来吐槽。”系统不屑地批评她的叶公好龙。 的确是她要求的没错,但丫的只想要c杯,不打算要e杯啊。 偏偏系统一向只让她查资料定方案,它只负责监督实行,所以即便要求系统让它给缩回去都不行啊擦! “我进来了。”程潇的声音。 许乔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没换好衣服,程潇就走了进来,也是垂头丧气的,看到她还裹着浴巾:“怎么没换衣服啊?” 许乔无奈地给她使了个眼神,看看床铺上摆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胸部。 程潇大惊,继而羡慕道:“咱们俩看上去差不多瘦,怎么你那儿发育的那么好啊?” “哎对了,你暑假瘦了不少啊!” 许乔叹口气:“要是你每天三十分钟慢跑,两百个仰卧起坐,两天一小时游泳,蔬菜水果不要油腻,木瓜牛奶按摩不断,两个月后你也会是这样!” 程潇咋舌:“很有毅力啊。” 许乔更忧伤了,其实她对自己原来的体型还算满意,就是中等身材,现在都瘦的跟杂志上麻杆模特一般,关键是健身过程无比痛苦,累得跟狗样的不说,稍微一停顿就得挨电击。 “麻杆可没你有胸有屁股!”系统不满纠正。 “那我再去给你找一件衣服好了。” 许乔一屁股坐在床边,一边等着程潇回来一边考虑着怎么说服老妈给她买罗素英文合集。 “市里不是有几个图书馆吗,你去借借看。”系统好心提醒。 也对哦,许乔握拳击掌,完全可以去借借看。市中心的文化宫旁边新建的图书馆她都给忘了。 明天去瞅瞅…… “笃笃笃”三声。许乔下意识地喊了声:“请进。”然后扭过头不满:“怎么那么久啊……” 空气陡然凝滞! 半分钟后—— “啊啊啊啊你怎么进来了!” 一看到来人,许乔立马抓紧浴巾捂住胸部,从床上弹跳起来狂吼。 “警告,淑女模式!” 妹的她要疯了好么,这个时候还要她淑女? 滋拉兹拉。 用电击来威胁她,以为许乔好欺负啊…… 滋拉兹拉。 好吧,她的确好欺负! 许乔按下满腔怒火,对着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温(咬)柔(牙)似(切)水(齿)说:“请问有什么事吗,贺先生?” 对着她的挺拔背影微微一动,磁性醇厚声音里却带着尴尬:“想来问住址送你回去……没想到你在换衣服……我先出去了。” 听到对方言语里暗示的指责,许乔怒了:妹的老娘都差点被看光了,你居然好意思来说是我的错! 但她只能扮淑女:“没关系的。”其实很有关系。 “都是我的错。”全是你的问题! “您千万不要自责!”你最好快给我道歉啊啊啊! 但对方大踏步地离开,完全没有意识到许乔的怒火。 这个混蛋……许乔暴走了……到底为什么要被他们兄妹这样耍着玩儿啊! 所以等到程潇拿了件t恤进来:“怎么脸色不大好,感冒了?” 许乔很咬牙切齿:“嗯,还是——超级病毒。” 三下五除二地穿上t恤和牛仔裤,许乔臭美地看镜中亭亭玉立的女孩儿:只见她穿着条纹t,有种很特别的性感和帅气。 “果然不错。”程潇赞道。 嗯哼,系统还是蛮有作用的,她一个中上姿色女现在都起码有七分了。 话说起来也是自己魔鬼般的锻炼和饮食的功劳,看来人都很有潜力可挖。 瞧瞧那吹弹可破还白皙红润的皮肤,两个月的清水煮菜和豆浆牛奶啊摔! 许乔沉浸在自我欣赏里,得意洋洋地跟着程潇走到楼下客厅。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贺卫洋。 贺卫洋的表情有些奇特,眼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许乔上身打了好几个转,然后咳了一声:“我送你回去吧。” 许乔提防地回答:“不用,我自己会打车。” 程潇颇为得意:“哥,你看,许乔穿你的t恤还蛮合身吧。” 轰的一声,许乔的脑子炸开了,虎躯一震,啊不,是娇躯一震。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上的t恤,虽然是很宽大没错,但她以为那是程潇的boyfriend风的服装啊。 妹的你说一声是你哥的衣服到底有多难? 许乔恶狠狠地瞅着程潇,与此同时,贺卫洋也神色难测地看着程潇。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的相交。 许乔确定自己眼光的是噼里啪啦冒着火花的没错!可对方到底为什么要用一种似笑非笑的“我看透你”的眼光盯着她啊? 贺卫洋恢复了镇静的面瘫脸。 程潇毫无察觉反而笑眯眯:“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吧!” 车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 一直到许乔居住的小区门口,程潇尽力活跃气氛的努力,都没有成功。 银灰色跑车停下。 贺卫洋解开安全带:“程潇留在车上,我送她进小区。” 程潇扁着嘴坐回去,许乔真的很想收回迈出车门的腿。 小区内部。 “其实不用您送。”许乔狠狠地在背后掐了自己一把,努力保持着温柔感激的笑容。 所以快滚出我的视线吧。她眨巴着眼睛,期待着眼前男子高挺的身影离开。 谁料贺卫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浮出嘲讽:“不用欲擒故纵了。” 啥?许乔愣了。 “费尽心机想要接近我的女人,不少你一个。”贺卫洋的口吻冷淡又不屑。 费尽心机?接近他?许乔费劲儿地消化着他的言语。 “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就和你明说了,虽然你有几分姿色,但不管是女朋友或其他,我都不可能选择你这种女人!”他深褐色的眼眸似乎微微一动,但始终是平静无波的。 随即掏出一张似乎早就准备好的卡:“谢礼。” 许乔嘴巴微微一张,感情这人以为她想要钓金龟啊! 理清了这一点,许乔的神智马上回转。 这位贺总裁似乎太把他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许乔心中冷笑,面上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温和笑容,语气却强硬:“您弄错了!虽然很高兴您夸奖我长得漂亮,不过我对您确实没有任何意图。我比较喜欢温柔俊秀美少年那一型,所以您也恰好是我不会选择的男人呢!” “先生您真的真的想多了!” 许乔声音轻柔,语调背后却是冷漠:“对于您这种因为有点资产和地位就自觉高人一等的‘优质’男性——” 拉长语调:“人家还真是消受不起呢。” 她叹息,扬脸,笑靥如花。 94.第 94 章 小区内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来。 贺卫洋眼光一怔,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淡定,但听她言语里的讽刺,一时没稳住心神。 不知为何很想要反驳她对自己没有心思的解释。 低着看这眉目端丽如画的女孩儿,冷笑:“既然如此,锦都前,敲门之时,还有这件t恤,桩桩件件,难道这不能证明你企图勾引我?” 许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首先,锦都是因为我想去查看程潇的情况,其次,你敲门的时候我在发呆,最后,这件t恤是程潇拿给我的,而我穿不进她的衣服好吗?!” 贺卫洋打量了许乔纤细的身影,目光一不小心扫过她胸前起伏之处,一怔,但下意识地反问:“为了一个普通同学做到这种地步,你是当代雷锋?我不得不怀疑……” 许乔不欲和他再辩,挥挥手:“随便你怎么说了,再见,” “纳西塞斯先生!” 她微微扬起下巴,既高傲又优雅地颔首示意,转身踏着极富韵律的步伐,轻飘飘地离开,走进一栋居民楼。 贺卫洋捏紧手中的□□,看着她远去的玲珑背影,面无表情。 许乔回到家,意外地发现老妈没注意到她的衣服不同,就撒丫子跑到书房找学习资料。 中午 “老公最爱你了,好好休息——”乔星心满意足挂断电话。 许乔敲着碗不满地说:“老妈,怎么还不做饭呢!” “闺女大了就不跟你爸爸多说话啦,矫情!” 乔星凶巴巴地瞪了许乔一眼,走进厨房开始忙活。 许乔听她这么一说,微叹口气——希望老爸能和外面的女人彻底断掉吧。 明天又要去练舞蹈,混在中学生里她还真难为情啊,许乔对着餐桌托着腮,甩甩头,忘掉负面情绪,努力思考起明天的行程安排。 好像快要找实习地点了呢,要抓紧。 第二天,许乔元气满满爬起,义正言辞地指着床铺:“不要试图勾引我,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小萌娘系统:“快吃早饭出发。” 许乔兴高采烈地吃完早饭,拿手机给好友沈粲月打电话,出乎意料地打通了。 “小乔,你这段时间怎么都没联系我啊。”那边好友软软抱怨。 许乔听得心花怒放,连忙安抚:“粲月,我给你写信了呀,你没收到?” 说来也奇葩,沈粲月从来不用现代联系方式,家里人不让,怕她学坏。 “哎呀,肯定是灿阳把我的信给截了……” 沈灿阳那家伙不是恋姐吧! 许乔扶额,长叹一声,刚交代她今日也要去少年宫附近一趟,就被沈粲月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我就是和小乔说话,你别生气啦……” “许乔不是好人,少和她联系了……” 沈灿阳这个臭小子!许乔脑门上几乎要蹦出来一个井字:除了他自己是不是全世界接近沈粲月的都不是好人啊哒! 说起沈粲月,许乔和她从高中就是同桌,大学也念得同一个系同一个宿舍,关系好得很。沈粲月是名符其实的富家小姐,为人不骄纵,很温柔胆小,除了沈灿阳那个弟弟和许乔,基本上没啥亲近的人。 这让许乔分外头疼:沈灿阳莫不是真的恋姐? 所以有了少年宫门口的一幕: 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许乔和沈灿阳互瞪了十分钟,沈粲月忐忑地站在一旁。 “哼,我还要去公司,懒得和你磨!”沈灿阳率先结束,对身边的沈粲月温柔说道:“姐,下午等我来接你,不要乱跑。” 沈粲月乖顺地点头,对绝尘而去的黑色奔驰挥手,看得许乔直呕血。 粲月你真是没救了! 咬着牙把沈粲月送到少年宫的四楼,许乔也交代一番事项然后总结:“好好地和大师学钢琴,我先去旁边的图书馆找本书!” 沈粲月又是乖顺地点头,许乔看着她进去后,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图书馆走。 少年宫和旁边的图书馆大楼打通,许乔很方便地就进入。 这个图书馆非常宏伟大气,沉静的色彩,稳重的设计,恢弘的藏书量。 真的好多好多书啊! 许乔流着口水,欢快地跑向哲学区。 穿梭在高大密集的书架里,许乔咧嘴傻笑:这么多精装书籍,捐赠图书馆的人还真是大方哎……太幸福了……再不用辛辛苦苦地打工挣钱买书了。 看完哲学就来宠幸你!摩挲了一本又一本书,许乔喜滋滋地选了罗素的哲学全集,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那本《数学原理》。 要是什么时候这个图书馆能收集科幻小说的英文版本就好了。 许乔从小就是一个科幻迷,国外的《基地》《安德的游戏》《银河系漫游指南》等等都看过,但奈何语言的局限,看不了原版。 现在她倒是法语英语德语都通一些,偏偏又没有足够的钱,国内出版社也少有卖的。 哎。 许乔叹口气,现在图书馆又这么高冷,大部分都不肯收录科幻。 “这些吗?”管理员惊异地看着封面上的英文。 许乔点头,出示身份证:“谢谢。” 正托着腮看着管理员联网登机,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按住了她的那几本书。 哪个混蛋? 许乔怒气冲冲地转脸去看。 结果—— 差点腿软摔倒在地!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人竟然是该死的贺卫洋,他还是穿着一身西装,好像袖口领口等细节处和昨日见到的不同,但总一副禁欲冷淡的模样。 只见贺卫洋轻微地歪了下脑袋,然后食指和大拇指一夹,把最上面的那本《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提起来:“你看得懂?” 这人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 许乔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但剩下的理智告诉她她要保持形象,拼命做好心理建设后,许乔抬起头。 收腹挺胸,许乔用一种及其娴雅文静地姿势正对着贺卫洋,礼貌笑道:“多谢关心,就是拿来看看打发时间而已。” 她够谦虚够端庄了吧! 然后许乔五指并拢,两臂内合,自然将手伸出,又极为端庄:“麻烦您还给我。” 贺卫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书随手搁在柜台上:“打发时间的话,就不要糟蹋这种经典。” 他声音冷淡,表情无波,只把许乔气得七窍冒火。 如果揍他一顿,不知道系统要扣多少点数,电击她多大伏特啊哈。 深吸口气,许乔维持笑脸:“您误会了,其实……” “既然是法学专业的,就该研习法学类经典,不要连司考都过不了。”贺卫洋又是一句话。 许乔成功被他惹恼!。 她微微眯起眼,抬起下巴,双脚并拢,双手交叉放于身前:“贺先生,你还记得昨天你问我,为什么愿意做所谓的活雷锋吗?问我又是不是可以接近你吗?” 贺卫洋看向面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袭水蓝色连衣裙,秀发盘起在后。整个人看上去既娇艳又端庄,还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正眉眼盈盈地盯着他。 眉如春山,眼若秋水。 他微微一怔。 却听到—— “the longing for love, the search for knowledge, and unbearable pity for the suffering of mankind. these passions, like great winds, have blown me hither and thither, in a wayward course, over a great ocean of anguish,”她流利地诵出罗素的一段名言来。 贺卫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见许乔慢慢说道,“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但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 “我喜欢罗素,我非常认同他的价值观。” “所以贺先生,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可能想要勾引你?只因—— 我还渴望真正纯挚的爱情!” “为什么我学法却要研究艰涩的哲学?只因—— 我追求知识并且喜爱智慧!” “而我为什么又要帮助程潇?那则是因为, 我——”她顿了一下,眼睛明亮得如同火炬燃烧,灿烂到他不能亦不敢直视, “还保持着人类与生俱来的同情心!” 声音清朗,字字千钧,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听上去荡气回肠。 贺卫洋目光一动: 她整个人几乎要发出淡淡的柔光,沉静优美——沉静得让他以为在商场上棋逢对手,优美得让他恍惚看画中仕女。 可也高傲,贺卫洋抿唇——高傲到高贵,近乎一只纯洁优雅却从不低头的白天鹅。 贺卫洋神色复杂,心潮涌动,不知名的角落被重重一击。 “所以贺先生,我追求的,不是你以为的——”许乔微微颔首,伸手把那本书拿起,递给一旁呆若木鸡的管理员,“请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来打扰我!” 贺卫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许乔迅速地把那几本书装入手袋,轻轻把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毫不犹豫往外走去。 贺卫洋不由自主看向消失在玻璃门外的背影,无意识地攒紧右手。 95.第 95 章 许乔抱着手袋捂着胸口快速地冲到电梯口,确定那个贺总没跟上来后狂喘气——zhuangbility也是很耗费体力的啊哒! 妹的怎么哪儿哪儿都有那个贺卫洋,真是犯冲。 许乔按开电梯,突然意识到——她忘记拿手机了! 嘤嘤嘤,人家刚刚那么女王,难不成现在要灰溜溜地回去出现在贺卫洋面吗?多不和谐的画面,想想自己刚刚像光头强一样撂完狠话,还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这样具有御姐气质的名言,现在一扭头就要主动回去找熊大熊二碰面,这不坑死人! 许乔做了很一番心理斗争,舍不得新换的手机,慢腾腾地拎着手袋,一步步挪回去。 没到门口,咳咳两声,两腿并拢,膝盖正对前方,双腿几乎踏在同一条直线上,端庄、文静、温柔、飘逸地踏进去。 贺卫洋和管理员正说着什么。 许乔一眼就盯着柜台上的手机,目不斜视走进去,正要伸手去拿,谁料贺卫洋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过身,先她一步抓住了那部手机:“回来了?” 他明明板着脸,为啥她总觉得这人好像在戏谑一样? 许乔把这个想法晃掉,本来想要也冰着脸,想起系统的警告勉强微笑:“拿手机。” 她摊开手,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贺卫洋没还给她,缓缓说:“你喜欢哲学?——五本。” 妹的我喜欢什么关你毛事!其实你是嫌弃我借书一次性借多了吧,但这又关你毛事啊哒! 许乔咳了一声,按捺不住了:“这跟您没关系吧?” “图书馆又不是你的,我哪怕借十本书,只要规定允许,都不用先生你过问!?” 许乔得意洋洋地看着贺卫洋,觉得自己气场全开。 谁知贺卫洋闻言,竟然不恼,反而微微一笑,拉长音:“是——吗?” 喂,你又摆出这种表情做什么,以为自己是小言里狂炫酷拽吊炸天的男主角吗摔?! 邪魅狂狷神马的真的不适合您啊先生! 许乔防备地抱着书,一手搭在柜台上支撑。 突听一个弱弱的声音—— “这位小姐,启文图书馆的确是贺先生捐赠的……” 嘎巴一声—— 许乔猛地握拳,只听咯咯作响,她偏过头。 “贺先生是物权所有人,所以……”管理员在许乔怀(狰)疑(狞)的目光下消音。 所以你暗示我不该得罪他是吗,是吗是吗! 许乔欲哭无泪: 图书馆门口以后一定会挂上一个牌子,写着——“许乔与狗不得入内!”是吧是吧? 这么多图书资源就要从此对她挥挥小手绢儿了对吧? 不要啊啊—— 他怎么不说话? 等着她道歉?! 不能向恶势力屈服,等等—— 她,她还是屈服了吧。 这是诈降,兵法上的诈降! 许乔捂住心脏,灼热期盼地看着贺卫洋:“贺先生,您不会生气吧?” 她努力软绵声音,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 快给老娘说你不会介意!快说我这么个富豪怎么会和你这种贫民一般计较!你倒是开口啊摔! 贺卫洋看着眼前女孩儿变幻莫测的脸色,骨碌碌转的水润杏眼,莫名其妙地心情极佳,轻笑数声:“你觉得呢——” 果然是不肯放过她的意思吧?许乔欲哭无泪。 看着眼前女孩儿青紫的脸色,贺卫洋分外愉悦缓缓说道:“我不像某些人,特别记仇。” 这么说他自己记仇,还是不记仇啊? 许乔纠结了,小心翼翼眨巴着眼说道:“我觉得某些人特别心胸狭窄,而贺先生您心胸宽大真的值得学习!” 贺卫洋勾起唇角,看眼手表:“是吗?” 呵呵怎么可能,你这种心胸狭窄的小人我要做个木偶天天咒你吃方便面没调味包! 这妹子完全忘了有钱人不吃方便面。 许乔用力点头,甜甜笑道:“那当然啦!” 管理员不忍直视地扭过头:贺总居然笑了笑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呢! 接下来就是许乔一边在脑海里狂吼你特么不用上班吗,一边拼命奉承贺卫洋。而管理员始终保持着不忍直视的姿势盯着电脑。 丧权辱国,真的是丧权辱国! 许乔愤愤不平地在阅览室填着意见单。 时不时抬眼悄悄瞪一下坐在一旁喝茶的贺卫洋。 启文图书馆因为是贺卫洋捐赠建设,但由于不信任政府的效率,实质上这个图书馆还是贺卫洋差遣人管理,现在已经是全省有名的文化点。 这种图书馆,往往就有及时的读者体验反馈。 而许乔,现在就在做这个。 她恨恨地盯着意见单上的诸多问题,妹的凭什么要她写大问题都写一千字! 把意见单想象成贺卫洋的脸,许乔死命地用笔戳着。 “快点写——”贺卫洋低哼一声。 忍! 许乔咬牙看最后一题,咦,问图书收藏建议?这个她可要好好反应一下! 许乔兴奋地提笔刷刷地写起来,小声咕哝着:“科幻,数学,魔幻……” 嗯哼,搞定! 许乔得意地把意见单拿起,吹了一吹,挤出笑脸对一旁的贺卫洋说道:“写完了,总共得有3000字,还有事就先走了!” 贺卫洋一手翻报刊,一手端着茶杯,显然不理她。 许乔在心里踹他几脚,拎起包,拿着意见单,欢乐地直奔向柜台。 话说贺卫洋干嘛非让她写意见单,难不成其他读者都是死的吗摔! 这个问题只困扰了许乔几秒,她就欢快地去找沈粲月去了。 再回到这边,管理员收到许乔的意见单着实惊讶一番:这么多字啊可真难得,要知道大部分读者一方面埋怨图书馆收纳的还不够全,一方面又懒得填意见单哎。 半晌,管理员看到英俊冰冷的贺总从阅览室走出来,到柜台面前。 这是? “拿来——”贺卫洋伸手,管理员立马把刚刚那位许乔小姐的单子双手捧着递上去。 贺卫洋弹弹纸张,定睛看那隽秀的字迹: “咳咳,贵图书馆在贺先生的领导下办得非常好,特别好……” 他眼光一动,按理说明明知道不过是那个女孩儿的敷衍之词,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两遍。 “……有个小小的建议,增加一些通俗文学的收藏……尤其是科幻和魔幻。比如说《基地》《深渊上的火》……《冰与火之歌》……这样可以满足我们这部分读者的需求……原版最好……经典著作最好都有原版……” “科幻并不是无意义的通俗小说……固然科普著作更精准,但对于没有基础的读者而言……还是科幻更能唤起人们对科学的兴趣……也能提供部分展望……至于魔幻,像《魔戒》……” “……”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在此真的很感激贵图书馆的贡献……” 洋洋洒洒一大片,看来她是真的深有体会。 贺卫洋皱起眉头,攒紧了纸张,对着一旁忐忑的管理员,他沉吟半晌,毫无意识地开口:“科幻和原版这一块儿,加强吧。” 管理员惊悚:这不是刚刚那位小姐的意见吗?贺总您不是特别推崇高雅文学不允许我们增加这种通俗类吗?您这样的改变让我们很有压力的好吗! ———— 这厢许乔正坐在咖啡厅等着沈粲月下课,一边没节操地和系统对话。 “话说你真的以后在有人的情况下都不和我说话了?”许乔小惊喜。。 系统小萌娘谨慎回答:“为了使你自己的能力得到充分发挥,我以后只在私下和你交流,晚上九点进行总结,其他时间不参与你的生活……” ”对了许乔,“系统小萌娘突然发问,“其实我对你的要求,本质上也是你对自己的要求。” 许乔一惊,想要追问,小萌娘却酷酷地说一句:“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样说来也有点道理,许乔盯着咖啡杯,她很喜欢哲学,系统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研习哲学,这说明系统应该是调出她的想法分析后给她安排的任务。 因人施教,不错啊小萌娘。 许乔正要夸奖系统,就看见了低着头迈着碎步走过来的沈粲月。 哎呦妹子,你怎么脸红红的,一副春心荡漾的表情啊。 “我今天看到赵澈学长了,他还对我笑了呢!” 许乔的想法是,沈灿阳会杀了她的对吧。 —— 许乔怨念地盯着赵澈身边的沈粲月,见两人说笑着,粲月还时不时脸红红地低下头。 赵澈学长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英俊帅气,还是学校主持人,又保研,家世也很不错,很多学妹都暗许芳心。 粲月喜欢赵澈,这许乔知道,可赵澈什么时候喜欢的粲月呢? 许乔没插话,默默思索。 沈粲月无疑是很好,长得白净秀气,但她太害羞。又因为沈灿阳,粲月不会打扮,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学习。 不管怎么样,要是赵澈喜欢粲月倒是一件好事,许乔长叹,她这个好友,人际圈子太窄。 只是要考虑到沈灿阳。 所以沈粲月提出让许乔为她保密打掩护时,许乔身上一阵寒意。 粲月其实你知道你弟弟恋姐的对吧对吧?不带这么坑好朋友的啊妹子! 96.第 96 章 不告诉沈灿阳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内疚的吧 许乔怒火中烧地看着搂着沈粲月腰扬长而去的沈灿阳:老娘坚决不告诉你粲月要背着你谈恋爱了所以活该你到时候伤心欲绝! 好像哪里不对劲,嘿许乔,你潜意识里三观其实不正对吧? 由于某个恋姐狂坚决拒绝除了沈粲月以外的人坐他的车,许乔只能孤零零地等着站台,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沈灿阳。 混在一群中学生里当领舞,老师其实是故意来黑她的吧。许乔活动活动练舞运动过度的筋骨,默默吐槽。 今天真的是不宜出门!许乔忧伤地望着街道上的行车人流。 “许乔?” 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多久要找实习单位,许乔肩膀突地被人一拍,她迅速地回过头。 是程潇。 你们两兄妹都这么喜欢当背后灵吗? 许乔见程潇闷闷不乐地瞅着自己,一副求顺毛求抚摸的表情,她精神一振就问:“程潇你怎么了?” 程潇好像就等着她这句问话,哗啦说了啦一大堆:“我哥真是太过分了……” 许乔蚊香眼。 半晌才理清思绪:原来贺卫洋对程潇这个妹妹要求甚严,不仅限制她的交友(话说那位被限制的朋友是哪位?许乔好奇),还对她学习钢琴的进度表示不满,连带着对她的功课也批评了一顿,把程潇给惹毛了,赌气坚决要自己回家。见碰上了许乔程潇就打算和她一起体验一下生活搭公交。 “以前他也经常生气,可哪像刚刚一见到我就各种看不顺眼我,要我说啊,一定是借题发挥……”程潇愤愤:“要是被我知道哪个惹到他连带着连累我,那可有那个人好看的!” 听起来怎么像是说她呢? 今天好像只有她惹到了那个人吧? 顾不得程潇话里的种种槽点,许乔心肝儿直颤,吞口唾沫,指着驶来的公交:“咱们赶紧上车吧!” 程潇还气呼呼地:“我哥还拿了一张绿色单子,时不时看一会儿,皱一会儿眉,我就奇了怪了!” 绿色单子? 许乔哈哈干笑两声,心底默默流泪:所以贺卫洋是被她的建议单子给惹到了,也是,她竟然敢质疑贺卫洋捐助的图书馆的收藏,果然太天真了! 两人拉拉扯扯上了公交车,车上没有空座,就站在中部,许乔拼命转移着话题:“原来你和沈粲月是同一个大师教导钢琴,真巧……” “可不是,一个单日,一个双日,要不是今天补课程,我还不知道学习委员也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呢。”程潇接着絮絮叨叨。 “老师要求很严的,我是托关系说情老师才教我,而沈粲月她……还蛮厉害的……”程潇有点沮丧,看上去还有些内疚。 许乔脑筋一转,安慰道:“你也很厉害,张大师不是脾气特别执拗吗,要是你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他肯定不教你的!” 程潇脸色好转,真诚地说道:“谢谢。” 车上涌上来一大批乘客,嘈杂之间,两人相视而笑。 “小心。”人挤人,许乔护住程潇,挡住挤过来的力量。 她体质得到大幅度强化,故而主动挡在险些被推搡倒的程潇身边。 今天人很多。 许乔四处打量着车上的情况,忽地看到一个贼眉贼眼的男青年,往一个中年妇女旁靠。 即刻,许乔眼一眯。 程潇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低声惊呼:“小偷。” “嘘!” 许乔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慌乱。数次呼叫系统未果才意识到小萌娘不在外人面前和她交流,心一紧,死瞅着那边的情况不放松。 这可怎么办。 许乔眼光一动,心一横,在那个小偷即将划开皮包的那一刻,指着大声一吼:“有小偷!” “啊!”“呀!”车上陡然乱作一团,司机方向盘都掌不稳,刺啦一声险些冲出车道,又是一阵推搡。 男青年显然没料到会被拆穿,脸上一阵慌乱后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吼道:“都别动,继续开!都把钱拿出来。” 本来挤得要命的车立马让出了一条道,人们都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男青年。 中年妇女首当其冲,战战兢兢地掏出钱包,递过去。 该死!许乔暗暗咒骂,她太急躁了。 又是一个人拿出钱包抖索着递过去。 等男青年快来到她面前之时,许乔深吸一口气,暗暗握拳。 “怎么还不拿出来!”男青年凶狠地质问,刀几乎戳到许乔面前。 许乔做出害怕模样,结巴着说道:“对,对,对不起……太害怕了。” 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包拿到胸前,低头拼命翻着里面的钱包。 男青年见许乔一脸惨白,哆嗦着递过来那个钱包,松一口气骂骂咧咧:“傻逼……”正要伸左手来拿。 情况陡变。 许乔反手拿包一扔,将其刀具重重打落在地。 又一偏头,躲过对方的反击,在狭小的空间里猛地转过身去抬脚一踹,正中男青年膝盖。 啪一声,男青年跪倒在地,许乔见状,立马掐住他的右手往后背一扭,同时右腿一使劲儿,全身力量下压,死死地把男青年按到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车上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男青年被一个女孩儿制服在地,还是始终关注着事态的程潇大吼“快去帮忙啊”,车上男人才急冲冲上前帮着许乔按着那个男青年。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男青年被一干乘客和司机扭送到警察局,许乔没跟去,等下一班公交把程潇送到家门口。 “乔乔,你刚刚真是太厉害了!” 程潇对许乔的称呼自动升级到“乔乔”,许乔一路上听了她无数次的赞美,已经淡定:“你快进去吧。” 程潇星星眼:“就是太危险了,不然我可要跟着学,我太崇拜你了乔乔……” 许乔瞅了眼法式大门里的建筑,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没在意,又扭过脸对程潇笑道:“好啦好啦,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要去上舞蹈课,到时候咱们再聊。” “那再见了。”程潇恋恋不舍,“注意手上的伤口哦。” 应该是看错了。 许乔回过神,微微一笑:“嗯。” — “一百九十九,两百!”许乔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床上,按摩着肚子。 好像腰又细了。 当个淑女还真困难,光是这“美”上就够她辛苦的了。 不仅要每天跑步仰卧起坐定期游泳练舞,吃饭还只能定时定量定样。 许乔瞅着书桌上的一杯牛奶和吐司,叹口气:她真的好久好久没在晚上吃过零食了。 呜呜,柜子里的巧克力都要过期了! 休息够了,许乔果断转移战线到书桌边,拿起书本就开始翻阅。 如果有人看到此时场景,定会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儿正飞快地翻着书本,嘴里念念有词,没过一会儿就合上书开始流利地默背。 不过两个钟头,两本厚厚的外文书籍就被搁置在一旁,似乎她的主人已经看完了。 …… “耶。”许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看向挂钟,喃喃道:“九点了。” 准时的,系统小萌娘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好,总结时间开始。” “善良点积满三点,容貌值积满三点……我很高兴你今日也没有偷懒现象,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励,不仅完成平时任务,也尽早有质量地完成第一个研习哲学的任务。” 许乔点头:“嗯,放心吧,虽然已经背完了那两本书,不过我会写几篇论文加深一下我的体会。” “很好,不过许乔,你觉得你今日的行为有没有不对的地方?”小萌娘的声音有点迟疑。 许乔咦了一声,吞吐道:“今天我对贺卫洋的态度的确不算好,我会改正的,你别扣我点数啊。” 小萌娘:“……” 不是为这个吗? “不予处罚,但希望你能恪守淑女守则!” 许乔满意点头,忽地想起公交车上的险情:“你等等,我感觉今天公交车上我太冲动了。” “没错,其实你也意识到了对吧。” 许乔后怕地点点头,“那遇到这种事,以后该怎么做呢?” “我不负责解答,请自行寻找答案。”小萌娘有些不满。 许乔一笑:她怎么老忘记小萌娘只负责提出问题和方向,而她本人寻找解答和方案呢。 就像减肥计划和丰胸计划,都是小萌娘提出方向,让她寻找信息编织成方案,然后由小萌娘监督实行。 “这样有效地避免了你的依赖心理,而当你境界不高的时候,监督往往需要交给第三方。”小萌娘趁机教训她、 许乔迅速打开电脑,查着“公交遇到抢劫怎么办”的问题。 一题题下拉,浏览完所有答案后,许乔心中模模糊糊有了回答。 —— 97.第 97 章 “我今天确实是运气好。”许乔叹气,“首先我不该在那种行车情况下大叫,很影响司机和乘客,其次,我太自信……” 许乔真诚地剖析完自身的错误后,挫败感挡不住地往上涌,她趴在书桌上,沮丧。 “那些方面你的确做得不对。可许乔,”小萌娘的声音响起,好像含了些安抚和关心,“你今天真的有很棒的地方,比如你的行善额度已满,你却没有因此而不帮助人。而且大家都没吭声,是你第一个站出来指认小偷,后来又不怕危险制服他,手都被划伤了……你的勇气,真的很好……” 许乔静静地听着小萌娘地安慰,渐渐恢复笑容。 “许乔,我希望你明白,女神不仅在于容貌,也在于内心,所以——为你加上三百点!” “啊?!” 暑假的最后几天就在和程潇以及沈粲月两人一起玩闹中度过的。 程潇外表虽然看上去高冷,但本质上非常好相处,和沈粲月一样的单(蠢)纯(萌)。 以至于许乔老在想,她哪里是给自己找了两个朋友,分明是俩闺女。 话说粲月你和赵澈的约会我真的不能跟着去当电灯泡啊。 瞅着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沈粲月,还有远远等着的赵澈,许乔分外头疼。 许乔费尽口舌把沈粲月想要拐着她一起去约会的念头大消,还没松上一口气就被身边的程潇虎视眈眈拽住:“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儿,陪我逛商场吧!” 许乔泪流满面地看着远去的那两人:早知道还不如去当电灯泡。 商场里灯光璀璨,满目琳琅。 程潇兴致勃勃地拉着许乔上了二楼的女装部。 “这个商场是我哥公司旗下的,总公司就在附近,他可厉害了,让那些高冷的国际大牌都得乖乖地入驻这儿……”程潇挽着许乔,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关于贺卫洋的溢美之词。 哔—— 自动屏蔽! 许乔弯唇,坐在休息区看程潇拿了两件衣服走过来。 “哪个漂亮啊?” 许乔翘起二郎腿的那一瞬间立马想起淑女守则,就端正坐好微笑道:“你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程潇看着许乔的脸,怔忪一会儿,疑惑:“许乔,我刚刚就想问了,你怎么看上去比前几日,漂亮不少啊。” 嗯? 许乔一怔,摸上自己的脸:“不会吧。” 程潇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真的,而且,好像气质也更好了呢!” 许乔眼睛一转,连忙转移话题,把这位大小姐送入更衣室,才松一口气,转过身恰好看到镜中人:只见镜中女孩儿双眼顾盼神飞,脸似桃花,身材修长却凹凸有致,但最重要的是那种自信和温柔的气质,铺面而来使人如沐春风。 那三百点果然很有用啊。 许乔默默想到:她经过一天的思考,想到把系统奖励的三百点分配好。智慧上记忆、观察、思考、判断和想象几个方面分配了一百点。容貌上皮肤,身材,五官等分配了五十点。而气质上和亲和力上也分配了五十点。 还有一百点留给情商以及特殊情况。 “效果会慢慢显现出来的。”系统当时是那么说的。 一个星期,的确改变不小。 许乔盯着镜中的女孩儿,抿唇一笑。 每天进步一些,就会有大改变。 前世她没经历什么诸如抢劫等惊心动魄的事,可昏昏碌碌地考研,读博,到最后几乎完全与世隔绝,事业朋友家庭全都不咸不淡。平凡本没什么不好,但平庸,却不行。她最后就是平庸地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每天对现实颇多怨言,却始终不敢改变。 而如今,却能从头来过。 她很幸运,但也更应该努力,才不辜负这种运气。 许乔转回位置,在柔和昏黄的灯光下闭上眼睛,默诵昨日的功课。 不多时,只听程潇欢快的声音:“乔乔,好不好看?” —— 银光百货大楼内。 浩浩荡荡的正装精英跟着一个高挺英俊的男子身后,所过之处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出。 “贺总怎么今日突然来视察百货了,总公司主业务不是房地产开发吗?”棕色西装男小声询问主管。 主管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闻言摇头:“谁知道,明明一年来不了两次。” 此时贺卫洋正跟不动声色地巡视着周围,每个细节都记入脑海。 可心里始终不平静。 他不该跟来的。 贺卫洋不为人觉察的微微一叹。 绅士地为一位女顾客弯腰捡起背包,忽略掉女顾客脸上明显的红晕,目不斜视地继续四处转。 他本来应该在公司和下属讨论新城开发方案才是,就因为程潇打电话来的那句“哥我们老师临时有事,我和许乔在银光购物这可不算我逃学”而搅得心神不宁,还冲动地下了视察银光的命令。 许乔,许乔。 贺卫洋不自觉地咀嚼了这个名字好几遍,不得不狼狈承认: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似乎对这个女人有点兴趣了。 damn! 贺卫洋低声咒骂,怎么老想着那个女人。 他反把身边的下属一惊,连忙自我检讨:“贺总,这个角落确实打扫的不够干净,我们会加强的。” 贺卫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电梯口的角落处。 咳了两声,贺卫洋敷衍几句,下到三楼。 三楼是女装精品部,每一个店面都是半封闭的奢华调子。 贺卫洋甫一进三楼,视线就穿过第一间半掩着的玻璃门,落在那个纤秾合度的背影上。 他目光一滞,脚步停顿下来。 众人正要顺着这位贺总的目光去看是什么让他停住。 只见贺总手一抬,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们下去!” —— “乔乔,你换上这件看看呗,一定特别衬。”程潇拿起一件白色礼服,笑眯眯地看着许乔。 许乔连连挥手:“我又用不上,你自己试好了。” 程潇嘴一扁:“那我生日的时候你肯定得穿礼服啊,你是我朋友哎。” 许乔无奈:“我又买不起。” 程潇刚想要说那我给你买,立马意识到许乔根本不是她以前的那些朋友,根本不会收她的礼物,脑筋一转:“你可以用我的vip卡借服装,正好不用花钱。” “我知道你肯定不肯让我给你买的,那总不能你连借都不肯吧……这可是我的生日哎……” 许乔看着程潇死缠烂打的模样,头疼:“ok,我试我试!” 连忙从程潇手中接过白色礼服,匆匆走进更衣室。 许乔在导购小姐的帮助下,换好礼服,把头发拢到身后拍拍,提着衣角慢慢走出去。 灯光璀璨。 缓缓走出来一位如玉佳人,店中众人目瞪口呆:只见她头发慵懒随意地披在身后,不堪一握的纤腰,雪白细腻的皮肤,还有那胸前高耸饱满,全都昭示出那礼服下的身材有多么惹火。 更令人目不转睛的是,她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混合着温柔自信,还有些许天真。恰恰如画上走下来的女神。 一时大震,居然全都说不出话来。 许乔被众人的表情弄得一慌,局促起来,连忙转身:“是不是不好啊。” 自己可没穿过这么正式华丽的服装,估计撑不起来。 许乔正要抬眼看镜中的自己有多奇怪,只听见一个低沉男声在背后响起:“不错。” 她定睛一看,只见镜中映出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正是贺卫洋。 他目光深沉莫测,抿着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她。 “你怎么在这儿?”许乔扭过头,诧异发问。 —— 贺卫洋看着眼前微张着嘴巴,眨着杏眼长睫的许乔,把放在腿侧的右手一握,努力平静道:“例行视察。” 贺卫洋见她微微点头,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心头一动。 她眉目特别端丽,肌肤好像又白上许多,细腻上许多。水润的红唇微微开着,似乎还有些诧异要诉说。 而那盈盈如水的双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看来他之前让下属们到底楼去的命令,做对了。 贺卫洋无意识地想着,看着她走出来的那一刻,到底为何他会心脏猛跳个不停呢?本来是只打算和程潇说几句话的,可怎么就,走进来了。 他不该来。 贺卫洋眸色一深,眉头一皱,本来就焦躁难安的心情更烦了数分。 但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刻,只听面前女子小心翼翼地问询:“贺总,您身体不舒服吗?” 贺卫洋神色一僵,只见许乔拎着裙摆,歪着脑袋看着他,眨巴着眼,眼里颇有些疑惑和关心。 他回过神来,焦躁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被抚平,本要迈出的脚步被死死地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贺卫洋脸色变换数遍,方盯着眼前丽人,慢慢说道:“你的拉链。” 98.第 98 章 许乔房间内 “可以避而不谈,但绝对不能撒谎……我要回收这一块的权力,以后你如果说谎,我会立即,当场给予惩罚。”小萌娘恶狠狠地警告:“同样,你今天对贺卫洋的态度很不好……” “那是他先得罪我的呀!”许乔不服气的反驳。 小萌娘恨铁不成钢:“不要因为别人影响你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可以吗?” 许乔只好安慰自己好歹小萌娘没发现她用分隔符隔开“尼玛”之类的话,乖乖地接受了惩罚然后睡觉。 —— 第二天早上,许乔迅速洗漱完毕,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了套上衣服,下楼运动,做早餐等数项工作。 早晨桌旁乔星还特地表扬了许乔一番:“闺女,你坚持的有一百天了吧,不错嘛!昨天你王阿姨又跟我夸奖你帮她拎东西了,真给老妈长脸。” 许乔嘻嘻一笑,咬着面包问:“老妈,我觉得你有必要去我爸那儿,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地工作,我现在不需要你照顾,你完全可以到那一块儿啊。” 许建业是一个全球五百强公司的x省负责人,并且有望升职为大中华区副总,故而眼下不能常回家。乔星是一个独立会计师,对许乔这个迷糊的闺女甚为不放心,她的客户源又主要来自h省,故而乔星一年难得见到丈夫几回。 许乔趁热打铁:“你们俩再这么分居下去,我看情况不妙啊。” 说着她还肯定地点点头,引得乔星一嗔:“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再看看吧。” 许乔见乔星言语里的松动,心下一定:“那我去学校了。” 早上到学校,许乔听同学们各种讨论有剧组来学校拍戏的事情,许乔倒是没什么兴趣,她们学校是国内闻名的风景胜地,每年取景的剧组也很能有几个。 因贺卫洋手上有娱乐公司,程潇对她讲了多少关于娱乐圈的秘闻。 话说回来,贺卫洋压根没必要开娱乐公司才是,他背景雄厚,为人内敛,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对娱乐圈有兴趣的人。 不过这次,挤在二号食堂前湖泊前的围观群众格外地多呢。 许乔经过那片,瞅着水泄不通的人群奇道:这是哪个大明星? “周辰,是周辰,天哪!” 许乔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几乎要抚胸晕倒的少女。 周辰?许乔嘴里念叨了这个名字几次,突地想起,上次在医院看望的悠悠,好像很喜欢这个新生代男演员。 —— 二号食堂前的湖泊碧绿如玉,美丽非凡。 湖泊和食堂间的一大块儿空地被《金色年华》剧组隔离开,场务人员风风火火地忙活着。 张经纪人跟各个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后,快步走到自己手下的明星周辰身边,见他还一副老子不耐烦的表情,就叹息:这位祖宗是要折磨死他对吧? “你想明天全部媒体都报道‘小天王耍大牌拒不开工’。”张经纪人很了解周辰的身份性格,也不敢多说,只强调着,“是你自己要接的这部戏,不能说不好好演呐。” 正在此时导演走过来,颇有些为难,劝道:“周辰,这段就用替身吧,于乐乐确实今天身体不大舒服,下午她还要出席一个品牌活动,找个替身算了。” 周辰深吸几口气,神色变幻数次,终于还是松口:“一个小时以内,找到替身。不然她今天必须亲自下水。” —— 许乔正寻思着怎么混进场务去找周辰签个名,就听到那片闹哄哄的,一个副导演拎着大喇叭出来喊:“现在需要一个身高167到172,体重45kg到47kg,会游泳的替身,我们会给与相应报酬……” 一下子人群就沸腾了,灰头土脸失败出来的女生已经能排成一对了。 按理说,本校的学生不应该对演戏有所热衷,大概都是为了那个周辰而去。 许乔站在一边,掂量了数遍,咬牙狠心,还是挤进人群,高举起手臂:“我,我来。” 嘈杂中,那个微胖的副导演一看到许乔,就如获救星一般,连忙把她引到场中。 先是去见了导演,导演打量许乔一圈后,脸色不错,点头表示很满意。 看来有戏。 许乔突地又被副导演拍着肩膀,往湖边树下的遮阳棚指,半是同情半是期待地说:“你去那边,给周辰过过目,看他的意见怎么样。” 许乔敏锐地注意到一旁导演习以为常的表情,暗暗思索后,整整头发,步伐轻逸往树下走。 还没靠近那位俊秀的男演员,就听到靠着椅背的他懒懒地说了一声:“跳下去,待二十秒。” 这位新生代高人气男演员指向平静的湖面,低头看着一本书,视线完全不在她身上。 这种语气?许乔微微皱眉,看来—— 她眼睛一眨。 “扑通”一声,许乔把外套一脱,毫不犹豫地往湖里一跳,完全用上了暑假在游泳馆学到的各种知识,姿态优美地让围观群众俱是一怔。 周辰立刻坐直身,探究地看向还向外扩散着着银色水波的湖面。 没有人,一派平静。 二十秒过去,许乔浮出水面,利落地勾手上岸。 她捡起外套,把优美而诱惑的身材曲线一裹,然后走向周辰,当中无视掉围观人员的窃窃私语和打量目光,看向周辰,低头礼貌道:“可以吗?” 她的表现显然很得周辰的心意,他站起来,不再那么倨傲,年轻俊秀的脸上有些笑意:“很好,七千。” 周辰看向沉默不语的许乔,意外地没听到应答声,拧眉:“怎么,不满意价钱?” 许乔摇头道:“不,我希望你能录一段祝福视频作为报酬。” 不大乐意? 许乔立刻补充:“我只要这个。” “你威胁我?”周辰眯起眼。 许乔继续摇头,微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周辰冷冷地盯着她,僵持了一会儿,就在窃窃私语声完全大起来之时,他冷淡道:“最多二十分钟。” 许乔心花怒放:“成交!” 嗯哼,不要怨她出此下策,实在是想不到短时间内能说服这个据说脾气火爆的男演员的办法了。 许乔默默地为自己开脱完,饱含着热情地投入到替身工作里。 但她高兴地太早了。 在许乔第八次从湖中爬上岸时,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打颤了。 妈哎呦个蛋的,果然是故意整她吧。 剧务人员全部盯着一旁站着的周辰,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用“姿势不好看”“没有感情”一类的话来否决掉这些镜头。 周辰没说话。 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看许乔。 许乔盯着周辰,在他开口之前微笑道:“还有需要改进的吗?” 老实说她猜到周辰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不过,为了那二十分钟的视频,多跳几次湖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表现得一定无可指摘,否则这人的表情不会这么奇特,又有些高兴,又有些焦躁。 周辰瞅了她半天,然后冷哼一声:“算你走运” 欧也。许乔和在场人员全部低声欢呼起来,总算让他满意了。 接下来的戏份没许乔的事儿,她就等在一边看着周辰和于乐乐把文戏那块儿演完,然后就屁颠颠地把手机递到坐到树下休息的周辰面前含糊道:“麻烦你了。嗯,是一个叫钱悠悠的十五岁小女孩儿,她很喜欢你,不久后要做手术,所以……” 许乔没再说下去,但周辰盯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半晌说道:“给我一个地址,我亲自去看她……我从不食言。” 许乔虽然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么好说话,但立马绽开笑容,拿出纸笔蹲下刷刷写出地址,递给周辰,真诚谢道:“那麻烦你了。” 两人稍微聊了一点别的,许乔很谨慎地没透露个人信息,直到一看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才对周辰道:“我去吃午饭了,再见。” 周辰拦下她,然后用一种不大自在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的条件?” 许乔一见他遮遮掩掩的脸色,就明白三分:这个周辰唯我独尊惯了,从没被人威胁过,还算得上威胁成功。难怪他想要知道前因后果,大概也不想再栽在别人手里一次。 许乔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第一,我看见你手边放了本原著,没记错的话,是《金色年华》的首版——悠悠恰好有一部。然后书脊上的褶皱非常明显,说明你经常翻阅,而且连一个替身都要亲自过问,必定是很在意这部电影。其次,这么大的剧组居然临时找替身,看来是有突发情况。而我们学校对所有剧组都只借三天,你的时间一定有限。有限的时间内,要找到合心意的替身,没那么容易,所以你……” 许乔没说下去,就看到周辰的脸色变了数次,探究地看着她,说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你很聪明!” 许乔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背后响起:“许乔?” 99.第 99 章 苏问弦手指摩挲着茶盏,有意提醒傅云天道:“我妹妹和你如今正如亲兄妹,你关切她自然全出于兄长之情……”苏问弦又不是瞎子,傅云天待苏妙真的态度有隐约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只不过苏妙真既然是傅夫人的干女儿,他二人便是亲兄妹一般,眼下傅云天再怎么有别的想头,也得不到侯府的支持,终是无用。故苏问弦并不戳破,只是敲打了几句。 立时,傅云天堵得哑口无言,泄气地靠回椅背,苦笑着长叹数声。顾长清微笑着转移着话题来,“问弦,听说昨日内廷射柳,皇上大发雷霆一场,究竟为何?你和云天没被牵连吧?” 他这话一出口,堂内余下三人都精神一振。苏问弦一听他提起此事,也是有几分烦恼,沉脸道,“为的是应天府来的几位将待袭替父职的子弟,他们不习骑射,连弓都拉不满,让皇上瞧了大为震怒,这样的纨绔骄堕,他日军中得用,却要贻误军机。更让皇上不满地是,官舍比试,除了头几名算有真才实学,剩下的皆是膏梁乳臭之徒,故命兵部速速拟本解决……” 傅云天连连点头,抢过侍女手中的洒金大扇,用力扇着风,恼怒道,“我看着也是大吃一惊,那些人往日在京中遇见,看着牛皮都吹上天,一到动真格的比试,居然畏怯如在室处女,难怪皇上大怒,”他冷笑一声,“这官舍会武原是高宗为了督促咱们世袭子弟们用功习武,以成绩决定袭职实授和武职升迁,谁知近年来竟越发只是虚应故事了。不说往后难以坐营领兵,就是现在百姓知道,也只有连带着骂我们其他子弟败坏骄纵的,我看那赵越北也是这么个意思——你们是没瞧见那几人的靶子……” 说到这儿,傅云天神色更冷,“依我说,这官舍袭替的考校还该再严厉些,若头年弓马韬略皆无不得过,也不用等两年后的再试,直接降充军,看谁还敢不学无术!” 余下三人听了,都是一惊。傅云天平日算是他四人中的最浪荡闲散者,现下能有这番义正言辞的见解,三人都是点头。宁祯扬道:“我在南边看着,各地卫所的袭替子弟们,剥削行伍,卖放军役,名声早烂了。” 顾长清道,“这事儿不在官舍会武严不严,选拔的范围就那么些,再怎么严苛,也无济于事……” 傅云天一怔,“按你这么说,竟是改无可改了?”他扭头看向苏问弦,“问弦,兵部其他大人怎么说?” 苏问弦正在出神,他想起苏妙真的那段文字——“武臣子弟仗世袭,不畏罪黜,不惧无才,不习武艺,不爱军士,恣意妄为,御敌则一筹莫展……而军户世袭,普通军士无上升余地,永为豪强官军驱使奴役,故逃军日多……”。正心道“她原是比寻常男子要有见识的”,忽听傅云天出言相问,便回过神,目光在傅云天面上转了几转,神色变换一会儿,方道,“我看傅侯爷的意思,是想要改革现今的武将选任制度……我给的意见是从唐宋以开武举,察访谋勇之人,由各地巡抚督抚考试,中者送兵部督府再试,仿文举出榜用人……” 宁祯扬傅云天二人大为惊异,傅云天更是立马皱眉,“这是要夺了朝廷给我们武人的恩遇?我爹能同意,各地的总督总兵能同意?” 苏问弦见傅云天颇不赞同,也不在意。大顺开国以来不设武举,除了八等流官外,武官始终世袭,这是太宗为了笼络武臣定下的。但太宗事后也忧心武官子弟仗着世袭的身份,武艺礼义兵法皆不谙习,才又定了官舍会武……可武官世袭越久,越显出弊端,不改是不成的。傅云天此刻不喜,无非是考虑到侯府未来,怕子孙富贵不保。 不过,诚如傅云天所言的,各地总督总兵那关并不好过……苏问弦捏住茶盏的手微微用力,道,“开国初也有巡按御史提议开武科,那时候人们自然不赞同,但今非昔比,傅侯爷说,‘现在的武官子弟们大多失去了祖辈的血性雄风,各地总督总兵若还为朝廷和圣上着想,还怀了一腔报国热血,自然同意’……” 只见傅云天皱眉不说话。宁祯扬顾长清面上倒有大为赞同之意,苏问弦呷了口茶,突听顾长清笑道:“说起来还没恭贺你官舍夺得第一,改日送份礼过去……”傅云天醒过神,一拍腿,“差点忘了,这月十三我妹子生辰,我娘说开男女两桌,一并把官舍会武的喜事给庆祝了……” 三人纷纷点头,正说着,只见厅外绿荫浓浓,修竹映阶,夏日的暑气扑面而来,苏问弦接过丫鬟们送的冰梅汤,想起苏妙真曾在某封书信中提过厌倦夏季,正记挂着她。突地,宁禄也进来,先抢个千儿,报说预备齐当了,请他们入席,四人方起身,一径往堂上去。 少倾。歌吟两套,酒过三巡。苏问弦起身更衣,见顾长清身边小厮上堂附耳说了几句,顾长清面色骤变,起身告罪:“家中有事,倒要先行一步。” 苏妙真在流水雅间等得百无聊赖,正就着烛光看八仙桌上的棋盘,准备自己斗自己下着玩儿,忽听人深有节律地敲门三声,知是顾长清应约而来,立时搁下棋子儿,噌得起身。 她先咳两声,换过嗓音,粗声粗气喜道:“顾兄有请。”便见门被轻轻推开,顾长清闪身而入,但不走近八仙桌,在雕花木门处站着,微微偏着头,对她道:“许久不见,苗兄弟可好?” 苏妙真素知顾长清是个守礼的君子,今见他客气,也难免文绉绉地说几句话与他寒暄。过了小半日,见顾长清仍是立在雕花木门,两人隔开了近十步,也有些不耐烦,指着北座催促道:“顾兄请坐。” 顾长清这才归座。苏妙真亲手斟茶过去,待他应景吃了一口,因觉得室内气氛局促,方问:“顾兄从何来,怎么身上还有些酒气?” 便听顾长清咳了一声,缓缓道,“今日吴王世子宴客,愚兄也去了。”顾长清似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除了我,还有成山伯府的苏问弦,便是今年新科探花……还有镇远侯府的傅云天,文大学士府的……”便是一长串名字,苏妙真除了听见“苏问弦”三个字时略略专心,其他都全当耳旁风过去,嗯嗯了几声而已。 因听顾长清语气里对苏问弦颇为推崇,她心中欢喜,便只笑道:“苏探花我是知道的,与顾兄那是不相上下的才华,听说在兵部观政,前不久的官舍会武便是他一力操办,京中人都说他很得皇上喜欢……” 顾长清逆光望去,但见苏妙真面上带笑,极为愉悦,心中一动,“问弦不只是得圣上青眼,他本人也有进取之心,这次因端午射柳皇上对官舍袭替大为不满,他有心上折,恳开武举……” 苏妙真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抓住顾长清的衣袖连声问:“真的,我,不是,苏问弦他居然准备请开武举?”见顾长清点头,苏妙真大为振奋,连自己所来为何都几乎忘记,只不住地心想,这武官世袭早该改一改了。 继而又发愁,若开武举,势必侵犯到各大武臣的地盘。有句话叫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各地总督总兵却未必能真答应,前世有明也是如此,直到快灭亡时才将武举定制,可惜那时候叛军蜂起,早无回天之术了。 又想苏问弦不是莽撞地人,他若要提此事,定然有些凭依,便问,“苏探花既然在兵部任职,又只是观政,想来不会贸然,可是兵部有重臣与他所见略同?” 顾长清不料苏妙真脑筋转得如此之快,几句话便将情形推知的七七八八,道:“正是,兵部尚书傅侯爷一心为国……” 原来是傅云天的爹。苏妙真大为佩服。大顺的军制镇远侯可是一等一的武臣功勋,位极人臣,完全可以安享富贵荣华,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谋前程,这会儿却能从大局出发,实在是个高瞻远瞩而又高风亮节的人物,难怪那傅云天虽然纨绔,但也还有些本事。不过镇远侯虽是主张开武举,限制武臣子弟的因袭,可朝中那么许多总兵总督,未必人人如他。 “关键要看皇上和几位重要武臣的意思,若是那些勋将们都能这样大公无私一同上折,这开武举选兵将的事儿就推进的快,否则仍得好几年的争论……” 顾长清见苏妙真用手托着一张黑脸,为这事费脑筋的样子,虽理智上觉得一介平民如此关心朝事着实奇怪,但心里却又觉得寻常——苗小兄弟本来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正是,就看蓟辽总督宣大总督等人的意思了,若他们一力反对,皇上也不会寒他们的心……”不过,顾长清温声询问,“苗兄弟,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难事?” 苏妙真正在沉思如何才能说动蓟辽总督宣大总督等人,正模模糊糊地有了点主意,听得顾长清发问,抬眼一望,见他面色诚恳,正看着她缓缓道,“若有愚兄能帮得上忙的,小兄弟尽可相言,愚兄无有不从。” 苏妙真一咬牙,一闭眼,“实不相瞒,顾兄,我是来给你说一门亲事的!” 100.第 100 章 林荫道旁的橡树茂密而高大,这块儿区域一向比较冷清,一辆黑色豪车静静地停在树下。 “就是这样,他答应去看那个女孩儿,运气不错吧。”许乔裹着剧组给的大衣,慢吞吞地挪着脚步,颇有些得意地吸着鼻子,看向身旁的贺卫洋。 两人并肩而行,贺卫洋和许乔之间隔开约一尺的距离。 地上有些落叶,应该是昨日的风雨所致。 贺卫洋偏过头看身边的女孩儿:她的眼睛水润润的,毫不掩饰地绽放出得意愉悦的光彩。脸也是红扑扑的,虽然被立领大衣遮掉小半张脸,也能窥得其间秀色。 贺卫洋不自在地将视线收回,本要伸手去松一松领带,突地忆起今日并没有打领带或者领结。 黑色丝质衬衣是不需要这些的…… damn!他在想些什么。 贺卫洋整整袖口的银质袖扣,清清嗓子:“所以你就去当替身?我还以为,你也是那些疯狂而无脑的……” “粉丝?”许乔自觉地为他补充,转转眼睛:“贺先生,我可对任何男明星都没什么想法的哦。” 似乎,有点高兴呢。 贺卫洋觉得自己的愉悦来的莫名其妙,但他觉得这种感觉不错,所以罕见地对许乔露出笑容,想要嘉奖她一番。 但见许乔嘻嘻一笑,认真笃定道:“我对那个于乐乐倒是蛮有兴趣的,贺先生,不如你给我讲一讲她的事儿吧。” 她那双漂亮水润的眼里有不容错认的兴味,似乎真的,真的很在意于乐乐。 咔哒。贺卫洋脑中的一根弦断裂掉,一种不大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虽说许乔是不是蕾丝边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毕竟他自己是不可能喜欢许乔的。但是既然许乔是他妹妹的好朋友的话,他当然有必要完完全全了解许乔吧? 我们英明神武的贺总这样为自己开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她是盛世旗下的一线女演员,所以脾气难免有些大,妆后很漂亮,素颜一般。” 嘿,贺总,你黑手下的得力干将时真的不心虚吗? 许乔当然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皱眉遗憾道:“这样啊,我妈妈很喜欢她,我还说明天看能不能要到签名呢。” 一向冷静自持的贺总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当对上许乔疑惑的目光后,他莫名心虚一咳:“你想要签名,我可以给你弄一份。” 微风把许乔的鬓发吹乱,凌乱的发丝调皮地垂在她红扑扑的脸颊处。 贺卫洋抑制住伸手为她抚平鬓发的冲动,目光流连在许乔的小脸上。 只见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然后舔了舔那微有些干燥的樱唇,又是小心翼翼又是无比欣喜地说:“那谢谢你啦,贺先生,没想到你人这么好呢。” 应该会,很甜。 贺卫洋无意识地盯着那张开开合合的红唇,破天荒地觉得口渴难耐。 “贺先生?” damn!贺卫洋狼狈地收回视线,低声咒骂。 —— 许乔注意到贺卫洋的脸色由红变青,他如碰到火舌一般猛地从她身边拉开几尺距离,好像她身上有什么特别招人嫌弃的地方。 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许乔清清嗓子,她头有点晕,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样,没好气说道:“给潇潇打个电话吧,她怎么还没到?” 贺卫洋拿出手机似乎发了个短信出去,许乔刚有些不满想要说,就见贺卫洋表情奇特地顿住脚步,转过脸盯着自己:“所以你在做义工?” 她真的很好奇话题是怎么歪到这个地方的。 “周辰会去看,你护理的那个女孩儿。这么善心——不大像他的风格。” 哦,原来是要拐着弯儿讲一下周辰的坏话啊。 许乔心头一亮,应该是为了于乐乐被周辰欺负一事,贺卫洋才这么着急在别人面前抹黑周辰。 难怪于乐乐见到贺卫洋时表现的那么娇羞柔弱,这两人果然有些什么。 总裁爱上旗下首席女明星?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新出来的偶像剧。 许乔脸上虽然淡定,心里却在疯狂地猜测中:日久生情?一见钟情?强取豪夺,还是虐心包养? 嗷嗷,她这是怎么了,脑洞开得止不住啦。 怎么视线有些模糊来着? 许乔眨眨眼,努力用纯良的笑容掩饰邪恶的内心,半晌才想起回答他:“偶尔会去做做志愿服务,至于周辰,可能就是一时善心吧。” 贺卫洋又看了她许久,他完美深邃的轮廓似乎柔和不少,过一会儿,他说:“你挺不错。” 所以这人又夸奖了她一次对吧? 许乔心里的小泡泡有点膨胀了——连贺卫洋这种挑剔的人都称赞她好几次,说明她的确是要成大事儿的人儿呐。 许乔有点飘飘然,晕晕乎乎咳了一声:“那个,潇潇怎么还没出来?”她无聊地踩着落在道上的树叶,弄得吱吱响。 贺卫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平静阐述道:“她临时有事。” 呃?许乔奇怪,那程潇怎么没给她发短信的说。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管这些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开始疼痛起来,浑身软绵绵的。 许乔拉紧大衣,勉强笑道:“那我先走了。”她得回家量量体温才行。 她视线有些模糊,脑子晕晕的,几乎控制不好身体,险些倒向贺卫洋的方向,好在那一瞬间许乔清醒回来,立马直起背,后退两步对贺卫洋歉意地说:“对不起,差点撞到你了。” “你不舒服?”好像是贺卫洋的声音。 许乔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刚要抬脚,一下子天旋地转,整个人直直往后栽倒下去。 “许乔?” 没有冷冰冰的水泥地,暖呼呼的。 她运气不错嘛。 ——这是许乔闭上眼睛前一秒的想法。 —— 两个小时后,许乔睁开眼,一眼望到白色天花板。 刺鼻消毒水味道让她确定自己身在医院,只是,她是怎么来的? 系统在她昏迷的时候送她过来的? 许乔费力地从病床上挣扎坐起身,完全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四处张望一番,许乔正要伸手去拿病床床头柜子上的手包,一个磁性的男声响起:“不要乱动。” 许乔回眸一看,是贺卫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甚为不满,眉头皱起对她说道:“你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吗?” 这人身材还真是好啊,许乔羡慕地盯着他的大长腿,努力想象西装下的身材是个什么样子。 到底怎么锻炼的,黄金比例在亚洲男子里可是很少见的。 贺卫洋注意到她的走神,缓缓靠近病床,声音轻柔了一些:“你发烧了,正在输液,所以别乱动。” 这人居然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许乔愕然地张大嘴,她不会还在发烧中吧。 贺卫洋往日总是深沉一片的眸子似乎染上暖意:“感觉怎么样?” 她一定是幻听了,看来她烧的蛮严重的哈。 许乔捶了捶脑袋。 贺卫洋蹙眉,疑惑地看着正跟自己的额头作斗争的许乔,此时—— “咕咕”,这种尴尬的声音打破了两人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许乔尴尬地抬起头,对强忍着笑意的英俊男子小声说道:“那个,我饿了。” 笑,笑神马笑啊,再笑我就把你喝掉! 许乔恨恨地发誓。 —— 刚才真是丢人,不争气的胃啊,这段时间饮食太规律都把你养娇气了是吧?! 许乔愤愤地盯着病号服下的胃部。 又眼巴巴地盯着被贺卫洋放在桌上的饭盒,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把那些盒子拿出来,转过脸看她说道:“你正在输液,所以——” “没事儿,我可以自己动手吃的,恩恩。”许乔强调地点点头。 她现在真的很饿。 但这个英俊男子似乎有意为难她,说道:“还是等到你妈妈来好了,我打电话给你家人。” 许乔唉哟一声,皱起眉央求道:“等我妈妈来,我都饿死了好吗,你就拿过来给我吧。” 贺卫洋拧开饭盒盖子,抿着唇走过来坐下,拿起勺子搅拌里头的粥,低声说道:“我喂你。” 啥?她是幻听了吧了吧了吧! 许乔目瞪口呆,只觉得脑袋被浆糊黏住一团,完全思考不能了。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帮个忙而已。”贺卫洋低眼冷淡说道。 101.第 101 章 “张嘴。” “额,那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 许乔瞅着贺卫洋抿着唇蹙着眉,一副“我这个有钱人都放下身段了你就不要矫情”的指责表情,胃突地有点痛。 鼻尖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气味萦绕不散,许乔苦恼地瞅着贺卫洋手中的勺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张开嘴。 好像在那一瞬间,贺卫洋唇边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微笑。 肯定看花眼了,许乔琢磨着,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入口即化的粥吸引住,就没再分神去看贺卫洋,否则她一定会注意到,向来冷冰冰的贺总,居然始终是微笑着的。 嗯,真好吃。 他真的很英俊呐。许乔心满意足地摸摸胃部,斜着看整理饭盒的贺卫洋的侧脸——完美的轮廓,微微带着冷峻禁欲色彩的棱角,让他的魅力值直接爆表。 也许“他是个好人”这个观点,系统没有出错。 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啦,满足了口腹之欲的许乔难得剖析起想法了,其实她对贺卫洋就是羡慕嫉妒恨作祟:一个长相,家世,能力等各种方面都出色的人,让她这等小民看不顺眼也是很正常的吧。 为什么这个人要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呢,这让她继续仇富都困难哎! 许乔歪着脑袋,打量贺卫洋数次,手里把弄着输液线,思绪渐渐转到校庆工作上去了。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啊?”冷不丁地被一问,许乔一怔,然后见贺卫洋盯向她,平静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在看我吗?” “哦……那个……”许乔没料到被抓个正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说“贺先生,因为一饭之恩我打算不再仇富你了”这种话吧。 喂喂,他眼里那种是戏谑吗? 许乔有点词穷,见鬼似的瞅着低声笑起来的贺卫洋,说不出的窘迫让她全身灼热起来,脸一瞬间红成烧熟的龙虾,连忙低下头转移话题:“你通知我家人了吗?” “没有。”贺卫洋悠闲地坐下来,“只是输液,医生说你很快就会好的,不用家人特地来陪。。” “……” 这话乍一听还蛮有道理,可是——许乔疑惑,那他待在这儿是个什么意思? “程潇也许会因为你晕倒怪罪我。” 似乎解释地通。许乔咬起苹果来,时不时偷瞄几眼拿着报纸看的贺卫洋。 过了一会儿—— “我听说你在找实习工作,鼎南有法务部门,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啊?” “只是一个建议,另外,我也不是为你开后门的意思,不要误会。” “啊!” —— 许乔点滴没打完体温就恢复了正常水平,这让得知她早上跳了八次湖的医生分外惊异——身体素质这么好的可不常见了。 一恢复许乔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学校,走路上时总觉得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等到了约定好的自习地点,意外地看见沈粲月一脸菜色,目光闪烁。 程潇也是,瞅她一眼后飞快地就移开视线,和沈粲月对视后两人极有默契地低下头做练习。 许乔:“好吧,出什么事了?” 那两人试图抬头笑笑,结果尴尬和扭曲成功地让这两个姑娘在漂亮度上掉了一半。 “乔乔,你中午去医院了?”程潇咳了一声。 许乔心里不妙:“是啊。” 程潇的蓝色手提电脑被打开,一组图片直冲到许乔的眼帘内: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抱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孩儿进了医院。 是她和贺卫洋的。 许乔俯下身,用鼠标往下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其他的照片。 包括她躺在病床上,贺卫洋在前台缴费等等照片。 许乔这时抬眼一看标题,赫然见到一行惊悚的大字——“神秘富豪包养本校拜金女,强颜欢笑堕胎为哪般?” 尼玛! 许乔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上屏幕。 许乔抓住鼠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弯曲,但仍盯着屏幕浏览完这个帖子:一组前几天的照片作为引子,就是简北来找事儿那天,不知道谁拍到了许乔挽着贺卫洋手臂甜蜜一笑的照片,用以说明许乔和贺卫洋的特殊关系。然后是今日在医院的照片,直接被这个楼主认定为去堕胎了擦。 一瞅评论,许乔更要气炸了。 “太恶心了吧,亏还是咱们学校的呢!” “哥笑了,你们都不懂吧,有钱就能玩到哔哔——” “我好像见过这个女孩儿,是不是法学院的?” “应该劝退,劝退!” “……” “我擦!”许乔啪地一声把电脑关上,这是哪个极品在背后造谣。 更可恨的是,贺卫洋的脸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而她许乔的脸却明晃晃地露着,说不是针对她的谁会信? 沈粲月和程潇都一脸惊恐地瞅着四处转来转去的许乔,这个自习室因为偏僻,往往没什么人来,但也经不住许乔她砸桌子啊。 “乔乔,你别生气,我们都知道你没做那种事情。”沈粲月小心地劝着爆发边缘的许乔。 许乔心神不宁地在原地转着圈,这种事情她压根就没碰到过,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现在,以至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腔恼火喷薄上来,但压根就没想到解决办法。 直到程潇劝解的话提醒了她,“我们向学校bbs管理员申请□□吧,你刚刚才生完病,别气着了。” 许乔猛地一蹬腿,漂亮得转个圈伏到桌子上,快速打开电脑,许乔灵活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带出干脆利落的声响。 沈粲月和程潇都好奇地凑过去,结果看到屏幕上一行行代码,而许乔的视线飞快地扫视着那些看不懂的代码,然后定格在一行数值上。 许乔手一顿,按住鼠标,沉静的目光闪也不闪,沉声道:“find you!” 程潇和沈粲月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屏代码的屏幕。 各种数字和符号代表着大量的信息流,那许乔是怎么找到的? 许乔已经扯着包走出这个偏僻的自习室了。 “等等我们啊。”沈粲月和程潇手忙脚乱地把书本电脑收拾好,跟出去追上许乔。 x大的占地面积相当的大,还闹出过南校区卖水果的大婶不愿意和北校区煎饼果子大叔谈恋爱的故事,就因为一句“人家不想异地恋啦”,由此可见x大的面积有多么惊人。 所以许乔三人仍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踩着落叶往宿舍区走。 “你发现什么了啊,乔乔,怎么往那个地方走?”好奇宝宝程潇率先开口。 “那帖子上,只有我的脸,你哥哥的脸全被打上马赛克,很明显帖子主人的目的不是她所谓的‘匡扶风气’,而是专门针对我。”许乔把背包带子扯好,解释道,“但是为什么要针对我,是谁在针对我,我真的很好奇。” “所以我查了一遍发帖人的ip地址,虽然对方很小心的使用了代理ip,但前一段时间我恰好学习了相关知识,找到了发帖人的地址。”许乔抬头看向住宿区大门,停住脚步。 “就在我们宿舍的隔壁。” 许乔没接着往前走,反而是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校庆期间访问团的导游助理,我是其中之一。”许乔发出短信,然后对程潇和沈粲月解释道,“而我们隔壁的申情,则被刷下来。” 程潇恍然大悟地看向皱着眉的许乔,见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宿舍楼,面容是极罕见的冷峻——还有,失望。 许乔看着申情,一字一句问道:“你发这个帖子是什么意思?” 许乔作为班长,平时和副班长申情关系不浅,她也以为两人之间毫无间隙才对,但很明显,申情不是这样想的。 风吹起申情的头发,她秀丽的脸庞上有些许慌张,摇头道:“你说什么?” 许乔不可能知道是她做的才对。 许乔把手机在申情面前晃了晃,面沉如水:“你的ip地址,还要抵赖吗?” 申情这会儿反应过来,用力甩开许乔的手,直接往要宿舍楼走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许乔盯着她的背影,扬声道:“站住!” 申情不由自主地被这声大喝指挥住了身体,停住脚步,又气又恼地看向许乔:“你不要污蔑我,许乔。” 就为这个?程潇和沈粲月面面相觑,那许乔也太冤枉了吧,学校当然要选择对访问团所在国家了解多的人,申情既然语言及文化了解上都不如许乔,那凭什么指责许乔? 许乔慢慢走过去,“本来我想等着你主动道歉的,看来是我想多了,对吗?” 她声音扬起,清脆有力:“污蔑你?那为何我提到bbs上的帖子时,你的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双臂交叉身体向后仰,摆出一个防备性的姿势?需要我解释,这种姿势往往出现在撒谎的时候吗?申情,就因为访问团的事,你就要这样陷害你的同学,你的好朋友?” 申情咬住下唇,微微一哼,本来平静的脸色微微扭曲起来:“你以为那只是访问团?那是国际名校的敲门砖,如果我能够和美国耶林大学的访问教授打好关系,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可现在,因为你的参与,我落选了。” “名额本就有限,你非要插一脚,许乔,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 她满怀愤恨地看着许乔:以前平凡无奇的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秀,竟能将准备已久的自己打败? 许乔沉默了半晌,看向面容扭曲的申情,平静说道:“我会向学校递交放弃耶林大学访问团随从陪同的申请书,至于我放弃以后得到这个位置的人,是不是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沈粲月和程潇不可置信地低呼一声,申情也既狐疑又含着期待地看向许乔。 只见站在树下的那个女孩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姿态端庄优美,难以形容的淡然之间蕴含着些许凛然:“这是我最后一次拿你当朋友。” “至于那个帖子,我要求你在首楼对我道歉,否则我会报告到院系,后果会怎样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 “我有你的ip证据,和刚刚所说话的录音,所以不要心存侥幸。” 申情怔怔地听她讲完,满脸通红地抛出一句“我知道了”就要往宿舍区大门走,只听背后那个温和凛冽的女声说道:“光明正大四个字,你千万不要忘记。” —— 解决了申情一事,许乔也没什么自习的兴致了,听了程潇的劝说,许乔就提前回家休息。 许乔家境尚可,父母工作收入不菲,但由于许家有资助贫困生的习惯,故而许乔平时花销也不多。 她的房间在假复式二层的最里面,布置地相当简洁温馨。 许乔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电脑,直到等到那个帖子上,见申请已经在一楼道歉并发出一张照片证明了许乔并没有堕胎,她便合上电脑,微叹口气。 正在此时,系统小萌娘的提示声响起:“attention!” 【目标人物:许乔】 【容貌值:85】 【智商值:80】 【情商值:55】 【品德值:87】 【身体素质值:80】 许乔一面盯着空中半透明的控制面板,一面听着系统小萌娘的总结:“第一阶段已完成,目标人物许乔的德智体美劳五个方面均有显著提升,现开放第二阶段,请目标任务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完成女神计划。” “第二阶段?” 102.第 102 章 许乔坐起身,抱着床头的玩偶,惊讶问道:“为什么?” “经过本系统的评估,认为对你的情商评测一块儿过于乐观,事实上是,你的情商不算高,就像今日,你居然不知道自己得罪了申情,在此之前还一直拿她做为仅次于沈粲月,程潇的好朋友。故而,需要对人任务,来磨砺你的情商与人际关系。”系统不屑地为许乔解释道。 “你大学都要毕业,爱情上从未谈过恋爱,友情上也只有那么几个朋友,亲情上更没有处理好和父母的关系……你也很难分辨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就像今天。故而本系统有理由相信,你需要对人任务。” “此外,由于你是本系统的第一位主人,本系统在业务上也有所不熟,忘记了女神的定义中还有好感值一项,故而重新开放好感领域。” “同时,本系统将部分接管认证权限,在对人任务期间,本系统将会时常出现给予指导,请务必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异样。” 许乔有点懵了,揪着头发就要抓狂:“感情我是你的第一个顾客,那你怎么……” 【请注意:对人任务开启。任务一,接近周辰,在明日起的三天内得到三十点的好感值,达到普通朋友阶段】 许乔要抓狂了:“得到那位大明星的三十点好感值,还要在三天内,你是在玩儿我吧系统?” 她回家可特地查过周辰的资料:迅速蹿红的新生代偶像,被称为“第一初恋”。但这位俊秀年轻的明星脾气火爆,关于他耍大牌的新闻也有不少,更据说家境优渥,所以对于娱乐圈其他人,这位偶像压根就看不上眼。 系统小萌娘:“当然,本系统也会给予相应的能力,譬如‘催眠’‘遗忘’‘亲和’等有益于建立你们朋友关系的技能,请不要担心。” “你知道么,我觉得我发烧了,估计要一病不起了系统。”许乔眨眨眼,沉痛地说。 “……”系统沉默一会儿,“既然你完不成任务,那么将开启惩罚措施一。” “别别,我错了!” …… —— 与此同时,正要上楼的贺卫洋被程潇叫住:“哥,你今天带乔乔去医院了?” 贺卫洋脚步一顿,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尽量将目光集中在墙壁上的油画:“是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你怎么没告诉我乔乔她生病了?”程潇有些不满,那可是她的好朋友哎。 “又不是什么大事,跟你说没必要。”贺卫洋抓住扶梯的手指微微蜷起,“当然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基于她是你的好朋友这一点才施以援手,我本身对许乔这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这幅圣母图画工不错,嗯,应该移到二楼走廊处……英明神武贺总似乎有些紧张了。 当然看不到哥哥正脸的程潇不知道这一点,连连摆手:“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乔乔了,你干嘛还要强调,再说了,你不是打算和徐家联姻吗,徐音将会是我大嫂,对吧?” 贺卫洋盯住油画的眼光一滞,然后慢慢回答道:“那不该是你关心的,你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至于你未来的嫂子,不管那会是谁,她一定出身名门,有良好的教养,愿意做一个贤妻良母。” 贺总抓住扶梯的手,收紧。 所以他,他应该收心了。 程潇盯着这位哥哥上楼的背影,奇怪:怎么总有一种哥哥正在落荒而逃的错觉! “请尽快接近目标人物,完成积攒好感值的任务。”系统小萌娘严厉警告起来。 这可进不去啊!许乔站在被封锁的美术馆大门外,额头要迸出一个井字来…… “周辰在里面拍戏,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许乔无力,试图和系统小萌娘讲道理。 “许乔,我真的不想开启惩罚设置,但你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系统小萌娘威胁道。 妹的!许乔握拳!气壮山河靠近美术馆。 本大学的美术馆收集了中西方各个时期的优秀作品,其中虽有诸如《呐喊》之类的仿品,也有很多珍品,故而《金色年华》剧组顺便也在美术馆取景了。 话说门卫大哥你们真的要这么尽职尽责吗?许乔顶着两个门卫好比的镭射探照灯的眼光,颇为不自在地编瞎话:“张主任让我进去拿一份关于藏品的记录,法学院年底要借一些藏品。” “真的?”门卫大哥狐疑地瞅着许乔,“我感觉没怎么见过你啊。” 呜呜,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大哥?你知不知道我要是进不去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就要被系统□□外加调哔——教啊! “快点继续给暗示!”系统小萌娘不满地提醒着许乔。 许乔微一抬眉,腰杆挺直,轻咳一声:“你们要是不信可以现在打电话问张主任,或者等我出来给你们出示一份馆长盖章签字的说明。” 她的语气拿捏地刚刚好,既成功地显摆出来身为教导主任得意弟子的骄傲,又恰到好处地表明了不耐烦,然后给予了顺水推舟的台阶。 果不其然,两个门卫怀疑的表情松动许多:“那……” 就是现在!许乔心中一喊,系统迅速道:“催眠技能开启!” 捕捉目标眼神! 于是乎,在来去的行人眼里,就是一个俏丽的女孩儿和五大三粗的两个门卫大眼对小眼地在美术馆前站着。 “九十九,一百!”许乔默默数到一百,坚持着不眨眼睛,然后就见那两个门卫目光迷离地说着:“张主任派来的啊,那你进去吧。” 某人便大摇大摆地端着架子走进去。 一进到里面去,许乔立马冲到角落处,拼命眨眼睛,拿出纸巾手忙脚乱地把不自觉分泌出来的眼泪擦掉,和系统斗嘴:“你这个系统也太鸡肋了,感情催眠技能还非得让我上去铺垫个一百秒才能成功啊,这不坑人嘛!” “是你废柴好吗,否则十秒都不要你就成功了。”系统傲娇地来了句,“还不快去接近周辰。你不会希望我夺取你神经中枢的掌控权吧。” 许乔踩着楼梯,低着头避开了工作人员,和系统讨价还价:“先说好,对周辰说谎是任务所需,你可不能惩罚我。”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但不准对其他人说谎!”系统小萌娘被歪缠地不耐烦。 等许乔上到四楼,总算抹一把汗,找着了剧组。剧组显然正在中场休息中,剧务人员和导演商量着什么,男女主角相互离得远远的,清楚明白地阐述了“相看两相厌”这句俗语。 许乔被剧组沉闷的气氛弄得虎躯一震,当又扫见那个白皙俊秀的“第一初恋”挂着一副“老子很不爽很想找茬所以你们最好主动来招惹招惹我”的表情时,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许乔想,她还是回去从长计议的好——诸葛亮火烧曹军还夜观天象了呢,她难道不应该看看黄历? 可天不从人愿,顶着“第一初恋”名头的周辰周小少爷,那可是从小打靶子练出来的好眼神,一眼就瞧见正要开溜的背影属于前日威胁自己并且成功的许乔。 所以一声阴阳怪气的呼唤在所难免:“哟,许乔?” 剧组的人精神一震,分辨出声音来自已经绷了一早上脸不说话的小天王时,都默不作声地继续眼都不眨地忙活着手上的工作:咳咳,热闹什么的,也得有命看啊。 许乔的步子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冲走过来的周辰温婉一笑:“周大明星啊,今天怎么样,还需要替身吗?” 周辰倒是一愣,扫视了上上下下一身蓝的许乔,眉头一皱。 又见许乔手里抱着一本书,眉头一松。 周小少爷一咳:“怎么,你想让我给你签名吗?”早说她是自己的粉丝不就行了,也对,要是表现得太过狂热,他当时肯定不会录用她。所以这许乔应该是费劲脑汁设计的吧,掩饰狂热fans的身份,刻意淡定,然后引起他的注意…… 脑补了一大圈的周小少爷尾巴有点翘,就是说怎么会有对他视而不见的女人呢,现在的高级粉呐,都学会欲擒故纵了哈。 “好感值上升为正五,请再接再厉哟!”小萌娘笑眯眯地提醒。 许乔喜滋滋地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压根不知道第二次被定义为欲擒故纵了,否则她一定笑不出来:“不用啦,我是来拿文件,顺路经过这里,然后来看看。不然现在我就正在看纽约尼克斯队的比赛呢。” 周辰眼睛biu一下就亮了:“今天有尼克斯队的比赛?” 上钩!许乔心中一击掌,甜美一笑:“是啊,我最喜欢尼克斯队了,去年他们没拿到nba冠军我还哭了一场。” 嗯哼,她可是特地查过周辰的资料的,还捏着鼻子潜入□□群在一堆花痴讨论中找出来周辰的各种小爱好,就是为了迅速拉近两人的距离:别说周辰喜欢尼克斯队了,就连周辰偏好什么样的茶,什么类型的艺术品,什么样的女孩儿都一清二楚。 不过迎接许乔的,并不是周辰的“我也喜欢”,然后两人迅速找到共同语言聊下去。而是——周小少爷一声意味深长的“是么”,与似笑非笑的傲娇脸。 眼前这个得意得要升天的男生真的是风靡万千少女的“第一初恋”? “我倒非常,非常讨厌尼克斯队。” “……” 许乔呵呵一声,感受到了来自大宇宙的满满恶意。 但有着职业精神的许小乔必然不会忘记一句古话“失败是成功之母”。 网上的资料可能不全对,她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干笑两声,指着墙上挂着的《呐喊》当机立断:“表现主义的代表作,可惜不是真迹呢……”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滔滔不绝地一下心得好比“这种变形手法太有内涵了,扭曲的线条给人一种动荡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类的孤独和恐惧,面对广阔的宇宙而不得不产生那种畏惧自身的渺小与孤独……” 费尽口舌,许乔几乎编不下去之时,见到对面抱臂而立的周辰微微一笑。 有戏! 我和他是因为一副表现主义油画熟识的,那时候我正在思考人类孤独和寂寞,而他则为演技焦头烂额,可以说,我们简直相见恨晚,立马就引为知己无话不谈了,所以记者我这么可靠的新闻来源你要多付点儿通讯费吧? ——这是许乔在想象她向记者爆料小天王的隐私与绯闻时,要说的话。 然后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往往是骨感的。 周辰笑容的弧度简直闪瞎许乔的钛合金x眼,他抱臂轻松道:“许小姐你的品位还挺特别,我个人比较还是比较欣赏古典主义绘画作品。” 毫不意外的,周辰满足地听到一声绕梁三日不绝的“啊哈?”,声情并茂再配上对面女孩儿五彩缤纷的脸色,真的让为剧组事务头疼许久的周小少爷得到了那么一丁点(?)的愉悦。 许乔已然绷不住微笑了,但是任务还得完成是不? 不过在场记怯生生的几声“准备”声中,她的攻略对象施施然的转身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不科学!许乔苦逼地蹲在一旁,拿出手机闷不吭声地又重新确认了一边“我们都爱周小辰”□□群群主发来的资料。 “群主老大,辰辰真的喜欢表现主义作品吗?” 名为“抱着小辰睡觉觉”的猥琐群主头像一亮:“是啊!!!我最亲爱的的喜好我怎么会弄错呢!” 许乔默默地打了一排感叹号表现自己难以言表的郁闷和伤感。 她容易么,为了接近周辰看了尼克斯队十几场比赛不说,还牢牢背住了哪个球员负责中场哪个球员是先锋,此外还记下了“外星人”“小飞侠”“小甜瓜”诸如此类的外号指的是哪个! 不知道亚洲人看欧洲人也会脸盲吗!她真的很不容易嘿,结果周辰这家伙居然油盐不进啊擦! “不要质疑我这种高级粉哦,我可是连辰辰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都知道哟哦呵呵~~~~”群主大人仍可耻地炫耀着。 场地中央周辰和于乐乐正入戏中,表演着两人的第一次相逢。 不忍直视的波浪线荡漾着群主大人的春心,许乔关上手机,仍是默默地,保持着蹲地上的可怜姿势叹气——看来周辰是故意跟她对着来,这可咋整? 这闺女东北口音都急出来了。 许乔正抓耳挠腮中,一个胸前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也蹲在许乔身边:“嘿,你是前天的那个替身是吧?” 许乔头一歪,怏怏回答:“是啊,请问你是?” 辫子姑娘叫玉儿,是这里的场记,在辉煌娱乐工作,这姑娘在导演和主演的压迫下平时也不敢多吭声,好不容易碰到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也挺愿意说话的,就和许乔欢快地讨论起来了。 据玉儿说,这片场周辰就是个大魔王,精益求精到一种偏执狂的地步,剧组里所有人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偏偏在周辰面前大家还都得笑脸相迎,因为这人已经连续十天低气压中了。 “处女座,这人绝对是处女座!”玉儿磨着牙小声说道,蹲在一旁,就差画圈圈诅咒大魔王了。 这种隐秘信息没让许乔有一丁点安慰,反而更加唏嘘起来:要取得周辰的好感值,看来是任重而道远,难于上青天呐! 大宇宙的恶意,乃敢再满一点吗?! 103.第 103 章 赵越北低声一叹,“苏姑娘请说。”他见苏妙真微微攒紧了手中的三张文书,不由迟疑,“苏姑娘,果真是——要,退婚?” 苏妙真点头,“那是自然,今日水落石出了三件事,一则,是赵同知与柳姑娘两情相悦曾私定终身,二则是柳姑娘企图谋害于我,对第一件事,我希望赵同知能说服赵夫人同意伯府的退婚。” “若赵婶婶不答应,少不得还请赵同知将今日的事尽数上禀,赵婶婶自然有所衡量,若衡量后赵家仍不愿退婚,那三清观的事……” 赵越北慢慢点了个头。 当日赵府伯府两家做定婚事,其实只是仓促之举,伯府未必有多急着定下,也未必只有赵家这一选择。而赵府却是真的需要这门婚事来挡住贵妃皇后的侄女甥女,甚至迫在眉睫。 后来姑母提起先纳娉娉做妾,他不甚赞同:苏家姑娘虽是名声坏了,可他曾受对方恩惠,不说回报一二,反趁火打劫,却是过分忘恩负义。然而那日姑母咳血不止,再三苦求,母亲想着姑母命不久矣,而伯府出了大觉寺的事,自然不好推拒,便答应下来。他纵然反对,却也无可奈何,反而让娉娉为他的迟疑而好一阵哭泣。 如今果然把伯府给惹翻脸了,到底,先纳妾再娶妻的规矩哪里都是少见。伯府若非起初顾虑着苏妙真的名声已坏,不好再许人家,怕早在五月初四,母亲前去伯府提起,便咬定退婚了。 而现在伯府有了别的打算,若赵家却不同意,他与娉娉私会一事,自然会闹得人尽皆知。他是男子,有些风流韵事也便罢了,可娉娉是女儿家,名声上先出了大错,再有设计陷害苏家姑娘的事,那就是一辈子的抬不起头,更严重的,只有一死。 赵越北低声一叹,“越北定然说服母亲答应伯府的退婚,可退婚后,苏姑娘又——” 他见得眼前女子轻轻颔首,知她满意,强忍住了询问她退婚后打算的冲动,伸手,一路顺着纹路向上,来回抚摸着紫檀木镶璎珞七扇大屏风上的凹凸不平,“苏姑娘不必忧心,那第二件事——” “赵同知果然爽快……至于第二件事——赵同知可知,我哥哥写了开武举的折子,还没呈上去呢——这开武举是利国利军的大好事,可若没有军中诸位总兵总督的支持,一时半会儿却难以成事……妙真想托赵同知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劝通赵总督,等我哥哥与傅侯爷提起‘开武举,选武将’时,还要多行个方便,附议才好。” 赵越北陡然一惊,抓紧了紫檀木七扇大屏风的侧边,立时抬眼。他只见眼前女子不似方才恹恹疲倦,面上精神了数分,正看向他浅浅笑着。赵越北余光见得苏问弦傅云天二人亦是骤然变色,似没料及苏妙真会提起此事,更是一怔:竟是她自己的主意么? “开武举虽是妨害了本朝诸位武将的利益,可说起来,对赵家的影响倒也不大。开武举以名次优劣任用军职,自然会多占一些本该用来袭替的军职,可这妨碍的是那些不成器的膏粱纨袴们,赵同知的前程自然无碍——妙真深知赵同知在官舍会武中拿了次名——日后便是开了武举,从民间选来武将,想来赵同知一样能出人头地,出类拔萃——” “再者,妙真以为,若赵总督附议此事,皇上定然圣心大悦——听说五月初五内廷射柳,皇上对应天府来的几位待袭替的武将子弟大为恼火,骂他们窝囊废物,甚至要兵部除了他们的袭替——结合先前皇上让在官舍会武中加入策问兵法一处,可知圣上早为这武臣子弟的骄堕而不满,只是苦无对策……如今傅侯爷若要提开武举,圣上只有欣赏赞同的——赵总督若能及时附议,看在圣上眼中,自然也是不图私利,为君分忧的忠心……” 赵越北垂目。视线所及处是鹅黄点翠缕金挑线裙边微微荡着的禁步明珠,他松了手劲。她说得对。 傅云天觑着拧眉沉思的赵越北面色渐缓,还点了点头对苏妙真的话表示赞同,不由甚为惊异。又琢磨着苏妙真的这些言语,只觉在句句掐在根子上,更是讶异至极,因低声对苏问弦道:“咱们妹妹这番话,可着实说的透彻,我看赵越北这小子,多是要动心了,我爹要是知道咱妹妹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动赵家,也不必镇日在书房发愁怎么向诸位总兵开口了……她这话,是你教着说的?” “当然,若赵同知不答应这事,那大觉寺秋千一事,妙真却也无法遮掩……” 傅云天见苏问弦面色沉沉,缓缓摇头,似也全然不知的模样,更是纳闷,“那倒奇了,既然你没教她,她怎么就想到这里了。”正疑惑者,忽见赵越北猛地抬头,向苏妙真温声道:“苏姑娘说的是,武举利国利民,有益军政,我父虽在边关镇守,得知此事,也定然欣喜……” 苏妙真听得赵越北如此言语,知把这人给说通了,大为欣喜。她自打从顾长清那里知道苏问弦要上折子请开武举,便一直寻思着如何让宣大总督等各大武将赞同此事,这样不但能在武官世袭的制度上撕开一条缝,还能让苏问弦得了好处。 苏妙真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在了柳娉娉身上:赵越北与柳娉娉情分深厚,为了柳娉娉的错事不被张扬出去,他当然肯考虑考虑劝说赵总督附议开武举一事…… 如今见得赵越北一口应承下来,苏妙真喜不自胜,再不计较二人的恩恩怨怨,忙忙福身下拜,“赵公子这样的一心为民,实在让人敬佩……至于柳姑娘的的事,赵公子不必忧心,婉玉和绛仙都听我的,我说不让她们说出去,她们自然不会说出去。至于我哥哥和傅二哥,便是为了我能顺利退婚,他们也不会声张的……” 赵越北听得她对他的称呼由“赵同知”换做“赵公子”,已是一愣,忽见苏妙真展颜一笑,敛裙盈盈拜了下来,连着鬓上瑞香花微微一颤,甚是可亲。心内顿时五味杂陈起来:他在后面听得真切,知她受尽委屈,早做好了被她打骂出气的打算。可如今她非但言语平顺,绝无记恨之态,反而先行礼,倒让人生愧。不由立时还礼,“苏姑娘谬赞。至于娉娉的事——”赵越北低低一叹,“我信苏姑娘……” 苏妙真倒不知道赵越北心情复杂,她自己办定这退婚和武举的两件事,心情着实大好,给苏问弦使了个眼色,手刚搭在十锦门槅子上,忽想起柳娉娉来。 她自打把柳娉娉在秋千上使了手脚一事想清楚,便一直琢磨着要如何处理。 嫁自然是嫁不得了,柳娉娉与她结下仇怨,赵越北又心爱柳娉娉,这事一水落石出,赵家虽不敢再先纳妾,柳娉娉多半还是要进赵家的门。到时候就算她能容得下柳娉娉,柳娉娉也要疑心生暗鬼时时提防着她,最终总是件难办事。 而她若不嫁进去,柳娉娉的事究竟是闹得人尽皆知,还是私下解决呢。苏妙真很是苦思了一段时间,终究决定私下解决。不说她还指望着用柳娉娉的事来要挟赵越北附议武举,就是柳娉娉犯下的两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那就只有一个死字。一则,柳娉娉的确犯了大错,但不至于此,二则,真传出去让柳娉娉名声尽毁,赵家与伯府那便是便结亲不成反结仇。苏问弦一心在兵部军务用事,能不得罪宣大总督赵府,还是不得罪的好。 “不知赵公子日后要如何对待柳姑娘?” 赵越北见得那十锦门槅上的茜纱窗上印下来一片芭蕉油绿,绿荫将那女子的面容挡去,分不出喜怒哀乐,他立定脚步,想要筹措出一番话来告诉那女子,娉娉会受到惩处让她宽心,可他还没说出来,便听那女子叹口气道,“赵公子,世上少有两全其美的事。” “你也听见柳姑娘的那番话了,柳姑娘原不情愿做个任人摆布的妾室,无非是为了能和公子长相厮守……不论柳姑娘品行如何,她那样的容貌才学,不服气是可想而知的。她虽肯委曲求全做妾,可那是因为她中意你,自然也不会记恨你。但我对她而言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恨我抢走了你,又怕日后为妾被正妻不容,想要先下手为强,也算情有可原——当然,她的做法仍是大错特错,我断不赞同——可恕我说句实话,赵公子既然心爱柳姑娘,就不该让她受委屈为妾。” 赵越北登时一愣。 “可若赵公子舍不得柳姑娘,又不得不顺从父母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妻,那就不该过分抬举柳姑娘,以至于让她奢望着妾室不该有的尊荣,甚至不把赵公子的正妻放在眼里……实在该敲打敲打她,让她晓得做妾的本分,更不该先纳她入府——这样对赵公子的正妻而言才算公平……也能让柳姑娘看清身份地位,不至于一心算计,最终害人害己……日后,赵家的内宅才能太平几分。——你想要既不辜负柳姑娘,又不忤逆父母,实在是过分贪心。” “如今我虽是不用嫁进去了,却不知别府哪位姑娘要进门,我以己度人,也替那位姑娘不值,若赵公子仍要柳姑娘相伴身边,还请千万约束好柳姑娘,再不可下手害人,否则,我虽答应公子不将此事声张出去,但到时候也不得不食言而肥了……” “当然,我若是公子,宁可拼着让爹娘打一顿,再装装病,也一定坚持娶柳姑娘做正妻,绝不委屈她又委屈另一位女子……我知这话听着出格,可若是一般人,这话我也不说了——赵公子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又十分上进,难道非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才能有所作为么?” 赵越北心中大震,他疑惑地望向眼前女子,见她微偏着头,尖尖的下巴在日光蕉影下几近透明,神色从容而又坚定。赵越北不由喃喃道,“苏姑娘教训的是,是我负了娉娉,却不可一负再负……可越北辜负了姑娘,却着实……” 那女子微微一笑,“只要武举和退婚的事一成,赵公子便绝称不上辜负妙真……”她的裙摆在门槛处翩跹,话音渐远。 104.第 104 章 五月底赵夫人过来同意了伯府的退婚,虽不清楚赵越北如何和赵夫人把这事阐述明白的,隔着后堂屏风,苏妙真大概也听出来赵夫人的愧疚与失望。苏妙真琢磨着赵夫人虽然更喜欢柳娉娉,但若为了柳娉娉而失去和苏家的婚事,想来也是不情愿地。 因着答应了赵越北暂且把这黄了的婚事再按上两个月,赵苏两家的退婚便只是私下签了文书,找了中人做了见证,只等时机合适再把事情公之于众。六月六很快过了,一进三伏日,天气越发炎热,苏妙真镇日无事可做,人又犯懒,只是虚虚应付着家学,别的时候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苏观河与王氏替她退婚后唉声叹气了许久。苏妙真趁机提着要在三伏日去顺承门外看锦衣卫洗象,王氏苏观河无有不一,倒让苏妙真落得自在。 而过了三伏日,苏问弦请开武举的折子拟好了送进内廷。很快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大争论,文官们大多没有反对的,武官贵勋们如炸了锅一般,雪化般多的折子递了进去,或说这损了太宗对武将们的皇恩,或说这文武二科相差甚远,就是开了武举,也不一定管用,尤以蓟辽总督反对得最为激烈,听说是因为蓟辽总督出身大族,子侄甚多,指望着能一直绵延荣华富贵,而一旦开武举,高级将领从武举里选拔的人才培养,蓟辽总督府的子子孙孙便难有出头之日。 这要不要开武举的辩论持续了一个多月,就连用事刑部的苏观河都写了几道折子,不痛不痒地附议武举,好在一到七月,宣大总督的折子从边关递来,里头和镇远侯的态度差不离,都认为武举之事势在必行,如反对者,多是为私利而忘大义。 乾元帝的态度由此明朗起来,连着开朝时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赞了他二人三四次,大伙儿便估摸出这本来是乾元帝的意思,再有吏部尚书等六部尚书的进奏附议,这事就一锤定音地落了下来,乾元帝特地还嘉许了一力促成此事的苏问弦,准他不必继续观政下去,直接让吏部给他在兵部补了实缺开始历练。 七月七,女儿节,京中有俗出嫁女儿可以回门一趟,苏妙娣提前使人递了信,快晌午时要回来坐一趟。 苏妙真起了大早,仍是被入伏后的暑热憋闷得不行,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竹纱衣裙,进到书房,练了几笔字等苏妙娣回来。 雕窗大开,起先还热浪滚滚,热得苏妙真发昏,没一会儿,风吹得庭中松摇竹撼,天边滚来一团浓云,似要大下暴雨,她搁下笔,对敲门进来的蓝湘绿意二人笑道,“总算要落雨了,算算京里这都两三个月没见着水滴了。” 又有些发愁,“这一下大雨就不便出行,也不晓得姐姐还回不回门了,更不知魏国公府的人会不会拦着。” 蓝湘服侍着她添了一件绛色外衫,一壁整着娇贵潞绸衣衫上的褶皱,一壁笑道,“二姑娘惦记娘家,上回出嫁第三天归宁,我瞧着二姑娘真是红晕满面,猜都猜得出来在魏国公府过得顺心如意,又听于二家的说,二姑娘一进门,就很得姑爷欢心,又把上下摸了个清楚,讨得国公府的老太太和魏国公喜欢,掌了理家的权,这会儿说要回来,魏国公的人不带拦的。” 绿意拿了几把泸州桐油纸伞过来,也笑嘻嘻地附和道,“谁说不是,二姑娘看着温婉,主意手段可多着呢,姑娘就别操这个心了,今儿女儿节,文家不是下了帖子,请姑娘过去上彩楼乞巧么?” 天际边阴云密布,风势越来越大,带挈着窗扇嘎吱嘎吱作响,天色也暗沉下来。平安院的丫鬟们见要落雨,出来看热闹的,收拾院内杂物的,一时间廊下院中都叽叽喳喳成一片。 苏妙真掂量挑了一把墨竹六十四骨的油纸伞,趁着没落雨,和蓝湘绿意二人往上房走,“上回我悄悄问过她,姐夫为人如何,姐姐没说话,只是垂了眼笑,春杏倒抢着说话——原来姐夫和姐姐极为相契,成婚的次日早上还效仿张敞画眉……” “都说出嫁不如在家时,我一直替姐姐悬着心,现在见得她过得如意,我也放心了……”见蓝湘赞同点头,绿意却皱起眉来,脱口而出,“二姑娘命中福禄深厚,姻缘自然如意,姑娘你可如何,我瞧那钱……” 话没说完,被撑着伞的蓝湘悄悄扯了下衣袖,绿意方住口不言语,望着只恨恨道,“便宜了柳家那个没心肝的东西……” 苏妙真见得她二人都激愤不平,哑然失笑,想说点什么宽慰下,但话到嘴边却也无从说起,含含糊糊道,“我不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就有哪家的好儿郎愿意上门求娶呢,再说了,哥哥他如今声名大振,愿意和我们伯府结亲的数不胜数,我肯定也能沾点光……” 因提起苏问弦,苏妙真不免又有些心虚。过半个月顾长清若如约上门求娶,苏问弦自会明白她拖着不应承下和钱季江的婚事是何原因,别人或许会猜她是出于女儿家的羞赧,苏问弦却不好骗…… 稀稀疏疏的雨点打了下来,雨水汇集成线,自油纸伞滴滴沥沥连了下来,抢在雨势变大之前,苏妙真三步两步进到上房,负责打帘子的小丫鬟忙揉了朦胧睡眼,站起见礼。 苏妙真收了伞,发愁想着日后怎么在苏问弦处圆谎,沉思间只听轰的一声雷响,温吞稀疏的小雨在顷刻间变成吞没万物的暴雨,白雨跳珠一般,苏妙真伸手在廊檐下探了探,正房里屋王氏的声音传来,“是娣儿到了?” 苏妙真哎了一声做应,自己掀了帘子便要进去,忽听小丫鬟啊的一声指着院外,回身一看院门口一堆仆妇或撑着伞,或穿着蓑衣,簇拥着苏妙娣疾步进来。 苏妙娣的杭绢裙摆被泥水溅了印迹,她顾不得,朝苏妙真招手示意,疾步提裙上阶,微笑看着这自小亲厚的妹子,“真儿……” 天际一道闪电,划开了黑云翻墨的阴沉。 苏安抖落身上雨水,接过侯府下人递上来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吩咐着把马系好,喂足草料,和相熟下人寒暄几句,就片刻不敢耽误地离开马棚。 他穿过二门,顺着镇远侯府小侯爷的演武校场箭道快步走去,远远见得箭道前的敞厅里传来丝竹之声,苏安知道这是各府相熟子弟在为苏问弦庆贺,他到槛外候着,丫鬟传话回来,又半步不停地进到敞厅,见得苏问弦与傅小侯爷同坐席间上首,席下各府子弟不一而足,正都听曲作乐,身边各陪侍了一位女子,或是歌姬或是戏子。 苏问弦身边女子的女子被屏退下去,苏安见得他面有微醉,知晓这段日子苏问弦青云直上,席间应酬总是少不了一二,傅家小侯爷更是个嗜酒的性子,来了镇远侯府,苏问弦多少得喝点。 苏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席边伺候,吩咐着下人取来一盏蜜饯金橙子茶玫瑰点茶给苏问弦解酒。 “事情都办好了?” 苏安低声回话道,“人是见着了,就是不知柳家和五——”小心觑着苏问弦的神色,见他面上虽笑着,眼底却带了几分寒意,忙补充道,“这回多半能让那边赔了夫人又折兵……” “倒要看看,是不是情比金坚么?”苏问弦一饮而尽手中残酒,眼中醉意散去几分,慢慢转着手中酒盅,语气听在苏安耳里头却格外阴沉,“真真把那两件事替他二人瞒了下来,不和他二人计较,那是她脾性好性子倔,人又和软……” 苏安正小心翼翼地想着怎么回话才不惹苏问弦生气,这会儿精神一振,只陪笑道,“五姑娘除了不爱舞文弄墨和针线刺绣外,小的瞧着,那俱都是万里挑一的难得,赵家哪有那个福分娶五姑娘,不是小的说,这世上竟也没有能般配的上五姑娘的人了…… 105.第105章 秋意已深。 时针指向两点。 许乔在佣人的引领下来到贺宅主别墅的一楼客厅处,一进门,就看到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美丽女人坐在沙发上,眉目间与程潇有三分相似。 “程阿姨,您好!”许乔微笑着鞠了个躬,不大好意思直接看向这个长辈,就低眉顺眼地立在一边:“很高兴见到您,您和潇潇说得一样漂亮。” 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位程阿姨倒对她算得上热情,当下就招呼着许乔坐在她旁边,打量了她数遍,把许乔好一顿夸。 “你就是乔乔啊,长得可真是水灵……” 许乔对着热情出奇的程瑜阿姨有些汗颜,寻思着对她这么亲热估摸着是程潇的功劳,也落落大方地陪着程瑜讲了一会儿话。 佣人沏了茶端了水果上来,整个主楼不知为何倒没见着其他人,但已经布置得相当华丽了。许乔没有多加打量,收敛视线,就应着程瑜的一番问话。 让许乔出乎意料的是,程瑜完全没有一般贵妇人的傲气,反而很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小唠叨,把许乔的爱好家庭等等背景都问了个遍,但也没有刨根问底,相当尊重许乔的隐私。 这样看来,贺卫洋倒不大随母亲……许乔在心里琢磨着,面上不露半分。 过了一会儿,程瑜问道:“你母亲姓乔,是么?” 许乔微微睁大眼睛,微笑回答:“是,我这个名字就是父母两人的姓合成的。” 只见程瑜了然一笑,抓住许乔的手,往自己手心一拍,笑道:“好了,我就不烦你们小年轻了。潇潇在三楼试衣间,你上去陪她说说话,好吗?” 许乔得体一笑,不知为何,明显感觉到程瑜对她的态度更亲近了一些,也稍稍放松语气,一歪脑袋:“我的荣幸!” —— 张嫂见自家夫人一直目送着上楼少女的背影,好奇心顿时就起来了,作为一家的总管,她自觉理所应该地凑到程瑜身边,想要挖开程瑜友善背后的原因:“太太,您看上去挺喜欢这个姑娘的啊?” 程瑜端起茶品了一口,笑道:“好了,你去酒店看看布置好了没,还有四个小时宴会就要开始了,别出漏子。” 程瑜从夏季就一直待在荷兰,如果不是程潇的生日宴会,她也没打算回来的。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自己儿子身边的下属提到,贺卫洋这个让老娘犯愁性取向的儿子,居然开始时常去接送妹妹上下学了。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程瑜一听到汇报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了:贺卫洋这死小子活了二十六岁,对程潇这个妹妹从来都严苛有加,他又是惜时如金的人,哪里肯浪费时间在接送妹妹上下学上。 随即程瑜就让人查了查,结果粗略地明白,程潇现在身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两人读同一所大学。 重要的是,这个朋友是个漂亮气质的女孩子……这还得了,程瑜立马就在荷兰待不住了,提前了两天就飞回到a市。 贺卫洋步入青春期后,她这个做母亲的,先是怕自己儿子会因为相貌家世而招蜂引蝶,提心吊胆地就怕他走错路。谁知道等来等去,就没听说过儿子有喜欢的对象,这一耽搁,可不就到了二十六岁。 别的二代们,这个年纪哪个不是最少也谈了几次恋爱的,他倒好,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大有要出家的势头。为此程瑜偷偷进过他的卧室,到头来连一本成人杂志都没见到过!这可不把程瑜给急坏了,甚至都做过接受一位男媳妇的心理准备。 现下一听,自己儿子开始接触漂亮女孩儿,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对方来自什么家庭,而是“谢天谢地你可总算来了”。 更让她惊喜的是,小文说的没错,许乔这个女孩儿,确实出色的很——处变不惊,落落大方,和她交谈时既不像有些女孩那样刻意疏离以显示清高,也不谄媚地想要赢得她的欢心,行为举止恰到好处。 不仅如此,程瑜和许乔聊天的时候,特地把话题往深处引,结果许乔居然也都能谈得上来,还有一番自己的独特见解。学识渊博,正是程瑜喜欢的那种类型。而且,更重要的是,许乔似乎是,她的一位故人的女儿。 支开了张嫂,程瑜靠着沙发,支着脑袋笑了:这世界还真小! —— 贺家的住宅艺术气息十分浓厚,处处可见油画,雕塑和室内园林设计。 许乔拨了拨头发,回想着刚才程阿姨的表情,在程潇的惊喜叫声“乔乔,你现在就来了”踏入更衣室。 一进更衣室,就看到象牙白框落地镜。程潇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坐在高几凳子上,让一位女佣给她整理着裙摆的褶皱。 小隔间里还有其他佣人为程潇选着合适的珠宝和鞋。 看着光彩照人的好友,许乔心情愉快地走过去,故作高深地打量程潇数遍,才咂咂嘴称赞道:“小娘子今日美得很呐。”说着,还伸出手去抬程潇的下巴,调戏地吹了口气。 程潇被她的打趣逗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拨开许乔的手:“别闹,我饿,没力气疯。” 许乔从一边搬来个凳子也并着腿坐着,拍拍脑袋:“对了,粲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不来了。” 程潇耸耸肩,叹口气:“她最近怪怪的,算啦,到时候还是要她请我吃一顿才成。”沈粲月和程潇虽然是因为许乔的缘故才熟识起来,但两人的兴趣爱好相投,更别说沈粲月在钢琴上的造诣让程潇很是羡慕喜欢,短短时间内,就亲密无间得如同亲姐妹一般,让许乔看了还有些小嫉妒。 “哦对了,刚刚你看到我妈妈了吧。”程潇得意地一扬脸,“是不是特别年轻。” 许乔服气地点头,又听程潇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我妈这几天老说想看看你,所以今天我才让你提前来的,好和我妈妈见个面。” 应该是为程潇的朋友圈把关……许乔眨眨眼,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程潇,寻思着,自己要是有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儿,想必也要对她的朋友圈子严加把控。 这姑娘压根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啊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在程潇对身上的收腰长裙大发意见和讲述她老妈的罗曼史度过的。 托程潇的福,许乔在短短一个小时就把程潇母亲的生平了解了个透,于是许乔一方面感叹程潇真是毫无防人之心,一方面对程潇母亲彪悍的生活膜拜。 “所以程阿姨还有个荷兰男友?” “是啊!我跟你说,那叔叔超级帅气,他可追了我妈两年才成功的,这几年暑假我去那边度假,看他们两个腻歪的呀,就跟年轻的小情侣一样。” “……” “我还跟你说啊,帕特里克叔叔他,今年还向我妈妈求婚了,当时……。” 瞅着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佣人们,许乔扶额:妹子你真不用讲解的那么详细。 “笃笃笃”敲门声拯救了许乔的神经,她急忙扬声道:“请进。”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许乔从镜中看到了来人。 贺卫洋,毫无疑问。还是一身黑色西装,搭配着黑色马甲与白色衬衫,没打领带,戴的是领结。 很英俊……许乔对着镜子眨了眨眼……没那么严肃了。 她在想些什么,猛地意识到自己想法,许乔连忙站起身,对贺卫洋打了声招呼。 “哥,你这么早就下班啦。”还坐在凳子上的程潇耐不住性子,左扭右扭地探着身体问。 但谁知—— “别动,好好化妆。”贺卫洋照旧是没什么表情,瞅了一眼程潇后,就把目光落到许乔身上,侧了下脸,微抬起下巴,皱眉说道:“你出来。” 哈?注意到贺卫洋的脸色不怎么晴朗,许乔哀嚎:这货又发什么神经。 心里骂骂贺卫洋,行动上还是听话的,许乔可不敢在他的地盘惹贺卫洋,就在程潇的“你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下,不甘不愿地挪着步子走出更衣室。 “有什么事吗?” “跟着。”语气不善的回答。 许乔跟着贺卫洋,对他的背影狠狠地做了几个鬼脸,随他的步伐来到了三楼最里面的另一个房间。 寂静,只有一尊雕塑捧着灯立在门口。 看着大开的门,和里面的摆设,许乔停住脚步:“贺先生,您带我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空无一人的,她才不上当。 已经进到房间的贺卫洋转过身,仍皱着眉,高大的身躯莫名地传来一股压迫感:“我说了,跟着。” 许乔摇摇头:“你不说,我才不进去。” 哎,别又用这种“你不识好歹”的眼神看她啊。许乔不爽:她有自我保护意识才是正常的吧。 谁知道看上去英俊绅士的贺卫洋背地里会不会是什么变态,老祖宗还有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警句呢。 106.第 106 章 贺卫洋听她言语中的不信任,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许乔:“你讨厌我?” 这货又发什么疯。许乔无奈,耸耸肩膀,往前踏步,擦着贺卫洋的身体走进房间。 感觉到贺卫洋被她碰撞了一下,许乔翻个白眼,后退几步转身盯着地板:“您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没有回答,一片寂静。 许乔不耐烦地抬头,却见贺卫洋反手拉了门口的铃,不过几十秒,一个短发女佣就小步跑进房间。 “?”许乔满腹狐疑地瞅着这个女佣。 把房间隔断成两部分的落地帘幕被短发女佣缓缓拉开—— 一件流光溢彩的礼服静静地挂在衣架上,是迪奥的蓝色斜肩镂空层叠堆纱短裙,还有一双克里斯提红底鞋摆在一旁。 这是?许乔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卫洋,他到底要干什么? “许小姐,请进。”佣人摊手恭敬地把许乔请进了隔间,转身拉上帘幕。 抖动报纸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略显响亮,贺卫洋靠着椅背,报纸落在他膝头。 这位英俊的男子此时紧皱着眉,前所未有地往后仰去,将所有重量压在椅子上。 该死。贺卫洋低声咒骂了一声,语气中的无奈与烦躁表露无遗。 回来时在客厅和母亲的一番长谈,到现在母亲的劝话仍言犹在耳:“你应该试一试,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情,就这样为难自己……难得这个许乔也很对我胃口,脾性长相都很不错……andy,你不该拿自己的感情做筹码……” 他当然明白应该去试一试,可……贺卫洋扶着额头,想起那天去片场的所见所闻:剧组正拍摄着女主角的戏份,他说不上是无聊还是好奇,去到化妆间看看。 结果听到周辰和许乔的谈话。 他们两人背对着自己,并排着谈论着剧本问题。 本来是一片平静的,贺卫洋觉得那并排而坐的画面实在刺眼,就要出去之时冷不丁地听,周辰问道:“你和贺卫洋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怎么了?”许乔有气无力地回答,她随手拿着笔低头似乎画着什么。 “我看这几天他总和你接触,不会是在追求你吧?” “怎么可能,他绝对没这个想法,我保证。”许乔仍低着头画着东西,周辰却越凑越近。 “那你呢?” “我?” 他站在隔板后,明知自己偷听的举动不上台面,仍迈不动步伐。 贺卫洋以为自己已经历练出来,没想到还会有心如擂鼓的一天。 她会是怎么想的?