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许君风与月》 第1章 从前有家店 云汐城外二十里的山岗上有一家野店,许南风在那里住了近二十年。店是他祖辈传下来的,老爹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只有一个期望,不求发财致富,但求填饱肚子。 就这样一间店,还指望发财致富?光是修缮店面的费用已经败光了许南风所有的资财,那段时间家里亲戚都纷纷跟他断了往来,唯恐他上门求财。 许南风才不是那样的人,他只花了五年就盘活了这家店,但既不是经营家族的老本行,也没有干脆开成打家劫舍的黑点,在这家野店里,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倒卖消息。 现在很少有人再喊他许老板,来这店里的江湖人大多会尊称他一句许先生,因为他用了五年时间让江湖人人都知道,只要花得起银子,许先生的店里什么消息你都能买到,上至大内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钱能解决的问题在许先生这里都不是问题。 但是许先生之所以可以扬名天下,真正应该感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三年前死于千重山无为涯的浮方城城主君疏月。 说到君疏月这个人,在他短短二十岁的人生里,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迹,光是写成书大抵都够说书先生说上一年半载。 多年前他还不是浮方城城主之时,有人斗胆调侃过他,说这世间万千红颜,在他面前尽皆失色,人间有此妖孽,江湖必不久安。这话不过一句戏言,君疏月当真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令黑白两道谈之色变,避如鬼神。他十六岁投入浮方城门下,不到二十岁已是一城之主,各路江湖豪杰被他把玩于鼓掌之中,此人无论是相貌,胆识,谋略或者武功都已是天下一绝,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 他活着已经是个传奇,死了之后更是。那一战群雄围攻无为涯,虽然终于置这个魔头于死地,但是百余号人上山,活着回来的不足二十。武林正道这一仗胜得也是惨烈。 他死后的两年间,江湖之中仍时不时地传出有关他死而复生重出江湖的消息。他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江湖正道的心中。 他死了吗,当真是死了吗?为什么无为涯下找不到他的尸首,他会不会仗着自己的绝世神功逃出生天? 对于这些疑惑,许南风从来只有一个答案,死了,肯定是死了,而且死透了,没有人能身中一百零八剑,又招招命中罩门,还被推入山崖,这样再不死,天底下也没人杀得了他了。 至于为什么找不到尸首。许南风觉得十分好笑,万丈高崖摔下去,活人都摔散了,何况他不死也差不多让你们剁碎了,哪里找尸体去? 众人花了重金听到许先生这么一句话,方才安心离去。 君疏月大概是真的死了。 死了好,死了天下就太平了,死了以后江湖上就少了个魔头兴风作浪。 君疏月死了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他死后不到两年,浮方城新继任的城主池寒初率师南下,打着为前任城主复仇的名号,几乎把整个乾州的武林正道血洗了一遍。 从此江湖人又过上了胆战心惊闻浮方城而色变的日子。有人说,早知道当初就不杀君疏月了,他虽性情乖僻目中无人,但起码的江湖道义还是讲的,这个池寒初简直比他可怕千倍万倍。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但不管怎么说,是君疏月成就了许南风,如果不是他把君疏月练功走火入魔藏身千重山的事泄露出来,也许这江湖还是君疏月的江湖,这天下还是浮方城的天下。 从那以后,许南风的这间小栈几乎成了江湖人顶礼膜拜的地方。当然,掌握的秘密越多,仇人自然也多,这几年来许南风起码遭遇过大大小小的刺杀不下百余次,但是他既然还活着,那就说明根本没人奈何得了他。 所以许南风的生意越来越好,好到想金盆洗手都不行。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2章 店里住了个美人 许南风近来已经越来越懒了,他从前一天起码有三五个时辰会待在小栈里喝茶发呆等人送钱上 门,但是近半个月来,他来往一间小栈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对了,许南风这家店,就叫一家小栈。取名之随意实在令人震惊。 但许南风本身就是个很随意的人,他是那种在路边看到只野猫或者撞见只土狗,只要看的顺眼就会抱回家的那种人,所以当小伙计阿吕看到他扶着一个大活人回来的时候真是半点也没惊讶。 老板终于捡了点有价值的东西回来。以后客栈里跑腿干活的事可算是有人分担了。 许南风捡回来的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就是看上去病弱了一点,瘦骨伶仃的煞是可怜。他被捡回来之后许南风就把人安置在阿吕的隔壁,南风每天会定时给他喂药,每次看他灌药的时候阿吕都特别心惊胆战,他还记得三年前南风抱了只不知从来抓来的虎崽,虎崽断了一条腿,原本只是小伤,被他喂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差点送命,后来就算抢救过来也转了性子,每天跟许南风的护院神犬招财玩在一起,明明是百兽之王,结果入乡随俗,被按了个进宝的名字。 虎落平阳被犬欺,古人诚不欺我。 那人在一间小栈里躺了足足半个月,他醒来的那天晚上阿吕正巧吃坏了肚子,一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舒坦了准备睡下却感觉黑暗中好像有什么在盯着自己。阿吕惊得一个打滚从床上坐起来,屋子里没有掌灯,黑暗中他看到墙上映着一个黑影,他以为那是自己的,正准备躺下忽又一个机灵坐起来,这才意识到对面那不是影子,是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黑暗中,他的声音沉沉掠过,冷冽沙哑,不急不缓,似乎有种稳稳的气势隐隐不发。 “这是哪?” “一间客栈,这是许南风许先生的店。” 阿吕像是中了魔,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接上了话。对方又问。 “你是谁?” “我是他的伙计,我叫阿吕。” “许南风人在何处?” “大概,在隔壁?” 阿吕在这客栈中见过无数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他们中有沉稳如山的,有聒噪无礼的,但意气风发的,也有走投无路的,从他们的声音中多少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性格,但是对面的这个人,他就像是一个无解的迷,让阿吕忍不住好奇但是又莫名畏惧。 对方问完了话,从床上站起身来。他身形很稳,实在不像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垂垂将死之人。阿吕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许南风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这个人恢复得太好。 他看到对方走到门口拐向许南风的房间,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蓦地大喊道:“老板,快逃!” 他这一喊把招财进宝都给惊醒过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犬一虎一阵乱叫奔着那人就冲了上来。阿吕看到他轻轻抬了一下手,本以为接下来会血溅三尺,没想到他竟摸了摸招财的脑袋,又拉了拉进宝的爪子,一副跟他们很熟的样子。 “乖,不吵。” 说话的明明还是刚刚那个冷冰冰的煞神,但是此刻的语气却又温柔得让人心都软了。招财进宝果然是看到美人就没魂,扒拉着他的大腿马上就安静下来。 这时隔壁的房门被人碰地一声踹开,许南风打着哈欠摇摇晃晃走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条黑蛇是他最心爱的宠物,半年前花了一锭金子从捕蛇人手里买回来的,本来说要取了蛇胆泡酒,但是不知道怎么玩着玩着就混熟了,现在是一间客栈里地位仅次于许南风的二当家,只有它才有资格爬上许南风的床,因为据说用了它做枕头之后许南风再也没有失眠过。 “吵吵吵,再吵打出去!” 那黑蛇有样学样,盘在许南风的脖子上朝着那个男人张开大口呲呲得吐出蛇信,黑亮亮的眼睛里泛着森森寒光。那人没说话,蓦地伸出手不偏不倚正好抓住黑蛇的七寸之处,那蛇脑袋蓦地一歪,一副垂死模样。 许南风总算是回过神来,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脸上睡意尽消,咧嘴道:“你醒啦。” “嗯。” “再不醒我就准备拖出去埋了。” “嗯。” “正好院子里养了棵海棠树,缺肥。” “嗯……” 阿吕见许南风说了半天,那男人始终只是以一个嗯字作答,换做别人算是大大的不礼貌了,可是许南风却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那笑容怎么说呢,真像是盯上肉包子的狗。 “老板,你们之前认识啊。” “认识啊。不然我能把他捡回来?” 敢情您捡招财进宝和小黑之前也认识他们? 从那人手里溜出来的小黑绕着许南风的脖子一路盘上他的脑袋,一副大爷的模样居高临下睥着这个差点一只手捏死他的男人。可惜他既没有毒也没有牙,只能吐着蛇信狐假虎威。 可能他也意识到这个男人来到一间客栈后,他这二当家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关于这个男人的来历,许南风没有多说,阿吕只听到许南风唤他阿叔,他想难道是老板家的亲戚?可是老板不是很多年前就跟家里断了来往吗?怎么还会有个这么年轻的叔叔? 于是阿吕为了讨好老板也喊他阿叔,结果被许南风一顿狠揍踢出门去。他说阿叔也是你叫的,天底下只有我能叫他阿叔,其他谁叫谁死。 阿吕蹲在门外抱着头,完全不懂老板又在发什么疯。不过不叫阿叔叫什么? “叫老板……娘。” “啥?” 那男人自醒了之后,待遇马上就不同了,许南风亲自给他挑了个朝南的房间,又进城去买了上好 的缎面和家具,然后指挥着阿吕忙里忙外一整天终于把阿叔的新屋子打扫干净了。 “老板,这床买的太大了,他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大的床。” 上好的梨花木床,定好的绸缎被褥往上一铺,一对戏水鸳鸯就刚好游在床中间,阿吕再抬头一看,连帐子都是龙凤呈祥的。 “老板,这是喜被啊。” 许南风没空搭理他,正抱着被子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咯咯地笑,活像中邪了一样。阿吕吓得拔腿就跑,出门就撞见迎面走过来的阿叔,阿叔养胖了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看上去格外容光焕发,再加上容貌出众,再加上气质冷冽不苟言笑,真真是如云巅白雪月下芙蓉一般,阿吕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可惜他在自己隔壁睡了半个月,竟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美。 阿叔把许南风从床上拎起来,望着这满室红光,眼底却如同凝了一片寒霜。 “要么拆床,要么我走。” 第3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许南风精心布置的房间最终果然被阿叔嫌弃了,想来他这种仙人一样风骨超然的美人怎么可能睡在那么俗艳的房间里,最后反而便宜了小黑。有了这张梨花床,他再也不去院子里跟招财进宝一起晒太阳,每天就卷着被子在床上犯懒,一边游一边把自己摆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阿叔醒来之后,一间客栈里一切照旧,阿吕的负担没有得到丝毫的减轻,照旧是一人包揽所有事,现在还多了一个伺候阿叔的任务。当然,伺候美人这种事阿吕是不会叫苦的,更何况阿叔根本不需要伺候,比起许南风而言,他简直好相处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许南风不在客栈的时候他几乎很少出屋,就算出来也只会坐在院子里逗招财进宝。阿吕很少听到他说话,但是他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冷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有的时候阿吕看到他靠在楼梯的栏杆上晒太阳,招财进宝一个趴在他怀里,一个枕着他的膝盖打瞌睡,他常常露出那种惬意又满足的表情,整个人都柔和得犹如一汪春水一般。 他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得到他非常享受眼下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也许只有那些真正经历过风浪的人才会特别珍惜眼前的宁静,阿吕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属于这里,而属于外面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 但阿吕想错了,他们身在这里就已是身在江湖。 自从浮方城易主之后,偌大的江湖就被池寒初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说起来众人合力杀死了一个魔头,却亲手扶植了一个疯子。各门各派成日为了应付浮方城疲于奔命,连累着许南风的生意也日渐萧条。 起初还有人来问计于他,这江湖之中可有什么人能对付池寒初。 许南风推掉了对方的一箱酬金,面无表情道:这个人你们可以去无为涯下面找找,万一找回来你们一定要把他供起来,驱魔辟邪除病消灾。 前来问计的人犹如被当面打了个耳光,从此再也没有来光顾过许南风的寒舍。许老板自是不缺他们那点钱,没有人来烦他,他也正好乐的清闲。只是阿吕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抱怨,生意清淡店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听到这话许南风就会拿筷子敲他的脑袋,一边敲一边训斥,一顿饭三荤五素,还吃不够当你是猪吗? 每次说这话时,他就拼命往阿叔碗里夹菜,唯恐阿吕吃得太多会饿着阿叔。 当然,这萧条的情况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新的生意又找上门来。那日阿吕正在院子里洗菜准备午饭,阿叔抱着招财蹲在海棠树下发呆,今年的海棠花不知道为什么开得格外艳丽,阿吕想起那天许南风说过的话,这花红得有点邪性,该不会下面真的埋着什么吧。 他一边洗菜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往阿叔身上瞥去,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衫子,长发用根发带随意地绑在身后,站在一树海棠之下,越发显得清丽脱俗,艳而不妖。可就在他望着阿叔怔怔出神之际,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和阿叔一起循声看过去,却见一行人自山道上打马而来。阿吕一看便知是生意来了,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阿叔则是一脸的漠不关心,继续一心一意发呆。 按照许南风的规矩,买消息的人需要提前支付一半的定金,待事成之后再付余款。这消息的价格也分三六九等,但许南风自己是不开价的,如果对方所付的定金过低,第二日他会直接把单子退回去。所以阿吕说了,像老板这样做生意根本就是坐地吸金,买家为了事成自然会把价格抬高,所以绝对不会出现亏本的情况。 阿吕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来南北往的武林豪杰见得多了,自然也算是入了门。来的这几人还没有自报家门他就从对方的兵刃上的图徽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而且为首之人褐发赤眉,鼻梁高挺,这正是南海东离岛人的特征。而阿吕听说浮方城天阁七位阁主之中正有一位来自东离岛,所以这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许先生何在?”问话的人正是浮方城天阁的六阁主沈乔。有关他的江湖传闻阿吕多少听到过一些,他出生南海东离岛,父亲曾是东离第一剑客,但在他出身不久之后便下落不明,传闻他身上藏有他父亲亲身所撰的剑谱孤本,但让他扬名天下的却不是剑法,而是他的刀法。当年他也曾是君疏月身边的一员虎将,不过真正被提拔为阁主是在池寒初掌权之后。 “老板如今不在店里,他吩咐一切按规矩来办即可。” 沈乔闻言,轻轻笑了笑,他身上煞气极重,这一笑愈发显得面目阴狠狰狞。阿吕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会轻易就被吓倒,而且许南风也说过,会跑到这里来买消息的人一定是已经走投无路,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你只要记得既有所求,必有所惧,如此便不必怕他们什么。 “规矩都是人定的,今日我定要亲自见一见许老板。” 沈乔话音刚落,一直神游的阿叔突然眼神迷茫地朝他看了一眼。沈乔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结果这一眼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吕见他盯着阿叔,心中暗道不好,阿叔这般花容月貌,必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沈乔莫不是见色起异,看他那眼神活像要把人吃了,要是让老板看到,非把他眼珠子挖下来不可。 沈乔其实并非好色之徒,更不是对阿叔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照理说他容貌如此出众,真的见过绝不会毫无印象,可沈乔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但阿叔除了最开始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把招财从怀里放下来,兀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对阿吕道:“我回房睡觉,晚饭不用喊我。” 沈乔盯着他的背影,像是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看个对穿。但对方晃晃悠悠地走进屋里,完全对他熟视无睹。如此一来沈乔对他更有兴趣了,一个箭步追了上去,阿吕正想阻拦,这时听到院外传来许南风的声音。 “重死了重死了,快来帮忙搬东西。” 自从阿叔醒了之后,许南风一改往日抠门的作风,每次进城都是一副要把集市搬回家的样子,大车小车的东西往回运,全是‘孝敬’阿叔少爷的。今天进城果然又是为了给阿叔进补,买了一车药材和蔬果,隔着老远就开始吆喝让阿吕去帮忙。阿吕见是老板回来了,心里大松了口气,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许南风使唤阿吕还不够,看到愣在一边的沈乔,又嚷道:“愣着做什么,来帮忙啊?” 我堂堂浮方城的六阁主,让我给你当搬运工? 沈乔黑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南风抬头望了他一眼,转头责备阿吕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浮方城的生意一律不接,还不赶紧把人请出去。” 那个请字说得格外悠长,怕是语气不够强烈不足以表达自己对浮方城的不满一样。沈乔这一听,马上扑了上去:“许先生,有事好商量,快,还不帮忙搬东西。” 第4章 许先生面子很大 几位天阁弟子手脚麻利,转眼就把许南风那一车车的货物全都搬进了仓库,阿叔就坐在台阶上看着许南风使唤沈乔,他觉得许南风有的时候真的挺幼稚的,不过他这样算是为自己出气吗?想到这个,他心里又不禁有点小小的触动,望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阿叔的嘴角不由地轻轻撇了撇,可惜许南风光忙着干活竟生生错过了这一幕,否则说不定他能激动得当场晕过去。 等许南风忙完手里的活,阿叔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睡觉去了。他醒来之后一天里清醒的时间短,昏睡的时间长。许南风知道他的身子没那么快恢复,所以多睡多补准是没错的。况且他这样反而让许南风觉得安全,就这么安安静静让他守在身边多好,省的他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总不给自己省心。 沈乔屈尊降贵地帮了许南风的忙,本以为这番诚意足够打动许南风了,可许南风不等他开口就摆手道:“沈阁主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是这个忙许某当真是帮不了。” 沈乔一听这话有些急了,从来只听说许南风爱财如命,但凡给的起钱没有不接的生意,他连君疏月都敢惹,还能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动的? “许先生,这话怎么说?我都没开口你就赶人,这恐怕不好吧。” 许南风神情悠悠地喝了口茶,把沈乔递上来的一打银票又给推了回去:“沈阁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买的这条消息,不久前已经让人抢先了。我做生意也讲究个诚信,卖出去的东西岂有再卖第二遍的道理。” “你说什么?!是谁?!” 沈乔一听这话拍案而起,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是有求于许南风,又神情讪讪地坐了下来。许南风心里兀自冷笑了一声,其实沈乔此行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半月前,雄踞南武林百年之久,号称天下兵库的云鹤山庄为向浮方城示好,为池寒初锻造了一柄黑铁重剑,可是在护送前往浮方城的途中却遭人抢夺。池寒初闻之勃然大怒,当即派人出城调查此事。而云鹤山庄是百年世家,武林正道之翘楚,此次结盟之事并不欲为外人所知,所以宝剑被劫之后亦不敢声张,只能暗中派人寻找。沈乔是池寒初掌权后不久破格提拔的新阁主,这次自然想在池寒初面前大展拳脚,可惜这半月下来依旧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方才找到了许南风。 “沈阁主,买方姓甚名谁我是不会透露的,沈阁主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些赶回浮方城请罪,兴许池大城主还能从轻发落。” 说到池大城主的时候,许南风的语气似乎比方才更加不屑。沈乔忽地一声从座上站起来,此刻他的眼中已隐隐发出寒光,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迁就了许南风这么久,对方依旧是这副不冷不热等着看好戏的态度,岂能不让他动怒?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那些上门求助的人中,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被许南风气到要拔刀砍人的,但许南风到今时今日都活得好好的这就足够说明问题。 许南风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对我恨之入骨但是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此刻沈乔的刀已经架在了许南风的脖子上,他天生凶相,发怒的时候模样更加丑恶,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天底下有不爱财的人,但是我还没见过谁不要命的。许南风,我给你指条明路……” “沈阁主,不如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吧。” 许南风不等沈乔说完就抬起手轻轻拨开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贴在沈乔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沈乔的脸色陡然大变,几个随从看到他的手蓦地一抖,从不离身的刀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许南风继续端起杯子把里面没有喝完的茶一饮而尽,他拍了拍沈乔僵硬的肩膀笑道:“给你提个醒,出城的时候□□。” 但沈乔此刻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他突然间面色苍白汗如雨下,身形摇晃着从许南风面前推开。若不是随从在旁扶着他恐怕已要跪倒在地上。 堂堂浮方城天阁的六阁主会被怎样一句话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在场的人中已无人敢问。阿吕端着茶点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沈乔一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活像一群丧家之犬。 “老板,你看你又吓跑一笔生意。” 许南风捻起一小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哼了一声:“我不拿死人的钱。” 许南风是个从不说谎话的人,所以阿吕知道,这个沈乔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两天后沈乔被送回浮方城时已是一个手脚经脉尽断的废人,而此时云鹤山庄的少主正在浮方城做客,那柄失窃的重剑已经顺利找到并护送到了池寒初的手中。所以当他听到沈乔的事后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浮方城不留废人便把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六阁主抛在了脑后。 当年有人说君疏月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但其实池寒初比他更加凉薄。池寒初的爹是上一任天阁的二阁主,曾经对君疏月有过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里即便君疏月知道池寒初心怀不轨却一直没有杀他。但是池寒初为了上位却可以扫除一切绊脚石。 所以区区一个沈乔,他的死活池寒初岂会放在眼里? 池寒初处置沈乔的时候,白轻衣刚好就坐在一旁。云鹤山庄又被江湖人称为兵家宝库乃是因为白家世代精于铸剑之术,尤其到了白轻衣这一代,族中的小辈在锻造上的技艺青出于蓝更胜从前。白轻衣接任庄主的这些年,云鹤山庄的影响已不止于江湖,更被朝廷所重视。但盛景之下亦有隐忧。云鹤山庄剑炉所出的剑之所以当世无双不仅因为白家世代相传的铸造工艺,更是因为白家世代谨守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云鹤山庄坐落于临州浔阳江畔,背依吴锋山,吴锋山深处蕴藏着无尽的矿藏,以这种铁矿锻造的剑远比寻常铁矿锋利何止千百倍。正因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云鹤山庄才得以扬名江湖,成为武林豪侠心向往之的圣地。然而自老庄主驾鹤西区之后,虽有遗命将山庄交付于白轻衣打理,但他在兄弟之中年纪最轻,而且生母身份卑微,所以族中难免有所非议,几位兄长尤其觊觎这座矿藏,白轻衣毕竟势单力薄,只好向浮方城投诚,以此壮大自己的势力。 白轻衣年纪虽轻,但已隐隐有种大家之长的风范,他一身玄色长袍,衣摆上的花纹皆以金线绣成,画案繁复而精美,倘若寻常之人穿着这样的衣袍定会显得俗气,但天下谁人不知云鹤山庄白轻衣的威名,这件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非但没有半点庸俗,反而衬得他更加贵气逼人卓尔不凡。与他相比,池寒初倒显得有点单薄了。他因为天生不足,身形修长细弱,又生的清秀纤丽,肤白如雪,所以少年时常被被人错当成女子言语调侃,成年之后跟随父亲一起为浮方城效命,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眉宇间的阴鸷狠厉之气渐重,着才让人避如蛇蝎不敢亲近。君疏月葬身千重山后他独揽城主大权,重整天阁,一场血腥清洗之后原本效忠于君疏月的残余势力几乎被连根拔除。 一朝天子一朝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下从来都是累累白骨。白轻衣看着坐在城主之位上的池寒初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苍梧剑,从他的眼神里白轻衣感觉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这次白轻衣得许南风相助顺路寻回了苍梧剑,可这劫剑之人的身份,许南风却不愿多说。他叮嘱白轻衣无论查到了什么线索都不要在池寒初面前透露,否则云鹤山庄必有灭顶之灾。 第5章 举家逃亡 而虽然白轻衣什么都没有向池寒初透露,但是一个隐忍蛰伏多年步步为营筹谋算计并最终从君疏月手里夺得城主之位的人又岂会轻易被人瞒骗。从苍梧剑送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了剑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只是这个发现确实足以让整个武林再次被浮方城主所撼动。 池寒初在苍梧剑的剑柄上发现了一些残留的紫色花粉。而这种花粉天下间只会在一个地方出现,就是浮方城的毕罗池。 毕罗池乃是浮方城的禁地之一,位于城中主塔之下的地心之中。池寒初也是成为城主之后才有资格踏入此地。此地虽处地底深处但却是一片连绵百里的花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浮方城之下竟然还会有这样一片天地。那地心花海之中长满了一种名叫毕罗的紫色小花。从前君疏月每月都会将自己关在毕罗池中练功,传说这种毕罗花生长于上古洪荒之时,历经万千年的时光,汲取了地心之中的万年灵气,在此地冥想练功可致功力飞升,一日千里。池寒初继任城主之位后便将此地据为己有,可是不知为何毕罗花海却在一日日的枯萎,仿佛它们也随着君疏月的死亡而日渐凋零。 但是现在,他又在苍梧剑的剑柄上发现了毕罗花的花粉,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苍梧剑回到浮方城的第二日,池寒初便亲自动身前往一间小栈。他知道能给他答案的,只有许南风。 但许南风是个很懂把握时局的人,不等池寒初找上门来他就已经带着阿叔阿吕小黑还有他的招财进宝跑路了。 逃亡都要拖家带口的,阿吕说老板你看上去更像是阖家出游。 许南风说我一点都不想阖家出游,我只想跟亲亲阿叔过二人生活。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不用每天无所事事地守着一间小栈混吃等死,所以阿吕对于这次阖家逃亡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 浮方城雄踞乾州的北端,所以要远离他们的势力范围最好就是往南走。南武林虽然在浮方城的打压下日渐衰弱,但毕竟正道林立,往南走准是没错的。 “明明是老板你想南下游玩,竟然还把理由编的这么光面堂皇。” 被阿吕戳穿了心事的许南风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踹出了马车。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他又笑嘻嘻地凑到阿叔身上,那人从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靠在角落里撑着下巴假寐。