也许,她不是没心动,毕竟两人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更何况,无论怎么看,自己都是她所能交往的最好的人选。 哦,贺卫洋还记得,自己抓着门板,几乎要捏断的紧张情景。 但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许乔好笑地摇摇头,撑着脑袋咬着笔,含糊说道:“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的,对他那样的高岭之花,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看,灰姑娘,也是出身名门……” “生活不是杉菜和道明寺在一起的喜剧,而是贾清被连着抛弃两次,最终自杀的悲剧……周辰,我以为你比我明白什么是现实呢……” 他当时怎么想的,他很想站出来说,自己不介意她的家世背景,可—— “那也好,贺卫洋多半要联姻,你看,于乐乐那样的妙人都留不住他,许乔,不如你考虑考虑我这样没压力的二世祖……” “切……”许乔笑着用力戳了戳周辰。 但到底,没说拒绝不是。 那样亲近,不似在自己面前的强作温婉,笑得也活泼灿烂的多。 他想自己,听得足够多了。 还有于乐乐在车上对自己说的话:“贺总,您是要订婚了吗?怎么许乔暗示让我早点离开你免得什么受情伤……话说真是有趣,许乔这丫头居然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要是我拿下了您,还用得着累死累活拍戏!” 于乐乐向来说话没什么大脑,旁敲侧击几句,贺卫洋就勾勒出许乔心目中的自己:冷漠,高傲,脚踏两只船…… ——挺可笑的。 …… 贺卫洋闭上眼,苦笑几声……或许,过了今天,就该和她疏远了才对。 他喃喃道:还有那件事,不能任由自己心动。 卡啦声响,佣人掀帘子出来:“少爷,好了。” 贺卫洋睁开眼,下意识地拿起放在腿上的报纸,看着头条标题装作不甚在意地回答:“那让她出来,你去把放在隔壁的盒子拿过来。” “是。” —— 所以,许乔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贺卫洋,他端坐在黑色真皮靠椅上,聚精会神地读着报。 许乔小心地提着裙角,这么贵的衣服可不能弄坏了。还有高跟鞋,有点站不稳了。 “贺先生,你现在能说……”许乔一拉嘴角,催着仍气定神闲地读着报的某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贺卫洋站起身,插着裤兜,不发一言慢慢走向她。 压迫感扑面而来。 许乔不自在地后退,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处。 避无可避,贺卫洋已经在她的面前,两人挨得极近,她几乎能听到他心跳的频率。 他越界了。许乔的心里的反应只有这个,偏过脸,强作镇定说道:“你干嘛,我警告你,别碰我。” 这不对劲,系统你快出来……许乔乱了方寸,完全忘记了系统的交代,拼命地呼叫着小萌娘。 但贺卫洋,仍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让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慢条斯理地把她胸前的头发梳理到耳后,最后云淡风轻地看着她:“你头发乱了。” 贺卫洋的气息,已经清晰可闻。 许乔止不住地心慌,这不科学,到底哪一个环节出错了。 还是她在不经意间踏入了平行世界,而这个贺卫洋属于邪魅狂狷型的,擦擦。 这闺女的脑补神技又开启了。 此时—— “少爷,东西拿来了。”女佣的声音拯救了尴尬的许乔。 贺卫洋深深地看了一眼许乔,然后瞅向门外,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轻声交代了几句,许乔就看见那个女佣恭敬地退出去了。 嘿别走,她还在这儿面临着不可知的危险啊擦。许乔无声地用眼神挽留着短发女佣姐姐,但很不幸,始终低着头恪守佣人准则的短发女佣,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坐过去。”贺卫洋低着声音命令道,漫不经心的嗓音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呼唤系统不成功的许乔,识相地抢在贺卫洋靠近自己之前,坐到镜子前。 镜中的人一身华服,美丽清新。许乔欣赏着自己的样子,一不留神,又看到身后的贺卫洋。她咬着唇,皱眉:难不成,贺卫洋他……这可不行! 镜子映出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贺卫洋撕开包装纸,拿出红色天鹅绒首饰盒,在许乔扭头之前按住她的肩膀,冷淡命令道:“不要动。” 许乔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拼命地眨着眼睛,看着镜中的景象。 黑色正装把贺卫洋的相貌优势发挥了十成十,他低着眼,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拇指一动,只听细微的咔嗒声响,那个首饰盒打开了。 一串华美璀璨的钻石项链被他拿出来。 许乔欲起身,又被他死死按住,然后贺卫洋低下头,缓缓地将那项链为她戴上。 他指尖的温度,让许乔忍不住颤栗。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的那刻,许乔听到贺卫洋问道:“你以前,眼睛做过手术吗?” 啊?许乔眨眨眼,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眼角:“这个啊,我……” “眼睛很漂亮,整出来的?”贺卫洋的声音愈发冷淡。 这货在说些什么!许乔咬牙,怒气冲冲地盯着镜中的人:“我是原装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动过刀!” 贺卫洋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盯着她许久,开口赞道:“很漂亮。” 许乔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烤熟的虾不足以形容之间的窘迫,羞涩和震惊。 他也不是只会讨人嫌嘛,许乔有些不敢和镜中贺卫洋的眼神对视,支支吾吾:“谢谢。” “我是说项链。” 擦,她就知道!许乔愤愤不平地抬脸,果然是来自不损她会死星人。 “还有你。” oh,她一定是幻听了。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造型师,拿着吹风机剪刀等东西默不吭声地开始为许乔做造型。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就是许乔沉默着让造型师摆弄她的头发,而贺卫洋,始终拿那份报纸看着。但贺卫洋也问了许乔是不是有进娱乐圈的打算,许乔模糊地只说自己需要钱,贺卫洋也就没有追问,把报纸抖得哗哗作响。 107.第 107 章 贺卫洋慢慢地靠近她,按在靠椅上,脸逐渐贴近许乔。 不大妙,许乔不露痕迹地往前倾身体,却被贺卫洋按住,然后她听到贺卫洋在他耳边问道:“你看,我们像情侣吗?” 他轻轻一笑,几乎要贴在她的耳边。 晴天霹雳! 许乔语无伦次了:“贺先生,您别开玩笑。” 这也太恐怖了,她和贺卫洋,怎么可能像情侣呢……擦,你别靠这么近啊。 许乔咬牙动弹不得,额头上开始冒汗。 不是她自恋,而是眼下怎么看,贺卫洋怎么像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恐怖片的节奏啊擦。许乔紧紧地扣着椅臂,强作镇定:“您能不能——”离她远一点。 “哼。”她看到了什么,贺卫洋直起身,似乎刚才的亲近不过是一场幻觉,又恢复成无波脸色。 “不要多想,我只是需要用你,来拒绝一个人——” 车队平稳的行驶在公路上。 许乔和程潇坐在一个车里,听程潇滔滔不绝:“乔乔,我哥说,你不愿意穿他准备的礼服,为什么呀。” 许乔心虚地避过程潇的眼睛,如果她说妹子你哥哥不对劲,程潇肯信吗? 肯定不会的,对吧。 所以她还是自己远离着贺卫洋就好,免得程潇难做。 “他说,你觉得那件衣服太漂亮了,怕反客为主。”换上宽松的牛仔裤的程潇搂着许乔的脖子坏笑:“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好感动哦。” 许乔戳戳程潇的脑袋:“哪有你这么笨的,让我这么苗头的人穿得漂亮,是怕青年才俊们对比不出来你又胖了。” 程潇虽无所谓,她却得做到本分,哪有一个客人穿得和主人不相上下的礼服出场的。 “嗨,那你就是看不起我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说了,我巴不得你光彩照人得吸引住所有来宾的目光,我才不用和那些男人纠缠呢。”程潇抽抽鼻子,特别豁达地拍拍许乔的肩膀。 许乔无奈地笑了:自从程潇知道简北不会出席,她就各种挑毛病不愿意去,看来还是对那个男人有情,也不知道是什么冤孽,程潇这样的好姑娘,偏偏喜欢一个浪荡花心的男人。 也是,感情的事情哪里说得准。 许乔苦笑,眼前却不自觉地闪过下午在更衣室的景象: 她穿着高跟鞋,站都站不稳,想要走到试衣间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被贺卫洋打断质疑她不是女人,连高跟鞋都不会穿。 自己怎么可能随他讥讽,当下不爽地呛声:“不劳关心,麻烦让开,我要换回去了。”但贺卫洋挡住她的去路,说晚上她还要穿,不如现在适应一段时间,免得露怯连累程潇丢脸。 争执拉扯之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掉到贺卫洋怀里去了。 还,还那啥了。 咦,许乔抓着头发,贺卫洋不会真以为她故意勾引他的吧。 应该不会,自己不还撂了狠话了么。 现在还是祈祷系统不会严厉惩罚她吧。 “乔乔,你在想什么?”好奇宝宝程潇扯扯许乔的衣袖,瞪着大眼睛问,“你怎么一直摸自己的嘴啊?” 嗨,程潇妹子,乃不要这么真相啊! 窗外的风景高速地后退,许乔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住。 —— “andy,你想好了么,”程瑜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顺嘴问道,“我可是很喜欢许乔的。” 和自己母亲难得见一回面的贺卫洋,哼了一声:“我看她没什么好喜欢的。” 两人走在辉煌酒店的宴会会场里,看着四下的布置。 程瑜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放下粉饼盒,见自己儿子一脸郁郁不乐,猜到几分,试探问道:“怎么了?” 难不成他出师未捷,程瑜这个自认为称职的母亲急忙献招:“你跟女孩子说话,不要老板着脸,也不要总是主导话题,不然谁会喜欢你呢,是不是。” “好了妈。我自有打算。”贺卫洋看向酒店会场内的舞台布置,用行动拒绝母亲的问话。思绪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偏,“咳,灯光再调亮一点。” 让我们视线回到更衣室—— 古典雅致的更衣室里,一男一女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相拥。 久久过后—— “你勾引我?” “高跟鞋本来就是法国宫廷的产物,一开始就是给你们男人穿的,我当然习惯不了!”她气急败坏地解释,恶狠狠盯着他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漂亮得惊人。 贺卫洋顿了一下,冷笑一声:“所以前天那场戏你也是不小心跌倒在周辰的怀里?同一个理由不觉得用的多了吗……” 许乔暴躁地推开贺卫洋,梗着脖子:“剧本里就是那样演的——” “你以为我会信,先是一个简北,后来又是周辰,刻意和程潇还有沈家的那个女儿结交,分明就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贺卫洋回想起剧组里迅速和许乔混熟的周辰,口不择言起来。 见对方松了松领结,明显一副“你继续掩饰”的表情,她一甩头发:“是啊,我就是对他投怀送抱,怎么,你奈我何?” “以为是电视剧啊,以为我真的会像那些女主角一样,小脑发育不完全走路都学不会啊。” “我当时就是故意往周辰怀里跌的,我就是故意要招惹周辰和简北的,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愿意攀高枝呢。” “不过您放心,我是绝不会勾引您的,您这样没什么趣味的家长式男人,可不是我的style。”许乔恶狠狠批判了一番贺卫洋的性格和外貌。 “你去哪?”身后的人声音一扬。 “换鞋!”充满怒气的两个字。 别说许乔又在贺卫洋面前失态了,实在是屡次三番地被人误会为拜金女,任凭是菩萨也得发火了吧。话说要不是系统说贺卫洋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怨念,她简直要误会这人喜欢自己了。 你看看,多偶像剧的套路。当然在系统的帮(误)助(导)下她明白这不可能。 所以“彭--” “擦——”许乔毫无形象地惨叫,脚一软,后退几步,直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都已经认定了她故意装柔弱往男人怀里倒,这货干嘛还要接住自己。 许乔杀气冲冲地抬头,刚要说“放开”,嘴唇就触到了柔软冰冷的物体。 …… …… 这是什么? 近在咫尺的某人的脸,放大了这么多倍数,依然俊美得让人嫉妒。 总有人这么天生丽质,这个软软的是什么? 等一下,等一下—— 这不会是……这就是……尼哎呦了个玛的!! 她居然,她居然亲了,亲了贺卫洋。 许乔在某人充满深意的目光下,石化了。 《哈利波特》里主人公是碰到蛇怪的视线,会自动开启“petrificus totalus统统石化”的咒语后果,但为什么,她碰到贺卫洋的视线,也会动弹不得。 许乔转着眼珠子,全身僵硬地几乎挤压了大脑的血液供给,对了对了,贺卫洋不也属蛇吗,他,他一定蛇怪没错。 这世上都有重生和系统了,再有点别的什么也不奇怪啊。 绝对不是因为她害羞才觉得不能动了,绝对不是!! “你还要待多久?”某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在许乔耳里,自动翻译为“解除咒语”,许乔噌得一下从贺卫洋怀里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摸着嘴唇。 这回无论如何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 此时,“哎呦”许乔捧着脑袋开始头疼,这让她还有什么脸面,真真丢死人了。幸亏贺卫洋和程瑜夫人先行一步去了酒店。 本来想要傲娇地表现自己对他的不屑,到头来又算得上主动非礼了别人。 老天,用得着这么玩儿她么!! “滴滴”手机铃声响了。 许乔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贺先生”三个大字,立马偷偷摸摸地按掉电话,又心虚地瞄了身边的程潇一眼,画蛇添足道:“陌生号码,我不接的。” 在程潇疑惑的目光中,许乔继续掩耳盗铃:“咳咳,还要多久才到啊?” 程潇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天鹅湖的手机铃声很动听,许乔本想点赞以转移话题,结果见程潇一脸奇异地看着许乔,然后把电话递给她:“我哥的来电,他找你。” 许乔连忙摇头,推着程潇递来的手机,如碰到烫手山芋一样小声说道:“你就说我在上厕所,不在。” 程潇哦了一声,又对手机那头转述了话,然后一脸菜色地看向许乔。 “我哥说,他知道我们已经出发了,还有,” “他说什么,你肯定愿意和他聊聊更衣室的问题……” 108.第 108 章 酒店一切准备就绪,宾客如潮。 热闹的宴会里,程潇当然是众人的焦点,但有一位陌生女孩儿,也引起了在场的人的注意。 ——斜肩蓝色礼裙,松松挽上的如云秀发,矜持和悦的微笑,以及出众的容颜。 更重要的是,她和宴会主人的哥哥,h省的实质首富,是挽着进来的。 理论上看着也是郎才女貌,但到场的人也都能认出来并没有在他们的圈子里见过许乔,故而对她的身份多有猜测——国外归来的低调富家女,还是仅仅一个家境一般的女孩儿? 这个圈子里的人是最世俗的,反比中下层人民更讲究门当户对。 当然也有二代一代们娶一般家境的女人,但是终究是少数。 许乔感受着男人们的含笑打量和女人们若隐若现的嫉妒视线,整个人都不好了。 “——既然你长相气质都还过得去,做我临时的宴会女伴也当得起——” “——端庄大方,笑,你要笑——” 许乔怨念地感受着腰间传来的力量,想要挣脱贺卫洋的桎梏,但在大庭广众下实在无法不露痕迹。她越是往外用力,贺卫洋环在她腰间的手越是紧。 和一个长辈讲完话,贺卫洋不动声色地拽住许乔的手腕,低声说道:“不要动,余悦在不远处看着你。” 用得着你说,自从她进门就感受到许多股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但其中明显有一道几乎实质化成为刷刷飞的眼刀,来自一个看上去漂亮又骄傲的女孩子。 看不出来贺卫洋居然还蛮有魅力的,居然有这么多人爱慕着他哦。 哼,一定是为了他家里的钱!许乔不爽,这样没趣味又多事爱训斥人的男性,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真心的喜欢呢! 许乔完全忽略了贺卫洋长相身材的出众之处,满心只想着贬低贺卫洋。 这不能怪她,任谁被卷入这些上流社会人士间的明争暗斗都会不爽吧。若不是她对于非礼?了贺卫洋有所愧疚,打死许乔也不会愿意参演现实版的狗血豪门剧——还是一个苦逼的女配。 真尼哎呦了个玛的。 知道先生你心疼于乐乐(于乐乐表示,老娘真是躺着也中枪),所以才让她这个无辜人士成为挡箭牌吧。 许乔维持着标准的微笑,炮灰女配神马的,她真是给重生女前辈们脸上抹黑了。 别人重生都能借着机会发家致富,到了她自己身上就才知道远远没那么容易,看准时机投资赚钱也需要本金和精力,想买彩票记不住前世的号码,更别提借鉴什么前世的娱乐潮流来创作了,她压根就对前世的电视剧电影什么的没有印象!! 她也太苦逼了吧,不仅毫无女主光环,现在还要替于乐乐承受这些明目张胆的打量和试探。 “贺先生,乐乐姐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感动的。”许乔在对另一个擦身而过的人微笑颔首后,对着彬彬有礼应酬他人的贺卫洋低声说道。 贺卫洋皱眉:“你说什么?” 小样儿,还装。许乔略嫌弃地看了贺卫洋一眼,系统都说了你对于乐乐有种特殊的感情你还想否认。现在宴会上既想给未来妻子一个下马威,又不想把于乐乐曝光在台前,所以才借着她来宣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该做好心理准备的赶紧做啊”。 咳咳,系统这件事,暂且按下不表,总之,小萌娘在许乔坚定总裁明星一生推道路的有力助攻。 这边对许乔的话感到摸不着头脑的贺卫洋,刚要追问,就看一身华服的余悦走过来,对许乔低声交代:“人来了,别忘了我说的。现在我要去看看程潇,你自己应付。” 说着,他就一挥手不留云彩地离开了许乔身边。 这货溜得倒快啊,到底那个余悦哪里会让他这么不耐烦呢呢。 不过在洗手间时系统既然批准了她为贺卫洋完成“让余悦自惭形秽不再纠缠他”的任务,她还是打起精神好好表现吧。 嗯,为乐乐姐解决掉一个情敌先! 许乔换上得体柔美的微笑,行云流水地离开宴会中心,来到休息室,确定那位沉不住气的余小姐跟了过来,把心中的剧本又排演了数次,才乐颠颠地勾起笑容。 很快,休息室的门被彭一声合上,许乔也明白了为何余悦会让贺卫洋招架不住了。 ——她太直接,对贺卫洋这种说话还留三分的人而言,确实难对付。 “喂,你和贺先生,是什么关系?”怒气冲冲的余家二小姐不爽地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许乔,一上来就开始质问。 许乔晃了晃一直拿在手中的酒杯,笑道:“没什么关系,贺先生只是邀请我来参加他妹妹的生日宴会而已。” 接着许乔委婉而又带着炫耀地讲了讲她和贺卫洋相知相遇相爱(?)的过程,全程面带羞涩的微笑,和脸颊上的红晕。 就差明晃晃地指出,贺卫洋和她情比金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 系统许可下的情况,她撒几个小小的谎,也不算什么吧。 许乔想,也算拯救一个瞎了眼看上贺卫洋的小女生啦。 但很明显,这个余悦战斗力出奇的高,还不按常理出牌。 “你骗人”一声大吼,带着掌风的巴掌就要往许乔脸上呼过来。 眼看着就要扇上许乔的脸——可她的速度点和力量点不是白加的。 轻轻松松,许乔就捏住了余悦的手腕。 然后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余小姐,你可别忘了,这是贺家的宴会,不要丢了身份。”我了个大擦的,难怪贺卫洋也招架不住,这种随便就动手的女人还真是不好惹,也难怪贺卫洋不让于乐乐来面对她了。 这余悦到底有没有身为名门淑女的自觉啊,这么暴力。 见余悦仍一脸不服气,吭哧吭哧地粗着气,许乔叹道:“余小姐,感情这回事,是勉强不来的。”用不用给你煮碗面啊。 许乔眨着眼:“贺先生不喜欢你,你何必浪费时间。” 炮灰女配什么的,真的没前途啊姑娘。 谁料—— “啪!” 还是中招了!许乔眼冒金星,痛得立马松开拽住余悦的手,捂住了右脸。 “我还空了一只手,哼。”换成余悦洋洋得意了,指着许乔的鼻子:“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就能拴住贺先生的心吗,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不都是为了贺先生的钱吗……” “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学校出来的,没教养!” 你妹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到底是谁没教养。 许乔放弃了把余悦往女配的康庄大道上往回拉的打算,揉揉脸,冷笑一声,直起腰:“余小姐,你说对了。我和贺卫洋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余悦被气场开启许乔的直白话,给镇住了,然后她气急败坏:“你,你这个浅薄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许乔转脸一哼,继续冷笑到底,抱臂看向已经控制不住脾气的余悦:“哦对了,你知道我最喜欢别人说我什么吗?” 余悦瞳孔一缩。 只见眼前这个美丽出众的女人一字一句说道—— “我最喜欢别人说‘你这个浅薄的女人,你除了胸大腰细腿长脸美还有哪里好’!你看,我的确如你所说,只有长相。” “可那又怎样呢,男人喜欢的,还不就是皮相么。” “所以余小姐,与其为难我,不如去减减肥,丰丰胸,再整整容。” “哦对了,最好自然一点,贺先生会,更喜欢的。” 开启坏女二模式的许乔摆出一副得意相,“你看,你的确不够漂亮,我说对吗?” 许乔冷笑。 对于余悦这种和她发脾气还要照一下镜子的女人而言,攻击容貌对她的伤害值应该是最大的吧。 果然,余悦的脸色整个都变了,青紫交加,难看异常。 首战大捷!许乔默默地为自己鼓了个掌,寻思着自己用什么姿势离开看上去优雅高贵一些,忽地—— “哇——”余悦往地上一坐,捂脸大哭,“你欺负我!” 许乔呆住了。 妹的怎么会是这个神转折,难道余悦的反应不该是“我记住你了许乔,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报复你的”韩剧标准模式吗? 怎么眼前这货居然是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就哭的奇葩品种吗?! 赖在地上嚎啕大哭,无论是哪国的剧本,都没有这种情节吧。 我了个大槽。 囧orz!这是许乔的第一反应。 贺卫洋你怎么尽招惹些奇葩啊擦!这是许乔的第二反应。 外表淑女实则粗鲁偶尔娇羞的于乐乐已经是许乔能接受的底线,现在居然又来了个死皮赖脸的余悦。 太坑爹了么不是! 她好歹还是重生的,就算女主光环不给,也不该这样倒霉不是吧! 109.第 109 章 苏妙真回答过后,是长久的沉默,顾长清似乎在思忖些什么,他放在腰间的右手微微握拳,“苗小兄弟一心报姑娘的恩情……” 苏妙真垂眼,“我对宋大娘只是举手之劳,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似乎替我的婚事奔走了一二……只不知,顾公子可是有事要找他?” 顾长清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拂过,“实不相瞒,苗小兄弟在算账理财上是一把好手,他一身本领,若无地可用,着实可惜,某来日想谋江南等地处的缺,若能请动苗小兄弟……” 苏妙真恍然大悟,明白顾长清是想找“苗真”做钱粮师爷。因听见他言语间甚为坦率,苏妙真不由大感庆幸——这人的确没打算让未来娘子做个两耳不闻外事的内宅贤妇。 “那实在是可惜,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回老家一趟料理些族内事务,一年半载的,怕是都回不了京,而苗小兄弟平日刻苦读书,想来是望着走科举的……” 苏妙真婉转地替苗真拒绝了顾长清的橄榄枝,待说完“科举”二字,果见得顾长清慢慢点头。镇远侯府的内池水面上波光粼粼,远远传来画舫游船上的欢声笑语,苏妙真站在观灯阁的阴影处,就着月光掩去神色。 她见得顾长清的身影被纹丝不动地钉在观灯阁的青石地板上,夜风拂过,苏妙真停下了摇扇子的动作,正预备着告辞离去,忽听顾长清沉声发问,“今夜我其实并没有指望着能等来姑娘,姑娘一内闱女子,如何会有胆色前来赴约?又或者说,苏姑娘何以这么信任顾某?还有,前些日子苏伯母曾说姑娘善治家理账,敢问真假……” 苏妙真听得他提起“胆量”“理账”,立时悚然一惊。悄悄抬眼,小心地觑着顾长清的面容,他似皱着眉,星光湖光从西侧点亮了他的左脸,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苏妙真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是为她不顾礼教与他私下见面而心中计较,还是没信她关于苗真的一番话,仍在试探苗真和她的关系? 苏妙真左思右想,拖了半日不知如何回答,但顾长清并不催她,苏妙真看了看夜空,满月如轮,侧耳又听得水台处的唱戏声渐渐消停,便斟酌着柔声道,“实话跟顾公子说吧,妙真常听哥哥赞公子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妙真深知公子若非有事,定然不会逾礼。今夜公子本该回避,但却出现在侯府——妙真起先寻思着公子是有事和傅二哥相商,后来想到若有事,公子一定会递个拜帖,不至于不告而来,还特特挑在掌灯时分,那只能说,公子所来要见的不是傅二哥,而是我……妙真生怕公子有要事相商,耽误了公子,便琢磨着不如来离乐水榭不远的观灯阁碰碰运气……倒不是我多有胆量,我的两个丫鬟还等在外头呢……” “至于这算账治家的事,说也惭愧,妙真在琴棋书画上都没什么造诣,唯独账本认得一些,看些铺子上的出入账倒还能勉强,但若说精通,那其实是我娘夸大了些……”苏妙真暗暗提醒自己,这日后在顾长清处,可不能露出她在算账数学上的能耐,以免让他生疑。 苏妙真心中苦笑,这瞒来瞒去做贼心虚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然而若要对顾长清据实相告,说她就是苗真,自己也着实不敢。 顾长清现在看着算是开明温和,但到底她还不知他具体的脾气性格。外头对他的评价或许能反应一二,可那不够,远远不够。 对她乔装改扮和身为男人的他时时往来,还在户部仓场上的事献策进言一事上,保不准顾长清就觉得她这是胆大包天外加牝鸡司晨,以至于不齿她的所为,让她落得个又退婚的下场。 在没把这人的脾性摸明白的情况下,她决不能露出一丝半分的痕迹,必得要眼睛不眨地圆好谎话。 瞬间,苏妙真将这里面的关节想了一遍,她立定主意,便故作茫然,“公子为何突地问起这账本上的事来?” 顾长清低低地吁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某只是思及日后,顾家的田庄店铺多要劳姑娘照管,才询问一二,是某唐突了……” 苏妙真闻言一愣,是了,顾家百年基业,五朝皆有重臣,是江南的望族,想来不知累积了多少银钱。到了顾长清这一代,子嗣不繁,只有三房直系子孙,顾长清的父亲曾任两广巡抚,早早过世,听王氏说顾长清的母亲出于某巨富之族,娘家盐茶布匹无所不卖,陪嫁极多,自打他父亲过世,就只吃斋念佛,外事半点不过问,那顾家大房产业如今大概都在他手上了。 难怪他为人清正,吃穿用度却都是顶尖的,也对,那么多的店铺田庄,只有他不过分挥霍,哪有过得不滋润的?又难怪放榜那日,她和苏问弦出门逛,和那书画铺的掌柜砍价时,听那掌柜说,顾解元是大主顾,四山街棋盘街的孤本书画,名人手迹都被他买了个全。 苏妙真越想越欢喜,觉得自己眼光不赖,这人前途大大的有,做个京官对他是易如反掌,这样她倒也不必忧心要长久远离王氏夫妇;而他银钱也多多的是,性情眼下看着更也算不错,她误打误撞帮了顾长清一把,福报应在姻缘上,倒实在让人庆幸……苏妙真不由轻轻一笑,看了顾长清一眼,“顾公子太抬举妙真了,若——”她把“结螭”二字含糊带过,“这些事多是要委任家仆伙计的,妙真怎么担得起重任……” 恰好顾长清也正望着她,两人正对上视线,顾长清见得她突地抬头,又提起成亲后的事,似有些不自在,他握拳在唇边虚虚一咳,清了清嗓子。 苏妙真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要打趣顾长清,又怕他忌讳,便只咬着唇盯着他不说话。 月明星稀,却黑灯瞎火,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地在观灯阁互相看了一会儿。半晌,苏妙真听得蓝湘绿意处似有动静,知道不可久留,便轻轻屈膝,要告退离开。话还没说出口,顾长清却叫住她道,“险些忘了,苏姑娘……” “金陵来信,祖父病重,我要在南苑秋弥前回乡去侍疾,若我祖父——”他顿了顿,“金陵的杂事不少,到时候迎娶之事,却得暂缓两年,绝不是某有意拖延,姑娘切莫悬心……” 顾家老太爷高寿,如今重病,怕是不能撑多久,若顾老太爷仙去,那顾长清作为嫡长孙,便要服丧一年,又有其他杂事,一时半会就绝娶不了她。 而先前扮作苗真去说亲时,她夸大了伯府五姑娘为赵家婚事而忧心的程度,想来这会儿,顾长清忧心她为终身大事屡生波折,而伤神伤身——这才有意知会一声。 苏妙真心中泛起暖意,柔声道,“顾老太爷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纵是——”苏妙真顿了顿,“也都一切按着规矩来办,妙真怎会有所思虑……” …… 乾元十二年。 元宵刚尽没半月,京城街道的旮旯角落里仍有烟花爆竹的碎纸屑。天蒙蒙刚亮,城门守卫哈着白气,搓手一一查过关防,便陆续放人入城。 五匹高头大马疾驰在青石板路面上,打前的是一匹骠壮的棕马,最后一人顺带牵了一匹小红马,众人转入东城某街角,和另一方向的车队迎头撞上,对方车队极长,挡住街道,似运了不少东西。 赵六急急勒住缰绳,刚要破口大骂对方挡路,看见那车队上挂得旗帜上绣了个“顾”字,登时眼皮一跳,瞥向同样勒住缰绳的赵越北,见他皱眉出神,正看向那车队前方飘扬的旗帜。 赵六暗叫一声见鬼,撇了撇赵越北的神色,见他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道,“是江南顾家,莫不是顾员外郎要上京完婚吧……” 棕马焦躁地喷着鼻息,扬了扬蹄,赵越北紧住缰绳,手握马鞭在半空中轻轻一挥,棕马立即安分了下来,“她也十六了,是到了完婚的年纪……” 赵六当然晓得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自禁回望了一眼最后面的那匹小红马,暗暗撇嘴,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110.第 110 章 听见余悦有越哭越响的趋势,许乔急忙蹲下身,去捂住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哭了,不嫌丢人吗?” 不按常理出牌的余悦瞪大了眼睛:“那你得保证放弃贺先生。” 冥顽不灵!许乔一脸黑线地瞅了瞅近在咫尺的门:“余小姐,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想要争取一个男人,光靠打击他身边的女人是没有用的。” 余悦红着眼,似乎还要再嚎,就见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挑女子走进来,一见内里场景,脸色立马一变,推开许乔,把余悦搂在怀中安慰道:“悦悦,怎么哭了。” 许乔诧异地看着搂着余悦的冰冷女孩儿,不怪她多想,实在是眼前这高挑女子,对余悦的态度太温柔了。 怎么看,怎么像百合日漫呐。 瞧瞧那柔和的安抚动作,轻而又轻的嗓音,无处不显示着这女子对余悦的关怀。 “音音姐,我,”余悦愤恨地瞪了许乔一眼,抽着鼻子撒娇道,“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居然没告状?许乔整个人都凌乱了,领教了余悦无理取闹的能耐,许乔已经做好她恶人先告状的心理准备了。 这人是余音。许乔反应过来,不就是程潇透露的,有可能嫁入贺家的候选人之一吗? 许乔有些玄幻了,又想到那怎么会是余悦来找她麻烦啊擦! “音音姐,这个就是贺先生的女伴,你看她多嚣张,到现在都不和你打招呼。”余悦被余音扶起来,还喋喋不休地添油加醋。 接着就听那名音音姐歉疚了然地看了许乔一眼:“对不起,我妹妹比较任性,让您受惊了。” “音音姐!” 瞅着余悦毫无泪渍的漂亮脸蛋和余音淡定的文静笑脸,许乔算是服了:这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监急,感情余悦是来给余音打抱不平的? 那也不大对,余悦字里行间听上去对贺卫洋还是蛮有意思的。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许乔听到大厅传来的音乐声,又被这两姐妹弄糊涂了,微笑退出去了。 自从她重生以后,总觉得这世界有崩坏的趋势。 准小姨子恋上未来姐夫,真尼哎呦了个玛的像黄色小网站上的xx文啊去。 许乔低着头提着裙角一边叹气一边往大厅走去,奇葩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突然,一个身影晃到了许乔面前。 麻辣隔壁的,许乔几乎要爆粗口了,到底又是谁! “许乔,我能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盛气凌人中透露着萎靡不振的熟悉嗓音在许乔面前响起。 看着来人,许乔目瞪口呆了。 居然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沈灿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很颓废我很萎靡我很绝望”的气息。 所以音乐响起,许乔被沈灿阳粗暴地扯入舞池后,她史无前例地没跟沈灿阳计较。 “粲月去外公家了,我联系不上她。”沈灿阳心烦意乱地直接开讲,刻意压低了嗓门,“你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吗?” “她最近也没和我联系啊。”许乔大惊失色,转而怒火冒出来:“话说你到底干了什么,不久前许乔说自己要出国留学,还说你们家都很支持。” 当时许乔就觉得不对劲,不说沈粲月远在瑞士的爸妈,就是沈灿阳,也不可能放沈粲月一个人出国。 沈灿阳带着许乔转了一圈,继续心烦意乱:“我没干什么,就是和她争吵了几回。” “还有,她谈恋爱,你怎么没告诉我?”急着问罪的沈灿阳,“另外,我来找你,是要你给我办几件事。” 沈灿阳这个人,从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跳级很多次,难得的天才人物,。又很早就接手了许家的生物制药公司,行事利落狠绝,带着年少得意的张狂。因为心高气傲的他,平时对谁也都没好脸色,除了唯一的姐姐沈粲月。 所以沈粲月恋爱后,许乔费尽心思地在沈灿阳面前遮掩,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确实不能让沈灿阳知道这回事儿! 于是许乔在沈灿阳的牵引下划了个个大圈后,义正言辞地劝诫:“沈灿阳,你这个心态是不对的,她是你姐姐。”不是你情人。 “那又怎么样?” “本来我对她出国的事报以反对的态度,但现在我觉得未必不对,沈灿阳,你不觉得你对她关注太过吗,这对你们两人都不是好事!”许乔压着嗓子凑到沈灿阳耳边说。 在舞池里的其他人看去,正是极亲密的景象。 她虽然知道沈灿阳对粲月有一种奇特的偏执,但也万万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难怪粲月说什么也要出国,再留在国内反而会对二人有更可怕的影响吧。 谁知,沈灿阳一笑,俊秀的五官出奇地凛冽,凑到许乔跟前低声问道:“如果我说,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你会帮个忙吗?” 许乔下意识地后退,震惊地撞到舞池中的其他人。 没转身,许乔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被沈灿阳扯到舞池边,音乐未完,两人提前下场。 —— “哥,你没事吧?”程潇先是关心地看了眼自己哥哥,然后瞅着离开的两人背影嘟囔着,“是沈灿阳呐,真没料到。” 程潇的第一支舞理所应当地和贺卫洋这个长兄一起跳,说话也无所顾忌了些:“还真是欢喜冤家。” 贺卫洋眉一挑,故作淡定地套妹妹的话:“怎么说?” “哦,沈灿阳是乔乔好朋友的弟弟,两人聚到一起总是吵架,可没想到乔乔的第一支舞却是和沈灿阳跳的,我有些吃惊嘛。” 丝毫不知道自己言语打击到大哥的程潇,开启话唠模式:“看来不需要给乔乔介绍人了,沈灿阳就挺不错的……” “你说的那个沈灿阳,似乎脾气不大好吧。” “那没关系,不是还有句‘百炼钢成绕指柔’。” “程潇……” “嗯?” “你话太多了。” 音乐结束,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批的程潇,瞅着自己哥哥,觉得很莫名其妙。 —— 那边是苦大仇深的两兄妹,许乔这边也各种不好过。 酒店外的阳台。 许乔整理着思绪,摆手看着一脸坚决的沈灿阳:“不行不行,你这事我不干。”只恨现在手边没有一杯酒,不然就可以一醉解千愁了。 话说沈灿阳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去喜欢自己姐姐。哪怕那不算亲生的,这么多年姐弟感情下来,沈粲月也不可能把他当成可以恋爱的对象啊。而她作为沈粲月的好友,也无论如何不会帮着沈灿阳算计沈粲月的。再说沈灿阳这种控制欲特强的人,沈粲月要是真落到他手里,那还会有好日子过。 许乔谴责地盯着沈灿阳:“天涯何处无芳草。” 沈灿阳:“我就是喜欢粲月。” 许乔:“兔子不吃窝边草!” 沈灿阳:“我还是喜欢粲月。” 妹的!怎么净遇到这种顽固的货色。 许乔怒了:“你姐姐名花有主了,你干嘛非要当小三呢!” 沈灿阳扬起嘴角,慢悠悠说道:“许乔,你不帮忙也罢,大不了我采取点别的手段。无非激烈点,一样能达到目的。”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三天前赵澈已经和我的圣安制药签下协议了,他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揉捏搓扁都成。你希望我过激吗?” 我擦!这人也忒阴了吧。 许乔扶额:“沈灿阳,你们以后要是不成,那该多尴尬啊。” 何况到底两人是不是姐弟还不好说,万一这小子趁着家长在国外造了个假的血缘证明那又该怎么办? 以沈灿阳的心机说不准能干出这事儿。 许乔还要再劝,只听沈灿阳软下语气:“许乔,你自己想想,这世界上,我对粲月是不是最好,万事以她为先。” 好像的确是,沈灿阳这么些年来,确实对沈粲月没话说,她还感慨过沈粲月以后的男友会有压力。 “我有没有强迫过她?” 也确实没有。许乔思索着,沈灿阳对他姐姐那叫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还有,你真的确定她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个么,许乔也不敢确定,沈粲月那个闷葫芦,还真不好说。 “我也不求你别的,就帮我这一回。你看,这世上还能找得到比我对她更好的男人吗?” “要是她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保证不会再去骚扰她了。” 许乔彻底风中凌乱了。 此时,系统小萌娘及时冒头:“发布任务三,请在三个月内解决沈粲月的心结!奖励一百点,失败则扣除一百点并接受全部惩罚!” 所以等某人追到阳台时,听到的就是—— “那好吧,我跟你去你外公家。” —— 111.第 111 章 赵盼藕婚前失节,和人有了首尾,在这里是极大的羞耻。有些门风严苛的家族,遇到这种事了宁愿吊死这儿媳,再对外称急病去世,对方娘家晓得厉害,多半也不敢说些什么。 如今苏问弦只是要长久冷落赵盼藕,既不要赵盼藕的命,也不休妻,还给她正头奶奶的名分,算是不错的结局,然而苏妙真仍是百感交集,心中更觉得极不公平。 苏问弦虽不是多好色的人,房内也只有一个如意儿做通房丫鬟,可他在外面应酬来往,和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女子怕也不少,听说他还有一个妾室被安置在外。他可以风流多情,如今却苛求赵盼藕守身如玉,这古往今来的男人实在大多一个德行,让人无奈。 苏妙真暗暗叹气,难怪当初他晓得自己与顾长清有所往来时会勃然大怒。一想起顾长清,苏妙真心念一转,顾长清和苏问弦很有交情,要是发现她就是苗真,怕会觉得她淫*浪失德吧。 “一切看哥哥意思,你和嫂嫂的事,等我以后嫁出去,就是想管也管不到,不是么,”苏妙真完全失了胃口,她明白自己应该理解这时候的礼教有其根源,但事到临头,还是膈应得慌, “只要你们夫妻之间不再出大事……” 二月十二花朝节,天气见暖,百花竞放。天一亮,伯府四处剪断彩条挂在花园中,来做幡好祭花神。 一盒盒礼物从外头抬进平安院来,苏妙真正在梳洗打扮,一见得这些东西,立即打发绿意去问问情形。绿意很快回来,笑道,“是顾公子差顾寅给咱们府上送来了表礼土产,这几盒子是专给姑娘送来的……” 苏妙真换好衣裳,任由蓝湘摆弄着对襟衫上的金线扣子,扭头看向绿意,“那顾长清也该来了,是在大太太那儿,还是三太太招呼着?”见绿意摇了摇头,苏妙真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嘱咐绿意把顾寅带往平安院花厅。 片刻的功夫,顾寅便在丫鬟们的引领下小跑着进了平安院,他个子渐渐蹿高,人却仍精瘦矮小,面容也很是稚气,是以伯府上下都也没觉得该让他避讳女眷,饶是如此,顾寅一见花厅,先入眼的却是一架隔开内外屏风,那屏风后坐的正是伯府的五姑娘,他未来的女主人。 顾寅一眼瞧见屏风外站着的是熟人绿意,忙打个千儿见礼,一板一眼地问了几声好。伯府五姑娘和他寒暄几句,语气态度都是极为温和宽柔,顾寅那一腔谨慎渐渐去了大半,活泛的天性压倒了被人耳提命面教出来的规矩,笑着回话道,“我们公子也想来的,奈何今日身上有事,就没能过来,五姑娘可别见怪……” 五姑娘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瞧这孩子话说得,我能见怪什么,你们公子身上多是有正事在,怕是往吏部去了吧,你怎么没随身伺候……” 顾寅一个脱口而出,“不是,忌日这天我们公子都不让人跟着伺候的,我自然也不会……”待他意识到自己说出来“忌日”二字,立马惊了一跳,生怕被伯府五姑娘看出究竟,以后生事。顾寅犹豫着要收回自己的话,还没筹措好言辞,却听屏风后的五姑娘轻声笑道,“祭日,你们公子倒有心,这花朝节还晓得祭祀花神,想来是往顺承门那片儿游春去了吧……” 顾寅见她听错,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慌不迭点头称是,如此待了几刻钟,伯府五姑娘让绿意赏了他一些碎银缎子,顾寅千恩万谢地要告退。临走时,他瞥了一眼面上带笑的绿意,把人拉在廊下站了,低声嘱咐道,“绿意姐,这话我也就问问你了,五姑娘是不是不爱舞文弄墨来着?这可,这可有些不好……” 绿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姑娘再不爱舞文弄墨,那也比你认识的字多……”顾寅急得跺脚,又小心张望着花厅内的动静,生怕惊动了里头的人,“不是,我记得几年前我们二夫人曾说过,伯府五姑娘比平家姑娘少了一桩好处,就是不太会作诗写词,这样和我们公子,将来未必能说到一起去……” 顾寅叹口气,“要不是和绿意姐你熟,这话我也不会说了,我们公子就喜欢有书卷气的姑娘,先前经过扬州去见朱家太爷,殷总商送了几个识文断字的美人,”顾寅顿了顿,“我们公子虽一概没收,但我晓得当初……总之,你鼓动着五姑娘多多习练些吧……”绿意恍然大悟,心中一沉,仔细打量过顾寅脸色,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沉吟着轻声道,“多谢你提点……” 梢间的珠帘在绿意身后荡了一荡,苏妙真正在用早饭。她们姑娘吃得仍是不多,搅着双喜银碗里的素梗米粥,正沉思着想着事。 绿意斟酌着要不要将顾寅的话全数倒出,忽听苏妙真开口问道,“绿意蓝湘,你们还记得平江伯府么?”绿意心中一惊,不解其意。见得蓝湘沏茶服侍苏妙真漱了漱口,“奴婢记得,是乾元九年底的事了吧,陈家人上京为他们姑娘鸣冤……” 绿意绞尽脑汁回想着平江伯府的有关事宜,眼前突地划过一道闪电,她立时明白过来,迟疑着发话,“我也记得,那陈家姑娘,和顾公子,是订过亲的……” 苏妙真勾了勾嘴角,她漱完口站起身。茜色凤尾裙在地上拖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这案子三法司是合审,皇上亲自过问……我若没记错的话,案情有载,陈家姑娘闺名陈芍,是花朝节这天香消玉殒的——论理顾长清今日该来,他却没来,又有顾寅的话在那儿,我寻思着,顾长清怕还惦记着陈家姑娘……” 绿意心中大震,啊了一声,立马捂嘴。瞧见蓝湘亦是一脸震惊,她二人呆呆楞了半日,连苏妙真要出梢间往院外走去都没发现。还是苏妙真回首望来,噗嗤一笑,撩开珠帘的纤手停在半空中,“瞧你们这副傻样,我以后可还怎么指望你俩办事……”绿意蓝湘这醒过神来,快步跟上。 院外春日光舒,绿意蓝湘二人都有些伤感,一左一右跟在苏妙真身边,几度欲言又止,苏妙真却步伐轻快,红唇含笑。 绿意甚是惊诧,怕自个儿姑娘只是把心事藏住,伤了身子,待要相劝,却听苏妙真喃喃自语道,“难怪当初他带来的花是芍药花——他喜欢陈芍,这很好——” 苏妙真的声音越来越低,“还得打听着陈姑娘生前的模样性格,替他纳几个相似的,这样我才算不亏欠他……” 绿意一头雾水,正回想着顾长清何时送了芍药过府,苏妙真扭头扬声,微笑发问,“今儿嫂嫂就该被放出来了,赵同知什么时辰过府来着?” “是巳末……” 桃杏迎着初阳而开。 赵盼藕听着各处传来的丫鬟们的嬉笑声,知道是府里在过花朝节,想着别人都热热闹闹,她却被困在这凄清窄小的西院,半个人影也见不着,一时间悲从中来,对镜落泪。 她身边的丫鬟忙上前给她抽帕子擦眼泪,又开了香粉匣子,替她匀妆打扮,笑道,“姑娘别哭,这几匣子新香粉是五姑娘让人送进来的,我听五姑娘身边的蓝湘姐姐说,姑爷就要放你出去了,还听说,咱府上的二少爷也来当说客了……” 赵盼藕闻言一喜,抓住丫鬟的手,急声问道,“当真?”她迟疑着想起成婚当夜,那沾了鸡血的帕子被苏问弦发现时,他阴沉可怖的脸色,打了个激灵,“先前,你姑爷明明恨不能要了我性命的模样,这会儿居然能原谅我做下的,我做下的事?” “还是说,他要赶我回赵家,这才……”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听蓝湘姐姐的口气,可不是要休妻,是了,蓝湘姐姐人很稳重,平时过来都不多话,这会儿特地交代我这几句,肯定是十拿九稳了……蓝湘姐姐是这么说的,等见了二少爷和姑爷,姑娘可别多说话,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就行了,五姑娘说,姑爷是吃软不吃硬,姑娘就是没眼泪,也要挤出来些眼泪,装得像些……别的话,五姑娘和二少爷自然会替咱多说……” 赵盼藕泪眼模糊,“这事儿,也就苏妙真向着我了,这些天她身边的蓝湘来看了我多少趟……这眼泪还用得着装么,我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要能出去,只要你姑爷不休妻,我当然全听苏妙真的……” 赵盼藕焦急地等到厢房外传来动静,立时起身让丫鬟开门,果见得是先前见过的如意儿和称心前来,赵盼藕瞟了如意儿一眼,见如意儿低眉顺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二人的引领下,满心打鼓地走近了明善堂,从竹林望去,院内空落落的,而赵越北的随身侍卫赵六侯在院口,正目不斜视地挺直身子,见得她来,躬身行了一礼。 赵盼藕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又是企盼地走进院中,称心如意儿搀扶着她,赵盼藕上了台阶,便退至廊下,赵盼藕跨入明间门槛,赵越北的声音传入耳中,“问弦,盼藕当初是年少不知事才为人引诱,犯了大错……便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这事也不能弄得人尽皆知,真把盼藕送回府去,难道你面上就有光了……还请多担待些,以后你若纳妾,也不必等到盼藕有孕,何时纳,纳几个,我们赵府一个字不说……” 112.第 112 章 如许乔所料,璨月见沈灿阳与许乔正在交往的情状,又加许乔的劝导,收拾东西也跟着回到h省了。 本来许乔打算一回去就告诉璨月关于赵澈的疑问,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而沈灿阳更不会主动让自己姐姐伤心,只是接受了许乔的建议,拿允许璨月出国这一条件,和她与赵澈在出国前再不见面作为交换,璨月不疑有他,想了想还是答应,言语里对赵澈的真心倒是不疑。 由此许乔和沈灿阳也就等着考研一结束再做收尾工作,此间绝口不提。 但原本许乔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劝璨月去考研,想暗示她做两手准备,结果被沈灿阳拦了下来,只说是“不读研究生更好”。 待接着追问下去,才晓得沈灿阳本来就不满意沈粲月拜入郑老门下读研,在这货眼里,他姐姐完全无需那么辛苦地学一门本不喜欢的专业。此时有个赵澈能劝沈粲月改变主意,要不是对方是情敌,他高兴还来不及。 由此许乔算是看出来沈灿阳这小子的心思缜密和步步为营:只怕在她许乔面前示弱也是策略,总之先把跑路的沈粲月给拐回来再细细图谋。关于赵澈的把柄他牢牢捏在手却隐忍不发,而等着赵澈做那个恶人把沈粲月的考研搅和掉,再一击必中拆穿其人面目。既能让璨月不读法学的研究生,又能在她出国之前解决掉所有事情。 这心机,啧啧。真让人叹为观止,若不是他对沈粲月的真心日月可昭,璨月也对他有那么一丢丢的想法,许乔无论如何都不会助纣为虐。 许乔关于“法学不是粲月喜欢的专业一事”倒想刨根究底,但沈灿阳又再不肯说,除了在璨月面前扮扮深沉,整日里意气风发得意至极。 只可怜了许乔她,还要接着当沈灿阳名义上的女朋友,当然了,只限于在不肯面对自己心意的沈粲月面前。 任务三的完成就等着时间,许乔也没啥好担心的,继续回过头为任务二做努力。很快,她就接到了辉煌娱乐的平面广告拍摄邀约。平面模特也就是摆些好看的姿势之类,没啥太大的难度。摄影棚里的人都忙忙碌碌的,她也尽心尽力地摆造型,好对得起开出来的工资。 说到这,她可算是幸运了,别的模特还有经纪公司的抽成,到许乔这完全没有,拿到的报酬也相当丰厚。 摄影棚 打光,妆容,服饰一概到位。 “ok,脸再微微上抬一点,”张摄影师半跪在地寻找着最佳拍摄角度,“非常棒,眼神再柔和一点,香水瓶可别拿掉了许乔。” 许乔吐了吐舌头,她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混得已经比较熟了,没事帮忙跑跑腿再请请客,又有系统新开发的亲和力功能,她如鱼得水,压根就没碰到什么困难。 这个香水瓶的设计倒是挺好看的。许乔唇微微翘起,一动不动德按要求注视着这只香水瓶。 “ok,就是这样。”咔嚓咔嚓地快门声伴随着闪光迅速结束了这次摄影。 许乔好奇地凑到张摄影师面前去看那些图片。 自然是非常美的,这款定位于少女系列的香水在许乔活泼灵动的表情和姿势下被演绎得相当不错。 看来她还蛮有天赋的嘛!许乔喜滋滋地夸了夸自己,但是注意点淡蓝色瓶身的点点反光后,许乔脑子一动,不由自主指向屏幕:“好像笑容有点,有点抢镜头了。” 张摄影师斜睨着眼嗤笑道:“你个非专业来比划什么,过去过去。”说着就要赶苍蝇一样把许乔推走。 其实这只是笑闹,许乔跟张摄影师的共事也有一个多星期了,因为在系统的要求下她需要观察下别人,张摄影师便成为首选,对这个没事专门摆出兰花指恶心人的摄影师,她也算摸个透。 所以没顾虑其他,许乔就撑着脸道:“这个香水的平面广告,拍得太甜美了,要是稍稍加点别的东西,会不会更好?” 加点什么呢?许乔皱眉,能让这款香水看上去别出心裁呢。 “风格稍微再硬一点就好了,就像女装上的boy风格,固然要甜美,但也……。” 张摄影师刚要摆出他的兰花指,一听许乔这么说,脸色突地一变凑到电脑跟前看了又看,才恨恨说道:“都怪你!” 啊哈?许乔瞪大眼,指了指自己。 “本来都该收工了,你,快去补妆,趁天色还早再拍一组。”张摄影师那与娇小身躯不符合的粗大嗓门在摄影棚响起。 待拖着疲惫身躯的许乔总算回到家中,只能感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 但她没想到这个打击只是第一步的。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乔星拿着筷子敲碗的声音把许乔咽唾沫的动作打了回去:“就是这样,我下个星期就调走,你搬去程瑜阿姨家里住,不许给人家添麻烦。” 这事儿许乔在程潇那里听到过一回,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听自己妈妈又提,不由托腮,严正抗议:“我方表示不服,人身自由应该由我方做主……坚决反对帝国主义,拒绝不平等条约……“” 一个暴栗落在许乔的头上。 “哼,你以为我是跟你讨论吗,这是通知通知,许小乔你给我记好了!”乔星柳眉竖倒,“少贫嘴,记得打包自己行李知道吗?” 一计不成的许乔瘪瘪嘴,决定发动柔情攻势,对乔星采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手段:“妈,我知道你最好了。人家真的不习惯去寄人篱下啦,而且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啊我,我不要去程阿姨家,求求你!”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不想整日里面对贺卫洋啊擦。一个星期没见到贺卫洋那冰山脸,没听到他嘲讽的话,她真的感激涕零了都。 奈何乔星意志坚定,冷笑一声:“就你这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做点西红柿炒蛋的料子,打算一直吃泡面到天荒地老吗?还有,你程阿姨答应收生活费,你完全不用有寄人篱下的感受。但要好好和程阿姨她们相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被自己老妈数落的挂不住脸皮的许乔红着耳朵重新找到一个点反击:“哎,他们家的贺卫洋都二十六七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住进去多不好听啊,再说了,万一那个贺卫洋是衣冠禽兽怎么办,你女儿的清白可就不保了啊妈!” 对不起,暂时抹黑您一下下。许乔对着脑海中浮现出的那张俊脸诚心诚意地道歉:您肯定也不愿意我搬进去吧,所以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呐。 许乔就差声泪俱下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妈,您舍得自己女儿身犯险境吗?” 乔星:“呵,小贺那样的人品相貌家世,我还怕你强了他呢!” 我勒个去!被这句话砸晕的许乔悲愤了,她真不是充话费送的。 正要再辩,只见老妈乔星收敛神情正色道:“乔乔,妈确实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你看我们家在这个城市又没什么亲戚,你小姨整日不着家,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家庭托付你了。本来说让你重新住回宿舍的,但谁知碰上了程瑜,闺女,你程阿姨和我那是上大学就结下的情分,要不是后来她嫁入豪门远赴欧洲……不说这个了。说实在话,我也存了心,你若是跟着程瑜阿姨多长些见识也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和他们家走近一点无妨……别怪妈妈势力,这社会到底还是讲人情看关系的,何况人家那么真心实意地邀请,而贺家又这么显赫,你……” 乔星说不下去了,摸了摸许乔的脑袋,长长一叹,只蹙着眉把许乔看了又看。 许乔一怔,不由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关节。 “我……”许乔心一软。 “记得好好和程瑜阿姨相处,还有程潇那个小姑娘,功课上相互督促共同进步。”乔星整整神色,继续说道,“只一点,你程阿姨的儿子实在龙章凤姿,你千万别喜欢上他,那种门户,做朋友还嫌地位悬殊,婚姻上更高攀不起。” 喜欢贺卫洋? 许乔摇摇头,握住乔星的手,觉得离别似乎近在眼前,闷声说道:“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喜欢他的,妈,我会听话好好和他们相处的。” 格林道五号 贺宅 贺卫洋缓慢地喝了一口水,不动声色地问程潇道:“这几天在学校里怎么样。” 程潇咬着勺子笑嘻嘻说道:“挺好的,就是乔乔还没搬过来有点着急啦,她都没当回事。给她布置房间吧” 正慢条斯理吃着沙拉的程瑜闻言,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程潇大感啼笑皆非:这闺女,也忒没有心机了,被自己哥哥当枪使还一无所知,当真没在医院没抱错过。 当下没什么好气儿,对这个半分没随到自己的女儿说道:“我都准备好了,你专心学习。” 程瑜见程潇仍愤愤的,便含笑看了左手边的低眉敛目贺卫洋一眼,见他似一无所闻的平静表情,便在心里大摇其头:这儿子也淡定得不像自己,忒会装大尾巴狼了,真是……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程瑜望天,对上只有华丽吊灯的天花板,更加内伤了。 113.第 113 章 …… “乔阿姨,您要调往帝都啦?”程潇惊呼一声,放下筷子:“那乔乔怎么办呢?” 成功把话题转移到此的程瑜加了把火:“可不是么,乔乔就要一个人住了,多孤零零,还不安全,哎呦……” 不负众望的,程潇急了:“乔阿姨,让乔乔过来跟我住一起吧,我可以照顾她,要不太孤单。” 得逞的程瑜微微一笑,转过脸,做出一脸担忧神色:“是啊乔星,让许乔住在我们家吧,安全又省事,你看怎么样。” 被当成枪使的程潇妹子添油加醋:“对对,我们家肯定会对乔乔特别好的,您就放心吧!” 乔星:“这个……那太麻烦了……还是……” 正淡定为“丈母娘”添水的贺卫洋收敛神色,极其认真地看向乔星,微笑说道:“话说回来,潇潇的司考多亏许乔的帮助和督促,才进行得比较顺利。接下来的考研,也是需要许乔的辅导与监督,所以论起来还是我们沾许乔的光呢。所以乔阿姨……” “就让许乔住过来吧!”异口同声的三人,目光灼灼地看向乔星。 乔星:“……额,那好吧,真是麻烦你们了……”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呢。 嗯哼,不是我军太无能,实在敌军人太狡猾。 一直没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乔星,不出意料地在临走时又被程瑜摆了一道。 “对了,乔星,你女儿那么漂亮,有交往的人吗?”程瑜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外套,好像只是顺口一问。 “那能呐,每天不是去锻炼就是看书,再要么就跑跑公益活动,别说对象了,连个喜欢的男生都没有!”显然被戳到痛楚的乔妈妈大倒苦水,“整日里就和女孩子混在一起,这可都要毕业了,居然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哪有她老妈……呵,我真怕她给我领回来一个女孩子呐。” 程瑜微笑脸:“你安心去北京吧,我会给乔乔介绍好男生的。” 乔星:“程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热心肠呐。” —— 钢琴房里的地毯一直铺到许乔脚下,她盯着花纹瞅了一会儿,才对自顾自练琴的沈粲月讲到:“你知道灿阳喜欢吃些什么吗?” 沈粲月弹奏的动作顿下来,惊诧地看了许乔一眼:“你要做饭?” 许乔细致地观察着沈粲月的每一丝表情,毫无疑问的,很复杂,复杂到让她感到困惑:似乎有些心酸,和难过的意思。 但来不及细看,沈粲月就正色一笑:“你随便做做,他应该都会喜欢。” 有点麻烦,许乔抱臂想了想,一口应下,然后调笑问道:“你还记得么,我说过这辈子只给深爱的人烹饪。早知道那个人会是沈灿阳,也不用等这么久了。” 说完这段肉麻的话,许乔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低下脸的沈粲月:她被许乔这么直白的话震撼住,双手绞着,又紧张又似无奈,最后才仰起脸,笑得滴水不漏:“是啊,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让你们错过这么久。” “但是乔乔,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这姑娘,许乔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走过去默默地摸摸沈粲月的脑袋,半晌才抱着她问道:“不说我了,请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了吗?” 沉默,长久到窒息,很久,许乔才听到闷闷的哭声,沈粲月搂着她的腰,埋着脑袋啜泣:“别逼我,乔乔,我不想说。”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难道只能用催眠术? 系统小萌娘没回答。 许乔的纠结延续到了晚饭后,她和沈灿阳还有沈粲月在阳台休息时,三人都是沉默着的。 许乔最先没话找话,拿起手边的报纸念了念新闻,见那两人都是神游太虚的模样,不免泄气。 这件事的始末她只知道个大概,基本上是无从下手,让许乔绞尽了脑汁。 三人就这么在阳台相对无言的一晚上。如果不是沈家外婆过来说“小乔的房间整理好了,就在粲月对门,粲月,你带小乔去吧”,他们估计还要把“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玩到午夜。 “许乔,你过来一趟。”敲敲房门的沈灿阳让发呆的许乔猛地回过神来。 跟在沈灿阳身后,他俩走到天台。 夜景很漂亮,繁星如点,冷月弯钩。 “你今天对粲月讲什么了?”许乔问。 其实她还是很同情沈灿阳的,喜欢上一个不大可能的人,偏偏还总要见面,躲都躲不过。 “其实我以前试探过,粲月有没有可能喜欢我的。”沈灿阳看向夜空,平淡地叙述道。 “后来她和赵澈交往,我也一清二楚。别露出这副见鬼了的表情,我是真的都知道。” “大概太在意一个人,总是怕自己不够爱她以至于伤害到她。粲月不喜欢我,很喜欢赵澈,这我知道。但这没关系,她和赵澈在一起,挺开心的。” “我怕自己只是一时脑热,是因为没怎么和女性交往过而对粲月的一种移情作用,所以这段时间我也交了好几个女朋友,对,不同类型的好几个。” “等我发现自己还是只喜欢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决定远离我去美国了……这我不能接受,许乔,我能接受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和别人好,不能接受她到大洋的另一端。” “没想到她还挺能吵架的,以前没发现……” 目瞪口呆的许乔不知该安慰这个苦情的兄弟还是为他打气了,所以只好说道:“为难你了。” 沈灿阳看了一眼许乔,短促一笑:“嘲讽我呢是吧。说起来,我得跟你算算账,介绍他们两个人认识的可不就是你吗?” “灿阳,我跟你说,如果她喜欢别人,你还是放手吧。本来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让粲月解开心结,你的诉求对我而言只是第二位,明白么!”许乔想了又想,还是对沈灿阳镇重讲道理。 沈灿阳耸耸肩:“随你……其实她谈恋爱我不是不能接受,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会发这么大火吗?” 许乔瞪大了眼,“怎么?” “她本来会是郑老的关门弟子,那意味着什么?” 夜风凉起来,许乔觉得冷了。 沈灿阳摸出一根烟,犹豫半晌,还是折断了,然后他看向许乔,脸色变换许多,缓缓说道: “粲月一早去郑老那里说明自己不会考研,郑老虽气恼,也尊重她的决定。候补人员有个叫做凌波的女孩子,和赵澈之前是男女朋友……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突然之间,赵澈就和一个早就认识但从没上心的女孩子爱的死去活来,如今还要女方瞒着家人陪他出国……这太蹊跷了……” “他对粲月殷勤备至,有几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抵得住这样的攻势?” 许乔的眼睛越瞪越大,掐着自己的力度也加重许多。 确实,太巧合了。 “我没有告诉过粲月这个可能性,很怕她受伤害。她长这么大,都是一帆风顺的,如果受了情伤后果会怎么样呢?” “许乔,我没你想的那么自私……我只是觉得,如果她爱上另外一个人,那和赵澈分手的伤害,就不会怎么严重了……” “是,我也存了私心……但如果赵澈足够让人信任,我绝不会和粲月她挑明……” “许乔,无论如何,她不对我说真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阳光晴朗,一醒过来,许乔第一时间到房间找到沈粲月。 沈粲月的房间温馨而简洁,一看便知沈家外公外婆对这个外孙女的疼爱之情。 也难怪昨晚沈家外婆会偷偷拉住许乔让她开解开解沈粲月,想必两位老人也察觉到沈粲月的不正常,但又不知怎么下手,才会对许乔如此欢迎。 “……粲月,你洗澡洗了有一个小时了哎,真慢。”没话找话的许乔坐在鲜花吊椅上晃荡起来。 擦着头发的沈粲月笑了:“你怎么赖在我房间,不下去吃饭吗。” “你记得凌波吗?”许乔双脚挨地,慢慢地晃荡着。 沈粲月皱眉,“我知道啊,学长的前女友。也是咱们法学院的。” 许乔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沈粲月慢慢微笑道:“但学长跟我保证过,他对前女友们,都已经忘情了,我信任他。” 看着沈粲月脸上的微笑,堵在许乔喉咙口的那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所以黔驴技穷的许乔稳了稳心神,还是祭出了大杀器——催 “但不是这里,不是现在。”她喃喃道。 为什么让她见识到世上还有这种感情呢,这让她有了不该有的期待,这是不对的 114.第 114 章 严尚真穿梭在宴会中,和来宾们谈笑风生,他正是意气风发之际,本来又生了一副招风引蝶的好相貌,剑眉星目,高挺鼻梁,又兼饱满天庭,虽然有些薄唇,似是薄情的样子。 可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是长情的呢。 因而即便他就要和白晓晨结婚的消息满天飞,也挡不住挽着别人臂膀的明星贵女们向他递来一道又一道的眼风。 等到方独瑾这个主人来了后,严尚真也不多待,和其他的熟人说了几声就大步踏出宴会厅,外面等着的司机保镖都跟了上来,不一会儿,他就在回金风区的路上了。 他靠在背椅上,酒劲有点上来了,让司机开了窗,吹着晚风,一时间心绪起伏。 今晚严尚真都记不得有几次,别人来探听他看上白晓晨哪一点了,也是,谁家没个女儿侄女的。 只是,他眉头一皱,晓晨的相貌是一流得出色,帝都里的这些大小姐们长得漂亮的又没多少,还个个脾气不轻一身公主病,哪有晓晨温柔可人。 他在心里把帝都的贵女们贬了个遍,忆起和白晓晨初次相遇的时候:他和她都是孤零零,只不过他意态高傲地站在观景台上,她却坐在秋千架子上走神。 那时候正是两年前,严家被打压的时候,严尚真早知道这不过是严韩两姓部下的圈套,但到底是体验了一把世态炎凉,难免唏嘘。 就在那时候,碰上了白晓晨,不知道是不是他先挑起的话头,他和白晓晨居然相谈甚欢,白晓晨有一种奇异的安稳人心的能力,纵然她也深处争斗漩涡,不能幸免,却始终是闲适安宁,不动声色的。 严尚真渐渐涌起了温柔之意,偏头看窗外万家灯火,他忽的很想去看看白晓晨在做什么,淡淡地说,“掉头。” 司机跟了他多年,知道这事要去白家的意思,忙转了方向盘。 严尚真上二楼的时候,白晓晨正在台灯下看书。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按压在书本上,眉头轻轻皱起,似是看到了不解的地方,灯光映的她轮廓如玉,眉眼生春,严尚真心里咯噔一下,要去摸烟,突然回过神这是在她的卧室。 他立在门边很久,都没等到白晓晨发现他,一时有些沮丧,忍不住咳了咳,白晓晨方回了现实世界,定睛一看,居然是严尚真,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站起身笑着说,“你怎么不叫我呢。” 严尚真见她梨涡浅浅,笑语盈盈,凝固了一下,慢慢踱步到书桌前,把她按住,自己也挤进了白晓晨的靠椅,轻轻搂住白晓晨的腰,把她抱进自己怀里,然后顺便看了看那本书,待看到书 名,噗嗤一笑,“晓晨,你怎么看这书啊。” 白晓晨发现他的目光在那本书上流连就觉不对,脸颊发热,如玉的耳朵红通通的,好似琥珀,嗔道,“我看的可是删减版,你不要乱说啊。” 严尚真难得见她害羞模样,忍不住情动,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戏谑道,“赶明我给你送一本完整版,这《金x平x梅》我十四岁就偷着看过了,嗯怎么样。” 白晓晨脸红得愈发厉害,左右手只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奈何严尚真的右手搂着她的腰搂得死死的,轻声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却是,”她咬了咬下唇,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淫者见淫呢。” 严尚真见她眼波流转,妩媚难言,喑哑了嗓子说,“你可别招我。”伸手就要拽住那白嫩的食指。 白晓晨立刻收回手,她坐在他身上,发觉了他某处的变化,转移话题说道,“我看书里边的女人倒是都挺可怜的,不过有权有势的男人,难免会……就好像韩江深,韩河渐他们。” 说着,她微微愣了神,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严尚真最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走神,一手将她拉进怀里,感受到她脸庞贴着自己的胸膛,笑着说,“我不是表哥他们,不会让外面的女人挑战你的地位的。别心烦了。” 韩江深和韩河渐宠着外头的女人的事,不是秘密。 白晓晨靠着他,微微垂了眼帘,面上自是讽刺,她可从来没想过让严尚真为自己放弃外面的莺莺燕燕,且不说严尚真的脾性。 她眨了眨眼,白晓晨的目光游移到床边的玩偶娃娃,她可不爱严尚真。 男人没有靠得住的,就好像张智源。 ————相爱七年,抵不过旁人的八个月。 她心里嗤笑。 于是严尚真只听她乖巧地嗯了一声,心情大好,摸着她的头发,暗暗想到,她这么柔顺婉转,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受伤害的。 于嫣那些人的地方,要少去些了,外头的野花是上不了台面的,也要让她们低调些,不要出现在晓晨面前,不仅是为了家族名声,其实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名声不过是可有可无,谁又敢置喙呢。 到底是因为,严尚真心里,总是对白晓晨不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和她结婚了。 他这边寻思着,安排着他们以后的事,那边白晓晨的声音忽然响起,娇软清甜,“尚真,昨天去韩家的时候,我见到了于嫣,她问我你是不是,要和她分手。” 严尚真眉头一拧,也猛地反应过来:他姑姑很不满意白晓晨,难免要拿他的情妇于嫣出来,膈应膈应白晓晨。 下次,自己一定要陪她去。 可晓晨这样云淡风轻,他更是有十分地不舒服,含含糊糊道,“她怎么这么大胆,到时候再说吧。” 说着抬起她的脸蛋,和她对视,疑惑调笑问,“你就不吃醋吗?” 白晓晨皱起了鼻子,扮出委屈的神色,“你也知道我会吃醋吗,你的那些小情人,别让她们出现我这个正牌面前好吗?” 心下哂笑,这严尚真是有毛病吧,以为她会为他这种男人吃醋,春秋大梦! 严尚真仔细端详了她,方放下心来,心中甜蜜,亲了亲她的额头,“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毕竟不是光明正大得到手的人,他还是有些隐忧,若是白晓晨不属意于他,那如何是好。 ———————————————————————————————————————— 不过转眼,严尚真被白晓晨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挑拨得蠢蠢欲动。 严尚真可不信,把她搂到怀里,细细地吻着她的脸蛋,耳侧和锁骨,热切缠绵。 白晓晨不好推却他,只能忍着。 过了不久,白晓晨明显感觉到他某处的变化,就更伏在他怀里不敢动。 严尚真有点忍不住了,悄声对白晓晨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定要我等到结婚,哪个男人撑得住。” 白晓晨冷笑,“一大把女人等着你呢,别来烦我成不。”她察觉到语气不对,又换了语气道, “我不喜欢你这样,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别这么不尊重我好么。” 她说得温柔埋怨,语调尾音上翘,总有点勾人的意思。 “我们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了,哪有不让我上床的道理啊,晓晨。” 他细细厮磨着,那音调听了,牙都发酸,这可不是严尚真的风格。 白晓晨知道他是得寸进尺的性格,只装作没听见,翻着那书,并不搭理他。 然而严尚真的手越来越过分,几乎要伸到她的衣襟里去,白晓晨实在是忍无可忍,就瞪着他小声 骂道,“你能不能老实点啊。” “我又不是性无能,怎么老实?”严尚真对她的话不屑一顾,说着气息都急促起来,死拉着白晓晨的手往他的那处上放,急色了。 说来他也委屈,自从和白晓晨订婚后,就再没碰过女色,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能总自己解决吧。 白晓晨见他嬉皮赖脸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怕,她不像严尚真这样不要脸,在家她不敢大声叱喝他,也不敢太大动作。 只能忍气吞声,感觉到严尚真握着她的手,移到了他的某个凸起的部位,又羞又恼,手也颤个不停。 严尚真吻着她的脖颈,他调情的手段高超,白晓晨也止不住战栗,丝丝电流划过全身,是她没体验过的奇特感觉,她又羞又恼,小声地求饶,“尚真,尚真你松开我,我真不行。” 严尚真正是情动,握着她的手为自己上下移动舒缓,哪里肯离开他的时候他的时候他的时候他的时候他的时候他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吃辣啊嗯是我就可以回家啦嗯你是哪里,奇怪的近义词理智一点点而已嘛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就行啦嗯你在哪里啊我在外面吃饭呢哦嗯哦嗯好晚安晚安老婆 115.第 115 章 严尚真离开白家后,白晓晨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开了台灯,继而听到她母亲哒哒哒的上楼声音,心里一阵无名火起。 白母进来后,见她呆呆得不知思索着什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她道,“怎么让尚真这么走了,也不多留他会儿。” 白晓晨冷哼了一声,讽刺道,“我看你巴不得我把他留在床上,那你就敲锣打鼓开心得很咯。” 她从没说过这么粗俗的话,也不看白母,转身去了隔间衣柜拿衣服,白母看她一点也不合作的态度,忍不住说,“咱们白家要仰仗他,你这个态度能行么。” 白晓晨听她戳到自己的伤疤,把衣柜猛地一拉上,回头恨恨地看着她的母亲,冷笑,“严尚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很开心?答应了这桩婚姻卖了你的亲女儿也不算,还想要我低三下四,送上门去给他作践? 白晓晨压抑到极点,见自己母亲讷讷不知答话,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高攀了严尚真,却也不想想她是否愿不愿意高攀那么个人! 她茫茫然地问道,“严尚真控制欲强,性格桀骜,外头还有那么多女友情妇,就因为他扶持了爸爸,他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吗?” 白母见她不甘愿的眼神,忍不住小声说,“木已成舟,张智源和唐秦蜜也定了婚期,你就多为你爸爸想想,为咱们家想想吧。” 说着,白母迅速地简直像逃一样地下了楼,把白晓晨的讽刺笑声抛诸身后。 白晓晨蹲在地上良久,待她平静下来,方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她关掉了灯,一动不动的伏在书桌上。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那个曾许诺一生一世珍爱她的男子。 他歉意地看着她,俊美依然,却残忍地说道,“对不起,我喜欢上小蜜了,对不起,晓晨,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劈腿劈得这么理所当然,哦,你够狠。 白晓晨无声地笑了笑,我当然会得到更好的。 睡梦中好像有一身酒气的男人靠近她,她猛地惊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她只觉得心惊,安保哪里去了,刚要大喊,就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后唇舌被粗鲁猛烈地堵住,狂风暴雨般的掠夺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人的手劲太大,转眼间已经把她的睡裙撕开了,她来不及阻拦,男人已经压制在她身上,她害怕到战栗,呜咽着求着这人放过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双腿被这人分开,又粗鲁地被吻了个遍,本来她就因为白天的事精疲力尽,这下更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一再的推拒。 男人重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胡乱地去探她的唇舌,堵得她叫喊不出来,一只手压住她,一只手急促地扯下自己的腰带,褪下西裤,两人俱是大汗淋漓,这人稍稍停了一下,挑逗了她几下见 是无用功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物件送了进去。 她只觉得疼到晕厥,眼冒金星,双手不自觉地掐上了这人的肩膀,依然不能分担一二。 那人感觉她直出冷汗,甬道更是紧致干涩,耐住性子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抽动,过不多久,就按捺不住自己,又大力冲撞起来。 —————————————————————————————————————————— “滴滴滴。”闹钟尖叫起来,白晓晨猛地坐起身,从噩梦中醒来,靠着床头,看到渗进来的阳光,慢慢舒缓了呼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是冷汗连连。 她恹恹地坐了一会儿,穿上拖鞋,走进了淋浴间,昨夜严尚真离开后,她清洗了一遍,如今早上出了一身汗,又再洗一次。 莲蓬头喷洒下的温热的水抚平了她的惊慌,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克服,不能任性也没资格任性。 白家根基不稳,她父亲更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她这样劝慰自己,却忍不住烦躁,为什么父亲惹出来的摊子,却要让她用终身幸福换,反正那个父亲也不拿自己当女儿看。 她将水扑到脸上,咬唇,如果,前天的事情传到严志国的耳朵里,严尚真的姑姑已经很讨厌她了,若是他的父亲也……那未必不能,未必不能改变这桩婚事。 白晓晨下楼去吃早餐,秉着食不言的规范,也不搭理白母的话,无声地抗拒去鼎越公司看望严尚真的要求,白母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过,何况婚期都定下来了,以白晓晨的性格,不会反悔的。 顶多自己以后多疼疼她,白母想,可不只有这一个女儿。 白晓晨不知道她的心里话,收拾完毕后,拒绝了白母让她带司机的要求,一个人开着车出了门。 白晓晨漫无目的地开车到处晃悠,想去找李圆,想起来她早就出国深造去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车开到了熟悉的大楼前,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张出入卡,没想到自己还留着,她弯起了一个笑容。 鬼使神差地,白晓晨来到了顶楼张智源的办公室,秘书小姐以前见多了她来,但是自从她和张智源各自的婚讯隐隐传出后,很少看到她了。 也不知道如何招待她,白晓晨示意秘书小姐回去自己的座位上,忍了又忍,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白晓晨刚想要推开门,忽然后悔,她不该来这里,如果见到她,张智源是只会说对不起的,不会有任何她想要听到的甜言蜜语,他多冷静,多残忍,她知道的。 或许他会说“我是真的喜欢秦蜜的”,但绝不会是,绝不会是,“我也爱你,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何必自取其辱。 白晓晨深呼吸几下,转身出来,对着秘书小姐温声说道,“别说我来过这儿。” 秘书小姐有些呆住,然后用力点头,想来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上司在临结婚前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她挺直了腰,走进了电梯。 “笃笃笃”秘书敲了敲门,然后进来,看到上司奇怪的表情便解释了下,“经理,刚刚我要进来的时候,唐小姐打了电话,约了晚餐。” 这位年轻英俊的商业精英了然,他的未婚妻秦蜜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接过文件询问道,“方先生会议开完了吗?” “方先生核对的时间是11点到3点。”秘书心中松了口气,还好唐小姐打了电话进来。 白晓晨难得独自出门,又在休假的时间,一个人瞎逛了逛商场,等到午饭时间,她坐在天台上,点了情侣套餐,微微地喝了些酒,这家餐厅一眼望去好像只她形单影只。 她盯着酒杯看了许久,都不明白,为何命运这样奇怪,后来她有点迷迷糊糊的,应该是醉了,还混着不甘心。 白晓晨给张智源拨了电话,接通后不等那边说话,就快速地说,“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明知道是他负心,还要这样倒贴上去。 一遍遍重复着,卑微到底。 恨是不能伤她的,但爱却可以。 白晓晨的声音很轻,只是重复着“我很想你”,好像没别的话可说,即便这样刻骨铭心,她也连想念,都不敢大声说出去,好像是一种罪过,明明不是她的错,却由她来承担,简直荒谬。 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她的姿态这样低,然而得不到一点怜惜,那边的呼吸只是急促了些,忽的又稳定下来,迅速又狠绝挂断了通话。 白晓晨伏在桌子上,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独瑾,怎么不点菜。”张智源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见方独瑾面色奇异,目光凝重,盯着他缓缓道,“你刚刚有个电话,我不小心接通了,不过很快就挂了。” 张智源拿起手机一看,心里一凉,又发现通话时间不过十几秒,镇定下来,看向方独瑾,不动声色地笑着说,“我堂弟和晓晨是从小的同班同学,和晓晨认识很久了,她结婚的时候我也是要去的。” 方独瑾点了点头,好像相信了这个说辞,在接下来的谈话里也没有提及这件事,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个插曲。 —————————————————————————————————————————— 午夜 “卡啦”一声,楼下传来花瓶碎裂的响声。 白晓晨刚刚睡着,就被这刺耳的响声吵醒。 她披了衣服,听见好像是父母的争吵声,犹豫了一会儿,没开灯,抓着扶手,下楼。 “宁要不孝子……”是她父亲的咆哮声。 116.第 116 章 和着那红帖一并来的还有九盘上好苏菜,九坛重阳菊花酒,还有九盒花糕和九匹上好绸缎。苏妙真知道这是文婉玉特特送来的重阳节礼。也没仔细看,便忙让蓝湘出去,赏赐送东西的王府小厮们。又把文婉玉的贴身丫鬟叫入卧房,说几句话另厚赏下去,方把人放走,只说那日一定应约。 人一走,苏妙真便拿过那两份红帖细瞧,一见,先咦一声,“奇怪,怎么给你们姑爷单写了一份,又给我单送了一份。”她与顾长清夫妻一体,若下请帖或拜帖,都该是同写在一张帖子中。绿意蓝湘凑过来瞧,也都是摸不着头脑。 苏妙真仔细再把那落款瞧了,立时有几分明白,将落款是宁祯扬的红帖往紫檀妆台上重重一拍,恨声道:“这个该死的吴王世子。” 绿意蓝湘见了,都吓一跳,忙问缘故,苏妙真气鼓鼓地道:“他在第一封帖子上单请你们姑爷,第二封才用婉玉的名义邀我,分明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让我晓得他只想请你们姑爷,要我晓得自己被他这高贵的吴王世子所厌憎,识趣点儿别上门——他既想全礼数,又想我不上门,虚伪至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那天还是往吴王府走一趟,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绿意蓝湘都笑得不行,“这就奇了,吴王世子和咱们家的交集少之又少,怎么偏偏看不顺眼姑娘你——”说着,蓝湘先反应过来,“当初在大觉寺,姑娘跑去西敞厅让人寻稳婆,怕是撞着那位世子了吧。” 苏妙真点头。其实她晓得宁祯扬多半也还记着数年前于镇远侯府前,二人轿子狭路相逢,随即互骂的事。 但不好跟人讲的,便压下不提,只道:“他竟这样瞧不起人,我还偏偏去膈应他一回……”话虽是这么说,若没有文婉玉在吴王府,苏妙真是断然不肯上门去被人鄙视的,这会儿无非是给自己找个顺气的理由。 饶是如此,苏妙真仍烦躁了一早上。只心道:宁祯扬如此厌恶她,日后她要多和文婉玉来往,碍着这人在里头,却大为不便。她甚是心烦,苏州府志赋税卷只看了三分之一,便再读不下去,只能提笔写送给苏母王老太君等京中亲眷的家信。 如此这般地等到了晚间。顾长清回来,因他甚是敏锐,察觉出来,再三询问,苏妙真虽怕他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但正是委屈的时候,吞吞吐吐地,仍是倒了苦水,说罢,她不想让顾长清为难,忙补充道:“其实以后少上门便也是了,纵不见面,我和婉玉在心里也是记挂对方的。” 顾长清随即笑道:“不妨碍,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去见文家姑娘,便叫上我,有我在,祯扬总不会把咱们拒之门外。”苏妙真得了这话,欢喜无尽,本想试探他的那腔打算也被抛之脑后,只数着日子等重阳节。 眨眼间,九月初九便来了。 这日早上,鸡鸣破晓。高亢的公鸡叫声一响,苏妙真立马就满怀期待地醒了。甫一睁眼,她就乐滋滋地想到,今日可以到吴王府去见久违的文婉玉。她望着床顶上的鸾凤并首纹样发呆,耳畔传来顾长清沉稳的呼吸声,苏妙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见得他仍熟睡着。 其实若按规矩,妻子应当睡在床铺外侧,好随时服侍夫君,为他端茶倒水。但到顾长清这里,却反了过来。顾长清说因着钞关事繁,他总得晚归早起,若苏妙真睡在外侧,那便会被他时常惊醒,他只有愧疚为难的。 往日这时辰,他早不见人影。这会儿还不见醒,多是记得今日重阳,吴王府下帖,只需往吴王府去一趟,才略略松懈。 这几天顾长清总往运河上跑,甚是辛苦,她可不能把他吵醒。苏妙真便悄声起身,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跨过顾长清要下床。 熟料人刚落地,顾长清便在身后犹带睡意地问道:“妙真,你怎起这么早?”苏妙真一回头,见得他已经坐起身,正懊恼自己该再小心些,顾长清笑着只说不关她的事,他早已习惯早起,到点儿自动睁眼。两人就起身梳洗,吃过早饭,顾长清见得她急切,便让人即刻备车,往吴王府去。 苏妙真凝神听着马车外头的叫卖说笑声,因见顾长清低头看着手中诗集,便趁机从那窗槅子的小小缝隙往外瞧了一眼,见得苏州城内商铺鳞次栉比,客如云至;路人摩肩擦踵,往来如织,那一种繁华热闹,自非言语能描。 又因苏州乃是水乡,前街后水,那水道上的乌篷船缓缓划着,上头往往立了一个模样俏丽的船娘撑杆,苏妙真看得一愣,又往街旁看,这回注意到除了水上船头,路上也间杂着许多女子,且并不佩戴眼纱帷帽,且并不都是寒门小户的姑娘妇人,也有服饰华丽的富家闺秀内眷,倒和他处大不相同。 正凝思着,忽听顾长清道:“苏州平民女子多以养蚕缫丝,纺织刺绣为业,并不太受礼教拘束,渐渐地富室女子们也能随其言行,常常出门,记得前任苏州知府还为此再三申斥,说败坏礼教,恐伤风化。” 苏妙真恍然大悟,瞥脸看向顾长清,他正看着她微笑,“妙真,记得乾元九年元宵,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喜好游冶,来了苏州这么几日,连官署后堂都没踏出过一步,想来憋坏了吧。” 苏妙真讷讷,既不敢称是,也不想违心说否。听顾长清道:“我眼下在钞关上抽不开空——你,你生得又有些太好了——若单放你一人出门,我着实不太放心……你若是不嫌钞关上无趣,我便时常带你去见识见识,或扮成小厮,或戴眼纱……其实钞关前南北客船你来我往,倒能听到不少奇闻异事,给你解解闷。” 苏妙真人一愣,待要拒绝,却着实想出门看看苏州风物和关上繁华,便仔细打量过顾长清的神色,见他端正沉稳的面容上满是关心,她心里微动,很想说些什么,但见顾长清与自己间被刻意拉开的那两尺之隔,便只是垂目点头,抓紧了膝上的眼纱,轻轻说了个多谢。 马车在吴王府前的御道上停下,顾寅轻快地跳下马车,拿来一小凳等着给当家奶奶做踏板。顾寅正暗暗得意自个儿办事越发老练,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到了”两字,便见自家大人下车后一手抬帘,一手扶着当家奶奶下车。然而让顾寅震惊的是,自家大人居然是虚扶着当家奶奶,随即,而当家奶奶稳稳地落下脚步后,自家大人便收回手,并往旁边走了一步。 这。顾寅目瞪口呆,这算什么夫妻。 王府的内侍小厮一团涌上来相迎,顾寅却见远处打马来了一人,大声喊道:“顾主事,不好了,有船硬闯关隘,水手和巡检兄弟们打起来了,巡检大人让您赶紧去一趟……” 那关吏气喘吁吁地抹着汗,顾长清霎时住脚,他先望了吴王府的下马石一眼,又看向面带不安的苏妙真,沉吟道,“你和文家姑娘是旧识,祯扬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先进王府,我去去就来。”言罢,他要过那关吏牵着的马,纵身一跃,驰马便远去了。 顾寅挠了挠头,瞅着苏妙真步入王府,一跺脚,干脆也往钞关方向驾车奔去。 * 吴王府处处雕梁画栋,不过因在苏州带了水乡宛秀,倒中和掉些皇室气派的庄严肃穆。楼台掩映,轩榭绵延,苏妙真暗暗震惊这吴王府的侈靡豪华。内侍将她引入后宅,但见花木郁郁,步步穿荫,曲廊绕水而环,紫藤攀墙而盛,苏妙真只觉心旷神怡,边走边与绿意蓝湘二人说笑。 一到文婉玉所居的正房,便能听得里头的说话声。 苏妙真疾步进去,帘子一打,迎面瞧见那三屏风紫檀木座上的丽人正是文婉玉,二人许久未见,且当初文婉玉出嫁后都以为至此便天各一方了,如今相逢,都是欢欣雀跃,互相拉着手,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若不是丫鬟们把她二人扯开,两人都还在傻乐间。 苏妙真在她身边落座,仔细打量文婉玉,见得文婉玉依旧人如其名,虽做了世妃打扮,盛装华服,但其人仍似玉温婉,让人一见油然生出亲近之心。 文婉玉还没说话,她身后站着的那五位美人中有一位先笑道:“原来是正妃娘娘的金兰姐妹来了?可是顾主事的正妻苏安人?苏安人着实有福气,那顾主事先时还在京城时,就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苏妙真讶然看向这美人,但见她肌肤雪白,身上隐隐一股香气,格外惹人注目,便心中思索这美人何时见过顾长清,竟然知晓他的人品。 文婉玉眉头一皱。她身后的另一美人懒洋洋甩着帕子:“香凝,你这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你的出身?”顷刻间,那叫香凝的女子满脸臊红,冷笑道:“大哥不说二哥,你姚滴珠又比我高贵多少,都是行院里出来的,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苏妙真更是讶异,目光移向文婉玉,见得她也是满脸无奈,似司空见惯这两人的拌嘴。苏妙真见文婉玉懒怠开口管束,不由扭头,直视这两人,越俎代庖发问道:“行院?行院是什么地方?” 滴珠正怒视着香凝,忽听这苏安人发话,立马有些后悔。就为了和香凝置气,却在外人跟前露了底细,待要支吾过去,却听这苏安人身边的绿衣婢女捂住嘴,不大不小地出声道:“就是章台楚馆……”这苏安人听了,当即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将她和香凝二人上下打量了,笑道:“既如此,想来连侍妾的名分都是堪堪混上吧?”她缓缓道,“那怎么你们正妃还没开口,你们就敢截我的话了?” 滴珠香凝二人俱是一愣,看向这苏安人,见得她微微眯起杏眼,娇艳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耐来,也不看她二人,扭头望向文婉玉笑道:“你把她们屏退下去,咱们亲亲热热地说些私房话,岂不极美?”文婉玉果然答应,扬声便道:“你们都下去吧,等开宴我再差人去叫你们。” 滴珠一怔,委委屈屈地和其他人一同退出房。她瞧着扭腰远去的香凝,和香凝今早炫耀连着承宠三日时的神情,暗道一声晦气。 原来今日重阳佳节,王府请了说书评弹的女先儿,还请了宣卷的姑子,过会儿便至正房。她们这些侍妾平日里百无聊赖,不是争宠就是斗气,一听有评弹说书宣卷可听,哪里能不动凑热闹的心思,故而一大早请完安就都留在正房不走了。谁料那苏安人一来,三言两语便打发走她们,还不硬不软地给了个钉子吃。 滴珠闷着气出院,扯着菊花一径回房,甫一入屋,却见她们世子爷正靠在梢间罗汉床内,闭目听宁禄回话。宁禄一讲完,滴珠当即就迎上前去,使出百般手段厮缠宁祯扬,“世子爷怎得从前院回来了,不是说有客么?既然世子爷回来了,那可得给奴评评理……” “顾长清临时有事,今日不一定过来……你说。” 因见宁祯扬始终闭着眼睛不说话,知道他并没生气,便大着胆子告了香凝的刁状。道:“世子爷您想想,我是有意提醒香凝,让她别在外来的诰命夫人面前现眼丢丑,可她嘴上是个不牢靠的乱扯一通,不说误会了我的好意,也让苏安人看了笑话,还道是咱们王府治家不严呢。” 宁祯扬猛地一睁眼,直身皱眉:“苏氏?顾长清都回去了,她还在府上?” 滴珠啊一声,怎么也猜不到宁祯扬的关注点在这里,当即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是呢,陪着世子妃娘娘在正房……” 话没说完,便见宁祯扬霍然而起,跨步出房。 …… 却说正房里头,苏妙真正色看向文婉玉,连声发问:“婉玉,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可不是个没心机手段的,怎对这些侍妾们这般纵容,来日若闹出事来,岂不麻烦?”文婉玉先是失笑,见苏妙真焦急,这才如实道:“也不瞒你,我就是刻意纵着她们闹着呢……” 苏妙真不意会是这个答案,立马有些懵了。 文婉玉秀丽的面庞上显出郁郁寡欢来,“妙真,和你说实话吧,我不得世子欢心,一个月里除了初一十五外,其他日子世子都并不宿在这儿。反多是在刚才你见到的那几个人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世子歇在哪儿——我在乎的是这都一年多了,也没个喜信儿,若她们生在我前头,日后难免生事。可我暂时狠不下心害她们,便刻意挑着她们自己斗着呢——最近这段时日抬举的便是那香凝和滴珠,滴珠精通丝竹弹唱,人又懂得看眼色识风向,香凝便逊色三分。但据说香凝有点儿枕席上的功夫,在世子面前也可与滴珠抗衡一二……” 说着,文婉玉长长地叹一口气,苏妙真亦是一怔,心里替文婉玉泛起些酸楚来。苏观河身边也就三个妾,其中曲姨娘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后宅就足够王氏费心的了,如今这该死的宁祯扬一纳就是五六个,文婉玉岂不时时刻刻都操心烦闷着?文婉玉本是个内向善良的女儿家,一嫁来,为了将来的子嗣考虑,就不得不昧心挑拨其他妾室内斗。 117.第 117 章 严尚真离开白家后,白晓晨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开了台灯,继而听到她母亲哒哒哒的上楼声音,心里一阵无名火起。 白母进来后,见她呆呆得不知思索着什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她道,“怎么让尚真这么走了,也不多留他会儿。” 白晓晨冷哼了一声,讽刺道,“我看你巴不得我把他留在床上,那你就敲锣打鼓开心得很咯。” 她从没说过这么粗俗的话,也不看白母,转身去了隔间衣柜拿衣服,白母看她一点也不合作的态度,忍不住说,“咱们白家要仰仗他,你这个态度能行么。” 白晓晨听她戳到自己的伤疤,把衣柜猛地一拉上,回头恨恨地看着她的母亲,冷笑,“严尚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很开心?答应了这桩婚姻卖了你的亲女儿也不算,还想要我低三下四,送上门去给他作践? 白晓晨压抑到极点,见自己母亲讷讷不知答话,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高攀了严尚真,却也不想想她是否愿不愿意高攀那么个人! 她茫茫然地问道,“严尚真控制欲强,性格桀骜,外头还有那么多女友情妇,就因为他扶持了爸爸,他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吗?” 白母见她不甘愿的眼神,忍不住小声说,“木已成舟,张智源和唐秦蜜也定了婚期,你就多为你爸爸想想,为咱们家想想吧。” 说着,白母迅速地简直像逃一样地下了楼,把白晓晨的讽刺笑声抛诸身后。 白晓晨蹲在地上良久,待她平静下来,方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她关掉了灯,一动不动的伏在书桌上。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那个曾许诺一生一世珍爱她的男子。 他歉意地看着她,俊美依然,却残忍地说道,“对不起,我喜欢上小蜜了,对不起,晓晨,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劈腿劈得这么理所当然,哦,你够狠。 白晓晨无声地笑了笑,我当然会得到更好的。 睡梦中好像有一身酒气的男人靠近她,她猛地惊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她只觉得心惊,安保哪里去了,刚要大喊,就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后唇舌被粗鲁猛烈地堵住,狂风暴雨般的掠夺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人的手劲太大,转眼间已经把她的睡裙撕开了,她来不及阻拦,男人已经压制在她身上,她害怕到战栗,呜咽着求着这人放过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双腿被这人分开,又粗鲁地被吻了个遍,本来她就因为白天的事精疲力尽,这下更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一再的推拒。 男人重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胡乱地去探她的唇舌,堵得她叫喊不出来,一只手压住她,一只手急促地扯下自己的腰带,褪下西裤,两人俱是大汗淋漓,这人稍稍停了一下,挑逗了她几下见 是无用功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物件送了进去。 她只觉得疼到晕厥,眼冒金星,双手不自觉地掐上了这人的肩膀,依然不能分担一二。 那人感觉她直出冷汗,甬道更是紧致干涩,耐住性子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抽动,过不多久,就按捺不住自己,又大力冲撞起来。 —————————————————————————————————————————— “滴滴滴。”闹钟尖叫起来,白晓晨猛地坐起身,从噩梦中醒来,靠着床头,看到渗进来的阳光,慢慢舒缓了呼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是冷汗连连。 她恹恹地坐了一会儿,穿上拖鞋,走进了淋浴间,昨夜严尚真离开后,她清洗了一遍,如今早上出了一身汗,又再洗一次。 莲蓬头喷洒下的温热的水抚平了她的惊慌,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克服,不能任性也没资格任性。 白家根基不稳,她父亲更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她这样劝慰自己,却忍不住烦躁,为什么父亲惹出来的摊子,却要让她用终身幸福换,反正那个父亲也不拿自己当女儿看。 她将水扑到脸上,咬唇,如果,前天的事情传到严志国的耳朵里,严尚真的姑姑已经很讨厌她了,若是他的父亲也……那未必不能,未必不能改变这桩婚事。 白晓晨下楼去吃早餐,秉着食不言的规范,也不搭理白母的话,无声地抗拒去鼎越公司看望严尚真的要求,白母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过,何况婚期都定下来了,以白晓晨的性格,不会反悔的。 顶多自己以后多疼疼她,白母想,可不只有这一个女儿。 白晓晨不知道她的心里话,收拾完毕后,拒绝了白母让她带司机的要求,一个人开着车出了门。 白晓晨漫无目的地开车到处晃悠,想去找李圆,想起来她早就出国深造去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车开到了熟悉的大楼前,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张出入卡,没想到自己还留着,她弯起了一个笑容。 鬼使神差地,白晓晨来到了顶楼张智源的办公室,秘书小姐以前见多了她来,但是自从她和张智源各自的婚讯隐隐传出后,很少看到她了。 也不知道如何招待她,白晓晨示意秘书小姐回去自己的座位上,忍了又忍,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白晓晨刚想要推开门,忽然后悔,她不该来这里,如果见到她,张智源是只会说对不起的,不会有任何她想要听到的甜言蜜语,他多冷静,多残忍,她知道的。 或许他会说“我是真的喜欢秦蜜的”,但绝不会是,绝不会是,“我也爱你,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何必自取其辱。 白晓晨深呼吸几下,转身出来,对着秘书小姐温声说道,“别说我来过这儿。” 秘书小姐有些呆住,然后用力点头,想来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上司在临结婚前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她挺直了腰,走进了电梯。 “笃笃笃”秘书敲了敲门,然后进来,看到上司奇怪的表情便解释了下,“经理,刚刚我要进来的时候,唐小姐打了电话,约了晚餐。” 这位年轻英俊的商业精英了然,他的未婚妻秦蜜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接过文件询问道,“方先生会议开完了吗?” “方先生核对的时间是11点到3点。”秘书心中松了口气,还好唐小姐打了电话进来。 白晓晨难得独自出门,又在休假的时间,一个人瞎逛了逛商场,等到午饭时间,她坐在天台上,点了情侣套餐,微微地喝了些酒,这家餐厅一眼望去好像只她形单影只。 她盯着酒杯看了许久,都不明白,为何命运这样奇怪,后来她有点迷迷糊糊的,应该是醉了,还混着不甘心。 白晓晨给张智源拨了电话,接通后不等那边说话,就快速地说,“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明知道是他负心,还要这样倒贴上去。 一遍遍重复着,卑微到底。 恨是不能伤她的,但爱却可以。 白晓晨的声音很轻,只是重复着“我很想你”,好像没别的话可说,即便这样刻骨铭心,她也连想念,都不敢大声说出去,好像是一种罪过,明明不是她的错,却由她来承担,简直荒谬。 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她的姿态这样低,然而得不到一点怜惜,那边的呼吸只是急促了些,忽的又稳定下来,迅速又狠绝挂断了通话。 白晓晨伏在桌子上,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独瑾,怎么不点菜。”张智源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见方独瑾面色奇异,目光凝重,盯着他缓缓道,“你刚刚有个电话,我不小心接通了,不过很快就挂了。” 张智源拿起手机一看,心里一凉,又发现通话时间不过十几秒,镇定下来,看向方独瑾,不动声色地笑着说,“我堂弟和晓晨是从小的同班同学,和晓晨认识很久了,她结婚的时候我也是要去的。” 方独瑾点了点头,好像相信了这个说辞,在接下来的谈话里也没有提及这件事,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个插曲。 —————————————————————————————————————————— 午夜 “卡啦”一声,楼下传来花瓶碎裂的响声。 白晓晨刚刚睡着,就被这刺耳的响声吵醒。 她披了衣服,听见好像是父母的争吵声,犹豫了一会儿,没开灯,抓着扶手,下楼。 “宁要不孝子……”是她父亲的咆哮声。 118.第 118 章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怂级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好的好的嗯是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路上走啊走啊嗯好晚安老婆爱你么么哒晚安好梦嗯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吧哦那我就可以去吃饭啦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女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 119.第 119 章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120.第 120 章 浒墅关落在苏州城西北处,扼守运河要津,南北来往帆樯如云,车船喧簇;两岸人家辐辏,商肆骈集,码头上堆满了五湖四海运来的货物。天亮不久,岸上的商贩、百姓,脚夫,河里的船家,水手,关吏便早已簇簇集集,往来如梭。好一幅太平景象。 苏妙真喜滋滋地提裙过桥,一壁走一壁向顾长清笑道:“那妇人表演的皮影戏忒好玩儿了,就是一处,这苏州话我着实听不懂,不过吴侬软语地煞是好听……” 因许久不曾在大白日出门逛,苏妙真十分兴奋,又是探身看桥下运河里的乌篷船,又是扭头看两岸栽拔的垂柳,连路都不会走了。顾长清瞧见她这等兴奋,笑道,“妙真,你既然爱热闹,其实很该扮成个小厮,这么一来,也不用忌讳露面了……” 苏妙真一面心道:她也不想受眼纱的拘束,只是这扮起小厮来,若让顾长清觉得眼熟起来,岂不大事不妙? 一面笑道:“可我就是扮成小厮也不像男人呐,若被人瞧见了肯定奇怪你顾主事身边怎么带了个不男不女的姣童哩,到时候不就有损你顾大人的清名了么——何况这眼纱是翠柳用紸纱特特做得,我看得清别人,别人可看不清我……” 顾长清和煦一笑,凝视她片刻,方徐徐说,“我穿了便服,随从也没带,这里的人认不出来是咱们,下次若再出门,你尽可以……”苏妙真上下打量他一眼,顾长清今日的确做了庶人打扮,只穿了江绸直缀,脚蹬青缎皂靴,甚是简致。两人下桥,走到运河南岸。 苏妙真想了想他的提议,仍是摇头笑道:“可你坐堂的时候少,又总往码头上跑,我瞧着肯定有识得你的——我这作成丫鬟打扮,其实也便宜……” 她今日也没多作打扮,鬓上珠翠一点不用,只搭一条豆绿销金临清帕,又问蓝湘要一条蓝绵紬裙穿着。便随顾长清出了门,俗话说,先敬罗衫再敬人,这么走了一早上,因她穿得朴素又以纱遮面,竟也没人多留神看她,都只把她当成丫鬟对待。 正说着,苏妙真瞥眼瞧见运河闸桥下立了一群人,男女间杂,男子不过短打粗袍,女子则多是穿着青布衫,头上扎了块帕子,陆续便有人下桥问询,不一时就聚集了上百人。苏妙真瞅见那里头有一个生得甚是粗豪的汉子,高高壮壮,敞着衣衫,还打着赤膊,让苏妙真诧异不已,要知苏州府虽在南方,但眼下九月将尽,河边冷风一刮,还是够冷的。那汉子却毫无知觉般,正比手画脚地和几个商贩打扮的人说话。 苏妙真侧耳去听,隐隐约约只听见什么“纺织”“工钱”。 顾长清见她情状,直身一看,便解释道:“那桥下的人多是织工,苏州城里的机户若缺了人手,多是往这边来雇人,按天结账,那人——我瞧着他虽穿得寒酸,人倒像是个机户……”他顿了顿,笑道,“你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叫什么柳,莺来着,前几日我瞧着不也在鼓捣纺机么?” 苏妙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苏杭松湖等江南数地有衣被天下的美名,苏州城内外多得是从事纺布织纱的人,更别说苏州还有个织造衙门,下辖上千机户为皇家宗藩服务。 因见顾长清对她身边丫鬟的名字都没记住,苏妙真不由暗笑,便不再问。顾长清把她护在身边,两人走了半时,听得河边聚集起一群人,正鼓掌叫好着。苏妙真一见有这等热闹,哪能不凑,当即便拉着顾长清往人群处去了,顾长清护着她拨开人群一开,原来是一个杂技人在耍四把大刀,那杂技人轮次将大刀抛向半空,又依序接住。刀刃泛寒,看得只让人心惊肉跳,屏息静气。 忽地,那杂技人又跳上身边一大仙大桌上,变着花样地摆架势耍,如游龙蜿蜒般,只看得人群连声叫好,把手拍得震天响。顾长清也正凝神看着,忽地不见了身旁的苏妙真,他吓一跳,急急转身,却见苏妙真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人群左看又看,便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严声道:“妙真,你怎能独身瞎跑……” 苏妙真被他这么提声一训,也是唬了一跳,忙道:“这不没走远么……” “运河通衢处到处都是三教九流、偷鸡摸狗的人——你若出了个万一,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顾长清见苏妙真缩着脑袋,也软了心肠,“其实你若不喜欢看,大可以告诉我——不过起先嚷嚷着要来瞅杂耍的可不就是你么?” 苏妙真听他和软下来,这才嘟囔道:“那我起先也不知道是耍刀呐,那几把刀他一个万一没拿好,扔到我身上可怎么办?”说着,她腹中饥饿起来,咕咕直叫,便瞪大眼直勾勾地看向顾长清。 顾长清听她这话,先是为她的胆怯一笑,后想起她本也是个有胆色的女子,此刻多是托词,不由一叹便不再训她,放开苏妙真,两人略走片刻,至一人烟较少处。只见一个小吃摊贩正对着运河,设在大杨树下,那摊主忙活着擀面。顾长清扬声对摊主道:“李大娘,要两笼三丁包子,三碟糟菜,两碗甜粥——劳烦您老人家先给碗热水……” 那李大娘一身粗布衣裳,鬓发斑驳,可手脚利落。正背身他二人做着茶汤面饼等物,一听顾长清出声,忙笑着转身提壶走来,“哟,是顾大老爷——”李大娘打眼一瞧,见落座的还有一丫鬟打扮的女子,便是一愣。 边往那粗瓷大青碗里倒着热水,边盯着这身形窈窕的女子上下看,因她戴着改动过的眼纱,李大娘瞪大了眼也没瞧明白她的长相,可仍能见得这年少女子生了一副好眉眼,定是少有的美貌,不由夸道:“这小娘子是哪位,我老婆子在运河边上几十年,见过的船娘们海了去,也没遇过这么好看的……” 苏妙真被人夸得心花怒放,眯眼笑着就要道谢,却见这李大娘迟疑问,“顾大老爷,寻常丫鬟哪有这么好看的,这位莫不是贵府上的小奶奶吧——敢问排行第几,我老婆子好称呼着……”苏妙真忍不住轻笑出声,瞥眼瞧见正替两人泡竹筷的顾长清亦是一脸哭笑不得。心道,这李大娘还问她在顾长清的姨娘里头排行第几,却不晓得——这人连一个姨娘、半个通房都还没捞着呢。 顾长清起先还有几分尴尬,但见苏妙真笑得鬓帕颤颤,歪头望他道,“是啊顾大老爷,你给李大娘说说,妾究竟是第几房姨奶奶呗……”却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顾长清的那几分尴尬便一扫而空,起身给了一吊钱与李大娘,笑道,“李大娘,这是拙荆,她年纪小,又是第一回出门,为方便才扮成丫鬟。” 李大娘登时一愣,咂舌把他二人来来回回打量个遍,“怪道这看着就般配的很,老婆子还暗暗心道这小奶奶生得如此好,虽打扮的素雅人却一身贵气,看着可不像个妾室,原来果是大老爷的正头奶奶……” 就要行礼,被亦起身的苏妙真忙拦了下来,“李大娘别多礼,我和夫君这是私下出来逛逛,并不想招人耳目,听我夫君一直说大娘这里的早点好吃,早就想来尝尝了……” 李大娘喜笑颜开,慌着便去拿饭食,不一时,跛脚桌上便摆上来热气腾腾的两笼三丁包子,两大碗糖粥和三碟糟小菜来。 苏妙真掀开眼纱一角,小口小口地就着糟萝卜吃包子,果然别有风味。正吃得高兴,一抬头却见顾长清并没动筷,正凝神打量她。 两人对上视线,他笑道:“妙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自打出了官署后院,人就活泼许多,倒不似平日里——”他失笑,“其实这样也好。” 苏妙真闻言一怔。托腮好奇问:“我平日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但听顾长清慢慢道:“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几乎不像是你这个年岁的人该有的模样,更不像是成山伯府娇养长大的五姑娘……我起先听问弦说你偶尔会有些小性子,可咱们相处了也快两月,你的那些小性子我是半分没看出来……” 苏妙真更奇,“难道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好么?”不由纳闷,难不成那陈姑娘是个脾气爆粉,才让顾长清惦记这么久? 顾长清微微摇头。他凝视她,“我只是在想,这未必是……” 苏妙真正等着他分解,不远处的小吃摊上起来三四个兵巡打扮的汉子,推推攘攘地都挤过来,插嘴大声道:“顾主事,您大人尊贵,怎得也吃这些粗茶淡饭——噫,这位是小奶奶,还是闸桥南边的哪个——” 这兵巡话没说完,苏妙真就瞧顾长清眉头一紧,不悦道,“你们李巡总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这兵巡就被身后走来的人踹上一脚,“瞎了眼的狗东西,看不出来这是咱们大人的正头夫人么!”说着,便朝苏妙真深深拜了一拜,文绉绉道,“小的见过夫人。” 苏妙真起身还礼。看着这李巡总甚是恭谨,身后还跟了一群惶惶不安的大老爷们,也好不多留,便拿了一个包子走至一旁,一壁瞧着桌旁动静,一壁和李大娘说话。 “李大娘,您老人家见多识广,那闸桥南边是什么?” 且说李大娘见苏妙真过来,忙不迭拿出一干净杌子让苏妙真坐了,又见苏妙真吃完包子,就伸手替自己洗葱,赶紧来拦,“这可折煞老身了,老身还没报顾大老爷的恩,就又先受了奶奶的帮,不得折几年寿数……” 苏妙真一奇。“李大娘怎么说这样话,我夫君他才上任一月,怎得就对大娘有恩了?” 李大娘一呆,仔细打量了这戴着面纱的主事夫人,见她目光好奇,便笑道:“倒不是老身当着奶奶的面奉承顾大老爷,顾大老爷这虽才来了一月,可就很干成了几件事,不说别的——这运河边上干小本生意的盘税一概被蠲免了——奶奶瞧着那些兵巡现在客气,往年哪个不是吃霸王食的,时不时还要些孝敬走呢!我们小户人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盘剥,可自从顾大老爷来了,这两岸再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咱们了……” 121.第 121 章 李巡总查完货,看了眼日头,大步踏上码头,对当值船书道:“船梁一丈二尺,货是蚕豆,没问题。”说着,他故意扬声起来,“也是奇了,这刚改加平料,我瞧着今日后面的几十只船都是一丈二尺……” “放关—— ” 李巡总看向顾长清,只见他面色如常,与顾家奶奶立在一处,正远眺河内,似完全没听到他与船书的对话,也并不应声,不由心中一奇。难道顾主事今日不是要在大伙儿跟前显显他的能耐,好镇服钞关上下的书算丈量?不过,顾主事来这码头何以还要带着顾家奶奶呢?别人虽不晓得,他可是知道这丫鬟打扮的人是谁。 李巡总正纳闷着,等来等去没等到负手而立的顾长清开腔,咬咬牙,正要转身给签放船,忽见得那顾家奶奶抓着素青棉裙的纤手松了又紧,她上前一步,反先说道:“等等,这征银算错了,要这么征,今日浒墅关上下就要错上近百次——”言语中透出一股焦急来。 李巡总被她叫停,心内一惊,蓦地转身。看栅处船书,也是一脸迷惑,迟疑着没说话。 李巡总瞪他一眼,船书才回神拿出不悦,扬声道:“你一个丫鬟奴婢,连大字都未必认得几个,怎么能在关务上指手画脚。” 李巡总见得顾家奶奶轻轻跺脚,扭头却看向顾主事,“夫——不,爷,这着实征错了,您若不信,现让人拿算盘来,对上一对……” 那顾主事眉头一皱,语气却极是温和:“昨日书算在我跟前核过一遍,不会有错——” 却被顾家奶奶急声打断,“不对,一丈八是十八尺,依次累进,对应的平料四项该分别是四钱五分,六钱五分,五钱五分,八钱五分,再做乘方累加,该是六十两六钱,之前那数额应该是错在加补料上,应该是,没错,就是不小心把加补料多翻了一倍,才算成七十八两三钱,这来往客船数百艘,一丈八虽是最大,但不在少数,每艘错上近二十两,那一天下来就是怎么也过百两了,等下月核算,怎么也多收了好几千两,船商们口中不说,多半是以为这是浒墅关收过去的仪银,以后口口相传,主事大人的清名就被你们败坏得干干净净,你们可担得起! ” 李巡总在一旁听得晕晕乎乎却又目瞪口呆,只不住心道,不说天底下识文断字的人少,本朝科举没明算,那懂钱粮计价的师爷书算们可就更少,这也是为何历来关上书算都不惧被上官革职,只因这来往征银,兑银填帐都缺不了他们。李巡总自忖在关上也干了七八年,可也没见过哪个书算能不打算盘就一口计出税银的。还是出自一女子之口。 李巡总心中大震,掀起眼帘瞟向当值船书,见他亦是一脸目瞪口呆,惊得几乎要口舌不灵了,半晌高声叫道:“你这丫鬟好大胆子,莫不是胡乱编了个数来诳咱们吧,这每日来往船只几百搜,你这么瞎胡闹,耽误的时辰算谁身上?” 顾家奶奶扬声清喝:“我怎会瞎说!你若不信,拿把算盘来当场理理不就知道了,耽误时辰我们爷自然罚我,可要是多收船料,你们也没好果子吃——” 李巡总大感有理。忙扭头去看顾主事,却见顾主事正凝望着急声辩解的顾家奶奶出神,李巡总不自觉顺着视线去看顾家奶奶,忽地只见那顾主事撇过脸来,眼风在他身上略略一扫,似有几分深意。 李巡总心中一跳,忙移开目光,只管瞅着皂靴脚尖。随即就听顾主事吩咐道:“李巡总,你去船料房把书算请来码头——”李巡总忙领命去办,一径疾步走至船料房,左手把偷空打瞌睡的书算这么提襟一抓,右手在柜台上摸过一把算盘并一只毛笔,便将人请到栅楼露台上。 书算向顾主事行过礼。看着船单,同时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核算道:“平料四钱五分……噫,船料怎么对不上……”随即,李巡总便瞧见那书算额上冷汗直冒,提笔在簿册与船单上刷刷一改,抹着额上冷汗赔笑道:“主事大人,这一丈八的梁头确实征错了,错的地方就在加补料上,小的已然将错处改过来了……” 李巡总大感讶异,情不自禁地便瞅向顾家奶奶。她松开提裙的手,长长吁气,“我就说吧——”言语中有几分得意。而顾主事则向他们颔首:“那你们继续查吧,本官先回衙署一步……”说着,两人便一同走远,进了仪门。 李巡总等他二人走远才回过魂来,暗暗惊叹这顾家奶奶着实了得,又暗暗琢磨顾主事安排这一出究竟是何道理,想了半晌但没个头绪,忽被船书一拉,船书咽了口吐沫方镇定道:“李巡总,主事大人身边跟着的那婢女也太厉害,片刻的功夫,就算得一清二楚!更厉害的是,她不看船单簿册,就能追根溯源,推出错在加补料——这样了得,比几位老资历的书算还强哩,居然只是一个婢女?” 李巡总冷喝一声,“顾大人说是婢女,那就是婢女。”船书连连摇头:“我还以为最多能认些字,会唱点小曲就算了不得了——果然是大家调理出的婢女么……” 且说苏妙真那边,她起先还为自己的能耐沾沾自喜,忽见顾长清一言不发地走了一路,立时便忐忐忑忑起来:莫不是他疑心起来了?可也未必,不说自己作苗真时嗓音身量与现在大不相同,今日她也只提了乘方,凡是略略学过主持中馈的女子,大概都懂,她无非是比别人快上一些。 不多时,两人回到官署后院。 毛球和小黑正趴在院中木香棚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绿意给它们正梳着毛。见苏妙真进来,忙迎上道:“姑娘,那应兽医过来瞧了,也给小红马配好药了,说只要灌几服下去,保管病好……”又笑道,“姑娘往日爱小红马爱得什么似得,轻易不许人碰,奴婢这尽心尽力地照料着,姑娘可有赏赐?” 苏妙真即刻一喜,还没说话,就见顾长清立住脚步:“妙真,那匹红马品相一流,怕是千金不止——今年年初我在东城曾见过一匹类似的——是问弦送的?” 苏妙真摇头。苏问弦自打她在南苑受伤后,压根不许她骑马。这还是赵盼藕感念她居中调解的情谊,才送她一匹小红马。苏妙真爱得不行,到苏州也带来了,就指望着哪天能说动顾长清带她到郊外骑上一骑散散心。“是我嫂嫂送来的,因为她——” 苏妙真顺嘴欲说,忽地想起这牵扯到赵盼藕的名声和苏问弦的脸面,便紧紧闭嘴,只瞅着顾长清。 “我也不知道嫂嫂怎么出手就是一份大礼,可能是给我送的陪嫁礼?”苏妙真长长的羽睫眨了几眨。顾长清看去,只见得她娇艳的面容上满是小心谨慎,他微微一愣。 晚秋近午的日光仍透着几分萧瑟。 苏妙真轻咳几声,做不经意状笑道:“不说小红马了——今日关上的事我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奇异呢——”她叹了一叹,“那会儿也不知怎么了,突地就灵光一闪,算出来个究竟,居然是之前再没有的顺畅准确……夫君,以后若你需要我看看铺子田庄上的账册,我也算心里有个底了……” 苏妙真一面说,一面小心觑着顾长清的神色,见他虽是沉默不语,面上却带了笑意,该是并未真正起疑,便轻松几分,待要传茶上来,冬梅已然捧了两盏进来,默不作声地递到顾长清手中。 顾长清温和的声音响起,“妙真,浒墅关水网密布,下设三桥七港,旧日常有商船偷越漏税,历任监察恐稽查不周,又多设了几处口岸。但我听说有蠹吏委官在王庄、三江营等地私增近了近二十处了,过几日我便要到各处巡查,十天半月怕回不来——你独自在家,若是无聊便可让顾寅等人护送你往苏州城里,枫桥、阊门等处转转,亦可去见见世子妃……” 苏妙真一怔,又听他笑道,“差点忘了,问弦今早来信,说三江营等处的盐枭往苏州方向来了,他多半要来一趟苏州……” 122.第 122 章 说话邢王二夫人听尤氏一段话明知也难挽回.王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    且言贾政扶了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行在道实在心焦.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探春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烦心.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燥.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叫人沿途迎上来应需用.那人去了几日贾政的船才行得十数里.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启呈上.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两.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回叫他不必费心.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任所. 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贾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说得锦上添花. 王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心里愿意便打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人来相看.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那李纨宝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待慢.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那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巧姐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来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平儿.平儿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必是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象是本支王府好象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 平儿心下留神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诉了李纨宝钗求他二人告诉王夫人.王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和邢夫人说知.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并王仁的话反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况且是他亲舅爷爷和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我横竖是愿意的.倘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抱怨不着别人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下暗暗生气勉强说些闲话便走了出来告诉了宝钗自己落泪.宝玉劝道:太太别烦恼这件事我看来是不成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所招只求太太不管就是了。王夫人道: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平儿的话你琏二哥可不抱怨我么.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邢姑娘是我们作媒的配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顺顺的过日子不好么.那琴姑娘梅家娶了去听见说是丰衣足食的很好.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巧姐儿错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的心坏"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探听邢夫人的口气.王夫人将邢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二爷回来怎么说呢"王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他要作主我能够拦他么"宝玉劝道:无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儿生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王夫人竟自去了. 这里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叫丫头扶着勉强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不叫宝玉宝钗过来说睡睡就好的.自己却也烦闷听见说李婶娘来了也不及接待.只见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爷爷那里打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正要过来因我老娘来了叫我先呈给太太瞧回来我母亲就过来来回太太.还说我老娘要过来呢."说着一面把书子呈上.王夫人一面接书一面问道:你老娘来作什么"贾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见我老娘说我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李绮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甄家要娶过门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便点点头儿.一面拆开书信见上面写着道: 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前行.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月日手书.蓉儿另禀.王夫人看了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瞧瞧还交给你母亲罢。正说着李纨同李婶过来.请安问好毕王夫人让了坐.李婶娘便将甄家要娶李绮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商议了一会子.李纨因问王夫人道:老爷的书子太太看过了么"王夫人道:看过了。贾兰便拿着给他母亲瞧.李纨看了道:三姑娘出门了好几年总没有来如今要回京了.太太也放了好些心。王夫人道:我本是心痛看见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略好些.只是不知几时才到。李婶娘便问了贾政在路好.李纨因向贾兰道:哥儿瞧见了场期近了你爷爷掂记的什么似的.你快拿了去给二叔叔瞧去罢."李婶娘道: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王夫人道:他爷爷做粮道的起身时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李婶娘点头.贾兰一面拿着书子出来来找宝玉.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123.第 123 章 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侞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侞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ч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 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 124.第 124 章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宝钗过去商量,宝玉听见说是和尚在外头,赶忙的独自一人走到前头,嘴里乱嚷道:我的师父在那里"叫了半天,并不见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见李贵将和尚拦住,不放他进来宝玉便说道: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李贵听了松了手,那和尚便摇摇摆摆的进去宝玉看见那僧的形状与他死去时所见的一般,心里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那僧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宝玉听来又不象有道行的话,看他满头癞疮,混身腌か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39;,也不可当面错过,我且应了他谢银,并探探他的口气。便说道:师父不必性急,现在家母料理,请师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39;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那僧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象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那僧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也不答言,往里就跑,走到自己院内,见宝钗袭人等都到王夫人那里去了,忙向自己床边取了那玉便走出来迎面碰见了袭人,撞了一个满怀,把袭人唬了一跳,说道:太太说,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在那里打算送他些银两你又回来做什么"宝玉道:你快去回太太,说不用张罗银两了,我把这玉还了他就是了。袭人听说,即忙拉住宝玉道:这断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宝玉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脱袭人,便要想走袭人急得赶着嚷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宝玉回过头来道:没有什么说的了。袭人顾不得什么,一面赶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丢了玉,几乎没有把我的命要了刚刚儿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说着,赶上一把拉住宝玉急了道: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狠命的把袭人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袭人两只手绕着宝玉的带子不放松,哭喊着坐在地下里面的丫头听见连忙赶来,瞧见他两个人的神情不好,只听见袭人哭道:快告诉太太去,宝二爷要把那玉去还和尚呢"丫头赶忙飞报王夫人那宝玉更加生气,用手来掰开了袭人的手,幸亏袭人忍痛不放紫鹃在屋里听见宝玉要把玉给人,这一急比别人更甚,把素日冷淡宝玉的主意都忘在九霄云外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那宝玉虽是个男人,用力摔打,怎奈两个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难脱身,叹口气道:为一块玉这样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个人走了,又待怎么样呢"袭人紫鹃听到那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正在难分难解,王夫人宝钗急忙赶来,见是这样形景,便哭着喝道:宝玉,你又疯了吗"宝玉见王夫人来了,明知不能脱身,只得陪笑说道:这当什么,又叫太太着急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说那和尚不近人情,他必要一万银子,少一个不能我生气进来拿这玉还他,就说是假的,要这玉干什么他见得我们不希罕那玉,便随意给他些就过去了。王夫人道:我打谅真要还他,这也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明白了他们,叫他们哭哭喊喊的象什么道:这么说呢倒还使得要是真拿那玉给他,那和尚有些古怪,倘或一给了他,又闹到家口不宁,岂不是不成事了么至于银钱呢,就把我的头面折变了,也还够了呢。王夫人听了道:也罢了,且就这么办罢。宝玉也不回答只见宝钗走上来在宝玉手里拿了这玉,说道:你也不用出去,我合太太给他钱就是了。宝玉道:玉不还他也使得,只是我还得当面见他一见才好。袭人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宝钗明决,说: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袭人只得放手宝玉笑道:你们这些人原来重玉不重人哪你们既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就守着那块玉怎么样"袭人心里又着急起来,仍要拉他,只碍着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轻薄恰好宝玉一撒手就走了袭人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传了焙茗等,"告诉外头照应着二爷,他有些疯了。小丫头答应了出去 王夫人宝钗等进来坐下,问起袭人来由,袭人便将宝玉的话细细说了王夫人宝钗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众人伺候,听着和尚说些什么回来小丫头传话进来回王夫人道:二爷真有些疯了外头小厮们说,里头不给他玉,他也没法,如今身子出来了,求着那和尚带了他去。王夫人听了说道:这还了得那和尚说什么来着"小丫头回道:和尚说要玉不要人。宝钗道:不要银子了么"小丫头道:没听见说,后来和尚和二爷两个人说着笑着,有好些话外头小厮们都不大懂。王夫人道: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是自然学得来的。便叫小丫头:你把那小厮叫进来。小丫头连忙出去叫进那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王夫人便问道:和尚和二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来吗"那小厮回道:我们只听见说什么`大荒山39;,什么`青埂峰39;,又说什么`太虚境39;,`斩断尘缘39;这些话。王夫人听了也不懂宝钗听了,唬得两眼直瞪,半句话都没有了正要叫人出去拉宝玉进来,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进来说:好了,好了。宝钗仍是发怔王夫人道:你疯疯颠颠的说的是什么"宝玉道:正经话又说我疯颠那和尚与我原是认得的,他不过也是要来见我一见他何尝是真要银子呢,也只当化个善缘就是了所以说明了他自己就飘然而去了这可不是好了么"王夫人不信,又隔着窗户问那小厮那小厮连忙出去问了门上的人,进来回说:果然和尚走了说请太太们放心,我原不要银子,只要宝二爷时常到他那里去去就是了诸事只要随缘,自有一定的道理"王夫人道: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曾问住在那里"门上道:奴才也问来着,他说我们二爷是知道的。王夫人问宝玉道:他到底住在那里"宝玉笑道: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宝钗不待说完,便道:你醒醒儿罢,别尽着迷在里头现在老爷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吩咐叫你干功名长进呢。宝玉道:我说的不是功名么你们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39;呢。王夫人听到那里,不觉伤心起来,说:我们的家运怎么好,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个日子过他做什么"说着,大哭起来宝钗见王夫人伤心,只得上前苦劝宝玉笑道:我说了这一句顽话,太太又认起真来了。王夫人止住哭声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正闹着,只见丫头来回话:琏二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说请太太回去说话。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道:将就些,叫他进来罢,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贾琏进来,见了王夫人请了安宝钗迎着也问了贾琏的安回说道:刚才接了我父亲的书信,说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若迟了恐怕不能见面。说到那里,眼泪便掉下来了王夫人道:书上写的是什么病"贾琏道:写的是感冒风寒起来的,如今成了痨病了现在危急,专差一个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说如若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故来回太太,侄儿必得就去才好只是家里没人照管蔷儿芸儿虽说糊涂,到底是个男人,外头有了事来还可传个话侄儿家里倒没有什么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愿意在这里,侄儿叫了他娘家的人来领了去了,倒省了平儿好些气虽是巧姐没人照应,还亏平儿的心不很坏妞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气比他娘还刚硬些,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他。说着眼圈儿一红,连忙把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拉下来擦眼王夫人道:放着他亲祖母在那里,托我做什么。贾琏轻轻的说道:太太要说这个话,侄儿就该活活儿的打死了没什么说的,总求太太始终疼侄儿就是了。说着,就跪下来了王夫人也眼圈儿红 贾琏又说了几句才出来,叫了众家人来交待清楚,写了书,收拾了行装,平儿等不免叮咛了好些话只有巧姐儿惨伤的了不得,贾琏又欲托王仁照应,巧姐到底不愿意,听见外头托了芸蔷二人,心里更不受用,嘴里却说不出来,只 125.第 125 章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要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哪憷弦远"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他就要来了,该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你们要东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的也巧,你就去说,更妥当了。" 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说个话儿,才高兴,怎么又都散了!"丫头们忙答应着去了。众人忙赶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丫鬟道:"我才来了,又作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道:"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姐儿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再添个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瞧着些儿。"凤姐儿叹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识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倒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命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儿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埋伏!"贾母笑道:"可是呢,你自己该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可不是这样,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我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不过是顽儿罢了。"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小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的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的。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不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得有理,也便跟了过来。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象个小子一伸头。"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顽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唬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贾母也笑道:"可是,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说着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126.第 126 章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 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パ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支吾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 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 127.第 127 章 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 这里薛姨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即叫小丫头告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 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 请太太放心.独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证都不依连哥哥 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我与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才讨个主意说是须得拉扯 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 掳.他若不依便说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 吃不住就好办了.我依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买嘱尸 亲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日批来请看呈 底便知.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 本籍南京寄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 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无仇隙. 偶因换酒角口生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 手酒碗误碰卤门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认斗殴致 死.仰蒙宪天仁慈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宪慈恩准提证 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 上呈.批的是: 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 供在案.今尔远来并非目睹何得捏词妄控.理应治罪姑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薛姨妈听到那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充足须得在京里谋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迟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 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人说明原故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o搪杩植恢杏茫蠓锝阌爰昼鏊盗耍ㄉ霞盖6樱虐阎芈蛲a︱蚰抢镆脖闩耍缓笾毓遗谱茫肓艘桓闪诒vぜ兹说龋嗬锾岢鲅矗谭渴槔艟阋灰坏忝乇憬械乇6悦鞒豕纸惺渍磐跏喜6逭哦驶埃磐跏峡拶鞯溃骸靶〉牡哪腥耸钦糯螅舷缋镒。四昵八懒耍蠖佣右捕妓懒耍饬粝抡飧鏊赖亩咏姓湃衲甓辏姑挥腥1四兀u思依锴睿坏醚睿诶罴业昀镒龅辈鄱模且惶焐挝纾罴业昀锎蚍4死唇邪常礰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拼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与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卤门有磁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卤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候详余令原保领出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不要胡闹了。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不要可惜银钱。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元妃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他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 128.第 128 章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即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理。”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Ь了. 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n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プ手,吃了两口xx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前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府荣府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儿.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不觉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陰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坐落. 129.第 129 章 原来平儿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赏钱道谢一面又□□的回明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与人的.忙了一回又直待凤姐儿吃过面方换了衣裳往园里来. 刚进了园就有几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人都笑: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四个人坐四人皆不肯.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头没人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丫头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扯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你们吃.只别离了这里出去。小丫头们都答应了.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人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日都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女先儿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没人要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人送与薛姨妈去.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人有的说行这个令好那个又说行那个令好.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人都道妙.即拿了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近日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图不得连忙起座说:我写".大家想了一回共得了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的写了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间.探春便命平儿拣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拈了一个出来打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说着又着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听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来"从琴妹掷起挨下掷去对了点的二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一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射。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哄的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 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的大家笑了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听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众人越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众人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恣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们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即刻打人送酒你们吃去."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平儿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ゼ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 130.第 130 章 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心直口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了。啊啊哦啊哦啊哦啊好 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他了."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 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史湘云道:越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ぐ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 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宝玉站着只管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忽抬头见了林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正裁疑间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袭人笑道:倒是你说说罢。 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 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人送来还说打的粗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 131.第 131 章 却说王夫人唤他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度.他母亲磕头谢了出去.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も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 132.第 132 章 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两个月的限了. 谁知凤姐心下早已算定只待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 兴儿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进报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二女人搀入院来.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来便行礼说: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儿忙下座以礼相还口内忙说: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尤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 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座下.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只叫"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说着又命周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礼.尤二姐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已往之事.凤姐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等语.尤二姐见了这般便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又见周瑞等媳妇在旁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善政只是吃亏心太痴了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里怎样"凤姐儿道:这有何难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搬了进去.这些粗笨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姐姐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了二人携手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姊妹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多人来看问.尤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鬟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日"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的。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凤姐又变法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又去暗中行事.合家之人都暗暗纳罕的说:看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 那尤二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中姊妹各各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其所矣.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尤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样呢"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连饭也怕端来与他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他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攀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急的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了起来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虚张声势警唬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与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了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来上房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什么事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事,也是坏 133.第 133 章 且说觉圆在地下侯了小半个时辰,约莫着火候到了,便悄悄移开地坪石板,探身翻出,先往窗外张望,果见得那绝色女子伏倒在圆桌昏睡过去,手中佛经落在裙边。觉圆心中大喜,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定睛一看,只见得这女子身着半旧不新的玉色对襟紧袖衫儿,衫儿上错落有致地绣些淡淡桃花。一双小小素绢潞绸合欢绣鞋在鹅黄棉绸裙里若隐若现,鬓上不过几枝银簪,打扮得极为简朴素雅,饶是如此,仍让觉圆呼吸一凝。 又见她露出小半张粉脸儿,觉圆凝神打量过去,只觉眉展春山,唇绽樱桃,真个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娇。 觉圆这么看了小半会儿,才醒过神来。他浑身上下无处不冒着涛涛烈火,喉咙干得发热,心上挠的发痒,三步并作一步,急急凑身上去,把人抱进帐中。 暗暗心道:若把人直接带到下头暗室,却不能独享此娇儿,莫不如在此成就好事,反正这净室也颇能隔音。虽得碍着外头的丫鬟护卫而不能肆情纵意,也比被师兄师弟们瞧见此女分一杯羹强。 觉圆一面盘算得好,一面便低头火急火燎地要脱靴解衣,正扒着僧衣时,忽地后脑一痛,两眼一黑,他人就被无声无息地砸晕倒下。 苏妙真猛地睁目,嫌恶地瞅了被敖力提住的觉圆一眼,整衣下床。 敖力右手捏了一片碎瓷,左手提着觉圆的衣襟,面带犹豫。 苏妙真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心知敖力这是不愿当她的面杀人。探手把床底下的那碗符水拿出,轻声道:“敖力小哥,用这个以防万一。” 敖力嗯了一声答应。接过快步蹲下,一手扳过开觉圆的嘴,一手端着那碗符水,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便倒了进去。随即看向苏妙真道:“姑娘,这会儿算着时辰,侍书也该见到运同大人了。” 苏妙真轻轻点头。 敖力见她眉头微蹙,但面无惧色,始终镇定自若模样,不由暗暗一惊,果然是运同大人的亲生妹妹,这等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倒是相似。 其实在侍书走前,他与孙勇又劝过苏妙真数次,说不若先行借事离开,或许可以瞒天过海顺利放行。 可苏妙真坚持说,若她先走,僧人见苏妙真并未晕厥,绝对不会傻到以为苏妙真没发现净室的奥秘。同时也会打草惊蛇,无法将这些恶贼一网打尽。 又见她凝眸沉思,似有忧心烦恼之事,不自禁出言道:“姑娘可是害怕?其实我方才大声说要四下散心,这些和尚绝不会知道我还在此,纵然有事,我也能出其不意护住姑娘。” 因见苏妙真摇头,敖力又问:“忧心夫人?孙荣已经去前殿看守,纵有异动,也能护住夫人。”又道:“运同大人手下除了盐道上的官兵,还有数百私卫,个个以一当百,大人一来,今日之事便是易如反掌。” 敖力见苏妙真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又听苏妙真轻声道:“我在想,今日的事一了,不知要有多少来过此处的女子名声受污,为夫家所不容。” 敖力一愣,记起苏妙真乃是出嫁妇人,便低头道:“姑娘不必烦心,不说姑娘并没为贼人所欺,单说夫人与姑娘此番出行,原就是改扮避人了的——外人如何得知姑娘曾来过此地,更不必说——”停了停,又道,“我与孙荣更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让人诋毁姑娘清誉。”敖力眉头一耸,“孙荣与我形影不离,他若敢有半分闲言,我第一个饶他不得。” 她忧心得可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苏妙真摇头苦笑,走至门前,就着先前戳开的小洞往外一看,只见得院中偶有僧人经过,萍儿坐在阶下,时不时被往来僧人惊得肩头一颤。 忽地萍儿扭头看来,二人恰好对上视线,萍儿见她无事,立即神色一喜,待要上前。苏妙真心头一紧,赶紧朝她眨了眨眼,萍儿见状,终于记起苏妙真的嘱托,忙又安安静静坐在阶下,低头盘弄手指,尽力摆出举止如常的模样。 苏妙真见她还算镇定,也松一口气,正欲和敖力再说几句,忽听一声掀破房顶的尖叫,却是先前所见那杨乔氏的嗓音,凄厉无比,“救命,有歹人……呜……” 苏妙真陡然一惊,瞥眼看向一旁的敖力,敖力先前告诉她说:这寺庙的僧人行事严谨周密,不是对举止放浪的女子下手,就是对看着小门小户而又娇弱可欺的妇人作恶。苏妙真此番而来,衣着朴素,随从简单,在那些僧人眼里恰是无权无势可以恣意欺侮的对象。 但杨乔氏随从众多,更亮明身份,这些僧人该不会对扬州卫千户家的正妻下手。 可听这声音,杨乔氏分明已经遭了毒手。 苏妙真额头渗汗,奔到门边,趴身一看。从纱上只见得殿内已然出来四五个和尚,俱都凶神恶煞,从门外匆匆而过,走向最右净室。 顷刻间,苏妙真先前所见的唐嬷嬷怒喝几声道“我们姑娘是杨千户家的正妻,乔大总商的三女……”然而话没说完,就听“扑通”一声,该是那唐嬷嬷被砸到在地。随即就响起杨乔氏身边其他丫鬟婆子们的惊恐尖叫声。 苏妙真心头一颤,从窗寮上被戳破的纸洞中又见得一矮胖和尚转身回来,抓起软倒在地的萍儿,一把人拎起,对其他人说道:“这丫鬟不是杨家的,她也看见了,不能留。我去西边池塘把她溺死,到时推说是她自己失足。”说着,那矮胖和尚便把萍儿拖向相反方向,消失在某一角落。 苏妙真下意识地便要推门而出,还没伸手,就被敖力死死拦住,极低声道:“不可,咱们这会儿出去了,他们就会知道姑娘你没有中招。” 苏妙真急得浑身直冒冷汗,又听那外头的几个和尚出来说话。 “这杨乔氏骨头忒硬,我还以为她定然不敢声张,宁可吃了闷亏,谁料她趁我不备仍是尖叫出声,要喊人相救。幸亏今儿就留了三家女子在此,还有一个是常来往的。” 一和尚重重呸了一声,冷笑道:“那乌龟千户屡屡和同知大人作对,还抢了同知大人看上的小藕官,这会儿也做了绿毛龟了,同知大人若晓得我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一定有赏!” 这说话人嘿然一笑:“咱们寺可还差五张度牒,只要同知大人说一声,那……” 另一和尚唉声叹气道:“觉定,吴同知偷贩私盐,前儿晚上被运司衙门下狱问罪了,你都不知道,哪里还有赏,你这回闯下大祸了,怎么你行事也不提前跟我们知会一声?现在如何收场,那些丫鬟婆子还晕在地上。” “觉明,你这话真假?”觉定一惊,来回在院中走了片刻,发狠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杨乔氏先奸后杀。杨乔氏不是要来寺里斋醮三天么,咱们夜里埋尸出去,等人上门就推说她自己早早跑了,再布下几个迷魂阵,让那王八杨千户以为她在此与人偷欢,私奔而去。” 觉明沉吟片刻,道:“倒是可行,那杨府的下人如何是好。” 又一和尚冷笑道:“就说是杨乔氏伙同奸夫,下毒谋害了身边人好方便淫奔,咱们半点不知,那杨千户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岂肯让人晓得自己婆娘偷人私奔。” 觉定大笑:“妙,妙——是了,觉圆那小子还在这房里颠鸾倒凤……”又道:“听说这房里的小娘皮生得人比花娇,比画儿上仙子还娇娆妩媚,咱们不若进去……” 苏妙真听了这些话语,不寒而栗,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透着冰寒,她勉力捂住自己的口舌,一丁半点儿也不敢出声。又听得那叫觉明的和尚大笑出声:“他小子可眼高于顶,好容易碰上个绝色的,咱们也别打扰。他长得不赖,也有几分本领,若使出手段把人盘弄住,以后还怕你我没艳福享?得,你若不解渴,再去把那杨乔氏弄一回,我们哥儿几个替你善后,先把这些下人拖出去处理掉,再去前殿应付来进香的人,就说今儿净室已满,不能收人了。” 顷刻间,苏妙真就听得这些和尚依话各自分头而去。 她迷迷茫茫地转过身,只觉如坠冰窖,又觉满腔怒火。苏妙真死死咬住唇,握紧拳,深呼一口气,这才看向身旁守卫的敖力,道:“还请敖力小哥你速速去西池塘把萍儿救起来。” 敖力立即拒绝道:“萍儿不过一个下人,姑娘你……” 苏妙真听得这话,立时抬眼,直直看向敖力,冷冷一笑:“敖护卫,你觉得你是主子,还是下人?” 敖力被苏妙真一语噎住,登时一愣。他对上苏妙真明亮如炬的剪水双瞳,只觉是从未有过的震惊。敖力低下头,从牙齿间逼出了“下人”二字。须臾,敖力听得苏妙真冷笑道:“那就对了。一来你既是下人,就该听我这个主子的。二来你也该将心比心,难道下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了?” 敖力只欲反驳回去,但他心神繁乱,又觉苏妙真句句在理,自己竟不知从何反驳。 忽地又听苏妙真轻下声道:“我知敖护卫担忧我的安危,妙真并非不识好歹——只是敖护卫该听见那些恶贼所言——他们这会儿各自有事去办,绝不会进来打扰这觉圆的、觉圆的好事。我就待在这房里,紧紧反锁住门,反十分安全。而去溺杀萍儿的和尚只有一人,且身形矮胖,凭你的身手,也不会有危险。” 敖力只听她一句一句,竟是罕见的条理不紊、无懈可击,且这话里话外,倒全是一片关怀。敖力默默咬牙,心道:运同大人的妹妹竟是这样的心智脾性,他若再推辞阻拦,倒显得是他畏惧了这班淫僧! 敖力登时立定主意,朝苏妙真抱拳行礼,深深一拜,也不多话,即刻启门,就闪身而出,直直掠往西池塘去向。 134.第 134 章 苏妙真见得敖力离开,心微一定:萍儿该是能保全了。而那些和尚们不知东窗事发,只打算杀杨家下人,不会去前殿对付王氏和孙荣。同时这会儿侍书也该把音信带到,苏问弦行事利落稳当,不消多久,他一定前来相救,都没什么可担忧的。 唯独一个杨乔氏!苏妙真又急又恨,死命掐着手心:方才那觉定贼秃驴说,他要把杨乔氏先污后杀,这样的狠毒! 苏妙真深深吸了口气,冷眼看着地上的觉圆,心思一转,咬牙抬手,扯开外衫,拔下银簪,霎时间,如瀑青丝委落肩头。 …… 与此同时的运同府,妍丽清音们在水心亭外低吟浅唱,貌美婢女们在水心亭内传菜布饭,不一时,歌已两套,酒过三巡。 杨千户举杯朝上座的苏问弦一敬:“运同大人,这吴同知的事,下官还未曾当面致谢。” 前日苏问弦不声不响而又干净利落处置了吴同知,给他们扬州卫的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杨千户正是感激不尽的时候。 他又有意结交苏问弦,好替丈人乔总商牵个线搭个桥,便借着商讨运河驻防的事上门,更带了厚礼只等一表心意。 苏问弦淡淡一笑:“稽查私盐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杨千户一声谢字?”说着,他微微抬手,便有一婢上前为杨千户斟酒。 杨千户听出苏问弦语气中的冷漠疏离,不由一怔,心想道:难不成竟是自己弄错,苏问弦处置吴同知不是要倒向卫指挥使的意思?可没道理,他苏问弦一贯不参合府军两处的争执,此番忽下狠手,岂能没有缘故——那知府岂是好得罪的?便一面思索着,一面又努力跟苏问弦套这话,熟料苏问弦始终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半分靠拢的意思也没有。 杨千户待要再多言,见得苏问弦弹弹袖口,“本官还有公务,就暂不相陪,杨千户请自便。” 说着,苏问弦已然起身。 杨千户也急急离座,一面从袖中抽出拜礼,一面快步追上,然而没走几步,忽见得两名女子跌跌撞撞奔进后院,他放眼一看,心内一惊:来人里居然有杨千户的旧相识——小藕官! 原来苏妙真因怕告知了王氏,既把王氏吓住,又会让大佛寺的和尚发觉王氏的异样,继而生疑。何况王氏一心爱女,如何肯独自离去,只怕到时反自乱阵脚,进而功亏一篑。而侍书只是一个奴婢,大佛寺的僧人不会在侍书身上多留神,更不会因为侍书称病离开而心生疑窦。 于是侍书就借称头晕恶心得去寻医,而离开了大佛寺。她没走几步,在码头前遇到上画舫的小藕官。因着兹事体大,侍书并不敢告知小藕官,只说要赶紧去找苏问弦。谁料这小藕官乃是个伶俐剔透的人,一见她面色惨白,眼有仓皇,手心更掐得直出血,便知出了大事,登时就命船家加快速度,带着侍书一径往运司衙门而来。 侍书眼见得寻到苏问弦,心里绷着的那根线立时断了,哪里看见水心亭里还有别人,扑在苏问弦脚下,哭得涕泪交加,话也说不利索:“三少爷,姑娘和太太在大佛寺,在大佛寺遭难了……” 苏问弦远远见得侍书仓皇而来,身后并无苏妙真,登时心中一沉,快步走来,又听见侍书哭啼着喊出“遭难”两字,只觉神魂俱震。他面色骤然一变,弯身探手,老鹰抓小鸡也似地把侍书从地上拎起,森森磨牙:“你说什么?” 侍书被他锐如厉的目光一扫,登时也忘了忌讳,按临走时苏妙真的交代,颤声把大佛寺一事说清,直到说完,才敢捂脸喘气哭泣。 “我们姑娘是这么吩咐的,奴婢没半句虚言……” 苏问弦听完这前因后果,任他素来如何镇定自若临危不乱,此刻也又惊又怒。他胸臆中似燃了一把滔天烈焰,恨不能即刻插翅赶到大佛寺,把苏妙真抢出来:大佛寺的淫僧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苏妙真身上去,简直找死! 苏问弦咬牙切齿:真真她确实聪明周全,可她生得太好,难保大佛寺里其他人不惦记着她,欲要破门而入,去染指她,到时候……更何况—— 苏问弦只觉五内俱焚,气血贲腾:何况她又有些侠肝义胆的心肠,若她自己按捺不住要替谁出头,最终有个万一…… 他不敢下想,强行宁住心神,指尖却也不听使唤地颤了起来。 恰逢此时,苏全匆匆赶来,急着回事儿,上气不接下气在苏问弦跟前抢了个千儿,“少爷,平江伯和云南两边都来人了。”他没瞅见苏问弦的神色,兀自低声道:“两边都急着请少爷一见,少爷,先见哪位?” 苏问弦突被人惊醒,猛地睁眼,眼中阴冷狠厉之色骤然灼烈,他大怒之下反而平静下来,脸目森冷,一字一句道:“叫他们滚!” 苏问弦深深吸气。也不管委顿在地的侍书与身后面色惨白的杨千户苏全等人,大步生风地就往穿堂外去。同时厉声喊道:“即刻备马,点一百府卫往大佛寺去。” 苏全先已被他神情唬得心惊胆战,腿一软就跪倒在石板上,等苏全抖唇说了个“是”时,只见得苏问弦的衣摆早已消失在穿堂之外。 苏全鬓上的汗水一滴又一滴地冒了出来,他不知究竟何事,但也晓得能让苏问弦搁置下铜政与盐漕两件要务,此事一定非同小可。慌忙起身,跟到运同府红漆大门前,只见苏问弦在石狮子前掠上一匹骏马,松辔挥鞭,霎时间便飞驰而去。飞扬尘土里跟了杀气腾腾的两列私卫,俱都奔向大佛寺方向。 苏全心念电转,转身要进门寻兄长问问,迎面却撞到跌跌撞撞奔出来的侍书、小藕官与杨千户三人。听侍书悄声含糊说了几句,苏全悚然一惊,问路边行人强行借来一匹瘦马,便也即刻跟上。 那头苏问弦领了一干私卫径直来大佛寺救人,苏妙真这头也没闲着,正对着衣衫凌乱,面如死灰的杨乔氏手足无措。 原来她确如苏问弦所料,一心要救杨乔氏出来。便等得敖力回转而来,两人商量之后,就在院中制造异动,敞开房门。那觉定听得响动,便离了杨乔氏,进院来看,突听最左的净室里有人呜呜咽咽。 觉定进得房内,起先还有几分提防,后见床上抱膝坐了个衣衫凌乱,鬓散钗横的娇怯女子,登时就放心下来,以为是觉圆受用了这美人一番,出院寻热水去了。他走近一瞧,恰和这床上女子对了个正眼,觉定一瞅着这女子的花容月貌,一刹那的事,便魂飞天外。 觉定因着杨乔氏不断反抗,纵然杨乔氏已受了符水迷香,可在杨乔氏的咒骂冷颜下,他并没得几分趣味。 此刻瞧见一色夺三千的美人软在床帏后哭泣,哪里按捺得住那一腔欲心,登时就抓了对方,要行轻薄。熟料刚要撩开这美人的下裙,就被探身翻出床底的敖力重重一砍,觉定早是色迷心窍,哪里防备,即刻就和觉圆成了难兄难弟。 苏妙真如法炮制地解决掉这秃驴,略略整衣,便疾步去探杨乔氏,恰好遇见杨乔氏勉力起身,拔出玉簪就要刺喉自尽。 苏妙真劈手夺了下来,若非怕被人听见,她恨不能大骂出声:“杨夫人,你这么死了,可想过你爹娘亲人与你夫君没有?” 杨乔氏探身要夺,因她受了迷香喝了符水,几次都瘫倒在床,她凄苦一笑:“我已然失贞,抹黑了杨家赵家的门楣,还有何面目去见爹娘夫君?”她泪如雨下,“这位夫人,你是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只求一死,还望夫人成全!” 135.第 135 章 话说凤姐和宝玉回家,见过众人.宝玉先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又着实的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凤姐又在一旁帮着说"过日他还来拜老祖宗"等语,说的贾母喜欢起来.凤姐又趁势请贾母后日过去看戏.贾母虽年老,却极有兴头.至后日,又有尤氏来请,遂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至晌午,贾母便回来歇息了.王夫人本是,都道:“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众人都笑说:“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儿赏我们几张贴贴。”宝玉笑道:“在那里看见了?"众人道:“好几处都有,都称赞的了不得,还和我们寻呢。”宝玉笑道:“不值什么,你们说与我的小幺儿们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前走,众人待他过去,方都各自散了. 闲言少述,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们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h软帘.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シ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姐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魉壳侗ψ辖鸸冢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废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展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o蠢大之物等语之谤. 通灵宝玉正面图式 通灵宝玉 注云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反面图式 注云一除邪祟二疗п疾三知祸福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音注云不离不弃 音注云芳龄永继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嘎嘎嘎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 136.第 136 章 苏问弦听她叫痛,这才醒神收手。苏妙真思及仍在净室内哭泣的杨乔氏,与突然出现的杨千户小藕官二人,急急问道:“哥,那杨千户怎么也跟来了?”又道:“大佛寺淫僧一案,你打算怎么处置,给知府衙门什么说法?” 苏问弦三言两语把杨千户上门致谢之事带了过去,然后道:“你既然已经脱身,又无人知晓你曾来过,那这些淫僧就按律处置,直接送往知府衙门去。”苏问弦冷哼一声:“吴同知可是他知府大人的心腹手下,居然与这帮子淫僧勾结,我若不揭开审案,怎么让扬州城内外看清楚府衙上下是怎样一班废物?” 苏问弦先前听侍书说吴同知对这些淫僧的勾当一清二楚,只恨没把吴同知早早收拾千刀万剐了,连带着苏妙真受了此番苦楚。他更疑心知府也晓内情,如今苏妙真险些被害,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知府衙门的人。 更别说,他既然已经和知府衙门闹翻,那就要趁热打铁,一举弹压下去。苏问弦微微沉脸,嘲讽一笑:是礼部尚书的门生么? 苏妙真陡然一惊,连连摆手:“不可。” 苏问弦眉头一皱:“怎么?” 苏妙真掀了画舫垂下的纱幔,略略看了一眼,见得斜阳洒金,湖光微动,如果忽略掉寺庙内传来的喊打喊杀声与刀兵相接声,倒是一派静好安稳。不远处的桥上已经有看热闹的市井闲人聚集成堆,都指着大佛寺山门方向窃窃私语。她依稀听得些“听里头的动静,忒渗人了”“对僧人如此不敬,怕要遭天谴吧”之类的话语。 苏妙真抿唇,放下纱幔。她扭头道:“哥哥,你想想,来这里进香求子的女子不知凡几,极少数才被淫僧侮辱,如果你把这案子拿出来光明正大地审,那凡是来过此地的女子都会被人疑心清白,所生子女或许也会不被承认,甚至会有许多女子羞惭寻死或被逼自尽。不若你把这事和知府衙门通报一声,压下来私密审问处置,以免人尽皆知——” 其实苏妙真也极为希望把这些淫僧用真正的罪名惩处,她恨不能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晓得这些人面兽心的僧人干下了何等恶事。但这里不是前世,对女子极为苛求,若真按“奸良善,淫信女”一罪来判,那些女子又该如何在夫家自处? 做事不能仅凭一腔血气,不计后果。她得审时度势,按照今世的规则,来祈嗣的妇人女子们周全筹划,好既能替受害的人报仇,又能不妨碍她们平静的生活。 苏问弦神色一松,不以为意道:“我在乎的只有你和母亲,别人如何,我不想管。” 苏妙真闻言一怔,顿了顿,苦笑道:“那也还有周姨娘呢,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爹爹的——” 但苏问弦会答应么,或许对他而言,伯府五少爷被揭穿身世才是最好的。 更别说若不拿实情来对外宣扬,别人或许会对他闯入大佛寺搜捕僧人而心生不满,进而污蔑苏问弦行事狠辣——时人多信佛崇佛,若无让人信服的理由,苏问弦此番行事,只会让人群起攻歼。 扬州府和苏州府差不离,都是本朝赋税重镇,又是各大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儿,顾长清在钞关上那样艰难,苏问弦在盐道上又何曾容易。 苏妙真心思千回百转,她不想带累苏问弦,可又不愿意那些曾来此地的女子们从此名声受辱,她自己就吃过坏名声的苦头,深知这地方,女子最要紧的就是一个“贞”字。女子一旦失贞,不是被休逐,就是被冷落,或者还有更糟的,只有一死。 苏妙真垂下脸去,坚持着小声道:“就当为了我,哥哥,求你。”她以为要等很久。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她感觉到苏问弦走过来,握住她的肩头。 苏问弦低声道:“我答应你。” 苏妙真如何与苏问弦商量着瞒天过海且按下不表。 单说大佛寺内,小藕官领着杨千户匆匆赶到子孙堂净室内,入眼见得的就是杨乔氏抖抖嗖嗖地穿着衣裳,嘴里不住默念着什么。小藕官见得杨乔氏安然无恙,登时心中一定,待要让杨千户赶紧叫人护送,扭头一望,却见杨千户呆愣在门槛之外,一脸震惊。 一时间,屋内屋外的三人都愣住了。半晌,杨千户低声问:“雨浓,你这是,你这是被淫僧所害了?” 杨乔氏踉踉跄跄地走向她今日盼了无数回的相公,然而还没经过圆桌,她瞧见杨千户后退一步,退回阳光照耀的干净地儿里。杨乔氏浑身一颤,她明知自己该咬死了不承认。那位好心夫人许诺过自己,会帮着隐瞒,可—— 杨乔氏低头,她的衣衫绸裙上全是褶皱与污渍,杨乔氏抚着小腹,摸到袖中一物,终于,无声无息地点了个头。 小藕官脚一跺,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杨乔氏,朝犹在槛外不动步伐的杨千户大声道:“千户大人,这可是你娘子,这会儿虽有兵卫过来襄助,您也得早点带杨夫人回府才安全。” 杨千户冷笑一声,背过身去,杨千户是武人,他肩膀宽阔。身形高大,挡住了外面愈发消散的斜阳余辉。她紧紧抓着小藕官的手腕,拼尽全力还是强笑出声道:“相公,咱们有孩子了。” 杨千户浑身一颤,他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怒吼道:“你当我是任人糊弄的傻子不成?你身为女子,既已失贞,不知自悔,反而拿有孕来搪塞我,你若有半分羞耻之心,就该在受人侮辱时以死相拼,而不是任人奸污,你这样的淫妇,我们杨家容不得你!” 小藕官加力抱住摇摇欲坠的杨乔氏,只见杨乔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胸前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呼着气,顷刻间就憋得面目青紫,小藕官忙给她抚胸,急声劝道:“杨夫人,您有着身子,别哭的伤身,千户大人这只是怒火攻心,他不是真的要休了你,俗话说夫妻一夜百日恩,你们二人可成亲两年了,千户大人在外头吃酒时甚少叫戏子粉头相陪,他待夫人的心那是日月可鉴,等他醒转过来,自然晓得这不是夫人的错……” 小藕官这番话被还没走远的杨千户听了个正着。他扭头过来,冷笑道:“我杨家百年门楣,焉能容如此淫妇抹黑,她非但任由淫僧奸了身子,没有拼死反抗,还企图瞒天过海骗过我去,若非我今日恰好在运同府听个正着赶了过来,此妇岂不要给我杨某人带个绿头巾?”说着,他拉住一进院巡查的兵士,“即刻去拿纸笔!” 那兵士不知其意,但被杨千户塞了一张银票,心道:眼下敖力敖勇等人已经把各僧人尽数压到前堂,他就算略开小差赚点银两想也无妨,便当即答去办。杨千户见得人走远,这才又看向小藕官二人,冷笑道:“休书一封,淫妇,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我杨某人就是……”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跨入院中的一女子接话怒骂:“你就是个是非不分的王八蛋!” 这破口大骂的来人自然是苏妙真。 原来她与苏问弦在画舫议定事后,思及杨千户突地闯来撞破,或许会让杨乔氏羞耻之下再寻思路。就极力央求苏问弦领她进去,好看看杨乔氏小藕官等人。恰逢敖勇出山门回禀,说一干恶僧尽数被缉拿押入前殿,只等苏问弦一声令下,就可处置。苏问弦见无危险,又经不住她磨,更不放心她离开视线,便把前殿之事暂且委给敖勇,由他带人看管。又让人寻来一帷帽,亲自陪着苏妙真进来找杨乔氏小藕官, 苏妙真进院前模模糊糊听见了个“拼死反抗”“淫妇”“休书”之类的话,气得遍体麻木,立即冷笑道:“拼死反抗?不说没有为了抵抗贼人让一个弱女子去拼命的道理,杨夫人被贼人拿符水迷香晕了身子,你让她如何反抗?你口口声声骂她淫妇,她可是已有孕在身,日后就是你孩子的母亲!” 杨千户暴跳如雷:“这等淫妇岂能做我儿子的母亲!你是何人,怎敢对我的家事指指点点?”杨千户因瞧见苏问弦也跟入院中,又记起与苏问弦擦肩而过时曾见得他怀抱一女子,登时反应过来:“你这妇人,既然觉得此事无碍,又怎么要头戴帷帽、避人耳目,想来你也知道这是丑事,不肯让人议论。”杨千户又看向苏问弦嘲弄道:“运同大人,你这位内宠为淫妇辩解,想来也多半失了贞洁,运同大人可不要心软,平白做了绿毛龟!” 苏问弦脸色一沉,抓着苏妙真手腕的力气一重。 苏妙真不等他说话,自己先抬手解掉帷帽,朝这让她恶心的杨千户冷冷一笑:“杨千户,你可知若不是为了你,杨夫人何至于今日受辱!”苏妙真视线一扫,瞧见杨乔氏木愣愣地被小藕官扶着,似乎对一切都没听见,没看见。不由得只觉心中一阵难言凄楚,让她不吐不快,“这大佛寺的贼人与吴同知早有勾连,他们就是为了讨好吴同知,才对杨夫人下手。” 杨千户脸色终于一白。“若你没有与吴同知结仇,她还平平静静地当着富家女,高门妻,如何能遭此大难?”苏妙真视若无睹:“更别说若不是我上手拦着,若不是杨夫人发觉她已有身孕,杨夫人早已拔簪自尽,,又岂能让你此时说她不贞,骂她淫妇?” 苏妙真待要上前再痛骂这杨千户几句,忽见得杨乔氏推开小藕官,上前一步朝她道:“这位夫人,你别说了。” 杨乔氏缓缓抬眼,先看向那仗义相救的夫人,再看向身旁一脸内疚的小藕官,最后看向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相公:他目光里有了许多愧疚,嗫嚅着唇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杨乔氏看出来,他眼底带了一抹嫌弃与拒绝。 杨乔氏环顾着后殿四周。大佛寺淫僧们行事机密,这后院西临池塘,东近树林,僻静背光,此刻已近申末,前殿隐隐约约似有什么声响,杨乔氏缓缓抬眼,见得斜阳西坠,天际晦暗,没了亮光。她只觉浑身上下又冷了起来,比被那淫僧捂住口舌强行奸污时还要冷上三分。 杨乔氏来回摸着袖中之物,发觉自己竟然无话可说,轻轻一笑。看向不远处那名震扬州的苏运同,“运同大人,这位夫人并没有如我一般受辱,还请大人放心……” 苏妙真听了,心中一涩,又见得杨乔氏福身下拜,对她行了个礼,“妾身谢过夫人,望夫人长命百岁,夫妻和顺。” 苏妙真瞧见这杨乔氏神色凄苦喉咙一哽,待要说话,见杨乔氏神色转为平静安详,忽地心中一沉,电光石火间想了清楚,慌忙出声要喊,然而只是刹那的工夫,一抹银光闪过,血红四溅,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雨浓”,划破大佛寺的上空。 她眼前一黑。 是苏问弦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真真,别看。” 137.第 137 章 大佛寺的火烧了两天两夜,扬州府西城的天空映得猩红一片。街头巷尾都议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说是僧人通匪,被前来剿匪的官军搜捕时就胆大包天,居然想谋反起事,幸亏扬州卫和盐运司的人去得及时,当夜擒住立斩十余人,留了一人送往知府衙门审问。” “啧啧,扬州卫的人先斩后奏,知府大老爷居然没趁个机会?” “谁晓得,反正知府大人同意了扬州卫与盐运司的说辞。” “大佛寺的香火钱却也不少,三家衙门莫不是一起分了?” …… 苏问弦答应苏妙真会按下大佛寺的真相,他也确实做到了。苏妙真不清楚他究竟如何和知府衙门交代的,但等她听到风声时,大佛寺的事已然被众口一词地称为“通匪谋反”,听说只留了一吓成傻子的和尚,其余人全部就地斩首。 王氏经此一难,病了数天,苏妙真夙兴夜寐地在旁照料服侍,苏问弦也推了大半公务在床前尽孝。 过了七八天,王氏才渐渐好转,更也熄了求嗣的心思,打算直接回湖广:“这子嗣都是命里注定的,凡人无法强求,你哥哥看着是个有福气的,娘就不瞎折腾了。” 王氏身后是护送她回湖广的车队,骏马在春草郁郁的官道边嘶鸣,三十个穿甲佩刀的卫兵俱都垂目敛色。王氏抬眼,只见艳阳高照,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王氏摸着苏妙真的脸,叹气道:“真儿,你原比常人善心,上天若是有眼,定然垂怜于你……” 湖广离扬州将近八百余里,苏妙真所居苏州府倒是极近,故而苏妙真打算把王氏送走后再起身返程。此刻见王氏想开,更打算不再为儿女们的子嗣发愁,也分外欢欣,连带着离别的感伤也消散许多。 苏妙真笑道:“娘看开就好可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安享晚年,呸呸,娘还年轻着呢……” 王氏被她这么一打岔,也笑了起来。然而这笑容没能维持多久,王氏上上下下打量过苏妙真,低声叹道:“只是,你这命途也太多舛了……” 王氏心中一酸:那天苏问弦的私卫闯进大佛寺时,王氏都还是一头雾水,没来得及细问,就被孙荣等人再三请回了运同府。王氏并没受什么惊吓,只是奇怪苏妙真怎么没跟着回来。 苏全苏安等人都说是苏问弦带着苏妙真出去有事,王氏将信将疑,但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直等夜里苏妙真两兄妹回来时,她才知道大佛寺当日出了怎样的险情——她这个女儿模样好性情好,满京的姑娘再没有比得过的,合该一生顺遂富贵荣华。可真儿偏偏屡遭大难,纵然每次总能逢凶化吉,也够让人提心吊胆,真儿运气不好也就罢了,偏真儿在某些事上格外肝胆似火。好比这次大佛寺,这女儿为了保全一干婢女的命,为了不吓到王氏自己,居然不吭不响地就冒了险,办了事。 “你一个女儿家,以后不许再充英雄当好汉了,娘就不信遇到事了,景明和你哥哥还护不住你!” 苏妙真暗暗撇嘴。这大佛寺的事要是没她当好汉,哪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可因怕王氏愁闷担心,苏妙真也拼命点头,答应道:“娘放心,等娘你一走,我就回苏州去,安安静静地陪着夫君,再也不往外跑,只要我不往外跑,想来就不会遇到事了……” 见得王氏展颜,苏妙真心中松一口气,她忽地思及一事,便趁空压低声问道:“娘亲,周姨娘的孩子,要怎么办?你写信告诉爹爹没?” 那夜苏问弦百忙之中也没忘记此事,把人一一提审,终于查出原来数年前却有一僧人迷*奸了周姨娘。因着事关家丑,苏问弦录了口供,当即就把人定罪枭首,回府后才屏退众人,告知了王氏。王氏当时就面如金纸,险些没栽倒过去,也正因着此事,王氏才怒急攻心,一病数日。但王氏病好后再没提过要怎么办。 其实大佛寺的真相,一些上层的官员,比如苏问弦、知府、四位千户、以及卫指挥使据说是都清楚的。而几位大盐商也都得了消息,知道那晚僧人被杀是为了一个淫字,而非通匪谋反。故而扬州城里有头脸的府上陆陆续续便死了些仆妇、通房、小妾,甚至子女。 王氏摇头叹道:“你爹这会儿多半为珉王的事儿发愁,我还是回去再亲口告诉他吧。”苏妙真闻言一怔,扶着窗槅的手一紧,她记得乾元帝没继位前称楚王,封地恰在武昌。珉王的封地则在荆州,离得相当近,二者就时常来往。后来太子去世,诸藩王在夺位的腥风血雨里死了七七八八。乾元帝登基之后,对这仅剩下的亲生兄弟也就颇为看顾,恩宠隆重。每岁赏给荆州珉王府无数珍宝贡缎不说,乾元帝更给珉王在荆州又增赐下许多良田。这样被厚遇的藩王,要么小心谨慎造福一方,要么得意忘形鱼肉乡里。 苏妙真待要详询,因见王氏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便也估摸出几分,不欲提及此事让王氏烦心。与王氏又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不能再拖,苏妙真目送着王氏的车马离开。这才坐轿要回内城。 午时还差三刻,苏妙真就到了运同府。但见偌大的运同府里静悄悄的,苏问弦则无影无踪,让她也有些惊异。苏问弦侍亲至孝,前几日在王氏跟前端茶倒水无所不作,更为了服侍王氏,连公务都推了一些,今日王氏离开扬州,他却没去相送。而这会儿正是饭点儿,运司衙门就是有公务,他也该回来用饭了。 总不会运司衙门又出了什么大案子吧。 苏妙真既担忧着苏问弦或许得去办大案,又为湖广的苏观河发愁,又惦记着顾长清在钞关上的种种为难,想来想去,就有些坐如针扎。因而独自吃饭时,便也不太有胃口,点景儿只吃了两筷子燕窝烩五香鸭子和一个象眼棋饼小馒首。 苏妙真净手时就让侍书把余下没动过的菜色拿银葵花攒盒装好,送去给敖力用,自己坐在膳厅吃茶,等着敖力吃完把人叫进来问问。 敖力是苏问弦安排给她出行时做护卫的。苏妙真刚到扬州府就听人说,敖力与敖勇两堂兄弟出身贫苦,但苏问弦很是看重这二人,她便不拿敖力当寻常侍卫来看,素日都是客客气气。而经过大佛寺一事后,苏妙真又觉得此人不但有几分智慧胆量,难得的是他还对苏问弦忠心耿耿,对他就更百般礼遇。 然而一盏茶的工夫没到,敖力就入了膳厅,也不等她张口,敖力恭敬回话道:“运同大人今日约人在外书房相见谈事,姑娘不必忧心。” 苏妙真见他头脑灵活,把她的心思摸了个清清楚楚,又听他言语里虽是透了些信息,却都无关紧要,便知这人和苏安一般滴水不漏。 不过敖力和苏安倒不太一样,苏安的聪明里透着滑头,这敖力倒有几分正气……苏妙真忍不住就是一笑:“那我就安心了。”留他略说了几句家常话。倒不是苏妙真不知避嫌,其实她见得敖力如此人才,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她还有好几个丫鬟待在闺中呢。这敖力看着可靠,出身也不似林师爷那样难以高攀,若能替蓝湘黄莺她们打算打算倒是极好。 苏妙真便连根刨地地把敖力的家世爱好年岁打听了个遍,知敖力爹娘死在运河的水匪手下,别无亲人,唯有敖勇一个堂弟。他家里也没什么积蓄,还是跟着苏问弦干了半年才攒了些梯己,预备着还债。 敖力垂目道:“幸得运同大人提拔,小的与兄弟敖勇,还有孙荣三人能参加明年的武举——运同大人说这样或许能搏个出身,日后从军报效朝廷……” 苏妙真即刻一愣。苏问弦筹办武举,替乾元帝选了不少武官到各地卫所坐营当官,她当初看着觉得苏问弦肯定要在军政上用事,然而出乎苏妙真意料的是,苏问弦却弄了盐道上的缺,更让苏妙真吃惊地是乾元帝居然也颇为赞同,更给了苏问弦仅次于盐运使的运同一职——当然,事实证明苏问弦转任盐道也能耐得很。 苏妙真起先是觉得苏问弦因着赵盼藕的爹以及蓟辽总督而不想从军,但如今看来,苏问弦真正的打算还是落在了军政上。要不他何以要放私卫去武举从军?苏妙真暗自凝思,那这么说来,盐道不过是苏问弦的跳板,抑或者,苏妙真猛然回神,是了,盐法开中,九边军需如今多仰仗盐政,苏问弦要先腾手来办盐道的差或许就是出自此番考量。 “姑娘——” 苏妙真回过神来,见得敖力面有犹豫,目光垂在脚尖上,似沉吟着要对她说些什么。苏妙真心神一转,大致晓得是为了何事。二月二十三那天的傍晚,杨乔氏在大佛寺拔簪自尽,苏妙真被苏问弦强行带走,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之后苏妙真被苏问弦安置在画舫里,她昏昏沉沉地,只听得苏问弦在舱外有条不紊地调度私卫处理后事,或是惩治淫僧,或是通报知府,或是录下口供,但苏妙真听了一晚上,也没听到和杨乔氏有关的任何话语。 夜里回府王氏又病倒了,苏妙真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也没来得及找人去问,再后来,苏问弦又不许任何人对她提起此事,以至于苏安见了她都绕道走,生怕被她缠上询问。 她心知这是苏问弦不愿她再度受惊,但苏妙真思来想去,还是想知道后续如何,便悄悄拿了银子,找来敖力,托他去吊唁一番。更暗存了心思,希望敖力能透给她一星半点儿消息,此刻便精神一振,忙轻声道:“敖护卫,你也说哥哥这会儿在外书房议事,你悄悄告诉我,他不会晓得的。” 敖力飞快地瞥了这高门贵女一眼,见她面上俱是期盼与不安,又记起那晚在画舫外听到的喃喃哭泣,咬了咬牙,便低声道:“杨家拖到今日发丧,据说是杨千户病得厉害,出门拄拐杖……” 苏妙真起先还有一分唏嘘,待思及那日杨千户的狠心绝情,又尽数转为唾弃,冷冷一笑:“这会儿倒来装情深似海了,当日他但凡对杨夫人有半点怜惜,也不至于逼得杨夫人去死,那天你也在场,杨夫人得知自己有孕后,其实已经想要忍辱存身,为着孩子活下去,他生生逼死了杨夫人——” “姑娘,小的说杨夫人怀孕,只是希望激起她求生的欲望——”敖力见她越说脸色越白,杏眼里更蓄积了一汪晶莹,知道苏妙真此时悲愤无比,把嘴边的话略略一篡,因道:“打听来的消息是,杨夫人死的时候并没怀孕。” 怎料苏妙真依旧冷笑:“那又如何,不管杨夫人有没有孩子,她都值得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只盼着乔总商不要轻易放过这好女婿!毕竟他亲生女儿可是被那杨千户先牵连,又逼死,他若能给杨夫人,不,乔姑娘讨回些许公道,乔姑娘在天之灵也就能安息了!”敖力一听这话,默然片刻,再度撒了个谎,“乔总商失了爱女,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苏妙真心中稍慰,扭头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水光,强笑着又与敖力说了些旁的话,因思及可怜的杨乔氏,她也无心替蓝湘等人继续观察敖力,又想着敖力若能得中武举,日后未必能甘心自己的正妻出身奴婢,便和他略叙几句,就打发人下去,自己回房闷头睡了一觉希望能平复心境。 怎料晚间起来仍是意难平,苏妙真心烦意乱,也不想再在扬州多留,便等苏问弦回来,告诉苏问弦,她三月初五就打算回苏州。 138.第 138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妙真回了房间已经筋疲力尽,她进了浴桶泡澡,连一贯不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都改了,让绿意蓝湘给她洗擦头发,自己靠着木桶枕巾,闭目养神。 热腾腾的水汽把浴间变得雾气缭绕,紫檀雕花五女贺寿纱屏将浴间遮得严严实实。 月白亵衣挂在红木澡架上,屏风右侧的案几上摆着兽头鎏金铜香炉,袅袅青烟,玫瑰干花香气与一股似兰非麝的香气缠绕弥漫,慵懒而静谧。 蓝湘斟酌许久,停下打香胰的动作,将苏妙真的湿发用松江白棉轻柔裹起道:“姑娘,今晚,你对周姨娘的处罚其实不妥。” “怎么了?”苏妙真懒洋洋问。 蓝湘接过绿意递来的澡巾,呈给苏妙真后,背过身。哗啦的出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待见一双大红睡鞋停在她面。 蓝湘抬头扶着苏妙真出了浴间,直到苏妙真坐定正对着螺钿江宁拔步床的杏黄绣塌,方慢着声说道:“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保不得要生气,太医都说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后姑娘要仰仗得还是正经的亲兄弟。” 蓝湘见绿意虽蹲在墙角拨弄火盆里的银碳,但也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她手拿松江细白葛布,给苏妙真擦拭头发,却许久没听见苏妙真说话。侍弄好炭火的绿意也过来,用美人锤给苏妙真轻轻地锤腿,又使了扬州馥春林的香膏,格外用心地为苏妙真涂抹保养。 苏妙真丝毫无觉,待绿意为她换罗袜套大红睡鞋后,苏妙真抽回撑着下巴的手,放在膝头道:“蓝湘绿意,难道你们这儿的人,都觉得血缘胜过一切吗?” 蓝湘没听明白什么是“你们这儿”,还以为苏妙真在问她二人的隶籍,老实答道,“我和绿意都是家生子……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退一步讲,周姨娘这事原也不用罚得这般快,她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老太君日日赏吃食过去哩。” 苏妙真听蓝湘情真意切地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驳又觉难以张口。自从周姨娘怀孕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语苏妙真也时有耳闻。 在她看来,苏问弦是这府里的嫡子,王氏与苏观河的晚景如何想来也落在苏问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说日后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个二十年,苏观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这些时日总寻机顶撞王氏,无非是仗着太医院的人也说她怀的,多半是个哥儿——这在苏妙真眼里当然可笑,更对周姨娘生几分不满。再者,她与苏问弦和苏妙娣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一个同父异母的胎儿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暗想苏问弦惩治下人的手段过厉,也要向着苏问弦,罚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长辈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与苏观河应酬完毕刚回上房,便有人来报今晚之事。苏观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讲到苏妙真的惩戒时,面面相觑。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这事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斯容她,让周成去诚瑾那里当差。”她刻意点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见苏观河不发一言,便说,“真儿罚得重了,老爷你不要怪她。” 苏观河思索一回,抚须道,“玉娘,你想错了,今日之事,须重罚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为我苏观河,会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当初既已经过继了诚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儿子!如何能让他们那起子小人,拿诚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会嫡庶不分,尊卑无序。诚瑾和咱们是不亲近,可他的孝心没得说!而且诚瑾上进,日后我们二房,多要靠他支撑门户,真儿也需要个能干兄长为她撑腰,何况真儿与诚瑾这孩子的兄妹感情,这几年我看着,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诚瑾若知此事,也定会有所触动……”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爷,真儿未来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皱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说不定才能承欢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岁数了,却只能先为真儿打算……她是咱俩跟前千娇百宠的女儿,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数十年,更越不过你和真儿去……”王氏喜笑出声:“老爷,你对咱们真儿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观河笑道:“当初咱俩盼了几十年,方盼来这么一个独女,真儿又是咱们两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又不独独我一人溺宠……”两人喁喁私语,拥帐夜谈了一晚。 次日,苏妙真起身去养荣堂定省。 进院先有苏母大丫鬟明儿出来,给揭了猩红毡帘,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儿一大早,递话进来说想要拜见老太太哩。” 苏妙真方知这事儿传得兔起凫举般,周姨娘的亲人来求情了。塞过镶红宝累丝螃蟹掩鬓给她:“内造的物件。”明儿不肯收,道:“大前儿姑娘让绿意姐姐送来珍珠耳环一对,今儿怎好再拿的。” 苏妙真执意再三:“我总劳你过院问话,昨还让你做了盘红枣糕过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给你兄嫂备下,日后也可给你侄女做个添妆”。便进到里头,边走边扯扯鬓发,又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步入内间,见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训。 苏母歪在炕上,靠着猩红金蟒引枕,捧了嵌金云铜手炉,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头也在我这里伺候过,她为人是有些不调伏,但心眼儿是好的,现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处,但依我说,便是供着她又怎样呢,正该好好地调养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脸面,一则,未免会让她惶恐;二则不宜于养胎,三则,让底下人见了,还以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体面……” 王氏口中应诺,不敢反驳,红上脸皮,一旁的陶氏卫氏两个妯娌也没出声,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镯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样。 苏妙真快步上前,“扑通”一跪。房内诸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来,苏母直腰转脸看她,更是惊诧:“哎唷,这是怎得?” 她结结实实磕个头,道:“祖母,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训斥就斥责真真吧,我先斩后奏,娘她实在是不知……” 苏母正说话间,猛地听乖乖孙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处磕头,那响声跟扯雷似得,亦是一惊。放眼瞧去,苏妙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登时红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来。”忙指使明儿扶她起来。 苏妙真挡开明儿,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头看向炕上的苏母,“真真连累娘亲受屈,又越了规矩罚了周姨娘,还请祖母降罪。”说着,又俯身磕头,怯怯看了苏母,小声说,“可祖母念在真儿是情急激愤之下,别罚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139.第 139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妙真心知没叫苏妙娣的缘故是她已经定亲,另外三个姐妹都还没着落。不能丢了王氏的脸,且她若在这地界想要干点什么事情总要依仗兄弟丈夫,必须好好挑选才是。 她跟在于嬷嬷后头,穿过曲折游廊,存了心事。自己若是在这个时代出嫁,就不得不和陌上男子同床共枕,她两世为人,都一心学业,对这婚姻情感从没有起念。 可这地方不容女子在室过久,可若她要嫁人,不愿和陌生男人亲密,也不能留血脉。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酒醉的人在神经控制上本来就滞后,苏妙真更是那等量浅的人,心里头急得要命,却私活管不住手脚,故而没防备被打中,现在听这小少爷怒吼着让她躲开,不知哪根筋不对,开始往后退,一个趔趄,却踩到衣裙下摆,往后栽倒那凉亭外浅水池子里头。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同时“哎呦”一声,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140.第 140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妙真回了房间已经筋疲力尽,她进了浴桶泡澡,连一贯不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都改了,让绿意蓝湘给她洗擦头发,自己靠着木桶枕巾,闭目养神。 热腾腾的水汽把浴间变得雾气缭绕,紫檀雕花五女贺寿纱屏将浴间遮得严严实实。 月白亵衣挂在红木澡架上,屏风右侧的案几上摆着兽头鎏金铜香炉,袅袅青烟,玫瑰干花香气与一股似兰非麝的香气缠绕弥漫,慵懒而静谧。 蓝湘斟酌许久,停下打香胰的动作,将苏妙真的湿发用松江白棉轻柔裹起道:“姑娘,今晚,你对周姨娘的处罚其实不妥。” “怎么了?”苏妙真懒洋洋问。 蓝湘接过绿意递来的澡巾,呈给苏妙真后,背过身。哗啦的出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待见一双大红睡鞋停在她面。 蓝湘抬头扶着苏妙真出了浴间,直到苏妙真坐定正对着螺钿江宁拔步床的杏黄绣塌,方慢着声说道:“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保不得要生气,太医都说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后姑娘要仰仗得还是正经的亲兄弟。” 蓝湘见绿意虽蹲在墙角拨弄火盆里的银碳,但也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她手拿松江细白葛布,给苏妙真擦拭头发,却许久没听见苏妙真说话。侍弄好炭火的绿意也过来,用美人锤给苏妙真轻轻地锤腿,又使了扬州馥春林的香膏,格外用心地为苏妙真涂抹保养。 苏妙真丝毫无觉,待绿意为她换罗袜套大红睡鞋后,苏妙真抽回撑着下巴的手,放在膝头道:“蓝湘绿意,难道你们这儿的人,都觉得血缘胜过一切吗?” 蓝湘没听明白什么是“你们这儿”,还以为苏妙真在问她二人的隶籍,老实答道,“我和绿意都是家生子……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退一步讲,周姨娘这事原也不用罚得这般快,她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老太君日日赏吃食过去哩。” 苏妙真听蓝湘情真意切地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驳又觉难以张口。自从周姨娘怀孕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语苏妙真也时有耳闻。 在她看来,苏问弦是这府里的嫡子,王氏与苏观河的晚景如何想来也落在苏问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说日后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个二十年,苏观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这些时日总寻机顶撞王氏,无非是仗着太医院的人也说她怀的,多半是个哥儿——这在苏妙真眼里当然可笑,更对周姨娘生几分不满。再者,她与苏问弦和苏妙娣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一个同父异母的胎儿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暗想苏问弦惩治下人的手段过厉,也要向着苏问弦,罚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长辈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与苏观河应酬完毕刚回上房,便有人来报今晚之事。苏观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讲到苏妙真的惩戒时,面面相觑。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这事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斯容她,让周成去诚瑾那里当差。”她刻意点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见苏观河不发一言,便说,“真儿罚得重了,老爷你不要怪她。” 苏观河思索一回,抚须道,“玉娘,你想错了,今日之事,须重罚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为我苏观河,会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当初既已经过继了诚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儿子!如何能让他们那起子小人,拿诚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会嫡庶不分,尊卑无序。诚瑾和咱们是不亲近,可他的孝心没得说!而且诚瑾上进,日后我们二房,多要靠他支撑门户,真儿也需要个能干兄长为她撑腰,何况真儿与诚瑾这孩子的兄妹感情,这几年我看着,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诚瑾若知此事,也定会有所触动……”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爷,真儿未来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皱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说不定才能承欢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岁数了,却只能先为真儿打算……她是咱俩跟前千娇百宠的女儿,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数十年,更越不过你和真儿去……”王氏喜笑出声:“老爷,你对咱们真儿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观河笑道:“当初咱俩盼了几十年,方盼来这么一个独女,真儿又是咱们两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又不独独我一人溺宠……”两人喁喁私语,拥帐夜谈了一晚。 次日,苏妙真起身去养荣堂定省。 进院先有苏母大丫鬟明儿出来,给揭了猩红毡帘,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儿一大早,递话进来说想要拜见老太太哩。” 苏妙真方知这事儿传得兔起凫举般,周姨娘的亲人来求情了。塞过镶红宝累丝螃蟹掩鬓给她:“内造的物件。”明儿不肯收,道:“大前儿姑娘让绿意姐姐送来珍珠耳环一对,今儿怎好再拿的。” 苏妙真执意再三:“我总劳你过院问话,昨还让你做了盘红枣糕过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给你兄嫂备下,日后也可给你侄女做个添妆”。便进到里头,边走边扯扯鬓发,又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步入内间,见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训。 苏母歪在炕上,靠着猩红金蟒引枕,捧了嵌金云铜手炉,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头也在我这里伺候过,她为人是有些不调伏,但心眼儿是好的,现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处,但依我说,便是供着她又怎样呢,正该好好地调养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脸面,一则,未免会让她惶恐;二则不宜于养胎,三则,让底下人见了,还以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体面……” 王氏口中应诺,不敢反驳,红上脸皮,一旁的陶氏卫氏两个妯娌也没出声,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镯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样。 苏妙真快步上前,“扑通”一跪。房内诸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来,苏母直腰转脸看她,更是惊诧:“哎唷,这是怎得?” 她结结实实磕个头,道:“祖母,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训斥就斥责真真吧,我先斩后奏,娘她实在是不知……” 苏母正说话间,猛地听乖乖孙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处磕头,那响声跟扯雷似得,亦是一惊。放眼瞧去,苏妙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登时红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来。”忙指使明儿扶她起来。 苏妙真挡开明儿,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头看向炕上的苏母,“真真连累娘亲受屈,又越了规矩罚了周姨娘,还请祖母降罪。”说着,又俯身磕头,怯怯看了苏母,小声说,“可祖母念在真儿是情急激愤之下,别罚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141.第 141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王氏与陶氏,卫氏就着到时的席面,座次,下帖,戏班等等杂事大概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几个婆子把相关的事务问了一遍,待拟了一个大概章程,妯娌三人吃茶说话。 “诚瑾这孩子三十都没回来过,想来要等十五才回了。”王氏叹道,“我妇道人家,只觉得弦儿刻苦太过,忧心他身体。”陶氏摇头道:“刻苦是好事,只是也不该不回来见父母,便是我那两个在朝里的儿子,初一十五也得回来吃饭呢。” 苏妙真腹诽道:陶氏两个儿子不过是乘了祖荫得了官,倒真以为能把苏问弦比下去了。想来一定是因为苏问弦是大房妾室所出,她见他如今即将鲤鱼化龙,分外不喜而已。 又道也不怨她,自己和王氏,还不一样也对周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感到膈应。且陶氏看着是个厚道人,没有苛待苏妙倩,也让她跟来学习这理家治宅的事务。 苏妙真正想到这,忽听到外头嘈杂,定睛一看,周姨娘身边的周婆子来了,“姨娘今日身上有些不安,想让二奶奶恩准嫂子进来陪伴。” 王氏还没说话,陶氏面色一沉道:“前日不已经来了两回了吗,已经是逾例了。这等事你们做下人的就该劝劝主子,好好养胎。”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142.第 142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王氏与陶氏,卫氏就着到时的席面,座次,下帖,戏班等等杂事大概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几个婆子把相关的事务问了一遍,待拟了一个大概章程,妯娌三人吃茶说话。 “诚瑾这孩子三十都没回来过,想来要等十五才回了。”王氏叹道,“我妇道人家,只觉得弦儿刻苦太过,忧心他身体。”陶氏摇头道:“刻苦是好事,只是也不该不回来见父母,便是我那两个在朝里的儿子,初一十五也得回来吃饭呢。” 苏妙真腹诽道:陶氏两个儿子不过是乘了祖荫得了官,倒真以为能把苏问弦比下去了。想来一定是因为苏问弦是大房妾室所出,她见他如今即将鲤鱼化龙,分外不喜而已。 又道也不怨她,自己和王氏,还不一样也对周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感到膈应。且陶氏看着是个厚道人,没有苛待苏妙倩,也让她跟来学习这理家治宅的事务。 苏妙真正想到这,忽听到外头嘈杂,定睛一看,周姨娘身边的周婆子来了,“姨娘今日身上有些不安,想让二奶奶恩准嫂子进来陪伴。” 王氏还没说话,陶氏面色一沉道:“前日不已经来了两回了吗,已经是逾例了。这等事你们做下人的就该劝劝主子,好好养胎。”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143.第 143 章 且说宁禄走后,藏珠院的下人被滴珠的眼风一扫,就急急弄了一桌酒菜入房摆上。 滴珠在亭内见得下人们端进去的酒菜十分齐整,便使出百般手段,将宁祯扬请到内间春榻,又尽数屏退丫鬟婆子,和宁祯扬两人并肩叠股地坐了。 滴珠深知,宁祯扬是个虽好女色,却不太把女人放在眼里的性儿。其实他也未必是薄情寡恩——毕竟宁祯扬待下属亲眷还是极为不错的。 不过宁祯扬眼里妇人女子只是服侍枕席、生儿育女的工具,让他平日里宠宠无妨,但说到底,在他眼里妇人女子也不过是讨男人喜欢的玩意儿,可入不了他的心。 故而宁祯扬纵然遇到标致的,弄到手后也顶多新鲜个半年,随即就抛之脑后。滴珠香凝二人自打随他回来苏州,就甚少见到宁祯扬,独守空房了一年多。还是去年里文婉玉为着两位侧妃争宠而心烦,才特地提携她二人,让她二人又重新入了宁祯扬的眼。故而自打那以后,滴珠就更加谨慎恭敬、小意体贴地服侍宁祯扬,唯恐被他再度遗忘。 此刻滴珠就也不叫下人服侍,松了云鬓,散了衣襟,跪在宁祯扬跟前,又是亲自打扇送风,又是亲自斟酒布菜,更不住莺声燕语、低声下气地劝酒,唯恐让宁祯扬有丁点半点不喜。 但劝了半日,见宁祯扬俊只是拧眉吃了些钧窑彩釉小瓷碟里的时令瓜果,面上并无笑意,知他多半为什么事在心烦,滴珠也有些许惧怕:宁祯扬虽对吴王府的妻妾们不赖,平日里也甚是随和风流,和那些文人雅士差不了多少,但他究竟出身天家,又是个不为女人拿捏的性儿,一把脸垮下来,那就是十分的唬人。宁祯扬不悦时,满府里除了文婉玉敢上前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只有踮起脚尖噤若寒蝉的份儿。 思及此处,她不禁心中泛酸:世子爷平日里就是再宠爱她们这些侍妾侧妃,到底文婉玉才是他的正妃,就是高她们一等。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何须跟文婉玉争,只要压过香凝那个小贱人和其他人就成。 原来方才文婉玉把香凝滴珠二人打发出去后,她二人又生了口角,香凝甚至拿“生不出蛋的母鸡”来骂滴珠。滴珠香凝同是乾元九年,宁祯扬在京中吴王府别宅所纳。当时别宅里就香凝滴珠两个侍妾,自那就结了仇怨,延续至今。 而她最近虽占了上风,但因有文婉玉从中平衡,宁祯扬又时不时往香凝那里去听曲歇宿,香凝倒没怎么在滴珠手上吃亏。 滴珠不由暗暗发恼,正沉思着,突地却听宁祯扬道:“婉玉今日都和苏氏在上房说些什么了?” 滴珠眼睛一瞥,见得宁祯扬正用牙著捻着碟里的鲜樱桃,她心中一轻,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和世子妃娘娘讲些保孕生产的事儿呢,劝着世子妃多走动,说日后好生养。”又笑:“苏安人平日里看着天真娇弱,又活泼又爱笑,哪像操持家务主持中馈的妇人家,倒更像是无忧无虑的在室处子。谁料人家说起这产育的事儿却头头是道,比一般稳婆还精通呢,难怪世子妃娘娘仰仗这个姐妹,果然是极有用的……” 见宁祯扬说了句,“苏氏天性贪玩烂漫,看上去自然和一般妇人不太类似”,神色更渐渐平缓。滴珠心中越发轻松,便又厮缠着宁祯扬说了会儿话,更取了月琴唱了一会。 一时酒过三巡,滴珠也有几分醉意,便倒向宁祯扬怀中,探手去触碰他的本钱,又拉下衣襟,露出酥胸。因见得宁祯扬瞥眼过来,目光在她胸前的那抹鹅黄流连,就连呼吸也渐渐浓重起来,滴珠更是大胆,百般撩拨。 霎时间,只听砰地一声,炕几被掀翻在地,二人除尽衣衫,就在绣塌上行云布雨,外头候着的丫鬟听得动静渐停,正准备送水进去,却听得里间的女子娇声笑道:“世子爷既然如此喜欢海棠花儿,怎得不在王府里多移种一些……” 男子的粗喘声让丫鬟听得面红耳赤,“不过庸脂俗粉,孤还看不上眼……” * 申时二刻,苏妙真从吴王府回到钞关官署,收兑完二月间印出去的话本所赚来的银子,又提笔开始写新的作品。苏妙真起先写话本时只告诉了苏问弦一人,但日久天长,绿意蓝湘也看出来几分。苏妙真因事情做成,又深知她二人的性情,写话本时也就不再避讳绿意蓝湘,有时甚至让她二人先读初稿,给些意见,她再修改。 当然,因着苏妙真有前世记忆,她写出的传奇小说及话本比现时的要有趣许多,绿意蓝湘常常就是一脸惊叹地只知道说好,苏妙真虽没得到建设性意见,但被她俩夸得也挺高兴。 绿意蓝湘于是就也在旁伺候笔墨。蓝湘见苏妙真下笔如飞,比往常写话本时再三斟酌修改全然不同,也有几分诧异:“姑娘怎么写得这般急,以前我和绿意催姑娘时,姑娘还老说‘慢工出细活’。” 苏妙真头也不抬道:“我急着拿出去刊发。”说着,便抬手将已成的手稿递给她二人品读,“你俩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自己专心致志运笔疾书。 绿意蓝湘便急急把墨磨好,随即两人同挤着一张东坡椅,脑袋碰脑袋地就着窗外的日光读起来。两人刚看没几页,就是一惊,心道:她们姑娘以往写话本多是些断案洗冤、志怪、讽刺世情或历史传奇,从不涉及才子佳人。而苏妙真平日就是连看戏,也不爱看那些《西厢记》、《荆钗记》以及《牡丹亭》等描述男女情爱的戏文,只说不和她心意。 但眼下这第一回的题目却是《于丽娘贤主中馈,阳百户怒打小人》,里头更用了一半的篇幅来写这夫妻二人的伉俪情深。 绿意蓝湘不解其意,但乍一读来,只觉得里头的夫妻之情也恰如《荆钗记》里一般缠绵缱倦。她二人互视一眼,估摸着是苏妙真自打成亲以后与顾长清夫妻和睦,有感而发。正在高兴间,越往后看,却越没了笑意。这话本假托在宋朝年间,讲的是梁山方腊造反起义时,汴梁一对恩爱夫妻的事。然而起初两回把这对夫妻写得越是恩爱,后面几回就看得越是让人心寒。 这后几回基本上就是苏妙真化用了杨乔氏的遭遇:于丽娘为匪徒所侮后死里逃生,却被夫家以“失贞”拒之门外,第六回写得就是于丽娘等了整整一夜也没等到阳家开门,她在大雨中一面回忆六年来的鹣鲽情深,一面反复想着何以曾许下永结同心的阳百户冷漠如斯。 绿意看到此处,拍案而起,情不自禁地咬牙道:“这于丽娘也太命苦了,先遭奸人所辱,现下又要被赶出阳家!”又难受道:“姑娘,于丽娘究竟得了个什么结果,总不能好人没好报吧?” 恰此时,苏妙真写完最后一段,搁下毛笔,看向眼泪花花的绿意蓝湘二人,叹口气,默不作声地把最后一回递给她二人。绿意蓝湘忙接过手稿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她二人脸更耷拉下来,就连向来稳重的蓝湘也险些没在苏妙真跟前儿哭出声来。 “姑娘好狠的心……” “于丽娘如此命薄,我看都怪这个该死的阳白户。” “就是,于丽娘虽是被失了贞洁,可那是被奸人胁迫,也是因她丈夫在外结了仇家,惹了高俅一党,阳白户不说体谅她,反而要休妻,生生逼死了于丽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他就没想着自己曾说过‘纵然海枯石烂,他待丽娘也永生不负’么?” 