许南风靠在他肩上怔怔出神地盯着他看,马车外晴光正好,透过车窗洒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那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就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金,他的睫毛安静地低垂着,是不是也会轻轻颤动一下,不知道在做着一个怎样的美梦。眼看着许南风的身子越凑越近,一直闭目养神的阿叔突然开口道:“你的口水要流到我衣服上了。” “啊!” 许南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坐直了身体擦了一把嘴角。阿叔睡意朦胧地睁开眼,那种如梦初醒时候的柔弱的姿态简直让许南风想饿虎扑食。可惜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要是自己真的扑上去,阿叔肯定飞起一脚把他从这里踹回乾州去。 想到这,许南风顿时觉得前路漫漫渺无希望啊。做什么才能打动阿叔的心呢?别人倾尽一生渴求不到的东西他一早就握在手中而且又轻轻松松丢丢在身后,如今一门心思游戏人间倒真的活成神仙了。 “你再不松手,小黑就要被勒死了。” 阿叔不胜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把被许南风掐住七寸已经开始吱吱地吐着蛇信的小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小黑甫一得救就往阿叔怀里钻,许南风看见它亲密地绕着阿叔的胳膊一路缠上他的脖子,真是嫉妒得想把它抓回来掐死。 “阿叔,你对谁都好,就是对我不好。” 这人连蛇的醋都吃,还有救么? 许南风显然是没救了,死活把小黑从阿叔胳膊上拽下来打了个结丢在一边。招财和进宝趴在一边一脸同情地望着被打成蝴蝶结的小黑,心想着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抱美人二当家的大腿了。 “许南风,你越活越回头了。” “回到十四岁的时候不好吗?” 阿叔微微怔了怔,回忆了一下十四岁时候纯良无辜包子脸的许南风不禁有点感慨,好好的一只小奶狗怎么就养成了天天想着吃掉自己的狼呢? “阿叔啊,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阿叔闻言忽然伸手捏住许南风的下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真的一下子回到他十四岁那年,一双猫儿眼里都是真诚和无辜。那个时候自己是真的相信他的,对他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是现在呢? “许南风,君疏月已经死了。” 君疏月从被你背叛,被人打落千重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许南风,你终究还是看不破。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与平日里那个抱着招财进宝在海棠树下晒太阳的温吞青年完全不同。他的目光变得尖锐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因为这才是真正属于浮方城城主君疏月的眼神。 “对,君疏月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我的阿疏。” 许南风突然一把抓住君疏月的衣领将人猛地向后一推,倾身上前将他压住,完全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口就咬上了他的唇。唇上的刺痛让君疏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方就像是饿极了的小兽,非要见血才收,尖利的犬牙刺破了君疏月的双唇,血腥的味道很快在他口中弥漫。许南风仍觉得不够,拼命撬开君疏月的牙关,那架势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才好。 “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是我的……” 在君疏月眼里,此刻的许南风就像是嚷着向大人要糖的孩子,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颗被抢到手里的糖也许是苦的涩的…… “南风,不要闹了。” 君疏月被那个深吻纠缠得几乎窒息,终于忍不住伸手想要推开许南风,可是许南风像是被激起了脾气,非但没有放开君疏月,反倒更加放肆起来。君疏月感觉到他发烫的掌心在自己身上不住的游走,心知这孩子一旦执拗起来当真是不做到最后一步不会罢手,他不得不在掌中暗暗蓄力想要将他挡开,不想就在这时马车蓦地狠狠一摇,阿吕的惨叫声从外面传来。 许南风眼神一沉,突然出手点住了君疏月的穴道,抱着他软到的身子小心翼翼安置在坐榻上。此时马车外两道红影一左一右急掠而至,许南风推开车窗往外一看,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肩舆横在路中,肩舆两旁立着四个人,许南风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马车左右走来两个红衣妙龄少女,两人不但面若桃李秀色非凡,最令人惊讶的是竟长的一模一样,半点差点也无。哪怕是眼力再好的人恐怕也根本分不出这她们的区别。这恐怕已不是双胞胎那么简单,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 许南风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们轻轻摆了摆手,那两名少女默然退到一边。许南风径自一人朝着那顶肩舆走去。 “浮方城城主屈尊大驾,许某有失远迎,还望城主大人海涵。” 第6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债 池寒初自从接任城主之位以来几乎就很少在江湖走动。但是他在半月之内打着为君疏月复仇的旗号,荡平了大半个北武林的正道势力。他让天下人都知道了池寒初是个比君疏月更不可理喻的疯子,接下来的这几十年江湖是属于浮方城和池寒初的。 但是今日他突然现身在这条毫不起眼的山间小路之上,为的只是这个看上去同样毫不起眼的许南风,这已经足够证明许南风绝非真的毫不起眼。 许南风走到肩舆前,轻轻躬身行了一礼。站在肩舆四周的是浮方城的鬼侍,之所以叫鬼侍是因为他们本身已是毫无思想和感知的傀儡。这些人‘生’前都是浮方城最顶尖的高手,池寒初将他们挑选出来之后,喂之以巫蛊之虫,再以魍魉之术驱之,使他们成为只知杀戮的工具。像这样的鬼侍曾有十个,但千重山一战在君疏月手中折损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这四个算是鬼侍之中最强的四人。 “尊主今日可是为了苍梧剑被劫一事而来。” 许南风开门见山就问,对方在肩舆中发出一声冷笑道:“许先生当真是算无遗漏。” “不敢,我这招牌算是已经砸了,你看,这都收拾细软打算退隐江湖了。” “既在江湖,逃去哪里岂非都是一样?” “尊主说的是,如今这大半个乾州都是浮方城的天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南风说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肩舆中人又道:“许先生毕竟是个聪明人,有些事逃是逃不过的。” 他话音方落,许南风看到肩舆之中伸出一只苍白秀气的手,那手白如柔荑,看上去纤细无骨,实在不像是一个江湖中人的手。许南风知道这些年池寒初一直在修炼一门十分阴邪凶戾的功夫,也正是因为这种功夫使得他的性子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身边无人可以亲近,皆避之如鬼神。 池寒初从肩舆中缓步走出来,一身黑色的长衫包裹着他细长的身体,也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阴郁。他目光幽幽地望着许南风,似有笑意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苍梧剑之事,本座希望许先生能给一个解释。” “这段日子以来许某也百思不得其解,身中一百多剑,每剑正中要害,又跌入万丈深渊,这样君疏月还能死里逃生,他莫非真的不是人?” 池寒初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抬手,那手犹如鬼爪一般紧紧扼住许南风的脖子。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得让人连怕都来不及。 被他扼住脖子的时候许南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屏退了那两名想要冲上来的红衣少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池寒初并不想杀他,因为他的心结只有自己才能解开。 “他是不是人我比你清楚得多,我只想知道苍梧剑上为什么会有毕罗花粉,君疏月是不是当真活在人世,那一日在千重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池寒初的手越收越紧,几乎再一用力就能拧断许南风的脖子。可是此刻许南风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他道:“尊主可曾听说过玉髓经?” 池寒初脸色骤然一变,他当然听说过玉髓经。这玉髓经乃是浮方城世代相传的至宝,传说历代浮方城城主皆修习此神功并口传心授给下一任城主,所以并无书面记载。多年来真正冲破十重大关者只有一人,此人正是君疏月的师傅谷墨笙。多年前他练成玉髓功后便将城主之位交给了君疏月从此淡出江湖不问世事。也有传闻说练成这玉髓经的最后一重可令人脱胎换骨犹如重生。所以这些日子池寒初一直担心君疏月会不会已然练成了玉髓经,所以才能绝处逢生。 “你的意思是,君疏月练成神功,死里逃生,现在要重返江湖?” “恐怕是这样。” 许南风苦笑了一声,从池寒初的手中挣脱出来:“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两年前到底算漏了什么能让君疏月瞒天过海隐瞒真相。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从头到尾只输给了一个人。” “谁?” “浮方城地坊的坊主。” 池寒初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年前自他接任城主之位以来,城中所有的旧势力都惨遭清洗,唯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地坊坊主始终行踪如迷,至今都让池寒初如芒刺在背。当今天下有能力在各大派围攻之下将他救出千重山并成功在浮方城遍布江湖的眼线中隐藏身份两年,恐怕真的只有这位地坊坊主了。 “苍梧剑被劫也许只是一个开端,一个警告,这是在告诉我们君疏月要重出江湖了。” “两年时间已经足够他练成玉髓经。” 君疏月在武学上的天赋连谷墨笙都惊叹不已,他师傅既能冲破十重大关,君疏月死里逃生之后定然也可以,想到这池寒初的心不由一冷。君疏月消失人间的这两年中他一刻都没有真正安心过。当年神功未成的君疏月已栖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自己难以望其项背,如今若是他已冲破关隘,练成玉髓经的第十重,要杀自己岂非易如反掌? “城主,恕我大胆说一句,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 “怎么,你这是怕了?” 池寒初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道:“本座以为当年你敢出卖君疏月,起码也是个有胆魄的人,没想到过了两年反而露怯了。” “我出卖他无非求名求利,可不想送命。” 许南风的笑容变得谄媚起来:“君疏月是何等人物,必是不屑于亲手杀我的,可是尊主您却不同,您与他才是真正的对手,况且您不想得到玉髓经么?” “玉髓经乃是浮方城城主世代口耳相传,懂得这门武功的恐怕只有君疏月,你有什么本事能让他开口。” 许南风笑了笑不再说话。他的笑容太过自信,自信得让池寒初有种不相信他自己就是傻子的错觉。但是自己当真还能再信他第二次? 就在池寒初犹豫之际,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许南风身后的马车里,那被风拂起的一角门帘下,君疏月淡漠安静的睡颜。 即便只是匆匆一眼亦是令人毕生难忘的惊艳一瞥。池寒初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一掌推开了许南风匆匆上前将那车帘猛然掀开。 车里的人睡得沉醉,仿佛浑然不知身外的危机正在靠近。池寒初目光阴寒地盯着君疏月,他想从这张美得近乎妖物的面孔上找到自己熟悉的痕迹,但是并没有。池寒初对于自己的记忆一向自信,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绝没有,但是第一眼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让他觉得惊慌。 他十八岁时第一眼看到君疏月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他甚至坚信那种让人震撼得几乎迷失的美,天下间只有君疏月才拥有。 那么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只是我的一个小厮。” 许南风笑着解释道。 “能这样睡在主人车里的小厮,恐怕也不是寻常小厮吧。” 池寒初说着,手已经伸向了君疏月。他按住他腕上的命门,稍稍凝聚了内力灌入对方体内。 榻上的人轻轻皱了皱眉头但却并没有醒来。池寒初感觉到他的身体里空空如也,竟连一丝内力也没有。 “他当真只是我的暖床小厮。” 说这句话时,许南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好像只是纯粹地向池寒初夸耀他与这位美人的关系。 “许先生好艳福。” “哪里,倘若尊主看得上……” “怎好令许先生割爱。” 池寒初倒差一点就真的开口跟许南风要人了,但他不是觊觎美色,而是他觉得这个人并不像许南风说的那样简单。 可是,一个毫无内力又跟君疏月没有一处相似的人,为何会如此牵动自己的心? 第7章 玉髓心经 原本一路南下的马车不得不在中途折返北上。君疏月醒来的时候外面已被一片夜色笼罩,夜风里漂浮着一层疏淡的花香,他看到一丛月光落在墙壁上,一树花影徐徐摇晃,无限静好。 他想,如果不是许南风的背叛,他的余生可能都无法享受这样的宁静,起码他让自己又做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许南风将他禁锢在千重山底的冰窟两年,足足两年,除了许南风他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他的时间仿佛已经完全静止,他每一日能做的就是躺在冰床上等待许南风的到来。 尽管每一次许南风出现在这里,眼中都燃烧着无尽的*,但他永远不敢对自己有所冒犯。有的时候君疏月看到许南风那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的眼神,心里也会隐隐有些不忍,这个孩子他毕竟疼爱了五年,他为他付出过毫无保留的信赖和超越底线的温柔。他甚至想过要一辈子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是许南风背叛了他。他至今都不敢相信他背叛他的理由仅仅是他受够了仰望自己。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生出如此可怕的独占欲,直到自己在这冰窟中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了他,君疏月那时候才明白自己养熟了一头狼,如今他终于反过来要吃掉自己。 这两年,君疏月功体尽废,内力全失,犹如困兽被关在这方寸之地。许南风以为他真的完全掌握了君疏月,但其实他错了。君疏月的玉髓功已经冲破了第九重,他可以逆转全身的经脉,根本没有人可以完全封住他的内力。如果他想离开,许南风是绝困不住他的。 但是他还是给了许南风两年时间,或许可以说是给了他们彼此两年的时间来朝夕相伴。他想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他对许南风的爱是不是已经足够让自己原谅他的背叛。 可就在两年之期将满之时,他体内的玉髓功却突然发生了反噬。那天许南风赶到冰窖时,君疏月气息尽绝,心跳全无,许南风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抱住的是一具尸体。 百年来,能活着冲破玉髓经第十重的人只有君疏月的师傅谷墨笙,他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关。然而半个月后他在一间小栈悠悠转醒,那时的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他的样貌身形都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想起师傅传功于他时对他说过的话。玉髓经的最后一层可使人脱胎换骨犹如重生。他终于明白了这犹如重生的道理。他可以完全摒弃属于君疏月的过去做一个全新的人。 就像许南风说的那样,放下过往的爱恨情仇,我们重头再来。 然而他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许南风坚信不疑。尤其当他在马车里听到许南风与池寒初的对话之后,他更加看不透许南风这个人。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但是他的爱里藏着太多算计。君疏月已经分不清他对自己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利用更多一些。 这明明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人,但是他那些甜言蜜语之下到底藏着怎么样的用心? 君疏月轻轻转过头,许南风此刻就睡在他的枕边。这些年他的样貌变化不大,脸上还没有褪去青稚的少年气,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天真烂漫。 许南风在睡梦里依旧用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像是唯恐什么人会把君疏月从他怀里抢走。君疏月抬起手轻轻拂开许南风额前的碎发,温热的指尖顺着他额前光滑的肌肤轻轻抚过,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万般温柔。 他想他终究还是无法对许南风狠下心来的,否则如果他要离开又有谁能留得住他?他的心早已经被许南风所束缚,所以只能画地为牢,沦为困兽。 “阿疏……” 许南风的梦呓声将君疏月从思绪中唤回到现实。他放下了自己的手,重新换上了那个疏离冷漠的面具。许南风抬起身子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似乎并没察觉他是清醒着的,又顺着他的耳根小心翼翼留下几个浅吻,看到对方并未醒来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真的佩服自己的定力,两年来每日每夜都受着这样的煎熬居然忍住对君疏月秋毫不犯。不过倘若那一天自己真的任由*驱使对君疏月为所欲为,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吧。 许南风将脸颊紧紧贴在君疏月的胸口,他的身上永远散发着毕罗花清冷撩人的淡香,这也正是修炼玉髓经的人才会有的特殊体质。他从小被谷墨笙养在浮方城的地心之中,汲取毕罗花的灵气来提升功力。这种香味即使在他被废去了功力之后依旧未曾断绝。许南风望着君疏月那敞开的衣领内露出的雪色肌肤,忍不住探出舌细细□□了一番,直到那片肌肤隐隐泛出微红方才作罢。 他很想知道如果君疏月清醒的时候会作何反应,会恼怒吗?会脸红吗?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许南风有些气馁地从君疏月身上坐起来,目光在他的面孔上恋恋不深地逡巡着。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可是他仍然有种抓不住这个人的感觉。那种稍纵即逝的无力感让他变得格外敏感。所以哪怕知道君疏月已然没有了内力,却还总是在他的饭菜中混入散功的药,让他终日昏沉不得清醒。 “等解决了这一桩事,我就带你离开乾州,我们顺着浔阳江一路南下,渡了乌金海就是永州,那里不会再有人认识我们。” 许南风握着君疏月的手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多希望有一日可以将这些话当着君疏月的面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 但,也许君疏月再也不会信他了吧。 一直蜷在床脚的小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顺着许南风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吐出蛇信碰了碰许南风的脸颊。那里一片湿冷,似乎比他的血更冷。 第二日上路的时候,池寒初已经先行一步离开,留下两个鬼侍沿途相伴。可名义上是保护许南风的安全,其实只是代为监视。许南风一切照旧,整日躲在马车里跟他的暖床小厮‘腻歪’,除了吃饭以外几乎不愿下车。 可惜鬼侍早已绝了人性,并不懂什么礼义廉耻,就算听到马车里传来什么淫词浪语也照旧冷着一张脸,可怜了阿吕要一边忍受一边暗自腹诽,老板你的戏未免也太多了。 浮方城在乾州的最北端,眼下虽是夏末时节,可是今年的北方却早早就入了冬,翻过横隔南北的天虞山后便到了浮方城的地界。这里一年之中起码有五六个月都是飞雪连天,霜色千里。一行人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了数日总算到了山脚。许南风打算在驿站将车换成了快马,这样至多一日就能赶到浮方城。 浮玉山脚的驿站虽然简陋,但这是家百年老店,老板的酿酒技术堪称一绝,南来北往的商旅途经此地必要向老板讨上一口热酒暖暖身子。许南风他们是日落时分赶到驿站的,这个时节不少北方的商人开始南下,所以客栈里已没有多余的空房。许南风本不是挑剔的人,只是身边带着君疏月,所以万万不能委屈了他,跟老板好说歹说胡搅蛮缠威逼利诱了半天,竟直接把人家老板的房间给骗了来。阿吕不由地心生感慨,这是奸商遇到了奸商,老板的段数果然更高一点。 入夜之后,驿站外的风雪比白天更加猛烈,北风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驿站内客人们谈天说地喝酒吃肉倒是十分热闹。许南风知道君疏月喜静,便挑了个清静干净的角落,要了两壶烧酒和一些素食。阿吕跟着许南风奔波了这么多日,好不容易能正经坐下来吃个饭,结果一看全是没有油水的。 “老板,我听说这家店除了烧酒以外,那碳烤全羊也是一绝,不如我们……” 许南风拿筷子敲着他的脑袋打断道:“阿疏不食荤腥,不喜欢油腻的东西,你想吃自己点了去别处吃。” “当真?” “这钱得从你的工钱里扣。” “……” 阿吕含恨扒了一口碗里的白饭,只好去看别人桌上的菜肴下饭。他心道,二当家活得跟神仙似的,清汤寡水也能吃得下,可怜我们这些无肉不欢的俗人也得跟着做苦行僧了。 他正心里抱怨不已之际,邻桌的人忽然转过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兄弟不如与我们一桌吧,我们正好多点了一些,吃不完怕要浪费。” 第8章 白二公子 那邻桌说话的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岁上下,端的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一身黑绒貂裘不含一丝杂色,就算不识货的人也知必是价值不菲。那人虽然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但神态语气却谦和有礼,丝毫没有纨绔之气。许南风将他上下端详了一眼,轻轻举杯笑道:“家仆不懂规矩,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是我唐突了。” 那公子说话间目光也不时在许南风与君疏月之间游走。许南风对君疏月的独占欲已到了可怕的地步,哪能容忍别人这样看他,于是不动声色地移到君疏月的面前挡住了那公子的目光。那人也十分聪明,知道自己有些逾礼,笑着拱了拱手又转过身去。 “这公子生的好贵气。” 阿吕虽然没吃到人家桌上的肉,但是对这公子却颇有好感。许南风笑了笑,一边给君疏月布菜,一边小声道:“云鹤山庄白家的人,岂能不贵气。” 君疏月闻言,手里的筷子稍稍停顿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许南风的眼睛,他知道君疏月早些年与白家往来甚密,尤其是白家的长子白舒歌曾与他是生死之交。只可惜一年前云鹤山庄老庄主西去,庄主的位置留给了幺子白轻衣,白舒歌亦在半年前消失于江湖。有人说他死于家族的内斗,又有人说他也许只是厌倦了同袍兄弟间的血肉相残,独自归隐去了。但他究竟去了哪里,迄今为止仍无人知晓。 甚至连许南风都不曾知道。 在乾州大地,以浮玉山为界划分南北,北武林如今已是浮方城的天下,而云鹤山庄仍屹立南武林四大家族之列。虽说半年前白轻衣已私下与池寒初结盟,表面上南北武林还是相争不下的。而且白家的二公子白舒夜曾经力推兄长白舒歌争夺庄主之位,白舒歌下落不明之后,他与白轻衣的矛盾已激烈到无法相容的地步,所以他出现在浮方城的地界还是让许南风有点意外。 就在许南风琢磨着白舒夜的事时,不远处两个酒客的聊天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们可曾听说,那两年前死在千重山的魔头君疏月又重出江湖了。” 君疏月正夹着菜喂给小黑,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那两人说得眉飞色舞,像是当真看到君疏月死里逃生重返江湖一般。 “当年他身中一百多刀,又被推下万丈深渊,这样都能不死,这江湖中还有人能杀得死他吗?” 这些话在江湖中疯传了两年之久,好像人人都已经相信了这个传闻,好像人人都亲眼看着君疏月如何被正道围攻满身是血跌入深渊。 但事实上,那不过是许南风编造的一个故事。一个经历了无数人口耳相传足以以假乱真的故事。 当年攻上山顶的武林正道,真正活着下山的只有十人,而这些人都是许南风的人。亲身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都已经说不出事情的真相,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有这十个人知道。 当年君疏月确实负了伤,也确实跌入了崖底,但那一切都在许南风的算计之中。他设计好了一切,杀尽了那些闻风而来要取君疏月性命的各派武林人士,为的就是让君疏月的死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被推翻的定论。 江湖因为这个谎言而平静了两年,但现在突然有人挑破了这个谎言,这个人会是谁? “这些传闻只是传闻,不必太过当真。这两年冒充君疏月的江湖骗子比比皆是,未必就是真的。” “这魔头若是回来,必定不会放过当年追杀他的那些武林中人。” “这两年浮方城没有他还不是一样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依我之间,他若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定然是池寒初那个疯子。” 许南风闻言,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池寒初难道还配得上君疏月亲自动手?不过他就算要对付,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也会是自己吧。 “不管怎么说,这江湖要大乱了。” 那人说到这里,邻桌的白舒夜突然站了起来,他端着一壶酒朝那两人走了过去。那两人虽不知白舒夜的身份,但见他气度不凡,也连忙起身相迎。白舒夜伸手为他们添了些酒,随后笑道:“我听二位方才谈论浮方城主君疏月要重出江湖之事,不知这些传闻从何听来。” 那几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其实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白舒夜一边听着一边目光时不时朝着许南风他们看了看。许南风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拉起君疏月便要上楼,可他刚一起身,那几个白家的侍卫便围了上来。 许南风笑道:“白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白舒夜听他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便也回敬道:“早闻许先生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话音刚落,只听到驿站的门被人碰的一声踢开,那几名白家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冲进来的鬼侍砍翻在地上。白舒夜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抓许南风,可他手还没碰到许南风便突然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白二公子,我劝你不要乱动,否则这只握剑的手我可就收下了。” 许南风牵着君疏月向后退了退,白舒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缠着几根银色的细丝。而这银丝的主人正是一路跟随许南风的那两个红衣少女。那银丝名曰琴诀,本是上古名琴飞凤之弦,取北蛟之筋与南疆雪蚕制成,别说这血肉之躯,便是钢筋铁骨也未必承受得住。白舒夜深知此物的厉害,连忙喝退白家侍卫,对许南风陪笑道:“许先生不要动怒,是我驭下不严,冒犯在先。” 许南风懒得与他多说,拉起君疏月的手便往楼上走去。白舒夜没想到许南风身边竟跟随着这么多高手,更没想到连池寒初的鬼侍也在这里,他真是一着不慎自讨没趣了。许南风走到楼上,朝着那两个少女摆了摆手,那二人得了许南风的命令方才放开白舒夜。白舒夜一得了自由还想追上去,许南风却道:“白二公子想问的事恕许某也无法解答。” “许先生!” 白舒夜仍不死心,还想再说,但见那两个红衣少女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话到了嘴边也只好咽了下去。他此番离家远行就是为了寻找兄长的下落。如今白家尽在白轻衣掌握之中,而他为了巩固权力与浮方城结盟,这会让白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只有找到大哥请他回去主持大局,方能阻止白轻衣一意孤行。 第9章 人皮纹身 君疏月如今的身体已不比从前,被许南风扶进房间后稍作梳洗便沉沉睡下。窗外的风雪还在漫天呼啸着,这里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屋里炭火和御寒的绒被都一应俱全,生了火之后满屋的暖意,让人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许南风见君疏月睡熟之后悄声走到门口,帮靠在门边守夜的阿吕盖了衣服,然后径自一人朝着客栈的后院走去。 后院里已积了一层厚雪,扑面的寒风牵心刺骨,许南风朝着屋檐外伸了伸手,这时有一把伞从他背后撑起,将他头顶飘下的风雪尽数挡在了外面。 “坊主,天寒地冻,小心身体。” 站在许南风身后的男人全身都裹在一片黑色之中,只有一双眼睛映照着漫天的雪色,仿佛是荒野里的独狼,寂寞又孤傲。许南风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苍梧剑的事查的如何?” 那人不语,只是递了一块绢布给许南风。许南风将绢布打开一看,那绢布里包裹着的分明是一块干皱的人皮,这人皮他见惯不惯了,可是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人皮上的花纹。 “这是……” “这些是从杀手的尸身上取下的。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线索。” 许南风将那布举到高处细细看了看,略作沉思:这些花纹显然就是毕罗花无疑,当年他随君疏月进入过城心禁地,那片紫色的花海之中长满了这样的小花。所以他是万万不会记错的。而且君疏月告诉过他,毕罗花只生长在浮方城的地心之中,世间见过此物的决不超过五人。看池寒初的模样不像故布迷阵引他们上钩,那么当今世上还有谁会与这毕罗花有牵扯? 会是池寒初身边亲近之人么?可他生性多疑,谁能取得他的信赖随意进出地心城? 许南风想到这里,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毕罗花的纹身之上。这些人皮虽已失去了光泽和弹性,但是这纹身却色泽艳丽夺目,而且细细一看又觉得这些花纹不像是纹在皮肤之上,倒更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这就委实有些诡异了。 “浮方城中,六位阁主可有什么异动?” “并无异动。” “继续监视。” 那人得令,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但他走时却为许南风留下了一柄纸伞和一枝白梅。那白梅幽香淡淡,在清冷的风雪中尤显得傲骨凌然。许南风将那白梅取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嘴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这又是何苦呢。 许南风手里摇着那只白梅一路走回到内堂。此际夜已深沉,酒客们都纷纷散去,而那白舒夜仍然只身坐在那里,他看到许南风慌忙站起身来,但是大概是想到那两个红衣少女还有她们手中的琴诀,白舒夜的脚步还是停顿了一下。 白家的后人之中,这位白二少爷算是平庸之辈,武功胆识都算不得高,在江湖之中亦是名声平平,但是在白家却没有人轻易招惹他,原因就是他最得兄长白舒歌的宠爱。所以在白家这场内斗之中,他失去了白舒歌也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而那白轻衣与他素来交恶,掌权之后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白舒夜若想重回白家,靠他自己怕是难于登天,唯一的出路就是寻回兄长,请他回去主持公道。 许南风原本并不想搭理白舒夜,但是他细细一想,在杀手身上查到的铁渣会不会出自云鹤山庄的剑炉?在这件事里白轻衣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始作俑者,亦或者,云鹤山庄之中还有另一股势力潜伏在浮方城之中。 “白二少爷这么晚还在自斟自饮,当真是好兴致。” 许南风从楼梯上步履缓缓地走下,白舒夜正头疼该如何向他赔罪,见他主动上前大话,心头一阵狂喜,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许先生也是长夜漫漫无心入睡?” “自小养成的换习惯,不是自家的床便睡不踏实。与其躺着辗转难眠,不如四下走动走动消磨时间。” “先前下人无礼,得罪了先生,望先生大量,咱们一酒抿恩仇。” 以白舒夜的出身,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把身段放得够低。许南风也拱手回了一礼,温声细语地笑道:“二少言重了。” 白舒夜先前以为他是个脾气刁钻的怪人,如今见他一笑竟是暖如春阳一般,紧绷的心不由一松。他亲自给许南风斟满了酒,正想着如何开口向他请教兄长失踪之事,可许南风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酒桌之上不谈生意。” “许先生……” 白舒夜还想再说,这时他看到许南风蘸着酒水在桌上轻轻划了一笔,又写了个耳字。白舒夜并非蠢笨之人,马上领悟了许南风的意思。此刻浮方城的鬼侍就守在门外,他们既是池寒初的眼睛,亦是他的耳朵,所以无论许南风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慎之又慎,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白舒夜本以为许南风是自愿前往浮方城,如此一看他竟也是被池寒初那个魔头所强迫。许南风之能天下皆知,多少门派势力将他视作拉拢的对象。可惜这些年来他始终仙人独行,并不主动与任何势力结交。浮方城如今在江湖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要是再得许南风相助,这统一武林岂不是朝夕可待? “这北方的酒果然与咱们南风大不相同。我喝惯了白梅台的竹仙酿,再喝这里的酒难免有点冲头。” 许南风捧着酒杯小小地尝了一口,烈酒入喉,烫的他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他的酒量不浅,只是更喜欢那些绵软温润的酒,因而喝了半杯便不愿再多饮。白舒夜借着桌上昏黄的烛灯看向许南风,他被酒气熏得微微泛红的面孔竟无端生出了一种惊艳之感。白舒夜看得一时失了神,直到许南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蓦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态连忙陪酒道歉。 “我明日尚要赶路,二少的美意心领了。日后若有机会,二少定要到白梅台尝一尝我说的那种酒。” 白舒夜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称是。许南风心里对他实在是嫌弃得很,可是有的时候也需要他这样的棋子来打乱别人的视线。 许南风推开面前的酒盏,站起身时有些摇晃,白舒夜忙上前扶他,可手刚要碰到他却突然感觉到手背一痛,他低头一看,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血口,惊得他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许南风望着那伤口也微微一愣,他连忙抬头向二楼的方向看去,可是那里根本空无一人。许南风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如果不是他,白舒夜手背上的伤口从何而来,而且,方才那凌厉的杀气自己太熟悉不过,绝不会认错…… 君疏月,是你吗?方才真的是你吗? 第10章 浮方之城 浮方城雄踞乾州之北,与浮玉山南的云鹤山庄南北相望。无人知晓这座通体黑色高耸入云的城池始建于何时,也有人说这是上古之时遗留的神迹,在浮方城之下隐藏着惊世的秘密。 这座城池屹立于乾州之北的飘浮之海上,整座城以巨型的天然玄石堆砌而成,周围环绕着七座高耸入云的瞭望塔,主城位于飘浮之海的中心。要进入主城只能竟有瞭望塔与主城之间的铁链锁桥,索桥之下的海水终年奔涌不息,每百年中会有一夜,随着月力对潮汐的作用,海水褪去之时飘浮之海中会浮现出另外一座海底之城。不过这只是传说,并没有人亲眼证实。 许南风他们赶到浮方城时,在天枢塔前迎接他们的正是二阁主段闻雪。此人在君疏月掌权之时只是无名小辈,这两年却深得池寒初的重用。他与天阁的其他阁主不同,他没有绝世武功傍身亦没有显赫的身世,但是他却是最得池寒初信赖之人。池寒初掌权的这两年醉心武学,一心想要练就超越君疏月的绝世武功,所以浮方城中大小事宜皆是段闻雪在打理,而他代管浮方城的这两年,对外势力不断扩张,令南北江湖闻浮方城而色变,对内手段更是血腥,短短两年将君疏月的残部尽皆扫除,一个不留,使得池寒初的地位日渐稳固。而这样一个人物,在两年前只是天阁之中一个无名弟子,甚至连许南风这个通天晓地手握天下人命脉的地坊坊主都不曾注意到他。可见其蛰伏和隐忍的功力之深。 从浮玉山赶来这里的一路上,连日的风雪已经将乾州的整个北疆覆上了一层厚重的雪色。这座飘浮在海上的巨大城池也犹如一座冰雪之城,白皑皑的积雪掩盖了原本黑色的城砖,主城耸立于海天之间,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段闻雪乘坐的白色肩舆停在天枢塔前,肩舆里的人一身素淡的水色长衫,眼眉间一股疏淡之气,像是从水墨之间走出的人。 但凡是第一眼看到他的人,绝难相信这就是那个让乾州武林天翻地覆的男人,他看上去更像是茶社或者书坊里安度余生的世外人,一手圣贤书,不沾世间尘,飘然欲去,独自逍遥。可就是这个男人让整个乾州武林为之变色,更让怪癖多疑的池寒初对他言听计从。他到底有什么神能? 许南风的车在天枢塔前的石坊停了下来,段闻雪从石坊中缓缓步出。他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裘袄,白袄之下露出水色单衫的一角。他走在雪中让人莫名有种干净而且纯粹的感觉。可是许南风知道他也许是一个比池寒初更加可怕的角色,因为他的每一个微笑里都藏着淬毒的心机。 “许先生远道而来,尊主特命我恭候在此处为先生洗尘。” 许南风一介布衣竟能让浮方城天阁的二阁主屈尊等候,这足以说明池寒初对他的重视。许南风走上前笑着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尊主的盛情许某愧不敢受。” 段闻雪笑而不语地将目光从许南风的身上移向君疏月,此刻他正低着头逗弄怀里懒洋洋的小黑,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懵懂无害的模样。 “段阁主,我们现在是否可以入城了?我这小厮身子不好,来的路上已病了多日,受不得冻。” 许南风说着向后退了两步,走到君疏月面前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人揽在怀里。段闻雪闻言忙道: “这是自然,请许先生上车。” 浮方城的索桥非寻常人可走,皆因此桥并无桥面,只有三根手腕粗细的铁索与主城连接,铁索遇火则灼,遇寒则冰,眼下北疆已入冬,索桥受寒气侵袭,血肉之躯若是沾上这铁索,只要停留片刻再想挣开必会皮开肉绽。如果遇到强敌来袭,七座辅塔便会同时燃起烽火,不仅可以相互示警,而且这黑铁锁链一经烧灼炙热如火,若无精深高绝的武功断难通过。 段闻雪和许南风君疏月三人各自乘上一顶肩舆便要过桥。那轿夫皆是轻功绝顶之人,他们留在浮方城终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来往于辅塔与主城之间。所以即便走在这铁索之上亦稳如平地。 这些轿夫的本事许南风是清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君疏月分开之后他的心开始惴惴不安。一路上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身后的那顶肩舆。君疏月的面孔在那轿帘之后若隐若现,让许南风莫名的有些焦虑。 那晚在客栈之中,他分明感受到了君疏月的杀气,可是当他赶回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君疏月与他离开之时并不什么不同,甚至好像连睡姿都没变过。而且如果真的是君疏月出手伤了白舒夜,守在客栈外的红袖红拂还有鬼侍也一定会发现。但是既然他们都没有任何动静,也许真的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了错觉? 不过自从那夜之后,许南风把君疏月盯得更紧,那种随时可能会失去的恐慌让他变得敏感又易怒,只要君疏月离开他视线片刻他就会失控。 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地步,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而就在许南风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时,他乘坐的肩舆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许南风心下一惊,第一个反应就会回头去看君疏月,君疏月的肩舆就跟在许南风之后,四个轿夫已勉强稳住了身形不至于从索桥上跌落下去,真正发生突变的是跟着段闻雪的那四个轿夫。那四人行至中途之时突施杀招,四人一齐亮出身上隐藏的兵刃向段闻雪杀了过去。段闻雪武功平平,莫说同时抵挡这四个杀手,就算他们只是将肩舆从桥上推下,段闻雪都绝无生路。 然而就在他四人动手之际,肩舆之中突然飞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像一只猛禽一般扑向那四个轿夫。轿夫也是没有想到段闻雪的身边还藏着这样的杀手锏,一时之间反而有些自乱阵脚。那黑影疾如闪电在四人之中游走,一片寒光与血色交织在一起,他以一人之力挡开四个轿夫的杀招,并一掌推开段闻雪的肩舆,肩舆凌空飞起,他便趁着这片刻喘息之机击退围攻上来的杀手。此时有人喊了一声:“先杀段闻雪!” 可是那人话音方落,只看到喉间一道血花掠过,那黑影掠至他的身前,一剑锁喉饮血夺命。 而就在他出剑之时,其中有一人纵身跃起杀向正在落下的肩舆,他的剑刚刺破门帘,脸色骤然一变。没有人知道他在那肩舆之中看到了什么,但那一剑未及刺中,那人已倒在了另一道剑光之下。 那黑衣人的剑术之高,以许南风之见,当今武林怕是没有几人能在其之上。但是在他所掌握的消息之中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而且看那人的身形瘦小得像是个孩子。 四个杀手之中已有两人倒在那人剑下,余下两人亲眼见识了他的剑法,心知没有胜算,久持下去必无生机。这时其中一人突然剑锋一转,飞身跃过那人头顶。他手中的寒芒直指君疏月的肩舆而去,许南风心下一惊,不由站起身来。 “阿疏!” 第11章 杀机四伏 那杀手心知不敌,想活命只有先抓个护身符过来。眼下君疏月的肩舆离他最近,是最容易得手的一个。 护着君疏月的四个轿夫也非等闲之辈,他们深知肩舆中人是城主的贵客,若有损伤他们亦是性命不保,可是此处毕竟不是平地,这肩舆是无法靠着三个铁索保持平衡的,所以纵然四人轻功卓绝,但要一边护着君疏月一边摆脱杀手的纠缠也是十分不易。 许南风看到君疏月的肩舆在索桥上摇晃不止,原本已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召红袖红拂现身救人,可是想到那夜在客栈发生的事,他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阿疏,别怪我狠心,我只想知道你还能忍到哪一步。 他思及此处,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慢慢收紧。这时那杀手已经用暗器挡开了其余四人,而他的同伴也已经死在段闻雪的剑侍之下,他与段闻雪的肩舆一同从铁索上坠入汹涌的海水之中,转眼就被吞噬消失了踪迹。那人见同伴已殁,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一时间杀意更盛。剑侍扶着段闻雪落在安全的地方,正要返身去救君疏月,不想那杀手除了手中的长剑,袖中竟还藏着暗器。几道寒光将那四名轿夫尽数挡开,肩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开始朝着桥下倾斜,这一下连许南风也有些心慌。剑侍一剑朝着那人后背刺去,那人闪避不及,一道血光急涌而出,他忍痛一脚踢开剑侍,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肩舆一掌击得粉碎,君疏月朝着桥下急坠而去。 许南风在看着君疏月坠桥的一瞬间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只是为了试探君疏月,并不是真的要害他性命啊!他想到这突然推开外面的护卫一纵而下。段闻雪见状脸色立变,剑侍不等他下令也跟着跳了下去。 “阿疏!” 桥下凛冽的寒风像是要将人撕裂成碎片,君疏月下坠太快,就像是一尾陨落的星辰,注定要划向不可挽回的结局。许南风拼命伸长了手臂,就在君疏月要落入海中的前一刻猛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抱进自己怀里。这时桥的另一端红拂与红袖两道红影飘然而至,她们一左一右护住许南风和君疏月,细如银丝的琴诀紧紧缠在铁索之上,四人借着琴诀之力才勉强没有坠入海中。 索桥上的段闻雪见他四人安然无恙归来才长长舒了口气。但许南风的脸色却十分难看,他抱着君疏月的手臂一直在颤抖,脸色甚至比怀里的人更加苍白。 他恨死自己的狠心了。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再稍微慢一步,他就会真的失去君疏月的! “你们浮方城的待客之道,我算是领教了。” 许南风在人前一贯是带着着温和无害的伪装,唯有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君疏月躺在他怀里轻轻地喘息,但还在用手不断拍着他的后背似是安慰一般。可是许南风现在真恨不得把那几个杀手从海底捞出来千刀万剐。 “南风,我没事……” “可是我有事!这件事浮方城势必要给我一个说法!” 许南风眼眶发红地等着君疏月,那副表情就像是整个天下的人都在跟他作对,都要把君疏月从他怀里抢走一样。他那副要天下人陪葬的表情看的段闻雪也暗自心惊。但这件事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无论许南风如何发难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暂时忍耐。 “许先生,此事我们定会查明,绝不会让二位白白受了委屈。” 段闻雪说着,身形也微微晃了一晃。那剑侍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许南风这才真正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站在段闻雪身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模样稚嫩清秀,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第二眼才认出原来是个少年。他此刻收敛了剑芒,乖乖站在段闻雪的身旁显得十分懵懂无害,可是方才杀人的时候却比那些杀手更加凶悍。 这段闻雪恐怕也知道自己在浮方城中积怨太深,所以才在身边养了这样一个剑侍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吧。 “二位长途奔波,又受了惊吓,请先进城稍作歇息,这件事我段闻雪承诺一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段闻雪说罢,身旁的侍卫便要去扶许南风和君疏月,可刚要靠近就被红拂红袖挡了下来。许南风冷声道:“不劳二阁主费心了,我的人我自己会保护好。” 他说完抱着君疏月径直向前走去。段闻雪自接任天阁阁主之位以来,还没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这个许南风果然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主人……” 许南风与君疏月离开后,那剑侍才怯生生地在喊了一声。段闻雪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少年捧住他的手,低下头轻轻吻住他手背上的伤口。 “自行去领罚吧。” 他说的是领罚,可少年听到之后却好像大松了口气,好像领罚是什么好事一般。段闻雪望着他跑远的身影,抬头看向昏昧的天际,他那双淡漠双眼突然之间透出了一丝阴鸷的寒光。 看起来这浮方城中还藏着漏网之鱼…… 段闻雪将许南风和君疏月安排在临近祁阳殿的栖凤居,并且在那里加派了守备,以防再有意外发生。池寒初几日前已经回到浮方城,但是这几日他都在闭关,所以只能暂时由段闻雪代替他打理城中的一切事务。 在去栖凤居的一路上,许南风果然没有让其他人再多碰君疏月一下,他好像把平时收敛着的锋芒都露了出来。君疏月虽不喜欢大庭广众被这样抱着,但是以他对许南风的了解,今天发生的事恐怕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这也算是我给你的小小惩戒吧。 那栖凤居是一栋三层高的木质小楼,楼里的一切衣食用具皆已准备妥当而且十分考究精细,足以看出段闻雪在招待上的用心,楼前还有单独的庭院和回廊,这里像是一片单独的天地,与整个浮方城肃杀冷峻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而且栖凤居位于浮方城的高处,从三楼的临窗向外看去,整个浮方城尽收眼底,这座黑色的玄武岩砌筑的城池静谧地躺在一片冰海之中,显得格外雄浑壮阔,令人心神激荡。 但此刻许南风无暇欣赏楼前的美景,他将君疏月抱回屋中便把所有侍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又把房门和窗户紧紧锁上。整间屋子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黑暗中他冷不防地扑了上来把君疏月用力压倒在床上。 “南风?” “别说话。” 一丝夹杂着寒意的风掠过君疏月的肌肤,他刚一抬手就被许南风抓住手腕狠狠按了回去。裂帛的声响在一片静寂之中显得尤为突兀,君疏月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出手制止许南风的‘暴行’。 他身上的衣物几乎转眼间就被许南风剥了个精光,莹白的肌肤即便在黑暗中依旧是那样的夺目,但是在那之后许久一段时间许南风都没有再有所动作。直到君疏月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上被温热的液体打湿,每一滴都好像烫到了他的心里,让他无法不疼。 “南风啊……”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阿疏,再也不会了……” 君疏月的叹息声让许南风愈发不安起来,他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蜷缩在君疏月的怀里,拼命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安全感。 这个男人,即便武功尽失沦为废人,但对于许南风而言他是这世上最温柔安全的港湾,为了他,别说撒下弥天大谎,就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又有何妨? 君疏月听着耳边传来的轻声啜泣,他突然间有种错觉,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他在雪地里捡到奄奄一息的许南风,将他带回一间小栈,那一晚他也这样躺在自己怀里,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最脆弱和无助的一面。也许就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微妙的羁绊,从此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开始彼此纠缠,这一纠缠,会是一生一世吗? 第12章 各怀心机 池寒初像一条垂死的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犹如废墟一般的地心城中昏睡了多久,他只记得噩梦里冰凉入骨的海水像是要把他整个吞没,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制着,要把他拖进绝望无边的深渊里。 这罗刹宝鉴上的武功果真是至邪至恶,池寒初自从得到这宝鉴之后就开始潜心修炼,起初之时果然功力一日千里,可是修炼到了后期时就遇到了瓶颈。他不知是自己修炼的不得法门还是欠缺悟性,竟隐约有走火入魔的迹象。起初他在毕罗花海中修炼还能勉强靠着这地心灵力稳定心神驱散邪念,但随着花海凋谢之后,他入魔的情况日渐严重,有一次甚至不知不觉中杀光了禁地外的所有守卫,若不是段闻雪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他怕会就此疯癫不复清醒。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池寒初慢慢依赖上了段闻雪,将城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他。 此刻段闻雪就坐在池寒初的床边,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池寒初的脉上,冰凉的指尖似有无限柔情般顺着池寒初日渐细腻的皮肤上轻轻划过。 佛语有云,罗刹者,暴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这门武功越往后修炼邪性越大,池寒初如今魔功尚未入心,还有回头的机会,但他执念太深,恐怕…… “闻雪……” 池寒初的嗓音因练功的缘故已和从前有些不同,那种阴郁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觉得格外撩动人心。段闻雪知道他如果继续修炼罗刹宝鉴,他的变化会越来越明显,也许有一日他再醒来的时候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尊主,我在。” 段闻雪覆手与池寒初十指相扣。池寒初却突然起身抱住了他的胳膊,他苍白的额头上铺满了冷汗,鬓发也已经被打湿,就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透着冰冷的湿气。段闻雪将他紧紧抱住,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温暖一些。 “我梦到君疏月了。” “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闻雪,他回来了。” 惊慌失措的池寒初并没有注意到段闻雪脸上流露出的怜悯之色,他依然把这个男人当作自己的救命稻草,在这偌大的浮方城中,段闻雪是他唯一信赖而且依赖的人。 “尊主,你只是做了噩梦,是梦总会醒的,你看,这浮方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还是这里的主人,没有人能够撼动你的地位。” “不,我感觉得到是他回来了,而且他练成了玉髓经,他要杀我……” 段闻雪知道此刻任何言语恐怕都不能安抚池寒初内心的躁动,所以他在池寒初颠三倒四说着君疏月要杀他的时候突然捧住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池寒初在他怀中微微一颤,然后像是被那温热的气息唤醒过来一样,目光中的茫然和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和阴鸷。他蓦地一抬手,一巴掌甩在了段闻雪的脸上。他手劲之大将段闻雪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咳……寒初……” 段闻雪不及起身就被池寒初猛地扼住了脖子,黑暗中池寒初的双眼闪烁着凛凛的寒光,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把段闻雪撕个粉碎。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段闻雪闻言,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但池寒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段闻雪那白皙得甚至能看到血管的脖颈所吸引。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似有若无的暗香也撩动起了池寒初心里被禁锢的*,他恨不得把段闻雪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他不知道段闻雪的血到底有什么神效,他只知道每一次自己濒于崩溃的边缘时,只有他的血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自己唯一的解药。 可是对于段闻雪而言,他并不只想做一味药。 栖凤居那里,君疏月为了安抚许南风,任由他胡闹到了后半夜。就算是他这样的绝顶高手,在某些事情上也不可能完全游刃有余,更何况君疏月在这种事上的经验实在少得可怜,也就是许南风敢对他死缠烂打花招百出,换做别人,怕是已经化作灰了吧。 想到这,正忍着酸痛坐在床边穿衣的君疏月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许南风。自己亲手封上的穴道不到明天日出是绝解不开的。许南风在别人面前隐藏的很深,在他面前就是白纸一张,如何拿捏他君疏月太清楚不过。 索桥上的事摆明就是这小子想要试探自己,自己也将计就计吓他一回。不过以许南风的聪明,就算过了今天这一关,日后也未必能瞒得长久,这真算是自己一手培养起的麻烦啊。 这栖凤居的周围不但有红拂红袖潜伏在暗处,还有池寒初的鬼侍从旁监视,想要无声无息地走出这栋小楼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但君疏月是什么人,他既能在客栈里无声无息地刺伤白舒夜的手,当然也能逃过这小楼周围的重重眼线。自从练成了玉髓经的第九重之后,放眼整个乾州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挡下百招了。 而他离开栖凤居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地心城的毕罗花海。苍梧剑上的毕罗花粉其实并不是给池寒初和许南风的警告,而是给他的信号。 地心的毕罗花海自君疏月失踪后便开始凋零,如今只剩下一片凄暗惨淡之景。君疏月曾在这片地处飘泊之海深处的地下城生活了十多年,师傅说这些毕罗花与他是共生的,他们在命中有着不可斩断的羁绊,只有他才能主宰这座地下城,所以只有他才是浮方城真正的主人。 他在离开了两年之后又再度回到这里,厚重的石门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他仿佛已经预感到在门的另一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可以选择现在回头,永远做许南风身边不问世事安稳度日的阿疏,可是他的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踏出这一步。 这是他不能抗拒的宿命。 第13章 何人闻雪声 君疏月穿过那扇巨大的石门顺着台阶一步步向着花海走去。那曾经绵延千里绮丽如锦的毕罗花海如只剩苍白和凋敝。萤火之光在荒草中慢慢升起,此处虽位于海底深处,但是海上的月光却能照到此处,花海中月色如霜,星辉点点,若不是百花凋残,这里的景色亦可算是人间至美。 “你终于又回来了。” 君疏月循着石阶一直朝着花海深处走去,直到有个声音被海风送入到他耳中他才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后,血漫过的地方凋谢的毕罗花渐次绽放,像是铺开了一条紫色的小径,他抬起手腕轻轻舔了舔正流着血的伤口,一丛小小的萤火落在他的指尖上却转眼之间灰飞烟灭。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声音的来源,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在江湖上失踪多年的前一任浮方城主谷墨笙。 谷墨笙如今已是一头雪发,然而面孔却年轻得与君疏月不相上下,好像时间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任何的痕迹,而那头雪发衬托得他愈发出尘脱俗仙姿绰约。 “师傅。” 君疏月虽然称他为师傅,但是态度却倨傲得半点师徒之礼也无。谷墨笙身形轻轻一晃,几乎转眼间就到了君疏月的面前。他突然冷不防地一抬手,一掌袭向君疏月的面门,君疏月冷哼了一声微微一撇头避开了这一掌,他身形向后掠去,足下的毕罗花忽如花雨般在他与谷墨笙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谷墨笙见一招落空,又追了上去一掌分开挡在君疏月面前的雨帘,可就在这时君疏月的身影却突然消失,谷墨笙听到他冷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傅,你玩够了么?” “死小子,让为师摸一下会死么?” “会,有毒。” 