苏妙真见她二人反应剧烈,心中又是伤怀又是感慨。忽听蓝湘发问:“姑娘怎么偏写这让人心碎的东西,说起来也不吉利。”她不自觉又是一叹。 这些时日,她夜夜辗转反侧,一闭眼想起的就是日暮时分的大佛寺。她是没看到杨乔氏的尸首,可她就是无法忘怀,心头似笼上一层阴翳的迷雾,让苏妙真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在扬州那几日,王氏知晓杨乔氏的遭遇后,唏嘘很久,但却仍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女人家失了贞洁,可就没了脸面,她夫君固然绝情了些,但话说起来,又有哪个男人能忍此事呢?只能说是这妇人命苦……” 苏妙真当时就没有说话。 而知晓内情的苏安亦吭吭哧哧地也在她跟前劝过一回:“杨千户只是给了杨夫人休书,也没有逼着她自尽,还是这妇人想不开——姑娘已经为杨夫人尽足心了,可不要再伤神伤身——否则二奶奶和三少爷看了,也不好受……” 苏妙真当时笑着答应了,更从其所言,每日言笑晏晏,再也不在苏问弦与王氏跟前提起此事。但每到深夜,苏妙真总翻来覆去在想:固然杨乔氏自己不寻死,杨千户不能杀了杨乔氏,可杨千户一口一个“淫*妇”又作何解?而杨乔氏若不是自小被人教导劳什子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未必会自尽…… 回了苏州以后,她屡屡想把这事对顾长清一说,听听他的看法,不知为何,她似乎笃定顾长清的回应会与其他男人不同。但话到嘴边,她每次都仍是咽了回去。 三月二十三她去山塘街见了小藕官一回,二人说着说着,也谈及此事,小藕官当时一句“真想让天下人听听来评理”启发了她,才有今日这本《鸳鸯记》,更打算由小藕官改成戏目,在虹英班演来,若能让一个两个听过此戏的人有所感触,那也是不费此番心血。 苏妙真轻轻叹气,合上话本。 扬州漕私大案震动朝野上下,整个江南乃至大顺的目光都投向了扬州府,随着总商汪家的摇摇欲坠,这目光又转向蓟州辽东,甚至宣府大同。漩涡中心的扬州城寂静表面下暗暗蓄力着狂风暴雨,瘦西湖上其他盐商高官们的画舫花船未卜先知,不再日以继夜地传出丝竹琴筝之声。 而与它相隔不远的苏州城,则似太平安稳。乌篷船们仍是慢慢悠悠地在浅窄拥挤的水道里穿梭往来,停在山塘街虹英班附近的码头上,人头攒动,只因虹英班新来了个名戏子,不过半月,就倾倒了整个苏州府。 144.第 144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幼犬的娇美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甜俏,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145.第 145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原来这小少爷正是圣上的七子,贤妃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宁臻睿,如今不过十三,出宫为自己舅舅贺寿,到了定国公府,因和着表兄表弟蹴鞠玩耍,不意将这球踢了过来,他自己犯倔,翻墙来寻,却撞上了醒酒的苏妙真。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宁臻睿性好武,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镇远侯经不得她磨,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暗道:若是自己,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可性子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苏妙真喝不了酒,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你对我也挺好的,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146.第 146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原来这小少爷正是圣上的七子,贤妃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宁臻睿,如今不过十三,出宫为自己舅舅贺寿,到了定国公府,因和着表兄表弟蹴鞠玩耍,不意将这球踢了过来,他自己犯倔,翻墙来寻,却撞上了醒酒的苏妙真。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宁臻睿性好武,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镇远侯经不得她磨,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暗道:若是自己,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可性子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苏妙真喝不了酒,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你对我也挺好的,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147.第 147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这下好了,昨天那么忙得日子,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苏母随便喝两口,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宽慰道:“祖母宽心,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王氏听苏母埋怨她,语气虽重,已比先头的冷淡要好上百倍,应承道:“是做媳妇儿的思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全了斯容她的体面,这才没给周成那小子派事,还望母亲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母见这儿媳恭敬有加,虽还有些恼火她,但也顺台阶下道:“不怪你,怪只怪这周氏的胃口被养大了,借着这胎要在府里称王称霸……怪道今日娣儿的丫鬟过来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问安……娣儿可是从来不落这晨昏定省的,可别气出不好来。” “得了,这罚也别免了,就禁足着吧,省得她再惹乱子。”苏母叹道,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你去跟周家的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见她了。”房内诸人再劝解几句,岔开话题再论了些别的,苏母不欲应付,让她们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王氏携了苏妙真走上穿堂,刚想跟苏妙真讲几句体己话,打眼瞧见苏问弦四兄弟过来,朝她见过礼,四人去养荣堂请安。又逢陶氏赶过来,和王氏讲昨日情形,只好捺住,应付陶氏,几人过穿堂,上板桥,一边说话。 陶氏由两个丫头扶着,走得缓缓地和王氏闲聊,苏妙真隔开几步,闷声跟在王氏陶氏后头,无趣地瞧路边萎谢花草,忽听前头陶氏笑道:“昨日的赵夫人、傅夫人还有那顾夫人,以及……我看着对咱真姐儿,都很是喜欢呢……” 苏妙真激灵一下,作出攀花折草行径,但私下竖起耳朵细听,只听陶氏断续续道:“依我说,除了没婚配的那几位……这几家也算极……” 赵家,傅家,顾家?苏妙真愣愣地,努力回想昨日见闻,忆起那赵家正是宣大总督一府,而傅家则是傅绛仙那个镇远侯府,至于顾夫人,想来便是顾解元叔母了…… * 王氏被陶氏缠住行迹,交代苏妙真去看看她姐姐,自个引陶氏去正房说话。捡 碟里的核桃仁吃几个,慢慢对兀自吃茶的陶氏道:“现在我就惦记着真姐儿和她哥哥两人婚事,我们老爷只说问弦的婚事等他此番下场后再议,也不太急,心里有几个备选。可真儿她是个女儿家,婚事可是头等重要……我镇日操心,唯恐她嫁的不如意……论起来姐姐你也能明白我的心,当初妙薇出阁时咱也都是一起合计过,千挑万选的,我实在也愁,不知该从何下手……” 陶氏转转腕上玉镯,笑:“可不是么。虽说儿子是咱女人的根儿,可做娘的,最惦记还属这小棉袄……”叹一回气,道:“要我说,真姐儿那样貌做娘娘也使得,除了进宫后可就见不得人这一头……” 王氏急急食指竖起做嘘声状,她笑道:“咱妯娌闲话,倒不要紧……顾家儿郎好人才。可比真姐略略大了,且他们顾家本家在南边,若顾家那儿郎一直在京为官也罢了,若外放,你定是舍不得……” 王氏颔首,论起来这些人里头她最满意顾长清为人,但只这天高路远的,让她和自个儿女儿隔上千里不得相见,她如何能舍得,故而定不下心意。 “吴王世子也未曾婚配,年纪和顾家那个一般,只也是这头,这隔得太远……”陶氏见王氏不住点头称是,又道:“也就剩下赵家和傅家了,宣大总督夫人虽也看着中意咱们真姐儿,但傅夫人对真姐儿却更亲热。” 王氏道:“嫂子不知,那傅家郎年少英才,唯独在女色上听说有些定不住性子的,也不知真假……” “哎呦,咱真姐儿的模样,你还怕拿不住他……”陶氏啐道,“恁好的容色,凭谁娶回去不得供着宠着,你却多虑,何况也未必属实。论起来这里头的人,东麒却是个上佳的人选,离咱近,侯府也富贵,东麒和问弦更好似亲兄弟……” 王氏自笑,也不接话:陶氏娘家和侯府沾亲,她哥哥更在老侯爷麾下做官。素日陶氏就和傅夫人来往的勤,此时她把傅云天好一阵夸,多半是瞧见昨日傅夫人对苏妙真的殊遇,她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便又命人掇出来精致果点,换了冷茶下去,口中半应不应的和她周旋。只把人送走,才休息会,也闲不住,遣人送些物件去苏妙娣苏问弦院子里头,又思及苏妙真,就去寻女儿。 一进院子,见有两个丫鬟在丹玺下蹲着斗百草,另两个丫鬟敞着门做绣活,她转身去到苏妙真的书房。 王氏推门,没好气:“你这丫头,做事还是那么冒失。”瞥眼一瞧,书案上挂几杆湖笔,一古琴悬在墙上,典雅庄重。 苏妙真正聚精会神地看从苏观河书房里偷拿的公文邸报,看至圣上派了新的治河大臣,又命河南布政使开了官仓,去赈济灾民一节,王氏一进门,先唬得一跳,手忙脚乱呼啦到桌下,把案上的绣活装模作样地抓住,道:“娘怎么来了。” 绕过桌子扑向王氏。 王氏搂她在怀道:“昨日和今早的事情,你以后可不要再做。”心疼地揉她,“娘瞧瞧,这额头没留印子吧。”嗔道:“一贯最怕疼得人,这次咚咚地磕几个响头,可把娘心疼死了。” 苏妙真腻在她怀里撒娇,盘弄着鸳鸯络子:“那不是想让祖母起心询问,好还娘的青白么。至于昨夜嘛,我觉得周姨娘着实可恶了些。” 148.第 148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问弦见她借机盈盈下拜,显是主动给自己赔礼道歉,胸腔内柔情顺生。他这个妹妹向来是被府里所有人千娇万宠的,可性子不倨不傲,总是笑脸迎人,阖府上下无人说她不好。 再者,当日之事也是他思虑过多,真真再怎么在旁门左道上费心,大体上的规矩行止确是丝毫不差的——只看她入门时的步态轻翩,环佩作响而悦然不乱其节便可知一二。 总归是他先伤了她的心,反让她这么个玉雪似的小人儿来先赔罪。说起来诸如写书的越矩之事,他若是没能力替她遮掩周全,却是枉为人兄,而他既然有能力周全,又何苦管制了真真的喜好。 苏问弦也弯腰伸手,先苏妙真一步,为她拾起地上的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递与她,低声道:“真真,当日是哥哥的错,该是哥哥向你赔罪才是……至于那本书稿,你且放心,等今日过后,我会……。”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制度改革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刚识字会些针线而已,不善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没些内涵,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苏妙真叹了一回气说,“也不怨她,现下兴这风气,她想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过几年就好了。就好比我,若是做了一道好菜,也要拿出去炫耀不停的。” 又抓了蓝湘的手嘻嘻一笑,道,“这要是以前,我还好让蓝湘或姐姐帮我作弊的,可今日竟是要当堂写来,那可不要了我命了。” 苏妙真平日总抓了自己的丫鬟们逼她们读书写字或是算账理财,侍书侍画几个小的长吁短叹苦不堪言,绿意蓝湘她们大的几个,却是懂得里头好意,都耐了心学。绿意长于治下理账,翠柳黄莺精于针线饮食。而蓝湘在诗词文章上有点天赋,在江南时苏妙真也以此为荣,常常让她帮忙应付江南的一干小姐,代写拜帖诗词等物。 蓝湘哎唷一声,摇头道:“姑娘,你要是把读史学儒,或是钻研其他稀奇古怪物十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一半,也不至于现在为难。”苏妙真假意生气,去拧她嘴,“好你个蓝湘,敢编排主子了,你也说我在钻研其他了,哪有精力应付这个啊。” 此话不假,苏妙真一直捡了经世致用的知识来学,在吟风弄月的诗词上一直抱着“只欣赏,不认真”的态度。主仆六人笑闹做一团,苏妙真数数时间,估摸着厅上的姑娘们该都写完了,觉得也是时候去偏厅更衣,再回席迎客。 苏妙真解了披风入厅,见堂上几桌都空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些小姑娘们都去了侧间花厅写作,那花厅约有五楹进深,极为宽敞。 转身,脚步还没进去,就听得一女孩冷笑—— “何必学习诗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道理诸位姐妹不懂吗?诸位这和韵联诗的大作,倘若以后被浪荡闲人得到,岂不惹来非议?” 抬手自己掀帘,侧首看去。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149.第 149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150.第 150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问弦见她借机盈盈下拜,显是主动给自己赔礼道歉,胸腔内柔情顺生。他这个妹妹向来是被府里所有人千娇万宠的,可性子不倨不傲,总是笑脸迎人,阖府上下无人说她不好。 再者,当日之事也是他思虑过多,真真再怎么在旁门左道上费心,大体上的规矩行止确是丝毫不差的——只看她入门时的步态轻翩,环佩作响而悦然不乱其节便可知一二。 总归是他先伤了她的心,反让她这么个玉雪似的小人儿来先赔罪。说起来诸如写书的越矩之事,他若是没能力替她遮掩周全,却是枉为人兄,而他既然有能力周全,又何苦管制了真真的喜好。 苏问弦也弯腰伸手,先苏妙真一步,为她拾起地上的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递与她,低声道:“真真,当日是哥哥的错,该是哥哥向你赔罪才是……至于那本书稿,你且放心,等今日过后,我会……。”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制度改革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刚识字会些针线而已,不善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没些内涵,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苏妙真叹了一回气说,“也不怨她,现下兴这风气,她想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过几年就好了。就好比我,若是做了一道好菜,也要拿出去炫耀不停的。” 又抓了蓝湘的手嘻嘻一笑,道,“这要是以前,我还好让蓝湘或姐姐帮我作弊的,可今日竟是要当堂写来,那可不要了我命了。” 苏妙真平日总抓了自己的丫鬟们逼她们读书写字或是算账理财,侍书侍画几个小的长吁短叹苦不堪言,绿意蓝湘她们大的几个,却是懂得里头好意,都耐了心学。绿意长于治下理账,翠柳黄莺精于针线饮食。而蓝湘在诗词文章上有点天赋,在江南时苏妙真也以此为荣,常常让她帮忙应付江南的一干小姐,代写拜帖诗词等物。 蓝湘哎唷一声,摇头道:“姑娘,你要是把读史学儒,或是钻研其他稀奇古怪物十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一半,也不至于现在为难。”苏妙真假意生气,去拧她嘴,“好你个蓝湘,敢编排主子了,你也说我在钻研其他了,哪有精力应付这个啊。” 此话不假,苏妙真一直捡了经世致用的知识来学,在吟风弄月的诗词上一直抱着“只欣赏,不认真”的态度。主仆六人笑闹做一团,苏妙真数数时间,估摸着厅上的姑娘们该都写完了,觉得也是时候去偏厅更衣,再回席迎客。 苏妙真解了披风入厅,见堂上几桌都空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些小姑娘们都去了侧间花厅写作,那花厅约有五楹进深,极为宽敞。 转身,脚步还没进去,就听得一女孩冷笑—— “何必学习诗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道理诸位姐妹不懂吗?诸位这和韵联诗的大作,倘若以后被浪荡闲人得到,岂不惹来非议?” 抬手自己掀帘,侧首看去。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151.第 151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152.第 152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那名为素嫣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使劲点头,样子倒和平时求喂养的毛球类似,苏妙真又道:“我那里也还有几盒子自己做的香粉,用的乃是紫茉莉仁和珍珠粉等物十……若不嫌弃,我就让人送妹妹你府上去。”素嫣大喜,急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笑。 苏妙真提壶,给众人倒水。茶杯推到上侧时,一年岁相仿亦穿粉色袄裙的清秀女孩儿接过,众人把她俩看一回笑:“巧了,许姐姐和苏姐姐穿得相似呢,身量也像,不看脸还道是双生姐妹呢。”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刚要细问,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回来玩耍,待过小半个时辰,听得人来报,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 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苏妙真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生父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或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痒又渴,浑身上下热得冒火,便解披风起身,要找地方乘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间走过好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一临水小凉亭里头,方进去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忽地,苏妙真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抬手自己掀帘,侧首看去。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153.第 153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154.第 154 章 这是jj新出的防盗功能,新读者等6小时就正常啦 那名为素嫣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使劲点头,样子倒和平时求喂养的毛球类似,苏妙真又道:“我那里也还有几盒子自己做的香粉,用的乃是紫茉莉仁和珍珠粉等物十……若不嫌弃,我就让人送妹妹你府上去。”素嫣大喜,急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笑。 苏妙真提壶,给众人倒水。茶杯推到上侧时,一年岁相仿亦穿粉色袄裙的清秀女孩儿接过,众人把她俩看一回笑:“巧了,许姐姐和苏姐姐穿得相似呢,身量也像,不看脸还道是双生姐妹呢。”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刚要细问,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回来玩耍,待过小半个时辰,听得人来报,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 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苏妙真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生父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或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痒又渴,浑身上下热得冒火,便解披风起身,要找地方乘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间走过好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一临水小凉亭里头,方进去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忽地,苏妙真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抬手自己掀帘,侧首看去。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155.第 155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157.第 157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香匣一开,苏妙真放眼一一看去,见里头或是诸如玉叶闹蛾,玛瑙香串之类的别致首饰;或是泥人木雕、剪纸笔筒之类的精细玩意儿,或是云铜手镜、脂盒木梳之类的妆奁用具。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水种软糯,雕工一流,极是别致,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158.第 158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香匣一开,苏妙真放眼一一看去,见里头或是诸如玉叶闹蛾,玛瑙香串之类的别致首饰;或是泥人木雕、剪纸笔筒之类的精细玩意儿,或是云铜手镜、脂盒木梳之类的妆奁用具。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水种软糯,雕工一流,极是别致,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159.第 159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香匣一开,苏妙真放眼一一看去,见里头或是诸如玉叶闹蛾,玛瑙香串之类的别致首饰;或是泥人木雕、剪纸笔筒之类的精细玩意儿,或是云铜手镜、脂盒木梳之类的妆奁用具。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水种软糯,雕工一流,极是别致,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160.第 160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呵,这还没出世,已经叫上哥儿了,往后要是个姐儿那……” 王氏按住陶氏,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拿我的牌子去把人请来吧,也告诉你们姨娘,放宽心休息。”陶氏冷哼一声,嘀咕道:“蹬鼻子上脸,你倒好性儿。” 苏妙真凝目,望着周婆子谢恩离去的背影沉思。 周婆子得了令去把周姨娘嫂子请来,一进厢房,见周姨娘倚在罗汉床上捻勺吃着燕窝,见她进来,忙道:“上次让你办得事如何,已经派人去还愿了吗?” 周嫂子忙道:“姨奶奶的话我们哪有不听得,现下已经让你哥哥亲自去扬州大佛寺还愿了,一定能生个哥儿。可为何不能让他人去呢,倒让你哥哥扯谎祭祖请了假去。” 周姨娘这才笑开,吊梢眼也显得没那么尖刻:她进府十几年从未有孕,还是在扬州时去大佛寺,被一高僧赠符,让她当下化了水喝,去佛前拜了,再回家十日内行房,一定能怀上哥儿。当时她喝了符水,只觉得昏沉似有所感,再后来果不其然得了喜讯,也道:“高僧当初千万告诫我要亲自还愿,我既然不能自己去,想来只有至亲之人可以替代,再者,”她低下声,“我也不想让那两人知道了我的秘法?” 她食指戳向窗外。 周姨娘心里倒没把苏问弦看在眼里,认为当初是迫不得已老爷才过嗣,现下有了亲生孩儿,岂能不为自己孩儿打算,让她的孩子承继家业? 周嫂子忙道:“也是这个理,现下姨娘也是熬出头了,我见二奶奶连连允我入府,想来这胎阖府上下看得极为金贵了。” “那可不是,毕竟姐姐她没给伯府诞下子嗣。”周姨娘挥挥帕子,“等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才是正正的好日子呢。”周嫂子一家都仰赖小姑的体面在伯府的庄子上做事,见她喜气洋洋,也趁机道:“说到这,还得求姨奶奶一件事……成哥他在牧监份外辛苦,时不时还要受气,还望姨奶奶帮着换个差使。” “成哥是周家独苗儿,做个牵马小厮的确失了身份……行了,我会请太太给调个好差使得,你也让成哥争气些,年纪小小不要老是赌钱吃酒,他可是咱们周家的根儿……” 周嫂子忙忙应了,和小姑叙几句就出府了。 * 那书坊老板印了《贞观术士录》便搁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售卖,来往顾客无不被他推销了这本图书,头先两天只些固定客户信他意诚而买了去,不两日口耳相传,竟引得诸多人来买。 待家去读来,都为作者巧思奇想而拍案称奇,由是生意愈盛。 当日苏妙真为了能尽可能地推广,专门用了通俗白话来写,故而平头百姓也能看个热闹,正如她所料,不少只认得几个大字的市井闲人也纷纷求购,一买回去,也都沉溺其中,看完了第一卷方恍然道还能有续,纷纷挤到书坊来讨后面的卷数,让书坊老板又惊又喜,忙忙加印,外加准备请画师为这本书绘制插图。 这些时日市井里时时更有这样的对话—— “白家大郎,你可看了这那《贞观术士录》,好生有趣,那三兄弟术法通天呐。” “可不是吗,书里头说是得了一老道士的真传和秘宝,才学会的术法,我家婆娘直撺掇我去道观碰碰运气,说不得真有甚么金丹灵药,弄回来了青春永驻或飞天入海。” “俺琢磨着那安平居士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说不得他也是术士……否则怎能写得那么出神入化活灵活现呢,关键是一点疏漏也没有,想来总不能凭空挥笔啊……” “正是正是,我家婆娘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于有不少购书者往京郊的道观去,腆着脸赖在道观不走,洒扫服侍虽殷勤,但还是把小道士老道士们弄了个不胜其烦。 书坊所在的四山街与贡院,也就是国子监相对,生员书生也知道了有这么本奇书,购来果然有趣。一时间或是在国子监争相借阅,或是去书坊催印,倒把这部书的知名度炒得越发厉害了。 可这些苏妙真全然不知,一心等着苏问弦回来,他好问问情况,琢磨着万一万一不受欢迎她就得另换体裁。 这一个月下来书坊老板赚了个盆满钵盈,日日喜不自胜,只等着苏安再来,他好把余银给了,并及时定下下一部,怎料自从苏安来把原稿要回后就再没出现过,让他时时忧心莫不是换了书坊。 书坊老板的思虑愁肠且先不提,再说苏问弦,他在国子监见这部小说逐渐流行开来,便更把原稿收好,唯恐让人知道了对苏妙真名声不好,只是日日有好友在他面前提起此书如何有意思,他还得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并似模似样地问好友借了一本。 * 又因有桩巧宗在里头,让这本书在他们那些豪门贵子里四下传阅,只把那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傅云天气个半死——原来那书里头的傅家一小厮就是傅云天这个名字。那平日里受了傅云天闲气的,一见这里头有个泼皮无赖同名同姓,更觉出了一口气,更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拿了这本书做筏子指桑骂槐。就连小侯爷的亲友也有打趣的,倒让傅云天恨得牙痒。 苏问弦起先疑心是苏妙真在哪里见过,或听过傅云天的名声,动了小女儿心肠,但见书里头的傅云天乃是个泼皮无赖的个性,着实不像是因被人仰慕写进小说里,又觉得自己妹妹虽姿容已成,但在男女之事上看去竟毫无知觉,对一些该避忌的东西也懵懵懂懂,并非有其他隐情。便也放下这桩心事,和着其他好友打趣傅云天。 傅云天被促狭地恼了,烦躁地一打马鞭,喝道,“谁再拿这事笑话我,今晚的宴谁就滚出去。” 原来他早前约好了今日做东,在那有名的小秦楼里请客,他们这些豪门贵子平日要去游玩赏乐,国子监的祭酒督学也不敢阻拦,更不要说今日十月十四,即将放例假,即便听得他们在路口商量眠花宿柳之事也当没注意。 金乌坠霞,天际清朗无云,唯有孤雁破风。 四山街的生员们三三两两地从贡院红漆正门踏出,见傅云天等人各自或骑马或牵马,显然是要出去作乐,各自作揖问好,不提。 傅云天豪爽慷慨,很有侠风,见大家都闷笑不做声,也道:“今晚的陪酒姐儿们的缠头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一扬马鞭尘土四起,打了个头阵往小秦楼去了。 苏问弦骑马走在后头,和顾长清并马而行,看向顾长清道,“你一向最不喜欢青楼楚馆,怎么今日却来了。” 顾长清与苏问弦两人一般高矮,他相貌远不及苏问弦俊美,面目却有一股清朗之气:“你不知?,今晚祯扬也去,他千里而来,我怎好不去。” 原来那宁祯扬乃是当朝吴王的世子,其父与圣上是堂兄弟,关系却不错,当初京中动荡时吴王还为圣上立了功劳。吴王封地与顾家临近,顾长清之父早年还做过宁祯扬的老师,今秋上京谒见,必定要和顾长清相见的。 161.第 161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哥哥,你可以现在把印工寻来问问。” 苏问弦垂目思索片刻,双手一拍,唤苏安仔细交代。 待苏安应下辞去,便听苏妙真从回避的屏风后出来,欢悦道,“等印工来了,我就继续躲在屏风后面,听你问他……哥哥,我再把这几样关键处讲给你听,你可千万记住了……” 她坐进红木椅,清嗓开讲。 苏问弦天资过人,听苏妙真复述一遍后,尽管不解其意,却全数记住。 伯府印工老苏头,在书坊里正准备晒太阳,就听得一人来唤:“老苏头,还不赶紧整理仪容,三少爷要见你。” 来人衣罗穿绮,正是苏安,老苏头忙忙见礼,知道这位是三少爷的近侍小厮,而这位三少爷可是未来要继承二房的人,且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多半要考上进士,前途无可限量。 一边撩了衣服跟上,一边点头哈腰问道,“敢问三少爷找小的何事。”苏安没好气道,“主子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你小心说话即可。” 老苏头进了伯府内院,但见亭台楼阁逶迤不绝,假山好水间或有奇珍异卉,洒扫婢女无不面容清秀服饰新奇,可知这伯府的泼天富贵,还见一绿衣婢女拿瓶装了枝蔷薇,心道听说伯府里有那暖棚种花,今日一见,那九月该谢的蔷薇居然还娇艳欲滴,啧啧。 绕了无数的游廊,过了不知凡几的拱桥院门,待看到上漆“明善修德”四个大字的牌匾,老苏头方晓得到了终点。忐忑着心神进去,先是被赐了盏好茶,又被赏了座。 老苏头在这金玉满堂的花厅如何坐得住,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虚虚坐了一半,方咬文嚼字恭敬道:“三少爷,不知道唤小的何事?” “我在想,这雕版六色套印,不知是否可行……” 老苏头听这高坐上堂的天神一般的三少爷居然讲起了他的老本行,不由大骇。 又听三少爷句句说到雕版技术的关键点上,更是大惊失色,心道他干了这么多年刻印,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么改进,忙忙定神细听,只恨没有笔墨让他把三少爷所说全部记下来,急得抓耳挠腮。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思。泥活字一法,宋已有之,但因其……若用木活字来替代,可用拼合字,把偏旁与原字分开来造,省下时间……” 老苏头听三少爷讲到活字印刷,起先心有不屑,心道三少爷是不晓得活字的局限处,又一心想要再听关于雕版的改进法子,忍得好不难受。 但当他听到“拼合字”一法时,身心一震,失态起身拍案叫绝,嚷嚷道:“这法子,绝了!” 苏问弦冷冷一眼,老苏头两个巴掌扇上自个儿脸,赔罪跪道:“小的失态了,还请少爷饶恕则个……” 又听苏问弦把这木活字一法的摆书、垫板、校对、刷印、归类、逐日轮转讲得头头是道,目瞪口呆,不能言语。他在心里把新印法的流程过了一次,几乎如痴如醉。 正在聚精会神间,一声喝问登脸拍来,“可行否?” 老苏头连连跪倒一拜,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可行可行!三少爷高智,这些法子都精妙无比,还请三少爷让老奴去试验一番,老奴保证制出刻印珍本……” 老苏头心道,这要是做成了,他可不就成了印工里的大师了吗,到时候多少学徒要拜在名下,自己也少不得留个小小名声在这行当里头。 他跪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正欲抬头看上一看时,忽听三少爷沉声道:“你且去外面候着,我唤你你再入内。” 他迅速退了,余光见三少爷侧身转入花厅右的泥金屏风后去,人影簌动,却隐隐好似两人身形。 莫不是内宠姬妾? 老苏头在院里心急如焚地侯了半晌,总算被传入内,这次却被三少爷扔了数百两银票在手,吩咐他全权负责,用雕版六色套印法印出一批佛经和图画,再用木活字印法印出一批时文策论并其他书籍,老苏头提到嗓眼里的心放了回去,喜得跪拜谢恩。 “三少爷大才,这可是多少工匠想不出的妙法……” * 老苏头这边乐呵呵地出了明善堂,那边苏妙真也提了裙裾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苏问弦坐在椅子里皱眉不语,心头的喜气去了两分,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哥哥,可是有哪些地方不妥?” 苏问弦似是被她的话惊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苏妙真走到他面前站定,殷勤奉茶,苏问弦接过道:“我只是在想,我妹妹妙真的小脑瓜是什么做的,居然有这么些奇思妙想。” 他这话可谓是心境的真实反映。苏问弦和苏妙真书信往来的这些年,也看得出苏妙真是个伶俐活泼的性子,她在信里时不时拿一些儒家经典与策论时文的问题来问他,最初苏问弦还以为是苏观河借机考自己,后来慢慢发现,竟是苏妙真自己好奇。 “我就是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哥哥你晓得的,我看不进去那些女四书,也学不好琴棋书画或是歌舞曲艺,只能拿了这些闲书闲事……”苏妙真高兴,稀里哗啦就如倒豆子一般,“这些日子我天天琢磨这事儿,连针线也静不下心来学,于嬷嬷还罚了我几次呢,说我散漫……要是我生作男子就好了,这些礼仪针线忒没意思,我要是男子,保不得……” 他第一反应不过是以为奇技淫巧,但真真她却看到了其中的长远,想到了这有助于平民百姓进学向上,有助于囊中羞涩的儒生刻苦读书,乃至广开民智……待她出嫁,几个夫君如何能喜钻研这些东西的妻子。难怪母亲总也念叨着要她和二妹学习。 伯府嫡女,学的就应是女红诗书,修的该是德容言功……可她统统学个大略,又在不该的地方上用许多心思。 苏问弦又想起,那《贞观术士录》险些让傅云天刨根究底。当日他读那那话本,虽觉有趣,但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得受人欢迎,以至于市井之间,口耳相传,现下无人不知这“安平居士”的名声。 还有“李县令听妻善言,三兄弟智取藤精”一节里头,那李县令的妻子为着丈夫的仕途出谋划策,被自家母亲知晓骂了一顿,反而辩解道:“咱是女人,难道就没个真知灼见了,凭甚么不许咱过问他在外头的事了,就是这长孙娘娘,也时不时劝谏皇上呢,可天底下谁说她不贤惠了,您女儿若是个痴傻愚笨的也就算了,既然肚子里有些主意,说给夫君听又怎么了……” 旁人看了,或许只以为是一段插曲,可他知晓这话本出自谁手。真真难道不就是要借着李县令妻的口舌,来抒发胸臆么? 昨夜小秦楼处,读过这话本的子弟们在议论此处时,多半都道“这李县令妻虽有能耐,可我顺朝不比前代,女子还是安守内室的好,李唐一代的女人们过分放肆恣意,才会出个武氏,夺取了李唐江山……” 琴棋书画学好了,可以红袖添香,略懂外务,也能辅佐夫君。但若是像真真这样,不但要懂,还要去做,那就…… “哥哥,做女儿家真是太没劲儿了。”苏妙真说到兴起,把那真心话也吐露出来,一讲完意识到花厅内空气凝滞,苏问弦半晌不语,忙回神,盯向苏问弦。 苏问弦搁下景德窑天青茶盏,缓缓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年后也该豆蔻十四了,不能再任性妄为,还是好好跟着母亲学习怎么主持中馈……至于这话本,也别费笔墨,我不会再……” 他话没讲完,就见苏妙真一脸震惊,不可置信颤声,“哥哥,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哪里做错了?” 苏问弦苦笑,劝道:“真真,你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就该本分,你行事之处已有出格……” 他话没说完,见她一贯弯弯的杏眼此时竟然蓄满泪水,“我怎么不本分了,我学那些劳什子三纲五德,我日日都要做绣活,每天闷在院子里,在哥哥你看来还不够本分守礼吗?” “三纲五常如何能被你这么轻贱?”苏问弦冷下嗓音,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那景德窑天青茶盏登时轱辘两下,翻腾在地,只听哗啦一片,“咔嚓”几声,瓷碎满堂。 还溅了几滴水渍在苏妙真裙边,只见苏妙真没防备,吓得一退,正正好踩上那碎瓷片上,险些栽倒,“呀”一声,委屈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情急之时忘他习武后气力远胜旁人,此刻打翻茶盏惊吓到苏妙真,他心里一软,抓住苏妙真的葱白手腕,又柔声道:“大户女子都是如此,也不单你一个,安于室是女儿家的德行,你这样下去不定哪天惹出风波……规矩就是规矩……” 苏妙真用力甩开苏问弦的手臂,下意识高声反驳: “于嬷嬷都说我在规矩上是罕见地得体……你是个男人,要是投了女身,成天见闷在这深宅大院里后,再来给我说这些规矩女训!” 苏问弦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他不知这规矩女训是苏妙真来这世上后,最难忍受的东西——刚要抓住她再分说,却见苏妙真擦了擦掉落的泪珠,一拔腿转身跑了,起身欲追,就听苏妙真唤了丫鬟,稳着嗓音,“绿意蓝湘,我们走”,苏问弦快步过去,堪堪得了个背影。 苏问弦在门槛边踱步半天,还是觉得苏妙真现下在气头上,再等等去解释为好。 进了花厅,见躺在案几上的那本《贞观术士录》第二卷,苏问弦一时心潮澎湃,苦笑连连,连如意儿进来怯怯问句“爷,刚刚见五姑娘泪汪汪地走了,可是有了口角”也没听见。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162.第 162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呵,这还没出世,已经叫上哥儿了,往后要是个姐儿那……” 王氏按住陶氏,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拿我的牌子去把人请来吧,也告诉你们姨娘,放宽心休息。”陶氏冷哼一声,嘀咕道:“蹬鼻子上脸,你倒好性儿。” 苏妙真凝目,望着周婆子谢恩离去的背影沉思。 周婆子得了令去把周姨娘嫂子请来,一进厢房,见周姨娘倚在罗汉床上捻勺吃着燕窝,见她进来,忙道:“上次让你办得事如何,已经派人去还愿了吗?” 周嫂子忙道:“姨奶奶的话我们哪有不听得,现下已经让你哥哥亲自去扬州大佛寺还愿了,一定能生个哥儿。可为何不能让他人去呢,倒让你哥哥扯谎祭祖请了假去。” 周姨娘这才笑开,吊梢眼也显得没那么尖刻:她进府十几年从未有孕,还是在扬州时去大佛寺,被一高僧赠符,让她当下化了水喝,去佛前拜了,再回家十日内行房,一定能怀上哥儿。当时她喝了符水,只觉得昏沉似有所感,再后来果不其然得了喜讯,也道:“高僧当初千万告诫我要亲自还愿,我既然不能自己去,想来只有至亲之人可以替代,再者,”她低下声,“我也不想让那两人知道了我的秘法?” 她食指戳向窗外。 周姨娘心里倒没把苏问弦看在眼里,认为当初是迫不得已老爷才过嗣,现下有了亲生孩儿,岂能不为自己孩儿打算,让她的孩子承继家业? 周嫂子忙道:“也是这个理,现下姨娘也是熬出头了,我见二奶奶连连允我入府,想来这胎阖府上下看得极为金贵了。” “那可不是,毕竟姐姐她没给伯府诞下子嗣。”周姨娘挥挥帕子,“等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才是正正的好日子呢。”周嫂子一家都仰赖小姑的体面在伯府的庄子上做事,见她喜气洋洋,也趁机道:“说到这,还得求姨奶奶一件事……成哥他在牧监份外辛苦,时不时还要受气,还望姨奶奶帮着换个差使。” “成哥是周家独苗儿,做个牵马小厮的确失了身份……行了,我会请太太给调个好差使得,你也让成哥争气些,年纪小小不要老是赌钱吃酒,他可是咱们周家的根儿……” 周嫂子忙忙应了,和小姑叙几句就出府了。 * 那书坊老板印了《贞观术士录》便搁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售卖,来往顾客无不被他推销了这本图书,头先两天只些固定客户信他意诚而买了去,不两日口耳相传,竟引得诸多人来买。 待家去读来,都为作者巧思奇想而拍案称奇,由是生意愈盛。 当日苏妙真为了能尽可能地推广,专门用了通俗白话来写,故而平头百姓也能看个热闹,正如她所料,不少只认得几个大字的市井闲人也纷纷求购,一买回去,也都沉溺其中,看完了第一卷方恍然道还能有续,纷纷挤到书坊来讨后面的卷数,让书坊老板又惊又喜,忙忙加印,外加准备请画师为这本书绘制插图。 这些时日市井里时时更有这样的对话—— “白家大郎,你可看了这那《贞观术士录》,好生有趣,那三兄弟术法通天呐。” “可不是吗,书里头说是得了一老道士的真传和秘宝,才学会的术法,我家婆娘直撺掇我去道观碰碰运气,说不得真有甚么金丹灵药,弄回来了青春永驻或飞天入海。” “俺琢磨着那安平居士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说不得他也是术士……否则怎能写得那么出神入化活灵活现呢,关键是一点疏漏也没有,想来总不能凭空挥笔啊……” “正是正是,我家婆娘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于有不少购书者往京郊的道观去,腆着脸赖在道观不走,洒扫服侍虽殷勤,但还是把小道士老道士们弄了个不胜其烦。 书坊所在的四山街与贡院,也就是国子监相对,生员书生也知道了有这么本奇书,购来果然有趣。一时间或是在国子监争相借阅,或是去书坊催印,倒把这部书的知名度炒得越发厉害了。 可这些苏妙真全然不知,一心等着苏问弦回来,他好问问情况,琢磨着万一万一不受欢迎她就得另换体裁。 这一个月下来书坊老板赚了个盆满钵盈,日日喜不自胜,只等着苏安再来,他好把余银给了,并及时定下下一部,怎料自从苏安来把原稿要回后就再没出现过,让他时时忧心莫不是换了书坊。 书坊老板的思虑愁肠且先不提,再说苏问弦,他在国子监见这部小说逐渐流行开来,便更把原稿收好,唯恐让人知道了对苏妙真名声不好,只是日日有好友在他面前提起此书如何有意思,他还得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并似模似样地问好友借了一本。 * 又因有桩巧宗在里头,让这本书在他们那些豪门贵子里四下传阅,只把那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傅云天气个半死——原来那书里头的傅家一小厮就是傅云天这个名字。那平日里受了傅云天闲气的,一见这里头有个泼皮无赖同名同姓,更觉出了一口气,更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拿了这本书做筏子指桑骂槐。就连小侯爷的亲友也有打趣的,倒让傅云天恨得牙痒。 苏问弦起先疑心是苏妙真在哪里见过,或听过傅云天的名声,动了小女儿心肠,但见书里头的傅云天乃是个泼皮无赖的个性,着实不像是因被人仰慕写进小说里,又觉得自己妹妹虽姿容已成,但在男女之事上看去竟毫无知觉,对一些该避忌的东西也懵懵懂懂,并非有其他隐情。便也放下这桩心事,和着其他好友打趣傅云天。 傅云天被促狭地恼了,烦躁地一打马鞭,喝道,“谁再拿这事笑话我,今晚的宴谁就滚出去。” 原来他早前约好了今日做东,在那有名的小秦楼里请客,他们这些豪门贵子平日要去游玩赏乐,国子监的祭酒督学也不敢阻拦,更不要说今日十月十四,即将放例假,即便听得他们在路口商量眠花宿柳之事也当没注意。 金乌坠霞,天际清朗无云,唯有孤雁破风。 四山街的生员们三三两两地从贡院红漆正门踏出,见傅云天等人各自或骑马或牵马,显然是要出去作乐,各自作揖问好,不提。 傅云天豪爽慷慨,很有侠风,见大家都闷笑不做声,也道:“今晚的陪酒姐儿们的缠头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一扬马鞭尘土四起,打了个头阵往小秦楼去了。 苏问弦骑马走在后头,和顾长清并马而行,看向顾长清道,“你一向最不喜欢青楼楚馆,怎么今日却来了。” 顾长清与苏问弦两人一般高矮,他相貌远不及苏问弦俊美,面目却有一股清朗之气:“你不知?,今晚祯扬也去,他千里而来,我怎好不去。” 原来那宁祯扬乃是当朝吴王的世子,其父与圣上是堂兄弟,关系却不错,当初京中动荡时吴王还为圣上立了功劳。吴王封地与顾家临近,顾长清之父早年还做过宁祯扬的老师,今秋上京谒见,必定要和顾长清相见的。 163.第 163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傅云天一拳捶在手心,“朝廷的那些治河大臣没一个顶用,要我说,都得给革职查办才对,百万两的河银下去居然没个声响,也不怕撑破他们肚皮。”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黄河还是得看漕运。”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 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咱们妹妹’?你可要点脸。”苏问弦冷笑,见傅云天仍是刨根究底,他说:“这几年里我月月收到的信就是真真写来的,她和我感情深厚,可不似你和你妹妹傅绛仙,成日见了就掐架。” 傅云天和他妹傅绛仙不对付,傅云天因着这妹子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提傅绛仙,傅云天顿时拉了脸,咬牙切齿道,“她总告我黑状,我爹只拿她当宝,我这正经儿子却成了根草!” “不过你给你妹子买泥人干嘛,像她们这些公侯小姐,都喜欢珠宝衣裳,就是喜欢新奇玩意儿,那也是海里来的鲛珠,山里挖的兰草……哎对了,你妹子真真,是个什么模样?” 苏问弦不欲和他掰扯,心道真真却和一般闺秀爱好不同。何况她曾说了,若是可以,给她买些糖人泥人,他一直在想过几日回府要哄哄苏妙真,如何肯与傅云天废话。 “和你无关,”苏问弦掀袍坐下,喝口茶,字斟句酌,“东麒,我留你是有事问……你和我说实话,现在真要绑在五殿下船上了?” 傅云天收起嬉笑模样,肃了俊脸道,“绛仙她,迟早要做是五殿下正妃,我爹又那么看重她。” “圣上如今四十有二,春秋鼎盛,立储不急于一时,你这么快和五皇子走近,不是好事。” 苏问弦与傅云天打小一起进学,苏观河在京时也指导过傅云天读书,后来二人更一起进了国子监,就成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苏问弦有事也从不避忌他,就连他承了母族部分在江南的生意,傅云天也知道一二。 当下傅云天把门窗合个严严实实,低声叹气,“圣上这月夜里召了两回两回御医。” 苏问弦不语,沉思半晌后道,“五殿下是不是透口风让你笼络顾家?” 见傅云天沉默,又道,“顾家乃文臣清流,声名隆重,不会轻易被笼络……吴王一家向着圣上,宁祯扬估计也心中有数,你多和他来往没错,无论日后如何,他这里算是个退路。” 傅云天听好友尽出肺腑之言,心里热流滚过,“你别牵扯这事了,我自己都觉得乱麻难斩。” 苏问弦道,“我爹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容我趟这浑水的……不过,你妹妹将来虽要进宫,却不代表你们侯府也得绑上去……我想老侯爷多半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十五那夜,才会在席间交代我,让我盯着你,不许你往外头去,只专心读书。” “可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傅绛仙被他爹娘看得如珠似宝,他一贯不能与之争锋,眼下苏问弦说镇远侯居然有舍下这女儿的意思,傅云天大为惊异。 苏问弦摆手,“老侯爷不好对你明说,”顿了下,劝道,“东麒,须知你妹妹是嫁人,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你们侯府,未来没有多少关系,且五殿下他在苏扬两地的事,做得不成样子……” “老侯爷对你妹妹越发纵容,或许也有这一种愧疚在里头……何况老侯爷起初就不想结这门亲。而皇上,也未必想看见哪一位皇子和实权勋戚们有通家之好。” 傅云天闻言一惊,这赐婚,当初是贵妃娘娘请了太后,透了个口风出来,叫侯府暂缓给傅绛仙相看夫婿。 164.第 164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她,她早知道这小畜生没死,如此咄咄逼人要鱼死网破,就是要引自己失言承认自己没杀毛球,她苏妙真根本没打算把这事闹大伤了两家颜面。 苏妙真双手一拍,那清儿立刻被放开,扑到傅绛仙脚下伸出手:“姑娘,不是奴婢的错,奴婢的指甲好好的呢……” 傅绛仙气急败坏,指着苏妙真更喘不上气来。苏妙真嘻嘻笑道:“清儿姑娘,委屈你了,只不过你家小姐嘴硬,我不诈一诈她,可诳不到真话。”又亲手拿绣鞋给她穿上,另推几钱碎银过去。 清儿看她一眼,呜呜地哭开:“苏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我家姑娘,也绝不是有心的……”“得了得了,”傅绛仙气恼,“有那帕子就让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却听苏妙真咯咯一笑,细声细气道,“傅姑娘,你的帕子是我,趁给你簪花的时候偷取的,你那时只注意我右手的动作,你的婢女又被我的丫鬟们挤坐一边,自然没发觉。” 难怪她突然示好,果然有鬼,“亏你是个大家闺秀,居然作出偷鸡摸狗的事!” “哎唷,大哥不说二哥,傅姑娘你不也偷了我的毛球要家去。傅姑娘,咱就当两清了,这事私下解决即可。也是我家毛球它太过可爱,才让谁都见它喜欢,恨不得带回家去。” 傅绛仙欲要翻供,死皮耐脸地不承认,可听她言语里满是要维护自己名声的意思,还自愿承认了偷拿帕子的事情,她就是不说出来,反而能清清白白摘开一切。可给自己这一个小小把柄,又何尝不是示好呢? 傅绛仙不由看苏妙真一眼,见她笑意满眼,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自己不过是个一时调皮的孩童,粗了嗓子扭头哼道:“谁稀罕你保不保密,我又不怕。” 却听苏妙真偏过头对外间道:“苏全,劳烦你帮我去傅姑娘的兄长那里,把我‘借’给傅姑娘赏玩的毛球抱回来。”外头苏全唱喏自去。傅绛仙心神无主,坐回绣塌,紧闭了嘴巴。 …… 苏全自被招进来躲在外间听了个戏文般的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荡,感慨五姑娘智计百出,居然通过青苔而知因果,又借帕子诈出实话,高,实在是高,比那戏文里的包公还厉害。只可惜不是个男子,不然这五姑娘岂不能做个提点刑狱司?苏全感慨一回,风也似地去了前头堂上,正想找傅云天小厮私下商量,苏问弦瞥见他他,愠道:“鬼鬼祟祟,作甚样子。”哥哥苏安削他一眼。 苏全闷声道:“刚刚五姑娘差人来寻小的,说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禀告爷就自去了。”“那真真找你何事?”苏问弦见苏全看自己一眼,又看傅云天一眼,心下奇怪拧眉道:“你这奴才,还不快说。” “这事儿,却和小侯爷有关点关系……”苏全抓抓后脑勺,吞吐道。 席上四人俱是吃了一惊。 苏问弦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把犹然搞不清发生了何事的傅云天扯将出来,疾步行至花厅,怒斥道:“闭嘴,她一内帷女子,如何和东麒扯上关系。”傅云天更摸不着头脑,“莫不是你妹子听说我英武不凡,想要……哎呦,你踢我干嘛?” 苏全没搞懂为何他大发脾气,懵懵然道:“因为五姑娘的狗在小侯爷这里啊……”说着,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回。 “然后五姑娘让人把那清儿松开,傅姑娘还生她偷拿帕子的气,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苏全自觉憨傻,怕漏了哪里,就把事情讲得事无巨细,一点点小地方也不放过,还绞尽脑汁地把苏妙真的原话如数重复……偷眼觑到苏问弦脸色越来越好,完全不似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就是这样,五姑娘把傅姑娘‘借’走毛球的事给查明了。”苏全情不自禁钦佩道,“五姑娘可真是太聪明了,小的在外间听这过程,只觉得是在看狄公断案……” 苏问弦眼刀剜去,“以后回话注意着点,若不小心伤了真真的闺誉……”苏问弦冷哼一声,看向不自在的傅云天,冷笑道:“还不把那东西抱出来送回去。”傅云天高声唤人,心虚道:“我真以为那是伯府下人的,灰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主子们的爱宠。” 苏问弦也见过毛球,晓得的确不像是主子身边的东西,“那也是真真的心肝子!”苏问弦冷声道,“你们两兄妹可不得了,居然来伯府偷鸡摸狗了。”“我赔罪还不成吗,”傅云天俊脸一皱,叫苦不迭,“我那妹妹最会惹祸,倒害我顶缸。” “见过世子爷,见过顾公子。”突听得花厅槛外傅云天的下人行礼,。苏问弦抬步出去,果见顾长清和宁祯扬在外头立着,见他出来,两人虚咳一声,跟着进来。一坐定楠木椅,宁祯扬道:“刚刚见你面色有异,我俩便来听了个热闹,景明却是被我硬拉来的。” 顾长清又咳一声,复道:“诚瑾,你妹妹着实厉害!事情一出,不急不躁,连丫鬟脚底的一抹青苔就能观察到,洞察幽微……” “又冷静迅速,做好数手准备——拿一朵蔷薇分散傅姑娘的精力偷锦帕,又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那婢女,让她所谓的断甲取信于傅姑娘……随后用话激将,让傅姑娘一时惶恐,怕她把事情张扬出去,不得不情急之中,交代去向……”顾长清言语里几分激赏让三人侧目。 宁祯扬瞧他一回,缓声便道,“过分聪慧,反不似女子。” 他言语里的微微贬低让顾长清听出来:“恪然,诚瑾妹妹的难得之处,可不止在这聪慧沉静上。”见三人都挑眉疑惑看向自己,顾长清继续道,“听这前言后语,竟是东麒你妹妹挑衅在先,你妹妹的种种劣迹,我们也不是不知道……” “可不,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 “东麒,你妹妹既然骄矜,必然在席间与诚瑾妹妹有所冲突,再加上这夺人所爱,一般人如何能忍?可诚瑾的妹妹却不以为意,最后为了全傅姑娘的脸面,只传了小厮,让他悄悄来抱这‘借’出的宠物,还故意告知傅姑娘自己也偷拿了她的绣帕,好教傅姑娘也得她一个把柄,不必忧虑此事泄露…………这般体贴之意,既不声张出来,又全了傅姑娘的颜面……如斯宽和,难得。” 他这番话,把这经过解说得通透无比,先前宁祯扬还奇怪何必把“绣帕”一事抖落出来,听了顾长清的分析,竟是那女子的好意体贴之情。宁祯扬点头,思索这里头的种种机关,真如顾长清所言,此女倒是玲珑心窍。 苏问弦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下来:“真真她,的确极为宽柔,主子仆役无说她不好的,可有时也过于宽柔了些……” 顾长清见苏问弦垂目,好像想到了其他的事,打破花厅内的沉默,朗笑一声道:“她这破案的法子,和苏世翁于扬州府拿假信,计赚颖县县令,倒有些类似,想来是承至苏世翁了。” 苏问弦眉头一皱道:“也许。”顾长清分神看他,发觉他一闪而逝的不对劲,心下一动。 傅云天叹气;“这次是我妹子惹下了祸事,我替她在此赔礼了。”苏问弦面色稍霁,“也得亏真真聪慧,否则伯府的东西就被偷去侯府了。” 傅云天见他没好气,登时让顺儿去抱了那狗给苏全,也道:“诚瑾,你妹子是个伶俐人,连她最后都说是‘借了’,你何必老挤兑我呢……唉唉,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妹子,毕竟她连绛仙都治住了,你砸我干嘛……苏问弦,还是不是兄弟了!好没道理。” 杯盏碎地。 蓝湘笑道:“姑娘摸黑让我点了灯说要起来时,我也吓一跳,甚么时候这么早起过,真个是前所未有的……” 昨夜轮着蓝湘伴侍外间,苏妙真起身如此之早让蓝湘她吃了好大一惊,要知道她们五姑娘素来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来日短仍需眠”的作风,心疼道:“想来是回了伯府,满府的人盯着,多有拘束,不如在扬州自在,只能时时早起,只是苦了咱们姑娘……” 自回了京城,自家姑娘起身时分比往日确实早了半个时辰,绿意瞥眼手中食盒,拢好衣裳,摇头道:“不仅如此,今天这多半是为了三少爷的,昨夜临睡我还听姑娘问了我,是不是今日三少爷得回来一趟……” 绿意和明善堂的几位婢女最是相熟,早间苏妙真下厨并没有惊动其他婢女,只让陪侍的蓝湘打了下手……绿意知道姑娘是不想扰了她们清梦,笑道:“怪道这明善堂的让我去送,原来是料着了三少爷今日休沐……咱们姑娘对三少爷这个哥哥的确用心,这么大早的不辞辛劳,也要起来做膳食送去……” 蓝湘抓紧了提手,点头轻声道:“以前在南边,姑娘刚开蒙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蚂蚁上树一般,硬是抓耳挠腮地把请安信给老太君写了一份,连带着三少爷的,也没忘记。期间夫人责怪姑娘打扰三少爷进学,也没停过,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都加一句‘不需回复’。那时候隔了半年有余,三少爷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函一封,先头只是在给老爷的家信里问候几句……这兄妹感情,大抵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培养的。” 两人记起旧事,边聊边走,出了院口,蓝湘往正房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绿意笑说:“小厨房里还剩了些,你肯定回的早,还需给我剩下些才是呢……” 绿意假意啐道:“把我当那起子嘴馋的货了,这等小事不消你说……” * 绿意将食盒交付给明善堂的称心,替苏妙真问了几句苏问弦的近况,谢过快步回了平安院。在书房门上轻敲三下,听到苏妙真应答后推门而入,见苏妙真坐在书案后头的黄花梨六扇围屏雕纹太师椅上,搁了笔笑问:“送去了。” 165.第 165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客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闪身而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鬼使神差地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五姑娘何以如此?” 苏安是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166.第 166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客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闪身而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鬼使神差地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五姑娘何以如此?” 苏安是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167.第 167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客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闪身而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鬼使神差地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五姑娘何以如此?” 苏安是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168.第 168 章 故而此刻卫若琼一看见立在对岸水边交谈的两人, 登时又气又怒, 哪里还注意得到不远处仍有陈宣等人,柳眉竖倒, 当即连骂了五六声淫*妇。 卯月在旁听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也撺掇了几句:“姑娘, 这顾家夫人可真是有意思,以前赵同知没来苏州时, 她一年半载地也不曾来咱们家, 就来年节那会儿也称病没出门。这会儿她更不去琉璃轩吃茶歇息,非顶着太阳特特地一路走过来,莫不就是为了这会儿的偶遇?听府里的婆子嚼舌说, 顾主事多半得娶借住咱家的陈玫姑娘——许是顾家夫人心里泛酸, 干脆在外头学人养汉?” 又煽动道:“姑娘,赵同知也快二十七了, 一直没娘子,听不少人说就是因这顾家夫人!若这顾家夫人主动投怀送抱,赵同知焉能不被迷昏了头?” 卫若琼越听越来气, 骂道:“汗邪了这贼淫*妇!我若能让她逞意, 就把卫字倒过来写。”便对卯月如此这般吩咐下去,打发她去了,自己仍眼也不错地盯着动静。直到他二人互相道礼,苏妙真转身离去后,卫若琼这才从假山湖石后头稍稍闪身出来。她欲要上前去和赵越北偶遇一场,又不齿这等行径,更估摸着各府堂客们已经都来了,不能久留,就忍住了上前与赵越北偶遇的冲动,揣上一肚子火离开。 陈宣抬头望望天色,早过巳中时分,东西两院的鼓乐丝竹声都响亮起来。他平望远处,又见得顾苏氏向西而去,步履盈盈,如春云冉冉。直到那纤秾身影消失在烟柳深处,他方叫醒犹然目送出神的赵越北,两人折返走了片刻,他不经意问道:“鹰飞,你二人说了什么?” 赵越北本不欲答,但未免陈宣误解,便略过赵盼藕与人私通之事,将前情讲来,然后道:“她不愿委屈卫五表妹做妾,故而和我议了此事的利弊。”因提起“做妾”二字,赵越北不由想起初五陈玫落水一事,问道:“顾长清真要娶你堂妹?” 听陈宣淡淡道:“他已然差人取了庚帖,想来是下了决心。”赵越北神色变换片刻,最终只道:“顾长清和她成亲尚不足一年,纵然要纳妾,也该再等个些时日。你堂妹如今别无尊长,更只年方十四,若你提出先定亲事而将迎娶暂缓,他夫妇二人也能再恩爱几年,不至于因此失和。” 陈宣却道:“鹰飞,你小瞧顾苏氏了,不说她的容色家世,单凭当年棋盘街失火时她显出来的镇定聪慧,她在顾长清跟前就不会失宠——而我究竟只是离娘的堂兄,并非族老,没替她谋到正经亲事已然让我有几分愧疚,如今若再反阻她的姻缘,可就更不配为人兄长……” 赵越北见他不肯应承,纵然也觉这事与己无关,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他和陈宣是姑表兄弟,原比常人更了解陈宣。陈宣能在内斗的平江伯府里生存下去,随后一举袭爵,如今更升任巡漕御史,可见这表兄的忍性能力及城府都堪称一流,远超常人。 而赵越北更晓得,陈宣是个箭不虚发、有的放矢的人。陈宣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上陈玫,更不会毫无理由地要请那女子出来相见。故而陈玫落水之事看着虽没什么问题,后头却多半有陈宣点拨着,否则当日陈玫所穿的衣裳不会让他如此眼熟。 赵越北低声一叹:陈玫有备而来,那女子无心抵挡相争,日后怎么或会在陈玫手中吃上个大亏。 赵越北正思索着该如何将他的猜想与苏问弦一说,好让苏问弦劝说那女子提前留神,却突听陈宣问道:“鹰飞,明面上都说你与她没能成婚,是因为舅父在大同替你提前订了亲——但我打听出来的却是因她当年在京中大觉寺里替伯府姨娘接生,败了名声让舅母嫌弃——你才没能把她娶到手……她替人接生一事,可属实?” 赵越北浓眉一皱:“你为何打听此事?” “看来不假了?又有棋盘街之事——”陈宣颇为深意地一笑,徐徐踱步:“此女生得虽好,却不是安于内室的佳妇。你没娶到她,也不算遗憾……” 说着,两人已然走至一通向东院的角门前,看门的小厮婆子忙上前打开,送他二人进到东院。陈宣先行进堂,赵越北另去更衣。 等赵越北回来时,恰好在某路口遇到顾长清苏问弦二人。见午时未到,赵越北就借口有事将苏问弦叫了住,径行到游廊后石径假山的无人暗处。 * 苏问弦漫不经心地与赵越北商议着汪家慕家乃至边关之事——他虽是做了赵家的女婿,却和婚前失贞的赵盼藕并无夫妻之实,更也没想过跟赵家绑在一条船上,不过各取所需。但忽听赵越北提起陈玫落水之事里的疑点,更劝他叮嘱苏妙真多留神,苏问弦不由立时专注起来。因看赵越北说完后就望向西院,默默出神,苏问弦不由得冷笑。 赵越北和苏妙真非亲非故,反与陈宣有亲,却关心起苏妙真在后宅的生活,更特地点出陈家的意图,岂不有点问题?而苏问弦近年来虽因苏妙真的缘故,甚少亲近其他女子,但先前也是常在风月场中走的,如何不知男人的此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还以为赵越北经年不见真真,那点小心思该消失殆尽了,却不防此人仍惦记着她。也对,色不迷人人自迷,真真她着实生得太好,性子又太讨人喜欢了。 苏问弦目光扫过花台下的芍药,缓缓道:“此事多谢舅兄提点,我自会提醒真真多加留神。”言毕,他欲要出言警告赵越北,让赵越北离苏妙真远上一点,话未出口,却听见两丫鬟鬼鬼祟祟地在石径外嘀咕着什么,他二人俱是耳聪目明之辈,这石径假山处又格外僻静,当下听了个分明。 “咱们什么交情,我还能骗你!真的,我亲耳听见卯月对刘婆子说得明明白白,卯月她确实看见顾家那位绝色夫人和咱们府上的表少爷在西院柳堤处你侬我侬,偎依在一起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在咱们府上尚且如此,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乱呢!” “啧啧,这也太大胆了。难怪表少爷和陈大人方才是从西院角门进来的!怪了,卯月怎么突然和刘婆子说起话来了,她平日不是看不惯那些嬷嬷婆子么?” “这你还想不明白,真是个傻的。卯月突然见了这么桩丑事儿,肯定捂不住,那还不是见谁跟谁说上几句,其实七巧姐在一旁劝她别造口孽,但卯月只说那顾家夫人干得出,她也能骂得出,横竖是顾家那位脏了咱们卫府的地儿!结果她又给小三儿讲时,恰好顾主事就过了穿堂听了个正着,啧啧。” “那顾主事听清楚没有?” “应该也听清楚了。不过说也稀奇,我瞧着顾主事一点反应也没有,更没追问卯月和刘婆子,只是问了她们几个的名字,就直接离开了——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那样貌美的老婆偷人养汉,他居然……” 不及听完,苏问弦赵越北已然脸色如冰。苏问弦更大步跨出假山,老鹰捉小鸡似得提起那两丫鬟,阴着一张俊脸喝声问:“卯月是谁?” 原来卫若琼在西院窥见苏妙真和赵越北说话后,就一心想给苏妙真一个教训。因思及顾长清正在东院,便打发卯月去到东院伺候,更吩咐她寻机跟几个婆子碎碎嘴,在顾长清跟前传一点风言风语,好让顾长清看好他老婆,免得到处勾引男人。 卯月平常仗着卫若琼不知欺负了多少人,又觉自己好歹是一等贴身大丫鬟,凭什么还要在外头伺候各府堂客,更被差去领苏妙真闲逛!故而就先存了不满,其实这只是夏氏在为卫照玉一事而讨好苏妙真,这才把卯月拨了来。但卯月不知,已经心有不满,平日更也是个搅风搅雨的性子,一听卫若琼吩咐,立马脚步不停地进到东院。 卯月按卫若琼所说,拉了几个长舌婆子和小厮,添油加醋地把西院所见景象说了,更故意和那几人等在顾长清必经之路,好让顾长清听个正着。 这两个丫鬟中恰好有一人也在穿堂听见,当即觉得新鲜,就拉着好友到石径这边闲聊。却不防苏问弦和赵越北正在这里商量事儿。这两个丫鬟负责在东院添送茶水,倒也认得苏问弦,更听人说过他在扬州的厉害。当下见这俊美非常的苏运同满脸凶狠暴戾,都心如擂鼓,恨不能晕死过去。 又见得赵越北也冷冷沉沉得盯着她们,更吓得要死要活,结结巴巴地将所知部分说完,便连声求饶,跪在石径上抖抖嗖嗖地喊着不关己事。 苏问弦哪里理她们,问出卫景父子的行踪,也不管这还是寿宴,当即直接提了这两人,大步流星地去找卫景兴师问罪。 169.第 169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她讲完后,小姐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都沉醉在这个奇幻的故事里,看得苏妙真暗自发笑:这娱乐活动太少,一个故事都把这些小姑娘们收拾的心服口服。又叹一回气,自己可不就还在这世道上讨生活嘛。 “那小狗叫毛球哩。”“红娘娘真坏,白娘娘心好。”“纸牌兵最有意思了,妹妹你敢信么,咱们手里的纸牌,说不得也能变成大头兵哩。”永安侯府王家三位姑娘也高声笑道。 傅绛仙被议论声从怔忪间惊醒,她自觉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比什么牛郎织女有趣多了。镜子里也别有洞天么?她看了一回苏妙真,既想要摇晃她让她再讲几个故事,又不屑这个先前为难自己的人,百感交集,不发一言。 平越霞笑道,“许姑娘是受了罚了,可我刚刚想着,这串通许姑娘的渔翁,是不是也当罚呢?” 其他人凑着热闹,拍手催促。 傅绛仙咦了一声,奇怪瞥平越霞一眼:她刚刚还挺向着这苏妙真的,怎生突地……又望向苏妙真,幸灾乐祸道:突如其来的,苏妙真既不能喝酒,也不愿作诗。这一个有趣的故事又被许凝秋给讲了,许多仓促,看她怎么办! 正等着苏妙真知难而退向大家告饶,傅绛仙却见苏妙真点了点头,竟应了下来。 她似早料到平越霞会发难,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一张白纸,笑吟吟道,“我给大家瞧个新鲜的。” 便见苏妙真一人立在席外,眼睛弯弯,逼人美色里化去了数分柔和可爱,慢条斯理地把那张白纸撕了碎片。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苏妙真她挑眉得意道,“大家看好了。” 傅绛仙心里不平,仔细瞪眼看去,就见苏妙真把那碎纸团为球又捏在手心,“现在我要变啦”,说着,她对着拳头叽里咕噜地讲了些什么,只把大家的好奇心调到最高,她得意一笑,“成啦。” 席间诸女都屏气望去,只见她缓缓松开手心,慢慢从边角抚平了那张本应该是碎片的白纸。 完整无缺!鸦雀无声! 这这,明明被撕碎了啊,怎么苏五姑娘叽里咕噜,神神道道念了几句话就把它修复了。 大家目瞪口呆了半晌,忽听苏妙茹咋呼道,“它,它不是被你撕碎了吗?”傅绛仙跟着茫然点头,明明看到那纸被撕碎了啊,众目睽睽,她苏妙真,是怎么办到的? “呵,不过是个小戏法,大家觉得有意思,我就不算白忙活啦。” 她听说过戏法,可那不都是什么喷火舞剑跳狮子么?傅绛仙心里愤愤,再说了,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哪有人见过戏法,都是市井小民才喜欢的热闹。 这苏五姑娘可不上台面。傅绛仙酸酸地想。 苏妙真见这些小姑娘们,都欢欣鼓舞地盯着自己,也有些飘飘欲仙:自己给这些姑娘们好歹带来了娱乐,功德一件。又私下庆幸,好在这些姑娘,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等闲没看过几回戏法,才让她占了个新鲜的便宜。 许凝秋激动得双颊发红,起身跨步,拽住苏妙真衣袖,乐不可支道,“太有意思啦,妙真姐姐,再来一个吧。” 苏妙真露齿一笑,抽出绣帕。 诸女正等着她答应,就见她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只是一遍遍抖落那帕子,有心急地欲催促,“好妹妹,你就再变一个吧”,话音没落,晃眼间,就见那绣帕下面翻出一枝含苞粉蔷薇,娇艳欲滴。 “哇!”“天哪。” …… 众女惊奇作一片,想不通她是何时变出这一蔷薇的,这天气可不该有花啊,却一时忘了这些公侯伯府有那暖房种花。 见苏妙真翘起兰花指,那枝粉蔷薇在她晶白如玉的手指间微微晃荡。 “怎么来的啊,好神奇。”“天寒地冷的,蔷薇早该谢了才是。”女孩们纷纷奇道,哄声四起。只恨自己没反应过来苏妙真抽帕子就是应下了表演,导致疏忽,看得不够真切。 苏妙真向许凝秋走去抬手,把那朵粉蔷薇插入许凝秋如云发鬓中,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许凝秋,含笑道:“人比花娇。” 许凝秋腾地一下红了脖子,苏姐姐在这么多人面前夸自己,实在让人太不好意思啦。 * “这如何变得蔷薇花?”“对呀对呀,太厉害了。如何变得,五姑娘?”“好妹妹,且教教妙茹吧。”“好姐姐,这回你非得去我生辰宴不可了,你那天就是有事也得来,或者我就改天做寿。” 这些名门闺秀们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玩的景象,七嘴八舌,全然放下矜持,兴奋地望向苏妙真。苏妙真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些少女们的吹捧,只摇头装神秘,摆出一副高人模样。只把知晓内情的蓝湘笑个半死。 蓝湘之前被遣去把苏妙真房内的日日换上的蔷薇花折一小朵过来,蓝湘不解其意,看到苏妙真把那花悄悄袖进衣袖里,还心疼地想可不要划破了姑娘的肌肤——原来是姑娘使了个障眼法呢。还有那碎纸,其实那本来就是两张纸。小姐交代自己把一张黏在后面捏为小球,撕碎的是外面那张,后面的小球可没碎,又那么滚啊滚捏啊捏,把那个小球滚到对着席面那边,重新抚开,自然是完好的一张白纸了。 那些小姐们当时只注意听故事去了,哪里留意自家小姐的动作,否则可不会被骗的团团转。不过也难怪大家吃惊,若是自己不知那些准备工作,也要被蒙蔽过去。蓝湘心道,小姐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真是太有研究了。 明心堂人声鼎沸,传到给出嫁妇人们准备的正堂明玉堂处,让里头的诰命们都好奇不已。 “后头在乐什么呢?”镇远侯府傅夫人问,其他诰命们也跟着发问。 王氏差婢女去瞧个究竟,婢女佩儿回来后道,“后头一干小姐们在做酒令,刚刚是五姑娘在当令官,许姑娘说十天后让五姑娘一定去府上做客。” 左都副御史许夫人闻言吃了一惊笑道,“凝秋居然这么快就交了朋友了?” 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太君坐于首席,身后一溜翅地仆妇伺候,闻言苏母笑道,“我们真姐儿最是讨人爱的。”因为苏妙真是她嫡次子的嫡女,比苏妙倩这大房庶女与苏妙茹这庶子嫡女要尊贵,且苏妙真是唯一一个见了苏母也能放赖亲昵的小辈,并不怕她威严,故而苏母格外偏宠她。 傅夫人笑道:“可见真姐儿她的过人之处了,玉娘,咱们真姐儿年后可就十四了,是不是已经成大丫头了,你今天可得领来给我看看。” 傅夫人与王氏因着儿子交好,两人也熟识,她思及苏问弦苏妙娣的好处,也不免好奇苏妙真,心里盘算,若是真是个样样出色的,少不得要为天儿打算一番。思及傅云天,又心下烦恼。傅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对他那个喜好美色的毛病更是清楚得不得了,成日价地在外头走马章台,教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愁。只盼望着早日寻个绝色的女子家来,能拘住儿子的心。而玉娘她年轻时容貌不俗,想来亲女更胜一筹。 王氏心里一转,就知道傅夫人在想些什么。可按她这个做娘的心思,东麒虽相貌英俊家世不凡,可在听说女色上有些不足之处,得再看看真假。还是今日见到的那个顾家郎更好,听说从不拈花惹草,房里人都没有一个,好像还被人怀疑他好南风,不过后来证明他也不狎娈童,是个极正派的人物……顾家家风又好……还有那吴王世子,也实在一表人才,风流贵介。 两位诰命各有各的做娘心思,苏母应下,“她们姐妹现在在乐呵,等下午摆戏的时候我让人把几个姐妹叫来。” “真姐儿她性子顽劣,还需诸位奶奶教导她一二……几位妹妹都是闺中垂范,好让我那不成器的真姐儿浸润学习则个。” “玉娘你这就是在说笑了,诚瑾那么好的孩子,真姐儿和他是亲生兄妹,也哪里差的了多少呢?” …… 苏妙真还不知自己饭后就要被叫去给人相看,连钓了几把鱼,大获全胜。入席,吃着那珍馐美馔,补充因行令斗智斗勇而流失的体力。 堂上呈来了曲单,苏妙娣和平越霞等人谦让两回,傅绛仙自顾自地点一首《贺佳期》,其他人见状,也都点了些时令新曲,一时间丝竹长鸣,管弦齐奏。 苏妙真喝了半碗奶皮子,对聚精会神听着曲儿的许凝秋与文婉玉道:“午饭后园子里还有戏台子,下午要唱大戏呢,到时候你们在那暖阁里可以好好听上一场。” 许凝秋与文婉玉面露喜色,苏妙真心说她们这些平日被拘束于后院的女孩儿们到底都还有孩童的爱热闹天性,也讲了两个简单笑话逗乐她俩。 往日里苏妙娣那样的贞静女子,都会被她哄得忘了笑不露齿的规矩,不要说许凝秋和文婉玉,听得恨不得有两个化身,一个听席前小曲婉转,一个听席间笑话戏谑。 宴毕,苏妙娣放赏下去,遣人引诸位小姐或去更衣,或去戏台暖阁。 苏妙真带着许文二女往千红暖阁方向去,没走几步,就见于嬷嬷过来,牵了她的手打量一回,笑道:“五姑娘,二奶奶请你过去见礼。” “镜子里的世界原来和咱们的都反着来啊。”“疯了的帽子,竟有这等的事。”“我真想买来那一只穿人衣说人话的狗儿来。” 她讲完后,小姐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都沉醉在这个奇幻的故事里,看得苏妙真暗自发笑:这娱乐活动太少,一个故事都把这些小姑娘们收拾的心服口服。又叹一回气,自己可不就还在这世道上讨生活嘛。 “那小狗叫毛球哩。”“红娘娘真坏,白娘娘心好。”“纸牌兵最有意思了,妹妹你敢信么,咱们手里的纸牌,说不得也能变成大头兵哩。”永安侯府王家三位姑娘也高声笑道。 傅绛仙被议论声从怔忪间惊醒,她自觉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比什么牛郎织女有趣多了。镜子里也别有洞天么?她看了一回苏妙真,既想要摇晃她让她再讲几个故事,又不屑这个先前为难自己的人,百感交集,不发一言。 平越霞笑道,“许姑娘是受了罚了,可我刚刚想着,这串通许姑娘的渔翁,是不是也当罚呢?” 其他人凑着热闹,拍手催促。 傅绛仙咦了一声,奇怪瞥平越霞一眼:她刚刚还挺向着这苏妙真的,怎生突地……又望向苏妙真,幸灾乐祸道:突如其来的,苏妙真既不能喝酒,也不愿作诗。这一个有趣的故事又被许凝秋给讲了,许多仓促,看她怎么办! 正等着苏妙真知难而退向大家告饶,傅绛仙却见苏妙真点了点头,竟应了下来。 她似早料到平越霞会发难,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一张白纸,笑吟吟道,“我给大家瞧个新鲜的。” 便见苏妙真一人立在席外,眼睛弯弯,逼人美色里化去了数分柔和可爱,慢条斯理地把那张白纸撕了碎片。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苏妙真她挑眉得意道,“大家看好了。” 傅绛仙心里不平,仔细瞪眼看去,就见苏妙真把那碎纸团为球又捏在手心,“现在我要变啦”,说着,她对着拳头叽里咕噜地讲了些什么,只把大家的好奇心调到最高,她得意一笑,“成啦。” 席间诸女都屏气望去,只见她缓缓松开手心,慢慢从边角抚平了那张本应该是碎片的白纸。 完整无缺!鸦雀无声! 这这,明明被撕碎了啊,怎么苏五姑娘叽里咕噜,神神道道念了几句话就把它修复了。 大家目瞪口呆了半晌,忽听苏妙茹咋呼道,“它,它不是被你撕碎了吗?”傅绛仙跟着茫然点头,明明看到那纸被撕碎了啊,众目睽睽,她苏妙真,是怎么办到的? “呵,不过是个小戏法,大家觉得有意思,我就不算白忙活啦。” 她听说过戏法,可那不都是什么喷火舞剑跳狮子么?傅绛仙心里愤愤,再说了,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哪有人见过戏法,都是市井小民才喜欢的热闹。 这苏五姑娘可不上台面。傅绛仙酸酸地想。 苏妙真见这些小姑娘们,都欢欣鼓舞地盯着自己,也有些飘飘欲仙:自己给这些姑娘们好歹带来了娱乐,功德一件。又私下庆幸,好在这些姑娘,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等闲没看过几回戏法,才让她占了个新鲜的便宜。 170.第 170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呵,这还没出世,已经叫上哥儿了,往后要是个姐儿那……” 王氏按住陶氏,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拿我的牌子去把人请来吧,也告诉你们姨娘,放宽心休息。”陶氏冷哼一声,嘀咕道:“蹬鼻子上脸,你倒好性儿。” 苏妙真凝目,望着周婆子谢恩离去的背影沉思。 周婆子得了令去把周姨娘嫂子请来,一进厢房,见周姨娘倚在罗汉床上捻勺吃着燕窝,见她进来,忙道:“上次让你办得事如何,已经派人去还愿了吗?” 周嫂子忙道:“姨奶奶的话我们哪有不听得,现下已经让你哥哥亲自去扬州大佛寺还愿了,一定能生个哥儿。可为何不能让他人去呢,倒让你哥哥扯谎祭祖请了假去。” 周姨娘这才笑开,吊梢眼也显得没那么尖刻:她进府十几年从未有孕,还是在扬州时去大佛寺,被一高僧赠符,让她当下化了水喝,去佛前拜了,再回家十日内行房,一定能怀上哥儿。当时她喝了符水,只觉得昏沉似有所感,再后来果不其然得了喜讯,也道:“高僧当初千万告诫我要亲自还愿,我既然不能自己去,想来只有至亲之人可以替代,再者,”她低下声,“我也不想让那两人知道了我的秘法?” 她食指戳向窗外。 周姨娘心里倒没把苏问弦看在眼里,认为当初是迫不得已老爷才过嗣,现下有了亲生孩儿,岂能不为自己孩儿打算,让她的孩子承继家业? 周嫂子忙道:“也是这个理,现下姨娘也是熬出头了,我见二奶奶连连允我入府,想来这胎阖府上下看得极为金贵了。” “那可不是,毕竟姐姐她没给伯府诞下子嗣。”周姨娘挥挥帕子,“等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才是正正的好日子呢。”周嫂子一家都仰赖小姑的体面在伯府的庄子上做事,见她喜气洋洋,也趁机道:“说到这,还得求姨奶奶一件事……成哥他在牧监份外辛苦,时不时还要受气,还望姨奶奶帮着换个差使。” “成哥是周家独苗儿,做个牵马小厮的确失了身份……行了,我会请太太给调个好差使得,你也让成哥争气些,年纪小小不要老是赌钱吃酒,他可是咱们周家的根儿……” 周嫂子忙忙应了,和小姑叙几句就出府了。 * 那书坊老板印了《贞观术士录》便搁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售卖,来往顾客无不被他推销了这本图书,头先两天只些固定客户信他意诚而买了去,不两日口耳相传,竟引得诸多人来买。 待家去读来,都为作者巧思奇想而拍案称奇,由是生意愈盛。 当日苏妙真为了能尽可能地推广,专门用了通俗白话来写,故而平头百姓也能看个热闹,正如她所料,不少只认得几个大字的市井闲人也纷纷求购,一买回去,也都沉溺其中,看完了第一卷方恍然道还能有续,纷纷挤到书坊来讨后面的卷数,让书坊老板又惊又喜,忙忙加印,外加准备请画师为这本书绘制插图。 这些时日市井里时时更有这样的对话—— “白家大郎,你可看了这那《贞观术士录》,好生有趣,那三兄弟术法通天呐。” “可不是吗,书里头说是得了一老道士的真传和秘宝,才学会的术法,我家婆娘直撺掇我去道观碰碰运气,说不得真有甚么金丹灵药,弄回来了青春永驻或飞天入海。” “俺琢磨着那安平居士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说不得他也是术士……否则怎能写得那么出神入化活灵活现呢,关键是一点疏漏也没有,想来总不能凭空挥笔啊……” “正是正是,我家婆娘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于有不少购书者往京郊的道观去,腆着脸赖在道观不走,洒扫服侍虽殷勤,但还是把小道士老道士们弄了个不胜其烦。 书坊所在的四山街与贡院,也就是国子监相对,生员书生也知道了有这么本奇书,购来果然有趣。一时间或是在国子监争相借阅,或是去书坊催印,倒把这部书的知名度炒得越发厉害了。 可这些苏妙真全然不知,一心等着苏问弦回来,他好问问情况,琢磨着万一万一不受欢迎她就得另换体裁。 这一个月下来书坊老板赚了个盆满钵盈,日日喜不自胜,只等着苏安再来,他好把余银给了,并及时定下下一部,怎料自从苏安来把原稿要回后就再没出现过,让他时时忧心莫不是换了书坊。 书坊老板的思虑愁肠且先不提,再说苏问弦,他在国子监见这部小说逐渐流行开来,便更把原稿收好,唯恐让人知道了对苏妙真名声不好,只是日日有好友在他面前提起此书如何有意思,他还得装成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并似模似样地问好友借了一本。 * 又因有桩巧宗在里头,让这本书在他们那些豪门贵子里四下传阅,只把那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傅云天气个半死——原来那书里头的傅家一小厮就是傅云天这个名字。那平日里受了傅云天闲气的,一见这里头有个泼皮无赖同名同姓,更觉出了一口气,更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拿了这本书做筏子指桑骂槐。就连小侯爷的亲友也有打趣的,倒让傅云天恨得牙痒。 苏问弦起先疑心是苏妙真在哪里见过,或听过傅云天的名声,动了小女儿心肠,但见书里头的傅云天乃是个泼皮无赖的个性,着实不像是因被人仰慕写进小说里,又觉得自己妹妹虽姿容已成,但在男女之事上看去竟毫无知觉,对一些该避忌的东西也懵懵懂懂,并非有其他隐情。便也放下这桩心事,和着其他好友打趣傅云天。 傅云天被促狭地恼了,烦躁地一打马鞭,喝道,“谁再拿这事笑话我,今晚的宴谁就滚出去。” 原来他早前约好了今日做东,在那有名的小秦楼里请客,他们这些豪门贵子平日要去游玩赏乐,国子监的祭酒督学也不敢阻拦,更不要说今日十月十四,即将放例假,即便听得他们在路口商量眠花宿柳之事也当没注意。 金乌坠霞,天际清朗无云,唯有孤雁破风。 四山街的生员们三三两两地从贡院红漆正门踏出,见傅云天等人各自或骑马或牵马,显然是要出去作乐,各自作揖问好,不提。 傅云天豪爽慷慨,很有侠风,见大家都闷笑不做声,也道:“今晚的陪酒姐儿们的缠头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一扬马鞭尘土四起,打了个头阵往小秦楼去了。 苏问弦骑马走在后头,和顾长清并马而行,看向顾长清道,“你一向最不喜欢青楼楚馆,怎么今日却来了。” 顾长清与苏问弦两人一般高矮,他相貌远不及苏问弦俊美,面目却有一股清朗之气:“你不知?,今晚祯扬也去,他千里而来,我怎好不去。” 原来那宁祯扬乃是当朝吴王的世子,其父与圣上是堂兄弟,关系却不错,当初京中动荡时吴王还为圣上立了功劳。吴王封地与顾家临近,顾长清之父早年还做过宁祯扬的老师,今秋上京谒见,必定要和顾长清相见的。 苏问弦微笑:“原来如此,这段时间太忙,我倒忘了他昨日就进了京,许久不见祯扬,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 良夜迢迢,武定桥小秦楼红烛高照,酒香满庭。 傅云天做东入主席,宁祯扬身份高众人一等,亦坐首席。其他人不拘席次,随意坐了。 顺朝开国来,虽有各地均设官营青x楼用来收那“花捐”,但并不许官员文人狎妓。有宿娼者,无论官私,皆杖五十。但近百年过去,狎妓之风屡禁不止,也没人真的约束。 他们几位身份高贵,便寻了这非官营的小秦楼。 小秦楼里头其实也没有姐儿,都是舞姬歌姬之类,作陪卖身的窑姐们却是小秦楼牵线搭桥寻来的。而当今的名妓,也多是隐名的私窠子,所谓私窠子,是“不隶于官,居家而卖奸者”。 她们被鸨母从小买下花重金调训,三四个女孩子里,鸨母往往就得那么一个拔尖的出来。并不似唐宋那样,一行院里出许多名妓。 美姬入列起舞,酒过三巡,撤了席面再上,与此同来的还有小秦楼从后门街,纱帽巷,前门街和红庙边的几位姑娘香凝,月芙,娇容等等。 这几位头牌迎来送往,拿捏男人的手段那是一等一的高,见堂上的诸位公子都面目英俊,年少风流,哪能不喜。当下便偎依到这些勋贵子孙身边,只是娇笑劝酒,又有美姬抱了琵琶在厅前唱曲儿。 “瓜仁儿本不是个希奇货,汗巾儿包裹了送与我亲哥。一个个都在我舌尖上过。礼轻人意重,好物不须多。多拜上我亲哥也,休要忘了我。” 燕语莺声,好不动听。 傅云天左右手各搂了一个红姐儿,亲了这个又稥那个,快活似神仙。他自己乐了一回,也要关心朋友,放眼望去。 与他同坐首席的宁祯扬也抱了香凝,轻佻但不下流地在香凝脖颈间嗅了嗅,温言赞道:“你身上这香,倒合了这名儿。” 那香凝作出害羞模样,扭身撒娇,在宁祯扬怀里扭了又扭,一心想把他弄出火来幸了自己好攀上这棵大树,宁祯扬虽已气息浮动,但自持身份,不欲似傅云天那般放浪形骸,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这么等不及?” 顾长清自饮自酌,把靠来的月芙坚定推开说:“我这边不用你伺候。”手一指,把她荐给了苏问弦,笑道:“诚瑾兄能怜香惜玉,我却不如。” 苏问弦慢悠悠道:“景明你这么不解风情,我也甘拜下风。” “那诚瑾兄,你也该替小弟解个围才是。” 171.第 171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172.第 172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丫鬟伺候着她穿过花园假山处时,突见一条小狗跑过,仔细一瞧,那胖狗还穿了夹袄冬衣,跳进了假山里头。心头一跳,想到,这可不和许凝秋讲得那“艾小姐误入镜中国”的故事开头一样么,除了这狗四肢着地,也没有口吐人言。 又见两个小丫鬟急急跑来,口中呼唤“毛球,毛球乖乖”,那就是侍琴侍棋。傅绛仙心里更是一动,心道故事里头的那条狗不也叫着名字么。侍琴侍棋匆匆给傅绛仙见了礼后,就问傅绛仙的丫鬟有没有看到一条幼犬,灰色发胖。 “没有,怎么了?”傅绛仙打断了丫鬟。 “回小姐,那是我家五姑娘爱惜的宠物,日日在院子里拘着,就怕它再跑丢惹姑娘伤心。今日府里大宴,它自己从院子里跑出来竟是丢了。”两人说着就要告罪去寻。 傅绛仙心里已有主意,见是那惹人厌的苏妙真的爱宠,也在两人离开后,让丫鬟去假山里头把那毛球抱了出来。她近看那狗实在既不名贵也不好看,心里嫌弃苏妙真没品位。后来又思及这是苏妙真喜欢的,且见毛球呜呜直叫,有几分可爱。她想了想,又心道,这毛球和“艾小姐误入镜中国”故事里的名字相合,想来是苏妙真自己看了故事取得名字,亦或是她为这狗编出的故事。 这毛球既然可爱,又和她有缘,倒不如让她带走,做侯府独女的爱宠想来也比一个伯府五姑娘的看门狗强。傅绛仙自顾自点头,就使人抱了宠物,去寻傅云天。她也知自己如是带上马车会被母亲发现,就拿琴儿一事,拿捏兄长傅云天为自己瞒天过海。 傅绛仙又怕苏妙真刨根究底,就寻了个池塘,让婢女把毛球身上的冬衣解了,丢在岸边做溺水状,还让婢女清儿捏着毛球的爪子在岸边划了几道做挣扎样子,清儿笨手笨脚险些滑到,被她骂了几句。自家觉得万事妥帖,自己聪明无比,施施然离去。 而游廊上的苏妙真一听侍书侍画言语,着急得要命。 她得了这条小狗后事事亲自照料,只把它当了前世宠物的替代,感情深厚,立时也顾不得看戏,急急一同和婢女们四处寻找。 绿意蓝湘诸婢女因上次苏妙真为毛球差点丢了而大哭一场,又被王氏申斥嘱咐,也立时两两作伴,尽心去寻。 苏妙真在花园里转了半天,忽听得有人来报,却是黄莺,只见她眼含泪珠,“姑娘,毛球那小家伙,好像是溺水了。” 苏妙真心里一哽,平静下来就要去看,婢女因她被高人算命,与水相克。连声阻拦,苏妙真头一次沉了脸道,“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说着,疾步如飞,往小池塘去,绿意蓝湘并着黄莺见拦不住她,拔步就追,唯恐一个没看住,苏妙真又被水克。 待苏妙真来到池塘边,果见那岸边有毛球的爪印,连那她亲手织的冬衣都湿了大半,落在岸边,回想起毛球总是围在她身边摇尾巴的情形,几度心塞,忽地,眼里映来一处痕迹。 …… 未时刚过,傅绛仙回了暖阁,一炷香后见苏妙真面带忧容,被丫鬟们簇拥着进来。 她瞥眼苏妙真,心里冒出点点愧疚,可随后就被苏妙真进来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傲慢模样气到,鼻子一哼,招手让婢女清儿和纯儿倒茶水捻点心,看向戏台时余光扫到苏妙真,见她往这边撇来一眼,又往这边走过来。 傅绛仙并不起身,只见苏妙真从婢女手上接过一朵艳红蔷薇。 笑吟吟地一边弯腰,一边拿着那蔷薇,傅绛仙直勾勾地盯着那蔷薇,只见她深深一笑,为傅绛仙别在襟前:“这红色,果然只有傅姑娘适合。” 她的那些婢女们也齐声应道,“是呢。”被挤到一边的傅绛仙自己的婢女也忙忙绕过来赞叹几句。 傅绛仙一撇嘴角,“多谢苏五姑娘。” “对了傅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苏妙真缓缓起身,似是怕冷,左手袖进袖子里面,右手成拳放在嘴边虚虚一咳问。 傅绛仙摇头。得到了这个答案的苏妙真似乎有些失望,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落座。 一折戏罢,苏妙娣赏下去,微笑看向暖阁里其他女孩,“我和平妹妹,文妹妹点的戏都唱完了,诸位妹妹可有喜欢的戏目,让她们唱来。” 傅绛仙点一出《南柯梦》,听句“《认金梳》极好”,然后便见苏妙真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这《认金梳》乃是讲宋代包公断案的。 她心虚地瞄了苏妙真一眼,安慰道,苏妙真不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她又不是包公在世,只是巧合。饶是如此,这出戏她也听得坐立不安,到底心中有鬼,戏还没完,就起身披风散心。 刚走到曲径通幽地沁芳堂,见苏妙真居然也跟了来,在秋日下缓缓行来,因着沁芳堂背光,傅绛仙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傅绛仙这半天下来从没见苏妙真有如此气势的时候,只见她一步一步走来,步伐似是踏在了她心头,心里惴惴,欲要离开又不肯堕了自己面子,强做镇定看向来人,绕过屏风到里间绣塌上休息去,谁料苏妙真也跟进来,进来了却是半晌不说话。 苏妙真见这傅绛仙犹带一丝稚气的脸庞下是惊慌失措,面上无一丝表情,内里却已经笑弯了腰,但她绷着脸,走到傅绛仙身边,道:“傅姑娘,你可知道我所来为何事?” “那我,我怎么晓得?” 苏妙真笑了,“我有一爱宠,叫毛球。”傅绛仙立时心上警铃大作,暗叫不好,“哦,我知道了。” “也是我的错,让它在花园走失,我的两个婢女说是在寻找过程里遇到傅姑娘,傅姑娘可以看见毛球?” “那,那当然没有,我和婢女们也就在花园逛了一回,然后就直接去暖阁听戏了,我要是看见了,怎么会不说?” 苏妙真掸掸衣裳,立在窗边,“刚刚黄莺回我,说是毛球在小池塘溺水,我去看了,果然见我给毛球制作的冬衣在岸边,岸边还有毛球的爪迹,我起初以为,是毛球自己调皮玩耍落水,可我仔细一看,却发觉,我这宝贝,是被人推进池塘里淹死的。” 她说到后头,已经把声音压低,听上去颇有几分恻恻。傅绛仙心道你那宝贝好好地在我这里待着,哪里死了,也不敢答话,只是往绣塌里头又坐了坐。 “毛球是我亲手喂养长大的,我待它就好像自己的亲人一般,它对我的重要性,远不是一个宠物二字可以概括的,所以它的死,我得讨个说法。”苏妙真看向傅绛仙,突地冷了声道,“傅姑娘,你身边婢女害了我的毛球,请问该如何处置?” 傅绛仙大惊,“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苏妙真冷冷一笑,一招手,让黄莺翠柳一拥而上,把那立着的清儿团团围住,苏妙真疾步如电,弯下腰,也不嫌脏,脱了清儿的绣鞋,举到傅绛仙面前,“傅姑娘好好看看着鞋底,可是有所发现?” “这鞋哪有问题,不过就是沾了点泥……和,和青苔。”傅绛仙也傲不起来,几乎瘫软在绣塌上,又狡辩道,“哪里都有青苔,这不算什么。” “是吗傅姑娘,可你要知道长于那池水水边的青苔和别处不一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往哪小池塘去瞧瞧。”傅绛仙哪里肯去,强道,“就算她背着我去了池塘,也不一定就是跟你毛球有关。” 苏妙真见她仍要狡辩,便高声道,“哦,背着傅姑娘去的吗?可除了这鞋,我还在那池塘边寻到一方手帕,上头绣着的正是‘绛仙二字’,傅姑娘,你还敢说你不知情吗?这么连着撒了许多谎,可是心虚?”又道,“还有那夹袄里,有一截断甲,正是你婢女的。” 被帕子堵了嘴的清儿激烈反抗,苏妙真的婢女把她团团围住,傅绛仙只能看到清儿脸上的惊惶害怕。 傅绛仙被她厉声言语吓呆,又见苏妙真的绿衣婢女捧来了一方手帕,她放眼一看,正是自己的绣帕,上头还沾了泥,惊疑不定。 她何时落了帕子,居然不知…… 还有那断甲,该死的清儿,连这差使都办不好! 永安侯府的两个舅舅舅妈也都对这个在外表现得良好的外甥女表示了喜欢,一流水的赐了不少东西,诸如一套金银镶百宝翡翠头面,上好的松墨狼毫,长命昆仑白玉牌等等,不一而足。 至于几个表姐表妹,哪有她搞不定的,结合了东西方童话精华的葫芦娃,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等等故事被她剃掉了情爱部分,稍稍改编了下,只听得表姐表妹们神魂颠倒,缠着她讲了一中午,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只盼望她能留下来日日给讲故事。 然而苏妙真惦记着和苏问弦的约定,哄了这几个表姐表妹自己不日再来,方使得她们放了她去,看在侯府人眼里,都道几个姐妹感情好,这表姑娘脾气柔,半日下来便让侯府里的小姐们眼泪汪汪地给她送行了。 *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先去了趟小厨房把那点心茶水准备了下,再回了闺房。 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分批给了不少人讲了故事都大受欢迎,想来是可以把匣子里的书拿出去印了。她在自己房里把那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打开,把婢女都赶了出去,从中拿出一本上面写着《贞观术士录》的手本,凝神细想了一回:她自从来到这世上,自个儿努力学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后,还勉强自己读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让她倒尽胃口的闺训教本,但到底不打算真的做这地界的淑女贤妇,不过是为了安王氏的心,瞒众人的耳。 173.第 173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原来这小少爷正是圣上的七子,贤妃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宁臻睿,如今不过十三,出宫为自己舅舅贺寿,到了定国公府,因和着表兄表弟蹴鞠玩耍,不意将这球踢了过来,他自己犯倔,翻墙来寻,却撞上了醒酒的苏妙真。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宁臻睿性好武,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镇远侯经不得她磨,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暗道:若是自己,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可性子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永安侯府的两个舅舅舅妈也都对这个在外表现得良好的外甥女表示了喜欢,一流水的赐了不少东西,诸如一套金银镶百宝翡翠头面,上好的松墨狼毫,长命昆仑白玉牌等等,不一而足。 至于几个表姐表妹,哪有她搞不定的,结合了东西方童话精华的葫芦娃,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等等故事被她剃掉了情爱部分,稍稍改编了下,只听得表姐表妹们神魂颠倒,缠着她讲了一中午,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只盼望她能留下来日日给讲故事。 然而苏妙真惦记着和苏问弦的约定,哄了这几个表姐表妹自己不日再来,方使得她们放了她去,看在侯府人眼里,都道几个姐妹感情好,这表姑娘脾气柔,半日下来便让侯府里的小姐们眼泪汪汪地给她送行了。 *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先去了趟小厨房把那点心茶水准备了下,再回了闺房。 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分批给了不少人讲了故事都大受欢迎,想来是可以把匣子里的书拿出去印了。她在自己房里把那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打开,把婢女都赶了出去,从中拿出一本上面写着《贞观术士录》的手本,凝神细想了一回:她自从来到这世上,自个儿努力学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后,还勉强自己读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让她倒尽胃口的闺训教本,但到底不打算真的做这地界的淑女贤妇,不过是为了安王氏的心,瞒众人的耳。 私底下,却自从定了在这边好好生活的决心后,开始砥砺文笔,把那等科举文章、时文策论写了又烧,烧了又写,总归苏观河书房里常常能看见当世学子们的作品,让她有个大概了解。又把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偷偷誊写在了纸上,凡是她学过的,都不放过,夜夜挑了灯回忆记录,这次却都和着被她留下来的文章一起保存了下来,也因此,她的书房婢女们是从不许进的。 174.第 174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制度改革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刚识字会些针线而已,不善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没些内涵,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苏妙真叹了一回气说,“也不怨她,现下兴这风气,她想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过几年就好了。就好比我,若是做了一道好菜,也要拿出去炫耀不停的。” 又抓了蓝湘的手嘻嘻一笑,道,“这要是以前,我还好让蓝湘或姐姐帮我作弊的,可今日竟是要当堂写来,那可不要了我命了。” 苏妙真平日总抓了自己的丫鬟们逼她们读书写字或是算账理财,侍书侍画几个小的长吁短叹苦不堪言,绿意蓝湘她们大的几个,却是懂得里头好意,都耐了心学。绿意长于治下理账,翠柳黄莺精于针线饮食。而蓝湘在诗词文章上有点天赋,在江南时苏妙真也以此为荣,常常让她帮忙应付江南的一干小姐,代写拜帖诗词等物。 蓝湘哎唷一声,摇头道:“姑娘,你要是把读史学儒,或是钻研其他稀奇古怪物十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一半,也不至于现在为难。”苏妙真假意生气,去拧她嘴,“好你个蓝湘,敢编排主子了,你也说我在钻研其他了,哪有精力应付这个啊。” 此话不假,苏妙真一直捡了经世致用的知识来学,在吟风弄月的诗词上一直抱着“只欣赏,不认真”的态度。主仆六人笑闹做一团,苏妙真数数时间,估摸着厅上的姑娘们该都写完了,觉得也是时候去偏厅更衣,再回席迎客。 苏妙真解了披风入厅,见堂上几桌都空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些小姑娘们都去了侧间花厅写作,那花厅约有五楹进深,极为宽敞。 转身,脚步还没进去,就听得一女孩冷笑—— “何必学习诗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道理诸位姐妹不懂吗?诸位这和韵联诗的大作,倘若以后被浪荡闲人得到,岂不惹来非议?”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175.第 175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那红裳女子蓦地瞥脸,和苏妙真对了个正眼。她柳眉竖倒,睁大一双凤眼:“你是何人?” “我是苏家的五姑娘,想必我去退居处更衣时正好错过了姑娘你的尊驾。”苏妙真踏进人群,挑那四案方桌前的空地立正,面对着那红裳女子,不疾不徐道,“可我说姑娘你言语有失,绝不是空口白牙。” “哦,那倒要听听阁下的高谈阔论咯?”红裳女子盛气凌人地斜睨过来。 “其一,这里是成山伯府,怎么会让诸位小姐的笔墨流落在外,姑娘难道怀疑伯府,会治家不严吗?” 苏妙真装作没听懂到这红裳女子的讥讽,展颜一笑,目光向四周或立或坐的贵女们扫去。 “其二,咏诗作词,可以畅叙幽情,舒心明志。江南诸地,才女辈出。她们互相唱和,分题娱句,就连清流魁首顾家老太爷也赞一句学风昌盛,到姑娘这里——怎么就是轻狂无端了?” 众女暗暗叫好,尤以平越霞为首,不住地点头。平越霞起先被劈头盖脸地说教了一番,已经气急,但反而气急之下没立刻琢磨出反击的言语,错了气势。 此时见苏妙真三言两语把傅绛仙的气焰打压下去,只觉畅快,和熟识闺友换了眼色,几人同时附和道:“文渊阁大学士的看法,我们普通女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可不是么……” 平越霞话一出口,就见傅绛仙脸色一变,平越霞只道解气:这傅绛仙乃是镇远侯女儿,侯府三代,未有女婴。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纵容得比那小侯爷还要霸道,她们这些高门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娘亲千叮万嘱地要秉持身份,要落落大方,做一个贞静淑女,如何能和这娇蛮的傅绛仙相争? 且这傅绛仙胡搅蛮缠不说,偏偏有几分机智,她们或多或少地都吃过暗亏,此时瞅着傅绛仙吃瘪,恨不得拍手称快。 平越霞唇边带笑,扭头看向苏妙真,亲热说道:“苏五妹妹,这第三呢?”。 见她也没急着言语,但见一侍女碎步上前,捧茶盏来。 那苏妙真直视着傅绛仙,也不回脸,略略伸手,便稳稳地接住茶盏。又见她尾指翘起,捻开盏盖,微微侧首,掩袖低眉,呷了一口。 平越霞看了,心头一震:这在寻常人做来,不过是喝茶品茗,可苏妙真此番姿态,婉转轻翩,十指翻飞,却好似鼓上起舞,别有一番宛然。 这苏妙真,如何能有这般的仪态,举手投足间,和宫里的娘娘们,却有几分相似。平越霞皱起眉头,但听苏妙真柔声缓缓—— “其三,‘女职余闲多识故典,能大启性灵,则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此话是当今圣上得知齐状元之母一事所言。三年前登科的齐状元自幼丧父,家贫无脩,难以供学。幸其母通晓诗书,督促教子,最终助子成龙……可见这女子有才,宜室宜家,乃是圣上龙口玉言所评……姑娘莫非不知,亦或是有其他见解?” 平越霞眉头深锁,笑意散去,觑眼看向苏妙真。这苏五姑娘,虽自称不过略略读了些女四书,不通文墨。可言谈文雅,流畅自然。 又句句一针见血,先给傅绛仙定了一个“怀疑伯府治家不严”的罪名,再拿文人清流的话来佐证观点,最后搬出当今圣上弹压傅绛仙:傅绛仙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当着许多人面,说自己有不同于圣上的想法见解,如此一环套一环,直逼得傅绛仙哑口不言。 环顾四周,果见其他府上的姑娘们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苏妙真,有意无意地把眼风往傅绛仙身上扫去,幸灾乐祸。还有憨傻的大着舌子说:“咱们圣上曾有这样的话啊,怪不得三年前我娘突地给我请了塾师来……” 这么伶俐的人,今日却不知道要过多少诰命的眼……平越霞看向自己拿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垂眉。 * 苏妙真见这红衣女孩怒瞪自己,其他女孩们却都松口气。或坐或站,都松了防备,其间一面目秀丽的女子向她微微福神见礼,苏妙真点头一笑。 回眼又见这红衣女孩,面目白了又白,咬住下唇,几乎没了血色,脸庞尚有些稚气,叹口气,上前道,“我虽第一次见姑娘,也发现这身上有一股勃勃英气,出类拔萃,想来姑娘你就是镇远侯府的傅小姐傅绛仙吧。” 苏妙真环视四周,对众女笑道:“镇远侯战功赫赫,比一般的文臣要来的贵重多了,傅小姐觉得诗书无用也有道理,毕竟镇远侯是我们大顺的肱骨之臣……他在疆场上厮杀时,可不就比文人墨客要有用,傅姑娘有此感慨也不奇怪……” 那红衣女孩正是傅绛仙,她来得晚,一进来就见其他府里的姑娘都在舞文弄墨,没人陪她说话玩耍,便与平越霞有了口角,又有人说“傅姑娘不懂诗书,当然不知道诗书的趣味”,惹恼了她,才引得最后她拿了那么些话来泄愤。 傅绛仙虽不知眼前美貌女子是谁,但有台阶顺势而下,稍稍气平,“你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傅绛仙?”心道,莫不是她真那么出众,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不凡来? 苏妙真笑道,“我也会点麻衣相术,观姑娘你一身红衣,合了这绛字。又气质独特出尘脱俗,可称得上仙字……且听说傅姑娘年纪十三,比我小上一点,姑娘你可不就一团雪气可爱至极吗?又见傅姑娘你手心有薄茧,可又不能是劳动所致,估摸与习武有关。听说京里有个女中豪杰,不仅德容言功样样皆好,这骑射功夫,更强如许多男子,正是傅家小姐……这样独特的女孩能有几个呢,四下印证,可不就只有一个傅绛仙!” 傅绛仙听她处处夸赞自己,压抑脸上喜色,哼一声,“好吧,算你眼光毒辣。”自顾自地一甩帕子,擦身过了苏妙真,拔步出这花厅。 苏妙娣朝苏妙真嘉许一笑,跟上傅绛仙好尽主人的职责,其他人见苏妙娣苏妙茹几个伯府小姐都离开花厅,也相继鱼贯而出。 苏妙真落在最后,正奇怪先前还对自己有几分亲热的平越霞为何突然冷淡,就被一个温婉女孩拉住,是先头那个福身行礼的女孩,气质淡雅不争,听她问道:“苏五姑娘,你真会看相吗?” 苏妙真喜她温婉柔顺,和自己姐姐妙娣一般可亲,便一笑,得意答道,“哪里,我是占了眼神好的便宜呢……” 卖个关子,瞅着这女孩全神贯注等自己发话,摇头晃脑自夸,“她腰间荷包最下绣了‘绛仙’二字,可不亏我眼神好么,又观察入微,进门一眼察觉……”见此女噗嗤一笑,悄声道,“不要说出去呐。” 那姑娘忙忙点头答应,含笑,“苏姑娘,你好聪明呐。” 又一位稚气的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是呀是呀,苏姐姐,你太聪明啦,把那个傅绛仙说得哑口无言。” 苏妙真同时被两个可亲可爱的小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夸了,也忍不住翘尾巴,摸着下巴心说:那是那是。差点没把那句“两位姑娘,还是你们慧眼如炬”给说了出来。 三人有说有笑地就往前厅去,三言两语间,苏妙真得知那稚□□孩叫许凝秋,其父为左都副御史。另一女孩儿是皇极殿大学士之女,名为文婉玉。 自回了京城,自家姑娘起身时分比往日确实早了半个时辰,绿意瞥眼手中食盒,拢好衣裳,摇头道:“不仅如此,今天这多半是为了三少爷的,昨夜临睡我还听姑娘问了我,是不是今日三少爷得回来一趟……” 绿意和明善堂的几位婢女最是相熟,早间苏妙真下厨并没有惊动其他婢女,只让陪侍的蓝湘打了下手……绿意知道姑娘是不想扰了她们清梦,笑道:“怪道这明善堂的让我去送,原来是料着了三少爷今日休沐……咱们姑娘对三少爷这个哥哥的确用心,这么大早的不辞辛劳,也要起来做膳食送去……” 蓝湘抓紧了提手,点头轻声道:“以前在南边,姑娘刚开蒙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蚂蚁上树一般,硬是抓耳挠腮地把请安信给老太君写了一份,连带着三少爷的,也没忘记。期间夫人责怪姑娘打扰三少爷进学,也没停过,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都加一句‘不需回复’。那时候隔了半年有余,三少爷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函一封,先头只是在给老爷的家信里问候几句……这兄妹感情,大抵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培养的。” 两人记起旧事,边聊边走,出了院口,蓝湘往正房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绿意笑说:“小厨房里还剩了些,你肯定回的早,还需给我剩下些才是呢……” 绿意假意啐道:“把我当那起子嘴馋的货了,这等小事不消你说……” * 绿意将食盒交付给明善堂的称心,替苏妙真问了几句苏问弦的近况,谢过快步回了平安院。在书房门上轻敲三下,听到苏妙真应答后推门而入,见苏妙真坐在书案后头的黄花梨六扇围屏雕纹太师椅上,搁了笔笑问:“送去了。” 绿意点头,不小心瞄见书案上一手帕盖住几册书,笑道:“奴婢快脚着呢……”又指了书案笑道:“姑娘用这帕子遮掩着实没什意思,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思偷看什么,别在夫人面前也这么做,却没那么好糊弄的,还是小心收起来吧。” 苏妙真脸色臊红,咳一声把那几册文书抱起,转身搁在书架一隐蔽处,寻思着等夜里把这些东西再锁进妆奁里头。 这几册文书,有些是《贞观术士录》的后续,有的却是她前世所学的记录,还有些则是她从苏观河那里抄来的科举文章并邸报公文……这些丫鬟们只以为是第三者,并不清楚还有其他私隐。 回京前王氏曾劝过苏妙真少在男子的事上上心,也曾嘱咐过绿意几人多让主子看那等闺阁范训或是锦诗秀句来怡养心性,但绿意蓝湘在苏妙真的央求下还是给打了掩护,上下瞒得滴水不漏。 绿意把在明善堂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给苏妙真讲了听,又道:“姑娘今儿起得太早了,天又冷,这书房虽是置了火盆,到底有些阴寒……不若再回房休息片刻。” 苏妙真摆手笑道:“不消如此,我还有事做,”抽出一张雪白笺纸,铺平在案,看向倒茶的绿意说:“得了,你回去再眯一会,蓝湘若是回来了,也不用她过来回话,今儿让她多歇着点……” “那奴婢喊了侍琴侍棋过来端茶研墨,她们两个可不识得几个大字……” 176.第 176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这俊美郎君撩袍下马,动作轻逸流畅,码头有练家子暗暗喝彩:这儒生肩宽背阔,显然是不缀武学的,好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此人似早已习惯旁人投来的诸多目光,把马鞭递给一旁小厮,负手而立对另一侍从道:“苏安,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尽可让跟来的人倒两班在这附近寻地用饭,只一点,半个时辰后全须回来。”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挤笑恭敬问道:“三爷,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幼犬的娇美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甜俏,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倒没想到此事虽是恩典,也能成个筏子,随便她和周姨娘哪个不规矩,都能借此打压。甚至,若王氏想要一石二鸟,既弹压金姨娘,又伤周姨娘的肚子,也未必不行……自家姐姐最后一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娘亲不会听不明白。 王氏慢慢道:“我儿,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要她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到底顾着是你爹的血脉……”王氏顿了下,道:“金氏既然总有空去书房伺候,想来也有空子替我担担家事……咱房里的大事便交给娣儿你总管,三个姨娘的事务,却让金氏处置……” 言毕,三人吃了点心讲几句话,苏妙真姐妹二人一同出去,没出院子,苏妙真看着苏妙娣笑道:“没料到姐姐竟有这样的心肠见识……”苏妙娣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了?”