君疏月背过身去万分嫌弃道:“蠢死了,你怎么会是我师傅。” “为师含辛茹苦把你奶大,有了媳妇就忘了师傅是不是。” 君疏月懒得理他,负手径自往前走去。谷墨笙连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数落:“为师找了你两年,没想到你跟姓许的小子逍遥快活去了,为师的心非常之痛。” 他话还没说完,君疏月突然停下了脚步,谷墨笙一个不防一头撞在了君疏月的背上,君疏月周身弥漫着毕罗花的暗香,如今隔着衣物都能闻得到,谷墨笙不由皱了下眉头,身形一晃掠至君疏月身前,把他挡了下来。 “把手伸出来给为师看一下。” 君疏月闻言犹豫了片刻,谷墨笙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将袖子撸起来,待他看上徒儿手臂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红痕时,脸上不由划过一丝怪异的笑容。君疏月就是因为这个不愿让他看到,这疯子准是又要笑他。 “啧啧啧,这是谁家的小狼狗咬的。” “废话真多。” 君疏月挥开他的手,脸上却难得有些泛红。谷墨笙故意摇头叹息道:“为师早就看出来姓许的小子对你有异心,你看不听为师的话,反过来被人吃干抹净了吧。” “你今天来就是特地笑话我来的?” 谷墨笙难得看到自家徒儿吃瘪的一面,心里实在对许南风既是喜欢又是佩服,这天底下可算是有个人能克住君疏月了。 “为师可没那么无聊。”谷墨笙指了指君疏月的手臂,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你的玉髓经虽然已经修炼到了第九重,但是你身体的异变也在加快,你手臂上的花纹越来越深,过不了多久恐怕……” “我会尽快冲破最后的关隘,不用你担心。” 君疏月的手臂上除了许南风留下的吻痕之外,更让谷墨笙担心的就是那缠绕着他整条手臂的毕罗花花纹。异变会先从四肢百骸开始向五脏六腑蔓延,当这些花纹出现在胸口处的时候,君疏月将会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练功之事讲究的就是循序渐进,你若是冒进,一旦走火入魔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谷墨笙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瓷瓶放在君疏月手中:“实在熬不过时吃下一粒,为师会再想办法。” “我不……” 那需要二字还未出口就被谷墨笙打断:“你是不需要,但姓许的小子需要。你不会希望哪一日自己清醒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尸体吧。” “够了!” 君疏月脸色骤变,厉声道:“我绝不会伤害他。” “为师曾经也如你这般自信,但是为师险些亲手杀了自己至爱之人。”谷墨笙说到这,眼中划过一丝痛楚:“你我都是在刀尖火海上行走的人,有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君疏月闻言,握着瓷瓶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当年谷墨笙经历的惨事他犹在眼前。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许南风落入那般悲惨的境地。 无论如何也不能! “对了,为师还有件事要问你,最近江湖上出现一批神秘杀手,南武林的四大家族接连受到袭击,为师暗中调查了一番,这些杀手好像与毕罗城有关。你最好让姓许的小子去查清楚。” “之前下手抢夺苍梧剑的人也故意在剑上留下了毕罗花的花粉。” “毕罗花无法在毕罗城以外的地方生长。” 君疏月略作沉思后道:“未必,只要有我君家人的血便可以。” “你的意思是……” 谷墨笙话还未说完就被君疏月突然挥手制止。这时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君疏月长袖一挥,将那方长出不就的毕罗花尽数折断,然后与谷墨笙二人隐藏在花海深处,石门打开时,走进来的人正是池寒初,而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白衣人,君疏月定神一看,那人正是段闻雪无疑。 君疏月与谷墨笙皆是绝顶高手,所以隐藏在花海之中就连池寒初也完全没有察觉。他抱着昏迷的段闻雪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君疏月看到段闻雪的白衣上已经沾满了血痕,他自己的脸色亦是苍白如纸。池寒初像是失了魂魄一样身形摇晃着将他抱到花海之中,当他把人放下时,段闻雪伤口处的血又涌了出来。殷红的血漫过焦黑干冷的土地,而让君疏月震惊的是他的血漫过的地方竟开出了一丛丛鲜活的毕罗花来。 “闻雪,你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池寒初跪坐在段闻雪身旁,他的嘴角边还有一丝血痕没有擦去。他扯动着红艳的双唇,露出的笑容凄艳又绝望:“你只要睡上一觉就没事,你会没事的……” 谷墨笙与君疏月彼此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段闻雪的血竟然也能让毕罗花绽放。他难道也是君家的人? 第14章 少年剑心 君疏月回到栖凤居的时候天还未亮,许南风抱着被子睡的正熟。君疏月望着他露在被子外的小半张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许南风一边躲一边往被子里缩,像只温和无害的小动物。 当初就是被他这温和无害的模样给骗了,谁知道这么温良的一张面孔下,藏着一颗独占欲那么强的心呢?不过好坏都是自己养出来的,君疏月认了。 他轻声掀开被褥,悄无声息地在许南风身侧躺好。还不及伸手去抱他,就被许南风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他既有点无奈又十分怜惜地吻了吻许南风的额头,他从前一直不知道原来许南风这么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最后要用那么惨烈的背叛来困住自己。 “阿疏……” “我在。” 虽然知道他只是梦呓,可是君疏月还是轻声应和了一句。梦里的许南风像是听到了一般,嘴角微微动了动,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 徒儿,你要记住,你我都是在刀尖火海上行走的人,有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谷墨笙的话就像是一个魔咒萦绕在君疏月的耳边,他不禁收紧了手臂用力抱住许南风。他绝不会重蹈师傅的覆辙,只要有他在一天,谁都不可以伤害许南风,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他在黑暗中抬起自己的手臂,那手臂上的花纹比之前更深了一些,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毕罗花的气息很快也将无法遮挡,如果不能尽快冲破玉髓经的最高一层,只有一个办法阻止他异变,那就是将自己彻底冰封。 他们君家人难道最后都要走上这条路么? 想到这,君疏月又回忆起不久前在毕罗花海看到的一幕。诚如谷墨笙所言,毕罗花可以借着君家人的血短暂绽放,君疏月能做到的,那个段闻雪也做到了,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段闻雪也是存活下来的君家人?他和池寒初又是什么关系? 段闻雪遇刺之事惊动了正在闭关的池寒初,人人皆知段闻雪如今是城主眼前的大红人,对方敢在他的头上动土,也就是在向池寒初宣战。所以他甫一出关便下了诛杀令,但凡城中与这几人有过来往的,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要带走审问。而浮方城的寒牢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几乎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那里,而在那里最恐怖的并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行刺的杀手虽然已经坠入飘浮之海中,但是经过一日一夜的打捞,总算是寻获了其中一人的尸首。 “听闻池寒初已经把那刺客的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了,我就好奇谁这么大能耐能在浮方城里动手。不过飘浮之海水势汹涌,就算打捞上来,怕是也未必完整了吧,还能查出什么来。” 早膳时候红拂红袖从外面打听消息归来,许南风和君疏月就对着一桌饭菜开始聊起尸体的事。阿吕端着碗吃了两口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跑到外头去了。许南风瞥了他一眼,夹了块红枣糕放在君疏月碗里,无限殷勤道:“阿疏,昨晚辛苦你了,你要好好补补。” “闭嘴。” 君疏月没好气地瞪了许南风一眼,昨晚为了安抚他便由着他胡闹了一宿,今儿还敢再提这事就不要怪他翻脸了。许南风昨夜占尽了便宜,今儿恨不得把君疏月捧在手心里宠着,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吕在外头隔着门都能听到自家主子说那些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简直腻得人牙疼。 而就在许南风跟君疏月大献殷勤之时,昨日跟在段闻雪身旁的那个小剑侍出现在了栖凤居外。红拂红袖二人一听到动静就飞身而出,那剑侍以为她们二人要与自己动手,二话不说便拔出了佩剑。他的剑法许南风昨日是见识过的,不过红拂红袖也不遑多让。阿吕在门外看到他们三人剑拔弩张,连忙去喊许南风出来阻止。谁知许南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急什么,先看看。” 他这边话刚说完,红拂红袖与那剑侍已动起手来。这三人皆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而且又心性极高,一旦动起手来不分个胜负断然不会罢手。 “你由着他们打,是要闹出人命么?” 君疏月靠在门边,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三人身上。红拂红袖本就是同胞姐妹,又自小一同习武长大,两人的默契可想而知,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若两道红绫迎风欲飞,而那剑侍的剑招亦是奇绝精妙,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一个少年竟有如此高深的剑道修为。 “这孩子倒是身手不俗。” 君疏月本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就连他师傅谷墨笙也几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什么好话,他肯对一个孩子用不俗二字,放眼整个武林怕是也没有几人能得此评价了。 “段闻雪倒是厉害,从哪里得来这么个宝贝。” 君疏月起初只是抱着赏玩的心态在看那三人打斗,可是渐渐的他的目光却变得凌厉起来。因为他越看越觉得那孩子的剑招有眼熟。 这玉髓经虽是内功心法,但亦可化作外用,他看着孩子剑招之间所蕴含的万千变化正与玉髓经一脉相承,但是这玉髓经乃是浮方城不外传的绝学,唯有历代城主方可修炼,这孩子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阿疏,你怎么了?” 许南风见君疏月面色凝重,不由担心地去握他的手,可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君疏月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自己从君疏月身边挡开。他不由向后一退,君疏月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怎么?” “阿疏你……”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到不远处传来当的一声轻响,红拂红袖二人一左一右以那琴诀之弦缠住了少年的剑,琴诀之韧可称天下之最,就连云鹤山庄所铸的剑在琴诀面前都要黯然失色,这少年剑法虽高,可所用的佩剑却是再寻常不过,否则也不会被红拂红袖牵制。 “让他们住手吧。” 君疏月说着竟主动向那少年走去。许南风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一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阿疏,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第15章 疑窦丛生 那少年的剑虽已经被红拂红袖二人缠住,但好胜心强不肯服输,本还想再战,这时看到君疏月朝着他走来,不知为何那少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放开他吧。” 红拂红袖看到许南风点头才敢退到一边。不过那少年身上杀气极重,许南风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君疏月。虽然他已经起了疑心,可是之前君疏月险些坠海的事还是给了他太大的惊吓,他可不敢再有一点点的大意。 “无妨。”君疏月拍了拍许南风手,又转头看向那少年。少年的模样十分稚嫩,倘若不是身上杀气逼人,看上去甚至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弱一点。他看着君疏月的眼神里有些畏惧,同时又有一丝疑惑。他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会和段闻雪如此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识欢。” 君疏月又问道:“段闻雪是你什么人?” 识欢听到段闻雪的名字似乎突然放松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他是我的主人。” “你的武功也是他教的?” “阿疏!” 许南风突然上前把君疏月拉到自己身后,对红拂红袖递了个颜色,她二人马上会意,纵身而起朝着院外飞身而去。许南风拉住君疏月的手,似是责备又似撒娇道:“你以前从不跟我以外的人说话,今天跟他说这么多话,是看上他不成?” 那孩子天性单纯,听到这话竟有点信以为真,不由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君疏月想起当年初遇许南风时,他也和这个孩子一般大小,不过却比这孩子老辣多了,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份不凡,接着就死缠烂打不放手。 这样的心机城府,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识欢就算再天真懵懂也从许南风眼里看到了敌意。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君疏月,又慌忙低下头飞快地说道。 “尊主请你们去祁阳殿。” “八成是为了那几个杀手的事。” 许南风说着牵住君疏月的手道:“你同我一起去吧,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君疏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已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许南风把他的手攥的死紧,像是怕一个不留神他就跑了一样。君疏月知道以他的聪明恐怕已经猜到了什么,自己的伪装怕是戴不了多久了。 祁阳宫是浮方城的主殿,城主会在此地召见七阁阁主共商大事。但是这两年来天阁阁主已经很少齐聚一堂,因为浮方城的势力已经远胜从前,七位阁主中除了段闻雪,其他皆有自己的属地。而今日连段闻雪都没有出现,只有池寒初一人留在祁阳宫中。 时隔两年,当再次见到池寒初时,君疏月却觉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也许天下人会觉得他应该恨池寒初入骨,但其实从一开始君疏月就知道池寒初有异心,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把这个人当做过自己的对手。千重山那一战之所以会被设计只是因为他对许南风毫无防备。所以如果要认真算起这笔账来,其实应该算在许南风的头上。池寒初还远远不够格。 这偌大的祁阳宫里,如今只有池寒初一人坐镇,殿前摆着那具刚打捞上来不久的尸首,在灰暗的烛火中,那白色的裹尸布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然而比他更加恐怖的是今天的池寒初。 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上,他一身红衣慵懒地靠在金座上,他的模样不像之间所见的那样阴郁苍白,眼眉唇角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媚风情,他的唇和眼角都犹如染过胭脂一般,那种红让人想起志怪小说里啖肉嗜血的女鬼。 看来,池寒初修炼那罗刹宝鉴果然已经走火入魔。 “本座一出关就听闻许先生在城中遇险,让先生受惊了。” 许南风笑着拱了拱手道:“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那帮杀手是冲着段阁主而来,不知阁主可有大碍。” 昨日段闻雪被救下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异样,今日又没在池寒初身边见到他,莫非是真的受了惊吓病倒了? 池寒初听他提起段闻雪,脸色微微一变,但他马上收住了自己情绪,若无其事道:“本座另行安排了任务给他,他一早已经离城。” 段闻雪昨夜还满身是血躺在毕罗花海里,怎么可能离开浮方城。 不过想到这个,段闻雪的身份当真让君疏月十分好奇。他的血和自己一样能够让已经枯萎的毕罗花盛开,这是不是说明他也是君家的后人?还有识欢那与玉髓经一脉相承的剑法,这会不会也和段闻雪,和君家有关? 看来有必要先查清楚段闻雪的身世来历。 就在君疏月还在思索着段闻雪的事时,池寒初已经从金座上走了下来。他那身红衣在烛火之中显得愈发凄艳妖娆,但是又莫名有种阴森的寒气。他就像是一株艳丽却又有毒的花,散发着诡异的香氛,让人着迷但是又十分致命。 他走到那尸体前,轻轻一抬手,掌风将尸布从那人身上推开。里面那张被海水泡得肿胀发白的面孔实在让人不忍多看。许南风故意挡在君疏月的面前,还轻声安慰道:“你别看,这个会吓到你。” “许先生倒真是周到体贴。” 许南风笑了笑:“他日尊主若有心爱之人便会明白在下的心情,怕是怎么体贴都觉得不够呢。” 心爱之人…… 池寒初嘴角的笑容略微一僵。他的身边并不需要那种人。 但是许南风这么做可并不是真的出于体贴,因为他很清楚君疏月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然而他又是个不会演戏的人,池寒初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所察觉。他挡在君疏月面前就是怕他太过镇定反而让池寒初起了疑心。 “这人的身份可查明了?” “这不正是本座请许先生来此的目的?” 他说着,用脚尖将那尸体翻了过去,在他的后颈处,赫然有一片紫色的毕罗花纹身。许南风顿时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片人皮,难道他们…… 第16章 见招拆招 “这是……毕罗花的花纹?” 虽说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人皮纹身,但是许南风在池寒初的面前还是要装出诧异的反应。池寒初的目光紧紧钉在许南风的身上,像是要拿眼睛把他整个儿看穿一般。但许南风伪装自己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眼神表情里一点破绽都没有露给池寒初,完完全全让他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不久之前,本座在那些劫持苍梧剑的杀手身上也找到了同样的纹身。” “如此说来,难道是……尊主亲近之人所为?” 池寒初负着手绕开许南风走向君疏月,他刚要抬手去碰君疏月就被许南风闪身挡了下来。许南风笑道:“尊主看来当真对我这小厮有点兴趣。” “他让许先生这般宝贝,连商量如此秘密之事都带在身边,实在让本座好奇的很。” “昨天的事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没有武功防身,单独将他留在小楼我实在是不太放心。” “许先生身边不是有两个绝顶高手么?” “是我求先生将我带在身边的,尊主若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好了,与先生无关的。” 许南风还没开口,君疏月却抢险一步把话接了过去。他抓着许南风的手似乎微微颤了颤,眼眶甚至有点泛红,实在是梨花带雨,海棠含泪,看得人心都软了一滩春水。 这下连许南风也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暗道,好你个君疏月,平日里让你软语哄一哄跟要你的命似的,这会儿倒是在池寒初面前挺会装的。 而这一来,池寒初算是彻底打消了心头的疑虑。这个人确实和君疏月有种莫名的神似,可是他一开口池寒初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像君疏月那种人,便是杀了他也决计不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况且仔细看看,这人的模样虽是惊艳绝伦,但骨子里透着一股柔弱,像是大声说句话都能吓着他,怎么可能会是君疏月?而且走近了一看,那人脖子上隐约可见一些淡红的印记,显然是昨夜一晌贪欢留下的,要是君疏月的话…… 池寒初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罢了,言归正传,以许先生在江湖的人脉,可查得出这些杀手是何来历。” “我倒觉得这件事不必查也知道是何人所为。” 池寒初看了一眼许南风,从他的眼神里也看得出他的答案与自己心中所想是一样的。整个武林之中,能有胆量从云鹤山庄抢东西,还敢在浮方城潜伏杀手,而且还与毕罗花有关的,思来想去只能是一个人了。 “尊主从前当真没有见过地坊的坊主?” 池寒初摇了摇头:“这地坊坊主从来不在人前露面,恐怕只有君疏月一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这不是连许先生都拿他没辙么?” “如今看来,君疏月若没死,恐怕已经和他暗中联手。” 许南风故作忧心地拧紧了眉头:“我留在浮方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君疏月若想报复你,你就是躲到阴曹地府也会被他翻出来。”池寒初冷哼了一声,眼中杀意毕露:“我们既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况且……” 池寒初抬手按住许南风的肩:“你我联手,未必就输给他们。本座的浮方城正需要像先生这样的人暗中坐镇。” “尊主,许某人这两年见惯了江湖的风浪,如今只想过几日安稳日子。这次若不是君疏月重出江湖,我实在也不想趟这浑水……” “先生此言差矣。”池寒初伸出手指封住许南风的唇,他的手苍白冰凉,简直不像是活人的手。许南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露出为难的神色:“尊主这是要把许某人逼上梁山啊。” “你已然上了船,还想独善其身?” 池寒初说罢,突然横出一掌将藏在君疏月身前的许南风推开,他这一手实在来的太过突然,许南风和君疏月都完全没有料到,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池寒初已经一手扼住了君疏月的脖子,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池寒初你!” 许南风见状眼神立时沉了下来,身形突然一晃,那动作竟是快得让人有些看不清,一道灵力的掌风朝着池寒初直扑而来,他轻轻向后一个纵身,还未落地却见许南风掌风又至。这一掌势若雷霆,落下之时,虽被池寒初躲过,却硬生生将他脚下的石砖震成了齑粉。 “先生!” 君疏月忽然一声痛呼,身体一晃向后倒去。许南风慌忙收手转身将他一把搂住。池寒初向后退了几步,施施然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笑容里满是算计地看着许南风:“今日总算是试出了许先生的深浅,方才这两掌非同凡响啊。” “池寒初,休要欺人太甚。” 池寒初一拂袖,飞身跃上金座,待稳稳坐定之后才道:“此药并不致命,只会让人短时间内气血失调,头晕目眩,本座开个小小的玩笑,希望许先生不要介意。” 许南风不等他说完已经握住了君疏月的脉,果然只是脉细略有些乱,其他并无什么异状。 他一直谨小慎微,没想到还是着了池寒初的道,暴露了自己的身手。 “依本座之见,方才许先生那两掌,足以跻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以许先生的人脉还有身手,本座都不由庆幸幸好你我是友非敌。” “这话你可不要说早了。” 许南风还不曾被谁这样算计过,平日里和善的伪装已完全收起,剩下的这个眼眉含怒杀气逼人,仿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尽显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许南风。 他搂着君疏月向后退了两步,眼中笑意尽散,唯有冷冷的寒光透着无限的杀机。君疏月是他不能碰的底线,池寒初竟敢用这一招来试探他,若是君疏月当真无事也就罢了,否则他定要踏平这整个浮方城来作陪。 “许先生还是自己好生考虑吧,与本座合作,还是现在走出浮方城让君疏月找上门来。” 君疏月靠在许南风的肩头,其实那颗药根本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方才出声只是不愿许南风暴露得这么快。可惜许南风完全失了冷静,竟真的上了池寒初的钩。 不过,换做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会如此吧。 “南风,我们走。” 君疏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许南风低头看向他时,冰冷的目光果然一下子温柔起来。他点了点头,蓦地将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走去。 “许先生,本座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你所剩下的时间,恐怕已是不多了。 可就在许南风与君疏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时,池寒初的目光骤然一冷。他从怀中又将那黑色的药丸摸了出来,灯火中,那粒药丸上闪烁的光泽显得格外诡异妖娆。 “本座的话还未说完,此药,对于不懂武功的寻常之人而言无毒无害,可是如果你有内力在身,这可就是穿肠□□。” 第17章 另寻出路 “南风,你冷静一点。” 许南风却已完全是处在愤怒的边缘,一路上冷着脸一言不发,与平日里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其实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 “迟早有一日,我要把池寒初的脑袋拧下来。” 倘若在平时,许南风顶着那张娃娃脸说出这话定会被人耻笑,可是眼前的许南风一身寒霜,两眼杀意,换做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在妄自托大。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池寒初那句话其实说错了,当初给了君疏月致命一击的人不是他,而是许南风。如果没有许南风从中插手,当日死在千重山的应该是池寒初才对。 “收一收你的杀气,别忘了你的身份。” 君疏月为了压制体内的毒性,已经完全封住了自己的内力,躺在许南风的怀里时不觉有些昏沉欲睡。但是他怕自己再出现半年前的情况,一昏睡过去就被玉髓经反噬再也醒不过来。他担心眼下的情况已不是许南风一个人可以应付的,因为显然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 这会和段闻雪有关吗。 “你当真没事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许南风把君疏月抱入栖凤阁后,便要解开他的衣服替他验伤。君疏月推开许南风的手,语气淡淡道:“眼下你要关心的不是我。”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君疏月暗自叹了口气,疲倦地合上眼:“可是我在乎你。” 这一句话足以胜过世间任何的甜言蜜语,几乎在一瞬间许南风的眼眶就红了。他趴下身紧紧抱住君疏月,声音颤抖得不能自已:“我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我倒是觉得,你若是不犯这个错误,我们之间可能还要再浪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你真的不怪我?” 君疏月抬手抚了抚许南风的发顶:“我怪你,你也已经做了,我不怪你,自己心里或许还好受些。” 对于许南风这近乎疯魔的执念,君疏月唯有抱以无尽的宠爱和宽容才能让这份感情得以延续。否则,他们两个恐怕就只能一起走向毁灭吧。 “我就知道天下间只有阿疏对我最好。” 许南风一扫之前的阴郁,笑着凑上去含住君疏月的双唇。君疏月难得没有推拒,而是主动迎了上去。幸好许南风还能勉强维持一丝理智,否则照君疏月这个生涩却动情的撩拨法,怕是一个把持不住就要把他吃干抹净了。 “阿疏,池寒初喂给你的究竟是什么?你当真不要紧吗?” 君疏月当然不能直接告诉许南风这药如何歹毒,会给自己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怕这话一开口,以许南风这极端的性子真能去跟池寒初拼个鱼死网破。所以只能状若无事道:“亏得我如今没有内力在身,否则这药就危险了。” “什么意思?难道这药……” “池寒初生性多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你,也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怀疑,此药对身无内力之人完全无害,所以我被废去了武功倒是好事。” 君疏月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此也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你才方便行动。” “这笔账待日后我会好好跟他清算。” 许南风听到这话,看似是平静了一些,可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君疏月当真已经内力全无了吗?可是之前自己明明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眼下,你对那人皮纹身有什么看法?” “普天之下知道毕罗花秘密的人不超过五人,排除你我还有池寒初,剩下的就是你师傅谷墨笙。” “还有一个人呢?” “段闻雪。” 君疏月心头微微一惊,忍不住好奇道:“何以见得?” 许南风从君疏月怀中坐起,略作沉思后缓缓道:“这也是我的推测。以池寒初的性子,身边极少会有亲近之人,这两年中他为了修炼罗刹宝鉴,几乎将城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段闻雪打理,等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一并交付给他,他能得池寒初信赖,必有过人之处。” “所以你觉得,池寒初会让他进入禁地?” “若仅仅是信赖还不够,我有种感觉,他和池寒初之间有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羁绊。”