苏妙真不意她多心,解释道:“那哪里能呢,不说姐姐这是给娘分忧,便是论起来,姐姐有点心机手段也是好事……” 苏妙娣踏上游廊,回头笑道:“怎地说?” 苏妙真便把自己想法道出:苏妙娣温和内敛,贞静娴雅,做一个正妻着实不难。但她心思重,身子也不太康健,苏妙真怕她以后被妾室所制,烦恼忧愁憋在心里,又没家人时时开导关心,反容易出病。苏妙娣天性宽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会主动对付妾室宠婢们。若要不落下风,心机城府必不可少。这样万一出事,她虽无先手,也能后发制人——辖住下头的人,拢住夫君的心。 如今可见,苏妙娣事事有个主意,只不过她为在室女子,又小心谨慎,并不显露出这番见识心机来。 “那边是长子嫡孙,过去多半得理家的……又怕姐姐性格过分绵柔……往日不敢明说,今日听姐姐你一言,原是我多虑……。” 苏妙娣听了,拉住苏妙真道:“我就明白,你也有些见识的。” “真儿,你为我担的心,恰如我为你担的心,我不是那等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扬州那位柳妍妍,其遭遇还不值得咱们警醒么——平时只会些风花雪月之事,如何能理家治下?操办一场喜事,先让底下媳妇子觑空攀上她夫君,又经办得不够细致落人耻笑。自个憋闷,生生折进去一条性命我……我虽闷了些,但娘教得我都记在心里哩。倒是你,既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那对这些事,也该很上些心。” 苏妙真不意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定下章程:嫁出去后,头件事便是——把带去的美人送给那夫君做妾。这样一来,婆婆不能说自己嫉妒;,夫君不能不感念这番大度;没过明路的丫头们不能不讨她的好;过了明路的妾自得忙着和美人争宠;而她带去的人,只要父母家人仍在伯府,总归不能叛主。 便笑:“横竖我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慢慢学就是了。”近到身前悄悄道:“或者姐姐嫁出去后,时不时教我些新妇的规矩,就够我受用的了。” 177.第 177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苏妙真点头,把怀里毛球举起来炫耀道:“可爱吧,就是稍稍胖了些。” 苏问弦眼皮一跳,看着那一坨心道:只是稍稍?但他依旧应了声表示赞同,勉为其难伸手,给那个仰起肚皮的胖狗挠了挠痒痒,舒服地它直哼唧。 “它很喜欢你啊哥哥。对了,我还没当面恭喜哥哥你高中亚元,虽不是解元,但哥哥你这么年轻英俊,想来那个解元怎么都不如哥哥你的。等到会试殿试,哥哥你一定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说不得娘就有个状元郎儿子啦,不过也不一定,圣上到时候见哥哥你英俊潇洒,保不准要点你做探花郎,到时候那就是‘一日踏遍长安花’的荣耀了。” 苏问弦听她咕咕囔囔地,欲笑又止,欲逗逗她,沉了声:“哦,真真你可知道今年的解元与我同岁。” “啊?” 苏问弦见她目瞪口呆,咳了一声,“不仅如此,顾长清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啊。” 苏问弦见苏妙真脸色一红,显然是为了自己失言而羞赧,继续道:“长清他出身清流魁首顾家,自幼声名隆重,我比之不如。如此,你还对我有信心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想要作弄作弄眼前这个玉捏雪化的小人儿,怎料就见苏妙真低头思索了一回后,抬眼看向他,极正色地轻声说道:“哥哥怎么能妄自菲薄呢。顾解元他来自清流世家,家学渊源,可能文章上略有胜出。但哥哥你出身勋贵,能沉心钻研学问已经极为难得。不说远的,就拿我们伯府的问瑜哥哥问钰哥哥,他们都没走科举,而是乘了祖荫。” “我虽闺阁女儿,也知道十年寒窗的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否则也不会满京勋贵子孙,只听过哥哥你的才名了。其次,哥哥潜心武学,寒暑不懈。我也有听父亲讲过,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这点,想来那顾解元未必能及。再次,哪怕他也文武兼修,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君子六艺,哥哥你定有胜过他的。” 苏妙真顿了下,喘口气道,“我想,肯定有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拿哥哥你和顾解元做比较,唯恐你们关系太好,散播许多言论。” 苏问弦心下一动,恰如苏妙真所言,乡试后常有学子拿两人作比较,酸言酸语好不难听。 又听得,“好比我与姐姐,琴棋书画针线家事我都不如,但姐姐和我关系好,我一点也不纠结。我想哥哥你也须如此,哥哥你既然称呼顾解元‘长清’,显然关系不错,切不要因小人言语互生嫌隙。我信哥哥,哥哥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只要中了进士,什么名次又能如何呢,况且哥哥这么年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心急。” 苏问弦捏紧马鞭,听得苏妙真舒了口气,见她抚胸顺气,尚显稚气的娇艳面容满是关切与不安。 心知她怕自己觉得她多管闲事而不悦,然而,苏问弦低眉,早在收到她于千里之外的第一封信时,不就知道这个妹妹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了么。 “哥哥?”听到耳边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女声,苏问弦直视向苏妙真,柔下声道;“哥哥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好,很对。我和长清一贯来往密切,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比较而嫉妒于他。” 恰如真真所言,他有所短,顾长清亦有所短,外头的人不知内情,一味以为他于科举上不如长清就样样不如。 须知在苏问弦眼里,功名虽重,但远不需他把全部精力放置进去。只要他能入仕,又何必拘泥于名次,只不过外面的人以己度人,以为他会为此辗转反侧,孰料他只是为闲言碎语可能伤及兄弟情谊而烦恼。 苏问弦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有个自视甚高的毛病,不过从不外露。 但他自诩眼界宽远,怎会为一时得失而伤感,听到外头的所谓“瑜亮之争”也觉可笑,和顾长清往来时也绝口不提,反倒让顾长清不大好意思了。 然虽苏妙真的话是他早就寻思过一回的,他仍觉欣喜,这种被人理解支持的感受太过遥远。师长要他戒骄戒躁,同窗夸他定能高中,也就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会说出“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急。” 他不禁柔声又道;“哥哥很欢喜。” 秋风飒飒,苏问弦一笑,他本就极俊美,这么实心真意地一笑,马车内偷眼瞧他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苏问弦心中不悦她们没有风凉给主子加衣的眼色,面上不显,“起风了,真真你乖乖坐着,不要再开窗帷。” 见苏妙真委屈地努了努嘴,他劝慰道:“没多远的路了。” 随即指着苏妙真怀里的毛球道:“以后哥哥给你寻个好的,譬如雪狮子狗,强如这个土兮兮的玩意儿百倍。”言毕,也不等苏妙真反对,抬手把窗帷放下,挥鞭骑马向前。 苏妙真没料到临了自己的毛球被苏问弦也嫌弃了一遍,摸着似乎听懂话的毛球心疼安慰,“我不会扔了你的。” 毛球呜咽着往这唯一不嫌弃它不名贵的人身上钻去,摇头晃脑地看得绿意蓝湘发笑。 绿意嘴巴最快,拿了茶点给苏妙真后笑道:“三少爷真是龙章凤姿,和咱们姑娘一般好看。” “对对,三少爷真俊。”“而且还是举人了呢。” 其他数人点头,苏妙真瞅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只觉得可爱,像极了前世初中小女孩刚刚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不觉笑了。 瞧在蓝湘眼里却觉不妥,只道婢女岂能当着主子的面这么脸红心动地议论主子? 待回到气派豪华的成山伯府,果然不到两个时辰。 自从进了城门苏妙真还是有偷偷瞄过京师的景色,一路繁华热闹,各种书坊油坊绸缎庄茶庄染料坊了鳞次栉比,人也极多,吆喝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妙真一下马车,就看见了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蹲坐在三间兽头大门两侧,正门大开,苏观河与苏问弦先行下马,小厮们一涌而出牵马抬物,只见苏问弦似是斥责了一个牵马小厮,随后两人抬脚进门。 她正想多看,就被扶入一顶小轿子里。 丫鬟仆妇们跟在一旁,过了大概百息,小轿落地,轿帘子被一位嬷嬷揭开,殷勤地扶着她出轿厅,满脸笑容:“唷,五姑娘出落得好。”苏妙真看到王氏与苏妙娣俱已站在前头庭院里冲她微笑,身边也跟了面生的婆子,想来是伯府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物,便对自己旁边的嬷嬷一笑,“有劳嬷嬷了。” 那嬷嬷见她并不摆主子的款,又兼这位五小姐时时被老太太念叨,喜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折煞人了,快,老太太在里头等着看孙女呢。”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气苦“你,你”了两个字,终究还是没了下文,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那红裳女子蓦地瞥脸,和苏妙真对了个正眼。她柳眉竖倒,睁大一双凤眼:“你是何人?” “我是苏家的五姑娘,想必我去退居处更衣时正好错过了姑娘你的尊驾。”苏妙真踏进人群,挑那四案方桌前的空地立正,面对着那红裳女子,不疾不徐道,“可我说姑娘你言语有失,绝不是空口白牙。” “哦,那倒要听听阁下的高谈阔论咯?”红裳女子盛气凌人地斜睨过来。 “其一,这里是成山伯府,怎么会让诸位小姐的笔墨流落在外,姑娘难道怀疑伯府,会治家不严吗?” 苏妙真装作没听懂到这红裳女子的讥讽,展颜一笑,目光向四周或立或坐的贵女们扫去。 “其二,咏诗作词,可以畅叙幽情,舒心明志。江南诸地,才女辈出。她们互相唱和,分题娱句,就连清流魁首顾家老太爷也赞一句学风昌盛,到姑娘这里——怎么就是轻狂无端了?” 众女暗暗叫好,尤以平越霞为首,不住地点头。平越霞起先被劈头盖脸地说教了一番,已经气急,但反而气急之下没立刻琢磨出反击的言语,错了气势。 此时见苏妙真三言两语把傅绛仙的气焰打压下去,只觉畅快,和熟识闺友换了眼色,几人同时附和道:“文渊阁大学士的看法,我们普通女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可不是么……” 平越霞话一出口,就见傅绛仙脸色一变,平越霞只道解气:这傅绛仙乃是镇远侯女儿,侯府三代,未有女婴。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纵容得比那小侯爷还要霸道,她们这些高门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娘亲千叮万嘱地要秉持身份,要落落大方,做一个贞静淑女,如何能和这娇蛮的傅绛仙相争? 且这傅绛仙胡搅蛮缠不说,偏偏有几分机智,她们或多或少地都吃过暗亏,此时瞅着傅绛仙吃瘪,恨不得拍手称快。 平越霞唇边带笑,扭头看向苏妙真,亲热说道:“苏五妹妹,这第三呢?”。 见她也没急着言语,但见一侍女碎步上前,捧茶盏来。 那苏妙真直视着傅绛仙,也不回脸,略略伸手,便稳稳地接住茶盏。又见她尾指翘起,捻开盏盖,微微侧首,掩袖低眉,呷了一口。 平越霞看了,心头一震:这在寻常人做来,不过是喝茶品茗,可苏妙真此番姿态,婉转轻翩,十指翻飞,却好似鼓上起舞,别有一番宛然。 这苏妙真,如何能有这般的仪态,举手投足间,和宫里的娘娘们,却有几分相似。平越霞皱起眉头,但听苏妙真柔声缓缓—— “其三,‘女职余闲多识故典,能大启性灵,则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此话是当今圣上得知齐状元之母一事所言。三年前登科的齐状元自幼丧父,家贫无脩,难以供学。幸其母通晓诗书,督促教子,最终助子成龙……可见这女子有才,宜室宜家,乃是圣上龙口玉言所评……姑娘莫非不知,亦或是有其他见解?” 平越霞眉头深锁,笑意散去,觑眼看向苏妙真。这苏五姑娘,虽自称不过略略读了些女四书,不通文墨。可言谈文雅,流畅自然。 又句句一针见血,先给傅绛仙定了一个“怀疑伯府治家不严”的罪名,再拿文人清流的话来佐证观点,最后搬出当今圣上弹压傅绛仙:傅绛仙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当着许多人面,说自己有不同于圣上的想法见解,如此一环套一环,直逼得傅绛仙哑口不言。 环顾四周,果见其他府上的姑娘们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苏妙真,有意无意地把眼风往傅绛仙身上扫去,幸灾乐祸。还有憨傻的大着舌子说:“咱们圣上曾有这样的话啊,怪不得三年前我娘突地给我请了塾师来……” 这么伶俐的人,今日却不知道要过多少诰命的眼……平越霞看向自己拿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垂眉。 * 苏妙真见这红衣女孩怒瞪自己,其他女孩们却都松口气。或坐或站,都松了防备,其间一面目秀丽的女子向她微微福神见礼,苏妙真点头一笑。 回眼又见这红衣女孩,面目白了又白,咬住下唇,几乎没了血色,脸庞尚有些稚气,叹口气,上前道,“我虽第一次见姑娘,也发现这身上有一股勃勃英气,出类拔萃,想来姑娘你就是镇远侯府的傅小姐傅绛仙吧。” 苏妙真环视四周,对众女笑道:“镇远侯战功赫赫,比一般的文臣要来的贵重多了,傅小姐觉得诗书无用也有道理,毕竟镇远侯是我们大顺的肱骨之臣……他在疆场上厮杀时,可不就比文人墨客要有用,傅姑娘有此感慨也不奇怪……” 那红衣女孩正是傅绛仙,她来得晚,一进来就见其他府里的姑娘都在舞文弄墨,没人陪她说话玩耍,便与平越霞有了口角,又有人说“傅姑娘不懂诗书,当然不知道诗书的趣味”,惹恼了她,才引得最后她拿了那么些话来泄愤。 178.第 178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宁祯扬摇头,“景明,你有所不知,听苏家掌事说,这非寻常雕版文书,总计只花了一千余两,可是也不是?” 三人同时看向苏问弦,苏问弦向椅背后靠去,含笑道:“我哪有那么许多银钱来做善事?” 顾长清起身,来回踱步,道:“诚瑾,这可不是一时之善事,而是千古之利!”他回脸,目光灼灼:“既然家坊能印刻出如此便宜的经书时文,若能广至五湖四海,岂不是全天下,都能享其恩泽?” “秦汉用简,寻常百姓无法负担,只能蒙昧,后来蔡伦造纸,学问大盛。唐宋雕版,读书人又不知多了凡几,于是广开科举,广擢人才……如今须得大推四海,让天下百姓都能受其利,蒙其泽。” 苏问弦没料到,顾长清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其中关键的人物,也是第一个和苏妙真想到了一处的人。 他直起身,缓缓道:“此聚珍一法,我也秉了父亲,让他上书肯奏宫中内局带领,领天下风气。只是我父仍在犹豫,以为奇技淫巧,不足以上达天听。” 顾长清立时道:“诚瑾,你既愿把这法子施于黎民百姓,我如何能不动容,你且放心,我立时修书一封,将其中利弊告知祖父,让他上书陈情,如此,苏伯父也能解后顾之忧。” 顾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当初更有从龙之功,极得乾元帝信任。曾任数次学政,是无数士子座师,故在文臣士子间,地位超然。他若上奏,乾元帝定会仔细斟酌其中利弊。 言毕,立时喊人入内,笔墨伺候,不过百息之间,他就修完书信,上了封漆。盖好印鉴,使人快马送回江南。只看得另外三人鸦雀无声。苏问弦没料到他如此利落,震惊道:这顾长清和真真颇有类似之处,只是他们一个是七尺男儿,一个却是闺中弱质。 顾长清办完这事,搓手看向苏问弦,诚道:“苏兄,我替天下士子谢你,这秘法何止万金,你却丝毫不藏私,某实不如。” 苏问弦神色不变道:“不过偶思,岂敢居功。” 却想起当日那花厅里头,苏妙真听他的筹划打算后,柳腰轻折,盈盈一拜,柔诚之至,对他道,“哥哥,我替家贫蒙生谢过你。谢哥哥信我一试,谢哥哥甘愿以士林名声作保,广而推之……日后我若弄明白了铜字油墨等法,还望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又思及父亲小厮六儿的言语,“老爷先头也为这案子日思夜想,后来五一龙舟那日,因为姑娘她身子弱一人留在了府里,老爷夫人放心不下提前回府,晚间去书房竟是上天垂怜,发现卷宗里头的疏漏……” 宁祯扬和傅云天两人见顾长清和苏问弦各有所思,一时也沉默不语。 半晌,傅云天冷不丁道:“诚瑾,我母亲打算为我求娶你五妹妹,这么看来,有你这个小舅子也没那么糟,除了……嗳,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答应呢,你急个什么劲,配我,你妹子还亏了不成?” 顾长清和宁祯扬两人大笑,顾长清道:“东麒,没人希望自己妹夫成日价地走马章台。” 傅云天怒道:“就为咱们兄弟情义,我也决不让我娘去求娶他妹子。你们是不知道,他多宠那个妹子——成日让苏全在外头搜寻那奇珍异宝送回去……我要是娶了他妹子,哪天他在窑子里撞见我或是在堂会上遇到我,那不得跟他打一架——他要是没练过武也就罢了……再说了,上次景明你讲那苏五姑娘如何伶俐,我也怵得慌,真弄回来个玲珑心肠的人岂不使我夫纲不振?况我还惦记着另外一人。后日冬至,这得回府求我娘去,顺便和她说道说道,趁早弃了这心思。 ” 宁祯扬捧腹大笑:“诚瑾,东麒这妹婿你是可以躲过去了,我府里虽有几个妾室,但没过明路,在女色上比东麒还是要克制许多……得,你也别恼,就一说。贵妹我绝不敢想了,本来对贵妹的行事我也有些不敢苟同……咱们这里头,也就景明堪为你妹婿,不仅对你妹子的行事做派赞赏有加——他可还半点不近女色,要不是我府里的那舞姬哭着回我他是个正常男子,我都要怀疑景明不能人道了。” 顾长清扶额苦笑,看一眼宁祯扬看一眼苏问弦,道:“我可半句没说。” 苏问弦淡淡道:“只要你不怕兄弟没得做。” 三人见他如此回护自家妹妹,俱是稀奇。尤以傅云天最甚,心道,上次诚瑾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看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是要让苏五姑娘泼出去的架势,难不成招个赘婿? * 后日冬至十一月十三,傅云天果回府去,翘首盼着傅夫人的回话。傅夫人按品着装,一大早入宫谒见皇后及诸位妃嫔。各府四品往上的诰命,属于有资格入宫的外命妇,必须在四节去宫里见过诸位贵人们。许夫人自然也去。 回了府傅夫人累得头昏,傅云天小意伺候,只让傅夫人又笑又气,先打发人去成山伯府问老太君安,才安抚儿子:“许夫人看着虽不大情愿,但娘可以给你磨一磨,我早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倒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 成山伯府。 正午,苏妙真往王氏房里来,瞧见苏妙娣的几位贴身侍女都立在外头,内堂地下摆许多红盒,多半是冬至祭礼并各府礼物。 王氏心腹婆子们帮着打点分装,见她进来,苏妙娣和王氏两人同时往苏妙真看来,王氏招手笑道:“可巧,我这里有桩稀奇事呢。” 苏妙真在下首一小杌子上坐了,听王氏笑道:“今儿我遣人去给周姨娘送冬至的物用,于家婆子回来说,那周氏身边的红儿奇怪,为何一大早倒来了三趟人送东西,让于家的问我是不是要放她主子出去了……于家的仔细问了,回话告诉我,我才晓得,原来是真儿你用娣儿的名义赏了缎子珠钗过去,娣儿却用你的名义送了银碳摆件过去……你们姐妹俩,可是用心用到一块儿去了。” 王氏喜得合不拢嘴,仍嗔道:“你们俩啊,平白从自己私房里抠出来东西给她,难道我做主母的,今日这冬至,竟不给她备东西了,让人知道,还说反而衬出来我不如两个女儿贤能了?” 苏妙真和苏妙娣二人对视,也忍不住噗嗤两声,苏妙真道:“娘送的那是娘大度,我们送了,她好歹也能领个情。” 苏妙娣点头道:“周姨娘性子左,当日真儿那般……我也怕她记恨真儿,和婆子们瞎嚼舌,倒是考虑得不周,该回了娘才是……” 早间苏妙真差人送东西过去,是因为记起冬至佳节,周姨娘独自禁足内院,必然生忿。她自己不惧怨言,姐姐苏妙娣却心思重。故而思量,不若以苏妙娣名义施恩周姨娘,让她乘了苏妙娣的情,日后不再搅风搅雨针对苏妙娣。谁料苏妙娣竟然怀了和自己一般的心思。 搬着小杌子挪到苏妙娣身边,抓着苏妙娣的手喜滋滋说:“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瞧,娘都没想着替我收买周姨娘,姐姐却先想到这层……” 王氏假意恼道:“呸,她不过一个奴才,哪里当得起你们两个主子收买她的人心……”于家的奉承道:“奶奶,话虽如此,这事却见二姑娘和五姑娘是姐妹同心。” 王氏笑道:“你们两个处得这般好,娘也别无所求了。”将二人拉在身前,先瞧瞧苏妙真,再看看苏妙娣:“娣儿这两日气色佳了,先头周氏那一闹,害得母亲和娣儿你都身子不适。我这做娘做媳妇的,当时真恨不得撵她出去……娣儿,你生得单柔,平日还得多加饮食才好。” 三人说话间,有婆子在窗外回话,说已经去太医院请人了,陶氏说王氏若打点好过节的物件就可以过去了。王氏拍手恼道:“只顾着查各处的礼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实在不该,走,去瞧瞧你祖母。” 苏母小半月来身子始终不适,总是懒懒的,吃东西也少。今日冬至入宫谒见,苏母着了风,在内廷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勉强稳住,一回来便嚷着头痛。王氏和陶氏就遣人去请太医诊治。 进到养荣堂,苏母正歪在炕上和明儿说话,明儿道:“倒也不需更衣了,一遍一遍地脱穿,虽这里头烧着火盆火炕,也容易着凉,再者老祖宗本就疲乏,没得反坏了身体。” 众人依次见礼,苏妙真见苏母没驳回明儿的话,也道:“那依我说,竟也不用放帷幔了,让那老太医好好瞧个真切才是,所谓望闻问切嘛。”王氏瞪她一眼,向苏母赔笑道:“这往日太医诊病哪有不放幔子的,她一个小孩子,忘了咱府里的规矩。”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179.第 179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同时“哎呦”一声,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站在在石阶下的小路处,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虽名义上由吏部统管,但数十年间的惯例,这考察多为各地督抚、按察使司评定后送入京中,在吏部不过走个过场,办个手续而已。因而各地考满的官员都陆续回京,官船官轿一度把通州码头挤个水泄不通,旌旗飘动,倒极为热闹。 且说这其中官船有个扬州知府苏观河,出身成山伯府。苏观河是正儿八经的嫡次子,并不袭爵,但科举入仕,虽未官至一方督抚,但扬州自古繁华,又紧挨着运河,漕粮盐糖,天下所有货物七七八八都得过此处钞关,正是个极好的缺。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上上下下,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又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让她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怕自杀这条路不行。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这个世界,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有四,王氏也四十八,他们俩夫妇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纳了数房妾室都一无所得,两人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从大房过继了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来。 将养了两年,居然成亲的第二十年得了个爱女,虽有“老蚌含珠”之名,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怎么能不喜,娇贵地不行,把这小姑娘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苏妙真穿过来才知这原身居然是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拼了命捞上来的,只不过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也是唏嘘。 更因如此,后来苏妙真又落了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仙问道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夫妇俩本要走陆路,但苏妙真自己实在不喜马车颠簸,央求了许多,又保证绝对不单独行动,指天画地说了许多好话。 再兼扬州知府述职向来乘坐驿船,只怕换了不便于行,夫妇俩才应允下来。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 180.第 180 章 等6小时或者订了本文一半以上就可以直接看啦 “黄河年年泛滥,却苦了周边百姓,连苏杭等地都连带着受灾。”宁祯扬喟叹道,回身坐进了楠木椅子。“治水难,黄河积沙太多以至于淤塞,年年固堤也挡不住它河面年年拔高。”苏问弦道。 傅云天一拳捶在手心,“朝廷的那些治河大臣没一个顶用,要我说,都得给革职查办才对,百万两的河银下去居然没个声响,也不怕撑破他们肚皮。”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黄河还是得看漕运。”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 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咱们妹妹’?你可要点脸。”苏问弦冷笑,见傅云天仍是刨根究底,他说:“这几年里我月月收到的信就是真真写来的,她和我感情深厚,可不似你和你妹妹傅绛仙,成日见了就掐架。” 傅云天和他妹傅绛仙不对付,傅云天因着这妹子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提傅绛仙,傅云天顿时拉了脸,咬牙切齿道,“她总告我黑状,我爹只拿她当宝,我这正经儿子却成了根草!” “不过你给你妹子买泥人干嘛,像她们这些公侯小姐,都喜欢珠宝衣裳,就是喜欢新奇玩意儿,那也是海里来的鲛珠,山里挖的兰草……哎对了,你妹子真真,是个什么模样?” 苏问弦不欲和他掰扯,心道真真却和一般闺秀爱好不同。何况她曾说了,若是可以,给她买些糖人泥人,他一直在想过几日回府要哄哄苏妙真,如何肯与傅云天废话。 “和你无关,”苏问弦掀袍坐下,喝口茶,字斟句酌,“东麒,我留你是有事问……你和我说实话,现在真要绑在五殿下船上了?” 傅云天收起嬉笑模样,肃了俊脸道,“绛仙她,迟早要做是五殿下正妃,我爹又那么看重她。” “圣上如今四十有二,春秋鼎盛,立储不急于一时,你这么快和五皇子走近,不是好事。” 苏问弦与傅云天打小一起进学,苏观河在京时也指导过傅云天读书,后来二人更一起进了国子监,就成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苏问弦有事也从不避忌他,就连他承了母族部分在江南的生意,傅云天也知道一二。 当下傅云天把门窗合个严严实实,低声叹气,“圣上这月夜里召了两回两回御医。” 苏问弦不语,沉思半晌后道,“五殿下是不是透口风让你笼络顾家?” 见傅云天沉默,又道,“顾家乃文臣清流,声名隆重,不会轻易被笼络……吴王一家向着圣上,宁祯扬估计也心中有数,你多和他来往没错,无论日后如何,他这里算是个退路。” 傅云天听好友尽出肺腑之言,心里热流滚过,“你别牵扯这事了,我自己都觉得乱麻难斩。” 苏问弦道,“我爹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容我趟这浑水的……不过,你妹妹将来虽要进宫,却不代表你们侯府也得绑上去……我想老侯爷多半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十五那夜,才会在席间交代我,让我盯着你,不许你往外头去,只专心读书。” “可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傅绛仙被他爹娘看得如珠似宝,他一贯不能与之争锋,眼下苏问弦说镇远侯居然有舍下这女儿的意思,傅云天大为惊异。 苏问弦摆手,“老侯爷不好对你明说,”顿了下,劝道,“东麒,须知你妹妹是嫁人,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你们侯府,未来没有多少关系,且五殿下他在苏扬两地的事,做得不成样子……” “老侯爷对你妹妹越发纵容,或许也有这一种愧疚在里头……何况老侯爷起初就不想结这门亲。而皇上,也未必想看见哪一位皇子和实权勋戚们有通家之好。” 傅云天闻言一惊,这赐婚,当初是贵妃娘娘请了太后,透了个口风出来,叫侯府暂缓给傅绛仙相看夫婿。 镇远侯入宫婉言详询时,乾元帝只说,一切待傅绛仙及笄后再议,也没否这门亲事,也没旨意下来。 “五殿下为人骄奢,以前虽得圣心,但自打从苏杭两地回京,圣上就连着训斥了他几次——难怪我爹他……”傅云天苦思一回,道:“你说得对。就连恪然,进了京以来也只与咱们几人混玩,几位皇子他全没去谒见。” 又道,“今日景明,言语里对治河之策颇有见解,只是他在漕运一事上,却过于激进了,会是顾老太爷和他叔叔的态度吗?” “景明他在河漕的想法,的确有点意思。可改漕治河的法子圣上不会准的……”苏问弦淡淡道,“假以时日,他也是一代能臣贤吏。” 苏问弦等人在国子监修习礼乐律射御书数等科目,还要交游应酬,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十月底,京里天气日寒,那游冶赏宴之事才少了下来,又逢成山伯府苏观河升迁贺宴,各自备了礼物只等赴席,苏问弦提前半日回府,帮着料理宾客贺帖诸事,也没来得及去给苏妙真赔罪。 181.第 181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又见两个小丫鬟急急跑来,口中呼唤“毛球,毛球乖乖”,那就是侍琴侍棋。傅绛仙心里更是一动,心道故事里头的那条狗不也叫着名字么。侍琴侍棋匆匆给傅绛仙见了礼后,就问傅绛仙的丫鬟有没有看到一条幼犬,灰色发胖。 “没有,怎么了?”傅绛仙打断了丫鬟。 “回小姐,那是我家五姑娘爱惜的宠物,日日在院子里拘着,就怕它再跑丢惹姑娘伤心。今日府里大宴,它自己从院子里跑出来竟是丢了。”两人说着就要告罪去寻。 傅绛仙心里已有主意,见是那惹人厌的苏妙真的爱宠,也在两人离开后,让丫鬟去假山里头把那毛球抱了出来。她近看那狗实在既不名贵也不好看,心里嫌弃苏妙真没品位。后来又思及这是苏妙真喜欢的,且见毛球呜呜直叫,有几分可爱。她想了想,又心道,这毛球和“艾小姐误入镜中国”故事里的名字相合,想来是苏妙真自己看了故事取得名字,亦或是她为这狗编出的故事。 182.第 18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圣心大悦,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又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让她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怕自杀这条路不行。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这个世界,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有四,王氏也四十八,他们俩夫妇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纳了数房妾室都一无所得,两人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从大房过继了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来。 将养了两年,居然成亲的第二十年得了个爱女,虽有“老蚌含珠”之名,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怎么能不喜,娇贵地不行,把这小姑娘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苏妙真穿过来才知这原身居然是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拼了命捞上来的,只不过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也是唏嘘。 更因如此,后来苏妙真又落了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仙问道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夫妇俩本要走陆路,但苏妙真自己实在不喜马车颠簸,央求了许多,又保证绝对不单独行动,指天画地说了许多好话。 再兼扬州知府述职向来乘坐驿船,只怕换了不便于行,夫妇俩才应允下来。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 她开了窗,望向天边,屈指轻敲窗沿。 她虽非此世道的女子,却未必不能利用家世身份与容色做出些改变,苏妙真缓缓垂眼,见自己搁在窗沿上的手嫩如春笋,十指纤纤,正是极娇养极尊贵的模样,抿唇。 至于几个表姐表妹,哪有她搞不定的,结合了东西方童话精华的葫芦娃,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等等故事被她剃掉了情爱部分,稍稍改编了下,只听得表姐表妹们神魂颠倒,缠着她讲了一中午,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只盼望她能留下来日日给讲故事。 然而苏妙真惦记着和苏问弦的约定,哄了这几个表姐表妹自己不日再来,方使得她们放了她去,看在侯府人眼里,都道几个姐妹感情好,这表姑娘脾气柔,半日下来便让侯府里的小姐们眼泪汪汪地给她送行了。 *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先去了趟小厨房把那点心茶水准备了下,再回了闺房。 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分批给了不少人讲了故事都大受欢迎,想来是可以把匣子里的书拿出去印了。她在自己房里把那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打开,把婢女都赶了出去,从中拿出一本上面写着《贞观术士录》的手本,凝神细想了一回:她自从来到这世上,自个儿努力学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后,还勉强自己读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让她倒尽胃口的闺训教本,但到底不打算真的做这地界的淑女贤妇,不过是为了安王氏的心,瞒众人的耳。 183.第 18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你对我也挺好的,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平越霞笑道,“只是咱们都是女儿家,也不好多饮,这罚就罚做诗一首,不拘韵脚,只要合了秋或冬,即可。”其他女孩纷纷响应,有人道,“这限制倒少,不拘韵脚也不定特物,也方便咱们快快做出来。” 这限制还少? 苏妙真万万没料到她还是躲不过作诗,头如斗大道,“可,也有我这样不善作诗的啊?”说着就感觉主席上的傅绛仙看了她一眼,大有赞同之意。 “依我说,作诗若有平姑娘那般的急才也好,否则到底费时间,不若再放宽些,惩罚可以是讲个笑话,或是说个奇事儿,给咱们姐妹乐呵乐呵。”苏妙娣柔声说来,为自己妹妹解围。 她话音刚落,文婉玉与许凝秋就齐声应道,“正是正是。”其他仕女虽然大多能做诗词,也不好驳了主人面子,点头称是。苏妙真心头一松,恰逢婢女取了鱼牌进来,也不消磨蹭,就起身离席,另坐了太师椅,拿牌洗好,分发给席间诸人。 待众人都抽了牌,又拿了朵红花击鼓传来,鼓声一落,绢花传到了文婉玉手里,苏妙真蒙道,“打鲤鱼。”文婉玉道,“愿者上钩。” 一翻鱼牌,果然是鲤鱼牌,众人让她自罚,文婉玉凝神思索,不多时,开口吟道,“霜风剪落花锦绣,朔月冷对寒星幽。辞去故山千帆远,离人回首上心秋。” 众人皆为文婉玉的急智叹服,平越霞脸上也是一片钦慕,赞道,“好一句离人回首上心秋。”文婉玉却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开心,只是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 苏妙真也叹,“婉玉全诗无一字写愁,可正因为无一字写愁,才句句见‘愁’……霜风朔月寒星,这三种意象都是凄苦冷清之景,直接渲染描绘了离人的悲伤心境……上心秋一句极好,合了‘愁’字,又应了‘秋’题,实在点睛……婉玉,听人说你家乡在庐山,想来也是怀念故园之远。” 吩咐绿意去平安院取云雾茶来,看向席间的文婉玉,道,“我在扬州时,得了些今年新摘的庐山云雾茶,且送给婉玉你,以慰藉思乡之情。” 其他人万万没想到,自称不善诗词的苏妙真居然能把这首诗瞬时鉴赏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心里怀疑,苏妙真是否真的不懂,亦或是她太过自谦? 文婉玉更是触动,她做完此诗后,见他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席间游戏,唯有苏妙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并把此作赏鉴地通透了然,还诚挚差人取了云雾茶为自己解忧……这番好意,实在难得,当即心里热流涌过,把苏妙真引为知己,二人相视一笑,不在话下。 过了几轮,苏妙真次次猜对,抓了两条鲤鱼一条鲫鱼,也有漏网青鱼但并不连错,她高枕无忧……席间的姑娘全都选了吟诗作对做那惩罚。苏妙真既为渔翁,不得不首首辨析品评,且照拂了作诗作词人的颜面,尽量挑那精辟之处夸赞……倒让她们都叽叽喳喳起来,文婉玉笑道:“苏五姑娘,你说不通诗书,这几轮下来,可首首品评得都精当……却是谦虚得太过啦,果然是在江南水乡住久了的女儿家……” 苏妙真心知文婉玉投桃报李,想把她塑造成谦逊文雅的贵女形象,心道这不过是她前世语文课必学的诗词鉴赏,如何能实话实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真的只会点评吟诵而已。” 大家笑将起来,苏妙真见她们个个面色都是不信,暗自叫苦。 鼓声复起,这次绢花落入了傅绛仙手里,傅绛仙直愣愣地看来,倒让苏妙真为难。她估摸着傅绛仙不通诗词,但有其他女孩在前,她若“上钩”不作诗词未免难堪……一个小姑娘,却不似自己脸皮厚……绞尽脑汁,要猜个错的。 “捕鲤鱼。”总不能三次都是鲤鱼吧。 傅绛仙鼻孔出气,啪一声把鱼牌翻开,“愿者上钩。”一看,那牌也是鲤鱼,苏妙真暗道糟糕,她从苏问弦那里得知这位小姑娘脾气乖戾,两人一遇上又生了这桩事端……她实在也不想得罪此人,可天不遂人意。 苏妙真忙道,“傅姑娘,不妨说笑话或讲故事儿。”却被脸色不好的傅绛仙瞪了一眼,听她道,“我自罚一杯。” 苏妙真这才反应过来,傅绛仙她自矜身份,不肯做这两事儿。苏妙真只把她当成自己,不能喝酒不能做诗的,其实这玩法里还有罚酒嘛。 鼓声起,这回轮到苏妙娣。苏妙娣心疼妹妹,偷偷指指苏妙真身后,苏妙真以为她指的是桌几,胸有成竹地弯眼睛笑,“捞——鲫鱼。” 苏妙娣连连叹气,翻开众人一看,却是青鱼牌,苏妙真扭头,才发现去取云雾茶的绿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好奇地立在她身后。 青和绿近。苏妙真心里捶胸顿足,恨自己大意,又振奋精神:只要下轮打对,就可避过惩罚。 鼓声四起,花落许凝秋。 许凝秋瞪大眼睛看向苏妙真,给苏妙真使眼色,苏妙真往右手边偷偷一看,门边一盆松竹墨郁,会意道,“抓草鱼。” “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牌是草鱼。许凝秋笑嘻嘻地要自罚一杯酒,傅绛仙讥笑道,“你们两个串通了作弊!我刚刚看见许凝秋给你使眼色了。” “是啊,”平越霞笑道,“许妹妹虽是好意,可也不该坏了游戏规则,以我之见,许妹妹呢,也不准她罚酒,这席面上谁没看到你抱着果酒不撒手的样子啊。” 苏妙真心里叹气。对上平越霞虽笑却凉的目光,招手附耳蓝湘,交代几句让她去办。 许凝秋苦兮兮地讲道,“嗯,这个故事还是刚刚妙真姐姐单讲给我听得,名叫‘艾小姐误闯镜中国’……且说唐代有个姓艾名丽思的小姐,一日她正在后花园做针线,忽地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小狗在面前跑过,像人一般上肢立起,口中嘀咕道……” “我听过我听过,真真妹妹给我讲过。”苏妙茹苏妙倩齐声乐道。 许凝秋磕磕巴巴地讲完,她虽没有苏妙真那么会抑扬顿挫,起转承合地讲故事,但这爱丽丝梦游仙境本来就是苏妙真前世风靡全球的童书,被苏妙真改编过也不失精华。 出门时苏问弦交代了绿意给苏妙真备个暖炉一并带着。又陪苏妙真到了养荣堂,才告拜祖母离开。 晚饭时只有一堆孩子媳妇,苏母的儿子孙子都应了邀出门,一屋子女人也都放开了来,甚是和乐,除了一开席苏母就赐了菜给周姨娘。苏妙茹缠着苏妙真饭后把故事讲完,苏妙真就尽心尽力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就连苏母,也跟着听了个趣儿。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184.第 184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苏妙真双手一拍,那清儿立刻被放开,扑到傅绛仙脚下伸出手:“姑娘,不是奴婢的错,奴婢的指甲好好的呢……” 傅绛仙气急败坏,指着苏妙真更喘不上气来。苏妙真嘻嘻笑道:“清儿姑娘,委屈你了,只不过你家小姐嘴硬,我不诈一诈她,可诳不到真话。”又亲手拿绣鞋给她穿上,另推几钱碎银过去。 清儿看她一眼,呜呜地哭开:“苏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我家姑娘,也绝不是有心的……”“得了得了,”傅绛仙气恼,“有那帕子就让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却听苏妙真咯咯一笑,细声细气道,“傅姑娘,你的帕子是我,趁给你簪花的时候偷取的,你那时只注意我右手的动作,你的婢女又被我的丫鬟们挤坐一边,自然没发觉。” 难怪她突然示好,果然有鬼,“亏你是个大家闺秀,居然作出偷鸡摸狗的事!” “哎唷,大哥不说二哥,傅姑娘你不也偷了我的毛球要家去。傅姑娘,咱就当两清了,这事私下解决即可。也是我家毛球它太过可爱,才让谁都见它喜欢,恨不得带回家去。” 傅绛仙欲要翻供,死皮耐脸地不承认,可听她言语里满是要维护自己名声的意思,还自愿承认了偷拿帕子的事情,她就是不说出来,反而能清清白白摘开一切。可给自己这一个小小把柄,又何尝不是示好呢? 傅绛仙不由看苏妙真一眼,见她笑意满眼,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自己不过是个一时调皮的孩童,粗了嗓子扭头哼道:“谁稀罕你保不保密,我又不怕。” 却听苏妙真偏过头对外间道:“苏全,劳烦你帮我去傅姑娘的兄长那里,把我‘借’给傅姑娘赏玩的毛球抱回来。”外头苏全唱喏自去。傅绛仙心神无主,坐回绣塌,紧闭了嘴巴。 …… 苏全自被招进来躲在外间听了个戏文般的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荡,感慨五姑娘智计百出,居然通过青苔而知因果,又借帕子诈出实话,高,实在是高,比那戏文里的包公还厉害。只可惜不是个男子,不然这五姑娘岂不能做个提点刑狱司?苏全感慨一回,风也似地去了前头堂上,正想找傅云天小厮私下商量,苏问弦瞥见他他,愠道:“鬼鬼祟祟,作甚样子。”哥哥苏安削他一眼。 苏全闷声道:“刚刚五姑娘差人来寻小的,说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禀告爷就自去了。”“那真真找你何事?”苏问弦见苏全看自己一眼,又看傅云天一眼,心下奇怪拧眉道:“你这奴才,还不快说。” “这事儿,却和小侯爷有关点关系……”苏全抓抓后脑勺,吞吐道。 席上四人俱是吃了一惊。 苏问弦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把犹然搞不清发生了何事的傅云天扯将出来,疾步行至花厅,怒斥道:“闭嘴,她一内帷女子,如何和东麒扯上关系。”傅云天更摸不着头脑,“莫不是你妹子听说我英武不凡,想要……哎呦,你踢我干嘛?” 苏全没搞懂为何他大发脾气,懵懵然道:“因为五姑娘的狗在小侯爷这里啊……”说着,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回。 “然后五姑娘让人把那清儿松开,傅姑娘还生她偷拿帕子的气,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苏全自觉憨傻,怕漏了哪里,就把事情讲得事无巨细,一点点小地方也不放过,还绞尽脑汁地把苏妙真的原话如数重复……偷眼觑到苏问弦脸色越来越好,完全不似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就是这样,五姑娘把傅姑娘‘借’走毛球的事给查明了。”苏全情不自禁钦佩道,“五姑娘可真是太聪明了,小的在外间听这过程,只觉得是在看狄公断案……” 苏问弦眼刀剜去,“以后回话注意着点,若不小心伤了真真的闺誉……”苏问弦冷哼一声,看向不自在的傅云天,冷笑道:“还不把那东西抱出来送回去。”傅云天高声唤人,心虚道:“我真以为那是伯府下人的,灰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主子们的爱宠。” 苏问弦也见过毛球,晓得的确不像是主子身边的东西,“那也是真真的心肝子!”苏问弦冷声道,“你们两兄妹可不得了,居然来伯府偷鸡摸狗了。”“我赔罪还不成吗,”傅云天俊脸一皱,叫苦不迭,“我那妹妹最会惹祸,倒害我顶缸。” “见过世子爷,见过顾公子。”突听得花厅槛外傅云天的下人行礼,。苏问弦抬步出去,果见顾长清和宁祯扬在外头立着,见他出来,两人虚咳一声,跟着进来。一坐定楠木椅,宁祯扬道:“刚刚见你面色有异,我俩便来听了个热闹,景明却是被我硬拉来的。” 顾长清又咳一声,复道:“诚瑾,你妹妹着实厉害!事情一出,不急不躁,连丫鬟脚底的一抹青苔就能观察到,洞察幽微……” “又冷静迅速,做好数手准备——拿一朵蔷薇分散傅姑娘的精力偷锦帕,又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那婢女,让她所谓的断甲取信于傅姑娘……随后用话激将,让傅姑娘一时惶恐,怕她把事情张扬出去,不得不情急之中,交代去向……”顾长清言语里几分激赏让三人侧目。 宁祯扬瞧他一回,缓声便道,“过分聪慧,反不似女子。” 他言语里的微微贬低让顾长清听出来:“恪然,诚瑾妹妹的难得之处,可不止在这聪慧沉静上。”见三人都挑眉疑惑看向自己,顾长清继续道,“听这前言后语,竟是东麒你妹妹挑衅在先,你妹妹的种种劣迹,我们也不是不知道……” “可不,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 “东麒,你妹妹既然骄矜,必然在席间与诚瑾妹妹有所冲突,再加上这夺人所爱,一般人如何能忍?可诚瑾的妹妹却不以为意,最后为了全傅姑娘的脸面,只传了小厮,让他悄悄来抱这‘借’出的宠物,还故意告知傅姑娘自己也偷拿了她的绣帕,好教傅姑娘也得她一个把柄,不必忧虑此事泄露…………这般体贴之意,既不声张出来,又全了傅姑娘的颜面……如斯宽和,难得。” 他这番话,把这经过解说得通透无比,先前宁祯扬还奇怪何必把“绣帕”一事抖落出来,听了顾长清的分析,竟是那女子的好意体贴之情。宁祯扬点头,思索这里头的种种机关,真如顾长清所言,此女倒是玲珑心窍。 苏问弦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下来:“真真她,的确极为宽柔,主子仆役无说她不好的,可有时也过于宽柔了些……” 顾长清见苏问弦垂目,好像想到了其他的事,打破花厅内的沉默,朗笑一声道:“她这破案的法子,和苏世翁于扬州府拿假信,计赚颖县县令,倒有些类似,想来是承至苏世翁了。” 苏问弦眉头一皱道:“也许。”顾长清分神看他,发觉他一闪而逝的不对劲,心下一动。 傅云天叹气;“这次是我妹子惹下了祸事,我替她在此赔礼了。”苏问弦面色稍霁,“也得亏真真聪慧,否则伯府的东西就被偷去侯府了。” 傅云天见他没好气,登时让顺儿去抱了那狗给苏全,也道:“诚瑾,你妹子是个伶俐人,连她最后都说是‘借了’,你何必老挤兑我呢……唉唉,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妹子,毕竟她连绛仙都治住了,你砸我干嘛……苏问弦,还是不是兄弟了!好没道理。” 杯盏碎地。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手忙脚乱中,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苏问弦疾步上前,快手一捞,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此人也敢偷溜进来,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185.第 185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黄河还是得看漕运。”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 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咱们妹妹’?你可要点脸。”苏问弦冷笑,见傅云天仍是刨根究底,他说:“这几年里我月月收到的信就是真真写来的,她和我感情深厚,可不似你和你妹妹傅绛仙,成日见了就掐架。” 傅云天和他妹傅绛仙不对付,傅云天因着这妹子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提傅绛仙,傅云天顿时拉了脸,咬牙切齿道,“她总告我黑状,我爹只拿她当宝,我这正经儿子却成了根草!” “不过你给你妹子买泥人干嘛,像她们这些公侯小姐,都喜欢珠宝衣裳,就是喜欢新奇玩意儿,那也是海里来的鲛珠,山里挖的兰草……哎对了,你妹子真真,是个什么模样?” 苏问弦不欲和他掰扯,心道真真却和一般闺秀爱好不同。何况她曾说了,若是可以,给她买些糖人泥人,他一直在想过几日回府要哄哄苏妙真,如何肯与傅云天废话。 “和你无关,”苏问弦掀袍坐下,喝口茶,字斟句酌,“东麒,我留你是有事问……你和我说实话,现在真要绑在五殿下船上了?” 傅云天收起嬉笑模样,肃了俊脸道,“绛仙她,迟早要做是五殿下正妃,我爹又那么看重她。” “圣上如今四十有二,春秋鼎盛,立储不急于一时,你这么快和五皇子走近,不是好事。” 苏问弦与傅云天打小一起进学,苏观河在京时也指导过傅云天读书,后来二人更一起进了国子监,就成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苏问弦有事也从不避忌他,就连他承了母族部分在江南的生意,傅云天也知道一二。 当下傅云天把门窗合个严严实实,低声叹气,“圣上这月夜里召了两回两回御医。” 苏问弦不语,沉思半晌后道,“五殿下是不是透口风让你笼络顾家?” 见傅云天沉默,又道,“顾家乃文臣清流,声名隆重,不会轻易被笼络……吴王一家向着圣上,宁祯扬估计也心中有数,你多和他来往没错,无论日后如何,他这里算是个退路。” 傅云天听好友尽出肺腑之言,心里热流滚过,“你别牵扯这事了,我自己都觉得乱麻难斩。” 苏问弦道,“我爹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容我趟这浑水的……不过,你妹妹将来虽要进宫,却不代表你们侯府也得绑上去……我想老侯爷多半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十五那夜,才会在席间交代我,让我盯着你,不许你往外头去,只专心读书。” “可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傅绛仙被他爹娘看得如珠似宝,他一贯不能与之争锋,眼下苏问弦说镇远侯居然有舍下这女儿的意思,傅云天大为惊异。 苏问弦摆手,“老侯爷不好对你明说,”顿了下,劝道,“东麒,须知你妹妹是嫁人,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你们侯府,未来没有多少关系,且五殿下他在苏扬两地的事,做得不成样子……” “老侯爷对你妹妹越发纵容,或许也有这一种愧疚在里头……何况老侯爷起初就不想结这门亲。而皇上,也未必想看见哪一位皇子和实权勋戚们有通家之好。” 傅云天闻言一惊,这赐婚,当初是贵妃娘娘请了太后,透了个口风出来,叫侯府暂缓给傅绛仙相看夫婿。 镇远侯入宫婉言详询时,乾元帝只说,一切待傅绛仙及笄后再议,也没否这门亲事,也没旨意下来。 “五殿下为人骄奢,以前虽得圣心,但自打从苏杭两地回京,圣上就连着训斥了他几次——难怪我爹他……”傅云天苦思一回,道:“你说得对。就连恪然,进了京以来也只与咱们几人混玩,几位皇子他全没去谒见。” 又道,“今日景明,言语里对治河之策颇有见解,只是他在漕运一事上,却过于激进了,会是顾老太爷和他叔叔的态度吗?” “景明他在河漕的想法,的确有点意思。可改漕治河的法子圣上不会准的……”苏问弦淡淡道,“假以时日,他也是一代能臣贤吏。” 苏问弦等人在国子监修习礼乐律射御书数等科目,还要交游应酬,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十月底,京里天气日寒,那游冶赏宴之事才少了下来,又逢成山伯府苏观河升迁贺宴,各自备了礼物只等赴席,苏问弦提前半日回府,帮着料理宾客贺帖诸事,也没来得及去给苏妙真赔罪。 成山伯府此次因苏观河升了实缺,又兼苏观河数年未在都京城,一心要把此事办得热热闹闹,给苏观河壮个声势。且王氏还希望借此机会给苏妙真好好相看相看京中合适的贵子们,更百般用心。 除了家乐,还请了京里有名的两个戏班子与许多说书艺人,歌姬舞姬更不在话下。又算着宾客如云,早早和陶氏商量了,把大房的院子也借用了,和二房府上的空置地方一并拾掇出来齐开筵席。 苏妙真存了去给苏问弦致歉的心事,一早天不亮就起了。 婢女们给她换了绮艳罗裳,又给她抹粉擦脂化了全妆,一切事毕后挤作一团,啧啧感叹自家姑娘的丰容艳姿。 蓝湘心道,这尚未长开,已经美色过人,若等及笄之后又不知该是何种模样。 苏妙真抱着越发肥胖的毛球顽了一回,心浮气躁,念着去和苏问弦修复兄妹感情,匆匆去了王氏上房,想要在那里等请安的苏问弦,却不知婆子一掀了帘子,她提了心整理仪容碎步进去,就看见苏问弦已然先她一步,比平时来的竟早了一刻,坐在王氏与苏观河右手侧品茶。 苏妙娣正在做礼,见她过来招呼道,“真儿,你来了。” 王氏打眼看见自己女儿进来,行步间姿态宛然,禁步叮铃作响。 到了下首,苏妙真跪拜行了大礼,甜声祝贺苏观河万事如意,喜得苏观河与王氏笑逐颜开,把这娇娇爱女拉到身前好生夸赞一回。 186.第 186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问弦一眼看到他手上那书就是自己昨夜翻阅的《贞观术士录》第二卷, 一时大怒, 喝道:“还不放下。”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 连忙跳起, 手忙脚乱中,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 苏问弦疾步上前, 快手一捞, 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 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 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 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 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 此人也敢偷溜进来,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 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 犹不解恨, 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我儿,这又怎么说。” “姨娘你这胎,都说是男相。这哥儿生了出来,他一过继的嗣子,又哪里在府里有立足之地。如何能不急呢?自然要寻机打压姨娘你这边,刚好成哥儿犯了个小错,他就不依不饶了……姨娘若是亲自去看了,想必那些人也绝不敢罚成哥儿了。” 周姨娘闻言觉得大有道理。 这段时间她要一奉十,早已助长了那嚣张气焰,也恨恨道:“我的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在他们都瞧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不顺眼,一心想要谋害了去……想那苏问弦不过一过继嗣子,居然也敢骑到老娘头上,实在可恨,老爷又何尝拿他当回事了,否则当初怎么把他不带去扬州教养……”周姨娘不知道在京里国子监进学的好处,只心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嗣子,越发气壮,“走,我倒要去看看!” 且说周姨娘带了一干丫鬟仆妇尽数出了院子,倒让与她住得近的金姨娘奇怪,金姨娘刚从筵席回来,见此状况,忙推了门去找捧了一卷书读的曲姨娘。 “妹妹,你说,她那么乌眼鸡似得是要找谁麻烦?” 曲姨娘掩卷,漠不关心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金姨娘见她不答话,讪讪而去,刚一出门,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成日价地拿乔。”又想起有孕的周姨娘,面色划过狠毒,自言自语:“抱了个肚子就真当自己是正头奶奶了,总有一天……” 周姨娘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了明善堂就要闯进去,小厮丫鬟们拼命阻拦却被她抱着肚子叫疼吓退,周姨娘进去打眼就看到自己侄子跪在风口,背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周成一见自己亲姑姑来了,泪眼汪汪喊道:“姑姑救我!” 周姨娘立时就要让婆子去扶了他起来,其他人急忙去拦,如意儿也在跪着,忙忙让另一大丫鬟称心去处理此事,称心急急下台阶拦了周姨娘,忙忙道:“姨奶奶,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还请姨奶奶不要插手我们明善堂的事。” 周姨娘如何依从她,立时抬手打去,“好没眼色的小娼妇,这是我亲侄儿,你们倒来作践他!瞧我可怜的成哥儿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就是欺负他是我侄儿,针对他,处处要置他于死地。” 称心平白挨了一记耳光,心头火起,“姨奶奶,你跑来我们明善堂已经大为不妥,如今还要插手我们内务,这事若到了二奶奶那里,也是我们占理。再说了,今天也不止他一人受罚,何来针对一言?” 周姨娘脖子一横,“如何不是?就因为我肚子的碍着你们院子里人的事儿了,你们就要迁怒成哥儿,想打杀了他,否则,不过一本破书,何至于此,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娼妇。” 她的婢女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帮腔,明善堂的人又哪里能忍,当下互相骂去,混乱无比。 187.第 187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苏问弦瞧见她笑得甜糯可人, 言语里还有点忐忑, 平静道:“嗯。” 苏妙真估摸着他既然没有说让她把帘幕放回去,显然就不会因此生气, 可又看他依旧一副没表情的模样,又因苏问弦眉如剑锋, 飞扬入鬓,目似寒星,不笑时便有三分冷意。 也一边奇道如何这样还能交友广阔,一边思索自己可能哪里让他不高兴了:难道是称呼问题, 对了对了。 苏妙真忙忙道:“瞧我, 又没规没矩了,被娘逮到我这么叫你我就惨了,哥哥你千万别生我气哈。”要知道叫一个和前世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哥哥那可是难为了, 看在她已经委屈了一番, 你就好歹给个笑脸吧。苏妙真心里腹诽,面上仍甜笑着。 苏问弦不知她为了一个称呼很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 只觉这声“哥哥”分外中听。他低眼去看马车里半扬着小脸的苏妙真, 心里莫名舒坦,也很给面子地抿出一个笑容:“真真这么活泼是好事。” 他顿了顿,没话找话问:“马车里太闷吗,你怀里的,是狗?” 苏妙真点头,把怀里毛球举起来炫耀道:“可爱吧,就是稍稍胖了些。” 苏问弦眼皮一跳,看着那一坨心道:只是稍稍?但他依旧应了声表示赞同,勉为其难伸手,给那个仰起肚皮的胖狗挠了挠痒痒,舒服地它直哼唧。 “它很喜欢你啊哥哥。对了,我还没当面恭喜哥哥你高中亚元,虽不是解元,但哥哥你这么年轻英俊,想来那个解元怎么都不如哥哥你的。等到会试殿试,哥哥你一定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说不得娘就有个状元郎儿子啦,不过也不一定,圣上到时候见哥哥你英俊潇洒,保不准要点你做探花郎,到时候那就是‘一日踏遍长安花’的荣耀了。” 苏问弦听她咕咕囔囔地,欲笑又止,欲逗逗她,沉了声:“哦,真真你可知道今年的解元与我同岁。” “啊?” 苏问弦见她目瞪口呆,咳了一声,“不仅如此,顾长清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啊。” 苏问弦见苏妙真脸色一红,显然是为了自己失言而羞赧,继续道:“长清他出身清流魁首顾家,自幼声名隆重,我比之不如。如此,你还对我有信心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想要作弄作弄眼前这个玉捏雪化的小人儿,怎料就见苏妙真低头思索了一回后,抬眼看向他,极正色地轻声说道:“哥哥怎么能妄自菲薄呢。顾解元他来自清流世家,家学渊源,可能文章上略有胜出。但哥哥你出身勋贵,能沉心钻研学问已经极为难得。不说远的,就拿我们伯府的问瑜哥哥问钰哥哥,他们都没走科举,而是乘了祖荫。” “我虽闺阁女儿,也知道十年寒窗的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否则也不会满京勋贵子孙,只听过哥哥你的才名了。其次,哥哥潜心武学,寒暑不懈。我也有听父亲讲过,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这点,想来那顾解元未必能及。再次,哪怕他也文武兼修,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君子六艺,哥哥你定有胜过他的。” 苏妙真顿了下,喘口气道,“我想,肯定有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拿哥哥你和顾解元做比较,唯恐你们关系太好,散播许多言论。” 苏问弦心下一动,恰如苏妙真所言,乡试后常有学子拿两人作比较,酸言酸语好不难听。 又听得,“好比我与姐姐,琴棋书画针线家事我都不如,但姐姐和我关系好,我一点也不纠结。我想哥哥你也须如此,哥哥你既然称呼顾解元‘长清’,显然关系不错,切不要因小人言语互生嫌隙。我信哥哥,哥哥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只要中了进士,什么名次又能如何呢,况且哥哥这么年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心急。” 苏问弦捏紧马鞭,听得苏妙真舒了口气,见她抚胸顺气,尚显稚气的娇艳面容满是关切与不安。 心知她怕自己觉得她多管闲事而不悦,然而,苏问弦低眉,早在收到她于千里之外的第一封信时,不就知道这个妹妹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了么。 “哥哥?”听到耳边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女声,苏问弦直视向苏妙真,柔下声道;“哥哥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好,很对。我和长清一贯来往密切,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比较而嫉妒于他。” 恰如真真所言,他有所短,顾长清亦有所短,外头的人不知内情,一味以为他于科举上不如长清就样样不如。 须知在苏问弦眼里,功名虽重,但远不需他把全部精力放置进去。只要他能入仕,又何必拘泥于名次,只不过外面的人以己度人,以为他会为此辗转反侧,孰料他只是为闲言碎语可能伤及兄弟情谊而烦恼。 苏问弦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有个自视甚高的毛病,不过从不外露。 但他自诩眼界宽远,怎会为一时得失而伤感,听到外头的所谓“瑜亮之争”也觉可笑,和顾长清往来时也绝口不提,反倒让顾长清不大好意思了。 然虽苏妙真的话是他早就寻思过一回的,他仍觉欣喜,这种被人理解支持的感受太过遥远。师长要他戒骄戒躁,同窗夸他定能高中,也就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会说出“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急。” 他不禁柔声又道;“哥哥很欢喜。” 秋风飒飒,苏问弦一笑,他本就极俊美,这么实心真意地一笑,马车内偷眼瞧他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苏问弦心中不悦她们没有风凉给主子加衣的眼色,面上不显,“起风了,真真你乖乖坐着,不要再开窗帷。” 见苏妙真委屈地努了努嘴,他劝慰道:“没多远的路了。” 随即指着苏妙真怀里的毛球道:“以后哥哥给你寻个好的,譬如雪狮子狗,强如这个土兮兮的玩意儿百倍。”言毕,也不等苏妙真反对,抬手把窗帷放下,挥鞭骑马向前。 苏妙真没料到临了自己的毛球被苏问弦也嫌弃了一遍,摸着似乎听懂话的毛球心疼安慰,“我不会扔了你的。” 毛球呜咽着往这唯一不嫌弃它不名贵的人身上钻去,摇头晃脑地看得绿意蓝湘发笑。 绿意嘴巴最快,拿了茶点给苏妙真后笑道:“三少爷真是龙章凤姿,和咱们姑娘一般好看。” “对对,三少爷真俊。”“而且还是举人了呢。” 其他数人点头,苏妙真瞅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只觉得可爱,像极了前世初中小女孩刚刚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不觉笑了。 瞧在蓝湘眼里却觉不妥,只道婢女岂能当着主子的面这么脸红心动地议论主子? 待回到气派豪华的成山伯府,果然不到两个时辰。 自从进了城门苏妙真还是有偷偷瞄过京师的景色,一路繁华热闹,各种书坊油坊绸缎庄茶庄染料坊了鳞次栉比,人也极多,吆喝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妙真一下马车,就看见了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蹲坐在三间兽头大门两侧,正门大开,苏观河与苏问弦先行下马,小厮们一涌而出牵马抬物,只见苏问弦似是斥责了一个牵马小厮,随后两人抬脚进门。 她正想多看,就被扶入一顶小轿子里。 丫鬟仆妇们跟在一旁,过了大概百息,小轿落地,轿帘子被一位嬷嬷揭开,殷勤地扶着她出轿厅,满脸笑容:“唷,五姑娘出落得好。”苏妙真看到王氏与苏妙娣俱已站在前头庭院里冲她微笑,身边也跟了面生的婆子,想来是伯府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物,便对自己旁边的嬷嬷一笑,“有劳嬷嬷了。” 那嬷嬷见她并不摆主子的款,又兼这位五小姐时时被老太太念叨,喜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折煞人了,快,老太太在里头等着看孙女呢。”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188.第 188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苏问弦吹了吹浮起来的碧绿茶叶, 饮了一口放下, 告退更衣,临出门前往苏妙真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她神色迷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出了养荣堂看了时辰, 知道还得半个时辰用晚饭, 过了垂花门, 苏问弦对苏安道:“去到门房把父亲的小厮六儿叫来, 我有事问。他要问你具体, 就说我对李氏妇一案有些好奇,让他捡自己知道的回我。。” 苏安应诺,转身一溜烟跑了, 他弟弟苏全道,“少爷, 那李氏妇一案听着是有意思,小的也觉得跟戏文里那样峰回路转。。” 苏问弦往自己的明善堂的步伐不停, 苏全见他眉刀眼利, 俊美贵气里混了几分不耐,自觉失言,闭嘴不提,谁料到明善堂门口时苏问弦的步伐猛地顿下来。 苏全见苏问弦在石阶上徘徊了下,不久听他沉声道:“你去把苏安拦下,让他不要问了。”苏全听见里头的丫鬟小厮们有过来的动静,忙忙应了,提起十分气力,去追自己的兄长了。苏问弦摩挲了下腰间玉佩,拧眉喃喃道:“不该过问这事儿的。” 至酉时,成山伯府便在养荣堂传了晚饭,分了男女两席,也没让各房姨娘伺候,另在外间赏了席面。 因着家宴,没隔屏风把两桌分开。此前苏妙真已经给大伯父苏观山,三伯父苏观湖,及各位哥哥见了礼,两位伯父都赏了东西给她,且颇为丰厚。 席面珍馐良酝满席,鹅鸡鸭鱼,银鱼蛋兔,菌菇蔬笋各色菜样流水般送上来。 苏妙真挨着苏母坐着,她不怎么提得起胃口,挑了乌笋山药吃了几筷,怕苏氏担心,又就着八宝攒汤吃了半块枣泥卷。 期间只竖着耳朵听苏母和儿子媳妇们谈话。没几句提到苏问弦,苏母夸他“纯孝才高,会试或许能拔得头筹”。 苏观河虽喜,也摇头矜持道:“母亲不知,弦儿虽不错,那顾家郎可着实厉害,我与国子监的博士祭酒交谈过,那顾家郎文章锦绣,难得的是亦胸有丘壑,不流俗不做作。除此之外,还有殷世南等学子亦不在弦儿之下……弦儿,你记住,骄兵必败,须得静心准备才是。” 苏问弦离席听训,等苏观河讲完后恭敬道:“儿子明白,此次亲假过后儿子就回国子监念书,不负父亲教导。”苏观河、苏观山和苏观湖兄弟三人俱把他赞了一回,让他入席回坐。 苏妙真看向苏问弦,见他朝自己安抚一笑,也放下心,微微笑了,心里暗自盘算着那锁在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里的东西,她要如何向苏问弦张嘴呢。 总是得寻机把事情做起来。 她这么思索了一会儿不得法,便丢开一旁,接过蓝湘递来的六安松萝茶喝了几口,还没放下茶盏,听得外厢一阵吵闹,没等多久,就见一个婆子进来道:“二太太,咱们周姨娘突然晕倒了,小的让人把姨娘扶到耳房小塌休息,还请您拿个主意现在去请大夫还是?” 苏妙真认出来这周婆子便是周姨娘自己身边得用的人,看她不十分慌乱,心下一动。又见王氏看了苏母一眼,“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去请太医来。”苏母把人拦下,对自己媳妇如此关怀妾室感到满意,她拍了拍王氏的手,道,“今晚先让伯府里供奉的徐大夫看看,没得为了一个姨娘请太医的。” 苏妙真恍然大悟,记起来这周姨娘是苏母赏下来的贵妾,家人俱在伯府做事。与另外两个姨娘相比,多了体面。不多时,就见外头过了一个人影,去了耳房,王氏称要去看看,也退席不提。 苏妙真寻思着这其中的关节,拿着汤匙搅了搅苏母命人给她添的红豆奶皮子,更没心思吃东西,又一盏茶时间,便听人声走动声喧哗一片,王氏与几位婆子进来,那婆子抢先道:“恭喜老祖宗,二爷,姨娘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喜脉?!”苏观河豁然而起,喜不自胜地反问,急急道,“已经两个月了,好,好。”苏母亦笑道:“两个月了,怎么一直没发现?”同时看向王氏的方向。 王氏满脸笑容,也奇道:“正是这么说呢,府里头也月月平安脉请着,也没查出来,可见扬州的大夫不行,幸亏一路上我见周姨娘她脸色不好就免了她请安和侍奉,否则要是伤到了子嗣那可就百死难追了。” 苏妙真听出了王氏话说的巧妙,一方面月月有平安脉,还没查出来显然不是王氏苛待妾室,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没让姨娘们晨昏定省,怎么听怎么是贤惠主母。不由道:“是呐周嬷嬷,怎么姨娘连自己的事都不上心,倒叫娘费心。” 周婆子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没理,我们姨娘那也是一心只侍奉老爷夫人,才忘了自己。” 苏问弦投来一瞥。 苏观河也帮腔道:“是这样,玉娘宽柔,一路都没让她们伺候。”说完还是难掩喜色,搁了筷子要去外间看望。那周婆子亦笑道:“老祖宗,这可是喜事,原先只听我们姨娘说梦见佛祖赐她一大胖小子,想来应在这了。如真,那可福气顶天了,咱们二房可就后继……又多个后了。”苏母王氏没点出她的失言,连连称是,让人拿了赏钱谢大夫。 苏妙真却觉得舌尖泛起苦味,吃了口奶皮子也没压下去。本来,她来到这地界,对苏观河虽有妾室,但对王氏实在极好一处感到庆幸。 忽略掉那些姨娘,苏观河与王氏就如现代的普通夫妻,普通父母,这也是为何她能习惯这个家的缘故之一。 现下有了庶女或庶子,还能和以前一样安宁和乐么。且不提周姨娘到了京城才被把出喜脉一事。这个时候阖府家宴的时候她在养荣堂出了喜讯,满府的注意力都到了这儿,真真好风光,好算计。 周姨娘不是个安分的妾,从她身边的婆子居然想说“后继有人”就看得出来,虽没说完,可总是存了心的。苏妙真暗叹,在扬州能把怀孕消息悟了这么久,显然是有手段的。苦笑心道,看来回到古代,还真是免不了宅斗的部分。 苏妙真心底苦笑,而看爹爹祖母那么喜悦,可知这未知的庶子庶女有多重要。若是庶女还好,若是庶子呢,苏妙真突然想到过继承嗣的苏问弦,抬眼看去,见他面带笑容,似注意到她的目光,回过脸朝她微微一笑。 这件事对他的潜在影响最大,若是男胎,二房的家业就未必能与他了。他居然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苏妙真恍然,这份沉得住气,也不知道是如何磋磨来的。 一片忙碌中,苏妙真跟着王氏去外间耳房看望周姨娘,一进去便见到躺在床上的吊梢眼美妇朝苏观河含情脉脉偎去:“老爷,妾心里思念哥哥嫂子,不如把他们传进府里来全了妾的心。” 苏观河注意到王氏与自家幼女进来,如何能和她做纠缠状,咳一声道:“玉娘,斯容的兄嫂你就挑个时间把人叫来吧,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苏妙真见苏观河并没被喜事冲昏头脑,对王氏以及爱重,心里的阴云散去大半,上前挽住苏观河,笑道:“爹爹,等多了个弟弟或妹妹,我就可以天天教她道理了,把娘教我的全教给她。”父女二人往外走,苏观河大笑,敲了敲爱女光洁的额头:“让你教,家里岂不又多一个皮猴儿,你娘教我才放心。” 苏妙真余光看向里面的王氏,果然见她面色透出些真心笑容,更是撒娇:“我不依,爹爹老说人家皮,不服不服!” “没有,娘,我就是,”苏妙真哪里能跟她说实话,随口掰了个谎,“我以为毛球掉池塘里了。” “毛球不是就在外头花架子窝着吗?” “它刚溜达回来,我就是后怕。” 王氏不疑有他,搂了女儿心肝宝贝地劝了半天,“就是个小畜生,就你把它看得眼珠子一般。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得娘心里搅作一团,疼也疼死了。” 王氏给苏妙真擦拭了泪水,苏妙真见她动作轻柔,一双眼里全是至臻至纯的母爱,又想起苏观河的种种爱护,喉咙里的那句“女儿哪天要是去了,爹娘不要伤悲,那是去了个更好地地方”怎么也说不出口,埋在王氏怀里哽咽道,“娘,做个大家闺秀,太难,太难了。” 王氏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这点时间密集的学业给苏妙真过高压力,用手梳着苏妙真的头发说:“我儿既觉得难,咱们过段时间再学,也是娘不好,想着再有十天就是你爹的升迁宴了,一心想让你在那个时候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好给京里头的人过眼相看,才逼得我儿紧了,都是娘不好……” 189.第 189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苏问弦瞧她做成这桩心事极为兴奋, 手舞足蹈地好不开心, 也含笑不语, 陪她聊了一会儿,待老太太又派人传苏妙真去用饭。他则晚上与苏观河一起要去投名帖宴饮,这也是在春闱前为他拉关系的一种做法,极为普遍。 出门时苏问弦交代了绿意给苏妙真备个暖炉一并带着。又陪苏妙真到了养荣堂, 才告拜祖母离开。 晚饭时只有一堆孩子媳妇, 苏母的儿子孙子都应了邀出门, 一屋子女人也都放开了来,甚是和乐,除了一开席苏母就赐了菜给周姨娘。苏妙茹缠着苏妙真饭后把故事讲完, 苏妙真就尽心尽力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就连苏母,也跟着听了个趣儿。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 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 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 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上床入睡,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王氏与陶氏,卫氏就着到时的席面,座次,下帖,戏班等等杂事大概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几个婆子把相关的事务问了一遍,待拟了一个大概章程,妯娌三人吃茶说话。 “诚瑾这孩子三十都没回来过,想来要等十五才回了。”王氏叹道,“我妇道人家,只觉得弦儿刻苦太过,忧心他身体。”陶氏摇头道:“刻苦是好事,只是也不该不回来见父母,便是我那两个在朝里的儿子,初一十五也得回来吃饭呢。” 苏妙真腹诽道:陶氏两个儿子不过是乘了祖荫得了官,倒真以为能把苏问弦比下去了。想来一定是因为苏问弦是大房妾室所出,她见他如今即将鲤鱼化龙,分外不喜而已。 又道也不怨她,自己和王氏,还不一样也对周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感到膈应。且陶氏看着是个厚道人,没有苛待苏妙倩,也让她跟来学习这理家治宅的事务。 苏妙真正想到这,忽听到外头嘈杂,定睛一看,周姨娘身边的周婆子来了,“姨娘今日身上有些不安,想让二奶奶恩准嫂子进来陪伴。” 王氏还没说话,陶氏面色一沉道:“前日不已经来了两回了吗,已经是逾例了。这等事你们做下人的就该劝劝主子,好好养胎。” 绕过穿堂的玉石八仙过海屏风,方看到仪门院落里的七间正房,东西两侧的厢房亦轩丽亮堂。 进到正房堂屋,便见屋内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人,陪坐的人倒有两个中年贵妇,想来是大房与三房的太太,其中一位左右立着两个年轻媳妇,算来该是大房的两位儿媳。正中的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却向她招手,迭声道:“真姐儿过来给我瞧瞧。” 苏妙真知这就是苏母了。见王氏颔首示意,自己就快步过去,也不多话,只站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行礼道:“见过祖母。” 190.第 190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 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 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 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 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 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 苏妙真无心赏玩, 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 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 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 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黄河还是得看漕运。”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 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咱们妹妹’?你可要点脸。”苏问弦冷笑,见傅云天仍是刨根究底,他说:“这几年里我月月收到的信就是真真写来的,她和我感情深厚,可不似你和你妹妹傅绛仙,成日见了就掐架。” 傅云天和他妹傅绛仙不对付,傅云天因着这妹子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提傅绛仙,傅云天顿时拉了脸,咬牙切齿道,“她总告我黑状,我爹只拿她当宝,我这正经儿子却成了根草!” “不过你给你妹子买泥人干嘛,像她们这些公侯小姐,都喜欢珠宝衣裳,就是喜欢新奇玩意儿,那也是海里来的鲛珠,山里挖的兰草……哎对了,你妹子真真,是个什么模样?” 苏问弦不欲和他掰扯,心道真真却和一般闺秀爱好不同。何况她曾说了,若是可以,给她买些糖人泥人,他一直在想过几日回府要哄哄苏妙真,如何肯与傅云天废话。 “和你无关,”苏问弦掀袍坐下,喝口茶,字斟句酌,“东麒,我留你是有事问……你和我说实话,现在真要绑在五殿下船上了?” 傅云天收起嬉笑模样,肃了俊脸道,“绛仙她,迟早要做是五殿下正妃,我爹又那么看重她。” 191.第 191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 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 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挤笑恭敬问道:“三爷, 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 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又道, “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 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 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 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她,她早知道这小畜生没死,如此咄咄逼人要鱼死网破,就是要引自己失言承认自己没杀毛球,她苏妙真根本没打算把这事闹大伤了两家颜面。 苏妙真双手一拍,那清儿立刻被放开,扑到傅绛仙脚下伸出手:“姑娘,不是奴婢的错,奴婢的指甲好好的呢……” 傅绛仙气急败坏,指着苏妙真更喘不上气来。苏妙真嘻嘻笑道:“清儿姑娘,委屈你了,只不过你家小姐嘴硬,我不诈一诈她,可诳不到真话。”又亲手拿绣鞋给她穿上,另推几钱碎银过去。 清儿看她一眼,呜呜地哭开:“苏姑娘,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我家姑娘,也绝不是有心的……”“得了得了,”傅绛仙气恼,“有那帕子就让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却听苏妙真咯咯一笑,细声细气道,“傅姑娘,你的帕子是我,趁给你簪花的时候偷取的,你那时只注意我右手的动作,你的婢女又被我的丫鬟们挤坐一边,自然没发觉。” 192.第 19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天色亦黑, 各处掌了灯, 苏妙真被绿意蓝湘扶着一出厅堂, 黄莺提着梅兰竹菊纹样的宫灯,后面的侍琴, 侍棋, 侍书, 侍画也都提了小灯过来,翠柳把披风给苏妙真系上, “夜里风冷, 姑娘别小瞧了这风。”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 姐妹俩说着些话, 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 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 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 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是吗,现在呢?”苏问弦带了笑意,往一侧走去,恰好把影子与苏妙真错开来。苏问弦虽看不全她的面容,但也能想像苏妙真撅了嘴巴的娇俏模样,毕竟今天他可看了不少次苏妙真的撒娇模样。他见苏妙真转了身,也跟着步伐去踩,大笑,“不行的,真真你速度太慢,赶不上我。” 兄妹二人嬉闹间,就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正是大喘气的苏妙茹,后面还跟来几个慌神的丫鬟:“真真妹妹,那个艾小姐镜中漫游的故事你明天可得讲给我哦,不要忘了。” “我明日多半要去外祖家,你别等我啦,我一定找时间给你讲。”“啊呀,不行不行,真真妹妹你就不能早点回来么。” 苏妙真无法,应承下来,“好啦,我一到家就去寻你。” 说着,苏妙茹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们领着往另个方向去了。她母亲林氏在走廊那头轻斥,“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苏问弦心道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能让一贯懵懂的苏妙茹惦记,又觉得苏妙真不该应下这硬赶着的要求,她去外祖府上必定一天劳累,如何又精力给苏妙茹讲故事。 待入了二房的大院口,他的明善堂在最前头,与苏妙真一行人在竹林路口分手,他正看着苏妙真往自己的小院去,忽见她提了灯转身过来,却一干丫鬟落在身后,只看向自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哥哥,明日你若有空,我遣人去寻你,有件小事商量。” 苏问弦心下疑惑,但也没拒绝,与苏妙真约好时辰后离去。 且说当晚王氏与苏观河回了主屋,一进里间,王氏笑吟吟道喜,苏观河虽高兴能再添一丁,但也怕王氏拈酸吃醋,岂能忘形,当下道:“玉娘,此事有劳你费心。”他与王氏少年夫妻,经了不少风雨。便说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京城诸多纷扰,伯府牵扯其中,王氏仍愿下嫁,让他感念不已,后来王氏在子嗣上吃了不少苦楚,他心疼王氏早年为自己落了隐疾方有此难处让父母不满,又本不是好女色的人,便一直敬她爱她,几房妾室不过为求后嗣及官场装点,岂能比得上他与王氏数十年的伉俪情深,当下道,“我也就几个月前,扬州汪总盐商府上大宴那天喝醉,让斯容伺候了一回。” 王氏斜他一眼,“得了,你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呢,”见苏观河一昧摇头称不敢,也软下声道:“家里能多个孩子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倒小瞧了我,只是周姨娘到府里才把这已有二月身孕的事揭出来,我心里头有些不适,总是我疏忽了她。” 苏观河摇头:“斯容出身奴婢,后来虽全家脱了奴籍,但行事上难免小家子气,玉娘你提点提点她,就好像今日她身边婆子失言,可笑。”原来他并不是没听见那句话,不过碍了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又见王氏似有不明白,嘱咐道:“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弦儿是咱们的嫡长子,这点却是不变的。如今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万不可伤了那孩子的心。” 王氏明白他原是怕自己更亲近与苏观河血脉更近的那庶子庶女,暗暗哂笑苏观河到底不懂女人心事:苏问弦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与苏观河实质上也只是叔侄关系,但那也比周氏肚子里头的那块肉要亲近,她怎么会因为周氏肚子里是苏观河的骨血就把它看得比养了十几年的苏问弦重要呢?说起来到底都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弦儿好歹还没个便宜姨娘呢!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瑾现在即将春闱,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寒心,本来老爷你不提我也要劝你多去看看诚瑾的,再说了,那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一定。” 苏观河亦道:“正是如此,且即便是男,若要等他长大又又得许多年,岂能指望他支撑门户?弦儿才是我二房的根基。” 夫妻二人叙了一会,苏观河要去书房回入京以来的拜帖,王氏便自去了苏妙真的平安居看女儿,一进院子,见苏妙娣的丫鬟们也有在外头翻绳说笑的,知道二女关系密切,进屋便见苏妙真与苏妙娣灯下弈棋,笑:“真儿,你可是赢了娣儿几回了?” 苏妙真正为自己败相已显而抓耳挠腮,见王氏来了,忙下榻来迎,“娘亲,姐姐老赢我,都不说让让我。” 苏妙娣见礼后直笑,绿意快嘴道;“夫人,姑娘她硬拉了娣姑娘下棋,这会子赢不来反而怨起娣姑娘了。” 苏妙真假意埋怨道:“绿意,你到底是我这安平居的丫鬟还是姐姐的丫鬟呐。” 绿意道;“姑娘,咱这是帮理不帮亲呐。”一句话把屋里伺候的婢女们全都逗笑了,王氏也拍拍苏妙真的手心,嗔道:“娘还不知道你,恶人先告状了不是。” 苏妙真见她面色舒缓,一点不似先头在养荣堂笑得不真心,把王氏也拉在塌上,让她指点自己下棋,待白子胜出后,与苏妙娣互换了眼色,方搂了王氏脖子道:“娘亲好厉害,我怎么都下不赢姐姐,娘亲一来就下赢了。” 苏妙娣也笑了:“得亏娘厉害,不然我还得陪真儿下到她赢为止,真儿也是的,次次赢不来我,还不许我放水,倒难住了我,这要何年何月才能让小祖宗赢了我,以后不再折腾女儿来陪她下棋。” 王氏笑道:“真儿是个臭棋篓子,娣儿你要想把把她教成国手,那可难上青天。” 苏妙真脸一红,她是想要说笑说笑,让王氏高兴,但居然被王氏翻了老底。心道她已经挺可怜的了,来这世上她、既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戏,也不爱听说书讲那些老套无趣的故事,而琴棋书画四艺也都只是会而不通,这里头就这下棋能让她用来排解时光。今日却被王氏又笑了一回,搂紧王氏不依道:“娘老说我坏话,就不怕我越来越没自信,以后更不上台面了?” 王氏道:“那哪会呢,娘就是说一声,心里知道咱们真儿最是伶俐了。”又道,“不过过几天,你就得也在家学里进习了,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得再磨一磨。明日我去你外祖府里头,让你外祖母给你寻个用过的宫里嬷嬷教你礼仪,这京里可不比扬州,到处倒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让人笑话你散漫。你姐姐也跟着再学点,不过她主要还是要趁着出嫁前把打理家事这桩儿给学会了。” 苏妙真一听还得上学,不由泄气,王氏安慰她道:“也不只是学琴棋书画,家学肯定是要让你读些史书经典的,你恰好可以把累计的疑问说与夫子,让他解释,也免了你爹爹还被你打扰。” 苏妙真瘪瘪嘴,又想起周姨娘:“娘,周姨娘她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晕倒的?” 王氏没防备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又无语又思忖道,自己女儿还是明白其中关节,一眼看懂,只是未免失了分寸,这样的事也能张口就来?王氏却不知,苏妙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已,苏妙真本来就觉得这地方束缚女子,她又存了别的志向,日日为他事烦恼,如何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后院小小一片天地? 只王氏不知,反过来教她道:“这话也能说出来的?”又见女儿不甚在意,有心教教她低声说道,“真儿,这种事你心里明白筹谋就得了,没必要摊开,母亲这次失了神,让她在老太太那边过了眼,不过母亲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了你们三个,她又只是个妾,如何也翻不过我去,这时便施恩示好就是,左右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是为何我要让人把尽快她兄嫂招进府来……” 193.第 19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傅绛仙气急败坏, 指着苏妙真更喘不上气来。苏妙真嘻嘻笑道:“清儿姑娘, 委屈你了,只不过你家小姐嘴硬, 我不诈一诈她, 可诳不到真话。”又亲手拿绣鞋给她穿上, 另推几钱碎银过去。 清儿看她一眼,呜呜地哭开:“苏姑娘, 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我家姑娘, 也绝不是有心的……”“得了得了,”傅绛仙气恼,“有那帕子就让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却听苏妙真咯咯一笑, 细声细气道,“傅姑娘, 你的帕子是我, 趁给你簪花的时候偷取的,你那时只注意我右手的动作, 你的婢女又被我的丫鬟们挤坐一边, 自然没发觉。” 难怪她突然示好,果然有鬼,“亏你是个大家闺秀,居然作出偷鸡摸狗的事!” “哎唷,大哥不说二哥,傅姑娘你不也偷了我的毛球要家去。傅姑娘,咱就当两清了,这事私下解决即可。也是我家毛球它太过可爱,才让谁都见它喜欢,恨不得带回家去。” 傅绛仙欲要翻供,死皮耐脸地不承认,可听她言语里满是要维护自己名声的意思,还自愿承认了偷拿帕子的事情,她就是不说出来,反而能清清白白摘开一切。可给自己这一个小小把柄,又何尝不是示好呢? 傅绛仙不由看苏妙真一眼,见她笑意满眼,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自己不过是个一时调皮的孩童,粗了嗓子扭头哼道:“谁稀罕你保不保密,我又不怕。” 却听苏妙真偏过头对外间道:“苏全,劳烦你帮我去傅姑娘的兄长那里,把我‘借’给傅姑娘赏玩的毛球抱回来。”外头苏全唱喏自去。傅绛仙心神无主,坐回绣塌,紧闭了嘴巴。 …… 苏全自被招进来躲在外间听了个戏文般的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荡,感慨五姑娘智计百出,居然通过青苔而知因果,又借帕子诈出实话,高,实在是高,比那戏文里的包公还厉害。只可惜不是个男子,不然这五姑娘岂不能做个提点刑狱司?苏全感慨一回,风也似地去了前头堂上,正想找傅云天小厮私下商量,苏问弦瞥见他他,愠道:“鬼鬼祟祟,作甚样子。”哥哥苏安削他一眼。 苏全闷声道:“刚刚五姑娘差人来寻小的,说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禀告爷就自去了。”“那真真找你何事?”苏问弦见苏全看自己一眼,又看傅云天一眼,心下奇怪拧眉道:“你这奴才,还不快说。” “这事儿,却和小侯爷有关点关系……”苏全抓抓后脑勺,吞吐道。 席上四人俱是吃了一惊。 苏问弦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把犹然搞不清发生了何事的傅云天扯将出来,疾步行至花厅,怒斥道:“闭嘴,她一内帷女子,如何和东麒扯上关系。”傅云天更摸不着头脑,“莫不是你妹子听说我英武不凡,想要……哎呦,你踢我干嘛?” 苏全没搞懂为何他大发脾气,懵懵然道:“因为五姑娘的狗在小侯爷这里啊……”说着,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回。 “然后五姑娘让人把那清儿松开,傅姑娘还生她偷拿帕子的气,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苏全自觉憨傻,怕漏了哪里,就把事情讲得事无巨细,一点点小地方也不放过,还绞尽脑汁地把苏妙真的原话如数重复……偷眼觑到苏问弦脸色越来越好,完全不似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就是这样,五姑娘把傅姑娘‘借’走毛球的事给查明了。”苏全情不自禁钦佩道,“五姑娘可真是太聪明了,小的在外间听这过程,只觉得是在看狄公断案……” 苏问弦眼刀剜去,“以后回话注意着点,若不小心伤了真真的闺誉……”苏问弦冷哼一声,看向不自在的傅云天,冷笑道:“还不把那东西抱出来送回去。”傅云天高声唤人,心虚道:“我真以为那是伯府下人的,灰不溜秋的,哪里像是主子们的爱宠。” 苏问弦也见过毛球,晓得的确不像是主子身边的东西,“那也是真真的心肝子!”苏问弦冷声道,“你们两兄妹可不得了,居然来伯府偷鸡摸狗了。”“我赔罪还不成吗,”傅云天俊脸一皱,叫苦不迭,“我那妹妹最会惹祸,倒害我顶缸。” “见过世子爷,见过顾公子。”突听得花厅槛外傅云天的下人行礼,。苏问弦抬步出去,果见顾长清和宁祯扬在外头立着,见他出来,两人虚咳一声,跟着进来。一坐定楠木椅,宁祯扬道:“刚刚见你面色有异,我俩便来听了个热闹,景明却是被我硬拉来的。” 顾长清又咳一声,复道:“诚瑾,你妹妹着实厉害!事情一出,不急不躁,连丫鬟脚底的一抹青苔就能观察到,洞察幽微……” “又冷静迅速,做好数手准备——拿一朵蔷薇分散傅姑娘的精力偷锦帕,又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控制那婢女,让她所谓的断甲取信于傅姑娘……随后用话激将,让傅姑娘一时惶恐,怕她把事情张扬出去,不得不情急之中,交代去向……”顾长清言语里几分激赏让三人侧目。 宁祯扬瞧他一回,缓声便道,“过分聪慧,反不似女子。” 他言语里的微微贬低让顾长清听出来:“恪然,诚瑾妹妹的难得之处,可不止在这聪慧沉静上。”见三人都挑眉疑惑看向自己,顾长清继续道,“听这前言后语,竟是东麒你妹妹挑衅在先,你妹妹的种种劣迹,我们也不是不知道……” “可不,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 “东麒,你妹妹既然骄矜,必然在席间与诚瑾妹妹有所冲突,再加上这夺人所爱,一般人如何能忍?可诚瑾的妹妹却不以为意,最后为了全傅姑娘的脸面,只传了小厮,让他悄悄来抱这‘借’出的宠物,还故意告知傅姑娘自己也偷拿了她的绣帕,好教傅姑娘也得她一个把柄,不必忧虑此事泄露…………这般体贴之意,既不声张出来,又全了傅姑娘的颜面……如斯宽和,难得。” 他这番话,把这经过解说得通透无比,先前宁祯扬还奇怪何必把“绣帕”一事抖落出来,听了顾长清的分析,竟是那女子的好意体贴之情。宁祯扬点头,思索这里头的种种机关,真如顾长清所言,此女倒是玲珑心窍。 苏问弦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下来:“真真她,的确极为宽柔,主子仆役无说她不好的,可有时也过于宽柔了些……” 顾长清见苏问弦垂目,好像想到了其他的事,打破花厅内的沉默,朗笑一声道:“她这破案的法子,和苏世翁于扬州府拿假信,计赚颖县县令,倒有些类似,想来是承至苏世翁了。” 苏问弦眉头一皱道:“也许。”顾长清分神看他,发觉他一闪而逝的不对劲,心下一动。 傅云天叹气;“这次是我妹子惹下了祸事,我替她在此赔礼了。”苏问弦面色稍霁,“也得亏真真聪慧,否则伯府的东西就被偷去侯府了。” 傅云天见他没好气,登时让顺儿去抱了那狗给苏全,也道:“诚瑾,你妹子是个伶俐人,连她最后都说是‘借了’,你何必老挤兑我呢……唉唉,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妹子,毕竟她连绛仙都治住了,你砸我干嘛……苏问弦,还是不是兄弟了!好没道理。” 杯盏碎地。 他常年习武,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194.第 194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 上上下下, 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 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 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 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 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 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 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 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 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 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 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又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让她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怕自杀这条路不行。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这个世界,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有四,王氏也四十八,他们俩夫妇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纳了数房妾室都一无所得,两人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从大房过继了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来。 将养了两年,居然成亲的第二十年得了个爱女,虽有“老蚌含珠”之名,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怎么能不喜,娇贵地不行,把这小姑娘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苏妙真穿过来才知这原身居然是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拼了命捞上来的,只不过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也是唏嘘。 更因如此,后来苏妙真又落了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仙问道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也正因如此,此次回京,夫妇俩本要走陆路,但苏妙真自己实在不喜马车颠簸,央求了许多,又保证绝对不单独行动,指天画地说了许多好话。 再兼扬州知府述职向来乘坐驿船,只怕换了不便于行,夫妇俩才应允下来。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 她开了窗,望向天边,屈指轻敲窗沿。 她虽非此世道的女子,却未必不能利用家世身份与容色做出些改变,苏妙真缓缓垂眼,见自己搁在窗沿上的手嫩如春笋,十指纤纤,正是极娇养极尊贵的模样,抿唇。 诸位小姐们听得也都十分聚精会神,期间还夹杂了苏妙茹嘀嘀咕咕的剧透声“她马上就要喝了那苦苦药水变得只一尺高”。 “镜子里的世界原来和咱们的都反着来啊。”“疯了的帽子,竟有这等的事。”“我真想买来那一只穿人衣说人话的狗儿来。” 195.第 195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妙真低头抿唇,只顾着笑,沉思道:原来竟已经开始赠书了, 她竟不知。 说着,明儿早使人捡了软枕垫在苏母手腕下, 外头有人通报太医来了,苏母道:“你们去后头碧纱橱子等着吧, 把这些婆子们没留头的小丫鬟们留下伺候就得……”众人便都进到里间,听得脚步声进。苏观河三兄弟并着府内四位少爷的请安声络绎不绝, 苏母果把苏问弦先夸了几句。 苏母和那老太医先叙了几句寒温,苏妙真隐隐约约透过碧纱橱,见苏观河苏问弦一干人都在外头垂手候着,不多时,那太医诊完脉,欠身告退, 众人才出了碧纱橱。苏母吩咐苏观河等人好好招待后, 苏观河一行人又呼啦啦的出去,再有一炷香的时候, 苏观河等人进来回话:“娘着了风寒, 又体虚体疲,大夫说还得日日吃药休养才是。” 药方呈一份过来,明儿去接了, 苏母好兴致地瞧过一遍, 咳几声道:“最不耐烦吃这些苦药。” 众人劝几句, 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倒没想到此事虽是恩典,也能成个筏子,随便她和周姨娘哪个不规矩,都能借此打压。甚至,若王氏想要一石二鸟,既弹压金姨娘,又伤周姨娘的肚子,也未必不行……自家姐姐最后一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娘亲不会听不明白。 王氏慢慢道:“我儿,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要她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到底顾着是你爹的血脉……”王氏顿了下,道:“金氏既然总有空去书房伺候,想来也有空子替我担担家事……咱房里的大事便交给娣儿你总管,三个姨娘的事务,却让金氏处置……” 言毕,三人吃了点心讲几句话,苏妙真姐妹二人一同出去,没出院子,苏妙真看着苏妙娣笑道:“没料到姐姐竟有这样的心肠见识……”苏妙娣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了?”苏妙真不意她多心,解释道:“那哪里能呢,不说姐姐这是给娘分忧,便是论起来,姐姐有点心机手段也是好事……” 苏妙娣踏上游廊,回头笑道:“怎地说?” 苏妙真便把自己想法道出:苏妙娣温和内敛,贞静娴雅,做一个正妻着实不难。但她心思重,身子也不太康健,苏妙真怕她以后被妾室所制,烦恼忧愁憋在心里,又没家人时时开导关心,反容易出病。苏妙娣天性宽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会主动对付妾室宠婢们。若要不落下风,心机城府必不可少。这样万一出事,她虽无先手,也能后发制人——辖住下头的人,拢住夫君的心。 如今可见,苏妙娣事事有个主意,只不过她为在室女子,又小心谨慎,并不显露出这番见识心机来。 “那边是长子嫡孙,过去多半得理家的……又怕姐姐性格过分绵柔……往日不敢明说,今日听姐姐你一言,原是我多虑……。” 苏妙娣听了,拉住苏妙真道:“我就明白,你也有些见识的。” “真儿,你为我担的心,恰如我为你担的心,我不是那等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扬州那位柳妍妍,其遭遇还不值得咱们警醒么——平时只会些风花雪月之事,如何能理家治下?操办一场喜事,先让底下媳妇子觑空攀上她夫君,又经办得不够细致落人耻笑。自个憋闷,生生折进去一条性命我……我虽闷了些,但娘教得我都记在心里哩。倒是你,既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那对这些事,也该很上些心。” 苏妙真不意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定下章程:嫁出去后,头件事便是——把带去的美人送给那夫君做妾。这样一来,婆婆不能说自己嫉妒;,夫君不能不感念这番大度;没过明路的丫头们不能不讨她的好;过了明路的妾自得忙着和美人争宠;而她带去的人,只要父母家人仍在伯府,总归不能叛主。 便笑:“横竖我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慢慢学就是了。”近到身前悄悄道:“或者姐姐嫁出去后,时不时教我些新妇的规矩,就够我受用的了。” 这番话惹得苏妙娣红到耳根子,果不好再往下说,过来要拧她,两人在廊下笑闹半晌,称心寻过来找苏妙真,说苏问弦有事相谈,二人方散。 …… 时至腊月,京里下几场雪。那千本余书逐渐送完,京里家贫士子对苏问弦已然是钦佩感激,赞赏不已,甚至有那等童谣,赞其孝心善心才心…… 苏妙真自从冬至便赖在养荣堂侍疾,但消息并不阻塞,全因苏全时时回府带些东西与她,她问外头的事,苏全不懂遮掩,几乎有问必答,甚至把《贞观术士录》的相关鲜事也讲来听。 “……那几个道观被挤得不成样子,可见一斑。” 苏全坐也不敢满坐,道,“可见咱们少爷的才……”话没说完,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书和少爷有关的事如何能给五姑娘讲得,少爷把这事看得那么重,又赔笑道:“我是说,活字一事,我们三少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五日前,顾老太爷都上书御前,请大内书坊试行其法,再由各地官刻领一时之风气……” 绿意给苏全看茶,又把小窗户关上,插话道:“姑娘,三少爷真厉害呢。” 去里间拿赏银的蓝湘也绕过屏风,拿了一锭银子封给苏全笑道:“劳烦苏管事了,您且喝茶。”二人同时回楠木椅子后,静静地站着,侍书侍画嘻嘻哈哈地拨弄着炭盆,银碳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地爆裂,倒把二人吓了一跳。 苏妙真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掸掸不存在的灰尘,以掩盖住心中雀跃,觉得苏问弦实在非常有用:这顾老太爷多半苏问弦靠着与顾长清的交情而请到。这事若换了自己慢慢来做,如何能似苏问弦办得漂亮迅速,又如何能如他那般,借着士林名声,一呼百应? 196.第 196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 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 又道, “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 体格孱弱, 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 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 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 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 粗声问:“三爷, 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 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 面上泛出些许喜色, 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都。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197.第 197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绿意点头, 小心提过食盒, 和蓝湘并肩出了小厨房,秋冬冷晨, 风吹得两人都哆嗦起来,绿意看了看没亮完全的天,招呼侍书打了灯, 对蓝湘道:“这可有些冻手冻脚的呢,咱姑娘天不亮就起来洗手作羹汤, 不知道冻着没有……” 蓝湘笑道:“姑娘摸黑让我点了灯说要起来时, 我也吓一跳, 甚么时候这么早起过, 真个是前所未有的……” 昨夜轮着蓝湘伴侍外间, 苏妙真起身如此之早让蓝湘她吃了好大一惊,要知道她们五姑娘素来是“春困秋乏夏打盹, 冬来日短仍需眠”的作风,心疼道:“想来是回了伯府, 满府的人盯着, 多有拘束,不如在扬州自在,只能时时早起, 只是苦了咱们姑娘……” 自回了京城, 自家姑娘起身时分比往日确实早了半个时辰, 绿意瞥眼手中食盒, 拢好衣裳,摇头道:“不仅如此,今天这多半是为了三少爷的,昨夜临睡我还听姑娘问了我,是不是今日三少爷得回来一趟……” 绿意和明善堂的几位婢女最是相熟,早间苏妙真下厨并没有惊动其他婢女,只让陪侍的蓝湘打了下手……绿意知道姑娘是不想扰了她们清梦,笑道:“怪道这明善堂的让我去送,原来是料着了三少爷今日休沐……咱们姑娘对三少爷这个哥哥的确用心,这么大早的不辞辛劳,也要起来做膳食送去……” 蓝湘抓紧了提手,点头轻声道:“以前在南边,姑娘刚开蒙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蚂蚁上树一般,硬是抓耳挠腮地把请安信给老太君写了一份,连带着三少爷的,也没忘记。期间夫人责怪姑娘打扰三少爷进学,也没停过,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都加一句‘不需回复’。那时候隔了半年有余,三少爷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函一封,先头只是在给老爷的家信里问候几句……这兄妹感情,大抵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培养的。” 两人记起旧事,边聊边走,出了院口,蓝湘往正房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绿意笑说:“小厨房里还剩了些,你肯定回的早,还需给我剩下些才是呢……” 绿意假意啐道:“把我当那起子嘴馋的货了,这等小事不消你说……” * 绿意将食盒交付给明善堂的称心,替苏妙真问了几句苏问弦的近况,谢过快步回了平安院。在书房门上轻敲三下,听到苏妙真应答后推门而入,见苏妙真坐在书案后头的黄花梨六扇围屏雕纹太师椅上,搁了笔笑问:“送去了。” 绿意点头,不小心瞄见书案上一手帕盖住几册书,笑道:“奴婢快脚着呢……”又指了书案笑道:“姑娘用这帕子遮掩着实没什意思,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思偷看什么,别在夫人面前也这么做,却没那么好糊弄的,还是小心收起来吧。” 苏妙真脸色臊红,咳一声把那几册文书抱起,转身搁在书架一隐蔽处,寻思着等夜里把这些东西再锁进妆奁里头。 这几册文书,有些是《贞观术士录》的后续,有的却是她前世所学的记录,还有些则是她从苏观河那里抄来的科举文章并邸报公文……这些丫鬟们只以为是第三者,并不清楚还有其他私隐。 回京前王氏曾劝过苏妙真少在男子的事上上心,也曾嘱咐过绿意几人多让主子看那等闺阁范训或是锦诗秀句来怡养心性,但绿意蓝湘在苏妙真的央求下还是给打了掩护,上下瞒得滴水不漏。 绿意把在明善堂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给苏妙真讲了听,又道:“姑娘今儿起得太早了,天又冷,这书房虽是置了火盆,到底有些阴寒……不若再回房休息片刻。” 苏妙真摆手笑道:“不消如此,我还有事做,”抽出一张雪白笺纸,铺平在案,看向倒茶的绿意说:“得了,你回去再眯一会,蓝湘若是回来了,也不用她过来回话,今儿让她多歇着点……” “那奴婢喊了侍琴侍棋过来端茶研墨,她们两个可不识得几个大字……” 绿意端过茶,搁上书桌。苏妙真提了笔,对着笺纸琢磨着《贞观术士录》第三部的纲目,余光瞥见绿意瞅向墙角火盆里没烧尽的纸张,正愣愣地发呆,提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见绿意面色犹豫,苏妙真又道:“她两个年纪小,正是渴睡的时候。快去吧,厨下留的汤想必都要凉了。” 绿意这才称是退去,苏妙真自去把书房门栓插上,在书房里立定一回,按捺住兴奋激动得心情,坐回椅子,开始把第三卷的纲要再誊写一回。 笔走龙蛇。 不一会儿一张雪白笺纸上满当当地堆了那蝇头小楷来,苏妙真揭起在空中抖了一抖,细细查缺补漏,她越想专心越是分心,满脑子只剩下等见到苏问弦后要如何把“印刷一事”给他细细分辨,前些日子苏妙真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回的腹稿,此刻临近成事,脑海里反而一片空白。 这印刷一术,须得说服了苏问弦才能成事。还要让苏问弦相信,她懂得这些旁门左道是因为看了前朝闲书,平日试验折腾来的,好在所有人都晓得,苏五姑娘爱看闲书,爱做闲事…… 苏妙真心里乱腾腾地,一手支颐,看向窗外,只见天色渐亮,廊下的灯依次灭了。 她想起重生的头两年,日程安排地极为紧密,跟夫子学了功课后,下午还有刺绣并琴棋书画之类的活动,只能觑空在午间或是晚间把前生所学一一记录。当时她费了两年功夫誊写,后来就开始琢磨,运用这些先进的学问,能在这地方做些什么。 直到了解此地与明朝类似,才有了大概的想法。黄河,税制,海禁,边关……她没投生男身,不能亲自上阵,但她已经和苏问弦关系紧密,有些事,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而苏问弦,绝不会只甘愿做个普通翰林,苏观河和宋学政都说,他有问政济世之心。 哥哥春闱高中在即,那时他入朝为官,万事都能便宜许多…… 一股热意涌上胸腔,苏妙真推开雕花镂窗,极目远望,深吸口气,闭目一笑。 * 那厢苏问弦起来,先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大丫鬟如意儿端来一碗甜汤,说是苏妙真差人送来的,苏问弦唔了一声,问道:“真真她已经去请安了?” “可不一定,听绿意说,五姑娘也就今日惦记三少爷你放例假,才起得早亲手做汤,往日这会该还在梦乡里呢。”如意儿与蓝湘、绿意都是家生子,从小顽到大的情分。苏问弦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头时时去平安院里耍,苏妙真对她们管得也松,还经常赏下银钱首饰,以至于如意儿一干明善堂的丫鬟都对这位五姑娘充满好感,“五姑娘和少爷您的感情真好。” 苏问弦垂眸,尝一口,赞道:“手艺却不错。” 如意儿道:“少爷您不晓得,这些日子五姑娘隔三差五地下下厨房,满府尝过的无不说美味呢,也真奇了,何以五姑娘做得饭菜,就是比一般人要鲜美些呢……” 苏问弦耳听如意儿东拉西扯,坐在床沿,散了衣襟,再不发一言。一口气喝光,又沐浴换衣,前往王氏处请安,王氏留三个儿女用了早饭。 饭毕,苏妙真急乎乎地扯了苏问弦告退,跟着他回了明善堂。 她一脸急切,连早饭都只是随便扒了几口,看在苏问弦眼里分外无奈,先吩咐婢女端往花厅一盘枣泥糕,又让苏妙真在花厅里等着,自己转身去了书房取来苏妙真卖书所得的银票。 一进书房,多个洒扫小厮,苏问弦随意问了,才知是苏母拨给他的新书童,矮个儿鼠眉,苏问弦见之不喜,因长辈所赐,训斥几句,蜇回花厅。 苏妙真坐在红木椅上一手端了杯茶小口啜饮,一手捏了半块糕点想事情,一见苏问弦来了忙欣喜道:“哥哥,上次我托你的事……” “放心,给你办好了,”苏问弦拿出银票,递给她,亦坐下,柔声道:“有两百一十一两,这话本在京里售卖得极好。” “这么多,”苏妙真喜得蹭一声站起来,接过来认真点检一遍,美滋滋道 ,“这是出师大捷了。”一两相当于后世的五千,这些钱差不多有十万之多,和后世一般的书籍版税却差不离不过考虑到眼下阅读受众的窄小,这书却比她想的要受欢迎的多。 她从中点出,坐下塞给苏问弦,见苏问弦挑眉,忙忙解释道:“我知道哥哥不会看得上这些小钱啦,不过这是妹妹我的一番心意么,就当给苏安苏全他们的茶费啦。” “哥哥要是实在不愿意,大可以拿了这些小钱为我在外头买些新奇的玩意儿,譬如说泥人儿糖人儿之类的……还有这第二卷,劳哥哥也帮我拿出去印了。” 苏问弦伸手接过第二卷书稿,拿过来后突地顿住,想了一想,抓紧书稿没开口。 又见苏妙真扭着帕子,眨着滴溜溜地春水杏眼看自己,显然仍是有事相求的样子,道:“快直说吧,再不说我就去书房了。” “论起来这不算是求哥哥办事儿,你就不要用那副嫌弃的眼神看我了……”苏妙真缩着脑袋道,“我在江南看到如今的印刷术仍是雕版印刷为主,我就琢磨着每印一本新书就雕刻一本,那多麻烦呐,我在爹爹书房里看到一本北宋《梦溪笔谈》,里头有讲说活字印刷……” 苏问弦心下奇异,不知她为何突地提起此事,但温声解释道:“真真,活字印刷术百年来之所以不能与雕版争锋,是……” “我知道为什么……”苏妙真打断说,“不外乎是活字印刷需要大量刻字,而这烧练活字模一套需要单字上万,费材耗力。而且比起雕版印刷活字排版略显粗糙,文人仕宦们大多不喜。但是哥,这技术不是不能改进,我们完全可以用木活字替代!而此事若做成了,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苏问弦见她目光炯炯,越讲越兴奋,明明觉得她这是胡思乱想,也不由顺着她的思路问:“怎么改进,再者,这种奇淫巧技如何利国利民?” 198.第 198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朝野上下无不议论,苏观河父子二人同朝做官的景象即将到来,毕竟,在圣上面前过了一回的人,科举场上又如何能不旗开得胜呢? 还有那顾长清, 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 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 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 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 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 苏母喝茶润了嗓子, 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 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 闻言故意皱眉, 凑趣道:“祖母偏心, 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一般而言元宵节是此地女子最喜爱的节日,因大部分妇女不受闺阁礼教拘束,皆可外出赏灯。当然,家世显贵的高门少女仍不多出门的。 王氏之前拘束苏妙真拘束得极其谨慎,但此时苏问弦亲自来求,她并不好不答应。 且苏妙真前些日子就开始嚷嚷着在府里闷得胸疼头疼,她心里半信半疑地,问过黄莺翠柳二婢女,知晓苏妙真夜里常常睡不着,盘着两人问外头景象,也疑心是否拘束她太过,再不知苏妙真这是早早地为了元宵而装出来的难过样子,黄莺翠柳二人不上夜的日子,苏妙真睡得倒很香甜。 此时便细细嘱咐苏问弦把苏妙真给看好了,万不可由着苏妙真的性子胡来。苏问弦一概称是,调了几个家丁小厮,又让苏妙真带上侍琴侍棋两个丫鬟一同出门。 苏问弦见他提起,顾长清傅云天二人齐齐看向自己,说:“不是什么大事。” “让家坊刻够四千四百一十本的四书五经和三千本时文诗集,还算小事么。”宁祯扬反问道:“不止如此,你手下人还把那书籍全数白送,京中开蒙的家贫童生皆可拿走一本,现下京里无人不说,苏家三少爷好大手笔,好善心肠。” 苏问弦道:“祖母自从十月三十那天宴毕,身体就有些不适,虽非大病,可她老人家高寿,恐有不测。我镇日在这边待着,无法亲去,便寻思积福积德,尽点孝心。” 199.第 199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问弦一眼看到他手上那书就是自己昨夜翻阅的《贞观术士录》第二卷,一时大怒,喝道:“还不放下。”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 连忙跳起, 手忙脚乱中, 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苏问弦疾步上前,快手一捞,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 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 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 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此人也敢偷溜进来, 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 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 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 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 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 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我儿,这又怎么说。” “姨娘你这胎,都说是男相。这哥儿生了出来,他一过继的嗣子,又哪里在府里有立足之地。如何能不急呢?自然要寻机打压姨娘你这边,刚好成哥儿犯了个小错,他就不依不饶了……姨娘若是亲自去看了,想必那些人也绝不敢罚成哥儿了。” 周姨娘闻言觉得大有道理。 这段时间她要一奉十,早已助长了那嚣张气焰,也恨恨道:“我的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在他们都瞧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不顺眼,一心想要谋害了去……想那苏问弦不过一过继嗣子,居然也敢骑到老娘头上,实在可恨,老爷又何尝拿他当回事了,否则当初怎么把他不带去扬州教养……”周姨娘不知道在京里国子监进学的好处,只心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嗣子,越发气壮,“走,我倒要去看看!” 且说周姨娘带了一干丫鬟仆妇尽数出了院子,倒让与她住得近的金姨娘奇怪,金姨娘刚从筵席回来,见此状况,忙推了门去找捧了一卷书读的曲姨娘。 “妹妹,你说,她那么乌眼鸡似得是要找谁麻烦?” 曲姨娘掩卷,漠不关心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金姨娘见她不答话,讪讪而去,刚一出门,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成日价地拿乔。”又想起有孕的周姨娘,面色划过狠毒,自言自语:“抱了个肚子就真当自己是正头奶奶了,总有一天……” 周姨娘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了明善堂就要闯进去,小厮丫鬟们拼命阻拦却被她抱着肚子叫疼吓退,周姨娘进去打眼就看到自己侄子跪在风口,背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周成一见自己亲姑姑来了,泪眼汪汪喊道:“姑姑救我!” 周姨娘立时就要让婆子去扶了他起来,其他人急忙去拦,如意儿也在跪着,忙忙让另一大丫鬟称心去处理此事,称心急急下台阶拦了周姨娘,忙忙道:“姨奶奶,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还请姨奶奶不要插手我们明善堂的事。” 周姨娘如何依从她,立时抬手打去,“好没眼色的小娼妇,这是我亲侄儿,你们倒来作践他!瞧我可怜的成哥儿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就是欺负他是我侄儿,针对他,处处要置他于死地。” 称心平白挨了一记耳光,心头火起,“姨奶奶,你跑来我们明善堂已经大为不妥,如今还要插手我们内务,这事若到了二奶奶那里,也是我们占理。再说了,今天也不止他一人受罚,何来针对一言?” 周姨娘脖子一横,“如何不是?就因为我肚子的碍着你们院子里人的事儿了,你们就要迁怒成哥儿,想打杀了他,否则,不过一本破书,何至于此,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娼妇。” 她的婢女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帮腔,明善堂的人又哪里能忍,当下互相骂去,混乱无比。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就见苏妙娣在婢女的簇拥下进来:“这里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200.第 200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 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 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 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 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 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 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 宁臻睿性好武, 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 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 镇远侯经不得她磨, 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 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 暗道:若是自己, 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 可性子那么讨人厌, 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苏全道:“大前儿听少爷说,那平江伯府陈宣把自己的叔叔告上了宗人府,让下人备帖子去探。这事说是两年前他叔叔谋害其妹陈芍,让其在出嫁之前就含恨而死……” “又押了那平江伯府的小姐的消失了的乳母婢女上京,说要为其妹妹讨个公道,要知道他叔叔就快请封袭爵,眼下这么一闹,也不知道平江伯府,会落在谁手里。” 苏妙真听他三言两语,讲了一个别有内情的旧事,心道私底下的腌臜只怕更多,又细细问了苏全还知道什么,对平江伯府有了个大概的勾勒。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淮安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苏问弦此时向陈宣示好,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201.第 201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只见一红裳女子立在众人之间,眉梢眼角俱是得色。其他女子或是噘嘴或是皱眉, 亦或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虽个个脸上都有不悦,但竟无人接那红裳女子的话茬。 苏妙娣从书案后起身, 她背对着苏妙真,苏妙真看不清自己姐姐的面容,但听苏妙娣婉言轻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乐子……” 那红裳女子嗤笑出声, 语带讥讽:“乐子?女子的只言片语要是被那等轻狂人士得了到处炫耀,那才出了大乐子呢?私相授受的嫌疑可就洗不脱了。平家姐姐最是有才,可这有才也不能轻狂, 文家姐姐乃细心人,何以没此顾虑?而苏家姐姐你为主人, 也没思虑到这处,可奇怪啊……再说了, 这诗词能当饭吃当水喝, 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年纪小小,却气势汹汹,把姑娘们数落地都白了脸。平越霞脸上青白交加,更比其他姑娘懊丧恼怒,但见她攒了帕子, 气苦“你, 你”了两个字, 终究还是没了下文, 咬住腮帮深深吸气。 骤然发难,难怪她们没来得及想出反驳言语。苏妙真摇头叹气,不能再作壁上观,疾步进去,清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 那红裳女子蓦地瞥脸,和苏妙真对了个正眼。她柳眉竖倒,睁大一双凤眼:“你是何人?” “我是苏家的五姑娘,想必我去退居处更衣时正好错过了姑娘你的尊驾。”苏妙真踏进人群,挑那四案方桌前的空地立正,面对着那红裳女子,不疾不徐道,“可我说姑娘你言语有失,绝不是空口白牙。” “哦,那倒要听听阁下的高谈阔论咯?”红裳女子盛气凌人地斜睨过来。 “其一,这里是成山伯府,怎么会让诸位小姐的笔墨流落在外,姑娘难道怀疑伯府,会治家不严吗?” 苏妙真装作没听懂到这红裳女子的讥讽,展颜一笑,目光向四周或立或坐的贵女们扫去。 “其二,咏诗作词,可以畅叙幽情,舒心明志。江南诸地,才女辈出。她们互相唱和,分题娱句,就连清流魁首顾家老太爷也赞一句学风昌盛,到姑娘这里——怎么就是轻狂无端了?” 众女暗暗叫好,尤以平越霞为首,不住地点头。平越霞起先被劈头盖脸地说教了一番,已经气急,但反而气急之下没立刻琢磨出反击的言语,错了气势。 此时见苏妙真三言两语把傅绛仙的气焰打压下去,只觉畅快,和熟识闺友换了眼色,几人同时附和道:“文渊阁大学士的看法,我们普通女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可不是么……” 平越霞话一出口,就见傅绛仙脸色一变,平越霞只道解气:这傅绛仙乃是镇远侯女儿,侯府三代,未有女婴。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纵容得比那小侯爷还要霸道,她们这些高门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娘亲千叮万嘱地要秉持身份,要落落大方,做一个贞静淑女,如何能和这娇蛮的傅绛仙相争? 且这傅绛仙胡搅蛮缠不说,偏偏有几分机智,她们或多或少地都吃过暗亏,此时瞅着傅绛仙吃瘪,恨不得拍手称快。 平越霞唇边带笑,扭头看向苏妙真,亲热说道:“苏五妹妹,这第三呢?”。 见她也没急着言语,但见一侍女碎步上前,捧茶盏来。 那苏妙真直视着傅绛仙,也不回脸,略略伸手,便稳稳地接住茶盏。又见她尾指翘起,捻开盏盖,微微侧首,掩袖低眉,呷了一口。 平越霞看了,心头一震:这在寻常人做来,不过是喝茶品茗,可苏妙真此番姿态,婉转轻翩,十指翻飞,却好似鼓上起舞,别有一番宛然。 这苏妙真,如何能有这般的仪态,举手投足间,和宫里的娘娘们,却有几分相似。平越霞皱起眉头,但听苏妙真柔声缓缓—— “其三,‘女职余闲多识故典,能大启性灵,则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此话是当今圣上得知齐状元之母一事所言。三年前登科的齐状元自幼丧父,家贫无脩,难以供学。幸其母通晓诗书,督促教子,最终助子成龙……可见这女子有才,宜室宜家,乃是圣上龙口玉言所评……姑娘莫非不知,亦或是有其他见解?” 平越霞眉头深锁,笑意散去,觑眼看向苏妙真。这苏五姑娘,虽自称不过略略读了些女四书,不通文墨。可言谈文雅,流畅自然。 又句句一针见血,先给傅绛仙定了一个“怀疑伯府治家不严”的罪名,再拿文人清流的话来佐证观点,最后搬出当今圣上弹压傅绛仙:傅绛仙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当着许多人面,说自己有不同于圣上的想法见解,如此一环套一环,直逼得傅绛仙哑口不言。 环顾四周,果见其他府上的姑娘们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苏妙真,有意无意地把眼风往傅绛仙身上扫去,幸灾乐祸。还有憨傻的大着舌子说:“咱们圣上曾有这样的话啊,怪不得三年前我娘突地给我请了塾师来……” 这么伶俐的人,今日却不知道要过多少诰命的眼……平越霞看向自己拿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垂眉。 * 苏妙真见这红衣女孩怒瞪自己,其他女孩们却都松口气。或坐或站,都松了防备,其间一面目秀丽的女子向她微微福神见礼,苏妙真点头一笑。 回眼又见这红衣女孩,面目白了又白,咬住下唇,几乎没了血色,脸庞尚有些稚气,叹口气,上前道,“我虽第一次见姑娘,也发现这身上有一股勃勃英气,出类拔萃,想来姑娘你就是镇远侯府的傅小姐傅绛仙吧。” 苏妙真环视四周,对众女笑道:“镇远侯战功赫赫,比一般的文臣要来的贵重多了,傅小姐觉得诗书无用也有道理,毕竟镇远侯是我们大顺的肱骨之臣……他在疆场上厮杀时,可不就比文人墨客要有用,傅姑娘有此感慨也不奇怪……” 那红衣女孩正是傅绛仙,她来得晚,一进来就见其他府里的姑娘都在舞文弄墨,没人陪她说话玩耍,便与平越霞有了口角,又有人说“傅姑娘不懂诗书,当然不知道诗书的趣味”,惹恼了她,才引得最后她拿了那么些话来泄愤。 傅绛仙虽不知眼前美貌女子是谁,但有台阶顺势而下,稍稍气平,“你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傅绛仙?”心道,莫不是她真那么出众,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不凡来? 苏妙真笑道,“我也会点麻衣相术,观姑娘你一身红衣,合了这绛字。又气质独特出尘脱俗,可称得上仙字……且听说傅姑娘年纪十三,比我小上一点,姑娘你可不就一团雪气可爱至极吗?又见傅姑娘你手心有薄茧,可又不能是劳动所致,估摸与习武有关。听说京里有个女中豪杰,不仅德容言功样样皆好,这骑射功夫,更强如许多男子,正是傅家小姐……这样独特的女孩能有几个呢,四下印证,可不就只有一个傅绛仙!” 傅绛仙听她处处夸赞自己,压抑脸上喜色,哼一声,“好吧,算你眼光毒辣。”自顾自地一甩帕子,擦身过了苏妙真,拔步出这花厅。 苏妙娣朝苏妙真嘉许一笑,跟上傅绛仙好尽主人的职责,其他人见苏妙娣苏妙茹几个伯府小姐都离开花厅,也相继鱼贯而出。 苏妙真落在最后,正奇怪先前还对自己有几分亲热的平越霞为何突然冷淡,就被一个温婉女孩拉住,是先头那个福身行礼的女孩,气质淡雅不争,听她问道:“苏五姑娘,你真会看相吗?” 苏妙真喜她温婉柔顺,和自己姐姐妙娣一般可亲,便一笑,得意答道,“哪里,我是占了眼神好的便宜呢……” 卖个关子,瞅着这女孩全神贯注等自己发话,摇头晃脑自夸,“她腰间荷包最下绣了‘绛仙’二字,可不亏我眼神好么,又观察入微,进门一眼察觉……”见此女噗嗤一笑,悄声道,“不要说出去呐。” 那姑娘忙忙点头答应,含笑,“苏姑娘,你好聪明呐。” 又一位稚气的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是呀是呀,苏姐姐,你太聪明啦,把那个傅绛仙说得哑口无言。” 苏妙真同时被两个可亲可爱的小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夸了,也忍不住翘尾巴,摸着下巴心说:那是那是。差点没把那句“两位姑娘,还是你们慧眼如炬”给说了出来。 三人有说有笑地就往前厅去,三言两语间,苏妙真得知那稚嫩女孩叫许凝秋,其父为左都副御史。另一女孩儿是皇极殿大学士之女,名为文婉玉。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制度改革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刚识字会些针线而已,不善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没些内涵,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202.第 20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宁祯扬摇头,“景明,你有所不知, 听苏家掌事说,这非寻常雕版文书, 总计只花了一千余两, 可是也不是?” 三人同时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向椅背后靠去, 含笑道:“我哪有那么许多银钱来做善事?” 顾长清起身, 来回踱步, 道:“诚瑾, 这可不是一时之善事, 而是千古之利!”他回脸,目光灼灼:“既然家坊能印刻出如此便宜的经书时文,若能广至五湖四海, 岂不是全天下, 都能享其恩泽?” “秦汉用简, 寻常百姓无法负担,只能蒙昧,后来蔡伦造纸, 学问大盛。唐宋雕版,读书人又不知多了凡几, 于是广开科举, 广擢人才……如今须得大推四海, 让天下百姓都能受其利,蒙其泽。” 苏问弦没料到,顾长清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其中关键的人物,也是第一个和苏妙真想到了一处的人。 他直起身,缓缓道:“此聚珍一法,我也秉了父亲,让他上书肯奏宫中内局带领,领天下风气。只是我父仍在犹豫,以为奇技淫巧,不足以上达天听。” 顾长清立时道:“诚瑾,你既愿把这法子施于黎民百姓,我如何能不动容,你且放心,我立时修书一封,将其中利弊告知祖父,让他上书陈情,如此,苏伯父也能解后顾之忧。” 顾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当初更有从龙之功,极得乾元帝信任。曾任数次学政,是无数士子座师,故在文臣士子间,地位超然。他若上奏,乾元帝定会仔细斟酌其中利弊。 言毕,立时喊人入内,笔墨伺候,不过百息之间,他就修完书信,上了封漆。盖好印鉴,使人快马送回江南。只看得另外三人鸦雀无声。苏问弦没料到他如此利落,震惊道:这顾长清和真真颇有类似之处,只是他们一个是七尺男儿,一个却是闺中弱质。 顾长清办完这事,搓手看向苏问弦,诚道:“苏兄,我替天下士子谢你,这秘法何止万金,你却丝毫不藏私,某实不如。” 苏问弦神色不变道:“不过偶思,岂敢居功。” 却想起当日那花厅里头,苏妙真听他的筹划打算后,柳腰轻折,盈盈一拜,柔诚之至,对他道,“哥哥,我替家贫蒙生谢过你。谢哥哥信我一试,谢哥哥甘愿以士林名声作保,广而推之……日后我若弄明白了铜字油墨等法,还望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又思及父亲小厮六儿的言语,“老爷先头也为这案子日思夜想,后来五一龙舟那日,因为姑娘她身子弱一人留在了府里,老爷夫人放心不下提前回府,晚间去书房竟是上天垂怜,发现卷宗里头的疏漏……” 宁祯扬和傅云天两人见顾长清和苏问弦各有所思,一时也沉默不语。 半晌,傅云天冷不丁道:“诚瑾,我母亲打算为我求娶你五妹妹,这么看来,有你这个小舅子也没那么糟,除了……嗳,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答应呢,你急个什么劲,配我,你妹子还亏了不成?” 顾长清和宁祯扬两人大笑,顾长清道:“东麒,没人希望自己妹夫成日价地走马章台。” 傅云天怒道:“就为咱们兄弟情义,我也决不让我娘去求娶他妹子。你们是不知道,他多宠那个妹子——成日让苏全在外头搜寻那奇珍异宝送回去……我要是娶了他妹子,哪天他在窑子里撞见我或是在堂会上遇到我,那不得跟他打一架——他要是没练过武也就罢了……再说了,上次景明你讲那苏五姑娘如何伶俐,我也怵得慌,真弄回来个玲珑心肠的人岂不使我夫纲不振?况我还惦记着另外一人。后日冬至,这得回府求我娘去,顺便和她说道说道,趁早弃了这心思。 ” 宁祯扬捧腹大笑:“诚瑾,东麒这妹婿你是可以躲过去了,我府里虽有几个妾室,但没过明路,在女色上比东麒还是要克制许多……得,你也别恼,就一说。贵妹我绝不敢想了,本来对贵妹的行事我也有些不敢苟同……咱们这里头,也就景明堪为你妹婿,不仅对你妹子的行事做派赞赏有加——他可还半点不近女色,要不是我府里的那舞姬哭着回我他是个正常男子,我都要怀疑景明不能人道了。” 顾长清扶额苦笑,看一眼宁祯扬看一眼苏问弦,道:“我可半句没说。” 苏问弦淡淡道:“只要你不怕兄弟没得做。” 三人见他如此回护自家妹妹,俱是稀奇。尤以傅云天最甚,心道,上次诚瑾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看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是要让苏五姑娘泼出去的架势,难不成招个赘婿? * 后日冬至十一月十三,傅云天果回府去,翘首盼着傅夫人的回话。傅夫人按品着装,一大早入宫谒见皇后及诸位妃嫔。各府四品往上的诰命,属于有资格入宫的外命妇,必须在四节去宫里见过诸位贵人们。许夫人自然也去。 回了府傅夫人累得头昏,傅云天小意伺候,只让傅夫人又笑又气,先打发人去成山伯府问老太君安,才安抚儿子:“许夫人看着虽不大情愿,但娘可以给你磨一磨,我早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倒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 成山伯府。 正午,苏妙真往王氏房里来,瞧见苏妙娣的几位贴身侍女都立在外头,内堂地下摆许多红盒,多半是冬至祭礼并各府礼物。 王氏心腹婆子们帮着打点分装,见她进来,苏妙娣和王氏两人同时往苏妙真看来,王氏招手笑道:“可巧,我这里有桩稀奇事呢。” 苏妙真在下首一小杌子上坐了,听王氏笑道:“今儿我遣人去给周姨娘送冬至的物用,于家婆子回来说,那周氏身边的红儿奇怪,为何一大早倒来了三趟人送东西,让于家的问我是不是要放她主子出去了……于家的仔细问了,回话告诉我,我才晓得,原来是真儿你用娣儿的名义赏了缎子珠钗过去,娣儿却用你的名义送了银碳摆件过去……你们姐妹俩,可是用心用到一块儿去了。” 王氏喜得合不拢嘴,仍嗔道:“你们俩啊,平白从自己私房里抠出来东西给她,难道我做主母的,今日这冬至,竟不给她备东西了,让人知道,还说反而衬出来我不如两个女儿贤能了?” 苏妙真和苏妙娣二人对视,也忍不住噗嗤两声,苏妙真道:“娘送的那是娘大度,我们送了,她好歹也能领个情。” 苏妙娣点头道:“周姨娘性子左,当日真儿那般……我也怕她记恨真儿,和婆子们瞎嚼舌,倒是考虑得不周,该回了娘才是……” 早间苏妙真差人送东西过去,是因为记起冬至佳节,周姨娘独自禁足内院,必然生忿。她自己不惧怨言,姐姐苏妙娣却心思重。故而思量,不若以苏妙娣名义施恩周姨娘,让她乘了苏妙娣的情,日后不再搅风搅雨针对苏妙娣。谁料苏妙娣竟然怀了和自己一般的心思。 搬着小杌子挪到苏妙娣身边,抓着苏妙娣的手喜滋滋说:“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瞧,娘都没想着替我收买周姨娘,姐姐却先想到这层……” 王氏假意恼道:“呸,她不过一个奴才,哪里当得起你们两个主子收买她的人心……”于家的奉承道:“奶奶,话虽如此,这事却见二姑娘和五姑娘是姐妹同心。” 王氏笑道:“你们两个处得这般好,娘也别无所求了。”将二人拉在身前,先瞧瞧苏妙真,再看看苏妙娣:“娣儿这两日气色佳了,先头周氏那一闹,害得母亲和娣儿你都身子不适。我这做娘做媳妇的,当时真恨不得撵她出去……娣儿,你生得单柔,平日还得多加饮食才好。” 三人说话间,有婆子在窗外回话,说已经去太医院请人了,陶氏说王氏若打点好过节的物件就可以过去了。王氏拍手恼道:“只顾着查各处的礼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实在不该,走,去瞧瞧你祖母。” 苏母小半月来身子始终不适,总是懒懒的,吃东西也少。今日冬至入宫谒见,苏母着了风,在内廷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勉强稳住,一回来便嚷着头痛。王氏和陶氏就遣人去请太医诊治。 进到养荣堂,苏母正歪在炕上和明儿说话,明儿道:“倒也不需更衣了,一遍一遍地脱穿,虽这里头烧着火盆火炕,也容易着凉,再者老祖宗本就疲乏,没得反坏了身体。” 众人依次见礼,苏妙真见苏母没驳回明儿的话,也道:“那依我说,竟也不用放帷幔了,让那老太医好好瞧个真切才是,所谓望闻问切嘛。”王氏瞪她一眼,向苏母赔笑道:“这往日太医诊病哪有不放幔子的,她一个小孩子,忘了咱府里的规矩。” 不出宁祯扬所料,乾元帝果然圣心大悦,当场在内廷降了旨意封赏苏观河,加赏俸禄。因顾长清和苏问弦两人尚未入仕,乾元帝无可封赏,就赐了些孤本书画,也是大大的荣耀。 消息一传出来,成山伯府立时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朝野上下无不议论,苏观河父子二人同朝做官的景象即将到来,毕竟,在圣上面前过了一回的人,科举场上又如何能不旗开得胜呢?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203.第 20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乾元九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大计”, 所谓大计, 即各地督抚、按察使司上交的治下府衙各级官员的积年考评,复核后被汇总到吏部进行总检察, 以“二等六法”为各级官员作出奖赏惩罚。 虽名义上由吏部统管,但数十年间的惯例,这考察多为各地督抚、按察使司评定后送入京中,在吏部不过走个过场, 办个手续而已。因而各地考满的官员都陆续回京,官船官轿一度把通州码头挤个水泄不通, 旌旗飘动, 倒极为热闹。 且说这其中官船有个扬州知府苏观河, 出身成山伯府。苏观河是正儿八经的嫡次子, 并不袭爵,但科举入仕,虽未官至一方督抚, 但扬州自古繁华, 又紧挨着运河,漕粮盐糖, 天下所有货物七七八八都得过此处钞关, 正是个极好的缺。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 上上下下, 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便理好交接公文,重阳过后,携了妻女,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一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苏观河和王氏实在不公,且不说自己稀里糊涂醒了后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的孩儿的苏观河和王氏,又怎么受得了呢。 204.第 204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 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 又道,“我也不苛待你, 你和苏全不同,武学上没甚天赋,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 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大爷体恤下人, 笑殷殷地退下, 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 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 面上泛出些许喜色, 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205.第 205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 手忙脚乱中,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苏问弦疾步上前,快手一捞, 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 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 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 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 此人也敢偷溜进来, 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 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 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 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 那太医都说是男脉, 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我儿,这又怎么说。” “姨娘你这胎,都说是男相。这哥儿生了出来,他一过继的嗣子,又哪里在府里有立足之地。如何能不急呢?自然要寻机打压姨娘你这边,刚好成哥儿犯了个小错,他就不依不饶了……姨娘若是亲自去看了,想必那些人也绝不敢罚成哥儿了。” 周姨娘闻言觉得大有道理。 这段时间她要一奉十,早已助长了那嚣张气焰,也恨恨道:“我的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在他们都瞧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不顺眼,一心想要谋害了去……想那苏问弦不过一过继嗣子,居然也敢骑到老娘头上,实在可恨,老爷又何尝拿他当回事了,否则当初怎么把他不带去扬州教养……”周姨娘不知道在京里国子监进学的好处,只心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嗣子,越发气壮,“走,我倒要去看看!” 且说周姨娘带了一干丫鬟仆妇尽数出了院子,倒让与她住得近的金姨娘奇怪,金姨娘刚从筵席回来,见此状况,忙推了门去找捧了一卷书读的曲姨娘。 “妹妹,你说,她那么乌眼鸡似得是要找谁麻烦?” 曲姨娘掩卷,漠不关心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金姨娘见她不答话,讪讪而去,刚一出门,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成日价地拿乔。”又想起有孕的周姨娘,面色划过狠毒,自言自语:“抱了个肚子就真当自己是正头奶奶了,总有一天……” 周姨娘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了明善堂就要闯进去,小厮丫鬟们拼命阻拦却被她抱着肚子叫疼吓退,周姨娘进去打眼就看到自己侄子跪在风口,背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周成一见自己亲姑姑来了,泪眼汪汪喊道:“姑姑救我!” 周姨娘立时就要让婆子去扶了他起来,其他人急忙去拦,如意儿也在跪着,忙忙让另一大丫鬟称心去处理此事,称心急急下台阶拦了周姨娘,忙忙道:“姨奶奶,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还请姨奶奶不要插手我们明善堂的事。” 206.第 206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让家坊刻够四千四百一十本的四书五经和三千本时文诗集, 还算小事么。”宁祯扬反问道:“不止如此, 你手下人还把那书籍全数白送, 京中开蒙的家贫童生皆可拿走一本, 现下京里无人不说, 苏家三少爷好大手笔, 好善心肠。” 苏问弦道:“祖母自从十月三十那天宴毕, 身体就有些不适, 虽非大病, 可她老人家高寿,恐有不测。我镇日在这边待着, 无法亲去,便寻思积福积德,尽点孝心。” 顾长清一算, 道:“这可是市价一万一十两,你居然拿出如此多的现银来。” 宁祯扬摇头, “景明,你有所不知,听苏家掌事说, 这非寻常雕版文书,总计只花了一千余两, 可是也不是?” 三人同时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向椅背后靠去, 含笑道:“我哪有那么许多银钱来做善事?” 顾长清起身, 来回踱步,道:“诚瑾,这可不是一时之善事,而是千古之利!”他回脸,目光灼灼:“既然家坊能印刻出如此便宜的经书时文,若能广至五湖四海,岂不是全天下,都能享其恩泽?” “秦汉用简,寻常百姓无法负担,只能蒙昧,后来蔡伦造纸,学问大盛。唐宋雕版,读书人又不知多了凡几,于是广开科举,广擢人才……如今须得大推四海,让天下百姓都能受其利,蒙其泽。” 苏问弦没料到,顾长清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其中关键的人物,也是第一个和苏妙真想到了一处的人。 他直起身,缓缓道:“此聚珍一法,我也秉了父亲,让他上书肯奏宫中内局带领,领天下风气。只是我父仍在犹豫,以为奇技淫巧,不足以上达天听。” 顾长清立时道:“诚瑾,你既愿把这法子施于黎民百姓,我如何能不动容,你且放心,我立时修书一封,将其中利弊告知祖父,让他上书陈情,如此,苏伯父也能解后顾之忧。” 顾老太爷乃三朝元老,当初更有从龙之功,极得乾元帝信任。曾任数次学政,是无数士子座师,故在文臣士子间,地位超然。他若上奏,乾元帝定会仔细斟酌其中利弊。 言毕,立时喊人入内,笔墨伺候,不过百息之间,他就修完书信,上了封漆。盖好印鉴,使人快马送回江南。只看得另外三人鸦雀无声。苏问弦没料到他如此利落,震惊道:这顾长清和真真颇有类似之处,只是他们一个是七尺男儿,一个却是闺中弱质。 顾长清办完这事,搓手看向苏问弦,诚道:“苏兄,我替天下士子谢你,这秘法何止万金,你却丝毫不藏私,某实不如。” 苏问弦神色不变道:“不过偶思,岂敢居功。” 却想起当日那花厅里头,苏妙真听他的筹划打算后,柳腰轻折,盈盈一拜,柔诚之至,对他道,“哥哥,我替家贫蒙生谢过你。谢哥哥信我一试,谢哥哥甘愿以士林名声作保,广而推之……日后我若弄明白了铜字油墨等法,还望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又思及父亲小厮六儿的言语,“老爷先头也为这案子日思夜想,后来五一龙舟那日,因为姑娘她身子弱一人留在了府里,老爷夫人放心不下提前回府,晚间去书房竟是上天垂怜,发现卷宗里头的疏漏……” 宁祯扬和傅云天两人见顾长清和苏问弦各有所思,一时也沉默不语。 半晌,傅云天冷不丁道:“诚瑾,我母亲打算为我求娶你五妹妹,这么看来,有你这个小舅子也没那么糟,除了……嗳,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答应呢,你急个什么劲,配我,你妹子还亏了不成?” 顾长清和宁祯扬两人大笑,顾长清道:“东麒,没人希望自己妹夫成日价地走马章台。” 傅云天怒道:“就为咱们兄弟情义,我也决不让我娘去求娶他妹子。你们是不知道,他多宠那个妹子——成日让苏全在外头搜寻那奇珍异宝送回去……我要是娶了他妹子,哪天他在窑子里撞见我或是在堂会上遇到我,那不得跟他打一架——他要是没练过武也就罢了……再说了,上次景明你讲那苏五姑娘如何伶俐,我也怵得慌,真弄回来个玲珑心肠的人岂不使我夫纲不振?况我还惦记着另外一人。后日冬至,这得回府求我娘去,顺便和她说道说道,趁早弃了这心思。 ” 宁祯扬捧腹大笑:“诚瑾,东麒这妹婿你是可以躲过去了,我府里虽有几个妾室,但没过明路,在女色上比东麒还是要克制许多……得,你也别恼,就一说。贵妹我绝不敢想了,本来对贵妹的行事我也有些不敢苟同……咱们这里头,也就景明堪为你妹婿,不仅对你妹子的行事做派赞赏有加——他可还半点不近女色,要不是我府里的那舞姬哭着回我他是个正常男子,我都要怀疑景明不能人道了。” 顾长清扶额苦笑,看一眼宁祯扬看一眼苏问弦,道:“我可半句没说。” 苏问弦淡淡道:“只要你不怕兄弟没得做。” 三人见他如此回护自家妹妹,俱是稀奇。尤以傅云天最甚,心道,上次诚瑾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看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是要让苏五姑娘泼出去的架势,难不成招个赘婿? * 后日冬至十一月十三,傅云天果回府去,翘首盼着傅夫人的回话。傅夫人按品着装,一大早入宫谒见皇后及诸位妃嫔。各府四品往上的诰命,属于有资格入宫的外命妇,必须在四节去宫里见过诸位贵人们。许夫人自然也去。 回了府傅夫人累得头昏,傅云天小意伺候,只让傅夫人又笑又气,先打发人去成山伯府问老太君安,才安抚儿子:“许夫人看着虽不大情愿,但娘可以给你磨一磨,我早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倒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 成山伯府。 正午,苏妙真往王氏房里来,瞧见苏妙娣的几位贴身侍女都立在外头,内堂地下摆许多红盒,多半是冬至祭礼并各府礼物。 王氏心腹婆子们帮着打点分装,见她进来,苏妙娣和王氏两人同时往苏妙真看来,王氏招手笑道:“可巧,我这里有桩稀奇事呢。” 苏妙真在下首一小杌子上坐了,听王氏笑道:“今儿我遣人去给周姨娘送冬至的物用,于家婆子回来说,那周氏身边的红儿奇怪,为何一大早倒来了三趟人送东西,让于家的问我是不是要放她主子出去了……于家的仔细问了,回话告诉我,我才晓得,原来是真儿你用娣儿的名义赏了缎子珠钗过去,娣儿却用你的名义送了银碳摆件过去……你们姐妹俩,可是用心用到一块儿去了。” 王氏喜得合不拢嘴,仍嗔道:“你们俩啊,平白从自己私房里抠出来东西给她,难道我做主母的,今日这冬至,竟不给她备东西了,让人知道,还说反而衬出来我不如两个女儿贤能了?” 苏妙真和苏妙娣二人对视,也忍不住噗嗤两声,苏妙真道:“娘送的那是娘大度,我们送了,她好歹也能领个情。” 苏妙娣点头道:“周姨娘性子左,当日真儿那般……我也怕她记恨真儿,和婆子们瞎嚼舌,倒是考虑得不周,该回了娘才是……” 早间苏妙真差人送东西过去,是因为记起冬至佳节,周姨娘独自禁足内院,必然生忿。她自己不惧怨言,姐姐苏妙娣却心思重。故而思量,不若以苏妙娣名义施恩周姨娘,让她乘了苏妙娣的情,日后不再搅风搅雨针对苏妙娣。谁料苏妙娣竟然怀了和自己一般的心思。 搬着小杌子挪到苏妙娣身边,抓着苏妙娣的手喜滋滋说:“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瞧,娘都没想着替我收买周姨娘,姐姐却先想到这层……” 王氏假意恼道:“呸,她不过一个奴才,哪里当得起你们两个主子收买她的人心……”于家的奉承道:“奶奶,话虽如此,这事却见二姑娘和五姑娘是姐妹同心。” 王氏笑道:“你们两个处得这般好,娘也别无所求了。”将二人拉在身前,先瞧瞧苏妙真,再看看苏妙娣:“娣儿这两日气色佳了,先头周氏那一闹,害得母亲和娣儿你都身子不适。我这做娘做媳妇的,当时真恨不得撵她出去……娣儿,你生得单柔,平日还得多加饮食才好。” 三人说话间,有婆子在窗外回话,说已经去太医院请人了,陶氏说王氏若打点好过节的物件就可以过去了。王氏拍手恼道:“只顾着查各处的礼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实在不该,走,去瞧瞧你祖母。” 苏母小半月来身子始终不适,总是懒懒的,吃东西也少。今日冬至入宫谒见,苏母着了风,在内廷时就有些支撑不住,勉强稳住,一回来便嚷着头痛。王氏和陶氏就遣人去请太医诊治。 进到养荣堂,苏母正歪在炕上和明儿说话,明儿道:“倒也不需更衣了,一遍一遍地脱穿,虽这里头烧着火盆火炕,也容易着凉,再者老祖宗本就疲乏,没得反坏了身体。” 众人依次见礼,苏妙真见苏母没驳回明儿的话,也道:“那依我说,竟也不用放帷幔了,让那老太医好好瞧个真切才是,所谓望闻问切嘛。”王氏瞪她一眼,向苏母赔笑道:“这往日太医诊病哪有不放幔子的,她一个小孩子,忘了咱府里的规矩。” 永安侯府的两个舅舅舅妈也都对这个在外表现得良好的外甥女表示了喜欢,一流水的赐了不少东西,诸如一套金银镶百宝翡翠头面,上好的松墨狼毫,长命昆仑白玉牌等等,不一而足。 至于几个表姐表妹,哪有她搞不定的,结合了东西方童话精华的葫芦娃,白雪公主,小美人鱼等等故事被她剃掉了情爱部分,稍稍改编了下,只听得表姐表妹们神魂颠倒,缠着她讲了一中午,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只盼望她能留下来日日给讲故事。 然而苏妙真惦记着和苏问弦的约定,哄了这几个表姐表妹自己不日再来,方使得她们放了她去,看在侯府人眼里,都道几个姐妹感情好,这表姑娘脾气柔,半日下来便让侯府里的小姐们眼泪汪汪地给她送行了。 * 苏妙真回了自己的平安院,先去了趟小厨房把那点心茶水准备了下,再回了闺房。 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分批给了不少人讲了故事都大受欢迎,想来是可以把匣子里的书拿出去印了。她在自己房里把那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打开,把婢女都赶了出去,从中拿出一本上面写着《贞观术士录》的手本,凝神细想了一回:她自从来到这世上,自个儿努力学那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后,还勉强自己读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让她倒尽胃口的闺训教本,但到底不打算真的做这地界的淑女贤妇,不过是为了安王氏的心,瞒众人的耳。 207.第 207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香匣一开,苏妙真放眼一一看去,见里头或是诸如玉叶闹蛾, 玛瑙香串之类的别致首饰;或是泥人木雕、剪纸笔筒之类的精细玩意儿,或是云铜手镜、脂盒木梳之类的妆奁用具。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 水种软糯, 雕工一流,极是别致,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 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 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 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 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 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 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 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 ”又对她道, “真真, 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 ”苏妙真被他一唤, 回神过来, 急急侧身, 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王氏见爱女眼下虽有青黑,但精气神极好,不像是晕船了,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这个小馋猴,你爹爹去前面和师爷说话去了,且等等他。更别打趣你姐姐了,她不比你脸皮厚,再让我知道你跑去惹娣儿,我饶不了你。” 说着就招呼丫鬟送了些茶点果子上来,苏妙真本来也不饿,不过是转移王氏的注意力,当下甜声应了,勉勉强强拿了个桃子啃着,边啃边心道,即便是这上好的用于贡品的甜桃,味道比现代一辈辈择优嫁接的桃子还是不如。即便她如今是公卿贵女,也比不得后世的一个普通人来的享受自由。苏妙真心下一灰,啃着的动作一停,王氏对自家爱女娇宠得不行,立时间也发觉了,摇着她笑道,“怎么了。” 那桃子到底汁液多,一时间帕子都沾湿掉了,苏妙真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才偎依进王氏怀里,“六年没回京,女儿觉得好陌生,也不知道府里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苏妙真来到这世上时,恰逢苏观河由翰林点了扬州知府,没等她回过神,就到了扬州,她又没有原身的记忆,何况原身不过一六七岁小女孩儿,本来也记不得什么,对于家大业大的成山伯府,苏妙真也着实好奇。 只见年年王氏逢年过节打点礼物时跟着了解了些,何况三年前的考评,因着苏观河留职,也就匆匆带着苏妙娣和王氏进了一回京。 苏妙真与水相克,王氏又把她看得心肝一样,不忍她舟车劳顿,就把苏妙真送到了宋芸家。此次若不是苏观河要彻底离了扬州府,她也不能出来。 “是啊,娘也有三年没回京了,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魏国公府如今如何,三年前看着是极好的,不然我也舍不了你姐姐。还有你兄长,也不知道怎么样,信里说是只等着来年春闱,话也不多,哎。” 208.第 208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怎么了?”苏妙真懒洋洋问。 蓝湘接过绿意递来的澡巾, 呈给苏妙真后,背过身。哗啦的出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待见一双大红睡鞋停在她面。 蓝湘抬头扶着苏妙真出了浴间, 直到苏妙真坐定正对着螺钿江宁拔步床的杏黄绣塌,方慢着声说道:“如果被老爷知道了, 保不得要生气,太医都说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后姑娘要仰仗得还是正经的亲兄弟。” 蓝湘见绿意虽蹲在墙角拨弄火盆里的银碳, 但也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她手拿松江细白葛布, 给苏妙真擦拭头发, 却许久没听见苏妙真说话。侍弄好炭火的绿意也过来, 用美人锤给苏妙真轻轻地锤腿,又使了扬州馥春林的香膏,格外用心地为苏妙真涂抹保养。 苏妙真丝毫无觉,待绿意为她换罗袜套大红睡鞋后, 苏妙真抽回撑着下巴的手,放在膝头道:“蓝湘绿意, 难道你们这儿的人,都觉得血缘胜过一切吗?” 蓝湘没听明白什么是“你们这儿”,还以为苏妙真在问她二人的隶籍, 老实答道, “我和绿意都是家生子……所谓上阵父子兵, 打虎亲兄弟。退一步讲,周姨娘这事原也不用罚得这般快,她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老太君日日赏吃食过去哩。” 苏妙真听蓝湘情真意切地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驳又觉难以张口。自从周姨娘怀孕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语苏妙真也时有耳闻。 在她看来,苏问弦是这府里的嫡子,王氏与苏观河的晚景如何想来也落在苏问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说日后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个二十年,苏观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这些时日总寻机顶撞王氏,无非是仗着太医院的人也说她怀的,多半是个哥儿——这在苏妙真眼里当然可笑,更对周姨娘生几分不满。再者,她与苏问弦和苏妙娣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一个同父异母的胎儿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暗想苏问弦惩治下人的手段过厉,也要向着苏问弦,罚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长辈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与苏观河应酬完毕刚回上房,便有人来报今晚之事。苏观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讲到苏妙真的惩戒时,面面相觑。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这事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斯容她,让周成去诚瑾那里当差。”她刻意点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见苏观河不发一言,便说,“真儿罚得重了,老爷你不要怪她。” 苏观河思索一回,抚须道,“玉娘,你想错了,今日之事,须重罚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为我苏观河,会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当初既已经过继了诚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儿子!如何能让他们那起子小人,拿诚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会嫡庶不分,尊卑无序。诚瑾和咱们是不亲近,可他的孝心没得说!而且诚瑾上进,日后我们二房,多要靠他支撑门户,真儿也需要个能干兄长为她撑腰,何况真儿与诚瑾这孩子的兄妹感情,这几年我看着,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诚瑾若知此事,也定会有所触动……”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爷,真儿未来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皱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说不定才能承欢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岁数了,却只能先为真儿打算……她是咱俩跟前千娇百宠的女儿,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数十年,更越不过你和真儿去……”王氏喜笑出声:“老爷,你对咱们真儿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观河笑道:“当初咱俩盼了几十年,方盼来这么一个独女,真儿又是咱们两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又不独独我一人溺宠……”两人喁喁私语,拥帐夜谈了一晚。 次日,苏妙真起身去养荣堂定省。 进院先有苏母大丫鬟明儿出来,给揭了猩红毡帘,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儿一大早,递话进来说想要拜见老太太哩。” 苏妙真方知这事儿传得兔起凫举般,周姨娘的亲人来求情了。塞过镶红宝累丝螃蟹掩鬓给她:“内造的物件。”明儿不肯收,道:“大前儿姑娘让绿意姐姐送来珍珠耳环一对,今儿怎好再拿的。” 苏妙真执意再三:“我总劳你过院问话,昨还让你做了盘红枣糕过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给你兄嫂备下,日后也可给你侄女做个添妆”。便进到里头,边走边扯扯鬓发,又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步入内间,见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训。 苏母歪在炕上,靠着猩红金蟒引枕,捧了嵌金云铜手炉,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头也在我这里伺候过,她为人是有些不调伏,但心眼儿是好的,现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处,但依我说,便是供着她又怎样呢,正该好好地调养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脸面,一则,未免会让她惶恐;二则不宜于养胎,三则,让底下人见了,还以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体面……” 王氏口中应诺,不敢反驳,红上脸皮,一旁的陶氏卫氏两个妯娌也没出声,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镯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样。 苏妙真快步上前,“扑通”一跪。房内诸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来,苏母直腰转脸看她,更是惊诧:“哎唷,这是怎得?” 她结结实实磕个头,道:“祖母,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训斥就斥责真真吧,我先斩后奏,娘她实在是不知……” 苏母正说话间,猛地听乖乖孙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处磕头,那响声跟扯雷似得,亦是一惊。放眼瞧去,苏妙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登时红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来。”忙指使明儿扶她起来。 苏妙真挡开明儿,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头看向炕上的苏母,“真真连累娘亲受屈,又越了规矩罚了周姨娘,还请祖母降罪。”说着,又俯身磕头,怯怯看了苏母,小声说,“可祖母念在真儿是情急激愤之下,别罚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早上起来苏母还没用饭,记起摆来的芙蓉酥是周姨娘好吃得,便使人送一碟子去。那婆子回来禀说“姨娘昨夜被罚了禁足半年呢,说是连着伺候的下人也被罚月例了”。 没细讲,又有先前伺候过苏母的周老婆子递话进来说要拜见,苏母心里已有几分怒意,等王氏陶氏卫氏三个妯娌结伴来请安时,便借机训斥王氏。 但苏母对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也不甚了解,只听下人说是跟某个洒扫小厮相关。 王氏入门几十年,未能给苏观河诞下男嗣一事,始终让苏母深以为憾,连带着对王氏也有几分不喜,更不必说王氏在南边六年,这婆媳之间,着实淡淡。故苏母也未曾仔细问过那婆子,只欲先敲打敲打王氏。 苏母现见苏妙真怯生生地伸了手臂出来,撩袖撇过脸,小声求她说:“祖母可打轻些,真真最怕疼了。”那一腔对王氏的不满此刻都化没了,苏母又心疼又好笑,瞅苏妙真口中只念叨:“成个什么样子,祖母何尝说要罚你了,明儿,赶紧扶五姑娘起来,地上跪得多难受。” 明儿笑呵呵地又去扶苏妙真,这回苏妙真乖乖地起来,蹭到苏母面前。苏母见她也不说话,只抿了那樱红小口,怯怯地瞅着自己。 心里头的一番怜爱自不消说,忙搂了这乖孙过来,“瞧你这样儿,分明怕极了挨板子,现在自个儿倒要逞英雄?原是大人间的事儿,倒把我真姐儿给吓着了。” 明儿沏茶前来笑说:“听五姑娘的话里,还是有别的缘故,老祖宗何不听听,说不得一听,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就明啦。” 苏妙真暗道这平日里多与人为善果然没错,一些头面脂粉之类的玩意儿现下能换来几句帮衬话,极是划算。感激朝明儿一笑,向苏母讷讷喊道:“祖母……” 到了时辰,婢女仆妇们把那山珍海味尽数送上桌来,又捧了果酒入内,小姐们欢声笑语,乘着热闹都斟了酒来尝。 苏妙真喝不了酒,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去去酒气。” 209.第 209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回小姐, 那是我家五姑娘爱惜的宠物,日日在院子里拘着,就怕它再跑丢惹姑娘伤心。今日府里大宴,它自己从院子里跑出来竟是丢了。”两人说着就要告罪去寻。 傅绛仙心里已有主意, 见是那惹人厌的苏妙真的爱宠, 也在两人离开后, 让丫鬟去假山里头把那毛球抱了出来。她近看那狗实在既不名贵也不好看,心里嫌弃苏妙真没品位。后来又思及这是苏妙真喜欢的, 且见毛球呜呜直叫, 有几分可爱。她想了想, 又心道, 这毛球和“艾小姐误入镜中国”故事里的名字相合,想来是苏妙真自己看了故事取得名字,亦或是她为这狗编出的故事。 这毛球既然可爱, 又和她有缘, 倒不如让她带走,做侯府独女的爱宠想来也比一个伯府五姑娘的看门狗强。傅绛仙自顾自点头,就使人抱了宠物,去寻傅云天。她也知自己如是带上马车会被母亲发现, 就拿琴儿一事, 拿捏兄长傅云天为自己瞒天过海。 傅绛仙又怕苏妙真刨根究底, 就寻了个池塘, 让婢女把毛球身上的冬衣解了, 丢在岸边做溺水状,还让婢女清儿捏着毛球的爪子在岸边划了几道做挣扎样子,清儿笨手笨脚险些滑到,被她骂了几句。自家觉得万事妥帖,自己聪明无比,施施然离去。 而游廊上的苏妙真一听侍书侍画言语,着急得要命。 她得了这条小狗后事事亲自照料,只把它当了前世宠物的替代,感情深厚,立时也顾不得看戏,急急一同和婢女们四处寻找。 绿意蓝湘诸婢女因上次苏妙真为毛球差点丢了而大哭一场,又被王氏申斥嘱咐,也立时两两作伴,尽心去寻。 苏妙真在花园里转了半天,忽听得有人来报,却是黄莺,只见她眼含泪珠,“姑娘,毛球那小家伙,好像是溺水了。” 苏妙真心里一哽,平静下来就要去看,婢女因她被高人算命,与水相克。连声阻拦,苏妙真头一次沉了脸道,“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说着,疾步如飞,往小池塘去,绿意蓝湘并着黄莺见拦不住她,拔步就追,唯恐一个没看住,苏妙真又被水克。 待苏妙真来到池塘边,果见那岸边有毛球的爪印,连那她亲手织的冬衣都湿了大半,落在岸边,回想起毛球总是围在她身边摇尾巴的情形,几度心塞,忽地,眼里映来一处痕迹。 …… 未时刚过,傅绛仙回了暖阁,一炷香后见苏妙真面带忧容,被丫鬟们簇拥着进来。 她瞥眼苏妙真,心里冒出点点愧疚,可随后就被苏妙真进来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傲慢模样气到,鼻子一哼,招手让婢女清儿和纯儿倒茶水捻点心,看向戏台时余光扫到苏妙真,见她往这边撇来一眼,又往这边走过来。 傅绛仙并不起身,只见苏妙真从婢女手上接过一朵艳红蔷薇。 笑吟吟地一边弯腰,一边拿着那蔷薇,傅绛仙直勾勾地盯着那蔷薇,只见她深深一笑,为傅绛仙别在襟前:“这红色,果然只有傅姑娘适合。” 她的那些婢女们也齐声应道,“是呢。”被挤到一边的傅绛仙自己的婢女也忙忙绕过来赞叹几句。 傅绛仙一撇嘴角,“多谢苏五姑娘。” “对了傅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苏妙真缓缓起身,似是怕冷,左手袖进袖子里面,右手成拳放在嘴边虚虚一咳问。 傅绛仙摇头。得到了这个答案的苏妙真似乎有些失望,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落座。 一折戏罢,苏妙娣赏下去,微笑看向暖阁里其他女孩,“我和平妹妹,文妹妹点的戏都唱完了,诸位妹妹可有喜欢的戏目,让她们唱来。” 傅绛仙点一出《南柯梦》,听句“《认金梳》极好”,然后便见苏妙真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这《认金梳》乃是讲宋代包公断案的。 她心虚地瞄了苏妙真一眼,安慰道,苏妙真不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她又不是包公在世,只是巧合。饶是如此,这出戏她也听得坐立不安,到底心中有鬼,戏还没完,就起身披风散心。 刚走到曲径通幽地沁芳堂,见苏妙真居然也跟了来,在秋日下缓缓行来,因着沁芳堂背光,傅绛仙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傅绛仙这半天下来从没见苏妙真有如此气势的时候,只见她一步一步走来,步伐似是踏在了她心头,心里惴惴,欲要离开又不肯堕了自己面子,强做镇定看向来人,绕过屏风到里间绣塌上休息去,谁料苏妙真也跟进来,进来了却是半晌不说话。 苏妙真见这傅绛仙犹带一丝稚气的脸庞下是惊慌失措,面上无一丝表情,内里却已经笑弯了腰,但她绷着脸,走到傅绛仙身边,道:“傅姑娘,你可知道我所来为何事?” “那我,我怎么晓得?” 苏妙真笑了,“我有一爱宠,叫毛球。”傅绛仙立时心上警铃大作,暗叫不好,“哦,我知道了。” “也是我的错,让它在花园走失,我的两个婢女说是在寻找过程里遇到傅姑娘,傅姑娘可以看见毛球?” “那,那当然没有,我和婢女们也就在花园逛了一回,然后就直接去暖阁听戏了,我要是看见了,怎么会不说?” 苏妙真掸掸衣裳,立在窗边,“刚刚黄莺回我,说是毛球在小池塘溺水,我去看了,果然见我给毛球制作的冬衣在岸边,岸边还有毛球的爪迹,我起初以为,是毛球自己调皮玩耍落水,可我仔细一看,却发觉,我这宝贝,是被人推进池塘里淹死的。” 她说到后头,已经把声音压低,听上去颇有几分恻恻。傅绛仙心道你那宝贝好好地在我这里待着,哪里死了,也不敢答话,只是往绣塌里头又坐了坐。 “毛球是我亲手喂养长大的,我待它就好像自己的亲人一般,它对我的重要性,远不是一个宠物二字可以概括的,所以它的死,我得讨个说法。”苏妙真看向傅绛仙,突地冷了声道,“傅姑娘,你身边婢女害了我的毛球,请问该如何处置?” 傅绛仙大惊,“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苏妙真冷冷一笑,一招手,让黄莺翠柳一拥而上,把那立着的清儿团团围住,苏妙真疾步如电,弯下腰,也不嫌脏,脱了清儿的绣鞋,举到傅绛仙面前,“傅姑娘好好看看着鞋底,可是有所发现?” “这鞋哪有问题,不过就是沾了点泥……和,和青苔。”傅绛仙也傲不起来,几乎瘫软在绣塌上,又狡辩道,“哪里都有青苔,这不算什么。” “是吗傅姑娘,可你要知道长于那池水水边的青苔和别处不一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往哪小池塘去瞧瞧。”傅绛仙哪里肯去,强道,“就算她背着我去了池塘,也不一定就是跟你毛球有关。” 苏妙真见她仍要狡辩,便高声道,“哦,背着傅姑娘去的吗?可除了这鞋,我还在那池塘边寻到一方手帕,上头绣着的正是‘绛仙二字’,傅姑娘,你还敢说你不知情吗?这么连着撒了许多谎,可是心虚?”又道,“还有那夹袄里,有一截断甲,正是你婢女的。” 210.第 210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但扬州府书香门第的小姐们, 私下议论说她艳色过重,没有清丽秀美的韵致, 更兼文墨不通,倒反是个绣花枕头。 苏妙真微笑柔声道:“我不用外头的香粉。其实,即便出自许富春这样老字号的东西,咱们也少用为妙。”顿了一下,怕这些姑娘无法理解铅粉水银的概念害处,又笑道, “珍珠粉倒是不错,可以多用用, 寻常香粉切不可使了。少晒太阳,多吃青菜水果,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会是个白白净净的大家闺秀。” 那名为素嫣的小姑娘恍然大悟, 使劲点头,样子倒和平时求喂养的毛球类似,苏妙真又道:“我那里也还有几盒子自己做的香粉, 用的乃是紫茉莉仁和珍珠粉等物十……若不嫌弃, 我就让人送妹妹你府上去。”素嫣大喜, 急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笑。 苏妙真提壶, 给众人倒水。茶杯推到上侧时, 一年岁相仿亦穿粉色袄裙的清秀女孩儿接过, 众人把她俩看一回笑:“巧了,许姐姐和苏姐姐穿得相似呢,身量也像,不看脸还道是双生姐妹呢。”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刚要细问,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回来玩耍,待过小半个时辰,听得人来报,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 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苏妙真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生父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或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痒又渴,浑身上下热得冒火,便解披风起身,要找地方乘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间走过好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一临水小凉亭里头,方进去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忽地,苏妙真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苏妙真听他三言两语,讲了一个别有内情的旧事,心道私底下的腌臜只怕更多,又细细问了苏全还知道什么,对平江伯府有了个大概的勾勒。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淮安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苏问弦此时向陈宣示好,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苏安受教点头,外头风声呼啸,苏妙真道:“得,我这边也到时辰回养荣堂,服侍祖母用药了。苏管事先回吧。” 五姑娘倒是和少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哩,苏全跪安离去,出院寻思道。 * 傅云天踩上未化完的积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划破了武定桥的静谧,对另外三人道。“陈宣一定是打算让其叔叔永不超生了,除了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外,听宗人府那头的话是,居然还有□□一宗,若真,这陈礼可不是个东西。” “有此败坏伦常的事?”苏问弦眉梢一跳。 冬日的太阳冷光刺眼,傅云天只听苏问弦声音一扬,“陈礼对他侄女?” 宁祯扬的麒麟纹锦云靴踩过一干枯树枝:“乱伦一事古已有之,好比山阴公主和她弟弟刘宋前废帝之间的苟且便见史书……但陈礼这事,肯定不是真的,他妹妹一直是个病秧子,并非毛嫱西施之色……但以陈宣的狠气,不是真的他也能把这事做成真的。” 宁祯扬和陈宣打过交道,对他了解较深。 顾长清一路不吭声,直到此时才道:“他只需要报上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即可,逼*奸一词,却是过犹不及。” 宁祯扬道:“他妹妹到底没嫁进你们顾家,你又没见过他妹妹,两人更没有任何情谊,何苦自己烦恼。” 苏问弦也道:“他这是想要让其叔再无翻身余地,杀人一事可以是误杀,逼*奸可就不同了,即便是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单论名声,他叔叔也死定了。”他淡淡道:“此人心机手段狠气不可小觑,总漕之位,日后未必不会落入他手……” 211.第 211 章 端阳节前, 陈家寻回嫡长女的喜事便传遍金陵济宁淮安临清等地,闻者无不为襄阳粮商收养失忆弱女的善举叫好,无不为平江伯府时隔九年的骨肉团圆而唏嘘。 故前往济宁道贺陈家重聚天伦的人络绎不绝, 直到五月中, 这些亲眷好友们方陆续离去。待到五月末,就连京城里的乾元帝也听说了此等悲欢离合,亦是无比感慨, 甚至更罕见地下了圣旨,抚慰陈氏族人。 六月伏暑, 夏日炎炎。 巡漕使院后花园里, 卫若琼一壁吩咐下人晾晒衣物书籍,一壁靠在临水朱阑赏莲喂鱼,本在闲适安逸地消夏避暑, 忽地冷笑一声。 身旁的丫鬟雪萍见主子不高兴,探头看了一眼,远远见得陈玫从东面大玲珑山石后绕出,概是先前在后头的悬山顶翡翠轩里纳凉, 那翡翠轩掩映在花园角落的山石草木中,最是清凉隐蔽不过。 又见陈玫正往这边靠湖的滴翠亭里走来,身后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年小婢女, 其中一人袅娜纤巧,雪萍立时明白了几分。 忙递了盏冰镇梅汤给卫若琼压火, 同时道:“奶奶就是看不惯绿菱那个小蹄子, 待会儿可也别落了二姑娘的面儿。” 卫若琼喝了小半盏, 抖了抖手中绣帕,凤目微挑,道:“早知道绿菱那个小贱人会被陈玫要过去,我就先打死她了。” 雪萍忙道:“奶奶,以后就是要收拾绿菱,可也别明面上做了,有的是暗地里惩治她的手段,何必招的爷不待见呢。” 卫若琼冷笑连连,道:“他二月去临清办公,不好好巡漕就算了,居然半路上送回来个行院里养大的小淫*妇,还要我好好照顾,后院里的姨娘通房们,他何时这般上心过?我不先表表态度,难不成等以后那小淫*妇及笄了被收房,压在我头上?” 雪萍是从苏州跟来的陪嫁丫鬟,哪里不知道卫若琼心机浅偏又脾气差,当下忙委婉劝道:“奴婢瞧着爷对那小绿菱可不像是有男女上的意思。奶奶越跟爷拧着干,岂不越不招爷的待见?爷的脾性原本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奶奶要是不软一点,那夫妻之间可要怎么处?” 卫若琼听到此处,稍稍点头,恰好见得陈玫已经走到十步开外,便忙给雪萍使了个眼色,雪萍即刻招呼丫鬟们在滴翠亭的石桌上布下细巧果菜。 待得陈玫进亭,卫若琼已是换上笑脸,看了眼陈玫身后的夏莲,迎上去笑道:“怎么没见大姑娘,你这些日子不是她去哪儿,你跟去哪儿么?” 陈玫亦然笑容满面:“我跟姐姐上午都在谭老爷那里伺候,李大夫走了,她方歇息了会儿,又去小厨房要做鲜莲子汤,话说起来,那可是我幼时夏天最爱吃的。” “大姑娘这是想起来了?” 陈玫听得此话,脸色一黯,收了笑意轻轻道:“姐姐她还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来,就连自己叫陈芍陈余容都不记得,大夫都说是昔年头部撞伤太重,日后未必能痊愈,还说必得好好调养,否则日后可能有恶疾。” 卫若琼道:“大姑娘的命也太多舛了,好在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又笑道:“谁能预料的到,你哥哥他往扬州去巡查漕粮转运,居然能巧而又巧地碰见谭老爷跟你姐姐,可不是造化有眼,苍天垂怜。” 听得此处,陈玫点头一笑,“是啊。而且姐姐虽不记得我这个妹子,但说觉得像是跟我处了很久一样,说以后就把我当最亲最亲的妹妹看。” 顿了顿,又道:“我又想着其实当年在金陵时,因为叔父叔母苛刻狠毒,她总是开心的时候少,忧愁的时候多,倒不如就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反而更好。” 卫若琼身为陈宣的妻子,自然也听说过陈礼夫妇当年是如何虐待侄子侄女,企图谋夺家产爵位的,当下跟着叹了口气,二人落座,用了些茶果,又说了会儿话,陈玫便说要去小厨房看看。 刚走两步,陈玫忽地转身对卫若琼说,因过两日便是兄长陈宣的生辰,陈宣虽一贯不喜大办,但若有几个相熟好友作陪却是不错,她见卫若琼没请什么外客,便自作主张给干哥哥顾长清送了张帖,请他到时过府相聚。 卫若琼笑容一僵,还没说些什么,陈玫就笑吟吟地携着丫鬟直接离开了滴翠亭。 * 等陈玫走远,卫若琼就立时咬牙跺脚,赶退亭内一干下人,对雪萍恨声道:“陈玫这些日子也越来越过分了,要了绿菱不说,如今还插手陈家的内宅中馈之事。我才是当家人,她一个早晚要出嫁的小姑子凑什么热闹!” 卫若琼跟陈玫虽在苏州共住了一段时日,但那时候二人并非姑嫂关系,两人并没甚么冲突,但自打身份彻底改变后,卫若琼便怎么看陈玫这个小姑,怎么不顺眼。 “最近几日不用说,你都看在眼里——单讲五月初十咱们为寻回长女而宴请时,顾知府出去办河务,我分明没让人邀苏妙真那爱抢男人的狐媚子,结果陈玫倒不声不响地让人去请她——我跟苏妙真半点儿不对付的事儿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居心,难道是要成心给我找不自在么!” 雪萍四下瞧一眼,轻声道:“奴婢瞧着,二姑娘这是分明想撮合大姑娘跟顾知府呢,要不最近怎么变着法儿地带大姑娘往河院里去?这会儿还要请顾知府来咱们家,这里头的意味长着呢……” 卫若琼弯眉一剔,呆了半晌,方迟疑道:“这怎么能,顾长清可是有妇之夫,大姑娘又是实打实的嫡长女,怎么能去做妾,到时候陈家的脸面何在?” 雪萍道:“自然不是做妾。”因见卫若琼疑惑,忙解释道:“若顾知府休妻或合离,那这大姑娘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嫁过去做正妻了?” “奶奶想想,大姑娘命数不好还有失魂症,寻常人家就够忌讳的了!如今年岁也不小,跟那什么殷总商的的婚事还因不吉利告吹,这一桩桩加起来,合适的门户可绝不会有愿意求娶的。” “至于顾知府那边,不是说跟苏宜人四月底大吵一架,所以顾知府才会出去巡视了大半个月的河务。等五月十七一回来,又换成苏宜人去临清探亲,到这会儿都没回来!这两夫妻连着一个半月不见面,可不是离心离德了么?” 卫若琼跟着点了点头,但觉雪萍说得似乎有理——陈玫由长姐一手养大,感情非比寻常,陈玫又素来有主意,若要替这姐姐打算打算,倒也极为可能。 且卫若琼这段日子接待各府亲眷时,还得知顾陈两家的姻缘乃顾老太爷与陈老太爷亲自说定的,顾家上下当年更都极满意陈芍。 “还有,四月二十那天是苏宜人的整二十的生日,可顾知府一听说大姑娘死而复生,就把苏宜人撂在家里,急急上门。这些日子还从金陵苏州京城等地寻来无数名医帮忙,甚至听说把吴王府的大夫都借过来了——怪二姑娘觉得有戏唱哩!” “且要奴婢说,二姑娘可是个有手腕的,顾家那两位夫人,哪个不拿她当亲女看?还有后宅里的仆妇丫鬟小厮们,二姑娘个个都熟悉。这还不说,也都震得住。要知道,爷跟这妹妹可不一点儿不亲,哪里能在这上面教她?” 卫若琼听到此处,忽地摇头道:“不对,顾长清这些天虽是遣了许多名医上门,但你瞧瞧他自己来过没?他竟是一步也没踏足过草庙堂街。前几日我跟陈玫她们去河院,也一次都没碰见过他——苏妙真这会儿又不在济宁,他没必要装相,可见他对陈芍真的毫无男女之情,完全只剩愧怜道义……” 卫若琼又嗤了一声,眯眼看向当午的耀目金乌,摇着帕子懒洋洋道:“再说,苏妙真长得太美,家世又好,嫁妆更极为丰厚,只要是个男人,哪里有肯舍得放手的?顾长清是瞎了傻了才会休妻,前年在苏州那会儿,她都那样勾搭表哥了,分明有鬼,顾长清居然还一昧为她辩解,显然是个神魂颠倒的模样——想来只要不是捉奸在床,顾长清就绝不会真的休妻,陈玫可是打错算盘了!” “说到表少爷,奴婢方才过来时,听到陈岩管事跟爷说,似是表少爷在常州犯了什么私庇家眷的事儿,被人弹劾了一本,只怕要被解职呢……” * 一声锣响,济宁府衙的同知、通判、照磨、经历等人便齐齐向顾长清行礼告退,六部经承及三班衙役出了值房人选,亦然先后离开。不一时,前衙便空落冷清了下来。顾长清独自在高案后静坐许久,直到暮色消逝,夜色降临,前衙已是黑灯瞎火,他才缓缓起身,往后宅而去。 顾长清在厢房换掉官服,犹豫许久,仍是掌灯走入卧房。不同于那日所见的满房秾艳,室内的所有精致陈设全部被换了下去。 顾长清看了半日,转身要出去时,却见得琴桌上的桐木八宝灰胎朱漆焦尾琴被素白潞绸盖得严严实实——这是苏妙真一贯珍惜的爱物,便是碰掉了点漆她都能急到上火,故而向来保管得妥当至极。 顾长清微微一笑,慢慢走近,轻轻揭开素白潞绸,却在下一瞬间瞳孔猛缩,原来这把琴竟然落满浮灰,更不知何时断了根弦。 顾长清眉头立时紧皱,要唤人斥责,忽记起苏妙真并不许除她自己和他以外的任何人碰琴桌,思及此处,他面色顿变,凝视着琴桌沉默许久,终于在丫鬟进来点灯时恍然惊醒,转身离开,大步走到正堂,让人去传顾寅。 顾寅如今也是个成年男子,不能像前几年随便出入后宅,故而一进得后院,见不同于往日的欢声笑语,竟是处处黑沉,悄无声息,气氛压抑,不由得暗暗叹气。 等进到正堂,顾寅见里面只点了两支短蜡,未免讶异。又见顾长清坐在灯影里并不说话,神色被烛光晃得忽明忽暗,似有黯然之态,更是吃惊。 待要说话,因想着主子不问下人不能随便开口,就只好忍住,闭紧了嘴等候。呆得半晌,顾长清却仍是沉默。 顾寅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少爷唤我来,可是想问今日李大夫往陈家去给谭老爷诊病,得出的结果如何?李大夫可是治中风偏瘫的圣手,虽他说恐怕得花上——” 顾长清捏了捏眉心,道:“不是为这个。” 顾寅这些时日都在忙着往各地找名医,好给中了风的谭家老爷治病,顾长清每次传他也多是为了此事,此刻见他漠不关心,不免一怔,苦思半晌,终究犹豫着压低声道:“听说余容姑娘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话没说完,却又见顾长清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顾寅百思不得其解,待要询问,忽地福至心灵,忙笑道:“少爷眼下忙,抽不开身,可是要小的去接少奶奶回来?”这回正堂里只是换成一阵沉默,顾寅虽越发肯定,但也没敢自作主张,就仍是陪侍在旁,低头默然,。 顾寅心里正想着要如此这般地往绿意那里邀功,突地却听顾长清出声道:“顾寅,你在六月十五前后去一趟临清,把真真接回来——临清虽有她幼时好友在,到底对方已然出嫁,不比这边方便。” 顾寅忙答应了,转身刚要离开,却又顿住脚步,揣摩着顾长清的语气,犹豫道:“虽说我们做下人的不该置喙主子的事,但少爷,你跟余容姑娘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 顾寅叹了口气:“当年小的虽然不大,但小的时常传少爷跟余容姑娘的唱和诗作,感觉少爷虽是对余容姑娘有情,但现在想来,更像是拿她当好友和同进看,哪有像对少奶奶一样,日日都守在一起的,小的有时候都觉得黏糊得慌。” “后来虽是守了七年,还不是因为愧疚么!要说是为了情爱,那少爷也就不会喜欢上少奶奶了!如今少爷也成婚了,那何必还要找大夫替余容姑娘跟谭老爷治病呢,平白惹得少奶奶伤心……再不成,去跟少奶奶解释解释少爷你压根没那么在乎……” 顾长清又是半晌没说话,直到进堂送热茶的婆子悄悄退出,他方缓缓摇了摇头:“我愧对余容太多,真真她又做下一件对余容极要紧的错事,我更加不能视若无睹,如今也就在寻名医上能替余容尽一尽心,若再不去办,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至于真真,她虽是喜欢我,但她就是看着好性儿乖巧,实则性子极倔,心思也多,那日还被我伤了心,我当时也是太过震惊,一时冲动失言……十七的早上我刚到府衙,她就收拾了行李去到临清——她如今根本不肯见我。” 顾长清苦涩一笑:“我这边还有几件案子跟河务要管,实在抽不开身。再过五六日,我又必须进京去为丈量之事受吏部考评,元辅催的急,耽搁不得——眼下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足够的时间去跟她仔细讲。” 顾长清微微一叹,“何况,她也未必信我,总得让她看看情况,明白我没骗她。等她冷静下来,我再跟她仔细讲着里头的前情后果。” “好在我跟她的日子还长得很,我可以慢慢等……” 212.第 21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却是那小公子被她气得发狠,反手将彩球照脸砸来,苏妙真乐极生悲, 没能闪躲, 只听哎唷一声,就捂着额头叫疼。 “你傻了吗?”那小公子没料到她居然不闪躲,急了:“躲都不知道躲, 眼瞎不成?” 酒醉的人在神经控制上本来就滞后,苏妙真更是那等量浅的人, 心里头急得要命, 却私活管不住手脚,故而没防备被打中,现在听这小少爷怒吼着让她躲开, 不知哪根筋不对,开始往后退,一个趔趄,却踩到衣裙下摆, 往后栽倒那凉亭外浅水池子里头。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 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 同时“哎呦”一声, 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 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站在在石阶下的小路处,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不出宁祯扬所料,乾元帝果然圣心大悦,当场在内廷降了旨意封赏苏观河,加赏俸禄。因顾长清和苏问弦两人尚未入仕,乾元帝无可封赏,就赐了些孤本书画,也是大大的荣耀。 消息一传出来,成山伯府立时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朝野上下无不议论,苏观河父子二人同朝做官的景象即将到来,毕竟,在圣上面前过了一回的人,科举场上又如何能不旗开得胜呢?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213.第 21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内摆了三桌, 伯府三房的女孩儿分别各居一桌主位置。 到了时辰, 婢女仆妇们把那山珍海味尽数送上桌来, 又捧了果酒入内,小姐们欢声笑语, 乘着热闹都斟了酒来尝。 苏妙真喝不了酒, 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 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 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 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你喝得太多了,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 辩道, “我娘管得严, 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 ”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 “喝点汤垫垫胃, 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 你对我也挺好的,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平越霞笑道,“只是咱们都是女儿家,也不好多饮,这罚就罚做诗一首,不拘韵脚,只要合了秋或冬,即可。”其他女孩纷纷响应,有人道,“这限制倒少,不拘韵脚也不定特物,也方便咱们快快做出来。” 这限制还少? 苏妙真万万没料到她还是躲不过作诗,头如斗大道,“可,也有我这样不善作诗的啊?”说着就感觉主席上的傅绛仙看了她一眼,大有赞同之意。 “依我说,作诗若有平姑娘那般的急才也好,否则到底费时间,不若再放宽些,惩罚可以是讲个笑话,或是说个奇事儿,给咱们姐妹乐呵乐呵。”苏妙娣柔声说来,为自己妹妹解围。 她话音刚落,文婉玉与许凝秋就齐声应道,“正是正是。”其他仕女虽然大多能做诗词,也不好驳了主人面子,点头称是。苏妙真心头一松,恰逢婢女取了鱼牌进来,也不消磨蹭,就起身离席,另坐了太师椅,拿牌洗好,分发给席间诸人。 待众人都抽了牌,又拿了朵红花击鼓传来,鼓声一落,绢花传到了文婉玉手里,苏妙真蒙道,“打鲤鱼。”文婉玉道,“愿者上钩。” 一翻鱼牌,果然是鲤鱼牌,众人让她自罚,文婉玉凝神思索,不多时,开口吟道,“霜风剪落花锦绣,朔月冷对寒星幽。辞去故山千帆远,离人回首上心秋。” 众人皆为文婉玉的急智叹服,平越霞脸上也是一片钦慕,赞道,“好一句离人回首上心秋。”文婉玉却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开心,只是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 苏妙真也叹,“婉玉全诗无一字写愁,可正因为无一字写愁,才句句见‘愁’……霜风朔月寒星,这三种意象都是凄苦冷清之景,直接渲染描绘了离人的悲伤心境……上心秋一句极好,合了‘愁’字,又应了‘秋’题,实在点睛……婉玉,听人说你家乡在庐山,想来也是怀念故园之远。” 吩咐绿意去平安院取云雾茶来,看向席间的文婉玉,道,“我在扬州时,得了些今年新摘的庐山云雾茶,且送给婉玉你,以慰藉思乡之情。” 其他人万万没想到,自称不善诗词的苏妙真居然能把这首诗瞬时鉴赏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心里怀疑,苏妙真是否真的不懂,亦或是她太过自谦? 文婉玉更是触动,她做完此诗后,见他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席间游戏,唯有苏妙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并把此作赏鉴地通透了然,还诚挚差人取了云雾茶为自己解忧……这番好意,实在难得,当即心里热流涌过,把苏妙真引为知己,二人相视一笑,不在话下。 过了几轮,苏妙真次次猜对,抓了两条鲤鱼一条鲫鱼,也有漏网青鱼但并不连错,她高枕无忧……席间的姑娘全都选了吟诗作对做那惩罚。苏妙真既为渔翁,不得不首首辨析品评,且照拂了作诗作词人的颜面,尽量挑那精辟之处夸赞……倒让她们都叽叽喳喳起来,文婉玉笑道:“苏五姑娘,你说不通诗书,这几轮下来,可首首品评得都精当……却是谦虚得太过啦,果然是在江南水乡住久了的女儿家……” 苏妙真心知文婉玉投桃报李,想把她塑造成谦逊文雅的贵女形象,心道这不过是她前世语文课必学的诗词鉴赏,如何能实话实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真的只会点评吟诵而已。” 大家笑将起来,苏妙真见她们个个面色都是不信,暗自叫苦。 鼓声复起,这次绢花落入了傅绛仙手里,傅绛仙直愣愣地看来,倒让苏妙真为难。她估摸着傅绛仙不通诗词,但有其他女孩在前,她若“上钩”不作诗词未免难堪……一个小姑娘,却不似自己脸皮厚……绞尽脑汁,要猜个错的。 “捕鲤鱼。”总不能三次都是鲤鱼吧。 傅绛仙鼻孔出气,啪一声把鱼牌翻开,“愿者上钩。”一看,那牌也是鲤鱼,苏妙真暗道糟糕,她从苏问弦那里得知这位小姑娘脾气乖戾,两人一遇上又生了这桩事端……她实在也不想得罪此人,可天不遂人意。 苏妙真忙道,“傅姑娘,不妨说笑话或讲故事儿。”却被脸色不好的傅绛仙瞪了一眼,听她道,“我自罚一杯。” 苏妙真这才反应过来,傅绛仙她自矜身份,不肯做这两事儿。苏妙真只把她当成自己,不能喝酒不能做诗的,其实这玩法里还有罚酒嘛。 鼓声起,这回轮到苏妙娣。苏妙娣心疼妹妹,偷偷指指苏妙真身后,苏妙真以为她指的是桌几,胸有成竹地弯眼睛笑,“捞——鲫鱼。” 苏妙娣连连叹气,翻开众人一看,却是青鱼牌,苏妙真扭头,才发现去取云雾茶的绿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好奇地立在她身后。 青和绿近。苏妙真心里捶胸顿足,恨自己大意,又振奋精神:只要下轮打对,就可避过惩罚。 鼓声四起,花落许凝秋。 许凝秋瞪大眼睛看向苏妙真,给苏妙真使眼色,苏妙真往右手边偷偷一看,门边一盆松竹墨郁,会意道,“抓草鱼。” “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牌是草鱼。许凝秋笑嘻嘻地要自罚一杯酒,傅绛仙讥笑道,“你们两个串通了作弊!我刚刚看见许凝秋给你使眼色了。” “是啊,”平越霞笑道,“许妹妹虽是好意,可也不该坏了游戏规则,以我之见,许妹妹呢,也不准她罚酒,这席面上谁没看到你抱着果酒不撒手的样子啊。” 苏妙真心里叹气。对上平越霞虽笑却凉的目光,招手附耳蓝湘,交代几句让她去办。 许凝秋苦兮兮地讲道,“嗯,这个故事还是刚刚妙真姐姐单讲给我听得,名叫‘艾小姐误闯镜中国’……且说唐代有个姓艾名丽思的小姐,一日她正在后花园做针线,忽地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小狗在面前跑过,像人一般上肢立起,口中嘀咕道……” “我听过我听过,真真妹妹给我讲过。”苏妙茹苏妙倩齐声乐道。 许凝秋磕磕巴巴地讲完,她虽没有苏妙真那么会抑扬顿挫,起转承合地讲故事,但这爱丽丝梦游仙境本来就是苏妙真前世风靡全球的童书,被苏妙真改编过也不失精华。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以‘治黄保漕’为要,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也不能走海运呐,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214.第 214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问弦垂目思索片刻,双手一拍,唤苏安仔细交代。 待苏安应下辞去, 便听苏妙真从回避的屏风后出来, 欢悦道,“等印工来了, 我就继续躲在屏风后面, 听你问他……哥哥,我再把这几样关键处讲给你听,你可千万记住了……” 她坐进红木椅,清嗓开讲。 苏问弦天资过人,听苏妙真复述一遍后,尽管不解其意, 却全数记住。 伯府印工老苏头, 在书坊里正准备晒太阳, 就听得一人来唤:“老苏头, 还不赶紧整理仪容, 三少爷要见你。” 来人衣罗穿绮,正是苏安, 老苏头忙忙见礼,知道这位是三少爷的近侍小厮,而这位三少爷可是未来要继承二房的人, 且年纪轻轻已是举人, 多半要考上进士, 前途无可限量。 一边撩了衣服跟上,一边点头哈腰问道,“敢问三少爷找小的何事。”苏安没好气道,“主子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你小心说话即可。” 老苏头进了伯府内院,但见亭台楼阁逶迤不绝,假山好水间或有奇珍异卉,洒扫婢女无不面容清秀服饰新奇,可知这伯府的泼天富贵,还见一绿衣婢女拿瓶装了枝蔷薇,心道听说伯府里有那暖棚种花,今日一见,那九月该谢的蔷薇居然还娇艳欲滴,啧啧。 绕了无数的游廊,过了不知凡几的拱桥院门,待看到上漆“明善修德”四个大字的牌匾,老苏头方晓得到了终点。忐忑着心神进去,先是被赐了盏好茶,又被赏了座。 老苏头在这金玉满堂的花厅如何坐得住,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虚虚坐了一半,方咬文嚼字恭敬道:“三少爷,不知道唤小的何事?” “我在想,这雕版六色套印,不知是否可行……” 老苏头听这高坐上堂的天神一般的三少爷居然讲起了他的老本行,不由大骇。 又听三少爷句句说到雕版技术的关键点上,更是大惊失色,心道他干了这么多年刻印,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么改进,忙忙定神细听,只恨没有笔墨让他把三少爷所说全部记下来,急得抓耳挠腮。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思。泥活字一法,宋已有之,但因其……若用木活字来替代,可用拼合字,把偏旁与原字分开来造,省下时间……” 老苏头听三少爷讲到活字印刷,起先心有不屑,心道三少爷是不晓得活字的局限处,又一心想要再听关于雕版的改进法子,忍得好不难受。 但当他听到“拼合字”一法时,身心一震,失态起身拍案叫绝,嚷嚷道:“这法子,绝了!” 苏问弦冷冷一眼,老苏头两个巴掌扇上自个儿脸,赔罪跪道:“小的失态了,还请少爷饶恕则个……” 又听苏问弦把这木活字一法的摆书、垫板、校对、刷印、归类、逐日轮转讲得头头是道,目瞪口呆,不能言语。他在心里把新印法的流程过了一次,几乎如痴如醉。 正在聚精会神间,一声喝问登脸拍来,“可行否?” 老苏头连连跪倒一拜,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可行可行!三少爷高智,这些法子都精妙无比,还请三少爷让老奴去试验一番,老奴保证制出刻印珍本……” 老苏头心道,这要是做成了,他可不就成了印工里的大师了吗,到时候多少学徒要拜在名下,自己也少不得留个小小名声在这行当里头。 他跪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正欲抬头看上一看时,忽听三少爷沉声道:“你且去外面候着,我唤你你再入内。” 他迅速退了,余光见三少爷侧身转入花厅右的泥金屏风后去,人影簌动,却隐隐好似两人身形。 莫不是内宠姬妾? 老苏头在院里心急如焚地侯了半晌,总算被传入内,这次却被三少爷扔了数百两银票在手,吩咐他全权负责,用雕版六色套印法印出一批佛经和图画,再用木活字印法印出一批时文策论并其他书籍,老苏头提到嗓眼里的心放了回去,喜得跪拜谢恩。 “三少爷大才,这可是多少工匠想不出的妙法……” * 老苏头这边乐呵呵地出了明善堂,那边苏妙真也提了裙裾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苏问弦坐在椅子里皱眉不语,心头的喜气去了两分,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哥哥,可是有哪些地方不妥?” 苏问弦似是被她的话惊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苏妙真走到他面前站定,殷勤奉茶,苏问弦接过道:“我只是在想,我妹妹妙真的小脑瓜是什么做的,居然有这么些奇思妙想。” 他这话可谓是心境的真实反映。苏问弦和苏妙真书信往来的这些年,也看得出苏妙真是个伶俐活泼的性子,她在信里时不时拿一些儒家经典与策论时文的问题来问他,最初苏问弦还以为是苏观河借机考自己,后来慢慢发现,竟是苏妙真自己好奇。 “我就是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哥哥你晓得的,我看不进去那些女四书,也学不好琴棋书画或是歌舞曲艺,只能拿了这些闲书闲事……”苏妙真高兴,稀里哗啦就如倒豆子一般,“这些日子我天天琢磨这事儿,连针线也静不下心来学,于嬷嬷还罚了我几次呢,说我散漫……要是我生作男子就好了,这些礼仪针线忒没意思,我要是男子,保不得……” 他第一反应不过是以为奇技淫巧,但真真她却看到了其中的长远,想到了这有助于平民百姓进学向上,有助于囊中羞涩的儒生刻苦读书,乃至广开民智……待她出嫁,几个夫君如何能喜钻研这些东西的妻子。难怪母亲总也念叨着要她和二妹学习。 伯府嫡女,学的就应是女红诗书,修的该是德容言功……可她统统学个大略,又在不该的地方上用许多心思。 苏问弦又想起,那《贞观术士录》险些让傅云天刨根究底。当日他读那那话本,虽觉有趣,但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得受人欢迎,以至于市井之间,口耳相传,现下无人不知这“安平居士”的名声。 还有“李县令听妻善言,三兄弟智取藤精”一节里头,那李县令的妻子为着丈夫的仕途出谋划策,被自家母亲知晓骂了一顿,反而辩解道:“咱是女人,难道就没个真知灼见了,凭甚么不许咱过问他在外头的事了,就是这长孙娘娘,也时不时劝谏皇上呢,可天底下谁说她不贤惠了,您女儿若是个痴傻愚笨的也就算了,既然肚子里有些主意,说给夫君听又怎么了……” 旁人看了,或许只以为是一段插曲,可他知晓这话本出自谁手。真真难道不就是要借着李县令妻的口舌,来抒发胸臆么? 昨夜小秦楼处,读过这话本的子弟们在议论此处时,多半都道“这李县令妻虽有能耐,可我顺朝不比前代,女子还是安守内室的好,李唐一代的女人们过分放肆恣意,才会出个武氏,夺取了李唐江山……” 琴棋书画学好了,可以红袖添香,略懂外务,也能辅佐夫君。但若是像真真这样,不但要懂,还要去做,那就…… “哥哥,做女儿家真是太没劲儿了。”苏妙真说到兴起,把那真心话也吐露出来,一讲完意识到花厅内空气凝滞,苏问弦半晌不语,忙回神,盯向苏问弦。 苏问弦搁下景德窑天青茶盏,缓缓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年后也该豆蔻十四了,不能再任性妄为,还是好好跟着母亲学习怎么主持中馈……至于这话本,也别费笔墨,我不会再……” 他话没讲完,就见苏妙真一脸震惊,不可置信颤声,“哥哥,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哪里做错了?” 苏问弦苦笑,劝道:“真真,你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就该本分,你行事之处已有出格……” 他话没说完,见她一贯弯弯的杏眼此时竟然蓄满泪水,“我怎么不本分了,我学那些劳什子三纲五德,我日日都要做绣活,每天闷在院子里,在哥哥你看来还不够本分守礼吗?” “三纲五常如何能被你这么轻贱?”苏问弦冷下嗓音,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那景德窑天青茶盏登时轱辘两下,翻腾在地,只听哗啦一片,“咔嚓”几声,瓷碎满堂。 还溅了几滴水渍在苏妙真裙边,只见苏妙真没防备,吓得一退,正正好踩上那碎瓷片上,险些栽倒,“呀”一声,委屈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情急之时忘他习武后气力远胜旁人,此刻打翻茶盏惊吓到苏妙真,他心里一软,抓住苏妙真的葱白手腕,又柔声道:“大户女子都是如此,也不单你一个,安于室是女儿家的德行,你这样下去不定哪天惹出风波……规矩就是规矩……” 215.第 215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 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 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 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 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 ”又对她道, “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 ”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 急急侧身, 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 见苏问弦欲开口, 怕他发作, 讨好笑道:“很喜欢的, 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苏母和那老太医先叙了几句寒温,苏妙真隐隐约约透过碧纱橱,见苏观河苏问弦一干人都在外头垂手候着,不多时,那太医诊完脉,欠身告退,众人才出了碧纱橱。苏母吩咐苏观河等人好好招待后,苏观河一行人又呼啦啦的出去,再有一炷香的时候,苏观河等人进来回话:“娘着了风寒,又体虚体疲,大夫说还得日日吃药休养才是。” 药方呈一份过来,明儿去接了,苏母好兴致地瞧过一遍,咳几声道:“最不耐烦吃这些苦药。”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216.第 216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这么一心三用, 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 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 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 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 ”又对她道, “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 ”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 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 怕他发作, 讨好笑道:“很喜欢的, 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 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217.第 217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间有一银鎏金镶喜蝠翡翠簪,水种软糯, 雕工一流, 极是别致, 如意儿见她多看几眼, 笑着道:“这是京里珍宝斋一老匠人的制品。” “有劳两位姐姐。”苏妙真让她们把东西点检出来造册入库。同时一面心里构思自己的下个话本里做什么内容, 一面回想邸报上的种种要闻。 这么一心三用, 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 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 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 吩咐道:“得了, 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 ”又对她道, “真真, 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 ”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 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 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 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 便是兄妹, 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218.第 218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那名为素嫣的小姑娘恍然大悟, 使劲点头,样子倒和平时求喂养的毛球类似,苏妙真又道:“我那里也还有几盒子自己做的香粉, 用的乃是紫茉莉仁和珍珠粉等物十……若不嫌弃, 我就让人送妹妹你府上去。”素嫣大喜,急忙点头,又是道谢又是笑。 苏妙真提壶,给众人倒水。茶杯推到上侧时,一年岁相仿亦穿粉色袄裙的清秀女孩儿接过,众人把她俩看一回笑:“巧了,许姐姐和苏姐姐穿得相似呢, 身量也像, 不看脸还道是双生姐妹呢。”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 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 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 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刚要细问, 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 回来玩耍, 待过小半个时辰, 听得人来报, 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 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苏妙真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生父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或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痒又渴,浑身上下热得冒火,便解披风起身,要找地方乘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间走过好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一临水小凉亭里头,方进去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忽地,苏妙真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见苏母点头叹气,又道:“更可恨的是,她大放厥词,什么我哥哥姐姐都是过继的,早晚要谋害了她肚子的儿子和我去,我听她这么胡乱攀咬,是忍耐不了,且不说当着姐姐面儿说了这种诛心的话,让姐姐听了又是好一阵难受。若这话传将出去,人还以为我们伯府要反了天了,更不必说哥哥春闱在即,让他晓得咱们没个处置,心里定是不自在的……”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这下好了,昨天那么忙得日子,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苏母随便喝两口,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宽慰道:“祖母宽心,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219.第 219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周姨娘见她来, 三步并作两步, 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 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 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 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 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 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 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 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 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 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 如何肯依, 嚎啕得涕泗横流, “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周姨娘讷讷,“我没听说成哥儿,不,我侄儿他未经许可,进了书房。” 说着,就被拽起。 “你要为不良行径的下人来指责我兄姐,是故意生事!且知会你,再不能安分,等你生下这孩子,我就禀明爹娘,把你遣送出府,给你银钱,随便你去哪里作威作福。” 周姨娘牙呲目裂,“姑娘,我这孩儿和你才是亲姐弟,我的孩子才是老爷的血脉!” “爹娘与我都拿兄姐做至亲之人,而我们二房,只有这么五个主子!哥哥与姐姐即便是过继来的,那也是正头妻子膝下的嫡子嫡女,他们上孝尊长,下友弟妹,比妾生的庶子庶女要尊贵百倍千倍!” 苏妙真见向来掐尖的周姨娘,被这一连串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说得脸色惨白,并没有刚刚半点的威风,胸中一堵,嗓子一涩,可她仍扬声喝道: “来人,就说是我这个,嫡,”苏妙真深吸口气,“嫡出小姐的命令。周姨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禁足半年,罚月例半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在主子犯错的时候规劝向导,只懂得一昧扇风点火,今晚都给我关进柴房,留一人伺候周姨娘,再罚月例半年。” 说完,明善堂的小厮和仆妇们与苏妙真的丫鬟们一起合力,把周姨娘这方的人制住,就要扭送她们去柴房。 周姨娘被绿意蓝湘一左一右夹着,大惊失色挣扎道:“五姑娘,我的肚子可是苏家的血脉!老爷太太知道你这么……” “住嘴,”苏妙真叱喝退缩的奴仆婢女道,“还不动手!” “姑娘,姑娘,这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啊,你真要为了外人……唔唔。” 周姨娘不断地扭打挣扎,还是被人多力大的婢女小厮们拖出院子,明善堂的一个机灵小厮还趁机把她嘴巴堵上,只剩下呜呜之声。 苏妙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一切,拾阶而上,去廊下看倚在座上的苏妙娣。 苏妙娣眼含了泪,心里难受。多少戏文里唱过那外人包藏祸心谋夺家产的故事,她自问绝无此想法,可也防不住别人的心,这么时时小心尚嫌不足,终究还是差点害得周姨娘的孩子不稳…… 苏妙娣哽咽道:“真真,那到底会是你的亲弟妹,你不要因为我……” 苏妙真解身上的披风给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姐姐,我心里只有你和哥哥……”苏妙真叹口气,“口出狂言污蔑兄姐,我没把她赶出去,已经开恩了。” 待经过两股战战仍跪在院里的周成与苏全时,苏妙真向步步紧跟的称心低声道:“让他们都起来,你再去前头请示哥哥,就说天寒……还有如意儿,跪得冷汗都湿透了衣裳。” 周成苏全听见,仰头看去,眼巴巴地盯着没回话的称心。 称心不敢应下,苏妙真又道:“就说是我求的,哥哥答不答应却在他,只传个话的事儿。”称心心里头却仍旧不安,可不敢推辞,小声应了。 …… 夜黑露重。 苏问弦见得苏妙真一行人走远,才从明善堂前路口的竹林里闪身而出,竟是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闹将起来,称心就遣了人告诉他,等他来到路口,见苏妙真的背影消失在门槛,苏问弦鬼使神差地没进去,默默让下人灭灯,在院口竹林里待上,静观其变。他眼下也不进内院。浓重的夜色让苏安看不清苏问弦的面容。 苏安正在奇怪,忽听得他问道:“周氏有句话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五姑娘才是血脉至亲。苏安,你说,一般人都不会更亲过继来的兄长,而是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五姑娘何以如此?” 苏安是苏问弦在京里第一得用的人,内外事皆不避讳他。