许南风继续道:“今日段闻雪根本没有出城,池寒初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个谎。还有昨日,我在段闻雪的手臂上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伤痕。” “什么样的伤痕。” 许南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努力回忆起来:“伤痕很淡,但我闻到了他身上有紫玉膏的味道,这种膏药有生肌祛瘀的神效,所以我断定这些应该是新伤。其中有些像刀伤,有些……像是齿印。” 说到这个,许南风突然坏笑着凑到君疏月面前:“我怀疑,他跟池寒初……” 若非昨天君疏月亲眼看到池寒初和段闻雪在花海中所做的事,他也不信池寒初那样的人会主动与人亲近。不过他想如果不是段闻雪的血能缓解魔功的反噬,他恐怕也不会甘心委身做那种事。 段闻雪真的会是他们君家的人吗? “南风,你心中既有疑问,为何不索性去毕罗花海求证一番?” 倘若君疏月没有猜错,以昨天段闻雪的伤势,他此刻必然还留在毕罗花海养伤。不过那地方灵气已经枯竭,至多只够维系他的生命,想要恢复如初只怕很难。 “阿疏,我发现你回到浮方城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不怪许南风敏感,在来浮方城之前,君疏月对待任何事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而到了这里之后,他不但主动亲近段闻雪的剑侍,还要亲自调查段闻雪的身世。这是不是说明,之前的一切都是伪装的呢? “你我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另寻出新路,兴许还有别的意外发现。” 许南风心知,这恐怕未必是什么意外发现吧。阿疏,你到底在跟我耍什么花样。 “既然如此,就听阿疏一回,我们去毕罗花海看看究竟。” 第18章 再度交锋 浮方城的禁地,非城主不得入内,但对于许南风和君疏月而言,这条禁令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但池寒初对栖凤楼的监视十分严密,那些鬼侍就像是闻风而动的鹰犬,只要楼里的人稍有走动便会马上向池寒初汇报。 在池寒初的心里始终有一种莫名强烈的感觉,就是许南风和那个身份莫测的地坊坊主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有好几次他甚至觉得许南风就是地坊坊主。可是当真如此的话,他又为什么要联合自己对付君疏月? 而且今日一试,此人的武功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自己这些年靠着罗刹宝鉴方能功力大进,而这个许南风平日里不露山不显水,关键时刻露出的这一手实在让人惊艳。这是他真正的实力吗,还是他有所保留?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让池寒初头疼不已的许南风在君疏月看来,就是个被自己宠坏了的任性孩子。但明知道纵容他不好,却每次都败给他那种无辜又可怜的眼神。活生生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池寒初以为这些鬼侍就能看得住许南风和君疏月,未免也太低估这两人的能耐。以许南风的身手,若要硬闯,这些鬼侍就算一拥而上也未必够看,但未免打草惊蛇,也为了自己那一点点说不出口的私心,许南风还是拼命游说了君疏月和自己一同换上了红拂红袖的衣服。 美名其曰——掩人耳目。 “阿疏,你穿红色当真好看,以后就只给你买红色的衣服。”这少女的裙装穿在君疏月的身上也丝毫不显违和,而且还更衬得他肌肤如玉,清丽非凡,尤其是束腰的地方,纤细得让红拂红袖都自叹不如,简直可以说是不盈一握。 “许南风你试试。” 君疏月向来喜欢素净的颜色,所以就算当年贵为浮方城主,也总是只穿淡色的衣衫。难得能有机会让他穿上这一身红色,也算一偿许南风多年的夙愿。 “你我这样,可不就是要去拜堂成亲么。小娘子,快给相公乐一个。” 许南风一高兴就忘形,挑着君疏月的下巴就想趁机轻薄,结果刚要靠上去就被君疏月一指抵在命门处,他就算现在不能用内力,可认穴的功夫还是在的,若是许南风再敢趁机发疯,他这一指点下去倒不是要命的问题,而是能让他生不如死。 许南风就算碰了钉子也色心不死,一路上对君疏月上下其手,毕竟穿着女装的君疏月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怕是求也求不来了。 自从毕罗花海灵气枯竭之后,池寒初也不像从前来得那么频繁,但是他始终笃信此中藏着君家和玉髓经的秘密,所以禁地之外一直重兵把守,机关重重。只可惜他不知道进入花海并不只有一条路。另外一个入口就在祁阳宫后的一口井水之中。此井平时并无异样,但只要将井口的一块雕花石砖向里轻轻一按,井水便会退去露出里面黑色的洞穴入口。 “池寒初动用那么多兵力守住禁地的大门,结果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扇门却守不好。”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做无用功。” 池寒初倘若听到君疏月这番评价,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这口井通向毕罗花海中央的映月池,不过池水早已枯竭,两人从井底落入池中之时,正好一轮圆月倒悬在穹顶之上,许南风笑着说:“倘若池中有水,你可当真是出水芙蓉了。” 他这话音刚落,君疏月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许南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花海中央,段闻雪的身旁盛开着一丛丛色泽艳丽的毕罗花,而其他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枯草。在他身旁,剑侍识欢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低着头不知在摆弄什么。 “识欢到底是什么人,池寒初竟然也让他进入禁地。” 许南风说话间心中暗自思量,君疏月似乎对于段闻雪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难道他事先已经知情?他是怎么知道的?他难道来过禁地?他让自己来禁地一探究竟是因为他知道段闻雪就在禁地之中? 所有的疑惑最后都指向一个问题,君疏月究竟还藏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君疏月没有回答许南风的话,因为他知道以许南风的聪明恐怕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这个段闻雪的身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君家唯一的后人,如果段闻雪也有君家的血脉,那岂不是说明他与自己……也许是兄弟? 识欢在段闻雪身旁做了片刻,他用一朵毕罗花编了一只小小的戒指套在了段闻雪的食指上。段闻雪一直没有醒来,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无论识欢在他耳边说什么都无法激起他任何的反应。 识欢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小心翼翼亲了亲,若不是因为他只是孩子,许南风几乎要以为他对段闻雪有什么企图。不过回想一下之前在栖凤楼时君疏月一问到段闻雪的事,他整个人都变得温顺起来。看起来段闻雪在他心目中确实地位非凡。 识欢在禁地停留了片刻之后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许南风不小心踩落了一颗石子,即便只是如此轻微的声响也没有逃过识欢的耳朵。他眼神骤然一冷,折下一片毕罗花的叶子便朝着许南风和君疏月藏身的地方打了过去。 许南风一把将君疏月推到自己的身后,身子微微一侧,一抬手稳稳接住了那片叶子。只是一个孩子竟能够做到折草为器,他的武功修为实在不可小觑。 识欢看到许南风和君疏月突然出现在这里,先是一惊,接着脸色一沉道:“主人有令,擅闯禁地杀无赦。” “好大的口气。” 许南风说罢,识欢突然纵身而起,抬掌便向许南风打来,这下君疏月可看了个清楚,这几招正出自于玉髓经之中,他果然修炼过君家的独门武功。 “南风,捉活的。” 识欢本就心高气傲,听君疏月这么一说,不由被激起了杀性,出招愈发刚猛无情起来。许南风故作委屈道:“阿疏,你又害我。” “若是连他都拿不下,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君疏月说着径自朝段闻雪走去。识欢以为他要伤害段闻雪,一时分了心被许南风一掌打在肩头。这一掌许南风至少用了七成功力,识欢硬捱下这一掌,顿时五内一阵翻腾。他年纪虽幼,但也行走江湖多年,交手的高手不在少数,但是像许南风这等功力的却几乎不曾遇到过。 没想到这个人看上去文弱得很,功夫却十分了得。 “阿疏,你躲远些,别让我们伤着你。” 许南风刚把识欢打退,他又突然飞身上前,掌风直扑而来,许南风双掌同时运气,那气劲化作一道屏障将识欢的掌力尽数接下。识欢不肯罢休,拼着将内力灌注在五指之间,竟硬生生将那内力所凝成的气壁从中撕开。 “有点意思。” 第19章 君家后人 识欢虽然出手狠辣招招逼命,可惜他面对的偏偏是许南风,一个连君疏月都摸不着底的人。整个江湖知道许南风的人不可胜数,但是他们知道的许南风永远是那个喜欢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谈起生意来要钱不要命的市侩商人,可是许南风最厉害的却不是他这张铁嘴。 许南风没有正式拜过师,亦没有得到武林名宿的指点,君疏月甚至一度嫌他悟性太低不愿传他武功,可是短短五年间,他利用浮方城地坊坊主的身份将南北武林各门各派从不外传的武功秘籍读了个透,更要命的是他把这些武功全都融汇于一身自创了一套武学。 君疏月说他笨,资质太差,那是因为参照的是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可是如果与寻常人相比,许南风绝不是平庸之才,因为他从小就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也正是君疏月挑中他成为地坊坊主的原因。 有人说浮方城内藏着一座巨大的宝库,这宝库之中收藏的并非珍奇异宝,而是成千上万册记录着百年来江湖中大小事件的卷宗,其中自然也包含各门各派上至掌门帮主下至入门弟子的详细记录。这事虽然是传言但也并非空穴来风,但记录这些事件的并不是卷宗,而是人。 地坊之□□有三百六十名弟子,这些弟子隐没于江湖各门派之中暗中收集各路消息,只有地坊坊主才掌握这份名单,百年来,地坊弟子以世代传承的方式将这些秘密卷宗强记于心,当受到坊主召唤之时他们才会现身。所以无论池寒初如何挖空心思也查不出地坊的所在,因为它本就是无形无相的。 识欢在浮方城中已算是罕逢敌手,没想到在许南风的面前自己不但占不了上风,反而渐渐落入他的控制之中。与识欢那种既快又狠的招式不同,许南风出招看似随意,但每一掌之中的变化却让人防不胜防。许南风已将百家之长融于一身,所以招招之间如行云流水却又出其不意,常常让识欢应付不暇。 而就在两人缠斗之时,君疏月已经悄然走近段闻雪,他与自己昨夜所见并无什么变化,依旧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露在衣领外的脖子上依稀可以看到鲜红的伤口。而除此之外,不出君疏月所料,他果然看到了那熟悉的毕罗花纹身。 他刚要将手伸向段闻雪,忽地听到识欢一声怒吼:“不许碰他!” 许南风本已封住了识欢的退路,不想他看到君疏月靠近段闻雪,竟不顾自己会被内力反噬,强行催逼内力撞开许南风,许南风也是有些意外君疏月会主动对人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一个愣神被识欢趁虚而入。 识欢掌风已至,而许南风见状亦是不再留情,杀招紧逼其后,然而这时君疏月突然一手扼住段闻雪的脖子,厉声道:“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他。” “不要!” 君疏月眼神中突然流露出的杀气不止把识欢吓住了,就连许南风也不由愣在了当场。识欢果然马上收了掌,手无足措惊恐万分地看着君疏月,他这副模样简直让许南风都看不下去了。 “咱不欺负小孩子了行吗?” “罗嗦,谁让你挡不住他。” 许南风从后面跟上来,一指封住识欢身上的要穴,然后走到君疏月身边,一边打量段闻雪一边醋意十足道:“我方才还以为你要扒他衣服。” “你当我是你么。” “我又不会扒他衣服,我只会……” 扒你衣服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君疏月一个眼神瞪得噎住了。许南风摆了摆手,绕回到识欢的面前,这个孩子身上的杀气仿佛在看到君疏月扼住段闻雪脖子的一刹那间就消失无踪,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段闻雪,毫无掩饰地露出惊恐和无助的神色,这让许南风对他更加感到好奇了。 “我没想到君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存活于世。” 君疏月说罢,突然抬起手腕用力咬了一口。许南风脸色一沉,想要阻止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他不想要任何人与自己分享君疏月关注的目光,如果段闻雪真的是君家的人,那么他势必会从自己这里将君疏月的注意力分走。这是许南风所不能忍受的。 可是,现在他阻止不了君疏月,方才君疏月突然流露出的眼神已经给了许南风暗示,自己之前的猜想没有错,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的可以任他宰割的,他只是在隐忍,在等待一个时机。 君疏月的血滴落在段闻雪的手臂上,很快,他的手臂上也出现了与君疏月一模一样的毕罗花纹身。而他的纹身颜色更加艳丽,甚至已经开始向胸口蔓延。那紫色的花纹缠绕着段闻雪苍白的胸口,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吸食殆尽。 “这是什么?” “是诅咒。” 君疏月话音方落,这时有人声从石门之外隐约传来,君疏月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段闻雪,抬头对许南风道:“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我们现在带走他就是打草惊蛇。浮方城一旦关闭,我们就只能硬闯了。” “硬闯倒是不怕,但他有伤在身……” “啧啧,你们才见了两面就这么怜香惜玉。” 许南风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此时外面的声音又更近了一些,君疏月不得不先将段闻雪放下,他指了指识欢道:“先把他带走。” “这下红拂红袖可开心了,总算有人可以让她们欺负着玩了。” 识欢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许南风和君疏月将他从段闻雪身边带走。他不知道这两人绑走他到底有何用意,但只要他们不伤害段闻雪,他什么都愿意配合。 阿吕对于许南风这种喜欢什么都往家里捡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没想到二当家也近墨者黑,这浮方城的人是能随便捡回来的吗?要是那个鬼一样的城主怪罪下来,他们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这个孩子我交给你看管。” 许南风不等阿吕拒绝就笑着凑近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把你送给池寒初,让他好好□□你。” 老板你这样好可怕…… 迫于许南风的‘淫’威,阿吕只能含泪接下了识欢这个大麻烦。他已经见识过许南风和君疏月的手段,所以就算满心怨愤,但为了段闻雪只能乖乖顺从。 “想不到你堂堂浮方城城主居然要挟一个孩子。”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让。” 君疏月大抵是因为找到了幸存的家人,所以难得有心情跟许南风斗嘴。不过既然段闻雪是君家后人,他为何要隐藏身份留在池寒初的身边,还有,那些夺剑的杀手与他有关吗? 不过除了这些疑惑以外,最让君疏月不安的是段闻雪的身上已经开始发生异变,恐怕不就之后就会彻底异化。到了那个时候,等着他的就只有一条死路了。 第20章 玉髓传人 识欢虽然是段闻雪身边最亲近之人,但是他的失踪也确实没有引起池寒初太大的注意。这个孩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整个浮方城上下连他这个城主都使唤不动,他从来只听段闻雪一个人的话。 有的时候池寒初真的怀疑识欢是不是段闻雪背着自己在外面和某个女人的私生子,可是算一算年纪又觉得断无可能。他想他可能是太在意段闻雪,在意到甚至有点嫉妒识欢。 可是这个识欢究竟是什么身份,何以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精深的武功,而且段闻雪既有君家血脉就应该知道玉髓经不可外传,他怎敢轻易将这武功传授给外人?除非,他和谷墨笙一样,是君家人认定的伴侣或者继承人。 “这孩子这张嘴可真是够牢的,我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想给他上刑了。” 自从识欢被带回栖凤楼之后,无论许南风如何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他都始终闭口不语。君疏月见许南风败阵而回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是谁说不以大欺小的。”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君疏月倒了杯水递给许南风,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不成。” 许南风刚要接过杯子,结果听到这话马上握住君疏月的手腕:“你老实交代,这孩子是不是哪里特别吸引你。” “是啊。” 迄今为止,许南风吃过的醋怕是可以淹没整个飘浮之海了。君疏月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拧了一把他的下巴,凑上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许南风得了便宜还卖乖,撇了撇嘴说:“别以为这样就把我打发了,你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别人不一样。” “他继承了我君家的衣钵,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的剑招里暗含玉髓经里的武功。” “你又没把玉髓经传授给我,我当然看不出来。” 君疏月笑道:“那是因为你太笨。” “他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手到擒来。” 跟一个孩子争高低,他也真是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君疏月笑着摇了摇头,他推了许南风一把,兀自转身朝关着识欢的房间走去。可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许南风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因为他感觉得到君疏月正在一步步远离他的掌控,他正在一天天地变回从前那个君疏月。 他终于打算不再隐藏自己了么? 识欢被许南风封住了全身的穴道,以他如今的功力是万万挣脱不开的,况且他又怕许南风他们对段闻雪不利,所以更加不敢反抗。其实君疏月看得出,虽然他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他的心智恐远远不及同龄的孩子。而且每次只要一说到段闻雪,他眼中露出的光就十分异样。他就像是只被驯服的猛兽,只会在主人的面前收起獠牙和利爪,而其他的时候就是一柄见血封喉不知回头的利剑。 君疏月走近识欢的时候,他畏惧地将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他似乎很怕君疏月,那种畏惧绝不是伪装出来的,其实从君疏月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 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身上和段闻雪有着相似的气息吗? “你的武功是段闻雪所授?” 君疏月走到他的面前后轻轻蹲下了身。识欢似乎不太敢直视他,他只好伸手捏住识欢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不要伤害主人。” 他的眼眶微微有点泛红,看上去既可怜又无助,像是被丢弃的小动物。君疏月抚了抚他的发顶,真的像哄着宠物一样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他,他是我的家人。” “主人没有家人。” 君疏月没有多言,在他面前伸直了手臂,那手臂上的毕罗花纹身与段闻雪别无二致。识欢望着他的手臂愣了许久,他当然认得这些花纹,主人告诉过他,这是身份的象征,但是也是他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他藏不住心事的眼神已经告诉君疏月他一定知道段闻雪的身份。 “毕罗城,也叫天外之城。这里这里就是我和段闻雪的家。” 君疏月在识欢面前坐了下来,他身上散发出的暗香与段闻雪的完全一样。这也正是识欢对他没有敌意的原因。他就算心智不全,可是也能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个人与主人有着莫大的渊源。 主人也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家是一个叫天外之城的地方。如今这座城陷入冰冷无望的深海之中,永远不见天日。 他是这世上无处寻根的一缕孤魂,也许将来的某一日就会永远的消失。他想要给池寒初留下点什么,于是他收留了心智不全的识欢作为自己的传人,将一身的武功传授于他。而他自己却在岁月无情的碾压中变得愈发支离破碎。 “你的身上有玉髓经的功基,是段闻雪传授给你的吧。” 识欢听到这个用力点了点头,脸上不觉露出一丝懵懂天真的笑意。当年段闻雪将玉髓经传给他时对他说过,他这一生只会有一个传人,但是他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识欢只能叫他主人,而不能叫他师傅。 但对于识欢而言,只要能够留在段闻雪的身边,根本无所谓称谓。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段闻雪的病,你愿不愿意带着他跟我一起离开?” 第21章 浮城秘事 “什么,你要带段闻雪和识欢离开浮方城?” 许南风听到这话时差点没被一口热茶烫到嘴:“我们两人想要全身而退尚且困难,现在还要多带两个?” “对你来说很难么?” “怎么难道你觉得不难吗?” 君疏月神情淡淡地将许南风手里的茶盏接过去,浅浅抿了一口:“我以为这件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阿疏,你别用激将法,我不吃这套的。” 许南风说话间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君疏月抿着茶盏的唇,他唇色偏淡,但是染了一丝茶色之后却显得格外水光诱人,让人忍不住遐想联翩。君疏月像是一下子就看透了许南风的心思,故意把身子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吃哪一套?” “我……”许南风一时间心神激荡,差点没忍住要饿虎扑食,不过他马上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刺客的事还未查明,现在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浮方城,更别说是他们两个大活人。而且这段闻雪和池寒初又是那种关系,换言之,如果有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打你的主意,我一定把他挫骨扬灰。” 许南风这变着法子的表白听得君疏月莞尔一笑,他当然知道要在池寒初眼前把人偷走难如登天,但是许南风是什么人?三年前他能在天下人面前玩大变活人的戏法,现在难道对付不了一个池寒初? 而且在别人看来许南风或许是受了胁迫不得不来到浮方城,可是君疏月却十分清楚如果许南风不想让池寒初逮住他,那么就算池寒初把整个江湖翻个个儿也无济于事,而他既然自愿回到浮方城,那么必然另有所图。 可是,他想要的会是什么? “既然这么为难的话,那就罢了。” 君疏月见许南风不肯松口,也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他刚把身子撤开,许南风就突然抱了上来。 “阿疏,你就不能多求我两句?” “这不是怕你为难吗。” “……”才怪。 许南风恨恨地朝着君疏月下巴上咬了一口:“你就当哄我,说两句好听的话不成吗?” “说不来,不会。” 君疏月用手指戳了戳许南风的额头:“让你替我办点事,居然还要用求的,白疼你了。” 许南风眨巴了两下眼睛,露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可是君疏月又不是第一次被蛇咬,所以心里分外敞亮,这小子八成是没什么好事。 “说罢,又想什么怀心思。” “我心里都是阿疏,哪有什么坏点子。” 许南风抱着君疏月的腰用力蹭了蹭,活像是成精的大兔子,不对,应该是狐狸。君疏月把他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一本正经道:“跟你许老板做生意,规矩我懂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南风也就不再隐藏了,索性道:“我要浮方城内城的地形图。” 君疏月猜到许南风故作为难不肯答应必有所图,但是当他听到许南风要的是浮方城内城地形图时不免暗自吃了一惊。 浮方城分内城与外城两城的秘密素来只有城主才知道,而自己就算在与许南风最亲密的时候也没有向他透露过半句,他是如何得知的?这个秘密关系到君家和整个浮方城的存亡,他这次开的条件未免有些太大了。 “南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再说明白一点。”许南风的眼神突然之间锋利起来,他一手搂住君疏月的腰,一手撑 在桌沿,整个人倾身上前几乎要把君疏月压倒在桌上:“我知道在飘浮之海下还隐藏着另一座城池,那才是真正的浮方城。” “看来连你也听信了那个江湖传言。” “那是不是个传言,你心里最清楚。” 浮方城的内城就在毕罗花海之下,就如许南风所言,那才是真正的浮方城,而那里如今只是一座海底墓穴。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封存着君家先人的遗体,君疏月只在成年的那一天跟随师傅谷墨笙去过那里一次,他隔着厚重的冰封望着那些永眠于死亡之中的人们,他们看上去是那样鲜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破冰而出。君疏月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在这里找到最后的归宿。 谷墨笙说过,他们并没有真正死去,因为那绵延在君家人骨血里的诅咒一日没有断绝,那些被冰封的怨灵就永远不会安息,他们会生生世世纠缠着他们的后代,直到有一个人来彻底终结这场悲剧。 君疏月盯着许南风片刻,他这样突然间撕开了温和的伪装露出本来的模样还真让君疏月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他本来就是只狼,就算装了太久的兔子,也总有露出獠牙的时候。 “阿疏,一张地形图,换你君家人一条命,这买卖一点都不亏。” 许南风将脸贴近君疏月的耳根边,他的气息明明是火热的,但君疏月却觉得像是一条毒蛇的信子扫过自己的脸颊。 “看起来你对君家的秘密很感兴趣。”君疏月伸手撩开许南风垂下的鬓发,他动作轻柔地抚过许南风的脸,可是他此刻越是克制,许南风越能感觉得到他压抑着的怒火。 “其实我只对你感兴趣,但是牵绊在你身后的人和事太多。我要把他们连根拔掉。” 君疏月闻言,不禁笑道:“有些秘密一旦被人所知,是会死人的。” “这天下为你流的血还少吗?” 许南风说着,突然用手扣住君疏月的手腕:“你别想从我手心里逃走,谁敢抢走你,我会让他用血来还。” 白梅台是浮玉山南云汐城中最大的一座歌坊,白舒夜虽然对这座闻名天下的温柔乡早有耳闻,但是白家家教甚严,而他又自视甚高,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踏足此地。 当日在客栈之中,许南风故意留下白梅为讯,暗示他到此地来等消息。白舒夜寻兄心切,所以也顾不得其他,离开客栈之后日夜兼程赶到了云汐城。 此际天色已暗,白舒夜已经打发随从们在客栈住下,自己则是只身前往白梅台赴约。白梅台就在云汐城南的梅山之上,眼下已经入冬,山下白梅如雪,暗香浮动,远远望去梅海之上亭台如簇,灯火似繁星交织,喧嚣通明,热闹非凡。 白梅台非是寻常的章台柳馆,往来此间的莫不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久而久之白梅台便不仅仅是一处寻欢作乐的地方,黑白两道以及江湖的市井势力都聚集于此地,除此以外,这白梅坊的坊主更是在官商两道间游刃有余,使得江湖中人人提及白梅台,既心向往之又心怀畏戒。 此际,白舒夜已经站在了山脚之下,他抬头向山顶望去,白梅台共有九层,每一层接待的客人自然也是不同的。白舒夜从未在这种地方混迹过,多少有些局促,他往那些风月老手之中一站,简直青涩得扎眼。 而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已有人悄然注视了他许久,那人隔着几重帘幕远远望着白舒夜慌张不安地四处张望,唇角不由得轻轻扬了扬,许南风说要送他一件礼物,这就是他送来的礼物? 一个傻子? 第22章 梅香暗影 白舒夜被请进墨香小筑的时候已经被外面的酒气熏得有些脚步不稳,他不知道许南风口中的竹仙酿酒劲竟会如此之大,饶是他这般酒量的人都有些不胜酒力。 这梅山之顶有一处天然的凹地,如今已被引入了山涧泉水,形成了一个人工湖泊,墨香小筑依山傍水而建,小筑外竹影重重,梅香暗暗,暗香之中似乎又有乐声浮动,俨然是一个隐居避世之所。这也正是白梅台主人的住处。 白舒夜此刻已是醉意昏沉,脚步不稳神志恍惚地跟在一众白衣人身后朝着小筑方向而去。他虽然也不是初入江湖,但是心智城府却远远不及他的弟弟白轻衣,对人连起码的防备也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把他扶上了云鹤山庄庄主之位,只怕迟早也会被人拉下马去。 “他就是白舒歌的弟弟?” 白舒夜在湖上的栈道脚步不稳地向前走着,甚至连身边的随从何时离开都没有注意,所以当然也没有注意到那水榭之中有个人正在悄然注视着他。 “回禀陛下,他与白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长相上白少更像母亲,而他则像父亲。” “难怪……” 水榭中的琴声乍然停下,白舒夜这才蓦得如梦惊醒,原来令他昏沉欲睡的并不是酒,是这萦绕于耳的琴声。 “在下云鹤山庄白舒夜,请此间主人现身一见。” 那帘中之人闻言轻声一笑,从座上缓缓起身。白舒夜与他隔帘相望,虽然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其风华却隐隐可看一二。 “陛下,是否要召他进来?” 那人身旁还有个身形挺拔的青衣剑客,他背上负着一柄重剑,显得格外杀气凛冽。那人动作缓缓地整了整衣衫,漫步经心道:“在外面面前不要露了身份,叫本皇公子便是。” “是属下疏忽。” “带他进来吧。” 那人说罢,转身便往内室而去。白舒夜见他要走,连忙几步上前欲追,这时那青衫剑客拨开帘子迎了上来。白舒夜一看到他背上的重剑,不由惊道:“这,这是我云鹤山庄的……” “我家主人请白公子入内一叙。” 