饶是如此,也惊一跳,揣度不出主子的意思,心道:论他自己,肯定是亲近未出生的孩子了,且不说姐弟情谊本就可培养,到底,过继是过继的,十几年前被削爵的某家,似乎…… 但这话如何敢说,只道:“少爷,五姑娘想来是觉是太太膝下的。” “那孩子生下来,也可以抱给太太教养,我常年不在太太膝下,论情谊,未必能如。”苏安道:“那,那小的也不知五姑娘是如何想的。” 苏问弦沉沉的嗓音划破黑夜,“我看不明白她。”苏安不解其意,小心道,“五姑娘和少爷你兄妹情深,这是好事。” 苏问弦没说话。良久,到苏安觉得全身冷得都要结冰时,他仿佛听到一丝动静,竖起耳朵,却又疑心听错。 夜风奔过,这一声低喃在前院宾主饮宴的欢笑吵嚷声下轻不可闻,刚落,便消散在夜色里。 “真真……” “毛球不是就在外头花架子窝着吗?” “它刚溜达回来,我就是后怕。” 王氏不疑有他,搂了女儿心肝宝贝地劝了半天,“就是个小畜生,就你把它看得眼珠子一般。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得娘心里搅作一团,疼也疼死了。” 王氏给苏妙真擦拭了泪水,苏妙真见她动作轻柔,一双眼里全是至臻至纯的母爱,又想起苏观河的种种爱护,喉咙里的那句“女儿哪天要是去了,爹娘不要伤悲,那是去了个更好地地方”怎么也说不出口,埋在王氏怀里哽咽道,“娘,做个大家闺秀,太难,太难了。” 王氏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这点时间密集的学业给苏妙真过高压力,用手梳着苏妙真的头发说:“我儿既觉得难,咱们过段时间再学,也是娘不好,想着再有十天就是你爹的升迁宴了,一心想让你在那个时候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好给京里头的人过眼相看,才逼得我儿紧了,都是娘不好……” “只是真儿,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以前娘还没出阁时也觉得做个闺秀千难万难,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小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当初京里都为谁继承大统而腥风血雨时,娘也没……” 苏妙真听她柔声劝解,心中郁气堵在胸口,难以消散,但挤出笑容,轻声道:“我知道的……”王氏还想劝解,忽听门外来报:“二奶奶,周姨娘说身子有些不适,遣了周婆子在院外等着奶奶拿主意呢……” 220.第 220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 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 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 同时“哎呦”一声, 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 一把用力, 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 狗咬吕洞宾, 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 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 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 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 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 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站在在石阶下的小路处,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221.第 221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且说这其中官船有个扬州知府苏观河, 出身成山伯府。苏观河是正儿八经的嫡次子, 并不袭爵, 但科举入仕,虽未官至一方督抚, 但扬州自古繁华,又紧挨着运河,漕粮盐糖, 天下所有货物七七八八都得过此处钞关, 正是个极好的缺。 苏观河作了六年知府,上上下下,朝野内外都圆滑通润, 又兼他出自公卿世家,于银钱上不十分贪图, 无论平民亦或富商,无有不说他好的,上峰也不敢托大, 待之以礼,任满得了个“一等称职者”, 也算极为荣耀。 圣心大悦, 内廷传来的风声竟是仍要高升, 便理好交接公文, 重阳过后, 携了妻女, 走了水路,不急不忙地一边赏景一边回京。 这官船一路慢悠悠上溯,江上月色渐消,天色回亮,前舱传来呜呜的叫声,随即便听得一声轻斥,“你这小混崽子,溜到这里来不怕掉河里,绿意姐姐还怕姑娘怪罪下来呢,赶紧过来”。又一女声,“姑娘看这毛球跟心肝似得,日日亲手喂它吃饭,现在还没事说要给它做秋冬衣裳,可我看这狗,明明就是个胖土狗。” 又听得几声呜呜鸣叫,便见那名自唤“绿意”,身着一身湖绿绸衫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抱着一条幼犬,回到后舱,和另外一名穿着水蓝对襟衫的女孩轻轻推门,指挥着其他婢女鱼贯而入,把梳洗之物样样放好,又亲手泡了盏蜜饯金橙子茶,掀了金丝花鸟帐幔轻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床上被褥凌乱,绿意就听见自家姑娘含糊着“绿意好姐姐,你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就见床上的女孩儿翻了个身,瓜子似的小脸埋进锦被,又梦会周公去也。 绿意和水蓝对襟衫女孩儿相视一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再唤,正犹豫着就听见水蓝对襟衫女孩儿慢声道:“姑娘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又晕水,不如让姑娘再歇息会儿,再说了,起这么早也不能有什么事儿啊。” 绿意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蓝湘。姑娘之前交代了,任自己怎么偷奸耍赖都得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 说完,把茶递给蓝湘,自己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又轻唤了数声,才见得床上的女孩儿揉着眼坐起,仍是一副迷糊相,但接过蓝湘递来的蜜饯金橙子茶吃了几口,又就着小丫头送来的点心咬了些,才慢慢清醒过来。 绿意和蓝湘眼瞅着自家姑娘眼下似有青黑,也心疼得不行,暗自想到竟不知有何事,姑娘非得起个大早,和她平日全不相同,何况自从上了水路,因着心疼爱女,请安这事儿被免了。 绿意正思索着,就听自家姑娘柔声道,“得了,这边也不用你们伺候,都回舱休息吧,要是闲不下来,去后边照看照看那几个晕船的笨丫头,或者去瞧瞧姐姐那边,我这边用不着你们。” 绿意蓝湘对视一眼,知道自家姑娘不忍她们劳动,这几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她的性子,就双双应诺,带着其他人退舱掩门,往后舱去了。 却说苏妙真,见了其他人尽数离开后忙忙穿鞋下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趴在地上把床下的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桃枝花纹妆奁盒子拎了出来,这盒子形容颇大,倒和一般的妆匣大不一样。 她又从被婢女们送上来的妆奁盒子里挑拣出一个香囊,从中取了一把极为精巧的蟠龙钥匙,对上小锁轻轻一拧,就把这妆奁盒子给开了,翻检了一遍里头的东西,见尽数皆在,长舒一口气,坐在花梨圆凳上,托腮望向舱外,日光隐隐透过,风声和着水声,清越动听。 苏妙真坐了一会儿,掰着指头喃喃自语道,“整整六年了。”是啊,整整六年了,从她由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现代,到这个大顺朝已经堪堪六年。这顺朝建国九十年余,前面是元朝,但不知为何居然不是明朝,好在各种制度颇为似明朝,除了无东西二厂等机构。 倒霉,实在倒霉,就在自己实习刚结束的时候一头穿越来了这个该死的时代,连好友都来不及再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到了这个女子三从四德的时候。 苏妙真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穿越回古代,她以前虽然也喜欢看一些重生小说,但绝没有这想过真的要穿越,且不说没网络没书籍没电视没空调,就是日常衣食住行也没有现代便利,连个辣椒都没有,让她分外难捱。 她这还正儿八经的是高门嫡女,衣食住行各色都是最好的,身边还有八个婢女两个养娘伺候着尚不如意,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普通人了。 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天地里流汗,还没有化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也不好过,十几岁出嫁就开始侍奉婆母夫君,还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不要提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二小姐,听说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孩儿,才不过十六岁,一朝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而那个顾家小姐呢,宋芸在信里说她好生哭了一场,被新嫂知道,却惹了一通不快,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绝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是顾惜小命,更是不能留了牵绊。 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这世的父亲母亲极为溺爱她,与前世大为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在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里钻了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苏观河和王氏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这个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又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渐渐地苏妙真关于死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就埋在心底,没再浮起。 222.第 22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待到傍晚吃了茶, 前头苏母又让入晚席,里头的几位老封君有推辞告别的,连带着不少其他诰命也有事先回的, 离去了许多。前头男客们亦是如此,苏问弦趁空回了明善堂, 一回书房, 就见一贼眉鼠眼的书童在他的座椅上自在在翘个二郎腿, 磕着瓜子,捧本书读。 苏问弦一眼看到他手上那书就是自己昨夜翻阅的《贞观术士录》第二卷, 一时大怒, 喝道:“还不放下。” 那书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手忙脚乱中,却把书稿扔在了砚台上, 苏问弦疾步上前,快手一捞,却已有两页被松墨染得乌漆墨黑。 他已答应了苏妙真, 要把此书拿出去再刊印, 现下一见这书童毁损两页, 怒不可遏。早先他为苏妙真伤心反而主动赔礼, 便生一腔愧疚怜爱。午后又知苏妙真在傅绛仙那里受了委屈, 更不好受。 何况书房内室, 此人也敢偷溜进来, 简直该死。苏问弦抬脚,狠踹过去。 他常年习武,那脚力一般人哪能受得了,犹不解恨,提桌子上一青花瓷瓶,反手一砸,那书童立时头破血流,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苦苦求饶:“三少爷息怒,小的再不敢了!” 原来这书童正是周姨娘的侄儿周成,一向浪荡惯了。 周姨娘自打怀了胎,那太医都说是男脉,二房上下都把她看得金贵。王氏虽不喜她,可也事事随她的意。周姨娘应了自家嫂子,寻思着要给侄儿换个好缺,她思来想去,觉得苏问弦的书童着实是个好差使:一来,苏问弦才华横溢,周成去了他身边耳濡目染,以后放出府去,还兴许可以得个功名。二来,苏问弦时常在国子监,自己侄儿也不必辛劳。 王氏本来不欲答应,但周姨娘捧了肚子只是叫唤胎要不稳了,又去苏母那里求了一回,王氏心道苏问弦时时在贡院待着,就是这周成不成器,也碍不了许多事,便应下,把人调拨到书房去。 这周成进了书房洒扫,因起先在二房回府那天就被苏问弦申斥,而有些惧怕他,也小心谨慎地做事。后来苏问弦回来的少,他在苏问弦不回来时,也不能入书房,便四处闲逛,松懈许多。 今日伯府大宴,处处都忙,他是周姨娘的侄子,王氏没给他差使,他就端盘瓜子果仁晒太阳,午后蜇进书房,想偷偷找个话本来打发时间。在案上发现一本,略略一看,就入了迷,忘了时辰。 此时见得苏问弦盛怒,一向俊美无匹的脸在这怒火下看着是凶神恶煞,忙爬起跪道:“三少爷饶了奴才,小的一时忘形……” 他不说话还好,苏问弦正痛惜地翻看那本书稿,一见他还敢求饶,厉声道:“把他拖到院子里,打三十大板。” 小厮们眼见着他怒火滔天,如何敢不领命,拖人扒裤子,实实在在开打三十大板,只打地周成鬼哭狼嚎,肉绽皮开。 如意儿并着其他几个丫鬟听得院里动静,急急来瞧,见受罚的是王氏关照过的周成,忙遮了眼,扶着拦槛悄悄问过苏全。 苏全哦一声道,“他毁了一卷话本。”就见苏安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如意儿就进书房上前道:“少爷,听苏全说是弄脏了一本闲书,以奴婢见,何至于打三十大板,这半条命都要搭……” “闭嘴!”苏问弦道。如意儿见他面上不算盛怒可眼里满是戾气,吓得口不能言。须臾,苏问弦指向窗外,语气淡淡:“去跪够两个时辰。” 如意儿心惊肉跳,委屈不已。 想要辩解几句,话到嘴边见苏问弦绷紧了脸,又握紧拳头,已然气极。便委委屈屈地去廊道跪下——她是苏问弦的通房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罚,一时间也只能抹泪,其他丫鬟上来劝解安慰 众人又见苏问弦出来,立在院子的台阶上,他看着不断讨饶的周成一言不发,大家都屏息静气,又听他寒气森森地喝到:“苏全,你可知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全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小的知错。”忙去看自己哥哥苏安,心里嘀咕今天自己有犯错吗。 苏问弦冷声道:“领二十板子,好好学学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全一点没搞懂自己今天哪里说错了话,但又不敢惹他生气,跪地膝行至院中,也领这二十板子,却再不知道,苏问弦这是因他今日在顾长清三人面前,冒冒失失地说傅云天与苏妙真有关系之类的昏话,此时旧账新账一起算而已。 苏问弦罚了诸人,稍稍解气,换了衣服,又去前堂应酬。顾长清几人见他脸色不好,都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 也合该有事,怀孕卧床休养的周姨娘见满府热闹,自己无聊,想起了自己侄子,遣了婢女去寻他来说话。不久见那红儿面带悲戚地跑了进来,喊道:“姨奶奶,不好了。成哥儿被三少爷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让他在寒风里跪着呢,都一个时辰了。” 周姨娘大惊失色,忙问原委。周成时不时往周姨娘这里来,早就和红儿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红儿有心为情郎辩解,便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讲了来。 “只说是为成哥儿无意弄脏了本小说,就生生罚下来了三十大板,这还不算,让人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跪着,可不要命。”红儿煽风点火道,“我想三少爷也一定是借题发挥。” “我儿,这又怎么说。” “姨娘你这胎,都说是男相。这哥儿生了出来,他一过继的嗣子,又哪里在府里有立足之地。如何能不急呢?自然要寻机打压姨娘你这边,刚好成哥儿犯了个小错,他就不依不饶了……姨娘若是亲自去看了,想必那些人也绝不敢罚成哥儿了。” 周姨娘闻言觉得大有道理。 这段时间她要一奉十,早已助长了那嚣张气焰,也恨恨道:“我的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现在他们都瞧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不顺眼,一心想要谋害了去……想那苏问弦不过一过继嗣子,居然也敢骑到老娘头上,实在可恨,老爷又何尝拿他当回事了,否则当初怎么把他不带去扬州教养……”周姨娘不知道在京里国子监进学的好处,只心道自家老爷不待见这嗣子,越发气壮,“走,我倒要去看看!” 且说周姨娘带了一干丫鬟仆妇尽数出了院子,倒让与她住得近的金姨娘奇怪,金姨娘刚从筵席回来,见此状况,忙推了门去找捧了一卷书读的曲姨娘。 “妹妹,你说,她那么乌眼鸡似得是要找谁麻烦?” 曲姨娘掩卷,漠不关心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金姨娘见她不答话,讪讪而去,刚一出门,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成日价地拿乔。”又想起有孕的周姨娘,面色划过狠毒,自言自语:“抱了个肚子就真当自己是正头奶奶了,总有一天……” 周姨娘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了明善堂就要闯进去,小厮丫鬟们拼命阻拦却被她抱着肚子叫疼吓退,周姨娘进去打眼就看到自己侄子跪在风口,背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周成一见自己亲姑姑来了,泪眼汪汪喊道:“姑姑救我!” 周姨娘立时就要让婆子去扶了他起来,其他人急忙去拦,如意儿也在跪着,忙忙让另一大丫鬟称心去处理此事,称心急急下台阶拦了周姨娘,忙忙道:“姨奶奶,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还请姨奶奶不要插手我们明善堂的事。” 周姨娘如何依从她,立时抬手打去,“好没眼色的小娼妇,这是我亲侄儿,你们倒来作践他!瞧我可怜的成哥儿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就是欺负他是我侄儿,针对他,处处要置他于死地。” 称心平白挨了一记耳光,心头火起,“姨奶奶,你跑来我们明善堂已经大为不妥,如今还要插手我们内务,这事若到了二奶奶那里,也是我们占理。再说了,今天也不止他一人受罚,何来针对一言?” 周姨娘脖子一横,“如何不是?就因为我肚子的碍着你们院子里人的事儿了,你们就要迁怒成哥儿,想打杀了他,否则,不过一本破书,何至于此,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娼妇。” 她的婢女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帮腔,明善堂的人又哪里能忍,当下互相骂去,混乱无比。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就见苏妙娣在婢女的簇拥下进来:“这里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她跟在于嬷嬷后头,穿过曲折游廊,存了心事。自己若是在这个时代出嫁,就不得不和陌上男子同床共枕,她两世为人,都一心学业,对这婚姻情感从没有起念。 可这地方不容女子在室过久,可若她要嫁人,不愿和陌生男人亲密,也不能留血脉。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223.第 22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一路悬灯结彩, 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 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 “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 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 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 于嬷嬷日日辛劳, 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 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 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 “嬷嬷,我是您教导的, 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 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 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 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 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苏妙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回房。她见竹林路口听得明善堂那头吵吵嚷嚷,便让人提了灯过去一瞧,这一看,居然周姨娘也在里头和人争执,不免蹙眉,在院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地竟要打起来了,让前头的客听了,成何体统。” 周姨娘见她来,三步并作两步,拽住苏妙娣的衣袖不松手,嚎啕道;“二姑娘,她们这是要逼死成哥儿和我啊,生生打了成哥儿三十班子还不够,还要让成哥儿跪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一部破书……” 苏妙娣被她晃得头昏,让称心过来把事情经过讲了,称心含泪,但对答仍有条理,倒让苏妙娣高看几分,也觉得周姨娘贸贸然过来实在太不妥当。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 周姨娘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滚到苏妙真脚下,只抱了苏妙真的腿哭道:“我的五姑娘,你别被小人蒙蔽了,这两个过继来的不安好心,他以后得了家产,对你一定不会好的……” 称心见苏妙真来了,急忙简单地把事情讲了遍。 苏妙真这边一听。气极反笑:“周姨娘,你这是甚话?不经通报闯来,你已经是眼里没有男女大防。且她们都是你这个妾的主子,目无尊卑,简直可笑。” 她来这里六年,因不耐烦后院里头的争风吃醋,并不过问这几个姨娘的事。又觉得在妻妾制度下,无论是正头夫人还是侍妾姨娘,都是身不由主的可怜。 可眼下周姨娘因着争宠,连苏问弦苏妙娣都不放在眼里,她岂能不恼火。便道,“还敢喊‘成哥儿’,我倒不晓得,我们伯府有个少爷名讳成。我看是你包藏了祸心,想要把伯府改了你们‘周’姓吧,不然为何要为一个犯错的下人过来兴师问罪,你厉害得很呐周氏!” 周姨娘从未听苏妙真如此严厉说话,登时也有些害怕道;“五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苏妙真冷冷道:“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来欺侮我的兄姐。” “可那不过是一本书的事,罚得这么狠,难道不是有祸心?” “一本书而已?周姨娘啊周姨娘,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那本书若是策论文章呢,岂不误了哥哥科举?若是珍本孤本,岂不毁损了百两千两的银子?若是圣上王侯所赐,岂不害得哥哥藐视长辈?今日府里大宴他却清闲,不思量主子的恩典,反敢大咧咧地登堂入室。这种行径,如何担保没有偷看过哥哥的书信文章,他如此胆大包天,得了什么要闻,四处张扬也有可能,更不必说,还毁损了主子的东西!” 224.第 224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妙真知这就是苏母了。见王氏颔首示意,自己就快步过去, 也不多话, 只站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行礼道:“见过祖母。” 苏母连忙把她扶起来, 她言毕只抿着嘴巴笑,一派乖巧模样。 苏妙真两世为人,对怎么讨大人欢心最清楚不过, 她笑了笑,拿出一副好似害羞又亲热的样子, 飞快地补充道:“真儿很想您。” 说完,又只盯住自己脚尖,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把苏母哄得眉开眼笑,拉她入怀, “好孩子, 好孩子……祖母也日日念叨着你啊,老二家的,这么好的孩子,你居然狠心一来就说她淘。” 苏妙真看了看王氏,忙忙仰头看苏母:“不是的祖母,真儿真儿是不太听话。”她苦着脸,看向又好气又好笑的王氏与一边的苏妙娣, “娘亲肯定是怕真儿惹了您不快, 所以提前说了免得真儿冲撞了。不过我虽然不太行, 我姐姐可是很好的, 祖母你瞧,这个帕子花纹多巧,对了姐姐还给祖母您做了许多物件,在船上也时时做着,只是我绣活不好,也就给姐姐打打下手了。” 她既然内芯儿是个成人,和那一般的熊孩子自然不同,起码懂得收放自如,看人眼色,以及讨好卖乖。又想到苏妙娣到底是从旁系过继来的,比出自大房妾室的苏问弦又远了一层,且性子沉静,怕苏母不亲近,忙忙拿了话介绍。 苏妙真心道,虽然妙娣姐没在船上做给老太太的礼物,但确实备下了许多袜子帕子荷包的物件,她也不算扯谎。 王氏也道:“娘,您别看真姐儿现在听话,那也就在您面前了,在我和她爹面前,那可皮得很,哪有我们娣姐儿一半省心。”看了她一眼,把苏妙娣推了来。 苏母直连声道:“我看咱们真姐儿是极好的,瞧着伶俐的,模样又好,老二家的可不许再说我家姐儿坏话了,平白难为了孩子。还有娣姐儿,真是个齐整孩子,这绣活真是绝了。”心肝肉儿地搂着苏妙真亲热了一番,把苏妙娣也牵过来很是赞了一回,方让她们给俩位伯母,嫂子见了礼。 又把府里苏妙茹,苏妙倩介绍了来。苏妙真把这两个堂姐妹一一记住了,心道:苏妙倩与苏妙茹一个是大房庶女年方十六,一个三房嫡女年方十四,大房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嫡女苏妙薇,都比现在的苏妙真要大,苏妙茹五月里过得生日,苏妙真还得开年才满十四,但苏妙真的个头倒比她高,让苏妙茹直呼奇怪。 苏妙真心下只笑若她日日喝一碗牛乳还没苏妙倩高,那可对不起王氏多支的银钱了。苏妙倩苏妙茹二人皆是挺好相处的,话又说回来,即便她们两个不好处,她还收服不了两个小小少女么。 众人闲话一回,苏妙真自己挤到苏妙茹与苏妙倩旁边,又拉过姐姐苏妙娣一同坐上软塌,把丫鬟们都赶到一边去玩,四人也从一言不发的尴尬渐渐说了点话。 “真的吗,扬州府衙后面就连着水,直通瘦西湖?那不是可方便了,随时都能坐画舫钓鱼看景儿?”苏妙茹年纪小,正是一团孩子气,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苏妙真用力点头:“是呢,就是有大师说我和水相克,我娘并不让我去耍。” 她一边讲一边竖起耳朵听苏母与王氏等人的闲话,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好比苏妙真的大伯临时被武定侯叫走,虽他是成山伯不过武定侯辈分高,又是一方大员,便没等二弟回来。苏妙真大伯的两个儿子在礼部里挂职,最近准备祭祀,现下还没回来。而自己爹和苏问弦一回来见过苏母后,就去拜望老丈人了。王氏娘家正是永安伯府,一直世代领着提刑按察使司的职位。 “啊,我知道,三年前二伯母提过,说真妹妹你在瘦西湖差点淹死了。”苏妙倩一脸同情。 苏妙茹一拍手心,“你这么倒霉啊真妹妹,天哪。”圆溜溜的眼睛里也俱是可怜的情绪。 苏妙真打了个哈哈,把话引走,把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都拿出来说了,她本来就是看过无数小说的人,此时要把故事讲得出神入化也不难,更兼这几年她时时磨砺文笔,正欲拿她们做个试验,便把那什么葫芦娃大战蛇精缩短讲完,艾丽思小姐误入镜中世界讲了个开头,只把三位姐姐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惊呼,“哇,穿礼服的小狗,它叫什么名字啊”,此处却是苏妙真改编了去。 “算算时间,老二去拜见他岳丈也该回来了,就一条街的路,牛四家的,去往前头问问看,弦哥儿和他爹怎么还没回来。”苏母吩咐道。 牛四家嬷嬷刚应声出去,就听见苏观河在门外喊道:“娘,儿子已经回来了。”便见苏问弦跟在他身后,一并入来,一一向苏母,王氏,大房陶氏,三房卫氏行礼,苏妙真脆着嗓子喊了声“爹爹”“哥哥”,见他二人虽有疲色仍含着笑朝她看来。 “岳父对李氏妇一案的些许细节很是好奇,就多留了我一会儿,倒叫娘挂记了。”苏观河抚须一笑。 苏妙真听他提到李氏妇一案,忙忙看去王氏,果见她和苏观河暗暗使眼色。苏观河安抚地朝王氏与苏妙真这边一一点头。 “原来如此。”苏母慈爱地嗓音响了,向不解的其他人解释道,“那李氏妇也可怜,她夫君是个客栈老板,被诬陷毒杀一个过往商人的妻室,在颖县下狱一年经了无数严刑拷打,她夫君受不住苦刑招认,李氏妇到扬州府越级上诉,受了无数苦楚……还好孩儿你明察秋毫,给她夫君一个清白。” “哈,孩儿也是事有凑巧,她们夫妻两个一向在颖县名声不错……果然水落石出,颖县县令现在也已经革职下狱了。” 苏妙真听得苏观河言语间并没有吐露出任何不妥的信息,知道能安了王氏的心,也心头一松,朝王氏望去,母女二人交换了个眼色。 当时她见父亲为李氏妇一案长久苦恼,偷偷翻阅了卷宗,终于瞧出了个漏洞,抓住颖县县令的马脚,又偷溜去见了李氏妇细细问询,为李氏妇的夫君翻了案。但此事只有苏观河,王氏与她知道。 如王氏所言,她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熟读四书五经尚且不算出格,毕竟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家现在不兴只读《女诫》了,精通诗书已经成了个风尚…… 但刑名一事,却又不同,传出去怕与名声有碍。苏妙真自己与苏观河虽不在乎,但当时见王氏忧心忡忡,也和苏观河一再保证绝不外露。 苏妙真一时难受,想起李氏妇结案后那双含泪的杏眼,“小姐冒着名声毁于一旦的风险来为妾身翻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为小姐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敬祷苍天,保佑小姐一家长命百岁”。 李氏妇吃了那么许多苦才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还是碰到了一个背景深厚为人清廉宽厚的扬州知府,才不至于官官相隐,却不晓得天下之大,能有几个,有李氏妇那样的运气,而且这运气,也还是滚了钉板,挨了百杖换来的。 苏妙真愈想愈抑,好在她之前已经把这里头的事想了数遍,才没如第一次那般失态到砸杯扔碟。饶是如此,也无意识地拧着帕子,只皱眉寻思道——不知李氏妇现下如何了,她不顾性命为夫君伸冤,想来那一贯难为她的婆母也能碍着这份心意,再不能动辄打骂儿媳了。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淮安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苏问弦此时向陈宣示好,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苏安受教点头,外头风声呼啸,苏妙真道:“得,我这边也到时辰回养荣堂,服侍祖母用药了。苏管事先回吧。” 五姑娘倒是和少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哩,苏全跪安离去,出院寻思道。 * 傅云天踩上未化完的积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划破了武定桥的静谧,对另外三人道。“陈宣一定是打算让其叔叔永不超生了,除了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外,听宗人府那头的话是,居然还有□□一宗,若真,这陈礼可不是个东西。” “有此败坏伦常的事?”苏问弦眉梢一跳。 冬日的太阳冷光刺眼,傅云天只听苏问弦声音一扬,“陈礼对他侄女?” 宁祯扬的麒麟纹锦云靴踩过一干枯树枝:“乱伦一事古已有之,好比山阴公主和她弟弟刘宋前废帝之间的苟且便见史书……但陈礼这事,肯定不是真的,他妹妹一直是个病秧子,并非毛嫱西施之色……但以陈宣的狠气,不是真的他也能把这事做成真的。” 宁祯扬和陈宣打过交道,对他了解较深。 顾长清一路不吭声,直到此时才道:“他只需要报上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即可,逼*奸一词,却是过犹不及。” 宁祯扬道:“他妹妹到底没嫁进你们顾家,你又没见过他妹妹,两人更没有任何情谊,何苦自己烦恼。” 苏问弦也道:“他这是想要让其叔再无翻身余地,杀人一事可以是误杀,逼*奸可就不同了,即便是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单论名声,他叔叔也死定了。”他淡淡道:“此人心机手段狠气不可小觑,总漕之位,日后未必不会落入他手……” 见顾长清眉头深锁,不发一言,道:“也别说他狠心,恪然不是说,陈宣和他妹妹陈芍分隔两地,其妹在赵府住了几年才回南面,两人感情不深么。” 傅云天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和你妹妹也自幼分隔两地,感情却好得很……他与她妹妹既然感情不深,他又何必上京后四处寻佛寺道观给其妹立牌位,点海灯?无非是做给京里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摆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做戏而已,实在虚伪。” 宁祯扬道:“也不由他,平江伯府内斗不休,他不得不作戏给京里人看。” 四人一面走一面谈,小厮牵了马远远地在后头跟着,不一会儿,一鎏金牌匾高悬在一极大的楼院口,上书“金陵会馆”四个大字。 傅云天颇不耐烦,“陈宣不去他舅舅宣大总督赵府,偏要在这金陵会馆待着。说要连请十天的堂会,害得咱们大冷天地往外跑,依我说哪里不是聚的地儿。” 225.第 225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绿意和明善堂的几位婢女最是相熟,早间苏妙真下厨并没有惊动其他婢女,只让陪侍的蓝湘打了下手……绿意知道姑娘是不想扰了她们清梦,笑道:“怪道这明善堂的让我去送,原来是料着了三少爷今日休沐……咱们姑娘对三少爷这个哥哥的确用心,这么大早的不辞辛劳, 也要起来做膳食送去……” 蓝湘抓紧了提手,点头轻声道:“以前在南边,姑娘刚开蒙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蚂蚁上树一般,硬是抓耳挠腮地把请安信给老太君写了一份, 连带着三少爷的,也没忘记。期间夫人责怪姑娘打扰三少爷进学,也没停过, 只是在每封信的末尾都加一句‘不需回复’。那时候隔了半年有余, 三少爷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函一封, 先头只是在给老爷的家信里问候几句……这兄妹感情,大抵便是从那时候慢慢培养的。” 两人记起旧事,边聊边走,出了院口, 蓝湘往正房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绿意笑说:“小厨房里还剩了些, 你肯定回的早, 还需给我剩下些才是呢……” 绿意假意啐道:“把我当那起子嘴馋的货了, 这等小事不消你说……” * 绿意将食盒交付给明善堂的称心,替苏妙真问了几句苏问弦的近况,谢过快步回了平安院。在书房门上轻敲三下,听到苏妙真应答后推门而入,见苏妙真坐在书案后头的黄花梨六扇围屏雕纹太师椅上,搁了笔笑问:“送去了。” 绿意点头,不小心瞄见书案上一手帕盖住几册书,笑道:“奴婢快脚着呢……”又指了书案笑道:“姑娘用这帕子遮掩着实没什意思,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思偷看什么,别在夫人面前也这么做,却没那么好糊弄的,还是小心收起来吧。” 苏妙真脸色臊红,咳一声把那几册文书抱起,转身搁在书架一隐蔽处,寻思着等夜里把这些东西再锁进妆奁里头。 这几册文书,有些是《贞观术士录》的后续,有的却是她前世所学的记录,还有些则是她从苏观河那里抄来的科举文章并邸报公文……这些丫鬟们只以为是第三者,并不清楚还有其他私隐。 回京前王氏曾劝过苏妙真少在男子的事上上心,也曾嘱咐过绿意几人多让主子看那等闺阁范训或是锦诗秀句来怡养心性,但绿意蓝湘在苏妙真的央求下还是给打了掩护,上下瞒得滴水不漏。 绿意把在明善堂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给苏妙真讲了听,又道:“姑娘今儿起得太早了,天又冷,这书房虽是置了火盆,到底有些阴寒……不若再回房休息片刻。” 苏妙真摆手笑道:“不消如此,我还有事做,”抽出一张雪白笺纸,铺平在案,看向倒茶的绿意说:“得了,你回去再眯一会,蓝湘若是回来了,也不用她过来回话,今儿让她多歇着点……” “那奴婢喊了侍琴侍棋过来端茶研墨,她们两个可不识得几个大字……” 绿意端过茶,搁上书桌。苏妙真提了笔,对着笺纸琢磨着《贞观术士录》第三部的纲目,余光瞥见绿意瞅向墙角火盆里没烧尽的纸张,正愣愣地发呆,提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见绿意面色犹豫,苏妙真又道:“她两个年纪小,正是渴睡的时候。快去吧,厨下留的汤想必都要凉了。” 绿意这才称是退去,苏妙真自去把书房门栓插上,在书房里立定一回,按捺住兴奋激动得心情,坐回椅子,开始把第三卷的纲要再誊写一回。 笔走龙蛇。 不一会儿一张雪白笺纸上满当当地堆了那蝇头小楷来,苏妙真揭起在空中抖了一抖,细细查缺补漏,她越想专心越是分心,满脑子只剩下等见到苏问弦后要如何把“印刷一事”给他细细分辨,前些日子苏妙真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回的腹稿,此刻临近成事,脑海里反而一片空白。 这印刷一术,须得说服了苏问弦才能成事。还要让苏问弦相信,她懂得这些旁门左道是因为看了前朝闲书,平日试验折腾来的,好在所有人都晓得,苏五姑娘爱看闲书,爱做闲事…… 苏妙真心里乱腾腾地,一手支颐,看向窗外,只见天色渐亮,廊下的灯依次灭了。 她想起重生的头两年,日程安排地极为紧密,跟夫子学了功课后,下午还有刺绣并琴棋书画之类的活动,只能觑空在午间或是晚间把前生所学一一记录。当时她费了两年功夫誊写,后来就开始琢磨,运用这些先进的学问,能在这地方做些什么。 直到了解此地与明朝类似,才有了大概的想法。黄河,税制,海禁,边关……她没投生男身,不能亲自上阵,但她已经和苏问弦关系紧密,有些事,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而苏问弦,绝不会只甘愿做个普通翰林,苏观河和宋学政都说,他有问政济世之心。 哥哥春闱高中在即,那时他入朝为官,万事都能便宜许多…… 一股热意涌上胸腔,苏妙真推开雕花镂窗,极目远望,深吸口气,闭目一笑。 * 那厢苏问弦起来,先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大丫鬟如意儿端来一碗甜汤,说是苏妙真差人送来的,苏问弦唔了一声,问道:“真真她已经去请安了?” “可不一定,听绿意说,五姑娘也就今日惦记三少爷你放例假,才起得早亲手做汤,往日这会该还在梦乡里呢。”如意儿与蓝湘、绿意都是家生子,从小顽到大的情分。苏问弦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头时时去平安院里耍,苏妙真对她们管得也松,还经常赏下银钱首饰,以至于如意儿一干明善堂的丫鬟都对这位五姑娘充满好感,“五姑娘和少爷您的感情真好。” 苏问弦垂眸,尝一口,赞道:“手艺却不错。” 如意儿道:“少爷您不晓得,这些日子五姑娘隔三差五地下下厨房,满府尝过的无不说美味呢,也真奇了,何以五姑娘做得饭菜,就是比一般人要鲜美些呢……” 苏问弦耳听如意儿东拉西扯,坐在床沿,散了衣襟,再不发一言。一口气喝光,又沐浴换衣,前往王氏处请安,王氏留三个儿女用了早饭。 226.第 226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 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 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淮安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苏问弦此时向陈宣示好, 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 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 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 “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 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 陈宣忍了两年不发, 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苏安受教点头, 外头风声呼啸,苏妙真道:“得, 我这边也到时辰回养荣堂, 服侍祖母用药了。苏管事先回吧。” 五姑娘倒是和少爷的想法, 不谋而合哩,苏全跪安离去,出院寻思道。 * 傅云天踩上未化完的积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划破了武定桥的静谧,对另外三人道。“陈宣一定是打算让其叔叔永不超生了,除了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外,听宗人府那头的话是,居然还有逼奸一宗,若真,这陈礼可不是个东西。” “有此败坏伦常的事?”苏问弦眉梢一跳。 冬日的太阳冷光刺眼,傅云天只听苏问弦声音一扬,“陈礼对他侄女?” 宁祯扬的麒麟纹锦云靴踩过一干枯树枝:“乱伦一事古已有之,好比山阴公主和她弟弟刘宋前废帝之间的苟且便见史书……但陈礼这事,肯定不是真的,他妹妹一直是个病秧子,并非毛嫱西施之色……但以陈宣的狠气,不是真的他也能把这事做成真的。” 宁祯扬和陈宣打过交道,对他了解较深。 顾长清一路不吭声,直到此时才道:“他只需要报上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即可,逼*奸一词,却是过犹不及。” 宁祯扬道:“他妹妹到底没嫁进你们顾家,你又没见过他妹妹,两人更没有任何情谊,何苦自己烦恼。” 苏问弦也道:“他这是想要让其叔再无翻身余地,杀人一事可以是误杀,逼*奸可就不同了,即便是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单论名声,他叔叔也死定了。”他淡淡道:“此人心机手段狠气不可小觑,总漕之位,日后未必不会落入他手……” 见顾长清眉头深锁,不发一言,道:“也别说他狠心,恪然不是说,陈宣和他妹妹陈芍分隔两地,其妹在赵府住了几年才回南面,两人感情不深么。” 傅云天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和你妹妹也自幼分隔两地,感情却好得很……他与她妹妹既然感情不深,他又何必上京后四处寻佛寺道观给其妹立牌位,点海灯?无非是做给京里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摆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做戏而已,实在虚伪。” 宁祯扬道:“也不由他,平江伯府内斗不休,他不得不作戏给京里人看。” 四人一面走一面谈,小厮牵了马远远地在后头跟着,不一会儿,一鎏金牌匾高悬在一极大的楼院口,上书“金陵会馆”四个大字。 傅云天颇不耐烦,“陈宣不去他舅舅宣大总督赵府,偏要在这金陵会馆待着。说要连请十天的堂会,害得咱们大冷天地往外跑,依我说哪里不是聚的地儿。” “他父亲和叔叔都娶了赵总督的姐姐,陈宣爹娘虽死了,叔母可还活着。赵总督向着谁,都不好办,这样避嫌反而对了。”宁祯扬解释道:“不过我看着,赵越北和他挺亲近。” 言毕,只见那牌楼下立着的平江伯府的胖管事满脸赔笑地进来,打个千儿道:“四位爷,小的给您请安了,宣大总督赵家、蓟辽总督慕家、齐家还有文家的几位少爷已是到了。” 四人免了他的礼,在胖管事的引领下抬步进去,胖管事使眼色让其他下人去牵马,弥勒佛似的肥脸笑出了花,绕过镂花水磨砖照壁,行至一箭宽的甬道,就见一双颊微陷的男子大步下阶,朝他们走来,正是陈宣。 …… 斗转星移,距离顾老太爷上奏内廷已有小半月,时至腊月。 金陵会馆夜夜红烛高照,高朋满座,可谓是往来无白丁,京里的红姐儿也每晚坐了小轿,带了琵琶琴箫去赴这堂会,里头彻夜的丝竹歌舞、唱戏说书、男女谑浪之声让前后街的平头百姓都往来侧目。 苏问弦几人头三日在金陵会馆与陈宣叙礼,后不再去,皆因他与顾长清于科举一途虽有把握,也不好过于荒废。宁祯扬闲人一个,依旧作陪。 十二月初一大早,天气放晴,辰时已过。 吴王京中别府。 室内满屋子的酒气,宁祯扬起身让人伺候了穿衣,新纳入府的侍妾滴珠捧来蟒纹云履,服侍他穿戴。 滴珠乃是前日陈宣所赠的扬州瘦马,自幼习风月之术,对讨男人欢心一事可谓是驾轻就熟。她被鸨母管得严实,在伺候宁祯扬之前仍是处子,后被陈宣买入上京。 这几日滴珠发觉这吴王世子随和温文,很有江南文人雅士的风流,比陈宣要多几分温柔。胆子也大了些,见宁祯扬半晌一言不发,撅了那红馥馥的唇道:“世子爷,怎得半天不说话,莫不是这么快就厌倦奴了,还是昨夜奴伺候的不好。” 宁祯扬搂过滴珠,在她唇上一亲,温柔道:“怎么会,卿卿温香软玉,实在让孤销魂得紧。”他亦天潢贵胄,模样更生得倜傥,深目高鼻,滴珠记起昨夜旖旎,那胸口砰砰直跳。 拉住他还要厮缠,百般手段都使了出来,把宁祯扬撩拨得气息不稳,分了手摸进她衣襟,滴珠被他掐了一下秘处,嘤咛一声,身子都软了。 突听外头王府长随道:“臣有事,回禀世子。” 宁祯扬骤然神色清明,推开鬓乱钗斜,露出了白嫩嫩酥胸的滴珠。 她犹在意乱情迷之间,却被宁祯扬一把推开,也吃了一惊,还要那小手去探宁祯扬的本钱,刚唤了声“世子爷”,就被宁祯扬冷冷一瞥,吓得顿时清醒了头脑。 这滴珠自幼被老鸨子教得比花解语,深知当在男人面前如何进退,她本来以为宁祯扬能留在她这房里,好让她有底气去压过宁祯扬在京中纳下的另一侍妾。 但见宁祯扬清醒果断,不敢再缠,乖乖替他扣好了蟠龙金扣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宁祯扬净手梳洗。 宁祯扬跨步出房,半点让人看不出前一刻他还在与爱妾厮混,进了书房让王府长随宁禄跪在堂间,听他来报:“世子爷,圣上今日一早召了苏侍郎和苏家三少爷入宫,眼下又招顾家少爷入宫。” 宁祯扬屈起中指,在书案上敲了一敲,自言自语,“一定是为那聚珍秘法,只是何以把景明也召去了……想来多半是苏问弦提及顾长清的书信,不贪功不避嫌,苏问弦却有些眼界。” 宁祯扬与傅云天自幼相熟,与苏问弦却一般,回江南后跟顾长清也是挚友, 进京以来才算熟识,但打交道这段时日来,他很是为此人的城府叹服,且不说拉拢住傅云天与顾长清,单单“聚珍”一法,已经可以窥得此人手段。以替长辈祈福之名赠书给京里寒士,作出一件大大的功德下来。还让人不能说他是沽名钓誉——毕竟苏老太君冬至入宫受寒的事,大家都有听闻。 此时得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本可独揽其功,却把顾长清也牵进去在圣上面前过眼,这份胸襟城府,着实了得。 难怪与傅云天能做生死之交。 “苏问弦他这一着,下得漂亮利落。”宁祯扬捡起书案上的那本《贞观术士录》,唇边泛起一个笑容,“都不是简单人物……孤和他交好倒没错,他也识相,不在我面前一味装傻。假以时日,此人亦为柄国之臣。” 又看向宁禄,沉声问道:“陈宣他这几日仍然在会馆里宴饮,没有去谒见哪个殿下?” 宁禄答道:“并无,除了白日里往宗人府坐着,再没见他如何,以前也就冬至那日递了朝贺表笺进宫……” 宁祯扬呷了口茶,道:“他所求,绝非只是一个袭爵,打得怕是那总漕位置的主意,那处可是要职……得了,明眼人都想得到这‘聚珍法’的百般利处,此次苏问弦二人必得皇上青眼,何况早前乡试,皇上就对他们二人赞赏有加。赶紧备礼,等他们一出宫就送去……” 抽出书案上的一张宣纸,提笔。 消息一传出来,成山伯府立时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朝野上下无不议论,苏观河父子二人同朝做官的景象即将到来,毕竟,在圣上面前过了一回的人,科举场上又如何能不旗开得胜呢?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227.第 227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天色亦黑, 各处掌了灯, 苏妙真被绿意蓝湘扶着一出厅堂, 黄莺提着梅兰竹菊纹样的宫灯,后面的侍琴,侍棋,侍书, 侍画也都提了小灯过来, 翠柳把披风给苏妙真系上, “夜里风冷,姑娘别小瞧了这风。”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 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 伺候的只四个小厮, 不发一言地跟着, 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 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 你看, 我踩到你的肩膀了, 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 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是吗,现在呢?”苏问弦带了笑意,往一侧走去,恰好把影子与苏妙真错开来。苏问弦虽看不全她的面容,但也能想像苏妙真撅了嘴巴的娇俏模样,毕竟今天他可看了不少次苏妙真的撒娇模样。他见苏妙真转了身,也跟着步伐去踩,大笑,“不行的,真真你速度太慢,赶不上我。” 兄妹二人嬉闹间,就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正是大喘气的苏妙茹,后面还跟来几个慌神的丫鬟:“真真妹妹,那个艾小姐镜中漫游的故事你明天可得讲给我哦,不要忘了。” “我明日多半要去外祖家,你别等我啦,我一定找时间给你讲。”“啊呀,不行不行,真真妹妹你就不能早点回来么。” 苏妙真无法,应承下来,“好啦,我一到家就去寻你。” 说着,苏妙茹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们领着往另个方向去了。她母亲林氏在走廊那头轻斥,“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苏问弦心道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能让一贯懵懂的苏妙茹惦记,又觉得苏妙真不该应下这硬赶着的要求,她去外祖府上必定一天劳累,如何又精力给苏妙茹讲故事。 待入了二房的大院口,他的明善堂在最前头,与苏妙真一行人在竹林路口分手,他正看着苏妙真往自己的小院去,忽见她提了灯转身过来,却一干丫鬟落在身后,只看向自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哥哥,明日你若有空,我遣人去寻你,有件小事商量。” 苏问弦心下疑惑,但也没拒绝,与苏妙真约好时辰后离去。 且说当晚王氏与苏观河回了主屋,一进里间,王氏笑吟吟道喜,苏观河虽高兴能再添一丁,但也怕王氏拈酸吃醋,岂能忘形,当下道:“玉娘,此事有劳你费心。”他与王氏少年夫妻,经了不少风雨。便说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京城诸多纷扰,伯府牵扯其中,王氏仍愿下嫁,让他感念不已,后来王氏在子嗣上吃了不少苦楚,他心疼王氏早年为自己落了隐疾方有此难处让父母不满,又本不是好女色的人,便一直敬她爱她,几房妾室不过为求后嗣及官场装点,岂能比得上他与王氏数十年的伉俪情深,当下道,“我也就几个月前,扬州汪总盐商府上大宴那天喝醉,让斯容伺候了一回。” 王氏斜他一眼,“得了,你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呢,”见苏观河一昧摇头称不敢,也软下声道:“家里能多个孩子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倒小瞧了我,只是周姨娘到府里才把这已有二月身孕的事揭出来,我心里头有些不适,总是我疏忽了她。” 苏观河摇头:“斯容出身奴婢,后来虽全家脱了奴籍,但行事上难免小家子气,玉娘你提点提点她,就好像今日她身边婆子失言,可笑。”原来他并不是没听见那句话,不过碍了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又见王氏似有不明白,嘱咐道:“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弦儿是咱们的嫡长子,这点却是不变的。如今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万不可伤了那孩子的心。” 王氏明白他原是怕自己更亲近与苏观河血脉更近的那庶子庶女,暗暗哂笑苏观河到底不懂女人心事:苏问弦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与苏观河实质上也只是叔侄关系,但那也比周氏肚子里头的那块肉要亲近,她怎么会因为周氏肚子里是苏观河的骨血就把它看得比养了十几年的苏问弦重要呢?说起来到底都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弦儿好歹还没个便宜姨娘呢!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瑾现在即将春闱,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寒心,本来老爷你不提我也要劝你多去看看诚瑾的,再说了,那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一定。” 苏观河亦道:“正是如此,且即便是男,若要等他长大又又得许多年,岂能指望他支撑门户?弦儿才是我二房的根基。” 夫妻二人叙了一会,苏观河要去书房回入京以来的拜帖,王氏便自去了苏妙真的平安居看女儿,一进院子,见苏妙娣的丫鬟们也有在外头翻绳说笑的,知道二女关系密切,进屋便见苏妙真与苏妙娣灯下弈棋,笑:“真儿,你可是赢了娣儿几回了?” 苏妙真正为自己败相已显而抓耳挠腮,见王氏来了,忙下榻来迎,“娘亲,姐姐老赢我,都不说让让我。” 苏妙娣见礼后直笑,绿意快嘴道;“夫人,姑娘她硬拉了娣姑娘下棋,这会子赢不来反而怨起娣姑娘了。” 苏妙真假意埋怨道:“绿意,你到底是我这安平居的丫鬟还是姐姐的丫鬟呐。” 绿意道;“姑娘,咱这是帮理不帮亲呐。”一句话把屋里伺候的婢女们全都逗笑了,王氏也拍拍苏妙真的手心,嗔道:“娘还不知道你,恶人先告状了不是。” 苏妙真见她面色舒缓,一点不似先头在养荣堂笑得不真心,把王氏也拉在塌上,让她指点自己下棋,待白子胜出后,与苏妙娣互换了眼色,方搂了王氏脖子道:“娘亲好厉害,我怎么都下不赢姐姐,娘亲一来就下赢了。” 苏妙娣也笑了:“得亏娘厉害,不然我还得陪真儿下到她赢为止,真儿也是的,次次赢不来我,还不许我放水,倒难住了我,这要何年何月才能让小祖宗赢了我,以后不再折腾女儿来陪她下棋。” 王氏笑道:“真儿是个臭棋篓子,娣儿你要想把把她教成国手,那可难上青天。” 苏妙真脸一红,她是想要说笑说笑,让王氏高兴,但居然被王氏翻了老底。心道她已经挺可怜的了,来这世上她、既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戏,也不爱听说书讲那些老套无趣的故事,而琴棋书画四艺也都只是会而不通,这里头就这下棋能让她用来排解时光。今日却被王氏又笑了一回,搂紧王氏不依道:“娘老说我坏话,就不怕我越来越没自信,以后更不上台面了?” 王氏道:“那哪会呢,娘就是说一声,心里知道咱们真儿最是伶俐了。”又道,“不过过几天,你就得也在家学里进习了,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得再磨一磨。明日我去你外祖府里头,让你外祖母给你寻个用过的宫里嬷嬷教你礼仪,这京里可不比扬州,到处倒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让人笑话你散漫。你姐姐也跟着再学点,不过她主要还是要趁着出嫁前把打理家事这桩儿给学会了。” 苏妙真一听还得上学,不由泄气,王氏安慰她道:“也不只是学琴棋书画,家学肯定是要让你读些史书经典的,你恰好可以把累计的疑问说与夫子,让他解释,也免了你爹爹还被你打扰。” 苏妙真瘪瘪嘴,又想起周姨娘:“娘,周姨娘她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晕倒的?” 王氏没防备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又无语又思忖道,自己女儿还是明白其中关节,一眼看懂,只是未免失了分寸,这样的事也能张口就来?王氏却不知,苏妙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已,苏妙真本来就觉得这地方束缚女子,她又存了别的志向,日日为他事烦恼,如何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后院小小一片天地? 只王氏不知,反过来教她道:“这话也能说出来的?”又见女儿不甚在意,有心教教她低声说道,“真儿,这种事你心里明白筹谋就得了,没必要摊开,母亲这次失了神,让她在老太太那边过了眼,不过母亲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了你们三个,她又只是个妾,如何也翻不过我去,这时便施恩示好就是,左右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是为何我要让人把尽快她兄嫂招进府来……” 苏妙真与苏妙娣两人认真受教,只不过苏妙真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听进去多少…… “又押了那平江伯府的小姐的消失了的乳母婢女上京,说要为其妹妹讨个公道,要知道他叔叔就快请封袭爵,眼下这么一闹,也不知道平江伯府,会落在谁手里。” 228.第 228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又听一柔美女声, “娘亲别急, 小心摔着。真儿, 你个小猴儿, 还不快进来。” 苏妙真暗骂于二家的多事, 又骂自己傻,居然忘了敷些珍珠粉遮掩过去,怕要引得王氏和长姐提心吊胆一回, 忙忙高声道,“哪里的事,昨天晚上看书太夜了, 跟晕船一点关系也没有, 于嬷嬷想左啦。” 一边抬步进去, 绕到里间先行了个礼就扑到王氏怀中,亲热道, “娘亲,我还没吃东西呢,娘这里今天摆什么吃食。” 又望向坐在一旁的苏妙娣,见她端庄柔美, 娴静非凡, 手上拿了绷子绣活儿,也笑嘻嘻道, “姐, 你别绣啦, 船上颠簸对眼睛不好,你就这么急着把东西做完嘛。” 王氏见爱女眼下虽有青黑,但精气神极好,不像是晕船了,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这个小馋猴,你爹爹去前面和师爷说话去了,且等等他。更别打趣你姐姐了,她不比你脸皮厚,再让我知道你跑去惹娣儿,我饶不了你。” 说着就招呼丫鬟送了些茶点果子上来,苏妙真本来也不饿,不过是转移王氏的注意力,当下甜声应了,勉勉强强拿了个桃子啃着,边啃边心道,即便是这上好的用于贡品的甜桃,味道比现代一辈辈择优嫁接的桃子还是不如。即便她如今是公卿贵女,也比不得后世的一个普通人来的享受自由。苏妙真心下一灰,啃着的动作一停,王氏对自家爱女娇宠得不行,立时间也发觉了,摇着她笑道,“怎么了。” 那桃子到底汁液多,一时间帕子都沾湿掉了,苏妙真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才偎依进王氏怀里,“六年没回京,女儿觉得好陌生,也不知道府里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苏妙真来到这世上时,恰逢苏观河由翰林点了扬州知府,没等她回过神,就到了扬州,她又没有原身的记忆,何况原身不过一六七岁小女孩儿,本来也记不得什么,对于家大业大的成山伯府,苏妙真也着实好奇。 只见年年王氏逢年过节打点礼物时跟着了解了些,何况三年前的考评,因着苏观河留职,也就匆匆带着苏妙娣和王氏进了一回京。 苏妙真与水相克,王氏又把她看得心肝一样,不忍她舟车劳顿,就把苏妙真送到了宋芸家。此次若不是苏观河要彻底离了扬州府,她也不能出来。 “是啊,娘也有三年没回京了,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魏国公府如今如何,三年前看着是极好的,不然我也舍不了你姐姐。还有你兄长,也不知道怎么样,信里说是只等着来年春闱,话也不多,哎。” 苏妙娣瞅着自己妹妹依旧是个淘气性子,先前被苏妙真说得也脸上一红,她已经被魏国公府给定下了,这一两年间便要嫁出去,如今正忙着做新妇的物件,只咬唇不答。又被自己母亲含笑望了一眼,更只低下了洁白的脖颈,也不绣了,拧着帕子垂着脸,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苏妙真急急举手,“娘舍不得姐姐就别急着把姐姐嫁出去呗,咱们家也不怕多养姐姐一段时间。” 王氏被她说得一愣,只见自己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说话天真烂漫,毫不知道人情世故,也笑了,“这事哪里是我一个人能定的,再说了,你姐姐也十七了,早点过门对娣儿也好,可以稳住……” 王氏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她心知自从两家请了官媒做成了这桩亲事后,依着规矩魏国公府肯定要给长子房里放人,这晚一段时间过去,娣儿可不就给那些通房丫头们让了时日。 只是这话王氏无论如何对着小女儿也说不出口,说起来真儿也有十三岁,该是教她些后宅手腕,三年前的娣儿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每每瞅着时时异想天开调皮惫懒的小女儿,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儿虽然聪慧,但性子太惫懒了,不说后宅手腕,就连闺秀该会的琴棋书画也堪堪学个大略,明面上不太丢人,她就丢手不学了,只嚷嚷着她的时间要放在有用的地方。 绣活上更不必说,与娣儿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诗词歌赋上,真儿虽能赏鉴,但要让她做诗写词,可比要了她命还难,在扬州府时的闺秀结诗社时不知道让娣儿帮她作了多少回弊。 这小女儿一心只偷着看她爹书房里的的公文史书以及科举文章,教训了多少回也不听,真儿也不想想,一个女儿家,就是通政事能科举又待能如何呢,到底她是个女儿家,并不能出将拜相,会这些保不准还惹了未来夫君的不悦。 好在算账理财上是一把好手,外头请的账房先生也没真儿这般厉害地……那也得把她这个脾性给改了才好,王氏头疼着这一出,又觉得未必可行,真儿她爹可为自己有了这个眼界宽阔的女儿骄傲得不行,更别提上回扬州府李家妇一案,更让夫君觉得真儿样样皆好,直直要把这个女儿溺爱得没法没天了。 幸在真儿生的极好。王氏抚摸着苏妙真的如缎青丝,心思百转千回:这样好的颜色,无论是怎样铁石心肠的男儿家,大概也能化为绕指柔。 苏妙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引得王氏愁绪万千,忙忙咳道,“娘,今天怎么没见姨娘们过来请安呐。” 王氏一笑;“这舱内可立不了那么多人。水路难行,你周姨娘有些不适,我就免了她的请安,又不好薄待她人,干脆都不让来了,正好给咱们娘三腾位置亲亲热热地说话,难道不好。” 苏妙真也一笑,用力点头,“那是那是。是不是今日晌午就能到码头来着?” 王氏点头,“弦儿还特地告了亲假来迎接,你要是有你大哥和娣儿的一半省心,为娘就当烧了高香啦。” 王氏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倒觉得自家女儿除了惫懒淘气,样样皆好,也更喜她与自己如此亲近。 想来在无论在成山伯府还是在娘家永安侯府,都没有母女能如斯亲近的,谁家孩儿不是早早被养娘奶妈看着教养的,似自家真儿这么亲热爹娘的真是极少——也是上天怜她早年子嗣褔薄,给了这么个亲近活泼的小人儿承欢膝下。 229.第 229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 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 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 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 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 你这种野丫头我母, 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 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 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 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 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 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 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 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 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心里却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孩子第二回了,不如说点好听的让他高兴。说完,又福了服身,苏妙真捡起地上的蹴鞠球恭恭敬敬地捧给他,更说些,诸如“身手麻利气度不凡”的奉承话。 果然把这小少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蹴鞠彩球,“算了,你没规矩的丫头,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子,能行个礼,本少爷已经知足了。对了,你这丫头姓甚名谁,是哪个府……” 话还没说完,那高墙上翻来一人,利落着地。那人转身,一看到这小少爷就急急上前,苏妙真模糊看到身量是个成年男子,立时吓了一跳,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怔。 这时讲究男女大防。苏妙真急急拿了帕子遮脸,回身对这小少爷再福身行个礼,便不发一言,忙忙下凉亭台阶。 那来人直愣愣地立在路中间,苏妙真绕路而过,疾步离开——连后头那小少爷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快回来,云天表哥,你怎得也过来了”也不敢理会。 * 直到过了假山原路返回,苏妙真在大树秋千下看到六神无主的芳儿和侍书侍画几人,才松了口气,忙忙上前招呼着她们要回房休息。 回到院子,芳儿问起她刚刚行踪,苏妙真搪塞几句,说是自己吹风去了,径直去许凝秋的房间里,寻小榻子歇息,却把刚才那事情计较了一回。觉得实在太巧。那男子似乎也名叫云天,正好是自己小说里安排的丑角。 不过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何其多,也不算大事,又疑心那男子似是个登徒浪子,心下烦恼,只道他们不知自己姓名……至于那小少爷,脾气暴躁些,多半是国公府的儿子,人却不坏。 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其他女孩们也都笑嘻嘻地回来,进了内间探她。许凝秋吐吐舌头道:“苏姐姐,你酒量也太差了。”傅绛仙眉毛一动,讥讽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这人可最会骗了。” 苏妙真见她仍在记恨自己,无奈摇头,和这些小姑娘们说了回话,又赌回骰子,赢了五吊钱,把她们欺负得落花流水。小姑娘们个个唉声叹气,苏妙真寻思着给些甜枣,当下绘声绘色地讲起奇闻异事。 这回讲得破案,一惊一悚地,倒把这些女孩子吓得半死。即便如此,也都缩在一团,互相牵手靠肩地,聚精会神地听她瞎编瞎扯,颇类似前世大学宿舍夜谈鬼怪的情形。 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婢女殷勤地奉上好茶,她呷一口,随手捻起块精致点心,咬了半块,看向这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们,道:“讲完了,我也不是说书先生,歇歇吃茶吧。” 许凝秋拍马屁道:“说书人哪有姐姐你讲得好哇,姐姐就是那日月之光,他们就是那萤火微亮……所以,真真姐姐你再讲一个吧。”傅绛仙,文婉玉并其他女孩们不做声,齐齐抬眼看向苏妙真。 苏妙真对上她们这些或崇敬或渴望的眼神,顿时心里一软,更难免志得意满,自觉很有点号召力,咳了咳,摇头晃脑故意拿乔道:“哎,哪里哪里,只我着实乏了。” “真真姐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得得,就看在你面子上少不得辛苦一番,但只讲一个了哦,咳咳,素嫣妹妹,给我换杯毛尖来,婉玉好姐姐,倒劳你捶捶肩膀……” 洋洋得意地使唤这个差使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苏妙真才神叨叨说:“这个故事可有点来历,叫‘黑猫捕快’……诸位姑娘,世人常以为黑猫不详,可……” …… 再说那小凉亭的两人,傅云天站在在石阶下的小路处,愣愣地看了离去女子的背影半晌,早已是魂飞魄散。所谓色授魂与,不过如此。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这下好了,昨天那么忙得日子,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苏母随便喝两口,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宽慰道:“祖母宽心,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王氏听苏母埋怨她,语气虽重,已比先头的冷淡要好上百倍,应承道:“是做媳妇儿的思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全了斯容她的体面,这才没给周成那小子派事,还望母亲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母见这儿媳恭敬有加,虽还有些恼火她,但也顺台阶下道:“不怪你,怪只怪这周氏的胃口被养大了,借着这胎要在府里称王称霸……怪道今日娣儿的丫鬟过来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问安……娣儿可是从来不落这晨昏定省的,可别气出不好来。” “得了,这罚也别免了,就禁足着吧,省得她再惹乱子。”苏母叹道,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你去跟周家的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见她了。”房内诸人再劝解几句,岔开话题再论了些别的,苏母不欲应付,让她们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王氏携了苏妙真走上穿堂,刚想跟苏妙真讲几句体己话,打眼瞧见苏问弦四兄弟过来,朝她见过礼,四人去养荣堂请安。又逢陶氏赶过来,和王氏讲昨日情形,只好捺住,应付陶氏,几人过穿堂,上板桥,一边说话。 陶氏由两个丫头扶着,走得缓缓地和王氏闲聊,苏妙真隔开几步,闷声跟在王氏陶氏后头,无趣地瞧路边萎谢花草,忽听前头陶氏笑道:“昨日的赵夫人、傅夫人还有那顾夫人,以及……我看着对咱真姐儿,都很是喜欢呢……” 苏妙真激灵一下,作出攀花折草行径,但私下竖起耳朵细听,只听陶氏断续续道:“依我说,除了没婚配的那几位……这几家也算极……” 230.第 230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嗯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 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 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 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 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 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 心道, 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直到他被苏全在肩上一拍, “都快子时了哥,赶紧睡觉啊”才发觉油灯都要烧没了,依依与手稿作别, 上床入睡, 和着被子迷迷糊糊地仍在想, 傅家老三被仙人变成凳子, 也不知…… 次日大早,苏问弦带着仆人往国子监去了。 苏安就黑着眼圈,抱着手稿寻书坊去也,一边为自己没来得及看完而懊悔,一边安慰自己道,等一刊印出来他也买上一本就成了,一边又好奇自己主人从哪里弄来的这部书,居然能这么有奇趣。 他是伯府家丁,寻了个出名书坊,报上名号,老板使唤人给他看茶倒水,冲他挤眉弄眼;“贵府主人可是想寻些话本来看,我这里有《花梦缘》《牡丹亭》……”见苏安连连摆手,似下了极大决心,附耳道:“我这里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秘戏图……” 话没说完,苏安喷了一口茶,哭笑不得袖出手本,“我家主人是让你给刊印。”便把苏问弦交代的话讲了,道:“除此之外,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我们伯府出来的书,你且记得保密。” 苏安见那老板似不以为然,心痛地递给他手稿,心道,等你看了就知道这话本有意思了。那老板果然如他所料,一盏茶时间看了个大概,抬头喜道:“有趣有趣,这比现下的志怪小说有趣多了。”他当然不知那是苏妙真集合了各种写作技巧以及各种奇闻写来的,大转折小转折不断,肯定比这世道的小说要内容丰富、有趣,更不用说她为这写书一事费上的无数心血精力。 那老板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大家公子想要出个书立个名,只想不如敷衍过去随便印几本,但他一读,就敏锐地发现这本书很可能大火,立刻拍板:“我就把这稿子先印了。” 苏安与他又就册数,时日,以及其他种种商量了一回,方打道回府。 * 回京第三天,苏观河被召入内廷答对得宜,圣上点他做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只等年后上任。 又赐了宴,一时间满府都喜气洋洋,贺帖纷涌而来。苏观河一一回帖,定在了十月三十宴饮庆贺,请了永安侯、镇远侯等世交公侯,以及诸官长僚属乃至堂客,又为给王氏请封诰命一事忙碌,成山伯府实在热闹。 自从苏妙真托了苏问弦办事,已过两旬,日日挂心,一心等着月底苏问弦放假归来时问他情况如何。 平日里就在家学里跟着念书,学习,教书的是个老夫子,形容严肃,整日里让她们默写,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好在苏妙真九年义务教育熏陶过来的,背书是她最拿手的,以至于检查功课时李老夫子偶也赞她声“孺子可教也”,而苦了苏妙茹,苏妙倩,有苏妙真作比,两人也拿了十分力气在学问上,生怕被斥责不如幼妹,苏妙真巴不得这世上的女孩都能读些书,更有意刺激她俩的好胜心,在功课上表现得格外突出。 虽则三人有所竞争,但苏妙真已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江南好玩的小物件把她们迷住,姐妹感情一日千里,苏妙茹、苏妙倩整日里都是妙真妹妹长、妙真妹妹短,看在苏妙娣眼里也颇欣慰。 四人上午就是读书,下午则要去学刺绣,王氏还从外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女儿如何坐卧有仪,如何款款行步,如何行礼优美……力求把女儿教得风姿楚楚。王氏这回下了狠心一定要把苏妙真教好,好带出去交游往来给京里的诸位夫人们过眼,故而让于嬷嬷十分严格,她一有偷懒耍滑的倾向就让于嬷嬷狠狠地罚。 苏妙真使劲儿地跟于嬷嬷套近乎,想让她给自己放放水,孰料于嬷嬷和她熟稔后,倒也的确不忍心罚她了,可她一有错处,专门拿苏妙真身边婢女来打板子,看得苏妙真愧疚心疼,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学习,不过十天下来,竟俨然成了风姿万千的高贵仕女了。 王氏与于嬷嬷端坐堂上太师椅,眼见得苏妙真上穿水粉五彩遍地雀鸟通袖,身着水蓝十样锦蝶恋百花裙,腰间挂了白玉云样叮当七事儿,裙摆处提溜一串金铃环佩明珠禁步,轻移莲步从门口行来,禁步轻轻作响,湘裙款款蹙如水纹,节奏丝毫不乱,苏妙真行至面前,低身行礼,让人观之而心醉神迷。 于嬷嬷自然不晓得她内芯儿是个成人,比起这边的女儿家们又接受了高等严密的教育,自然活泛些。真要学起规矩来当然又快又好,于嬷嬷与王氏只谓她天资聪慧,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面带微笑。 于嬷嬷赞道:“五姑娘好灵慧,一点便通,这气派,和宫里的贵人也尽可一比了。”心里却道,何止一比,这种淡定从容姿态,竟是极难见的。王氏喜道:“我也知道真姐儿先前只是没开窍,现下多亏了嬷嬷教导点拨,才让她脱胎换骨,从一顽石而变璞玉。” “二奶奶高看我了,玉不琢不成器,五姑娘本身就是块美玉。” “总之,有嬷嬷多费心,我这里就放下一桩心事了。” 于嬷嬷见苏妙真在一边低垂了巴掌大的小脸,颜似桃花,两颊笑涡浅浅。身量已成,只是尚未长开,想起这十数日以来苏妙真对自己处处以礼相待,时不时还送来许多茶果头面之物,礼数做得极好,且并不矜持,见到自己常常亲热热地喊声“嬷嬷”,心道这实在是个绝好女儿,瞧这容色,再大些定是拔尖的艳姿,进宫做娘娘也使得,只不知道日后哪家儿郎有此等艳福。 也忍不住把苏妙真再夸了夸,王氏如何不喜,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大房来了婆子,说是要开始准备十月底升迁贺宴,到底是二房的荣耀,请王氏千万去议事厅定个主意。 王氏正愁没机会教苏妙娣与苏妙真主持中馈一事,见有这么个机会,立时携了二女前去。大房三房的几个姨娘和苏妙倩,苏妙茹也在。低眉顺眼的苏妙倩一见苏妙真也来了,立刻喜上眉梢,挨着她坐了。苏妙茹本来无聊地在看自己手指甲,一见她来,也活泛起来。 王氏与陶氏,卫氏就着到时的席面,座次,下帖,戏班等等杂事大概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几个婆子把相关的事务问了一遍,待拟了一个大概章程,妯娌三人吃茶说话。 “诚瑾这孩子三十都没回来过,想来要等十五才回了。”王氏叹道,“我妇道人家,只觉得弦儿刻苦太过,忧心他身体。”陶氏摇头道:“刻苦是好事,只是也不该不回来见父母,便是我那两个在朝里的儿子,初一十五也得回来吃饭呢。” 231.第 231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因他们都不通治河水文。”“黄河还是得看漕运。”顾长清与苏问弦同时开口, 两人互看了一眼。 顾长清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黄河的根子说到底还在漕运上,治河者向来只在漕艘经行之地尽力, 以‘治黄保漕’为要, 又要引黄河水济运河, 如此怎能治河?漕运大弊,妨碍河工。” 傅云天道, “可漕粮北运是我朝的要务,这两者难道就不能并存?再者, 也不能走海运呐, 海运风险高昂,在太宗时期就已经被禁,不是么。” 顾长清摇头,苏问弦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祯扬,“也不一定, 只是现在咱们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在这里指点江山也没用, 一切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宁祯扬缓缓点头, “的确……提及漕运,倒让我想到了平江伯府, 他们家老祖宗做了总漕十五年, 何等风光……可这一代却在为何人承嗣争得你死我活——陈宣与他叔叔互下绊子, 闹得不可开交……眼下他叔叔上京钻营请封,他却耐住性子留守江南。” 苏问弦微笑道,“陈宣虽还没上京,胜算亦不小。这伯府的归属,也就在一两年里便可见分晓。” 宁祯扬点头称是。 顾长清神色无波,独自思索,不发一言。 平江伯府是诸位贵勋里顶尖的那几个,当初太宗命平江伯改海运为漕运,平江伯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官至漕运总督,贵不可言。 十年前平江伯病逝,没来得及为年仅十一岁的嫡孙陈宣请封袭爵。 而陈宣的父亲早死,他叔叔也是嫡子,府里开始内斗不休,就连陈宣的妹妹,原是要嫁入顾家,也突然病逝,外头的人都猜测是他叔叔不想让陈宣得了声势浩大的清流顾府相助,才害了侄女性命。 四人论了一回时政,宁祯扬拖了顾长清去松鹤楼买古玩,顾长清在他们四人中眼光最毒,不能推脱,傅云天本也想跟着去看个热闹,但被苏问弦寻了借口留下: “老侯爷前日见我还叮嘱我,要看了你日日念书,你也不想到春闱时一筹莫展吧。”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知道镇远侯连自己儿子都是拿马鞭打到大的,虽倒没管住傅云天张扬高调的个性,但也不愿生事,也说让他留下,傅云天才不甘不愿地留在了贡院房间里。 苏问弦打发了在门外候着的苏安,吩咐他去城西庙街,看泥人张有没有病愈出摊,若有就买了他摊上所有的泥人儿,再去珍宝斋看看有无新奇稀罕的首饰珠宝。 傅云天等苏安接了银票退下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苏问弦;“你怎么留意起这些玩意儿了,是给连娘购置的?不对啊,给姐儿买首饰头面已经顶天了,你苏公子可不是会费心哄她们开心的?” 苏问弦俊眉拧了个结,挥手不耐道,“是给我妹妹买的。” 傅云天嗤一声,“大房三房你不是都不亲吗,”他猛地醒悟过来,“你是给你那个幼妹买的?可你俩自小不在一块处,哪里来的兄妹情深?” 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没道理没道理,想来是你诓我,你肯定是哪里有了心上人,拿你妹妹做借口。” 苏问弦对他这个轻浮模样分外看不过,抬脚轻踢,“我何时骗你了,我可不像你,处处留情……你说你这个样子,难怪老侯爷去年要拿家法处置你。” 傅云天灵巧避开,大喊,“你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买礼物呐,莫不是咱们妹妹分外乖巧可安=爱?” 232.第 232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 先是赐了下人, 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 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 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 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 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 笑嘻嘻地看向苏母, 闻言故意皱眉, 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 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 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 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 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 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一般而言元宵节是此地女子最喜爱的节日,因大部分妇女不受闺阁礼教拘束,皆可外出赏灯。当然,家世显贵的高门少女仍不多出门的。 王氏之前拘束苏妙真拘束得极其谨慎,但此时苏问弦亲自来求,她并不好不答应。 且苏妙真前些日子就开始嚷嚷着在府里闷得胸疼头疼,她心里半信半疑地,问过黄莺翠柳二婢女,知晓苏妙真夜里常常睡不着,盘着两人问外头景象,也疑心是否拘束她太过,再不知苏妙真这是早早地为了元宵而装出来的难过样子,黄莺翠柳二人不上夜的日子,苏妙真睡得倒很香甜。 此时便细细嘱咐苏问弦把苏妙真给看好了,万不可由着苏妙真的性子胡来。苏问弦一概称是,调了几个家丁小厮,又让苏妙真带上侍琴侍棋两个丫鬟一同出门。 苏问弦瞧她做成这桩心事极为兴奋,手舞足蹈地好不开心,也含笑不语,陪她聊了一会儿,待老太太又派人传苏妙真去用饭。他则晚上与苏观河一起要去投名帖宴饮,这也是在春闱前为他拉关系的一种做法,极为普遍。 出门时苏问弦交代了绿意给苏妙真备个暖炉一并带着。又陪苏妙真到了养荣堂,才告拜祖母离开。 233.第 233 章 百分之三十以上或二十四小时, 嗯 再者, 当日之事也是他思虑过多, 真真再怎么在旁门左道上费心, 大体上的规矩行止确是丝毫不差的——只看她入门时的步态轻翩, 环佩作响而悦然不乱其节便可知一二。 总归是他先伤了她的心, 反让她这么个玉雪似的小人儿来先赔罪。说起来诸如写书的越矩之事,他若是没能力替她遮掩周全,却是枉为人兄, 而他既然有能力周全,又何苦管制了真真的喜好。 苏问弦也弯腰伸手, 先苏妙真一步, 为她拾起地上的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 递与她, 低声道:“真真, 当日是哥哥的错, 该是哥哥向你赔罪才是……至于那本书稿,你且放心,等今日过后,我会……。”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 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忙忙笑道, “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 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心中思道,确实,这规矩苏妙真无论如何也是知道的,又笑自己多心……只是真真日渐长大,总要嫁人,若是东麒,其实也算门当户对,何况自己与东麒相熟,若是嫁入侯府也绝不会受人欺负…… 傅云天性好女色,常常眠花宿柳,真真如此好性儿好模样,即便东麒年少有为,也绝不是个良配。至于顾长清和宁祯扬,论起来门户也相当,但若要和真真相配,年岁上仍有些不足之意…… 这么边走边想,回到自己院中,苏问弦换下衣裳,去前头见客。 * 是日,宾客盈门,奴仆奔走,贺礼纷来。朝中尚书、侍郎、五城兵马司、学政等百官,及镇远侯府、魏国公府、定远侯府、平江伯府、广平侯和武定侯府诸多勋贵,齐来做贺。 二房前堂屋的大红毡子香案上堆满了各种珍玩贺礼,登记造簿的家丁运笔如飞,唯恐疏漏。 苏问弦及苏观河,并着大房父子,在外招呼宾客,把人请到退思堂喝茶更衣,再进正厅入席欣赏歌舞。后头王氏陶氏三妯娌,也为招待各府女眷而忙得脚不沾地 正午方开宴,各处上了精致珍贵的茶点果子,也使唱曲儿的家乐去给小姐们作乐,苏妙真和苏妙娣四姐妹既是主人,也得四下招呼,累得不行。 苏妙真那几桌设在明心堂,闺秀们渐渐来的齐了,便有人提议作诗作令好取个乐。 先头说过苏妙真鉴赏诗词还成,毕竟前世语文课上有教,那些什么子抒发了作者什么感情之类的套话她张口就来,可若让她作那是万万不会的,立时慌了神,暗骂这京里的大家闺秀们怎么跟南边的小姐们一样,没事就爱联诗作句。 却不知这女子舞文弄墨的风气早已经从江南刮到京师。 要说让她剽窃后世的诗词那也不是没有,譬如有清一朝的纳兰容若就极工词句,可苏妙真实在不乐意夺了后人的诗句,这可不似技术发明,制度改革能够裨益朝野……只欲告罪更衣,想要避开。 提议联诗的绿衣小姐眼尖,一早看到苏妙真面色发白,道,“苏家五姑娘,瞧你这剔透模样,又在江南住了六年,那儿文风浓厚,你肯定也精通诗文吧……苏大人也是一朝进士,苏姑娘的哥哥还中了亚元,想来家学渊源……倒可叫我们诸位姐妹好好讨教一番。” 绿衣小姐正是广平侯府的四房嫡女平越霞,府上出了皇后娘娘,且她生的眉清目秀,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又自负才华,她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见苏妙真容色殊艳,服饰也带了江南秀致,诸府小姐都偷偷打量苏妙真,竟没人来捧她的场。她被苏妙真抢走风头,一时不忿,想要拿自己在行的诗词来压制一番。突见苏妙真面有难色,更料定苏妙真怕要在这里逊色自己,才突然招呼,打了苏妙真一个措手不及。 苏妙真听平越霞提及自己父亲兄长,字字掐在根上,可她的确不会,只能硬着头皮:“我是个才疏学浅的,只刚识字会些针线而已,不善作词写诗,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哥哥姐姐,各个才华横溢,平姑娘要是想要有人唱和,可找我姐姐妙娣,一定能让平姑娘你满意,说不得还得个高山流水知音……之前也听说平姑娘在诗词上颇有见解,想来今日也是我们有福,能听得平姑娘的锦词绣章。” 又忙忙给苏妙娣使眼色,苏妙娣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平姑娘,我虽不才,也愿献丑,与姑娘你一和。” 另外两桌的苏妙茹和苏妙倩俱来帮腔,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姐妹也应上几句。 其实苏妙真这话说得很是得体,一方面直言自己不通诗词,没做忸怩之态;另一方面把自己和兄姐区别开,点出兄姐都是饱读诗书;最后将平越霞好好夸了一通,直把这侯府闺秀哄得妥妥当当。 先前,席面上的不少女孩因苏妙真过于美貌而心生敌意,此时听她言语处处自谦,也消了不少敌意。不过论起来,她们也是觉得,苏妙真不懂诗书没些内涵,虽有美貌到底无用,落了下风,才有这种转变。 这苏妙真也算识趣,言辞尽显恭维。平越霞自负贤名才名,不肯落人口实,让人说自己欺负苏妙真。便温声道,“苏姑娘不用自谦,针黹女红才是咱们最该会的……诗词不过娱情养性,也不是女儿家必须会的。” 苏妙真见这小姑娘被自己哄得面有愉色,暗暗抹冷汗,阿谀奉承几句,匆匆离席。 一出明心堂,转入小花园,苏妙真上了游廊,扶着朱漆廊柱,后怕说:“吓死我了,得亏她们间没有诗痴,不依不饶。否则我肯定要被笑话。” 天冷,四处都至了暖炉,游廊上也挂了帘帷,婢女们仍忧心她身体,黄莺给她系上披风,翠柳拿来手炉,主仆六人坐在廊下闲聊。望见丫鬟们捧着笔墨去正厅,绿意不忿道,“那平姑娘可真过分,无端端针对姑娘你。” 苏妙真叹了一回气说,“也不怨她,现下兴这风气,她想显摆显摆也是人之常情,过几年就好了。就好比我,若是做了一道好菜,也要拿出去炫耀不停的。” 又抓了蓝湘的手嘻嘻一笑,道,“这要是以前,我还好让蓝湘或姐姐帮我作弊的,可今日竟是要当堂写来,那可不要了我命了。” 苏妙真平日总抓了自己的丫鬟们逼她们读书写字或是算账理财,侍书侍画几个小的长吁短叹苦不堪言,绿意蓝湘她们大的几个,却是懂得里头好意,都耐了心学。绿意长于治下理账,翠柳黄莺精于针线饮食。而蓝湘在诗词文章上有点天赋,在江南时苏妙真也以此为荣,常常让她帮忙应付江南的一干小姐,代写拜帖诗词等物。 蓝湘哎唷一声,摇头道:“姑娘,你要是把读史学儒,或是钻研其他稀奇古怪物十的精力,放在诗词上一半,也不至于现在为难。”苏妙真假意生气,去拧她嘴,“好你个蓝湘,敢编排主子了,你也说我在钻研其他了,哪有精力应付这个啊。” 234.第 234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母却说:“真姐儿话也有理, 我都古来稀了, 还怕羞不成去瞧瞧问弦回来没,他这孩子,前日在外头广做功德,赠出去许多书籍, 这孝心可没得说。” 苏妙真低头抿唇, 只顾着笑,沉思道:原来竟已经开始赠书了, 她竟不知。 说着,明儿早使人捡了软枕垫在苏母手腕下,外头有人通报太医来了,苏母道:“你们去后头碧纱橱子等着吧,把这些婆子们没留头的小丫鬟们留下伺候就得……”众人便都进到里间, 听得脚步声进。苏观河三兄弟并着府内四位少爷的请安声络绎不绝,苏母果把苏问弦先夸了几句。 苏母和那老太医先叙了几句寒温, 苏妙真隐隐约约透过碧纱橱,见苏观河苏问弦一干人都在外头垂手候着, 不多时, 那太医诊完脉,欠身告退, 众人才出了碧纱橱。苏母吩咐苏观河等人好好招待后,苏观河一行人又呼啦啦的出去, 再有一炷香的时候, 苏观河等人进来回话:“娘着了风寒, 又体虚体疲,大夫说还得日日吃药休养才是。” 药方呈一份过来,明儿去接了,苏母好兴致地瞧过一遍,咳几声道:“最不耐烦吃这些苦药。” 众人劝几句,略坐会,苏母不大耐烦,便要打发她们回去。王氏陶氏三个妯娌起身惶恐道:“母亲身体欠安,何不允了我们在此侍疾。” 苏母道:“这也快年下了,又是冬至又是腊八又是元春的,赵府的老太君七十寿辰也快到了,府里头的事这样许多,你们哪里脱得开身……”三妯娌仍不答应,苏母道:“跪着作甚,都起来……你们若着实过意不去,早晚多来伺候便罢了,省得我病中总见你们几个也未免心烦,也没地方安置你们几个……” 王氏陶氏几人听她说心烦,三人手足无措,俱都脸上无光。苏妙真知晓苏母仍对王氏心存芥蒂,前日王氏过来请安时,还叮嘱她多安排另外两个姨娘伺候。至于对陶氏的不满,多半是因着年下家事繁忙,苏母有心让另外两个儿媳帮着弄,陶氏有些舍不得事权,应得慢了些,让苏母生疑。至于卫氏,苏母一贯对这庶子媳妇一般。 苏妙真暗暗叹气,苏母已经算顶宽容的婆婆了,想那宣大总督赵府,当日赵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在外赴宴,也得服侍婆婆用饭,着实家规森严。寻思一回侍疾的事,携手和王氏苏妙娣几人回房。 到了正房,王氏对遍各处礼单,查明家庙供奉的香火,以及家乐班子的赏例……吩咐婆子们做事,道:“这几日我得时时早起去老祖宗那里侍候,来回折腾,怕比住在那里还麻烦几倍……咱房里的事也不少,冬衣量身、开库关库……还有周氏那边,她月份也大了,各色物件都得备下,又嚷着吃不进东西,我不盯着,着实犯难。” 苏妙真刚有一话,外头吵嚷着,掀帘子进来了金姨娘,过来磕头谢赏,王氏淡淡地和她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金姨娘抿嘴笑道:“太太这些日子还得伺候老祖宗……那我今日也就不烦太太了,刚巧见老爷回来等我去书房伺候,我也得去贺个节庆。” 人出院后,其他人也被打发出去。 苏妙娣对王氏道:“娘,我瞧着这几个姨娘的事,竟不如让金姨娘过手得了。”王氏吃一惊,“她?” 苏妙娣道:“金氏和周氏面上不错,可私底下却各有各的打算。前些日子为着周姨娘得脸,金氏连身边丫鬟也挠花了脸。这几日因着老祖宗几句话,她得了脸,总有些志得意满……”王氏皱眉道:“可不是,她已经有点子忘形了,难不成还再给她撘条天梯不成……” 苏妙真插话来:“娘,就是因为她和周姨娘不对付,才好让她经管周姨娘的事。如此一来,她必须尽心也不能使坏,否则一旦出错,她就脱不了干系……” 苏妙娣点头:“她只逞逞嘴巴上快活那便好,真一步踏错,刚好可以借机打压。何况年下事多,让她忙起来,那邀宠狐媚的心思也没地顾上。便是只经管三位姨娘的杂事,也有年例银子,针线礼物,洒扫请神等等事宜。她就是勤勤恳恳,未免也得出几个错处,到时全看娘亲处置。还有,万一周姨娘的胎儿有些不好,也只能怨她,到底,娘亲成日在养荣堂尽孝……” 她语气平平,话却让苏妙真一惊。近日多是金姨娘伺候苏观河,她更时时向苏母卖好,已然让王氏心烦。苏妙真让金姨娘管三位姨娘的事,是希望她待周姨娘谨慎些,也学会感念王氏的恩德。 倒没想到此事虽是恩典,也能成个筏子,随便她和周姨娘哪个不规矩,都能借此打压。甚至,若王氏想要一石二鸟,既弹压金姨娘,又伤周姨娘的肚子,也未必不行……自家姐姐最后一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娘亲不会听不明白。 王氏慢慢道:“我儿,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要她们安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到底顾着是你爹的血脉……”王氏顿了下,道:“金氏既然总有空去书房伺候,想来也有空子替我担担家事……咱房里的大事便交给娣儿你总管,三个姨娘的事务,却让金氏处置……” 言毕,三人吃了点心讲几句话,苏妙真姐妹二人一同出去,没出院子,苏妙真看着苏妙娣笑道:“没料到姐姐竟有这样的心肠见识……”苏妙娣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了?”苏妙真不意她多心,解释道:“那哪里能呢,不说姐姐这是给娘分忧,便是论起来,姐姐有点心机手段也是好事……” 苏妙娣踏上游廊,回头笑道:“怎地说?” 苏妙真便把自己想法道出:苏妙娣温和内敛,贞静娴雅,做一个正妻着实不难。但她心思重,身子也不太康健,苏妙真怕她以后被妾室所制,烦恼忧愁憋在心里,又没家人时时开导关心,反容易出病。苏妙娣天性宽柔,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会主动对付妾室宠婢们。若要不落下风,心机城府必不可少。这样万一出事,她虽无先手,也能后发制人——辖住下头的人,拢住夫君的心。 如今可见,苏妙娣事事有个主意,只不过她为在室女子,又小心谨慎,并不显露出这番见识心机来。 “那边是长子嫡孙,过去多半得理家的……又怕姐姐性格过分绵柔……往日不敢明说,今日听姐姐你一言,原是我多虑……。” 苏妙娣听了,拉住苏妙真道:“我就明白,你也有些见识的。” “真儿,你为我担的心,恰如我为你担的心,我不是那等只会吟风弄月的娇小姐,扬州那位柳妍妍,其遭遇还不值得咱们警醒么——平时只会些风花雪月之事,如何能理家治下?操办一场喜事,先让底下媳妇子觑空攀上她夫君,又经办得不够细致落人耻笑。自个憋闷,生生折进去一条性命我……我虽闷了些,但娘教得我都记在心里哩。倒是你,既然晓得这里头的厉害,那对这些事,也该很上些心。” 苏妙真不意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定下章程:嫁出去后,头件事便是——把带去的美人送给那夫君做妾。这样一来,婆婆不能说自己嫉妒;,夫君不能不感念这番大度;没过明路的丫头们不能不讨她的好;过了明路的妾自得忙着和美人争宠;而她带去的人,只要父母家人仍在伯府,总归不能叛主。 便笑:“横竖我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慢慢学就是了。”近到身前悄悄道:“或者姐姐嫁出去后,时不时教我些新妇的规矩,就够我受用的了。” 这番话惹得苏妙娣红到耳根子,果不好再往下说,过来要拧她,两人在廊下笑闹半晌,称心寻过来找苏妙真,说苏问弦有事相谈,二人方散。 …… 时至腊月,京里下几场雪。那千本余书逐渐送完,京里家贫士子对苏问弦已然是钦佩感激,赞赏不已,甚至有那等童谣,赞其孝心善心才心…… 苏妙真自从冬至便赖在养荣堂侍疾,但消息并不阻塞,全因苏全时时回府带些东西与她,她问外头的事,苏全不懂遮掩,几乎有问必答,甚至把《贞观术士录》的相关鲜事也讲来听。 235.第 23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问弦不知她为了一个称呼很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 只觉这声“哥哥”分外中听。他低眼去看马车里半扬着小脸的苏妙真,心里莫名舒坦,也很给面子地抿出一个笑容:“真真这么活泼是好事。” 他顿了顿,没话找话问:“马车里太闷吗, 你怀里的, 是狗?” 苏妙真点头,把怀里毛球举起来炫耀道:“可爱吧, 就是稍稍胖了些。” 苏问弦眼皮一跳, 看着那一坨心道:只是稍稍?但他依旧应了声表示赞同,勉为其难伸手,给那个仰起肚皮的胖狗挠了挠痒痒, 舒服地它直哼唧。 “它很喜欢你啊哥哥。对了,我还没当面恭喜哥哥你高中亚元,虽不是解元, 但哥哥你这么年轻英俊, 想来那个解元怎么都不如哥哥你的。等到会试殿试, 哥哥你一定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说不得娘就有个状元郎儿子啦, 不过也不一定,圣上到时候见哥哥你英俊潇洒, 保不准要点你做探花郎, 到时候那就是‘一日踏遍长安花’的荣耀了。” 苏问弦听她咕咕囔囔地, 欲笑又止, 欲逗逗她, 沉了声:“哦,真真你可知道今年的解元与我同岁。” “啊?” 苏问弦见她目瞪口呆,咳了一声,“不仅如此,顾长清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啊。” 苏问弦见苏妙真脸色一红,显然是为了自己失言而羞赧,继续道:“长清他出身清流魁首顾家,自幼声名隆重,我比之不如。如此,你还对我有信心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想要作弄作弄眼前这个玉捏雪化的小人儿,怎料就见苏妙真低头思索了一回后,抬眼看向他,极正色地轻声说道:“哥哥怎么能妄自菲薄呢。顾解元他来自清流世家,家学渊源,可能文章上略有胜出。但哥哥你出身勋贵,能沉心钻研学问已经极为难得。不说远的,就拿我们伯府的问瑜哥哥问钰哥哥,他们都没走科举,而是乘了祖荫。” “我虽闺阁女儿,也知道十年寒窗的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否则也不会满京勋贵子孙,只听过哥哥你的才名了。其次,哥哥潜心武学,寒暑不懈。我也有听父亲讲过,绝对称得上文武双全,这点,想来那顾解元未必能及。再次,哪怕他也文武兼修,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君子六艺,哥哥你定有胜过他的。” 苏妙真顿了下,喘口气道,“我想,肯定有那起子嘴碎的小人拿哥哥你和顾解元做比较,唯恐你们关系太好,散播许多言论。” 苏问弦心下一动,恰如苏妙真所言,乡试后常有学子拿两人作比较,酸言酸语好不难听。 又听得,“好比我与姐姐,琴棋书画针线家事我都不如,但姐姐和我关系好,我一点也不纠结。我想哥哥你也须如此,哥哥你既然称呼顾解元‘长清’,显然关系不错,切不要因小人言语互生嫌隙。我信哥哥,哥哥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只要中了进士,什么名次又能如何呢,况且哥哥这么年轻,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心急。” 苏问弦捏紧马鞭,听得苏妙真舒了口气,见她抚胸顺气,尚显稚气的娇艳面容满是关切与不安。 心知她怕自己觉得她多管闲事而不悦,然而,苏问弦低眉,早在收到她于千里之外的第一封信时,不就知道这个妹妹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了么。 “哥哥?”听到耳边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女声,苏问弦直视向苏妙真,柔下声道;“哥哥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好,很对。我和长清一贯来往密切,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比较而嫉妒于他。” 恰如真真所言,他有所短,顾长清亦有所短,外头的人不知内情,一味以为他于科举上不如长清就样样不如。 须知在苏问弦眼里,功名虽重,但远不需他把全部精力放置进去。只要他能入仕,又何必拘泥于名次,只不过外面的人以己度人,以为他会为此辗转反侧,孰料他只是为闲言碎语可能伤及兄弟情谊而烦恼。 苏问弦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有个自视甚高的毛病,不过从不外露。 但他自诩眼界宽远,怎会为一时得失而伤感,听到外头的所谓“瑜亮之争”也觉可笑,和顾长清往来时也绝口不提,反倒让顾长清不大好意思了。 然虽苏妙真的话是他早就寻思过一回的,他仍觉欣喜,这种被人理解支持的感受太过遥远。师长要他戒骄戒躁,同窗夸他定能高中,也就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会说出“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用急。” 他不禁柔声又道;“哥哥很欢喜。” 秋风飒飒,苏问弦一笑,他本就极俊美,这么实心真意地一笑,马车内偷眼瞧他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苏问弦心中不悦她们没有风凉给主子加衣的眼色,面上不显,“起风了,真真你乖乖坐着,不要再开窗帷。” 见苏妙真委屈地努了努嘴,他劝慰道:“没多远的路了。” 随即指着苏妙真怀里的毛球道:“以后哥哥给你寻个好的,譬如雪狮子狗,强如这个土兮兮的玩意儿百倍。”言毕,也不等苏妙真反对,抬手把窗帷放下,挥鞭骑马向前。 苏妙真没料到临了自己的毛球被苏问弦也嫌弃了一遍,摸着似乎听懂话的毛球心疼安慰,“我不会扔了你的。” 毛球呜咽着往这唯一不嫌弃它不名贵的人身上钻去,摇头晃脑地看得绿意蓝湘发笑。 绿意嘴巴最快,拿了茶点给苏妙真后笑道:“三少爷真是龙章凤姿,和咱们姑娘一般好看。” “对对,三少爷真俊。”“而且还是举人了呢。” 其他数人点头,苏妙真瞅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只觉得可爱,像极了前世初中小女孩刚刚有了性别意识的时候,不觉笑了。 瞧在蓝湘眼里却觉不妥,只道婢女岂能当着主子的面这么脸红心动地议论主子? 待回到气派豪华的成山伯府,果然不到两个时辰。 自从进了城门苏妙真还是有偷偷瞄过京师的景色,一路繁华热闹,各种书坊油坊绸缎庄茶庄染料坊了鳞次栉比,人也极多,吆喝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妙真一下马车,就看见了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蹲坐在三间兽头大门两侧,正门大开,苏观河与苏问弦先行下马,小厮们一涌而出牵马抬物,只见苏问弦似是斥责了一个牵马小厮,随后两人抬脚进门。 她正想多看,就被扶入一顶小轿子里。 丫鬟仆妇们跟在一旁,过了大概百息,小轿落地,轿帘子被一位嬷嬷揭开,殷勤地扶着她出轿厅,满脸笑容:“唷,五姑娘出落得好。”苏妙真看到王氏与苏妙娣俱已站在前头庭院里冲她微笑,身边也跟了面生的婆子,想来是伯府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物,便对自己旁边的嬷嬷一笑,“有劳嬷嬷了。” 那嬷嬷见她并不摆主子的款,又兼这位五小姐时时被老太太念叨,喜道:“五姑娘这话说得折煞人了,快,老太太在里头等着看孙女呢。” 苏全道:“大前儿听少爷说,那平江伯府陈宣把自己的叔叔告上了宗人府,让下人备帖子去探。这事说是乾元七年二月十二花朝节时,他叔叔谋害其妹陈芍,让其在出嫁之前就含恨而死……” “又押了那平江伯府的小姐的消失了的乳母婢女上京,说要为其妹妹讨个公道,要知道他叔叔就快请封袭爵,眼下这么一闹,也不知道平江伯府,会落在谁手里。” 苏妙真听他三言两语,讲了一个别有内情的旧事,心道私底下的腌臜只怕更多,又细细问了苏全还知道什么,对平江伯府有了个大概的勾勒。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济宁临清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 苏问弦此时去见陈宣,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又有心袭爵,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236.第 236 章 此为防盗章  苏全道:“大前儿听少爷说,那平江伯府陈宣把自己的叔叔告上了宗人府, 让下人备帖子去探。这事说是乾元七年二月十二花朝节时, 他叔叔谋害其妹陈芍, 让其在出嫁之前就含恨而死……” “又押了那平江伯府的小姐的消失了的乳母婢女上京, 说要为其妹妹讨个公道,要知道他叔叔就快请封袭爵,眼下这么一闹, 也不知道平江伯府, 会落在谁手里。” 苏妙真听他三言两语, 讲了一个别有内情的旧事, 心道私底下的腌臜只怕更多,又细细问了苏全还知道什么, 对平江伯府有了个大概的勾勒。 平江伯府陈宣其父是嫡长子,去世后平江伯来不及为孙请封就撒手人寰, 他叔叔由此执掌了伯府大权十数年, 而那陈宣却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只说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济宁临清府军里头没一个能在校场上打的赢他的。 苏问弦此时去见陈宣,不知他心里是何打算,论起来都是年轻一辈,探问探问也在理……苏妙真不由说道,“多半就是这陈宣了。” 苏全与几个亲近丫鬟俱咦一声。 苏妙真道:“他叔叔执掌了伯府十数年, 又有心袭爵, 可陈宣居然能在这样风剑霜刀的伯府里头安生长大, 还能一鸣惊人。他这样的隐忍,不是拿到了确凿证据绝不会撕破脸皮,陈宣叔叔当日多半以为这侄儿只是一个幼童,就放他在府里自生自灭,后来怕其妹和顾家联姻助了陈宣,才下手杀人……杀亲血仇,陈宣忍了两年不发,定是希望一击必中。” 苏安受教点头,外头风声呼啸,苏妙真道:“得,我这边也到时辰回养荣堂,服侍祖母用药了。苏管事先回吧。” 五姑娘倒是和少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哩,苏全跪安离去,出院寻思道。 * 傅云天踩上未化完的积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划破了武定桥的静谧,对另外三人道。“陈宣一定是打算让其叔叔永不超生了,除了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外,听宗人府那头的话是,居然还有□□一宗,若真,这陈礼可不是个东西。” “有此败坏伦常的事?”苏问弦眉梢一跳。 冬日的太阳冷光刺眼,傅云天只听苏问弦声音一扬,“陈礼对他侄女?” 宁祯扬的麒麟纹锦云靴踩过一干枯树枝:“乱伦一事古已有之,好比山阴公主和她弟弟刘宋前废帝之间的苟且便见史书……但陈礼这事,肯定不是真的,他妹妹一直是个病秧子,并非毛嫱西施之色……但不是真的,陈宣若为尽快袭爵,也能把这事做成真的。” 宁祯扬和陈宣打过交道,对他了解较深。 顾长清一路不吭声,直到此时才道:“他只需要报上谋害性命这一罪名即可,逼*奸一词,却是过犹不及。” 宁祯扬道:“他妹妹到底没嫁进你们顾家,你又没见过他妹妹,两人更没有任何情谊,何苦自己烦恼。” 苏问弦也道:“他这是想要让其叔再无翻身余地,杀人一事可以是误杀,逼*奸可就不同了,即便是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单论名声,他叔叔也死定了。”他淡淡道:“此人不可小觑,总漕之位,日后未必不会落入他手……” 见顾长清眉头深锁,不发一言,道:“也别说他狠心,恪然不是说,陈宣和他妹妹陈芍分隔两地,其妹在赵府住了几年才回南面,两人感情不深么。” 傅云天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和你妹妹也自幼分隔两地,感情却好得很……他与她妹妹既然感情不深,他又何必上京后四处寻佛寺道观给其妹立牌位,点海灯?无非是做给京里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摆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做戏而已,实在虚伪。” 宁祯扬道:“也不由他,平江伯府内斗不休,他不得不作戏给京里人看。” 四人一面走一面谈,小厮牵了马远远地在后头跟着,不一会儿,一鎏金牌匾高悬在一极大的楼院口,上书“金陵会馆”四个大字。 傅云天颇不耐烦,“陈宣不去他舅舅宣大总督赵府,偏要在这金陵会馆待着。说要连请十天的堂会,害得咱们大冷天地往外跑,依我说哪里不是聚的地儿。” “他父亲和叔叔都娶了赵总督的姐姐,陈宣爹娘虽死了,叔母可还活着。赵总督向着谁,都不好办,这样避嫌反而对了。”宁祯扬解释道:“不过我看着,赵越北倒和他挺亲近。” 言毕,只见那牌楼下立着的平江伯府的胖管事满脸赔笑地进来,打个千儿道:“四位爷,小的给您请安了,宣大总督赵家、蓟辽总督慕家、杨家还有文家的几位少爷已是到了。” 四人免了他的礼,在胖管事的引领下抬步进去,胖管事使眼色让其他下人去牵马,弥勒佛似的肥脸笑出了花,绕过镂花水磨砖照壁,行至一箭宽的甬道,就见一双颊微陷的男子大步下阶,朝他们走来,正是陈宣。 …… 斗转星移,距离顾老太爷上奏内廷已有小半月,时至腊月。 金陵会馆夜夜红烛高照,高朋满座,可谓是往来无白丁,京里的红姐儿也每晚坐了小轿,带了琵琶琴箫去赴这堂会,里头彻夜的丝竹歌舞、唱戏说书、男女谑浪之声让前后街的平头百姓都往来侧目。 苏问弦几人头三日在金陵会馆与陈宣叙礼,后不再去,皆因他与顾长清于科举一途虽有把握,也不好过于荒废。宁祯扬闲人一个,依旧作陪。 十二月初一大早,天气放晴,辰时已过。 吴王京中别府。 室内满屋子的酒气,宁祯扬起身让人伺候了穿衣,新纳入府的侍妾滴珠捧来蟒纹云履,服侍他穿戴。 滴珠乃是前日陈宣所赠的扬州瘦马,自幼习风月之术,对讨男人欢心一事可谓是驾轻就熟。她被鸨母管得严实,在伺候宁祯扬之前仍是处子,后被陈宣买入上京。 这几日滴珠发觉这吴王世子随和温文,很有江南文人雅士的风流,比陈宣要多几分温柔。胆子也大了些,见宁祯扬半晌一言不发,撅了那红馥馥的唇道:“世子爷,怎得半天不说话,莫不是这么快就厌倦奴了,还是昨夜奴伺候的不好。” 宁祯扬搂过滴珠,在她唇上一亲,温柔道:“怎么会,卿卿温香软玉,实在让孤销魂得紧。”他亦天潢贵胄,模样更生得倜傥,深目高鼻,滴珠记起昨夜旖旎,那胸口砰砰直跳。 拉住他还要厮缠,百般手段都使了出来,把宁祯扬撩拨得气息不稳,分了手摸进她衣襟,滴珠被他掐了一下秘处,嘤咛一声,身子都软了。 突听外头王府长随道:“臣有事,回禀世子。” 宁祯扬骤然神色清明,推开鬓乱钗斜,露出了白嫩嫩酥胸的滴珠。 她犹在意乱情迷之间,却被宁祯扬一把推开,也吃了一惊,还要那小手去探宁祯扬的本钱,刚唤了声“世子爷”,就被宁祯扬冷冷一瞥,吓得顿时清醒了头脑。 这滴珠自幼被老鸨子教得比花解语,深知当在男人面前如何进退,她本来以为宁祯扬能留在她这房里,好让她有底气去压过宁祯扬在京中纳下的另一侍妾。 但见宁祯扬清醒果断,不敢再缠,乖乖替他扣好了蟠龙金扣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宁祯扬净手梳洗。 宁祯扬跨步出房,半点让人看不出前一刻他还在与爱妾厮混,进了书房让王府长随宁禄跪在堂间,听他来报:“世子爷,圣上今日一早召了苏侍郎和苏家三少爷入宫,眼下又招顾家少爷入宫。” 宁祯扬屈起中指,在书案上敲了一敲,自言自语,“一定是为那聚珍秘法,只是何以把景明也召去了……想来多半是苏问弦提及顾长清的书信,不贪功不避嫌,苏问弦却有些眼界。” 宁祯扬与傅云天自幼相熟,与苏问弦却一般,回江南后跟顾长清也是挚友, 进京以来才算熟识,但打交道这段时日来,他很是为此人的城府叹服,且不说拉拢住傅云天与顾长清,单单“聚珍”一法,已经可以窥得此人手段。以替长辈祈福之名赠书给京里寒士,作出一件大大的功德下来。还让人不能说他是沽名钓誉——毕竟苏老太君冬至入宫受寒的事,大家都有听闻。 此时得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本可独揽其功,却把顾长清也牵进去在圣上面前过眼,这份胸襟城府,着实了得。 难怪与傅云天能做生死之交。 “苏问弦他这一着,下得漂亮利落。”宁祯扬捡起书案上的那本《贞观术士录》,唇边泛起一个笑容,“都不是简单人物……孤和他交好倒没错,他也识相,不在我面前一味装傻。假以时日,此人亦为柄国之臣。” 又看向宁禄,沉声问道:“陈宣他这几日仍然在会馆里宴饮,没有去见谁?” 宁禄答道:“并无,除了白日里往衙门坐着,再没见他如何,以前也就冬至那日递了朝贺表笺进宫……” 237.第 237 章 此为防盗章  此女名字叫许莲子, 是许凝秋的一位表姐,她道:“我可不似苏姐姐福气大,无父无母的……”眼光往苏妙真头上睃,羡道:“苏姐姐头上的这枝喜蝠翡翠簪, 甚是好看呢。” 苏妙真动作一顿, 刚要细问,就被许凝秋在下面偷偷扯了扯衣服。 许凝秋打岔说要下棋抢红来取乐。使人拿了双陆棋盘骰子等物, 回来玩耍, 待过小半个时辰, 听得人来报, 说是傅家姑娘的马车到了, 让许凝秋到前院迎接。 苏妙真和文婉玉都惊奇看过去, 许凝秋嘟嘴气恼道:“我没给她下帖的,可她自己拿了拜帖过来,我娘说人都送了礼物过来, 就非得让我请她。”说着, 气呼呼地出去,不半晌, 许凝秋和傅绛仙一前一后的进来。 傅绛仙依旧一身红,上头是大红遍地妆花袄,撩起湘裙,把文婉玉推到一边道:“我坐这里, 你且过去些。”文婉玉摇了摇头, 退坐一旁。傅绛仙道:“苏五姑娘, 你今日,给凝秋妹妹备了什么礼啊?” 苏妙真想不透这姑娘用意,照实直说了,傅绛仙待听到泥人玩具等物后眼睛一亮,就让许凝秋拿出来赏玩,许凝秋本来就想要在诸位好友面前炫耀下心得的东西,就让人取了来。 这些闺中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到这些泥人糖人木雕之类的市井玩意儿,都瞪大了眼睛,你一把我一把地摸来摸去,让许凝秋心疼地急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干人这么闹了一回,午间又传宴,许凝秋不欲闷在屋子里头,就让人把饭摆在了花园里的暖亭里头,其他姑娘齐齐称是,烧足了炭火,铺好猩红毛毡,她们一干人就往花园去了。 也不让婆子丫鬟们在外头受冷,另去了隔水相望的一亭子中休息,留几人布菜倒酒。苏妙真两世的酒量都极浅,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姑娘闹,自己以茶代酒,对付过去,倒叫许凝秋和文婉玉齐声说不美不美。 待酒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了,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提议席间起十月令,只不过这次惩罚放得宽泛,苏妙真倒不怕。两轮下来运气极好,都躲过去,倒让想听她讲故事或是变戏法的许凝秋叫糟。 第三轮轮到苏妙真摇骰子时,却是同时摇到“五”和“幺”。 苏妙真想搜刮出一个笑话来讲,傅绛仙歪脑袋看她:“苏五姑娘,你不是又想讲故事或是变戏法吧,这可行不通呐。” 许凝秋很愿意如此,忙忙扭头,向好朋友们夸赞苏妙真这两个绝活。傅绛仙嗤声道:“同时摇到这两个,得自罚三杯呢。”傅绛仙并非不想看苏妙真变戏法,只是她冷眼瞧见苏妙真两次席面上都从不饮酒,有意挤兑她。 许莲子也点头,细着嗓子道:“正是如此。” 文婉玉笑着念了一遍令词,“九十春光己满,又逢十月小春。橙黄梧绿景愈新,且饮杯中酒尽,真真妹妹,你得喝三杯。” 苏妙真犯难:“我酒量不行,喝了要撒酒疯的。”素嫣安慰道:“苏姐姐,没事的,这里都是咱们女儿家,你要是喝醉了,我亲自把你扶到凝秋闺房里。”傅绛仙和许莲子都斜眼看向苏妙真,苏妙真苦笑连连:今日运道不佳。不好扫兴,就斟酒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那酒虽甜,她喝得快,立时就有些上头,不一会儿脸色翻红,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要出丑,忙摆手道:“我这是晕了,你们接着耍吧,得回去眯一下。” 说着起身就走,险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丫鬟芳儿扶了起来。许凝秋便叫丫鬟芳儿过来苏妙真回去,又要让丫鬟去叫苏妙真的婢女侍书侍画,苏妙真摆手道:“得了,她俩没怎么出过府,好容易来顶了绿意她们出来一趟,让她俩歇着吧。”说着,苏妙真就扶着那芳儿往回走。 芳儿年纪小小,也十二三岁的样子,力气却大,扶着苏妙真的动作稳稳当当,两人出暖阁过水榭,经过花园一大树秋千时,忽听得丝竹之声,问芳儿,芳儿道:“苏姑娘不晓得么,隔壁是定国公府,想来今日有宴饮吧,我们老爷好像也去了。” 说着,一指大树后的红墙绿瓦。 苏妙真明白过来,意识却日渐模糊,腿似灌铅,死活抬不动了。 芳儿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料到苏妙真醉得这么厉害,拽着往下掉的貂裘披风直叫苦。苏妙真有气无力吩咐道:“我走不动了,你把我搁在这秋千这去叫人过来吧,好在这块避风。”芳儿无法,只能扶着她坐上秋千道:“苏姑娘,那你可待在这不要动啊,我去找人来。”见苏妙真嘟囔了几句似是答应,才忙忙回去叫人。 苏妙真迷迷糊糊地靠着秋千直犯困,又犯恶心,前世今生的画面交替在她面前出现,一开始还有许多前世的画面:或是不亲不热的生父继母,或是慷慨授业的老师,或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是越往后越是这里的人事,一会是王氏衣带不解的照顾,一会是苏观河为李氏妇一案而皱起的眉头,一会又是苏妙娣拿了针为她绣荷包,一会又是苏问弦院子里颤抖罚跪的三人。 她嗓子又痒又渴,浑身上下热得冒火,便解披风起身,要找地方乘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间走过好几个假山亭榭,待到一临水小凉亭里头,方进去坐下,使劲摇头,清醒不少。 忽地,苏妙真眼里映来一个蹴鞠用的彩球,正躺在凉亭阶下。苏妙真俯身去捡。摇摇晃晃地起身,提了裙子,试着用脚颠球,屡次失败,没玩够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一个人嘶哑声道:“你这小贼,还不快快还来。” 苏妙真抬了眼去看,只见面前来了个身着曳撒的小少爷,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俊眉俊眼的,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一把把球抢了过去,又嫌弃地看向她道:“你个女子,拿我的东西干嘛,真是没规矩,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被本……本公子逮住现行了吧。”又嗤一声道:“喂,还不跪下磕头赔礼?” 他这般骄横,话里又戳苏妙真的痛处,苏妙真冷笑一声,努力地直身,“女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足球,不对,蹴鞠,在我们那儿可是有女队的,再说,给你磕头赔礼,你受得起么,矮豆芽,还没我高呢,装什么大人。” 这小少爷瞪大眼睛,“你胡说,本朝何时有这种荒谬的事了?”苏妙真哼哼了几声,意识到这地界还不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她脑子烧得慌,心里也闷得慌,当即没好气道:“是,我是胡说,不过也总比某人是个公鸭嗓强。” 这小子一上来就骂她是贼,还硬要她给他磕头赔礼,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更兼提到苏妙真最反感的一点,苏妙真哪里肯给他好颜色,酒劲上头,伸手指向他道:“矮豆芽,公鸭嗓……矮豆芽,公鸭嗓……”一口气重复三四遍。 这少爷被涎皮赖脸的苏妙真气得跳脚,“你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怎么说本……本小爷的。” 苏妙真哈哈一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说话声确实像那公鸭,心道难怪许多人喜欢欺负别人,这做坏事的感觉可真是舒服,也站起身,掐腰看着矮了自己一寸的孩子道:“许你说我是贼是野丫头,就不许我讲你一句公鸭嗓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可不像你没根没据地冤枉人。” 这小少爷被她居高临下地指责申斥,脸皮气得青紫,“好,好,你这个野丫头有点胆气,有本事告诉我姓名,看我饶不饶的了你。” 这激将法,苏妙真可不上当,嘻嘻道:“我又不傻,才不充好汉。做甚么告诉你姓名,要是你上门找茬,那我岂不倒霉。”这小少爷见她油盐不进,怒道:“厚脸皮!” 苏妙真尝到这种乐趣,点头附和,乐得手舞足蹈,“唉,这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呐…这位小公子你真好双慧眼……哎呦……” 晚饭时只有一堆孩子媳妇,苏母的儿子孙子都应了邀出门,一屋子女人也都放开了来,甚是和乐,除了一开席苏母就赐了菜给周姨娘。苏妙茹缠着苏妙真饭后把故事讲完,苏妙真就尽心尽力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就连苏母,也跟着听了个趣儿。 * 且说晚间苏问弦回来后,便挑灯开看那本《江湖术士录》,大致翻完,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安平居士”几个大字格外显眼。又想起里头的一个反面人物居然叫傅云天,凝神思索,到底觉得苏妙真这部话本虽则有趣,可未必就能广为人知。 便唤苏安进书房道:“明早你把这部书拿去市坊里,找个靠谱的书坊老板让他刊印售卖,挂安平居士的名字。手稿要给我拿回来,直接送到国子监去。” 苏安忙不迭应了,见苏问弦极为珍重手稿,还以为是他的诗文,心道自己主人从没有刊印过诗集的啊,难道改了性子?回到自己房间一看,顿觉不对:这字迹也不是三少爷的啊。 小心翼翼在灯下看了一回,一看开头,还以为是普通的话本小说,再看,立时被那傅家三兄弟的故事吸引住了,心道,这“术法”也不知是真是假,居然能这般有趣,一会儿恨自己不如傅家三兄弟运气得了老道士真传及宝物,一会儿为三兄弟屡屡倒霉心惊肉跳。 238.第 238 章 此为防盗章  到了时辰, 婢女仆妇们把那山珍海味尽数送上桌来, 又捧了果酒入内, 小姐们欢声笑语,乘着热闹都斟了酒来尝。 苏妙真喝不了酒,是个一杯倒的量,只让人泡了茶来。她和文婉玉坐一起,右边落座了许凝秋。许凝秋烂漫可爱, 趁空子把身边大丫鬟支开,连喝了三杯甜酒,苏妙真无意看见,连忙把她倒酒的动作按住。 “许妹妹, 你喝得太多了, 脸都红了。” 许凝秋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手,辩道,“我娘管得严,平日里从不让我沾酒,我也就指望着出门做客或是自己生日才能喝个几口。” “许夫人这是为你好, ”苏妙真无奈道,给她盛了一碗甲鱼汤道,“喝点汤垫垫胃, 去去酒气。” “真真姐姐, 你对我也挺好的, 又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夹菜……这些活让丫头做就得啦。”她嘴里这么说, 却捧碗埋头喝,“过几日我生辰,我请姐姐你去玩耍,可不要拒绝。” 苏妙真爱她天真,觉得比自己在长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要讨喜多了。 她对座中女孩都以一种长辈的心态来对待,对这个若生在前世还没上初中的小姑娘分外好感,笑道,“好,你下帖子而我又无事的话,一定去府上蹭饭。” 文婉玉听她话说得俏皮,掩袖一笑。 席间有家乐班子吹拉弹唱,坐于主席的苏妙娣、傅绛仙以及平越霞各自点了曲目来唱。 半日,菜已四献,汤也两道,席间便有人提议来玩那“渔翁撒网令”助兴,众人皆搁筷子叫好。 苏妙真一听令啊之类的东西就头大,忙忙道,“我来做令官。”心道就以前看的《红楼梦》里,应该做了令官就不用行酒令,只是发发牌之类的吧。苏妙娣应了,即刻差人去取花牌。 平越霞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甩帕子笑着解释了规则。这游戏通俗易懂,老少咸宜,不拘有多少人参加。准备四种鲤鱼,草鱼,青鱼,鲫鱼鱼牌,每种十张或更多,令官做了渔翁,把牌洗开后让其余人摸牌。渔翁指着其中一人可说,打鲤鱼,如果对方手上就是的话,此人须饮酒一杯或作诗一首,若连着两次不是,渔翁须自饮一杯或作诗一首。 平越霞笑道,“只是咱们都是女儿家,也不好多饮,这罚就罚做诗一首,不拘韵脚,只要合了秋或冬,即可。”其他女孩纷纷响应,有人道,“这限制倒少,不拘韵脚也不定特物,也方便咱们快快做出来。” 这限制还少? 苏妙真万万没料到她还是躲不过作诗,头如斗大道,“可,也有我这样不善作诗的啊?”说着就感觉主席上的傅绛仙看了她一眼,大有赞同之意。 “依我说,作诗若有平姑娘那般的急才也好,否则到底费时间,不若再放宽些,惩罚可以是讲个笑话,或是说个奇事儿,给咱们姐妹乐呵乐呵。”苏妙娣柔声说来,为自己妹妹解围。 她话音刚落,文婉玉与许凝秋就齐声应道,“正是正是。”其他仕女虽然大多能做诗词,也不好驳了主人面子,点头称是。苏妙真心头一松,恰逢婢女取了鱼牌进来,也不消磨蹭,就起身离席,另坐了太师椅,拿牌洗好,分发给席间诸人。 待众人都抽了牌,又拿了朵红花击鼓传来,鼓声一落,绢花传到了文婉玉手里,苏妙真蒙道,“打鲤鱼。”文婉玉道,“愿者上钩。” 一翻鱼牌,果然是鲤鱼牌,众人让她自罚,文婉玉凝神思索,不多时,开口吟道,“霜风剪落花锦绣,朔月冷对寒星幽。辞去故山千帆远,离人回首上心秋。” 众人皆为文婉玉的急智叹服,平越霞脸上也是一片钦慕,赞道,“好一句离人回首上心秋。”文婉玉却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开心,只是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 苏妙真也叹,“婉玉全诗无一字写愁,可正因为无一字写愁,才句句见‘愁’……霜风朔月寒星,这三种意象都是凄苦冷清之景,直接渲染描绘了离人的悲伤心境……上心秋一句极好,合了‘愁’字,又应了‘秋’题,实在点睛……婉玉,听人说你家乡在庐山,想来也是怀念故园之远。” 吩咐绿意去平安院取云雾茶来,看向席间的文婉玉,道,“我在扬州时,得了些今年新摘的庐山云雾茶,且送给婉玉你,以慰藉思乡之情。” 其他人万万没想到,自称不善诗词的苏妙真居然能把这首诗瞬时鉴赏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心里怀疑,苏妙真是否真的不懂,亦或是她太过自谦? 文婉玉更是触动,她做完此诗后,见他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席间游戏,唯有苏妙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并把此作赏鉴地通透了然,还诚挚差人取了云雾茶为自己解忧……这番好意,实在难得,当即心里热流涌过,把苏妙真引为知己,二人相视一笑,不在话下。 过了几轮,苏妙真次次猜对,抓了两条鲤鱼一条鲫鱼,也有漏网青鱼但并不连错,她高枕无忧……席间的姑娘全都选了吟诗作对做那惩罚。苏妙真既为渔翁,不得不首首辨析品评,且照拂了作诗作词人的颜面,尽量挑那精辟之处夸赞……倒让她们都叽叽喳喳起来,文婉玉笑道:“苏五姑娘,你说不通诗书,这几轮下来,可首首品评得都精当……却是谦虚得太过啦,果然是在江南水乡住久了的女儿家……” 苏妙真心知文婉玉投桃报李,想把她塑造成谦逊文雅的贵女形象,心道这不过是她前世语文课必学的诗词鉴赏,如何能实话实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真的只会点评吟诵而已。” 大家笑将起来,苏妙真见她们个个面色都是不信,暗自叫苦。 鼓声复起,这次绢花落入了傅绛仙手里,傅绛仙直愣愣地看来,倒让苏妙真为难。她估摸着傅绛仙不通诗词,但有其他女孩在前,她若“上钩”不作诗词未免难堪……一个小姑娘,却不似自己脸皮厚……绞尽脑汁,要猜个错的。 “捕鲤鱼。”总不能三次都是鲤鱼吧。 傅绛仙鼻孔出气,啪一声把鱼牌翻开,“愿者上钩。”一看,那牌也是鲤鱼,苏妙真暗道糟糕,她从苏问弦那里得知这位小姑娘脾气乖戾,两人一遇上又生了这桩事端……她实在也不想得罪此人,可天不遂人意。 苏妙真忙道,“傅姑娘,不妨说笑话或讲故事儿。”却被脸色不好的傅绛仙瞪了一眼,听她道,“我自罚一杯。” 苏妙真这才反应过来,傅绛仙她自矜身份,不肯做这两事儿。苏妙真只把她当成自己,不能喝酒不能做诗的,其实这玩法里还有罚酒嘛。 鼓声起,这回轮到苏妙娣。苏妙娣心疼妹妹,偷偷指指苏妙真身后,苏妙真以为她指的是桌几,胸有成竹地弯眼睛笑,“捞——鲫鱼。” 苏妙娣连连叹气,翻开众人一看,却是青鱼牌,苏妙真扭头,才发现去取云雾茶的绿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好奇地立在她身后。 青和绿近。苏妙真心里捶胸顿足,恨自己大意,又振奋精神:只要下轮打对,就可避过惩罚。 鼓声四起,花落许凝秋。 许凝秋瞪大眼睛看向苏妙真,给苏妙真使眼色,苏妙真往右手边偷偷一看,门边一盆松竹墨郁,会意道,“抓草鱼。” “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牌是草鱼。许凝秋笑嘻嘻地要自罚一杯酒,傅绛仙讥笑道,“你们两个串通了作弊!我刚刚看见许凝秋给你使眼色了。” “是啊,”平越霞笑道,“许妹妹虽是好意,可也不该坏了游戏规则,以我之见,许妹妹呢,也不准她罚酒,这席面上谁没看到你抱着果酒不撒手的样子啊。” 苏妙真心里叹气。对上平越霞虽笑却凉的目光,招手附耳蓝湘,交代几句让她去办。 许凝秋苦兮兮地讲道,“嗯,这个故事还是刚刚妙真姐姐单讲给我听得,名叫‘艾小姐误闯镜中国’……且说唐代有个姓艾名丽思的小姐,一日她正在后花园做针线,忽地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小狗在面前跑过,像人一般上肢立起,口中嘀咕道……” “我听过我听过,真真妹妹给我讲过。”苏妙茹苏妙倩齐声乐道。 许凝秋磕磕巴巴地讲完,她虽没有苏妙真那么会抑扬顿挫,起转承合地讲故事,但这爱丽丝梦游仙境本来就是苏妙真前世风靡全球的童书,被苏妙真改编过也不失精华。 再者,当日之事也是他思虑过多,真真再怎么在旁门左道上费心,大体上的规矩行止确是丝毫不差的——只看她入门时的步态轻翩,环佩作响而悦然不乱其节便可知一二。 总归是他先伤了她的心,反让她这么个玉雪似的小人儿来先赔罪。说起来诸如写书的越矩之事,他若是没能力替她遮掩周全,却是枉为人兄,而他既然有能力周全,又何苦管制了真真的喜好。 苏问弦也弯腰伸手,先苏妙真一步,为她拾起地上的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递与她,低声道:“真真,当日是哥哥的错,该是哥哥向你赔罪才是……至于那本书稿,你且放心,等今日过后,我会……。” 他凝神看向眼前的苏妙真,但见她呀一声,极雀跃惊喜。 苏妙真不料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忙忙笑道,“不急不急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倒叫王氏嗔道:“你们兄妹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三兄妹在王氏院口分了手,要各自为今日贺宴准备,苏问弦见苏妙真背影纤娆,心里突地记起,自己好友傅云天最是喜好佳人美姝,不过即便没有傅云天,真真她容色已成,无论被哪个轻浮浪子趁人多事杂看去了,都是一桩祸事。 叫住苏妙真温声交代道,“你在后堂好好和其他小姐行令饮乐,只不要错到前堂来……” 苏妙真浅浅一笑,回头说,“这规矩我省得的,哥哥,你放心吧……”苏问弦凝视看向她,又道,“还有一事,京里的镇远侯府傅绛仙,脾气乖戾难缠,不要被欺负了……” 239.第 239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 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 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 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 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 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 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 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 这下好了, 昨天那么忙得日子, 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 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 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 苏母随便喝两口, 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 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 宽慰道:“祖母宽心, 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王氏听苏母埋怨她,语气虽重,已比先头的冷淡要好上百倍,应承道:“是做媳妇儿的思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全了斯容她的体面,这才没给周成那小子派事,还望母亲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母见这儿媳恭敬有加,虽还有些恼火她,但也顺台阶下道:“不怪你,怪只怪这周氏的胃口被养大了,借着这胎要在府里称王称霸……怪道今日娣儿的丫鬟过来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问安……娣儿可是从来不落这晨昏定省的,可别气出不好来。” “得了,这罚也别免了,就禁足着吧,省得她再惹乱子。”苏母叹道,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你去跟周家的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见她了。”房内诸人再劝解几句,岔开话题再论了些别的,苏母不欲应付,让她们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王氏携了苏妙真走上穿堂,刚想跟苏妙真讲几句体己话,打眼瞧见苏问弦四兄弟过来,朝她见过礼,四人去养荣堂请安。又逢陶氏赶过来,和王氏讲昨日情形,只好捺住,应付陶氏,几人过穿堂,上板桥,一边说话。 陶氏由两个丫头扶着,走得缓缓地和王氏闲聊,苏妙真隔开几步,闷声跟在王氏陶氏后头,无趣地瞧路边萎谢花草,忽听前头陶氏笑道:“昨日的赵夫人、傅夫人还有那顾夫人,以及……我看着对咱真姐儿,都很是喜欢呢……” 苏妙真激灵一下,作出攀花折草行径,但私下竖起耳朵细听,只听陶氏断续续道:“依我说,除了没婚配的那几位……这几家也算极……” 赵家,傅家,顾家?苏妙真愣愣地,努力回想昨日见闻,忆起那赵家正是宣大总督一府,而傅家则是傅绛仙那个镇远侯府,至于顾夫人,想来便是顾解元叔母了…… * 王氏被陶氏缠住行迹,交代苏妙真去看看她姐姐,自个引陶氏去正房说话。捡 碟里的核桃仁吃几个,慢慢对兀自吃茶的陶氏道:“现在我就惦记着真姐儿和她哥哥两人婚事,我们老爷只说问弦的婚事等他此番下场后再议,也不太急,心里有几个备选。可真儿她是个女儿家,婚事可是头等重要……我镇日操心,唯恐她嫁的不如意……论起来姐姐你也能明白我的心,当初妙薇出阁时咱也都是一起合计过,千挑万选的,我实在也愁,不知该从何下手……” 陶氏转转腕上玉镯,笑:“可不是么。虽说儿子是咱女人的根儿,可做娘的,最惦记还属这小棉袄……”叹一回气,道:“要我说,真姐儿那样貌做娘娘也使得,除了进宫后可就见不得人这一头……” 王氏急急食指竖起做嘘声状,她笑道:“咱妯娌闲话,倒不要紧……顾家儿郎好人才。可比真姐略略大了,且他们顾家本家在南边,若顾家那儿郎一直在京为官也罢了,若外放,你定是舍不得……” 王氏颔首,论起来这些人里头她最满意顾长清为人,但只这天高路远的,让她和自个儿女儿隔上千里不得相见,她如何能舍得,故而定不下心意。 “吴王世子也未曾婚配,年纪和顾家那个一般,只也是这头,这隔得太远……”陶氏见王氏不住点头称是,又道:“也就剩下赵家和傅家了,宣大总督夫人虽也看着中意咱们真姐儿,但傅夫人对真姐儿却更亲热。” 王氏道:“嫂子不知,那傅家郎年少英才,唯独在女色上听说有些定不住性子的,也不知真假……” “哎呦,咱真姐儿的模样,你还怕拿不住他……”陶氏啐道,“恁好的容色,凭谁娶回去不得供着宠着,你却多虑,何况也未必属实。论起来这里头的人,东麒却是个上佳的人选,离咱近,侯府也富贵,东麒和问弦更好似亲兄弟……” 王氏自笑,也不接话:陶氏娘家和侯府沾亲,她哥哥更在老侯爷麾下做官。素日陶氏就和傅夫人来往的勤,此时她把傅云天好一阵夸,多半是瞧见昨日傅夫人对苏妙真的殊遇,她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便又命人掇出来精致果点,换了冷茶下去,口中半应不应的和她周旋。只把人送走,才休息会,也闲不住,遣人送些物件去苏妙娣苏问弦院子里头,又思及苏妙真,就去寻女儿。 一进院子,见有两个丫鬟在丹玺下蹲着斗百草,另两个丫鬟敞着门做绣活,她转身去到苏妙真的书房。 王氏推门,没好气:“你这丫头,做事还是那么冒失。”瞥眼一瞧,书案上挂几杆湖笔,一古琴悬在墙上,典雅庄重。 240.第 240 章 此为防盗章  蓝湘斟酌许久, 停下打香胰的动作,将苏妙真的湿发用松江白棉轻柔裹起道:“姑娘, 今晚,你对周姨娘的处罚其实不妥。” “怎么了?”苏妙真懒洋洋问。 蓝湘接过绿意递来的澡巾, 呈给苏妙真后, 背过身。哗啦的出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待见一双大红睡鞋停在她面。 蓝湘抬头扶着苏妙真出了浴间, 直到苏妙真坐定正对着螺钿江宁拔步床的杏黄绣塌, 方慢着声说道:“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保不得要生气,太医都说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后姑娘要仰仗得还是正经的亲兄弟。” 蓝湘见绿意虽蹲在墙角拨弄火盆里的银碳,但也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 她手拿松江细白葛布,给苏妙真擦拭头发,却许久没听见苏妙真说话。侍弄好炭火的绿意也过来,用美人锤给苏妙真轻轻地锤腿,又使了扬州馥春林的香膏, 格外用心地为苏妙真涂抹保养。 苏妙真丝毫无觉, 待绿意为她换罗袜套大红睡鞋后, 苏妙真抽回撑着下巴的手, 放在膝头道:“蓝湘绿意, 难道你们这儿的人, 都觉得血缘胜过一切吗?” 蓝湘没听明白什么是“你们这儿”, 还以为苏妙真在问她二人的隶籍,老实答道,“我和绿意都是家生子……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退一步讲,周姨娘这事原也不用罚得这般快,她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老太君日日赏吃食过去哩。” 苏妙真听蓝湘情真意切地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驳又觉难以张口。自从周姨娘怀孕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语苏妙真也时有耳闻。 在她看来,苏问弦是这府里的嫡子,王氏与苏观河的晚景如何想来也落在苏问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说日后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个二十年,苏观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这些时日总寻机顶撞王氏,无非是仗着太医院的人也说她怀的,多半是个哥儿——这在苏妙真眼里当然可笑,更对周姨娘生几分不满。再者,她与苏问弦和苏妙娣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一个同父异母的胎儿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暗想苏问弦惩治下人的手段过厉,也要向着苏问弦,罚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长辈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与苏观河应酬完毕刚回上房,便有人来报今晚之事。苏观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讲到苏妙真的惩戒时,面面相觑。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这事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斯容她,让周成去诚瑾那里当差。”她刻意点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见苏观河不发一言,便说,“真儿罚得重了,老爷你不要怪她。” 苏观河思索一回,抚须道,“玉娘,你想错了,今日之事,须重罚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为我苏观河,会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当初既已经过继了诚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儿子!如何能让他们那起子小人,拿诚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会嫡庶不分,尊卑无序。诚瑾和咱们是不亲近,可他的孝心没得说!而且诚瑾上进,日后我们二房,多要靠他支撑门户,真儿也需要个能干兄长为她撑腰,何况真儿与诚瑾这孩子的兄妹感情,这几年我看着,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诚瑾若知此事,也定会有所触动……”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爷,真儿未来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皱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说不定才能承欢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岁数了,却只能先为真儿打算……她是咱俩跟前千娇百宠的女儿,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数十年,更越不过你和真儿去……”王氏喜笑出声:“老爷,你对咱们真儿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观河笑道:“当初咱俩盼了几十年,方盼来这么一个独女,真儿又是咱们两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又不独独我一人溺宠……”两人喁喁私语,拥帐夜谈了一晚。 次日,苏妙真起身去养荣堂定省。 进院先有苏母大丫鬟明儿出来,给揭了猩红毡帘,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儿一大早,递话进来说想要拜见老太太哩。” 苏妙真方知这事儿传得兔起凫举般,周姨娘的亲人来求情了。塞过镶红宝累丝螃蟹掩鬓给她:“内造的物件。”明儿不肯收,道:“大前儿姑娘让绿意姐姐送来珍珠耳环一对,今儿怎好再拿的。” 苏妙真执意再三:“我总劳你过院问话,昨还让你做了盘红枣糕过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给你兄嫂备下,日后也可给你侄女做个添妆”。便进到里头,边走边扯扯鬓发,又胡乱地在脸上拍了拍,步入内间,见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训。 苏母歪在炕上,靠着猩红金蟒引枕,捧了嵌金云铜手炉,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头也在我这里伺候过,她为人是有些不调伏,但心眼儿是好的,现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处,但依我说,便是供着她又怎样呢,正该好好地调养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脸面,一则,未免会让她惶恐;二则不宜于养胎,三则,让底下人见了,还以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体面……” 王氏口中应诺,不敢反驳,红上脸皮,一旁的陶氏卫氏两个妯娌也没出声,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镯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样。 苏妙真快步上前,“扑通”一跪。房内诸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来,苏母直腰转脸看她,更是惊诧:“哎唷,这是怎得?” 她结结实实磕个头,道:“祖母,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训斥就斥责真真吧,我先斩后奏,娘她实在是不知……” 苏母正说话间,猛地听乖乖孙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处磕头,那响声跟扯雷似得,亦是一惊。放眼瞧去,苏妙真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登时红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来。”忙指使明儿扶她起来。 苏妙真挡开明儿,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头看向炕上的苏母,“真真连累娘亲受屈,又越了规矩罚了周姨娘,还请祖母降罪。”说着,又俯身磕头,怯怯看了苏母,小声说,“可祖母念在真儿是情急激愤之下,别罚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早上起来苏母还没用饭,记起摆来的芙蓉酥是周姨娘好吃得,便使人送一碟子去。那婆子回来禀说“姨娘昨夜被罚了禁足半年呢,说是连着伺候的下人也被罚月例了”。 没细讲,又有先前伺候过苏母的周老婆子递话进来说要拜见,苏母心里已有几分怒意,等王氏陶氏卫氏三个妯娌结伴来请安时,便借机训斥王氏。 但苏母对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也不甚了解,只听下人说是跟某个洒扫小厮相关。 王氏入门几十年,未能给苏观河诞下男嗣一事,始终让苏母深以为憾,连带着对王氏也有几分不喜,更不必说王氏在南边六年,这婆媳之间,着实淡淡。故苏母也未曾仔细问过那婆子,只欲先敲打敲打王氏。 241.第 241 章 此为防盗章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 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挤笑恭敬问道:“三爷, 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 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 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 又道,“我也不苛待你,你和苏全不同, 武学上没甚天赋, 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 你且去, 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 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 又感叹一回到底体恤下人, 笑殷殷地退下, 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绝是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不由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你傻了吗?”那小公子没料到她居然不闪躲,急了:“躲都不知道躲,眼瞎不成?” 酒醉的人在神经控制上本来就滞后,苏妙真更是那等量浅的人,心里头急得要命,却私活管不住手脚,故而没防备被打中,现在听这小少爷怒吼着让她躲开,不知哪根筋不对,开始往后退,一个趔趄,却踩到衣裙下摆,往后栽倒那凉亭外浅水池子里头。 正是千钧一发之间,苏妙真眼见得那小少爷疾步扑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蹭一声把苏妙真扑到在地,两人滚到凉亭冰冷的地面上,同时“哎呦”一声,是两人的脑袋撞到一起。 苏妙真下意识反推开那小少爷,一把用力,将那小少爷得上身撞上座台,疼得他嘶嘶喘气:“你这是要害人命,狗咬吕洞宾,早知道就不过来拉你,让你掉池子里淹死得了!” 苏妙真见他疼得直皱眉,讷讷寻个理由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刚刚为了搭救你,垫在地上当你的人肉垫子不说,还生生撞到这个尖角上,哼……再说了,本少爷还怕你赖上我呢,先说好,你可不能赖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啊,你这种野丫头我母,我娘亲可不会答应娶你的。”那小少爷怒瞪着苏妙真道。 苏妙真被这么一吓一撞,酒醒得七七八八。又听这小少爷急急忙忙说了这番话,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抬眼揉腰,有气无力道:“你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就想着娶媳妇了,真不害……” 眼见着这小少爷瞪眼过来,他面容痛的挤作一团,她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且放心吧,这位小公子……” 心道男子发育晚,这小少爷年纪和自己类似或是更小,道理却学得一板一眼的。 苏妙真见这小少爷松了口气,踱步在亭内走了一遭。忽地斜眼看向她道:“本少爷可搭救了你一回,你要怎么谢我。” 这小少爷误会她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口头上也太不饶人了,难怪他要砸球过来,说到底,也没真心想砸中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了自己一回,可见此人不是那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苏妙真又被他这种装大人的模样逗得直想笑,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行了个礼,诚恳道:“眼下我身上没带东西,等我回了府就让人把谢礼送来许府……” “怎么能送到许府,我……”那小少爷的话截然而止,“得了得了,施恩不望报,就当本少爷我做了一回好事吧。” 苏妙真听出来些不妥,打量了这小少爷一遍,见他服饰奢华名贵,和许府的清贵做派却不同,狐疑道:“难道你不是许府的人?”这小少爷耳根一红,说不出话来,只看了隔壁高墙一眼。她眼尖,苏妙真明白过来,推理道:“你是翻墙过来捡球的?” 这小少爷嗯了一声,复又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往外讲,我……” “那怎么会呢,你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这个天气落了水肯定会风寒的。”这小少爷满意点头,“你这丫头还算识相,不过我可不只是帮了个忙,我可救了你的命。” 苏妙真看这小少爷颇为自得,忍不住指了指那池水,嘟囔道:“这么浅的水,又淹不死人。” 那小少爷脸一沉,头一仰,却不看她了。 两人沉默半晌,苏妙真瞅着他姿势不自在,想来仍有些痛,倒不好意思。忙拧了帕子,蹲个万福柔声道:“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你救了我一回,毕竟风寒也是会要人命的……小公子侠肝义胆,不计前嫌地帮我,着实有大家风范……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赔礼道谢了,以后小公子您一声言语,我愿效犬马之劳。” 242.第 242 章 此为防盗章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 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 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 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 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 ”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 ”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 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 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 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 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 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可她当时见如意儿小脸煞白,周成血迹斑斑的惨样,苏妙真也觉得苏问弦过于严厉,就管了一次。何况今日她差人打听了,当时周成毁损的是一部《红拂女》,只是闲书,不至于要他半条命才是。 苏问弦看她一眼道:“无妨,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你尽可以管,称心如意这些下人也尽可以差遣,就当是自己的婢女即可……至于周成,本来我也没有想让他们跪足时辰。” 苏妙真听他语气平淡,神思一定。心道,自己这哥哥估摸只是一时意气,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三十大板再在冷风里跪上两个时辰,周成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了。 她这头庆幸,那头苏问弦斥退诸位丫鬟。蓝湘迟疑看向她,脚步没动。 苏问弦估计有秘事相商,她自己又有几件关于书稿的营销手段要交代。苏妙真忙道:“你们出去吧,”又想起苏问弦刚刚的言语,以及诸如小说活字的种种要事,补充道:“哥哥的话,也是我的话,你们以后都得听。” 话音一落,苏妙真就见苏问弦似是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想要说自己也是跟你学的,又见苏问弦微微一笑,极为欣慰愉悦的样子。 他本就俊美无俦,此时更添了三分风流温柔。 苏妙真心底啧啧两声,琢磨着苏问弦尚未定亲。若配给她的几位闺中密友,那可极好,找机会探探王氏的口风。 正瞎想,却见苏问弦袖出一样东西。定睛,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手稿递了过来,歉意道:“真真,我本来想拿它出去刊印,今日却不小心弄脏了两页,你可还记得内容,我替你补了再拿出去印。” 苏妙真听他今日就要替自己办事,如何不喜,立时接过书翻了一下。凝神回忆,给苏问弦讲了一遍,苏问弦记忆绝佳,她一讲完,就能只字不拉地复述,只把苏妙真惊地直咋舌:过耳不忘!她这哥哥,要是不能登科高中,那绝对是本朝科举一大弊案了。 两人又说会关于活字一事的进展,苏问弦方出了平安院,回国子监去。 * 且说另一慈母傅夫人,自打回了府就一直琢磨把苏妙真聘给自己儿子的事情,特特把傅绛仙叫来,靠着金丝蟒线锦缎引枕,盘问傅绛仙宴上情形,傅绛仙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搪塞几句,不十分热乎。 傅夫人道:“仙儿,你觉得苏五姑娘如何?”傅绛仙坐在一边的小塌上,欲要毁谤几句,又怕露出自己错处,哼道:“马马虎虎吧。” 一向难得听她不贬低哪家闺秀的,傅夫人当即心道,这苏妙真居然连仙儿都能收服,想来天儿也不是难事。 “娘,你问这个干吗?难得要把她娶进府做儿媳妇?”傅绛仙一转眼睛,反问道,见自己母亲含笑不语,顿时心里一惊,起身扬声问:“娘,你真想让她咱侯府的儿媳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傅夫人皱眉。 傅绛仙也反问自己,怎么不行:若是她成了自己嫂子,不就可以让自己娘亲,日日把苏妙真叫来立规矩么。何况傅云天三心二意的很,正好教她受磋磨。而且,她还可以变戏法给自己看,讲故事给自己听。傅绛仙兴起,道:“当然可以了,这苏妙真啊,可真挺好的,长得好看,脾气也温柔……” 又过数日,京里已经朔风阵阵,家家换了厚衣。 许府下了拜帖,请苏妙真五日后过府为许凝秋庆生,王氏自然替她回了谒贴,并使人备下表礼,苏妙真又从苏问弦送来的东西里,选几样做贺礼,并着一封贺笺送去。好容易盼到当日,欢欢喜喜地坐顶翠盖朱缨八宝马车过府。 左都副御史府在宣武门长街,紧紧毗邻着出了贤妃娘娘的定国公府,两家只隔一道高墙。定国公府占了小半条街,左都副御史府只其四分之一大小。苏妙真的小轿子停在轿厅内,一进二门,先去正房拜见许夫人,说会子吉利话,许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不多时许凝秋就急吼吼地进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挤了乌压压一片丫鬟,衣着各不相同,苏妙真心道估计就是其他府里姑娘的婢女了,一进内堂,果然看见了六七个小姑娘围着一个楠木八仙桌坐着。大多看着稚气可爱,文婉玉也在其中,见她一来,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身旁。 那另外几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打量苏妙真,一个问道:“苏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比府里的新姨娘还好看!这是不是就叫肤如凝脂呢,”这微黑女孩道:“我要是,也有这么白白嫩嫩的就好啦。苏姐姐可是有什么秘法。” 苏妙真听她童言童语,半分酸意也没有,心里格外高兴。 若在前世,她更爱蜜色肌肤,没事也常常去晒灯。但此地以白为美,不能包容她之所爱,便顺应时世,将养得细心,轻易不晒天光,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况现在无抗老抗衰得护肤用品,亦无医疗美容技术,不晒日光能保红颜长久。她饮食起居安排得也尽量得宜。这么一来,她既遗传王氏的娇艳,又用心保养,以至于容色日渐媚艳。此生面容五官虽与前世极其相似,但肌肤气色乃至神采举止都大不相同,单按传统审美而言,怕比前世美上四五分都还不止。 至于这用心缘故:一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妙真不能免俗。二来,对于美貌的人,寻常人总会多点怜惜,少点防备。 这么一心三用,连苏问弦进来询她“可是不甚中意”也不知,还道是丫鬟问她杂务,便胡乱“嗯嗯”一声。 苏问弦撩袍,坐在她的右手侧,漫不经心地拨弄案上黄绿文竹盆景,吩咐道:“得了,把这些抬出去随便送去哪个姑娘那里,”又对她道,“真真,下次一定给你寻好的。” “别,”苏妙真被他一唤,回神过来,急急侧身,按住苏问弦。苏问弦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苏妙真不解其意,也愣愣地看了一下。 突地想起这个地方的种种男女大防,便是兄妹,也不可过于亲近,诸如前世的勾肩搭背那是绝不可以。立时抽手,见苏问弦欲开口,怕他发作,讨好笑道:“很喜欢的,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苏问弦方抬手,明善堂的下人退出去。苏妙真趁机让人看茶,许久,苏妙真开口问:“哥哥,昨日的周成和苏全三个人的事,我先斩后奏地免他们的罚,你不介意吧。”当妹妹的把手伸到自己哥哥院子里,实在不该。 243.第 243 章 此为防盗章 苏妙真知这就是苏母了。见王氏颔首示意,自己就快步过去, 也不多话, 只站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行礼道:“见过祖母。” 苏母连忙把她扶起来, 她言毕只抿着嘴巴笑, 一派乖巧模样。 苏妙真两世为人,对怎么讨大人欢心最清楚不过, 她笑了笑,拿出一副好似害羞又亲热的样子,飞快地补充道:“真儿很想您。” 说完,又只盯住自己脚尖,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把苏母哄得眉开眼笑,拉她入怀, “好孩子,好孩子……祖母也日日念叨着你啊,老二家的,这么好的孩子,你居然狠心一来就说她淘。” 苏妙真看了看王氏,忙忙仰头看苏母:“不是的祖母, 真儿真儿是不太听话。”她苦着脸,看向又好气又好笑的王氏与一边的苏妙娣, “娘亲肯定是怕真儿惹了您不快,所以提前说了免得真儿冲撞了。不过我虽然不太行, 我姐姐可是很好的, 祖母你瞧, 这个帕子花纹多巧,对了姐姐还给祖母您做了许多物件,在船上也时时做着,只是我绣活不好,也就给姐姐打打下手了。” 她既然内芯儿是个成人,和那一般的熊孩子自然不同,起码懂得收放自如,看人眼色,以及讨好卖乖。又想到苏妙娣到底是从旁系过继来的,比出自大房妾室的苏问弦又远了一层,且性子沉静,怕苏母不亲近,忙忙拿了话介绍。 苏妙真心道,虽然妙娣姐没在船上做给老太太的礼物,但确实备下了许多袜子帕子荷包的物件,她也不算扯谎。 王氏也道:“娘,您别看真姐儿现在听话,那也就在您面前了,在我和她爹面前,那可皮得很,哪有我们娣姐儿一半省心。”看了她一眼,把苏妙娣推了来。 苏母直连声道:“我看咱们真姐儿是极好的,瞧着伶俐的,模样又好,老二家的可不许再说我家姐儿坏话了,平白难为了孩子。还有娣姐儿,真是个齐整孩子,这绣活真是绝了。”心肝肉儿地搂着苏妙真亲热了一番,把苏妙娣也牵过来很是赞了一回,方让她们给俩位伯母,嫂子见了礼。 又把府里苏妙茹,苏妙倩介绍了来。苏妙真把这两个堂姐妹一一记住了,心道:苏妙倩与苏妙茹一个是大房庶女年方十六,一个三房嫡女年方十四,大房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嫡女苏妙薇,都比现在的苏妙真要大,苏妙茹五月里过得生日,苏妙真还得开年才满十四,但苏妙真的个头倒比她高,让苏妙茹直呼奇怪。 苏妙真心下只笑若她日日喝一碗牛乳还没苏妙倩高,那可对不起王氏多支的银钱了。苏妙倩苏妙茹二人皆是挺好相处的,话又说回来,即便她们两个不好处,她还收服不了两个小小少女么。 众人闲话一回,苏妙真自己挤到苏妙茹与苏妙倩旁边,又拉过姐姐苏妙娣一同坐上软塌,把丫鬟们都赶到一边去玩,四人也从一言不发的尴尬渐渐说了点话。 “真的吗,扬州府衙后面就连着水,直通瘦西湖?那不是可方便了,随时都能坐画舫钓鱼看景儿?”苏妙茹年纪小,正是一团孩子气,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 苏妙真用力点头:“是呢,就是有大师说我和水相克,我娘并不让我去耍。” 她一边讲一边竖起耳朵听苏母与王氏等人的闲话,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好比苏妙真的大伯临时被武定侯叫走,虽他是成山伯不过武定侯辈分高,又是一方大员,便没等二弟回来。苏妙真大伯的两个儿子在礼部里挂职,最近准备祭祀,现下还没回来。而自己爹和苏问弦一回来见过苏母后,就去拜望老丈人了。王氏娘家正是永安伯府,一直世代领着提刑按察使司的职位。 “啊,我知道,三年前二伯母提过,说真妹妹你在瘦西湖差点淹死了。”苏妙倩一脸同情。 苏妙茹一拍手心,“你这么倒霉啊真妹妹,天哪。”圆溜溜的眼睛里也俱是可怜的情绪。 苏妙真打了个哈哈,把话引走,把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都拿出来说了,她本来就是看过无数小说的人,此时要把故事讲得出神入化也不难,更兼这几年她时时磨砺文笔,正欲拿她们做个试验,便把那什么葫芦娃大战蛇精缩短讲完,艾丽思小姐误入镜中世界讲了个开头,只把三位姐姐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惊呼,“哇,穿礼服的小狗,它叫什么名字啊”,此处却是苏妙真改编了去。 “算算时间,老二去拜见他岳丈也该回来了,就一条街的路,牛四家的,去往前头问问看,弦哥儿和他爹怎么还没回来。”苏母吩咐道。 牛四家嬷嬷刚应声出去,就听见苏观河在门外喊道:“娘,儿子已经回来了。”便见苏问弦跟在他身后,一并入来,一一向苏母,王氏,大房陶氏,三房卫氏行礼,苏妙真脆着嗓子喊了声“爹爹”“哥哥”,见他二人虽有疲色仍含着笑朝她看来。 “岳父对李氏妇一案的些许细节很是好奇,就多留了我一会儿,倒叫娘挂记了。”苏观河抚须一笑。 苏妙真听他提到李氏妇一案,忙忙看去王氏,果见她和苏观河暗暗使眼色。苏观河安抚地朝王氏与苏妙真这边一一点头。 “原来如此。”苏母慈爱地嗓音响了,向不解的其他人解释道,“那李氏妇也可怜,她夫君是个客栈老板,被诬陷毒杀一个过往商人的妻室,在颖县下狱一年经了无数严刑拷打,她夫君受不住苦刑招认,李氏妇到扬州府越级上诉,受了无数苦楚……还好孩儿你明察秋毫,给她夫君一个清白。” “哈,孩儿也是事有凑巧,她们夫妻两个一向在颖县名声不错……果然水落石出,颖县县令现在也已经革职下狱了。” 苏妙真听得苏观河言语间并没有吐露出任何不妥的信息,知道能安了王氏的心,也心头一松,朝王氏望去,母女二人交换了个眼色。 当时她见父亲为李氏妇一案长久苦恼,偷偷翻阅了卷宗,终于瞧出了个漏洞,抓住颖县县令的马脚,又偷溜去见了李氏妇细细问询,为李氏妇的夫君翻了案。但此事只有苏观河,王氏与她知道。 如王氏所言,她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熟读四书五经尚且不算出格,毕竟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家现在不兴只读《女诫》了,精通诗书已经成了个风尚…… 但刑名一事,却又不同,传出去怕与名声有碍。苏妙真自己与苏观河虽不在乎,但当时见王氏忧心忡忡,也和苏观河一再保证绝不外露。 苏妙真一时难受,想起李氏妇结案后那双含泪的杏眼,“小姐冒着名声毁于一旦的风险来为妾身翻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为小姐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敬祷苍天,保佑小姐一家长命百岁”。 李氏妇吃了那么许多苦才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还是碰到了一个背景深厚为人清廉宽厚的扬州知府,才不至于官官相隐,却不晓得天下之大,能有几个,有李氏妇那样的运气,而且这运气,也还是滚了钉板,挨了百杖换来的。 苏妙真愈想愈抑,好在她之前已经把这里头的事想了数遍,才没如第一次那般失态到砸杯扔碟。饶是如此,也无意识地拧着帕子,只皱眉寻思道——不知李氏妇现下如何了,她不顾性命为夫君伸冤,想来那一贯难为她的婆母也能碍着这份心意,再不能动辄打骂儿媳了。 可这地方不容女子在室过久,可若她要嫁人,不愿和陌生男人亲密,也不能留血脉。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244.第 244 章 此为防盗章  她坐进红木椅, 清嗓开讲。 苏问弦天资过人,听苏妙真复述一遍后,尽管不解其意,却全数记住。 伯府印工老苏头, 在书坊里正准备晒太阳,就听得一人来唤:“老苏头, 还不赶紧整理仪容,三少爷要见你。” 来人衣罗穿绮, 正是苏安,老苏头忙忙见礼, 知道这位是三少爷的近侍小厮,而这位三少爷可是未来要继承二房的人,且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多半要考上进士, 前途无可限量。 一边撩了衣服跟上, 一边点头哈腰问道, “敢问三少爷找小的何事。”苏安没好气道,“主子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 你小心说话即可。” 老苏头进了伯府内院, 但见亭台楼阁逶迤不绝, 假山好水间或有奇珍异卉,洒扫婢女无不面容清秀服饰新奇, 可知这伯府的泼天富贵, 还见一绿衣婢女拿瓶装了枝蔷薇, 心道听说伯府里有那暖棚种花,今日一见,那九月该谢的蔷薇居然还娇艳欲滴,啧啧。 绕了无数的游廊,过了不知凡几的拱桥院门,待看到上漆“明善修德”四个大字的牌匾,老苏头方晓得到了终点。忐忑着心神进去,先是被赐了盏好茶,又被赏了座。 老苏头在这金玉满堂的花厅如何坐得住,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虚虚坐了一半,方咬文嚼字恭敬道:“三少爷,不知道唤小的何事?” “我在想,这雕版六色套印,不知是否可行……” 老苏头听这高坐上堂的天神一般的三少爷居然讲起了他的老本行,不由大骇。 又听三少爷句句说到雕版技术的关键点上,更是大惊失色,心道他干了这么多年刻印,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么改进,忙忙定神细听,只恨没有笔墨让他把三少爷所说全部记下来,急得抓耳挠腮。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思。泥活字一法,宋已有之,但因其……若用木活字来替代,可用拼合字,把偏旁与原字分开来造,省下时间……” 老苏头听三少爷讲到活字印刷,起先心有不屑,心道三少爷是不晓得活字的局限处,又一心想要再听关于雕版的改进法子,忍得好不难受。 但当他听到“拼合字”一法时,身心一震,失态起身拍案叫绝,嚷嚷道:“这法子,绝了!” 苏问弦冷冷一眼,老苏头两个巴掌扇上自个儿脸,赔罪跪道:“小的失态了,还请少爷饶恕则个……” 又听苏问弦把这木活字一法的摆书、垫板、校对、刷印、归类、逐日轮转讲得头头是道,目瞪口呆,不能言语。他在心里把新印法的流程过了一次,几乎如痴如醉。 正在聚精会神间,一声喝问登脸拍来,“可行否?” 老苏头连连跪倒一拜,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可行可行!三少爷高智,这些法子都精妙无比,还请三少爷让老奴去试验一番,老奴保证制出刻印珍本……” 老苏头心道,这要是做成了,他可不就成了印工里的大师了吗,到时候多少学徒要拜在名下,自己也少不得留个小小名声在这行当里头。 他跪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正欲抬头看上一看时,忽听三少爷沉声道:“你且去外面候着,我唤你你再入内。” 他迅速退了,余光见三少爷侧身转入花厅右的泥金屏风后去,人影簌动,却隐隐好似两人身形。 莫不是内宠姬妾? 老苏头在院里心急如焚地侯了半晌,总算被传入内,这次却被三少爷扔了数百两银票在手,吩咐他全权负责,用雕版六色套印法印出一批佛经和图画,再用木活字印法印出一批时文策论并其他书籍,老苏头提到嗓眼里的心放了回去,喜得跪拜谢恩。 “三少爷大才,这可是多少工匠想不出的妙法……” * 老苏头这边乐呵呵地出了明善堂,那边苏妙真也提了裙裾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见苏问弦坐在椅子里皱眉不语,心头的喜气去了两分,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哥哥,可是有哪些地方不妥?” 苏问弦似是被她的话惊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苏妙真走到他面前站定,殷勤奉茶,苏问弦接过道:“我只是在想,我妹妹妙真的小脑瓜是什么做的,居然有这么些奇思妙想。” 他这话可谓是心境的真实反映。苏问弦和苏妙真书信往来的这些年,也看得出苏妙真是个伶俐活泼的性子,她在信里时不时拿一些儒家经典与策论时文的问题来问他,最初苏问弦还以为是苏观河借机考自己,后来慢慢发现,竟是苏妙真自己好奇。 “我就是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哥哥你晓得的,我看不进去那些女四书,也学不好琴棋书画或是歌舞曲艺,只能拿了这些闲书闲事……”苏妙真高兴,稀里哗啦就如倒豆子一般,“这些日子我天天琢磨这事儿,连针线也静不下心来学,于嬷嬷还罚了我几次呢,说我散漫……要是我生作男子就好了,这些礼仪针线忒没意思,我要是男子,保不得……” 他第一反应不过是以为奇技淫巧,但真真她却看到了其中的长远,想到了这有助于平民百姓进学向上,有助于囊中羞涩的儒生刻苦读书,乃至广开民智……待她出嫁,几个夫君如何能喜钻研这些东西的妻子。难怪母亲总也念叨着要她和二妹学习。 伯府嫡女,学的就应是女红诗书,修的该是德容言功……可她统统学个大略,又在不该的地方上用许多心思。 苏问弦又想起,那《贞观术士录》险些让傅云天刨根究底。当日他读那那话本,虽觉有趣,但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得受人欢迎,以至于市井之间,口耳相传,现下无人不知这“安平居士”的名声。 还有“李县令听妻善言,三兄弟智取藤精”一节里头,那李县令的妻子为着丈夫的仕途出谋划策,被自家母亲知晓骂了一顿,反而辩解道:“咱是女人,难道就没个真知灼见了,凭甚么不许咱过问他在外头的事了,就是这长孙娘娘,也时不时劝谏皇上呢,可天底下谁说她不贤惠了,您女儿若是个痴傻愚笨的也就算了,既然肚子里有些主意,说给夫君听又怎么了……” 旁人看了,或许只以为是一段插曲,可他知晓这话本出自谁手。真真难道不就是要借着李县令妻的口舌,来抒发胸臆么? 昨夜小秦楼处,读过这话本的子弟们在议论此处时,多半都道“这李县令妻虽有能耐,可我顺朝不比前代,女子还是安守内室的好,李唐一代的女人们过分放肆恣意,才会出个武氏,夺取了李唐江山……” 琴棋书画学好了,可以红袖添香,略懂外务,也能辅佐夫君。但若是像真真这样,不但要懂,还要去做,那就…… “哥哥,做女儿家真是太没劲儿了。”苏妙真说到兴起,把那真心话也吐露出来,一讲完意识到花厅内空气凝滞,苏问弦半晌不语,忙回神,盯向苏问弦。 苏问弦搁下景德窑天青茶盏,缓缓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年后也该豆蔻十四了,不能再任性妄为,还是好好跟着母亲学习怎么主持中馈……至于这话本,也别费笔墨,我不会再……” 他话没讲完,就见苏妙真一脸震惊,不可置信颤声,“哥哥,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哪里做错了?” 苏问弦苦笑,劝道:“真真,你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就该本分,你行事之处已有出格……” 他话没说完,见她一贯弯弯的杏眼此时竟然蓄满泪水,“我怎么不本分了,我学那些劳什子三纲五德,我日日都要做绣活,每天闷在院子里,在哥哥你看来还不够本分守礼吗?” “三纲五常如何能被你这么轻贱?”苏问弦冷下嗓音,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那景德窑天青茶盏登时轱辘两下,翻腾在地,只听哗啦一片,“咔嚓”几声,瓷碎满堂。 还溅了几滴水渍在苏妙真裙边,只见苏妙真没防备,吓得一退,正正好踩上那碎瓷片上,险些栽倒,“呀”一声,委屈看向苏问弦。 苏问弦情急之时忘他习武后气力远胜旁人,此刻打翻茶盏惊吓到苏妙真,他心里一软,抓住苏妙真的葱白手腕,又柔声道:“大户女子都是如此,也不单你一个,安于室是女儿家的德行,你这样下去不定哪天惹出风波……规矩就是规矩……” 苏妙真用力甩开苏问弦的手臂,下意识高声反驳: “于嬷嬷都说我在规矩上是罕见地得体……你是个男人,要是投了女身,成天见闷在这深宅大院里后,再来给我说这些规矩女训!” 苏问弦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他不知这规矩女训是苏妙真来这世上后,最难忍受的东西——刚要抓住她再分说,却见苏妙真擦了擦掉落的泪珠,一拔腿转身跑了,起身欲追,就听苏妙真唤了丫鬟,稳着嗓音,“绿意蓝湘,我们走”,苏问弦快步过去,堪堪得了个背影。 245.第 245 章 此为防盗章 这俊美郎君撩袍下马, 动作轻逸流畅,码头有练家子暗暗喝彩:这儒生肩宽背阔,显然是不缀武学的,好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此人似早已习惯旁人投来的诸多目光, 把马鞭递给一旁小厮,负手而立对另一侍从道:“苏安, 距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尽可让跟来的人倒两班在这附近寻地用饭, 只一点,半个时辰后全须回来。” 名唤苏安的侍从连声应了, 转身点检了半数人让他们自行散去,回过脸来见自家主人不动如松, 挤笑恭敬问道:“三爷, 您昨晚至今也未歇息, 紧赶慢赶过来,不如趁二老爷和二太太没来, 去前头那家姚先楼吃点东西。” 此人皱眉:“父母未至, 我怎么放得下心, 倒是你个猴精的奴才,怕自己想去吧。”见苏安连连喊冤, 又道,“我也不苛待你, 你和苏全不同, 武学上没甚天赋, 体格孱弱,赶路下来累得怕够呛,你且去,让苏全伺候。” 苏安忙忙谢恩,心道也就他家三爷也算奇怪,又不指望武举,日日却带着亲随莲武,倒让他们这些伺候的煎熬,又感叹一回到底体恤下人,笑殷殷地退下,把自己弟弟苏全推前,一溜烟离开。苏全闷头闷脑地靠前,粗声问:“三爷,听人说二老爷这回要高升了,大喜啊。” 苏问弦瞥他一眼,面上泛出些许喜色,但语气淡淡:“父亲因着扬州李氏妇一案,及学政上的政绩,的确颇有声名,只这话不准往外说,自家人知道便可。” 苏全向来自觉不如兄弟会说话,见苏问弦难得没因他失言发火,憨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也是上回侯府饮宴上听了顾家公子和傅家公子的下人提了才知道的,都为二老爷破奇案的智技啧啧称奇。” 他见苏问弦似有让他继续说的样子:“还有这回俩位小姐也回来了,那日我听侯府的下人都说咱们家二小姐很有贤名才名,都说不愧为三爷您的妹子。” 苏问弦闻言却道:“虽是好话,也不要再提。”苏全见主人似有不快,也不敢再说,又心道却不清楚五姑娘如何,只依稀听闻被宠溺得过了些,三年前曾听说与水相克,并没跟着二老爷回来,寄养在扬州学政家,连祖父母都未拜见。这般溺爱,怕不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又觉未必,苏全跟在苏问弦身边亦有数年,眼见着扬州城来的书信月月不落,比之给老太太的还要长,礼数做得极周全,想来老太太也时常念叨这个月月皆有书信请安的孙女。 觑眼瞅着主人苏问弦似在沉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点声音不出,他却不知苏问弦此时也在想这六年不见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眼望船只如梭往来的平静河面,默默摩挲了下腰间挂的祥云蟾蜍桂月玉佩——这是六月苏妙真随信送来的礼物,说是用一方玉石棋盘托闺中密友从其父亲那里换来的物件,取蟾宫折桂之意,为他秋闱图个吉利,后来他乡试也的确一举而中亚元,虽他不信,但也感念幺妹一番心意。 扬州宋学政原是九年前的状元,她确费心了,苏问弦凝目,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才到他腰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什么样了,想来也该成大姑娘了。 —— 不多时苏安提了油纸包好的点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服侍他用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聊了些河上风景,苏全便被苏问弦打发去食饭,这么隔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家丁们都各归其位,也不敢打闹嬉笑,俱是敛息屏气地看劳车马,一行人倒成了个奇景,路人见了无不暗叹声:恁好的规矩恁足的气派。又过了一个时辰,就见一艘悬挂着扬州知府苏旌旗的大船驶来,后头跟了五六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拱卫。 苏问弦大跨步往码头驳板接引处走去,眼见着一微须面黑的男子与一贵妇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下船,上前行礼,激动喊道:“父亲大安,母亲大安。”便听苏观河和王氏齐声欣慰道“我儿快起”。 苏问弦也不推辞,掸袍起身,余光就扫到一旁抱着一条小狗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或因年纪还小,半点不避人,撩起帷帽外纱,看向自己:“问弦哥,你都长这么高啦。” 她生得极为娇美绝是秾艳,杏眼桃腮笑意盈盈,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并非三年前他见过的苏妙娣,心知这便是月月写信与自己的五妹妹苏妙真。 苏问弦听她嗓音软甜,面色俱是关怀,心头不由一软,刚要接话,被王氏截住轻斥道:“这般无礼,弦儿是你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苏问弦见苏妙真蹭过去摇了摇王氏的手臂,悄声道,“女儿错了,以后就喊哥哥为哥哥。娘好歹给女儿留个面子,这么多人……”因他习武,耳力绝佳,听了个真切,当下含笑道:“五妹妹也高了许多。” 他见苏妙真为他的解围投来赞赏目光,更前一步,引开话题:“父亲母亲,从这里回城内一般也得两个时辰,儿子命人换了快马拉车,想来一个半时辰就能归家,祖母也一大早在养荣堂等着呢。” 苏观河抚须笑道:“弦儿辛苦了。”当下就呼唤着内眷先行进马车,自己留在外看着长子指挥家仆搬运行李,全部井井有条,又把苏问弦叫来夸了一番才也上马车去。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听一声清喝,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码头,直奔入京。 —— 苏妙真一上马车就吃一惊:这马车比六年前离京坐的还要舒适奢华,可容十人,右手边还有一屉,一瓶,备好了茶水点心,垫子是丝质棉芯的,考虑地极为周到。 待行了约有百息的时间,苏妙真怀里的幼犬呜呜直叫,她让绿意拿了点肉干出来,一边细细掰碎喂给它,一边腾手给它顺毛。 绿意掩嘴笑道:“姑娘对这小狗太照顾了,倒叫我们做奴婢的看着眼红,你说是吧蓝湘。”蓝湘哪里肯理她,心平静气地说道:“我可不吃一条小狗的醋呢。”她俩自幼服侍苏妙真,是苏妙真身边的一等丫鬟,原是家生子。 苏妙真伸手拍了下绿意的脑袋,“小丫头连毛球的醋都吃了。”绿意向来在她面前随意惯了,捂着脑袋:“姑娘别拍了,我都要长不高了。” 苏妙真一哂:“你本来也不高。”气得绿意直扑腾,蓝湘更笑的不行,一旁伺候的丫头侍琴,侍棋,也嬉笑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就是,绿意姐和黄莺、翠柳姐姐年岁相仿,却不及黄莺姐高。”“不过翠柳姐是最娇小的”。她们两个年纪稍小,和着侍书,侍画同时被拨给了苏妙真。 “黄莺和翠柳在后头看顾侍书侍画,你们就在这编排人,小心我回头告诉她俩。”苏妙真一说,四个丫鬟齐声求饶——这里头有缘故,虽则绿意蓝湘是苏妙真房里的主管事,但黄莺,翠柳却是王氏三年前在苏州买回来的,两人都极为精通刺绣,模样也好,一向是直接对王氏负责的,时时要去王氏那边应卯汇报女儿情况,是以其他丫鬟都有点畏惧。 诸位丫鬟掰扯了些其他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成山伯府的近况。 “姑娘在府里行第五,大老爷那边有两个小姐,三老爷也有一个,都比咱们姑娘大,娣姑娘行第二。至于少爷们,咱们弦少爷行第三,长房的问史少爷,问镜少爷都荐了官做。并三房的问道少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听说都文采斐然。” “不对不对,明明听说就咱们问弦少爷厉害,乡试一下子就中了次名。四少爷都说不是读书的料。” “老太君高寿,七十有余了,以前老太太最疼姑娘你了,这次回去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 “也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样了?现在那东城的刘记点心在不在?之前只听大姑娘身边的,啊不对,该改口叫二姑娘了,春杏说……” “还有永安侯府,那可是咱们太太娘家,和府里就隔了一条街,侯府的长媳是定国公的次女,定国公可不得了,出了贤妃娘娘呢。” “要我说广平侯和武定侯才厉害,一个府里出了皇后娘娘,一个做了山东都指挥使司,两家还是姻亲。” …… 苏妙真听到这些公侯伯爵就头疼,又不忍打断谈性大发的诸位丫鬟,抱着毛球往外错了错身,微微卷起了点帘幕往马车外看去。 已近十月,秋高气爽,沿路官道旁草木郁郁,间或有小菊点缀,看过去也十分清爽。 马车外跟从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并无人抬眼看她,可见成山伯府规矩不差。 苏妙真倒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多半是二房留在京里的人或公中拨给二房的侍卫奴仆,二房除了苏问弦都远赴江南,这些人一贯教由苏问弦管束,而苏问弦一向御下有术。 与此同时,本骑马在前的苏问弦回过头和苏妙真对视了一眼,挥鞭给身边一高大侍卫交代几句,缰绳一勒,往苏妙真的马车旁行了过来。 苏妙真暗暗咋舌,怕他似这世界的某些迂腐男子,连她掀了帘子透气都要生气,心中惴惴不安,但见他面色无痕,看不出喜怒,忙挤了个自认为最甜的笑出来:“问弦哥,我太闷了才卷了这么一点帘子。”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246.第 246 章 此为防盗章 见苏母点头叹气,又道:“更可恨的是, 她大放厥词, 什么我哥哥姐姐都是过继的,早晚要谋害了她肚子的儿子和我去, 我听她这么胡乱攀咬,是忍耐不了,且不说当着姐姐面儿说了这种诛心的话, 让姐姐听了又是好一阵难受。若这话传将出去, 人还以为我们伯府要反了天了,更不必说哥哥春闱在即, 让他晓得咱们没个处置,心里定是不自在的……” 苏母听到此处已经怒气冲冲, 将手炉往炕上楠木四方小案几上一搁,“嗵”的一声, 把陶氏卫氏二人惊得抬脸, 苏母恼火道:“她如何敢这么张狂……” 苏母虽一贯看王氏有些不中意, 但大事上也不糊涂。平日多给周姨娘体面, 无非是她老娘伺候过苏母一场, 又兼她有了身子,保不得要给二房添个男丁,才对她青眼有加。此刻一听周姨娘轻狂至此,早就呕心。 “这话让人听了, 还以为是咱们也这么想的呢, 可别冷了弦儿和娣儿的心!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 巴巴地把她侄子周成送去给弦儿做书童,这下好了,昨天那么忙得日子,居然自个儿窝出去吃茶消遣,还给主子气受,无端毁了书册……听听,这都要当个‘成哥儿’呢!” 苏母气咻咻道,明儿忙忙递了茶给苏母压惊,苏母随便喝两口,那一团火气勉强压下去三分,又见自个儿乖孙女眼巴巴瞧过来,宽慰道:“祖母宽心,我只是让人禁足了周姨娘,一概嚼用物十都没短她的,就是她嫂子和娘想要去看,也没甚问题。” 陶氏觑空道:“五姑娘这里做得对哩,这月周家嫂子来的也有七八趟了,想来时时相见,一时半会见不着,反让周姨娘她心里不自在。” 伯府规矩,每月逢八,姨娘们娘家才能递牌子求见。 不听还好,一听陶氏所言,苏母道:“七八趟,正头奶奶娘家也无来得这般勤的!老二家的,这可不合旧例,你这是怎么琢磨的……还有那周成,若给他派差使做,也没昨日这么场风波……” 王氏听苏母埋怨她,语气虽重,已比先头的冷淡要好上百倍,应承道:“是做媳妇儿的思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全了斯容她的体面,这才没给周成那小子派事,还望母亲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母见这儿媳恭敬有加,虽还有些恼火她,但也顺台阶下道:“不怪你,怪只怪这周氏的胃口被养大了,借着这胎要在府里称王称霸……怪道今日娣儿的丫鬟过来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来问安……娣儿可是从来不落这晨昏定省的,可别气出不好来。” “得了,这罚也别免了,就禁足着吧,省得她再惹乱子。”苏母叹道,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你去跟周家的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见她了。”房内诸人再劝解几句,岔开话题再论了些别的,苏母不欲应付,让她们各自回房,不在话下。 王氏携了苏妙真走上穿堂,刚想跟苏妙真讲几句体己话,打眼瞧见苏问弦四兄弟过来,朝她见过礼,四人去养荣堂请安。又逢陶氏赶过来,和王氏讲昨日情形,只好捺住,应付陶氏,几人过穿堂,上板桥,一边说话。 陶氏由两个丫头扶着,走得缓缓地和王氏闲聊,苏妙真隔开几步,闷声跟在王氏陶氏后头,无趣地瞧路边萎谢花草,忽听前头陶氏笑道:“昨日的赵夫人、傅夫人还有那顾夫人,以及……我看着对咱真姐儿,都很是喜欢呢……” 苏妙真激灵一下,作出攀花折草行径,但私下竖起耳朵细听,只听陶氏断续续道:“依我说,除了没婚配的那几位……这几家也算极……” 赵家,傅家,顾家?苏妙真愣愣地,努力回想昨日见闻,忆起那赵家正是宣大总督一府,而傅家则是傅绛仙那个镇远侯府,至于顾夫人,想来便是顾解元叔母了…… * 王氏被陶氏缠住行迹,交代苏妙真去看看她姐姐,自个引陶氏去正房说话。捡 碟里的核桃仁吃几个,慢慢对兀自吃茶的陶氏道:“现在我就惦记着真姐儿和她哥哥两人婚事,我们老爷只说问弦的婚事等他此番下场后再议,也不太急,心里有几个备选。可真儿她是个女儿家,婚事可是头等重要……我镇日操心,唯恐她嫁的不如意……论起来姐姐你也能明白我的心,当初妙薇出阁时咱也都是一起合计过,千挑万选的,我实在也愁,不知该从何下手……” 陶氏转转腕上玉镯,笑:“可不是么。虽说儿子是咱女人的根儿,可做娘的,最惦记还属这小棉袄……”叹一回气,道:“要我说,真姐儿那样貌做娘娘也使得,除了进宫后可就见不得人这一头……” 王氏急急食指竖起做嘘声状,她笑道:“咱妯娌闲话,倒不要紧……顾家儿郎好人才。可比真姐略略大了,且他们顾家本家在南边,若顾家那儿郎一直在京为官也罢了,若外放,你定是舍不得……” 王氏颔首,论起来这些人里头她最满意顾长清为人,但只这天高路远的,让她和自个儿女儿隔上千里不得相见,她如何能舍得,故而定不下心意。 “吴王世子也未曾婚配,年纪和顾家那个一般,只也是这头,这隔得太远……”陶氏见王氏不住点头称是,又道:“也就剩下赵家和傅家了,宣大总督夫人虽也看着中意咱们真姐儿,但傅夫人对真姐儿却更亲热。” 王氏道:“嫂子不知,那傅家郎年少英才,唯独在女色上听说有些定不住性子的,也不知真假……” “哎呦,咱真姐儿的模样,你还怕拿不住他……”陶氏啐道,“恁好的容色,凭谁娶回去不得供着宠着,你却多虑,何况也未必属实。论起来这里头的人,东麒却是个上佳的人选,离咱近,侯府也富贵,东麒和问弦更好似亲兄弟……” 王氏自笑,也不接话:陶氏娘家和侯府沾亲,她哥哥更在老侯爷麾下做官。素日陶氏就和傅夫人来往的勤,此时她把傅云天好一阵夸,多半是瞧见昨日傅夫人对苏妙真的殊遇,她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便又命人掇出来精致果点,换了冷茶下去,口中半应不应的和她周旋。只把人送走,才休息会,也闲不住,遣人送些物件去苏妙娣苏问弦院子里头,又思及苏妙真,就去寻女儿。 一进院子,见有两个丫鬟在丹玺下蹲着斗百草,另两个丫鬟敞着门做绣活,她转身去到苏妙真的书房。 王氏推门,没好气:“你这丫头,做事还是那么冒失。”瞥眼一瞧,书案上挂几杆湖笔,一古琴悬在墙上,典雅庄重。 苏妙真正聚精会神地看从苏观河书房里偷拿的公文邸报,看至圣上派了新的治河大臣,又命河南布政使开了官仓,去赈济灾民一节,王氏一进门,先唬得一跳,手忙脚乱呼啦到桌下,把案上的绣活装模作样地抓住,道:“娘怎么来了。” 绕过桌子扑向王氏。 王氏搂她在怀道:“昨日和今早的事情,你以后可不要再做。”心疼地揉她,“娘瞧瞧,这额头没留印子吧。”嗔道:“一贯最怕疼得人,这次咚咚地磕几个响头,可把娘心疼死了。” 苏妙真腻在她怀里撒娇,盘弄着鸳鸯络子:“那不是想让祖母起心询问,好还娘的青白么。至于昨夜嘛,我觉得周姨娘着实可恶了些。” 王氏心里又喜又忧。 喜她事事孝顺恭谨,往日那是掉了颗乳牙都直冒冷汗的怕疼娇儿,如今……又愁自己女儿对这后宅手腕实在一窍不通:“弄得大张旗鼓,亏你爹明理又疼你……以后出嫁了可怎么办呐……后宅的事,或分而治之,或借力打力,哪有你直接上手的道理……” 苏妙真听她絮絮叨叨地,心知王氏在教她后宅里的行事做派。她自觉宅斗艰难,便道:“娘,以后我出嫁,肯定是正妻,我就好好地做个正妻就得了,她们想要争宠随她们争去。”何况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让那人近身,又凭什么管他宠爱谁呢。 王氏叹道:“这傻话。你不去争,她们可也会步步紧逼……”细细分说,给她讲了许多道理,所谓慈母之心,不外如是,苏妙真厌恶这些东西,也不得不点头装作受教模样,听了一上午,方被王氏放去。 吃过午饭,刚想要眯一会,听人报明善堂来人。苏妙真转去花厅,便见花厅外两个小厮捧着一对寿字香匣,如意儿和称心正在槛外翘首,见她过来,俱都笑开。 傅云天一拳捶在手心,“朝廷的那些治河大臣没一个顶用,要我说,都得给革职查办才对,百万两的河银下去居然没个声响,也不怕撑破他们肚皮。” 247.第247章 此为防盗章  顿足叫恼, 又记起女子桃腮上还有一对可怜可爱的浅浅梨涡,真个是痴了又痴,但想:不知道是哪家小姐,不能立时请官媒,聘了家去。 “你怎么了?”傅云天这头后悔不跌,那头肩上一沉, 回头一看, 却见那小少爷下了台阶到了自己跟前, 行礼道:“七殿下,你倒叫臣好找。” 原来这小少爷正是圣上的七子, 贤妃的儿子,定国公府的外孙, 宁臻睿, 如今不过十三, 出宫为自己舅舅贺寿,到了定国公府,因和着表兄表弟蹴鞠玩耍,不意将这球踢了过来,他自己犯倔, 翻墙来寻,却撞上了醒酒的苏妙真。 宁臻睿见傅云天一直望着那刁丫头的离去方向, 大抵有了知觉。宁臻睿刚满十三, 连伺候的宫女也还没有, 但也已懂得了些许奥妙。 此时见傅云天一脸呆相, 全无平日校场上的英武神勇,不由道:“就是个傻丫头,你还看上不成。” 傅云天的母亲是贤妃的姨表姐姐,不算血亲但自幼相好。傅云天和宁臻睿自然也熟,宁臻睿性好武,更时时寻了傅云天切磋练手。此次定国公府请傅家过府,傅绛仙也该去贺寿,但因着和府里的几位姑娘生过口角,还没消气,竟不肯去。只说要去许府和相熟的朋友们耍,镇远侯经不得她磨,又思量到底不是多近的亲,竟允了。 傅云天被他噎住,喃喃道:“殿下你不懂,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瞅着傅云天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宁臻睿倒尽胃口,暗道:若是自己,绝不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虽则那傻丫头却是长得不错,可性子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把这镇远侯府小侯爷给迷住了,真是稀奇。又道;“得了,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两人翻墙回府,只说是找球耽搁了阵,不提遇见一陌生女子之事。 未时回府,傅云天和通房丫鬟厮混一回,尚不能忘姣娇女子。又忆起今日自家妹妹去,想来定是认得的,想要差人去请傅绛仙问个明白,又暗骂自己忘了这妹妹有多难缠,差人去把婢女轻儿请来,自己亲去花厅问话。 轻儿有些憨傻怯懦,并不是傅绛仙的贴身侍女,但这次她也跟过许府去。傅云天吓唬她,说:“一个字也不许跟傅绛仙提,否则发卖出去。” 轻儿吓得面无土色,知无不言道,“大爷,奴婢一直在外头伺候着,哪里能上前端茶倒水,也就临走相送时,偷瞄诸位姑娘一眼,依稀记得那鬓戴喜蝠翡翠簪,身着鹅黄绫袄的姑娘是许府里的,好似叫什么许莲子。” 傅云天又问年纪长相,轻儿哭丧脸道:“奴婢哪里敢仔细看,似乎是有十四五岁。”傅云天暗自忖度,簪子年岁衣裳都对得上,想来就是许莲子无疑。 打发了轻儿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才知许莲子不是左都副御史的亲女,而是上京来投奔族叔的孤女。心下又是黯然一回,为这无父无母的可怜娇儿叹了回气,恨不得立时把人纳来府上,好好疼爱。他素来看上的绝不松手,当即就打定主意,要把这许莲子纳来做妾。 傅云天虽好妇人,但也不是那等情痴之人,此时无非是见色起心。自觉那女子不过一介孤女,能入府做个贵妾已经是那女子修来的福气,毕竟他是日后的镇远侯,正室夫人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 …… 次日一早,傅云天便黑了眼圈去请示自己母亲,只道听友人提了说——这许莲子孤苦无依,却清贞柔顺,有心聘她做正妻,还望母亲应允,即刻请了官媒做定这头亲事。 傅夫人听了大惊。立时斥退室内婢女仆妇,恨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说:“要娶一个孤女作正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侯府如何能容她一个孤女作正头娘子,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傅云天把头磕得“咚咚”响,编那瞎话道:“去年妙峰山进香,儿子无意间窥见那女子容貌,这一年下来茶不思饭不想,在外寻了许多女子,都觉得到底不如那人可心,娘要是疼儿子,还请圆了儿子的一片痴心。” 傅夫人气怒难言,抓了那锦榻茶几上的杯盏就用力扔去,“你这孽子,直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哐当”一声,见自己儿子丝毫不躲,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傅夫人也唬得不行,忙忙让人进来给傅云天上了药,见傅云天仍跪地不起,方无力叹道:“我儿,你要娶这许姑娘那是绝对不行,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那成山伯府的苏五姑娘,真个儿是绝好模样,配你,娘都嫌人家吃亏。” 傅云天只道是自己母亲诓骗自己,心道那苏五姑娘可不就是诚瑾的亲妹? 那日听景明所言,这苏五姑娘聪明绝顶,他自觉世上绝少有哪双全的事,好比自己虽在武艺疆场上过人,可文章诗词上就头疼了;好比诚瑾虽文武双全,但身世孤零;再好比景明,他亦文武皆精,可未婚娘子还没过门就一命呜呼了……所以这苏五姑娘家世顶端,人又伶俐,那就绝没可能还生得美貌,何况……仰头道:“娘,儿子心里只有许姑娘一人,若是没有她,我绝不肯娶任何女子。” 傅夫人听他语气虽然还坚定,但已经没硬要娶那许莲子做正妻了,心道不若退步让儿子宽心,免得成日见地往外跑,也叹气道:“得了,只要你不僵着要娶她做妻,纳进府来做个妾室倒是可以的。”看到傅云天面露喜色,也摇头道:“你啊,净给你娘出难题,那左都御史一贯清贵,如何肯答应许姑娘入府做妾。” 傅云天道:“如何不肯,又不是他许府的正经女儿,有我侯府托庇于她 ,许御史想来也是理的明白的,还望母亲怜惜儿子,尽快把这亲事定下。” 傅夫人见他情切,忍不住摇头道:“希望如此,为娘多少要舍了这面子,只是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几日冬至入宫谒见各位娘娘时,我去探探许夫人的口风……” * 傅云天又是苦肉计又是以退为进,终于把自己母亲说动,去许府提亲,也是志得意满,次日便回贡院,说要用功读书。 某日中午,宁祯扬也来国子监探望他们三人,手里却还拿了四本小说,傅云天定睛一看,竟是那《贞观术士录》第二卷,抢在手里哗啦啦地翻个大概。 他平时不爱读书,往往就读些淫词艳曲或是杂家小说,自打读这《江湖术士录》更是喜欢它天马行空,虽有个不足之处,但此次粗粗一翻看,再没看见自己名字,道:“这安平居士还算识相,此次没有把我的名讳用进去。” 苏问弦知其缘故,全因书稿经他过手,已经修了一遍……书童为宁祯扬搬张椅子,苏问弦笑道:“没料到这第二卷这么快就版印了。” 宁祯扬自坐,接过热茶,笑道:“你们在贡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这本书前几日就版印了,当天就脱销,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上头的故事。京郊的明虚观、三清观等等道观,可是人山人海,那些闲汉们纷纷想和这书上的傅家三兄弟一般得个机缘,好有朝一日修得仙术,得结金丹,闹得张天师求到五城兵马司,巡逻治安,以防生乱。” 顾长清合上他那本,袖进袍子,爽朗说:“这里头没有酸诗涩词,平民百姓们也能看个热闹,难免有憨傻的信以为真……就连现在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这上头的故事了。” 宁祯扬吹吹浮动的茶叶,赞:“庐州云雾,好茶。”苏问弦道:“今年新摘的。” 宁祯扬又道,“所以我那长史为这几本书,可是绞尽脑汁才托人买到。”傅云天道:“难道无仿刻本么?” 苏问弦自笑不语,宁祯扬接话道:“你有所不知,这安平居士可是个精明人。他让画师在这书扉页上画几位主角以及里头灵宠的图,总计有九张。也就是说,这有九版本,若能集齐九本,就可以在书坊换一副合图。这所有的画,又经过书坊盖印,难以仿造。。” 顾长清翻开,见这四本书稿本本画像不同,赞道:“这心思巧,其他书坊也会效颦了。不过若没有足够好的书籍,难有人买账。” 天色亦黑,各处掌了灯,苏妙真被绿意蓝湘扶着一出厅堂,黄莺提着梅兰竹菊纹样的宫灯,后面的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也都提了小灯过来,翠柳把披风给苏妙真系上,“夜里风冷,姑娘别小瞧了这风。” 苏妙娣也由婢女扶着缓步过来赞同,姐妹俩说着些话,跟在父母后。苏问弦倒在她们后面五步,伺候的只四个小厮,不发一言地跟着,高大精瘦的身材被光一影,落在苏妙真前面,拉长成了个奇怪地长形。 苏妙真看那影子有趣,又有心和苏问弦讲些话,免得他为周姨娘的事多想。一边抬脚去踩了踩肩膀处,一边回头笑盈盈道:“哥哥,你看,我踩到你的肩膀了,疼不疼?”她故意说了这种天真童语,也是为了逗乐苏问弦。 “是吗,现在呢?”苏问弦带了笑意,往一侧走去,恰好把影子与苏妙真错开来。苏问弦虽看不全她的面容,但也能想像苏妙真撅了嘴巴的娇俏模样,毕竟今天他可看了不少次苏妙真的撒娇模样。他见苏妙真转了身,也跟着步伐去踩,大笑,“不行的,真真你速度太慢,赶不上我。” 兄妹二人嬉闹间,就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正是大喘气的苏妙茹,后面还跟来几个慌神的丫鬟:“真真妹妹,那个艾小姐镜中漫游的故事你明天可得讲给我哦,不要忘了。” “我明日多半要去外祖家,你别等我啦,我一定找时间给你讲。”“啊呀,不行不行,真真妹妹你就不能早点回来么。” 苏妙真无法,应承下来,“好啦,我一到家就去寻你。” 说着,苏妙茹一步三回头地让丫鬟们领着往另个方向去了。她母亲林氏在走廊那头轻斥,“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苏问弦心道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能让一贯懵懂的苏妙茹惦记,又觉得苏妙真不该应下这硬赶着的要求,她去外祖府上必定一天劳累,如何又精力给苏妙茹讲故事。 待入了二房的大院口,他的明善堂在最前头,与苏妙真一行人在竹林路口分手,他正看着苏妙真往自己的小院去,忽见她提了灯转身过来,却一干丫鬟落在身后,只看向自己,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哥哥,明日你若有空,我遣人去寻你,有件小事商量。” 苏问弦心下疑惑,但也没拒绝,与苏妙真约好时辰后离去。 且说当晚王氏与苏观河回了主屋,一进里间,王氏笑吟吟道喜,苏观河虽高兴能再添一丁,但也怕王氏拈酸吃醋,岂能忘形,当下道:“玉娘,此事有劳你费心。”他与王氏少年夫妻,经了不少风雨。便说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京城诸多纷扰,伯府牵扯其中,王氏仍愿下嫁,让他感念不已,后来王氏在子嗣上吃了不少苦楚,他心疼王氏早年为自己落了隐疾方有此难处让父母不满,又本不是好女色的人,便一直敬她爱她,几房妾室不过为求后嗣及官场装点,岂能比得上他与王氏数十年的伉俪情深,当下道,“我也就几个月前,扬州汪总盐商府上大宴那天喝醉,让斯容伺候了一回。” 王氏斜他一眼,“得了,你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呢,”见苏观河一昧摇头称不敢,也软下声道:“家里能多个孩子热闹我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倒小瞧了我,只是周姨娘到府里才把这已有二月身孕的事揭出来,我心里头有些不适,总是我疏忽了她。” 苏观河摇头:“斯容出身奴婢,后来虽全家脱了奴籍,但行事上难免小家子气,玉娘你提点提点她,就好像今日她身边婆子失言,可笑。”原来他并不是没听见那句话,不过碍了众人在场不好发作,又见王氏似有不明白,嘱咐道:“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弦儿是咱们的嫡长子,这点却是不变的。如今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万不可伤了那孩子的心。” 王氏明白他原是怕自己更亲近与苏观河血脉更近的那庶子庶女,暗暗哂笑苏观河到底不懂女人心事:苏问弦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与苏观河实质上也只是叔侄关系,但那也比周氏肚子里头的那块肉要亲近,她怎么会因为周氏肚子里是苏观河的骨血就把它看得比养了十几年的苏问弦重要呢?说起来到底都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弦儿好歹还没个便宜姨娘呢!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诚瑾现在即将春闱,绝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寒心,本来老爷你不提我也要劝你多去看看诚瑾的,再说了,那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一定。” 苏观河亦道:“正是如此,且即便是男,若要等他长大又又得许多年,岂能指望他支撑门户?弦儿才是我二房的根基。” 夫妻二人叙了一会,苏观河要去书房回入京以来的拜帖,王氏便自去了苏妙真的平安居看女儿,一进院子,见苏妙娣的丫鬟们也有在外头翻绳说笑的,知道二女关系密切,进屋便见苏妙真与苏妙娣灯下弈棋,笑:“真儿,你可是赢了娣儿几回了?” 苏妙真正为自己败相已显而抓耳挠腮,见王氏来了,忙下榻来迎,“娘亲,姐姐老赢我,都不说让让我。” 苏妙娣见礼后直笑,绿意快嘴道;“夫人,姑娘她硬拉了娣姑娘下棋,这会子赢不来反而怨起娣姑娘了。” 苏妙真假意埋怨道:“绿意,你到底是我这安平居的丫鬟还是姐姐的丫鬟呐。” 绿意道;“姑娘,咱这是帮理不帮亲呐。”一句话把屋里伺候的婢女们全都逗笑了,王氏也拍拍苏妙真的手心,嗔道:“娘还不知道你,恶人先告状了不是。” 苏妙真见她面色舒缓,一点不似先头在养荣堂笑得不真心,把王氏也拉在塌上,让她指点自己下棋,待白子胜出后,与苏妙娣互换了眼色,方搂了王氏脖子道:“娘亲好厉害,我怎么都下不赢姐姐,娘亲一来就下赢了。” 苏妙娣也笑了:“得亏娘厉害,不然我还得陪真儿下到她赢为止,真儿也是的,次次赢不来我,还不许我放水,倒难住了我,这要何年何月才能让小祖宗赢了我,以后不再折腾女儿来陪她下棋。” 王氏笑道:“真儿是个臭棋篓子,娣儿你要想把把她教成国手,那可难上青天。” 苏妙真脸一红,她是想要说笑说笑,让王氏高兴,但居然被王氏翻了老底。心道她已经挺可怜的了,来这世上她、既不爱看咿咿呀呀的戏,也不爱听说书讲那些老套无趣的故事,而琴棋书画四艺也都只是会而不通,这里头就这下棋能让她用来排解时光。今日却被王氏又笑了一回,搂紧王氏不依道:“娘老说我坏话,就不怕我越来越没自信,以后更不上台面了?” 王氏道:“那哪会呢,娘就是说一声,心里知道咱们真儿最是伶俐了。”又道,“不过过几天,你就得也在家学里进习了,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得再磨一磨。明日我去你外祖府里头,让你外祖母给你寻个用过的宫里嬷嬷教你礼仪,这京里可不比扬州,到处倒是皇亲国戚,可不能让人笑话你散漫。你姐姐也跟着再学点,不过她主要还是要趁着出嫁前把打理家事这桩儿给学会了。” 苏妙真一听还得上学,不由泄气,王氏安慰她道:“也不只是学琴棋书画,家学肯定是要让你读些史书经典的,你恰好可以把累计的疑问说与夫子,让他解释,也免了你爹爹还被你打扰。” 苏妙真瘪瘪嘴,又想起周姨娘:“娘,周姨娘她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晕倒的?” 王氏没防备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来,又无语又思忖道,自己女儿还是明白其中关节,一眼看懂,只是未免失了分寸,这样的事也能张口就来?王氏却不知,苏妙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已,苏妙真本来就觉得这地方束缚女子,她又存了别的志向,日日为他事烦恼,如何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后院小小一片天地? 只王氏不知,反过来教她道:“这话也能说出来的?”又见女儿不甚在意,有心教教她低声说道,“真儿,这种事你心里明白筹谋就得了,没必要摊开,母亲这次失了神,让她在老太太那边过了眼,不过母亲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了你们三个,她又只是个妾,如何也翻不过我去,这时便施恩示好就是,左右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是为何我要让人把尽快她兄嫂招进府来……” 苏妙真与苏妙娣两人认真受教,只不过苏妙真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听进去多少…… 苏妙真心知没叫苏妙娣的缘故是她已经定亲,另外三个姐妹都还没着落。不能丢了王氏的脸,且她若在这地界想要干点什么事情总要依仗兄弟丈夫,必须好好挑选才是。 她跟在于嬷嬷后头,穿过曲折游廊,存了心事。自己若是在这个时代出嫁,就不得不和陌上男子同床共枕,她两世为人,都一心学业,对这婚姻情感从没有起念。 可这地方不容女子在室过久,可若她要嫁人,不愿和陌生男人亲密,也不能留血脉。 这几年她时时琢磨,下定了好好生活的决心后日日保养这世的身躯,不过为了将来丈夫能看在容貌上对她多几分爱重,好让她插手外事。待后来觉得,不能长久容忍与此地的男子耳厮鬓摩,立下了个搜寻美妾的办法,不过也没有放松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到底人人有爱美之心。 她开年便有十四,出阁的时日也没那么遥远。 一路悬灯结彩,苏妙真无心赏玩,到东暖阁,碰见从明锦堂退居处被引来的苏妙茹苏妙倩。 于嬷嬷见她面带愁容,以为苏妙真心里惧怕人多,安慰说,“五姑娘这段时间日日练习,这通身气派已经成了,各位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别怕。” 回京的这两个月来,于嬷嬷日日辛劳,苦口婆心地教导起坐卧立,一举一动但有错处,定不厌其烦地教了有教……极为精心,她和于嬷嬷的感情也日渐深重,于嬷嬷对她也比对伯府里的其他人要亲近。苏妙真反握回去,“嬷嬷,我是您教导的,哪里会怕……” 于嬷嬷欣慰一笑。 苏妙真知道自己的种种心事,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懂……可她既然要借着未来丈夫的官势做事,那必须得寻个好的,也打起精神,款款而入。 再说苏母和广平侯府,武定侯府及永安侯府的几位年老太君,高坐在暖阁席位说笑。镇远侯府傅夫人,宣大总督赵夫人,并王氏陶氏林氏三妯娌等中年诰命,坐了次席。 媳妇子呈来的戏单子搁在茶盘被王氏接了,送给几位老太君过目,苏母等人正在退让间,就见得这三个女孩提裙而来,步步轻翩,到下首见礼。 诸位老太君及其他诰命忙忙让她们起了,诸位诰命夫人一瞧这三姐妹,顿时暗暗叫好。又见其中一容色最娇艳者,上着鹅黄色百花竞艳对襟袄,胸前挂了长寿平安昆山玉牌。 腰间金丝话珠七事儿与荷包环佩参差有度,湖蓝拖泥妆花罗百褶裙挂着熠熠生辉的禁步明珠,鬓上不过插了珍珠嵌宝足金蜻蜓双股发钗,不算名贵,却做工精巧。 诰命们往来应酬间的一桩大事就是为自家适龄儿郎相看正妻,眼下见这最艳美者,真是好一个杏脸桃腮的绝色女子。 又见她梨涡浅浅,带笑甜俏,见之让人欣悦。且行礼道福时,恭谨完美,各自存了满意,吩咐身旁下人取那见面礼来。 且说其中的傅夫人,满意表露无遗,忙亲自扶了苏妙真起来,道,“这就是真姐儿了吧,好个齐整女儿。”又夸了苏妙茹苏妙倩几句。 苏妙茹苏妙倩一直在京中,夫人们都也认识,傅夫人与其他诰命俱是第一次见苏妙真,扎眼一看,见她姿色超群,娇艳无匹,却半点无那骄矜自傲之色,无不夸赞。 傅夫人默默想到,这江南果然养人。 傅夫人之前就存了个要给自己儿子寻顶尖美人来拘束朱傅云天的心思,可又一直在家世相当者里找不到合适的,今日一见苏妙真不但容貌过人,还进退有礼,甜俏里带了可人,心下大喜,拉了她手,详尽问道闺中琐事。 苏妙真作答周密,条理分明,半点不惧怕人多,而且她拿了主意要好好表现,当然也出了十分气力,把苏母及几位国夫人还有其他诰命们哄得高高兴兴。当傅夫人问她读些什么书的时候,苏妙真本想如实作答,见王氏一个劲地使眼色,她方只说,平日只读些女四书,白认得些字罢了…… 几位老太君和那些诰命们,也都爱她这份淡定,急急见赏,把那镶金玉镯、绿松石戒指并着其他各色玩意备下三份,一一赏下。 傅夫人瞅见宣大总督赵夫人解了璎珞翡翠坠荷包,塞给苏妙真,自忖不能落于人下。给了其他礼物自不消说,还忙拔头上的福寿双全团花嵌宝点翠金凤簪下来,要赏与她。 王氏见此,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推拒道:“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哪里能戴这么华贵的东西,可压不住。” 傅夫人才又解腰间玉佩,亲手与苏妙真绑在鸳鸯绦子上。 她外祖母永安伯府王太君,也拉了这六年只见了两次的外孙女,在身侧看了一折子戏,才放她去和小姐妹玩耍,嘱咐道:“得了,真姐儿陪咱们这些老太太们估计也拘束,且去你姐妹那儿耍吧,只不要在外头受凉。” 深秋寒气逼人,绿意和蓝湘应下。 苏妙真一出东暖阁,上了游廊,就松口气,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就见侍画侍书哭丧了脸,过来道:“不好了姑娘,毛球它不见了。” * 苏问弦,傅云天,顾长清以及宁祯扬四人在前堂同席,宁祯扬是已经请封的吴王世子,除了几位国公侯爷能在身份上盖得过去与他寒暄一番,席间其他高官却不好拿他当普通后辈来提点指教,也连着苏问弦他们三人沾了光,他四人俱是赫赫有名,顾长清与苏问弦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傅云天也是个勇武过人的小霸王,偌大一桌,便无人搭讪烦扰。饭毕,前堂戏台开演,席面撤下换了果子点心之类。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台下四人松快吃酒,谈天论地,无所不包,傅云天虽然觉得没自己在外头吃花酒来得舒畅,也别有一番清欢,联诗作令时他也和了几句。 “假山跳出胭脂虫”。 苏问弦、顾长清和宁祯扬俱哑然失笑。他们以“花鸟草虫”四字行令,几轮下来傅云天黔驴技穷。他一时想不出,就胡诌了句出来,还振振有词,“谁说家里假山没有母大虫了,我侯府里头可不就有一个么。” 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说府里的妹妹,苏问弦以己推人,不忻道:“你在外头,也好说自家妹妹的闲话的?庆而是我们几个听了,否则不得生出事端。”“那我也只可能和你们几个抱怨,”傅云天嗤笑,俊脸一沉,“我又不似你有个贴心贴肺的好妹子。” 宁祯扬和顾长清从没听苏问弦,在外提过自己妹妹,略略一思,领会是那刚从扬州回来的五妹妹。宁祯扬好奇道:“你妹子也该有十四了吧,可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又笑道,“我倒是还缺个正妃。” 他这话本是要和苏问弦套近乎,可顾长清瞧见苏问弦似有不愉,岔开话道,“恪然,你可和人妹妹差了七八岁,何况你的婚事,肯定要过皇上的眼。”苏问弦心知顾长清的解围好意,也知宁祯扬并没有恶意,他们这一席并无人敢近前来,也不会被人听去伤了苏妙真的闺誉,微笑道:“真真她年纪尚幼,父母还想多留她几年。” 宁祯扬和顾长清都听出来他话里对这个妹妹的回护爱惜,自笑不提。傅云天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自己小厮顺儿过来,附耳极其小声对他道:“少爷,姑娘差人抱来了一只小狗,说是在伯府里捡着的,她不好放马车里,让咱们带回去。” 傅云天闻言怒道,“你答应了。”见那小厮哭丧着脸,起身离席去外头花园,问道,“人伯府的东西,怎好乱拿的?” “姑娘说是只土狗,还说要是少爷你答应帮忙遮掩,就不把琴儿的事告诉侯爷和夫人。” 原来那琴儿是傅绛仙身边新来的一个婢女,某日傅云天见了不知情,调戏了几句,琴儿如何不为傅云天这贵气英俊的小侯爷看上自己而欣喜,就千恩万谢地接过傅云天赏她的一朵珠花,曲意奉承,只恨自己身在傅绛仙处,许多不便。他们这番眉来眼去,恰恰被傅绛仙在假山处看见。 当时傅绛仙未曾发作,不意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傅云天暗暗叫苦,本来老侯爷就溺爱这傅绛仙,他要防着自己妹妹告自己黑状,更不必提有珠花这个把柄在手。 “小的看过了,那狗一点不名贵,土兮兮的,想来是哪个婢女婆子养着好玩的。” 他左思右想,心里又是发虚又是发狠,想要不办这事,又怕被老侯爷禁足,听顺儿说这狗既不名贵多是哪个下人养的,也一咬牙吩咐:“那你把那狗先看好了,等我骑马回去时一同带走。” 傅云天回席,见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又对上苏问弦的目光,心里为自己偷拿伯府的东西不舒服,安慰一番:那肯定是下人的,自己不算对不起诚瑾和伯府。 …… 还有那顾长清,顾家五代皆出肱骨之臣,顾长清他又才名甲天下,来年春闱必得高中。 苏问弦和苏观河回了伯府,先是赐了下人,午时又小小地在养荣堂开了家宴。 苏母因着前些日子苏问弦为她做功德广赠书籍已然大悦,今日又有此封赏,更是喜气洋洋,把那冬至当日落下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饭后,拉着苏问弦嘘寒问暖小半个时辰。 苏问弦恭恭敬敬地聆长辈教诲,更让苏母对这个长久以来忽视的孙子多加好感。 等到口干舌燥后,苏母喝茶润了嗓子,对其他的孙子孙女教诲道:“你们也要效仿诚瑾,不说这份才华胸襟,就着孝心那都是了不得的。” 苏妙真坐在苏母身旁的小几凳子上,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向苏母,闻言故意皱眉,凑趣道:“祖母偏心,我也很孝顺的,您也不夸我。” 苏母瞅着自己孙女俏生生的小脸在那貂毛领子的拥簇下,越发显得白嫩娇艳欲滴,也乐:“好好好,我们真姐儿也很孝顺,是祖母说错话了。” 这些时日苏母风寒卧病,苏妙真先和诸位姐妹一齐送刺绣荷包和手抄佛经,后便干脆硬赖在养荣堂住下,终日衣不解带地为苏母端茶倒水,服侍她用药进膳。 苏母连儿媳都不让侍疾的,王氏三妯娌只得早出晚归过来探视,比住下更麻烦。苏母也没有让孙女辈侍疾的想法:苏妙娣来年就得出阁,诸事繁忙;苏妙茹是庶子所生她并不待见,苏妙倩又过于胆小了些,在苏母面前拘谨得很。 而苏妙真,苏母本舍不得这嫡孙女吃苦。可苏妙真这一月来伺候得比丫鬟婆子还细心,端药倒水,无所不作。 见她眼下熬得青紫一片,苏母心疼道:“真儿,今日你就搬回去住吧,我已大好,你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要坏了身子,白日里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就得了。” 王氏心疼女儿,替苏妙真应下。苏妙真端详苏母气色,的确已大好,也不推辞,甜甜“哎”了。 其实她这月尽心服侍苏母,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疼她的祖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氏,苏母虽恼了周姨娘,但她总仍疑心苏妙真收拾周姨娘是王氏授意,时不时提点王氏,让她多安排金姨娘白姨娘伺候苏观河,看能不能再开枝散叶。 亏得苏妙娣想出了釜底抽薪之法,用家事把金姨娘绊住,金姨娘有心挣个体面,在这些事情上极下功夫,往苏观河处去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苏妙真在苏母面前尽心伺候,专讲王氏的好话,想将婆媳二人关系回转过来,仍可惜效果不显。前世婆媳拌嘴,一般人也会问个究竟才评理说情,这世孝字当天,错处都是小辈的。 她这厢出了养荣堂,跟在王氏与苏妙娣后头慢慢走着,抱着鎏金暖炉在怀,那厢就见苏问弦跟来,见苏问弦有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也留在原地不动,站在太湖石堆鲤鱼池上的石板桥等苏问弦向前来。 …… 苏问弦引她过桥下亭,寻了一松柏垂藤的暗香园,让她在树下避风处立了,自个儿挡在风口。驾轻熟路地屏退二人婢女,方直视她道:“真真,这次天颜大悦,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苏妙真四下看了一眼,暗香园处处红梅白梅相杂,宛如仙境,暗暗思忖道自个儿竟一直没来此处赏玩一番。 又见婢女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回苏问弦,笑道:“哥哥说哪里话,这‘聚珍’没有哥哥推行,哪里有人愿意相信试行,且顾家太爷的上书,和哥哥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又慢慢道,“哥哥肯信我一深闺弱女,不因女子而小觑,只这一层,已经是天下极难得的了。” 身为女子而困于后宅,居然让她如此烦恼…… 苏问弦听她言语惘然,心下一软,伸手,抚摸上苏妙真鬓上青丝,安抚道:“真真……” 苏妙真紧紧披风,努力忘掉这些不快之事,笑吟吟地看向苏问弦,俏皮道:“哥哥,你若真想谢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哒。” 往前走几步,几乎要凑到苏问弦面前,悄声道:“我听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比扬州府还热闹,我都好久没去看花灯走百病了……你若是心疼妹妹,就在正月里带我出去看看花灯吧……” 她去年来葵水,王氏当年便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都不许她逛。苏妙真见苏问弦脸上犹豫,连忙撒娇拽住苏问弦的胳膊,仰头柔声唤道:“哥哥……” 苏问弦眼见着苏妙真巴巴地来求自己,撒娇做痴,拽住自己袖子,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趋势,不免失笑。替她整整碎发,犹豫一时,温声道:“好,我那天就带你出去一回,只一桩,你要听我的话,不准自己瞎跑……” 苏妙真千恩万谢,狗腿地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从此日日数着时间,就等元宵佳节。 * 没几日,京里又连下数场瑞雪。 伯府里为了年节忙忙碌碌,开宗祠,备供器,扫各房。各个庄子上送来鸡、鸭、鹅、猪、鱼、獐子、狍子、鹿、羊、五谷杂粮以及各色炭火,流水也似的进了府,宫里也赏了纹银、彩锻、古董、书画。 伯府今年好事连连,各个下人做起事来也都脚下生风,面带笑容。二十九当天贴门神画儿,换对联,挂桃符,忙得脚不沾地。 朱红大灯笼挂满整个伯府,越发显得喜气盈门。爆竹声声,焰火阵阵,夜里阖府的主子们都向养荣堂去团圆,苏妙真守不住岁,撑到子时就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公侯伯爵,皇族宗藩、圣贤后裔、内外命妇、羁縻卫所和琉球朝鲜等属国进宫朝贺,正旦上笺。 贺典赐下大宴,光禄寺主管筵席宴犒一事,各色珍馐酒醴无不妥当精致,期间又有教坊司专供筵席歌舞,一派升平气象,不一而足。 待这朝贺结束之时,乾元帝赏下文武百官白银钞锭、胡椒、苏木、铜钱、并财帛衣服,还例赐了休沐,满朝文武都有五天休假,国子监也同着放了年假。 成山伯府开祠堂祭先祖,旁系诸房凡是在京的,都按此排班进入宗祠祭拜先祖。礼毕后大伙儿都往苏母处行礼,足足又闹了半日,各处亲友前来贺新年,苏母便让三个儿媳代为接见,自个儿只和几个孙女一起吃宴耍乐。 初一后,苏妙真连着五天先后拜了镇远侯府、永安侯府,魏国公府、成国公府等等亲眷,在王氏的陪同下见了许多诰命,她心知这是在把自己推出去给这些贵妇诰命们相看,也尽力表现得极为贞静,直到初六才有机会去文婉玉,许凝秋两人府上拜会,不久傅绛仙又单独下了谒帖,苏妙真推说身体不适,送了些礼物过去就算拜年了。 她这么数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到了元宵佳节,此地最重的便是这元宵,元夕,万寿三节。 而元宵则更是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一开始文武百官赐了十日的假,苏问弦也回了府,好生熬到吃过晚饭,就等苏问弦禀告了王氏和苏观河带她出去玩耍。 一般而言元宵节是此地女子最喜爱的节日,因大部分妇女不受闺阁礼教拘束,皆可外出赏灯。当然,家世显贵的高门少女仍不多出门的。 王氏之前拘束苏妙真拘束得极其谨慎,但此时苏问弦亲自来求,她并不好不答应。 且苏妙真前些日子就开始嚷嚷着在府里闷得胸疼头疼,她心里半信半疑地,问过黄莺翠柳二婢女,知晓苏妙真夜里常常睡不着,盘着两人问外头景象,也疑心是否拘束她太过,再不知苏妙真这是早早地为了元宵而装出来的难过样子,黄莺翠柳二人不上夜的日子,苏妙真睡得倒很香甜。 此时便细细嘱咐苏问弦把苏妙真给看好了,万不可由着苏妙真的性子胡来。苏问弦一概称是,调了几个家丁小厮,又让苏妙真带上侍琴侍棋两个丫鬟一同出门。 她用力挣开周姨娘的桎梏,“周姨娘,既下人做错事,主子罚也就罚了,你来参合又是何必呢,再说,这院子里是兄长住的地方,你闯进来不知又生多少闲言碎语?也要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大冷天的可不利于安胎。姨娘请回吧。” 周姨娘发现她偏帮明善堂这边,如何肯依,嚎啕得涕泗横流,“我就知道你必是帮着这院子的,到底你们都是外头过继来的一条心,如何待见我肚子里的老爷的亲骨肉?你们打了成哥儿让我心里头不好过,就是要害了这没出世的孩儿……他三少爷怕我生了儿子,夺了他的东西,却不知我一心只盼着孩子长大,哪有争权夺利的心,眼下这府里……” 苏妙娣听她提及过继,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苏妙娣平日里虽然王氏夫妇待她极好,但她天性贞静,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行事不端让人戳了王氏夫妇的脊梁骂,眼下听周姨娘的诛心之论,眼冒金星,道:“姨娘慎言……” 她气得话也说不下去,只能让婢女扶了大口大口喘气。她身边的婢女春兰是个泼辣的,便道:“这么污蔑我们姑娘,老爷太太知道也决不轻饶!” 周姨娘正是旗开得胜的时候,又抬手要去抓春来的脸,那春兰可比称心机灵。闪身一躲,倒叫周姨娘打了个趔趄,周姨娘见她一脸得意,眼睛一转,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的肚子”。春兰脸都吓白,“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扑个空倒地上的。” 红儿一头撞上苏妙娣,哭得震天响:“不得了了,这是要杀人了,我可怜的主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苏妙娣先唬得刚说道:“还不看看周姨娘怎么了”,又被她一撞头昏眼花,当即不好,“你你,你”三个字,厥了过去,把婢女婆子们吓得半死,忙扶了她。让称心给拾掇塌子躺下。 周姨娘在地上打滚:“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过继来的不安好心,先打杀了成哥儿,再寻机哪天把我的孩儿和五姑娘给害了,你们就得意了,我这肚子也是保不住了,只是苍天有眼……”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喝,“还不堵了她的嘴”,抬眼望去,竟是苏妙真。 苏妙真在席间看见自己姐姐不舒服,就留个心眼,交代苏妙茹两人好好招待客人后,要去探看。 刚走到竹林口,就听见周姨娘的这番话,她也不要人打灯在前,进院就道:“还四下张望什么,周姨娘发了癫疯,你们也傻了不成?” 明善堂和苏妙真自己的丫鬟婆子不敢懈怠,忙寻了汗巾要来堵了周姨娘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