白舒夜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柄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看到那剑客已经走远,他慌忙追上去想询问此剑来历,但对方一脸冷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白舒夜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只好按下心头疑惑紧紧跟上。 白舒夜在梅山脚下之时看到漫山的白梅就猜想这白梅台的主人定是爱梅之人,所以当随着那剑侍走入水榭之后,果然看到里面雕梁画栋皆是白梅。没想到这风月之地的主人竟会是个风雅之辈,这让白舒夜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 那剑侍将白舒夜送到琴室之外便不再继续往前,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白舒夜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心里不由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还有后退的余地,只能迎头向前了。 待白舒夜走进屋内时,只看到一个身着玄色裘衣的男子站在一副巨大的雪梅图前,乾州虽已入冬,但像白舒夜这样的习武之人就算在深冬季节也不会穿着如此厚重的裘衣,况且这屋中还生着火,他如此怕冷,莫非是身体有恙? 白舒夜正暗自思索之际,那人已缓缓转过了身。在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白舒夜也听到了自己情不自禁发出的惊叹声。这江湖中的美人白舒夜见得太多,但头一次有一个人让他有种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这个人美得简直邪性,不,应该说是美得太霸道。 他在见到这人之前还在猜想主人爱梅,想来应该是个清淡舒雅之人,但眼前这个人面如凝脂,睛如点漆,眉目五官精致绝伦,便是丹青圣手也未必能描摹一二,但这样的美人却眼中暗含威严,仿佛有股逼人的气势压在头顶,让白舒夜甚至不敢多看。 那人见白舒夜一脸痴迷地盯着自己,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但念及此人毕竟是白舒歌的胞弟,不便表现得太过,所以只好摆了摆手,假意客气道:“白公子请坐。” 白舒夜这才怔怔地回过神来,摸到桌边小心翼翼坐了下来。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让白舒夜心头一阵发烫,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似乎有捉弄他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局促起来。 “在下容襄,是这白梅台的主人,关于你的来意,许南风已托人转达。” “那,那是有我大哥的消息了?” 白舒夜一时激动地从座山站了起来,可是容襄却摇头道:“你大哥失踪的这半年,我也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可惜……”白舒夜看他叹了口气,顿时有种心疼不已的感觉。果然美人就是不同于凡人,就是只是略皱眉头都让人疼惜。只不过这位霸道美人可一点都不需要他怜香惜玉。 “恕我唐突多问一句,容公子与我大哥是……” 容襄突然冷笑了一声,让白舒夜不由一惊。 “我是他的债主。” “这……” “所以,你说如果我扣了他最心爱的弟弟,他会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容襄说到这突然脸色一沉,吓得白舒夜猛地向后退去,可就在他后退的同时,一道黑色的长影犹如灵蛇一般向他袭来,白舒夜不及细想已感到一阵窒息,那黑色的长鞭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容襄一用力,就将人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你……” “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难道不收吗?” 白舒夜万万没想到这竟是许南风设的杀局,更没想到这个容襄会翻脸无情,突施杀招。从前大哥总跟他说江湖人心难测,就算是身边亲近之人都不可尽信,对待旁人更是要小心提防,可是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迷惑,这才让容襄轻易得手。 “许南风说在白家,白舒歌最在乎的就是你这个弟弟。”容襄忽然撤开鞭子,可白舒夜来不及喘息就被他用一只手紧紧扼住脖子,他拼命挣扎着想拔出腰间的佩剑,但那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力气也慢慢涣散了。 “白舒歌见识过我的手段,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不会放任你落在我的手里。如果他不在乎……”容襄说着,眼睛里掠过一丝寒光,白舒夜此刻与他近在咫尺之间,这时才发现他的双瞳竟是琉璃一般的金色。 “那我只能把你剁碎了埋在山里做肥料。” 金色的眼瞳……他难道是东玥王朝的人? 这是白舒夜失去意识前脑中唯一闪过的念头。 第23章 城中之城 君疏月已经警告股许南风,有些秘密一旦公开,天下必将大乱。但是天下大乱与否与许南风何干,他说他的心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根本装不下这整个天下。 一张地形图换一条君家人的性命,君疏月道:“我好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许南风抚着他的脸,一边暧昧地咬住他脖颈处细嫩的肌肤一边轻声道:“我倒希望你不跟我做这个交易,你越是没心没肺我越是喜欢。” “可惜你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让你如愿。” 君疏月握住许南风试图探入自己衣中的手,他这个动作看似不经意,但许南风却清楚地感受到有股惊人的内力在两人之间搏动。 你终于也不打算伪装了吗? “内城没有地形图,如果你非要看个究竟,我可以亲自带你去。” 许南风忽然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把它纹在身上某个地方。” “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没看过的?” 许南风笑道:“光看身子有什么用,你肯把心给我看吗?” 君疏月手中突然一用力,将许南风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许南风微微一怔,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的心就在这里,可以明明白白让你去看,其实真正让人看不破的是你。” “阿疏……” “你如果那么想知道君家的秘密,那你就跟我来吧。” 君疏月的目光骤然之间冷了下去,他松开许南风的手,漠然地转过身去:“但是你踏出这一步,以后我们之间……” “不!阿疏!” 许南风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冲上去猛地抱住君疏月的腰,因为紧张和痛苦,君疏月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手臂在颤抖:“阿疏,我没有觊觎浮方城和君家的秘密,我,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的这句话,君疏月是信的。但是他心惊的是许南风竟能查到如此隐秘之事,那么关于君家还有玉髓经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浮方城内城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君疏月再次开口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突然之间变得比之前更加遥远。就算君疏月并没有推开许南风,但是许南风感觉得到他在刻意地疏远自己,那种疏远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两颗心之间的距离。 “如果我说是白轻衣,你相信吗?” “什么?” 这个答案确实让君疏月有些始料不及,可就在他为这句话分神的一瞬间,许南风突然出手点住了君疏月身上的穴道。原本君疏月因为修炼玉髓经,身上的奇经八脉皆已经移位,就算是许南风也摸不准他的命门,但是池寒初的毒压制了他的功体,这才让许南风有机会趁虚而入。 君疏月这不是第一次被许南风算计,但毫无疑问这是最让他恼火的一次。许南风没有给他发火的机会,径自把他打横一抱就往床边走去。 饶是君疏月有神功在身,这一时半会儿也挣不开穴道,只能目光如冰地盯着许南风,这或许也是三年来君疏月第一次露出这种眼神,就连许南风看了都不免有些心悸。 他将人抱上床后倒是难得老实一次,没有再继续上下其手得寸进尺。君疏月兀自生着闷气,索性合上眼不再看他,许南风也只好乖乖地坐在床边,一边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一边道:“我知道你气我过问君家的事,但是只要能保护你,我不怕被你怨恨……” “白轻衣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云鹤山庄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君疏月冷硬地打断了许南风的话,就算他知道许南风巧舌如簧不可尽信,但是这天底下他最敌不过的就是许南风这千般柔肠,哪怕是假的,也能让他的铁石心肠融化,可自己现在最不能的就是心软。 “两个月前苍梧剑被劫,白轻衣曾来找过我,当时我已经隐约觉得事情暗藏乾坤,于是我提出要他交出白舒歌做为酬金。” “白舒歌?他不是半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骗得过白舒夜,但骗不过我。” 地坊弟子遍及天下,确实没有是能够瞒过许南风的耳目的,只是白轻衣为何要囚禁白舒歌,仅仅是为了夺取云鹤山庄的大权? 许南风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半年前白舒歌来见过我,他说云鹤山庄恐有大变,若他日后突遭不测,定是白轻衣下的杀手。所以他失踪后,我就命人潜入云鹤山庄,果然发现他就被白轻衣囚禁在吴锋山底的矿洞之中。” “这么说来,白舒歌在你的手里?” “不,他这次是真的失踪了。” 为了换取苍梧剑的下落,白轻衣不得不向许南风妥协,然而就在白舒歌被接出地牢的第二天他却突然不告而别,至今下落不明。 “以我对白舒歌的了解,他机敏过人城府极深,不可能明知白轻衣要夺权还坐以待毙。” 许南风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一直怀疑他是自愿被白轻衣囚禁,而在那个矿洞里,其实另藏乾坤。” “吴锋山下的矿洞?” “白舒歌失踪后,我借故向白轻衣兴师问罪,从他嘴里逼出了一些事来。”许南风见君疏月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紧绷的心才稍稍松了松,他握紧君疏月的手继续道:“阿疏,你虽是君家后人,可是你知道当年设计建造浮方城的人现在何处吗?” 君疏月闻言,心头不由一跳,虽然他并没有经历当年那件惨事,但是谷墨笙告诉过他所有参与设计建造浮方城的人都被屠杀殆尽,为的就是要守住君家不可外传的秘密。可许南风这么问,莫非…… “当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在了浮方城内。白家,就是幸存的一条血脉。百年来,他们异姓更名隐藏身份,在吴锋山下建立了云鹤山庄,而所谓的矿藏根本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浮方城坠落后的残片。” 君疏月听到这里,心中不觉豁然开朗,难怪云鹤山庄的铸剑工艺惊世绝伦,非世间之物,原因竟在这里。 “所以,内城的秘密是白轻衣告诉你的?” “他还告诉我白舒歌极有可能一并带走了浮方城内城的地形图。” “极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许南风的眼中浮现一层忧色:“白老太爷之所以将庄主之位传给白轻衣就是因为白舒歌曾图谋重启沉入海底的浮方城,白老太爷认为他狼子野心必将祸乱天下,所以才将庄主之位传给白轻衣,并命他将白舒歌囚禁于吴锋山底,终生不得重入江湖。” “可是白轻衣却为了与池寒初联手释放了他。” 君疏月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你如何能证明白轻衣所说的都是实话?” “至少浮方城中确有内城,这是不假的吧。” 原来他方才问起地形图的事,不过是试探自己的反应。这小子! “不过白舒歌的事你不用担心,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我们不找他,总会有人挖地三尺把他找出来。” 君疏月听到这话不禁有点同情那个所谓的‘恶人’,看来这是又有一个人被许南风这小狐狸拖下水了。 第24章 东玥少帝 许南风这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说的自然就是北方大陆第一王朝东玥的少帝北辰襄,而他在乾州的身份却是白梅台之主容襄。 其实说他是白梅台之主也不准确,因为这白梅台本是属于许南风的,只不过两人眼下暂时联手,所以便将白梅台借给了北辰襄暂住。 北辰襄这次前往乾州身边只带了贴身的几个剑侍,那身负重剑之人就是东玥第一剑客贺凡,他的剑正是当年白舒歌亲手所铸,所以白舒夜第一眼看到那剑才会觉得十分眼熟。 天下间能得白舒歌亲手增剑之人不会超过十人,这足以说明北辰襄与白舒歌的交情。只是既然颇有私交,为何又要将自己扣留在此地,他又说自己是白舒歌的债主,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白舒夜本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醒来时四肢俱在,性命安好,不过被囚禁在白梅台西南角的一处别院之中,北辰襄特地派了自己的亲侍严加看守,除了眼前这方寸之地,白舒夜哪里也去不了了。 贺凡回到墨香小筑时正看到侍婢们捧着换洗的衣物从里面鱼贯而出,他犹豫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这时屋里传来北辰襄召他入内的声音,贺凡脑中不由地闪过一些画面,脸上突然有些莫名的发烫,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白家那小子都安顿好了?” 北辰襄方才沐浴更衣完毕,厚重的裘袍被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衫,头上繁复的发饰也已经取下,只绑了个简单的发髻,乌黑的长发都披散在身后,尤显得风骨出尘,绰约如仙。 “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安顿好了,不过……恕属下多嘴,白少真的会为这个弟弟现身?” 北辰襄背过身缓步走到榻边坐下,身上的轻衫发出簌簌的轻响,那声音缭绕在贺凡耳边,让他的心越发躁动起来。他即便低着头都能想象得到此刻眼前是什么光景,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此刻回来。 “他或不来,许南风都要给本皇一个交代,否则他也休想从本皇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况且……” 北辰襄说到这突然眉头一皱,低下身去轻声咳了一声,贺凡见状连忙取下裘衣上前为他披上。北辰襄兀自咳了几声,面上血色已经褪尽,双唇也像是覆了一层霜色,贺凡忙用掌抵住他的后背灌注内力给他,就在慌乱之时他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青色瓷瓶,正要去拿却被北辰襄喝住:“本皇不吃那药。” “陛下!” 北辰襄咬着唇,额头已是冷汗淋漓,贺凡见他如此痛苦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那是救命的药其实也是毒药,虽可解一时之痛却遗祸无穷,像北辰襄这样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忍受日后自己成为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陛下,这乾州天寒地冻,实在不宜久留,您身体有恙,不如早些回朝,也免得摄政王……” “好了,此事本皇自有定夺,无需你多嘴。” 北辰襄脸色一沉,厉声打断贺凡的话,贺凡虽然还想再劝可看了看北辰襄的脸色,还是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继续派人盯着许南风和云鹤山庄,如有异动立即回报。” 北辰襄说罢,摆了摆手示意贺凡退下,贺凡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片惴惴不安。自从来了乾州之后,北辰襄的病发作得比之前更加频繁,这气候是一方面原因,加上他总不肯服药,所以病情也反复得厉害。 东玥那边摄政王几乎每日一信催得厉害,殊不知北辰襄正是因为与他置气才迟迟不肯还朝。而北辰襄有所不知的是,摄政王的婚期已定在了半月之后,倘若他还是不肯回去,摄政王就打算亲自来白梅台一趟了。 摄政王大婚,东玥国主焉能不在,可是这场婚礼却正是北辰襄真正的心结所在。 “你是说东玥的少帝也在乾州?” 当君疏月听许南风说到此刻正身在白梅台的北辰襄时,不禁有些惊讶:“我听闻东玥少帝自幼体弱,根本不能离开东玥皇宫半步,这次居然跑到乾州来了?” “体弱是真,不过却也不像外面传言那般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你放心,他比我们更想找到白舒歌,有他在,白舒歌一日也别想逍遥快活。” “他成年在即,摄政王北辰遥应该还政于他,他此时不留在东玥准备还政之事,竟然在乾州逗留,看来在他心里白舒歌比他的王位更重要?” “我看未必。” 许南风见君疏月脸色好转,紧绷的心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他趁着君疏月沉浸在思绪中时,动作轻快地就往床上爬,等君疏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从床边转移到了床上,一双手臂紧紧缠着他,力气大得像要把他的腰给勒断。 两人不久前还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会儿竟又被他三言两语扭转了乾坤,君疏月饶是还有火气没消,但看着许南风目光楚楚地望着自己,明知他是笑里藏刀不得不防,却还是狠不下心来把他赶下床去。 “答应我,不要再过问浮方城的事。”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只要许南风不碰,他们之间就还能继续走下去。 “如果我说不你会杀我吗?” 仿佛才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因为许南风这一句话变得肃杀起来,君疏月的沉默让许南风感到窒息,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溢出的冷汗。而君疏月在沉默之后幽幽道了一句:“我不会杀你,我只会永远离开你。” “不许!我不许!” 对于许南风而言,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死,而是别离。他可以毫不犹豫为君疏月而死,但是他不能忍受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一刻也不行。 君疏月抓住许南风的手,他的穴道已经自行解开,许南风心头一惊,可是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君疏月狠狠推开。 “你出去罢,我累了。” 若在平时,许南风听到这话必定软磨硬泡用尽手段也会求得君疏月心软,可是今日他看着君疏月那冷如冰霜的面孔,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撤开。 君疏月虽闭着眼,状若并不在意,可是当听到许南风的脚步声从房间里消失后,他的心头也不禁泛上一层痛楚。 傻南风,至今没有人能破解君家的宿命,你陷得越深,日后越难抽身,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让你远远离开…… 第25章 飞雪残声 乾州武林以浮玉山为界一分为二,广袤的北方冰原皆在浮方城势力范围之内,而南方则有云鹤山庄白氏、云岭商家、九天七圣盟、霹雳堂雷家等一众门派各自划地为王。自君疏月消失于江湖,池寒初掌权浮方城后,南北江湖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已是到了不能相容的地步。而这几年浮方城的势力已经越过了南北界限,不少武林世家不得不向池寒初俯首称臣,而南武林几大家族也不得不被迫联手,这才得以形成抗衡之势。 然而池寒初的野心早已不止是在北武林称雄,南方沃野千里,民丰物阜,而且又与朝廷或明或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池寒初早已视之如掌中之物,如今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对其发难。 这两年他醉心于武学,城中大小事宜都交付于段闻雪打理,就连其他五位阁主亦是不常召见。这次他出关,又逢南武林正为君疏月重出江湖之事焦头烂额,他认为这正是自己的机会。然而段闻雪却对此事颇有疑虑。 “属下始终有一事不明,究竟是谁在以君疏月的名医猎杀白、商、雷还有九天盟的人。亦或者说是君疏月当真还在人世?” 段闻雪大病初愈,脸色远未恢复,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得像是阵风就能吹垮,池寒初本不愿他在为这件事伤神,但是段闻雪岂能装作不知。 “以本座对君疏月的了解,他若真要报复不会去杀那些无名小卒,他那个人,啧……” 池寒初冷笑了一声,:“不过也不排除是他旧部所为,毕竟地坊坊主至今下落不明。” “我倒觉得更像是第三方势力。” 段闻雪说话间禁不住低头轻声咳了咳,池寒初见他身体仍有不适,便道:“本座已将龙寂和苍寥召回,这段日子你安心养病,毋须操心太多。” “他们回城了?” “这一两日就到。” 池寒初口中的龙寂和苍寥正是天阁的天权与天玑两位阁主,他们两人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兄弟。兄长龙寂以枪法独步天下,而弟弟苍廖则擅断刃,两人十四岁那年投入浮方城,甫一入城就联手击杀了言语羞辱他们的前天玑阁阁主,因此一举成名,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这对兄弟出言不逊。 “咳咳……” 段闻雪不及多说什么就又低头咳嗽起来,池寒初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着实不忍,说来也怪自己,前些日子练功走火入魔一时失控才会伤了他,明知他体弱还强迫他…… “你回天璇阁养病吧,本座可不想再失去一个阁主。” 段闻雪闻言,嘴边不由浮现一丝苦笑,他好不容易止住的咳,蓦然间想到了什么,这些天他都没有看到识欢,这孩子素来喜欢粘着他,怎么一下子跑的没影了? “对了,你那个剑童这些日子去哪了,本座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属下还以为是城主有任务派给他……” “他是你的人,本座可使唤不动。” 池寒初话音刚落,只听到殿外传来通传的声音。是龙寂和苍廖回城了。 “你先退下,这段时间安心修养,其他的事本座自有安排。” 段闻雪自知已是强弩之末,但心中仍有不甘,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池寒初,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他想他对于池寒初而言不过就是一味用完了就可以丢弃的药,如今眼看自己已没有太多的价值,大概也就不会再珍惜了吧。 可惜池寒初并未注意到段闻雪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此刻正野心勃勃地想着如何称雄南北武林,君疏月没有做到的事会在他这里一一实现。 段闻雪悄然退出祁阳殿时,龙寂和苍廖正走在殿前的千石阶上,这两人虽是兄弟,但长相却天差地别,哥哥龙寂高大俊美但像是块捂不化的冰,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惊人的寒意,而弟弟却天生一张清秀稚气的脸,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十五六岁少年。他的嘴边永远是挂着笑容的,哪怕连杀人的时候亦是如此。 “阿雪!” 苍廖一看到段闻雪就挥着手迎了上来,段闻雪躬了躬身,也笑道:“方才城主还说到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跟大哥就日夜兼程往回赶,怎么样,身子如何了?” “还好,只是小病。” 脸色差成这样还是小病? “城主也真是,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 “我们还是快些进去,不要让城主久等。” 一直沉默的龙寂突然开口打断了苍廖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朝着段闻雪轻轻吐了吐舌头又走回到龙寂的身边去。 “一会儿我去天璇阁看你,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好。” 段闻雪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龙寂微微欠了一下身。龙寂的目光冷冷的从他身上掠过,仿佛彼此只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段闻雪站在石阶上目送着他们兄弟二人走远后才终于忍不住低下身按住剧痛不已的胸口。他大口地喘息着,可仍然有种窒息般的难受。他挪动着身体好不容易靠在了栏杆边,但眼前却阵阵昏黑,没走两步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主人!” 在段闻雪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恍惚间听到了识欢的声音,但他已没有力气去分辨那是不是幻觉。石阶上飞奔而来的一个身影将险些坠落的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失踪多日的识欢。 “主人……” 他紧紧抱住已经昏迷的段闻雪,目光怨恨地望向那座恢宏却异常寂寥的祁阳殿。主人为了浮方城,为了城主耗损心力至此,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他低头看向段闻雪苍白如纸的面孔,耳边蓦然响起君疏月告诉他的话。 君家人一生只会挑选一个继承人,然后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授于他,而自己则会终老于海底的冰墓之中。那座埋葬于浮方城之下的密城,其实是君家的人的坟冢。 而段闻雪也是君家后人,那么他是不是最后也要回到那里去等死? “主人,识欢不会让你死的,识欢一定会保护好你……” 识欢说着俯下身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段闻雪冰冷的额头,他最后一次转身看向那座屹立在灰色苍穹下的祁阳殿,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其让他留在一个根本不懂珍惜他的人身边,为什么不争取主动让自己来给他幸福? 虽然识欢并不懂得君疏月口中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会比池寒初更珍惜段闻雪,他会倾尽所有去对段闻雪好,绝不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而此刻正在祁阳店中召见龙寂和苍廖的池寒初忽然莫名地有些心悸,他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突然而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自己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龙寂和苍廖看到他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可池寒初眼神恍惚地望着殿外,眼前尽是段闻雪离开时候的背影。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那个人会就此离开他。 但那是绝不可能的,段闻雪宁可死在自己身边也绝不会离开自己的。 第26章 天枢阁主 然而这一次池寒初却失算了,段闻雪就算爱他入骨,心甘情愿为他粉身碎骨,但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是去是留都已经由不得他。 当识欢将他带回天璇阁的时候,君疏月和许南风已经等在了那里。在他来之前,许南风和君疏月还小小打了个赌,不过其实许南风心里知道这赌自己是必输的,不过是为了哄君疏月开心罢了。 “你到底给那小子灌了什么*汤,他居然真的乖乖听话把人交给你了。” “只要他真的在乎段闻雪就不会任由他留在池寒初的身边。” 君疏月说罢径自向前迎了上去,许南风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幽幽道:“我心亦如是。” 君疏月的脚步顿了顿,他听到了许南风的话,但是他无法给他任何回答。他知道以许南风的手段不可能对君家的秘密一无所知,他可能掌握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多,可是君家的人宿命会推着他不由自主向前,他不能逃避只能面对。 识欢抱着昏迷的段闻雪走到君疏月的面前,这个一身凌厉杀气的少年此刻就像是无助迷茫的小兽,惶恐不安地看着君疏月:“你真的能治好主人的病?” “我与他既是同族血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君疏月嘴上虽这么说,但段闻雪功力散尽,除非将他送入地宫冰封,否则以他身体衰弱的情况来看,怕是撑不过一年半载。可是眼下当着许南风的面他却不能说出真相,否则他追问起来又是没完没了了。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人送出浮方城。你可有什么对策?” 许南风看了一眼段闻雪,这个容貌清淡的男人虽气质出众,但实在很难想象竟与君疏月是一门所出,他原本还以为君家的人都是君疏月这般貌若天人的长相,原来也有例外的。 “据我所知,这几日五位阁主会陆续回城。” “所以?” “想不想我替你清理门户?” 君疏月闻言微微怔了怔,然后若有所思道:“龙寂和苍廖向来不问只听命于池寒初,这两个人你不会动也动不了,剩下的玉衡和瑶光两位阁主一个醉心武学,一个不问世事,唯有天枢项天陵还算是做事的人。” “池寒初依仗项天陵还有个原因。” 许南风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露出一丝狡猾:“项天陵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东玥安陵王的儿子,也是安陵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皇族中人?那他为何不在东玥任官,反而投入浮方城?” “想必你也知道自玥帝驾崩之后,幼子北辰襄虽顺利继位,但朝政仍由摄政王和安陵王两王把持,北辰遥手握军政大权,在东玥朝廷可谓是真正的万人之上一言九鼎,少帝于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而安陵氏世代效忠于东玥,在朝中根基颇深,大有与之抗衡之势,若不是有北辰遥在朝中坐镇,只怕少帝的皇位早已不保。” “所以安陵王派出自己的儿子到乾州来招兵买马,以备将来起事之用?” 他们自以为做的隐秘,但其实早已惊动了北辰叔侄。这次北辰襄前往乾州,一来是因为北辰遥突然宣布婚事惹得他勃然大怒,二来也是为了铲除安陵少君这个心腹大患。 “这才是你与东玥少帝秘密结盟的原因所在。” 许南风故作高深地笑着点了点头:“倘若项天陵死在了池寒初的手上,安陵王岂会善罢甘休。” “看来你已经决定要搅这趟浑水了。” “项天陵就在来的路上,我会给池寒初一个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许南风说话间目光落在了段闻雪的身上,那眼神看得识欢不由抱着段闻雪退了两步,像是唯恐许南风突然对段闻雪发难一样。而君疏月见状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这小狐狸的城府和手段较之几年前更可怕了,这招借力打力借刀杀人玩得真是又狠又准。 当年项天陵也算是拥立池寒初上位的股肱之臣,只不过这两年池寒初更加宠信段闻雪,将生杀大权都交给了段闻雪,此事早已引起了项天陵的不满,如果这次能借段闻雪挑起项天陵和池寒初的矛盾,这两人一旦相争,浮方城势必大乱,到那时再想离开易如反掌。 “如此说来,池寒初突然下令召五位阁主回城也在你计划之内?” “应该这么说,这正是我的建议。” 许南风笑得一脸天真烂漫,但只要想着这笑容底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君疏月就不免有些可怜池寒初。段闻雪算是他身边唯一真心待他之人,如今却因为许南风的几句话就把其他五位阁主召回,这摆明就是忌惮他功高震主,难怪段闻雪会伤心到呕血晕厥。 “可是如今段闻雪重病在身,再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你让他去引项天陵入套怕是不成。” “这事我也想过,所以……” 许南风话还没说完,君疏月就突然截断他道:“所以,由我来替他。” 许南风刚要摇头,君疏月又道:“据我所知,你地坊之中多的是能人异士,一张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应当不是难事。而且我与段闻雪身材相当,又同有君家人的纹身,互换身份之后他留在这里养病,池寒初和项天陵我去应付。”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许南风愤愤地跺脚道:“他是池寒初的情人,怕就怕池寒初连自己枕边人都认不出,假戏真做了怎么办!” “……” 君疏月微微一愣,接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伸手戳了戳许南风鼓起的腮帮子,既无奈又甜蜜道:“你这个小醋坛子,你把我当什么?” “他如果要是晚上亲亲抱抱你怎么办,你不从他就露陷了,要是从了他,我……我……” “傻瓜。” 君疏月捏住许南风的下巴,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我答应你,绝不让他碰我。” “当真?” “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我与段闻雪互换了身份,你睡在他的旁边可不许不规矩。” “我发誓我只对你一个人不规矩。” 许南风一脸真挚地看着君疏月,顿时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第27章 此情无计 今年北方的严寒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还是深秋时节,乾州北方已是千里冰封,连终年咆哮的漂浮之海都仿佛因为这百年不遇的极寒而变得静默。 自西而来的官道已被冰雪层层覆盖,官道两旁是仿佛绵延到无尽之处的奇峰峻岭,它们在灰色的天空下孤独地伫立着,投射下一个个苍凉的身影。 空寂无人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冒着风雪向前疾行。这官道年久失修,又因雪天路滑,若非拉车的马都膘肥体壮训练有素,只怕以这样的速度在雪天行车,迟早也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 官道虽然颠簸,可这车做工十分考究,坐在车内竟好似如履平地一般。车内宽敞得能足足容下至少十人,坐具床榻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楠木书柜,上面整齐地摆着经史子集各类书籍,这马车的主人此刻就端坐在榻上低头看着一封加急的密信。那男子未及而立之年,但眉宇端方沉稳,一副安坐风雨的模样,一看便是老于世故之人。站在他身侧的女子长得俏丽非凡,颇有灵气,她趁着主人看信之际悄悄挑开帘向外看了一眼。那人一边看信一边道:“过虎牙关了吗?” “小侯爷,再过一日就到浮方城的地界了,这一路都听说二阁主病重,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那小侯爷放下手里的信笺,略作沉思道:“段闻雪这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捉摸,这些话不可尽信。” “他患病多年,撑到现在我看是强弩之末了。” “其实本王倒是应该感谢他,这些年他在浮方城坐镇确有功劳,向南武林扩张了不少的势力,现在也该他功成身退了。” 那女子闻言笑道:“此刻不正是侯爷接手浮方城的好时机?” “现在接手浮方城?”小侯爷摇了摇头:“怕只怕有人想等着坐山观虎斗。” “您的意思……” “君疏月重出江湖的事你可有听说。” 那女子点头道:“确有听说,不过只是传言,并没有人真的看到他现身。” “不管这消息真实与否,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如今才是池寒初的首要大敌。无论他是想利用君疏月做文章,还是压根就是君疏月本人在震慑池寒初,不管哪一种可能对池寒初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 小侯爷说罢,伸手指了指自己方才看完的密信:“近一个月来南武林四大世家相继有近百名弟子被无名杀手所杀,整个南武林人心惶惶都在猜测是君疏月重出江湖。不过本王觉得对方如此张扬,反而不像是他。” “以君疏月那清高自傲的性子,属下也觉得不会是他。但……会是谁呢……” 小侯爷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皑皑雪原,眼下就要入冬了,乾州毕竟不比东玥,也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这乾州的严寒。 那日池寒初在祁阳殿召见了龙寂和苍廖之后,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段闻雪的样子有些异常。但这几日他刚出关,城中事务繁重,实在无暇去天璇阁一看究竟。若在从前,就算他不去天璇阁,段闻雪也必会自己找上门来,可是这次他回去之后,当真是打算闭关养病,竟一次也没有来见自己。 以池寒初的性子,除非是被魔功反噬痛苦难当,否则绝不会亲自去找段闻雪。他是这样的恃宠而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有一天会主动离开他的生命,让他追悔莫及。所以当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段闻雪疏远之后,他才真正有一种惊恐和不安的感觉。 池寒初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天璇阁,段闻雪虽然贵为浮方城的二阁主,但在吃穿住用上一直十分随意,甚至连侍奉的下人都比其他阁主要少许多,平日里跟着他的就只有剑童识欢而已。从前他们情浓时池寒初还打趣过他,说他这人都快要活成了神仙,名也不要利也不要,将来真不知道能用什么留住他。 其实真正把他困在这黑色城池里的只有池寒初,他才是真正束缚着段闻雪的囚笼。 池寒初走到天璇阁外时正好看到识欢端着水盆往外走,他闻到他一身的药味,心里不由一慌,走上前拦住了他:“你家主子呢?” 识欢在浮方城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他除了在段闻雪面前毕恭毕敬以外,其他人包括池寒初在内在他眼里都如同透明一般。他不讲礼数惯了,池寒初也懒得与他计较,但今天识欢他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那种眼神里隐隐透着怨愤和怒意,让池寒初觉得十分不快。 “主人病了,还在休息。” 识欢见他要往里走,突然一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池寒初本就对他有些不满,见他还诸多阻拦,不禁怒火上头:“给本座滚开!” “主人病了!” 识欢瞪着眼盯着池寒初,似是铁了心要跟他过不去。池寒初毕竟是一城之主,别说是浮方城,就算整个乾州也没有人对他如此无礼,看来段闻雪当真是把他宠坏了,今天非得替他好好管教一番不可。 “咳……” 可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里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咳嗽声,池寒初闻声一掌推开识欢直奔屋内而去。 他一进屋就被那股浓烈的药味呛得不能呼吸,段闻雪伏在床边不住地咳嗽,看他的样子像是一碰就会支离破碎,脆弱得让池寒初的心不由地一紧。 他一直以为他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谁曾料想他竟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吗? “闻雪实在病得厉害,不能下床恭迎尊主,还望尊主……咳咳……”段闻雪许是因为病得太久,连声音都喑哑得像变了个人,他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要下床,池寒初在门边僵立了片刻才忽然间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抱住了他。 “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前几日不是说好转了吗?” 段闻雪面色如纸地靠在池寒初肩头,唇角还沾着鲜红的血渍,看的池寒初心头一悸,马上转头朝着屋外喊道:“马上传沈秋来见本座,拿着本座的金令去!” 他口中的沈秋正是医圣曲溪灵的关门弟子,他虽年轻,但在江湖中已有冷面鬼手之称,曲溪灵退隐江湖之后,放眼整个乾州已无人可以与他比肩。但多年前他因遭仇家追杀投入浮方城门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江湖。他生性怪癖,从不轻易出山,唯有城主金令才能请得动他。而这城主金令一出,不止沈秋,浮方城内外三千弟子皆要听令,所以他不会轻易动用此物。可是今天他却为了段闻雪破例了。 “尊主,不必了,我……” 段闻雪刚说了两句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看到他这病骨支离的模样,池寒初才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是如此牵动自己的心,他的痛好像都痛在自己的身上,每咳一声都让自己感到呼吸困难,心惊肉跳。 “你别说话了,我已派人去请沈秋,有他在必会保你安然无恙。” 段闻雪听了这话似乎也终于安心下来,靠在池寒初怀里渐渐昏睡过去,池寒初不禁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把人牢牢抱住。 原来有的时候真的到快要失去了才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可惜他想要对段闻雪说的那些话,他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了。 第28章 冷面鬼手 倘若池寒初不是因为段闻雪的病而心神大乱,那他一定能听到从房檐上传来的磨牙声。某个躲在暗处偷窥的醋坛子当看到池寒初把‘段闻雪’抱进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要被醋海淹没了。 君疏月这一招不叫以假乱真,根本就叫以身饲狼!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刺激自己? 而此时正被池寒初抱在怀里的君疏月正用余光撇向躲在角落里的许南风,即便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也能猜到此刻他恐怕已经醋海翻腾了。 不过池寒初会如此紧张段闻雪也着实让君疏月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印象之中池寒初就是那种冷血无情之人,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一面,看来这次把注下在段闻雪的身上倒真是赌对了。 池寒初因为心中有愧,难得在天璇阁多停留了片刻,虽只有片刻,对许南风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一般的难熬。他亲眼看着池寒初对君疏月又搂又抱,这滋味就跟凌迟他差不多。于是无形之中许南风的心里又多了一条不得不杀池寒初的理由。 虽然这显然是欲加之罪。 段闻雪的天璇阁向来冷清得很,但今日却十分奇怪,池寒初前脚刚离开,苍廖后脚就跟来了。许南风趴在房梁上心里真真是苦不堪言,他怎么不知道段闻雪跟苍廖的关系如此之好,这小子一进门就把君疏月抱了个满怀,君疏月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不由地表情一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这个拥抱。 “我一回城就想来看你,可是大哥说你病了要静养,我怕打扰你才一直拖到今天。” 苍廖说着又上上下下把‘段闻雪’打量了一遍,皱紧眉头心疼道:“池寒初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这么折腾你。” 敢在浮方城这么说池寒初的,大概除了许南风也只有苍廖了。 “尊主已经派人去请沈大夫,你不要这样说他。” 君疏月对段闻雪并不算十分了解,所以在模仿他的时候也格外注意,他的容貌虽已完全看不出破绽,但声音却不能十成相似,只能用咳嗽来掩盖。不过苍廖和段闻雪也有些时日未见,如今他又有病在身,自然也不会特别留意其中的异样。 “假惺惺的,也就你才信他。”苍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吗,项天陵要回来了,他一直跟你不对盘,池寒初现在把他找回来,不是成心气你?” 看来段闻雪和项天陵不和已是浮方城人尽皆知之事。 君疏月装模作样地回护了池寒初几句,结果遭到了苍廖更加激烈的批判,躲在角落里的许南风听见他骂池寒初骂的那么过瘾,忍不住也偷偷笑了起来。 浮方城这几位阁主里总算是有人对上了他的胃口,这个苍廖是个有趣的人。 “池寒初对你这么坏,你还是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苍廖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让正在低头喝药的君疏月差点被药汁呛到,而这时苍廖突然把他一把抱住,这更是让躲在屋檐上的许南风差点没忍住要给他一掌。 “阿雪,你考虑一下啊,我会对你好的。” 君疏月内心一阵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突如而来的告白,幸好此时识欢已从外面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墨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沈,沈秋?!” 苍廖一看到他就从座上猛地蹿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惊吓一样。那男子就像是波澜不惊的一潭静水,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惊扰不到他,但是他的身上又散发着一种压迫人的气势,好像被他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呼吸困难。 “阿雪,我,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保重。” 苍廖就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恨不得立刻从沈秋的面前消失才好。两年前苍廖被云岭商家的人所伤,几乎性命不保,被龙寂带回浮方城后在沈秋门前跪了足足三天才求得他出手相救。但苍廖也因此落下了一辈子的阴影,沈秋虽然救了他,却也把他折腾得生不如死,如今想来都不寒而栗,所以一看到沈秋才会落荒而逃。 所谓一物降一物,正如是也。 沈秋放下药箱走到床边,他虽然什么话都未说,但目光已经盯着君疏月看了许久。他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像是能把人从里到外都看穿一般,也幸好面对他的人是君疏月,若是换做别人只怕已经露怯了。 “尊主说你病得很重?” 君疏月从床边坐了起来,笑道:“沈大夫觉得呢?”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装病。” “我也这样认为。” 君疏月话音刚落,许南风已经从梁上一跃而下,封住了沈秋的退路。沈秋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若无其事道:“难怪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味,原来上头还藏着一个。” “沈大夫,别来无恙。” 许南风笑着朝他拱了拱手,沈秋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许先生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原来是跑来浮方城了。” “沈大夫这话说的真是……” 兴风作浪这个词用得实在精准。君疏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这人皮面具做的不错。” “过奖,不过还是没有逃过沈大夫的法眼。”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装病。”沈秋转身看向君疏月:“你脸色虽差,但气息顺畅脉相稳健,也只有瞎子才信你有病在身。” 这瞎子说的可不就是池寒初么? 既然已经被人戳破了真相,君疏月也便不再多做隐瞒,一抬手将面上的人皮轻轻揭了下来,他的面孔已经与几年前完全不同,所以沈秋盯着他看了许久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却根本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你是……” “沈大夫,本座上次见你还是在你师傅曲灵溪的南山药庐。” 听到这话,沈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波澜,他从座上豁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你,你是……” 君疏月虽未开口,但他的笑容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沈秋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语气略带感慨道:“这三年你藏得可真深。” “你应该说是被他藏得真深。” 君疏月伸手指了指许南风,沈秋望着他点了点头:“厉害。” 这厉害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太太太难得的事,足够许南风夸耀一段时间了。 第29章 难解之疾 几年前沈秋投入浮方城时,人人都以为他是在江湖上结了仇家不得不来此避世,但其实他来浮方城仅仅是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君疏月。 但凡和沈秋接触过的人恐怕都很难想象他这种人也有动情的时候,这是连许南风都没有料到的。 直到日后他因为沈秋的缘故吃尽苦头才蓦然醒悟,果然是不会叫的狗咬人更疼。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你既无恙,看来我这趟是白来了。” 沈秋这话说完,许南风却轻轻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池寒初为了控制自己而在君疏月身上下了毒,他说过那毒对身无内力之人完全无害,但对于像君疏月这样的高手却是穿肠毒药,显而易见的是君疏月如今已经恢复了武功,那么…… 沈秋也说了,天底下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装病,当然也没有一个病人可以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这就是说那毒药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的武功究竟已经高绝到了什么地步?还是说他已经练成了第十重的玉髓经?那么天下间可还有人能够挡得住他? 想到这一点,许南风的心不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突然之间感到四肢冰冷,血液凝结,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名的恐惧所包围着。 这种如坠冰窟的感觉直到君疏月牵住他的手才慢慢退去,他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他明明是那么近,但许南风却又觉得他是那么远,那么不可捉摸。 那些他曾经坚定不移相信能紧紧握在手里的,不过是不自量力的痴梦。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从前不是,今后更加不是。如果有一天他决心转身离开,自己又能用什么留住他? 他知道自己那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在作祟,可是拥有君疏月原本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只是太害怕梦醒的感觉…… 君疏月虽然一直在跟沈秋说话,但其实余光一刻都没有从许南风的身上移开过。他们两人虽没有彻底交过心,但毫无疑问彼此都是天下间最了解彼此的人,所以许南方的任何异样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池寒初的毒虽然一直残留在他体内,但是有玉髓经护体,暂时对他还不是有太大的影响,而许南风只字不提此事恐怕也是觉得自己身中此毒更易控制一点吧。 他那点小心思,哼…… 沈秋虽然是君疏月的人,但是他早已无心踏足江湖,所以并不打算陪着君疏月和许南方搅这趟浑水,要不是看在君疏月的面子上,他连段闻雪的事都不愿意管。而段闻雪此刻已经在栖凤居昏睡了足足两日,若不是偶尔能看到他胸口轻微的起伏,只怕他躺在那里真与死人无异。他这几日都是靠着君疏月的血吊着一口气,但是以许南风的性子,要他眼睁睁看着君疏月用自己的血去救别人,这比从他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都疼。所以如果沈秋有法子替他续命,那自是再好不过。 而沈秋来到栖凤居后,在段闻雪床边足足坐了一个时辰,以他的医术,能让他耗费这么大心力断症的,段闻雪也算是头一个。这一个时辰里,识欢一直趴在窗边向里面张望,身子几乎一动也未曾动过,那背影看上去又无助又可怜,连阿吕都说这孩子心眼太死,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倘若段闻雪真的走了,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池寒初不会去给他陪葬,但这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 “老板,你说那人真的有救吗?” 阿吕看到识欢泪眼婆娑地趴在门口,给许南风倒茶的时候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许南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难说,识欢敏感地回头看着他,那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模样吓得许南风连忙改口说:“有救有救,肯定有救。” 他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识欢见状马上迎了上去,他身子僵了太久又跑得太急,差点一头栽进沈秋怀里,沈秋冷着脸看着像小狼狗一般灰头土脸的识欢,哼了一声:“死不了,急什么。” 识欢听了这话,原本灰败又沮丧的眼睛骤然恢复了些许神采,等不及地就往屋里奔去。许南风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招呼阿吕给沈秋添茶一边兀自打了个哈欠道:“早就跟他说过,沈大夫一出手,便是阎王想收人也难。” 可惜他这吹捧的话还没说完,沈秋就打断道:“这个人我想带回药庐去。” “咳……”许南风被一口茶水呛住,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是想……” “他很适合做我的药人。” “如果你敢把他做成药人,你信不信他身边的那个小狼狗能把你生吃了。” 沈秋转身瞥了一眼识欢,面无表情道:“要救他,别无他法。” “你根本就是看上他的特殊体质了吧。” 段闻雪既是出身君家一族,那么就跟君疏月一样有异于常人的体质,这对于炼药成痴的沈秋来说真是万里挑一的好材料。 沈秋被许南风点破了心事,便直言不讳道:“如果不是他体质特殊让我还有点兴趣,我会建议给他个痛快。” 这是一个大夫应该说的话吗?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许南风摊了摊手:“他是君家的人,只有阿疏才能决定他的去留。” “其实……” 听许南风提到了君疏月,沈秋的表情忽然间变得微妙起来。他一向是个很干脆的人,干脆到说话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他身边的人都把他看作是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怪物,所以他也几乎没有朋友和可以亲近的人。但此刻他这欲言又止的态度 “你想说什么?” 沈秋看到许南风的眼神变了,他在有关君疏月的事情上都会特别敏锐,敏锐得甚至有些疯魔。所以虽然沈秋只说了两个字,但是他马上从这两个字里觉察出了什么。他那种寒光凛冽的眼神让沈秋觉得如果今天不把剩下的话说完,许南风会让他死在这间屋子里。 执念太深也是病,而许南风显然是病入膏肓了。 “其实我想说,十年前尊主的师父,也就是谷墨笙谷城主曾经带着一个人去南山草庐向我师父求医。那个人也出生君家。” 许南风是何等聪明之人,虽然沈秋这话还未说完,但他已经从话里听出了端倪,他的心不由跟着一紧。 “他的情形和段闻雪几乎一样,所以……” “你的意思是将来阿疏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30章 花海迷沼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尊主也许会和他们一样…… 直到沈秋离开之后,他的这句话都始终在许南风的耳边徘徊不去,他感觉自己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不安都因为这句话而被重新点燃,已经蔓延成一场燎原大火,将他的心烧的炙痛不已。 君疏月一直对君家的事讳莫如深,那仿佛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每一次许南风只要一提到此事,君疏月必然会大发雷霆。他如此强硬的态度是许南风前所未见的,所以无论他有多么渴望知道这个秘密,却始终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这世上没有人比君疏月更懂的拿捏许南风,他知道要想断绝许南风继续调查君家秘密的念头,只能给他下一味狠药。所以他不惜用自己做威胁,如果许南风敢再进一步,他就会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而这件事足够震慑许南风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是今日沈秋的话又再度唤起了许南风深藏的恐惧。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偌大的乾州甚至连浮方城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可是在面对君疏月的时候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你到底隐瞒了怎样的一个秘密,君家人的宿命,难道正如我所看到的一样,注定要走向不可挽回的悲剧? 许南风在屋子里一直坐到天黑掌灯,满室的清冷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彻骨寒凉。他抬头看向窗外天璇阁的方向,君疏月叮嘱过他,让他近日不要再随意走动,免得引起池寒初的警觉,其实区区一个池寒初他怎会放在眼里,许南风总觉得他执意要与段闻雪交换身份搬去天璇阁去是为了躲避什么。 而沈秋的话又加深了许南风的疑虑。或许君疏月真的是在躲避自己。 “先生。” 许南风正为君疏月的事伤神不已,冷不防听到红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由惊了一下,攥在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了粉碎。 这就好像是个一个不祥的预兆,让许南风原本就压抑不已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先生,白梅台那里传来的信。”红袖说着便将刚收到的密信递给许南风。许南风拆开了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语,但是却让他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北辰襄可真是不客气,这么快就把白梅台当他的囊中之物了。” 许南风嘴上虽这么说,可是脸上却不经意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红袖好奇地朝着那信上偷偷瞥了一眼,可惜也只看见一个烧字。但就这一个字也足够让她心惊。 外人只知白梅台主来历非凡,上至官府朝廷,下至三教九流皆与之有关,所以整个乾州没有人敢轻易招惹白梅台,但其实白梅台只不过是许南风收集各路情报的据点之一,如今因为要与北辰襄联手,所以才借他暂住,没想到他上来就要火烧白梅台,当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晓得心疼。 “也罢,由着他吧,我也想看看这个东玥少帝能不能把白舒歌钓出来。” 比起这白梅台,许南风现在心里更在意的是君疏月。沈秋的话就像是选在他心头上的一把刀,如果有一天这把刀真的落下了,君疏月真的成了第二个段闻雪,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疯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红袖凑近了一步,在许南风耳边轻声道:“项天陵已经穿过了虎牙关,再有一日就要入城了。” “那好。”许南风点了点头:“可以让识欢准备出发了。” “项天陵武功了得,那孩子只身前去,怕是未必……” 许南风瞥了一眼红袖,红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许南风平日里虽然看上去懒懒散散十分随和,但剥除那一层表象之后,真正的许南风却绝不是个亲善和蔼之人。他成为地坊坊主之后,在江湖中掀起过多少血雨腥风。这世上有一种面冷心热,而许南风恰恰与之相反,他说过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一切可以拿来牟利的东西他都会毫不吝惜,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他自己。今日别说是推识欢去送死,就算他日为达目的要他牺牲跟随自己多年的红拂与红袖,他亦会毫不犹豫。 这个世上,他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君疏月,只有他是许南风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去保护的人。哪怕这个代价是永远被他憎恨。 所以当夜许南风再次由密道进入了毕罗花海。白轻衣曾告诉过他真正的浮方城就葬在海底深处,然而自从白老庄主过世之后,那张世间仅有的地形图也消失于世,唯一真正知晓城中之城方位的人恐怕只有看过那张地形图的白舒歌了。 云鹤山庄靠着浮方城的残片就能够锻造出世间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如果让真正的浮方城重现于世,那会在整个乾州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更何况那座城里还藏着君疏月视逾性命的秘密,这个秘密白舒歌是不是也已经知晓了? 那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孤月在荒芜灰败的花海上投下一片苍凉寂寞的白光,许南风孑然一身孤立在花海之中,他朝着四野望去,这里静寂无声得仿佛连风都不曾停留。 他明明就知道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藏在这片花海之下,可是究竟该从何处着手却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许南风叹了口气,仰头看向那轮犹如幻影一般的白月。这里地处漂浮之海的深处,应该是不可能看到海上的月光的。而且许南风还注意到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来这里,这轮明月始终都是满月。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之事,何况月有阴晴圆缺?除非,那根本就是假的! 许南风想起之前白轻衣对他说过的话,浮方城又名天外之城,它本就是从天外而来,那么它的秘密是否就藏在这明月的背后? 想到这,许南风纵身跃起朝着那月光洒落的方向疾奔而去,可是那苍穹之高,以人力根本无法触及,他就算追着那轮月光也永远不可能到达。 这毕罗花海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明明只是一座海底荒城,为什么会让人有一种漫无边际的渺远之感,许南风在这花海之中感觉到自己仿佛正立于无穷无尽的天地之间,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永远走不到尽头。 会是幻觉吗? 亦或者这个花海本身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所以让人根本找不到出口? 许南风对于五行八卦之术了解甚浅,这算是他身上唯一薄弱之处,不过他知道这天底下谁最精通此术。不过他愿不愿意出手就难说了。 那人正是浮方城的七阁主风北瑶,她亦是城中唯一的女阁主。 第31章 风起摇光 31 雷泽风氏传闻乃是伏羲后人,这一氏族世代生活在乾州以西一个叫雷泽的地方,那里也曾是神祗伏羲的故乡。风氏一族千百年来精于推演之术,传闻这一族通天知地,明辨阴阳,有逆转生死之神能。不过倘若他们真有此通天之能,最后也不会落得个灭族的下场。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氏一族虽世代避居雷泽,不问世事,然而君本无罪,怀璧其罪。既身负神能自然会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二十年前号称北沧第一军团的绝云军横跨阻绝雷泽与北沧的云渊海峡,企图以武力征服风氏一族,然而风氏一族抵死不从,北沧王聂衡一怒之下下令屠灭风氏一族,彼时只有七岁的风北瑶被母亲偷偷藏在绝云军的舰船底舱方才逃过一劫。从那之后雷泽风氏不复存在,她是风氏仅存的一条血脉。 在她十七岁那年,北沧王聂衡迎娶了自己第十九个王妃,在王妃入宫的当晚,北沧王横死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当宫人发现他的尸首时,他的头颅已被人割去,殷红的血从寝宫一直蔓延到宫外,而那位传说中的王妃却不知所踪。聂衡死后,北沧朝野大乱,曾傲笑天下的绝云军团覆灭在这场内乱之中,终成历史长卷里的一页残章。 这十年间聂家始终没有放弃追查弑君凶手的下落,而风北瑶在报仇雪恨之后一直避居摇光阁,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 七阁之中只有摇光阁不在浮方城内,风北瑶常年离群索居,别说池寒初,就连君疏月都没有见过她几次。但她与许南风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摇光阁位于浮方城百里之外地谷底之中,这片谷底是整个乾州北域唯一没有被冰雪覆盖的地方,犹如一个遗世独立的绿洲,终年野草蔓蔓,碧色连天,摇光阁就座落其中,周围看似无遮无掩,但其中暗藏乾坤。谷地以摇光阁为阵心,每隔几步就按照星象排列着大小不一的石堆,这些石堆被掩盖在荒草之下,一旦有人误入其中,或就此迷失,或丧命于此,可谓步步杀机,凶险异常。 许南风站在山谷的高处朝着摇光阁的方向看去,那里犹如是黑夜中升起的一点星光,虽然微弱却也十分显眼。虽然已经有多年不曾来此,但是当年风北瑶告诉他的破阵之法他始终谨记在心。在这星阵中,只要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到那时就算风北瑶有心救他也是来不及的。 这阵法随天上星辰的位置而变化,所以每一个时辰里阵法都会发生改变。但风北瑶告诉过许南风,无论他什么时候来,都会有一条路为他通向摇光阁。 “小黑,今天给我争气点。” 许南风来时身边还带了一个伙伴,就是那条他花了一锭金子买来的黑蛇。自从到了北境之后,小黑就一直懒洋洋地犯困,就算他是天下罕见墨玉灵蛇,但还是抵不住蛇的天性,此刻正半睡半醒地趴在许南风怀里,一副并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起初许南风从捕蛇人手里买下他时只是想取了蛇胆泡酒,可是带回家养了几日之后才发现他是天下三大奇蛇之首的墨玉灵蛇,这种蛇从前没有在乾州境内出现过,他长在雷泽地深沼之中,通体如墨,极富灵性,风氏一族将其奉为圣物。这灵蛇一旦认主终生不弃,主人若遇大凶之劫,有性命之忧,取灵蛇之心或可续命。 看似寻常的一条小蛇,其实是千金难换的稀世珍宝,如果阿吕知道真相,一定不敢再多嘴抱怨了。 “乾五坤六,苍星居北……”许南风一边念着风北瑶教他的口诀一边在黑暗中摸索,当走到相应位置后果然看到草丛中伏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浮着一条模糊的龙纹,许南风站在一旁举目向离位看去,果然乱草之中出现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他正要继续向前,不想这时一直在他怀里懒得动弹的小黑像是忽然间睡醒了,挣脱他的手臂滑落下去。 “喂!” 小黑一落了地就径自朝着摇光阁的方向游去,他的动作极快,很快就消失在荒草之中,许南风连忙追了上去。墨玉灵蛇再有灵性也不可能聪明到会闯阵吧,这星阵中杀机重重,稍有踏错就万劫不复,可不能让他乱来。 “灵蛇是我族圣物,天赋神力,你与其担心他,不如小心自己。” 许南风正焦急地四下寻找小黑的下落时,不远处突然飘来一声清越动听的女声。许南风顿时心头一喜,循声望去:“瑶姐姐,你可算肯出来见我了。” “我可不想见你,见你准没好事。” 许南风闻言笑道:“我这可是给瑶姐姐送礼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白练从那摇光阁的方向飞掠而来,许南风纵身跃上,几个起落之前便穿过了摇光阁前的星阵。而此时一身黛紫薄衫的风北瑶身若无骨地靠在门边,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白皙如葱郁一般,而小黑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中,正一圈圈缠绕在她那只裸露的右臂上,似是炫耀般吐着血红的信子发出丝丝的声响。 她似乎对于许南风的到来完全不感意外。 不过风氏一族号称通晓天地,无所不知,又岂会算不到今日有故人造访? “瑶姐姐!” 许南风一落稳就急忙满面笑容地凑了过去,风北瑶一边逗弄着正趴在她怀里撒娇的小黑一边神情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口吻无不嫌弃道:“每次你这么叫我,我就知道麻烦大了。” “姐姐要是真的嫌我烦,怎么还会放我进来呢?” 许南风笑眯眯地跟在风北瑶身后,他乖巧起来当真是人畜无害,就算风北瑶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也狠不下心来赶人。况且,他今天送的这份礼,确实有点重呢。 “你这奸商从来不做赔本买卖,这次这么出血本,我倒真要考虑一下了。” “墨玉灵蛇天下罕见,姐姐错过了这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那我就把你跟这小宝贝一起关在摇光阁,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风北瑶说罢轻轻勾起朱唇,一双眼瞳之中似是泛起层层秋波一般,妖骨天成,媚如邪物。 “好姐姐,你就别捉弄我了,我怎么入得了你的法眼,况且我这人好吃懒做还油嘴滑舌,把我留下只会白白气坏你的身子,那可就划不来了。” 风北瑶闻言忍不住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许南风的脑袋,嗔道:“姐姐说不过你,你哄人的本事比你骗人的本事还高明。说罢,想求我做什么?” “帮我破一个阵。” 第32章 天外之城 君疏月素来浅眠少梦,他不喜欢那种坠入梦境不知身是客的滋味,也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走不出来。 君家人的身体从十六岁时开始发生变异,尔后的十年时间他们必须不断地修炼玉髓经来抑制身体上可怕的变化。君家人世世代代都在与这受到诅咒的宿命相抗衡,然而他们之中并没有胜利者。大多数人选择像段闻雪那样散尽功力,然后进入永恒的冰封。 今日的段闻雪也会是将来的他,君疏月几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到现在还执意不肯跟南风说出真相?” 君疏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谷墨笙正坐在他的床边,窗外不知从何时开始飘雪,他望着谷墨笙凝着霜华的白发,心头莫名地有些酸楚。 “我不能……” 君疏月虽然是谷墨笙的徒弟,但是对待这个师傅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这是唯一一次他卸去了冰冷的伪装,将脆弱的一面展露在谷墨笙的面前。 “你怕他重蹈为师的覆辙?” 君疏月背过身去,窗外银色的雪光如一层寒气笼在他的身上,谷墨笙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的时间不多了,早做决断吧。不然错过了最后的时机,你……” “如果必须以牺牲南风为代价,我宁可君家的血脉终结在我手中。” “你!” 谷墨笙猛地拧过君疏月的肩膀,语气中透着难得的严厉:“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糊涂,你以为像段闻雪那样散尽一身功力成为一个废人就能保护许南风?” “我死好过他死。” “被留下的那个才是生不如死。” 谷墨笙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君疏月这时才恍然清醒,他扭过头微不可闻地说了一身抱歉。谷墨笙叹了口气,伸手拂开君疏月遮住脸颊的乱发,他那张原本精致如玉的面孔上如今已隐隐浮现出毕罗花的花纹,它们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再往下便是胸口…… 池寒初的毒加速了他身体的衰弱,异变比想象中来得更早。白日里他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不得不耗费更多的内力来压制体内日渐沸腾的真气,而带来的后果就是让这身体受到更严重的摧残。 “他……现在还好吗?” “他一直在药池中昏睡不醒,曲灵溪说他的身体恢复得很缓慢,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未必能清醒过来。” “但只要活着就会有再见的一日。”谷墨笙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幽幽道:“徒儿,听为师一言,不要再等了,以许南风的资质再加上你我二人的□□,兴许真能助你冲破玉髓经的第十重。这对你来说起码是一线生机。” 君疏月口中的‘他’正是谷墨笙的恋人,亦算是君疏月的生身之父,这也正是他不能让许南风知道的秘密。 君疏月曾经告诉过识欢浮方城也叫做天外之城,那是因为他们君氏一族原本就是从天外而来。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其实千年之前这世上本无乾州大陆,是这座自天外而来的城池坠入深海之后,它的一部分并没有被海水所淹没,经过沧海桑田的变化,水面上的部分成了今日的乾州,而真正的浮方城沉睡在乾州大陆的最深处,浮方城仅仅是这座城的一角罢了。 君家人从出生就和寻常之人不同,他们不需要经历十月怀胎的孕育,他们的生命来自于父亲的骨血。在浮方城最深处的地宫之中生长着毕罗花的花母,那朵母花盘踞在地心之中,她的每一片枝叶上都积蓄着生命原始的力量。君家人在成年后会被允许进入地心,选择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生命之叶,用自己的骨血将其培育长大。 可是君家人虽然拥有着超越普通人的特殊天赋,但是经过了千百年的时间他们的体质依旧无法和这个世界完全融合,在他们年满十六岁后,他们的身体会发生无法逆转的病变,他们会成为嗜血的修罗恶鬼,修为越高越无人能敌。以君疏月如今的修为,放眼天下已是无人能敌,如果真的发狂入魔,那么等待天下人的将会是无尽的血腥噩梦。 君家人一直靠修炼玉髓经来遏制病变的发生,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人真正成功,因为要冲破玉髓经的第十重,唯一的方法是寻找一个资质过人并且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伴侣双修。当初君疏月不愿将玉髓经传授给许南风绝不是因为他资质太差,恰恰是因为他资质太好。而冲破玉髓经的最后关隘后会使双修之人全身真气逆行,必须由其中一人散尽自己的内力为对方疏通全身经络,否则两人都难逃一死。 所以段闻雪宁可自己忍受绝世的痛苦也不肯与池寒初双修,因为同生共死易,生离死别难。 君疏月的父亲当年就是为了保全谷墨笙所以在最后选择牺牲自己。谷墨笙是唯一一个冲破了玉髓经第十重的人,但也因此差点失去自己心爱之人。 父亲的经历让君疏月始终不敢踏出这最后一步,因为他知道以许南风对自己的执念,他必会一死来成全自己。这也正是他不愿让许南风知晓君家秘密的原因。 但是他不知道许南风正在一步步地接近这个秘密,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比他想象中更加出色,而想要保护他的那颗心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更执着。 许南风从瑶光阁回来的时候东方已见曙色,一夜的大雪让整个浮方城都压抑在一片冷清而厚重的氛围中。识欢天不亮时就已经离城,他必须赶在项天陵到达浮方城前动手。红袖曾问他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识欢的安危?许南风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这次派识欢前去,目的并非杀人,只是放饵。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段闻雪也算是白□□他了。 许南风在外奔波了一夜,实在是又累又倦,正准备回屋休息,这时阿吕突然冲出来一阵乱叫: “老板老板,不好了!小黑不见了!” 好端端的一间屋子像是遭人洗劫了一样,阿吕自己也是蓬头垢面一身狼狈。而此刻那宝贝灵蛇正施施然地趴在盘在许南风的肩上,嘲讽一般朝着他嘶嘶吐着蛇信。 愚蠢的凡人。 “老,老板,原来他在你那里,吓死我了,我半夜醒来见他不在窝里,以为他又偷溜出去。” “我睡不着觉就带他出去溜了个弯儿。” “……老板,我只听说过遛狗的,还真没见谁半夜出门遛蛇的。” “那是因为你老板我与众不同。” 许南风说着丢了个帕子在阿吕脸上,为了找小黑他差不多快把屋子翻过来了,看这一头一脸都是灰,活像是受了什么虐待一样。 “弄乱的屋子明儿起早打扫。” 许南风打了个哈欠,抱着小黑径自往自己屋里走去,阿吕一看外头的天色,不由哭道:“老板,天都亮了,还起什么早啊,我可是一夜没睡啊。” 第33章 雪林凶影 马车穿过了虎牙关后,地势就比之前平坦了许多,不过一夜风雨过后,前方的冰晶石林被厚重的积雪覆盖着,蔽日遮天的,马车经过时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 火炉在项天陵的脚边烤的正旺,他手上握着一卷书,但是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半日前他接到从东玥传来的密信,信上说安陵王已经派出了杀手潜入乾州,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就是北辰襄。 在来浮方城之前他与父亲安陵王有约在先,无论如何不得擅动北辰襄,否则休怪他不顾父子之情。可安陵王嘴上虽做了承诺,待他一离东玥,马上派出杀手追查北辰襄的下落,这让项天陵着实恼怒。 北辰襄自幼身体孱弱,就算被扶上了皇位也不会对项家有什么威胁,安陵王真正要忌惮的应该是摄政王北辰遥,他与其把力气浪费在北辰襄的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对付北辰家的那只老狐狸。 不过安陵王如此急于除掉北辰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项天陵。他对北辰襄的迷恋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方,甚至可以为了他斩断父子之情,倘若此事被北辰遥知晓,等于是白白让他抓住了安陵王府的软肋,以他的性子,为保北辰家的基业说不定能亲自把自己的侄儿送出去。自古红颜多祸水,没想到这蓝颜也如此致命。 自从项天陵接到这密信之后马上派出了自己贴身的暗卫前往乾州。他从小和北辰襄一起长大,自以为十分了解他的性情,以为他这次前往乾州只是因为和北辰遥怄气才任性出走,身边想来不会带着太多侍卫,而且他身子又弱,乾州终究不比东玥,入秋之后一日冷过一日,他只要一想到北辰襄会在异乡吃苦就恨不得马上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来。 可惜如今立场相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挽留他? “侯爷。” 项天陵正兀自苦恼之际,车外传来横霜的声音。横霜虽是女子,却是项天陵从小的伴读,她的父亲是安陵王府的侍卫统领,深受安陵王的器重,而横霜自幼习武,而且聪慧绝伦,跟在项天陵身边既可护卫他的安全,亦可为他出谋划策,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有消息了?” 项天陵放下手的书,焦虑的看向横霜,横霜点了点头道:“暗卫查到王府的杀手近日出没在云汐城附近。” “云汐城?”那是闻名天下的繁华之都,北辰襄生性贪玩,会去那里倒也并不奇怪。项天陵又道:“让人好生盯紧,千万保护好少帝的安全。” “是……” 横霜神情复杂地看了项天陵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要是选择了沉默。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北辰襄的事情上,连安陵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都说服不了项天陵,何况是自己? 而就在横霜欠身告退之际,马车猛地震动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杀气让项天陵顿时警觉起来,横霜蓦地抽出腰间长剑护在项天陵的身前。 项天陵独自在外闯荡多年,对于生死之事早已淡漠得很,不过眼下已经到了浮方城的地界,谁有这个胆子向他这个天枢阁的阁主下杀手? “侯爷小心!” 横霜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巨响传来,接着车厢四周开始出现裂痕,横霜剑光一横,将那摇摇欲碎的车厢一剑劈开,车外的杀手被那剑气所震,不由向后退开,横霜护着项天陵疾身而退。 此时车外的护卫已死伤大半,对方有备而来,早就埋伏在这片雪林之中,就等着项天陵自投罗网。 天下之大,知晓他行踪的除了安陵王,剩下的恐怕只有…… “侯爷,这里有属下,您先离开。” “留活口。” 项天陵脸色阴沉地盯着那步步逼近的黑衣杀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身材最为瘦小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身上的杀气最凌冽,所以格外引起项天陵的注意。 “无论你们是奉谁的命而来,现在罢手,或可留个全尸。” 这些杀手本就是亡命之徒,岂会被这三言两语吓退。尤其是为首之人,虽看上去最为弱小,但身上的剑气却最为惊人,让横霜都不由暗自心惊。 那人将手中的剑轻轻一挽,横霜立时飞身上前,两道剑光蓦然相交,发出刺耳的剑鸣之声。那声音似是震动了整个雪林,林端的积雪纷纷而下,在剑光之中犹如一场疾风暴雪平地而起。 横霜的剑法自幼得高人指点,兼之悟性极高,小小年纪已名扬东玥,鲜有败绩,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居然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敌手。 倘若她知道与她对招的不过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就在横霜与识欢缠斗之时,其他杀手亦趁机攻向项天陵。项天陵站在一棵雪松之下,手中并无兵刃护身,看似全身都是破绽。那几名杀手一拥而上,交错的剑光犹如一张落网向项天陵扑来,项天陵却动也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眼看着剑光迎头落下,项天陵的身影突然间从他们眼前消失。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几道血光从那些黑衣人身后飞溅而出,而他们甚至没有看清项天陵是如何躲开这么多纵横交错的剑招,更不知道他是何时绕到了自己的身后,他们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漫天的红雪和自己飞起的头颅。 “啧……” 项天陵看着自己袖角沾上的血渍,发出嫌恶的声音,他一抬手,掌风犹如寒刃落下,将那沾血的衣角齐齐削去。 他的周围躺着七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是他的身上竟连一滴血也没有沾上,依旧雍容华贵一尘不染。 但此时横霜与识欢对剑已落了下风,她的剑法完全被识欢封住,完全没有突破的机会,而识欢却奇招频出,让她渐渐有些无力招架。 横霜在剑术上素来自信,没想到这次竟被对方完全压制,她的心一乱,更给了识欢机会。识欢一个闪身避开她的剑锋,纵身一跃如云鹤冲天之势,周围风雪未停,他黑色的身影却无端消失在了雪中,横霜一剑落空,心中略有些急躁,正四下寻找他的下落时,背后忽然寒光一凛…… 识欢这一剑原本是要定了横霜的性命,但不想就在横霜不能动弹之际,一道人影猝不及防犹如疾电闪过,挡在了横霜身前。 识欢微微一怔,正要反应却听到当地一声轻响,对方伸出两指朝着剑锋轻轻一弹,那剑转眼即碎,碎片的寒光掠过识欢的眼睛,他不急闪避就被对方一掌正中心口…… 第34章 玄鳞软甲 这本是摧心裂胆的一掌,但项天陵有心留识欢一命,所以并没有使出全力,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这一掌按在识欢胸口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对方的胸口处坚硬如铁,自己的掌力竟被完全挡了下来。 “这是……” 识欢眼神一沉,身子向前一迎,项天陵不由被他突然爆发的内力震得退了退。 这个孩子的内力…… 识欢此刻想起许南风叮嘱自己的话,硬生生压下了杀气,一转身便朝着雪林深处而去。横霜见他要逃,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识欢轻功之高似乎更在他的剑术之上,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了林中。横霜气得一剑砍在树上,剑气把树上的积雪簌簌震了下来,落在她的长发和肩上,看上去越发狼狈了。 “可恶,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才危急之时要不是项天陵出手相救,此刻她已死在那人的剑下。她行走江湖多年未曾遭遇过如此惨败,对方是何来历真的让她非常好奇。 “敢在浮方城境内埋伏杀手,你觉得他的主子是谁?” 项天陵一边蹲下身查看雪地上的剑痕一边思索方才发生的怪事。那人胸口处显然是藏着铁甲护体,可见对方对自己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所以才会有备而来。 “要我说定是段闻雪无疑。” 横霜一脚将那已经断气的杀手尸体踢翻过去,一剑划开对方脸上的面罩,对方早已断气,就算毁了他们的尸身也不过是出口恶气罢了,根本于事无补。 “段闻雪,看来本王真的要去会会你了。” 项天陵原本一直没有把段闻雪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这个人能够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过是仗着池寒初对他的纵容和宠爱,这样的人他从来不会看在眼里。但是今天他竟然真的大胆到跟自己动手,那自己也就不再给他留情了。 “先回浮方城。” 项天陵说罢,一掌劈断马车的缰绳,一跃跳上马背,然后朝横霜伸出手道:“上马。” 横霜看着他伸来的手微微一怔,脸上不经意划过一丝羞赧之色。她心中恋慕项天陵多年,只不过碍于身份始终不敢表露,况且项天陵心中另有所爱,所以横霜也不敢奢求太多,这样一份小小的体恤和温柔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识欢从雪林逃脱之后,未走多远就看到一抹红影立在冰雪之间,识欢认出那人正是红袖,不知为何看到她在那里等着自己,识欢的心底莫名地涌出了一股暖意。 红袖看到识欢安全归来,自己也不由地松了口气,马上脚步轻快地迎了上去:“如何,顺利吗?” “嗯。” 识欢不拔剑的时候就像是乖巧的邻家弟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其实仔细想来他和自己也算得上是同命相怜,大家都不过是乱世里的棋子,被那些掌权者拨弄着向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脚踏进深渊。她与红拂也就罢了,可识欢只不过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竟也难逃江湖的风雨。 “没受伤吧?” 识欢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地方:“许先生给了我护甲。” “护甲?” 识欢说着就把自己的衣服扒开,露出了里面玄色的甲胄。红袖认得那正是许南风贴身所穿的玄麟软甲,不由吃了一惊。可是待她冷静下来一想,许南风从来算无遗漏,他那么了解项天陵,如果不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不会轻易动手。可惜自己跟随他多年竟也还误会他是寡情冷血之人,真是有眼无珠。 “对了,你赶紧回去吧,段公子醒了。” “真的?!” 识欢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他一把抢过红袖的马,纵身跃上马背,一扬鞭子就策马而去。等红袖反应过来他人都已经走远了,气得红袖在原地直跺脚。 沈秋陆续往栖凤居又来了两天,给段闻雪下了几味重药,总算是把他这将断未断的一口气给抢了回来。识欢回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边望着窗外出神。他虽然和君疏月换了面容,但是在识欢看来和从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世上色相最会使人迷惑,只有真正心性纯直的人才能看破一切。在这一点上,就算是深爱着段闻雪的池寒初都做不到。 段闻雪醒来时一看到许南风就已经认命了。在许南风来到浮方城后,段闻雪就多次向池寒初进言要他趁此机会除掉许南风,可是池寒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段闻雪真正忌惮的不是许南风,而是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厮’。 或许可以这么说,君家人天生就有种无法为外人所理解的感应,从他第一眼看到君疏月时他就已经有所怀疑,只不过许南风将他保护得太好,自己甚至没有机会能够接近他。所以段闻雪不得不向池寒初建议,让他利用这个‘小厮’来牵制许南风,也可以试探出他是否当真手无缚鸡之力。 只可惜算计到了最后,成了困兽的人却成了自己。 “许先生的手段,闻雪自愧不如。” 段闻雪虽然顶着君疏月的面孔,可是却让许南风看着十分生厌。要不是君疏月执意救他,许南风巴不得他赶紧从这世上消失。 君疏月把他当作自己的责任,可是他又把君疏月当作什么呢? “连池寒初都弃之不用的人也配拿来跟我比较?” 许南风的嘴刻毒起来让段闻雪都不由有些变色。池寒初是他心里最深的痛楚,现在被许南风这样血淋淋的揭开,别说他有病在身,就算没病的人怕是都能气得吐血。 “咳……许先生当真是……咳……” 段闻雪苦笑道:“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段阁主何尝不是?不对,我现在应该称呼你君阁主?” “君家人的身份我早已放弃了。” 段闻雪捧着药丸的手微微一抖:“如今的我与君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倒是断的干脆。” 许南风不禁有些感慨:“某人要是像你这样,我可就省心了。” “许先生说的应该是君疏月吧。” 段闻雪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早就提醒过尊主,天下间没有人能杀得了君疏月,除非他自愿就死。不过许先生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这一手遮天的本事真是让人叹服。” 他说到这微微顿了顿,接着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恍然道:“许先生莫非真的就是……” “是或不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重要吗?” 许南风捧着茶轻轻喝了一口:“这其实也不是秘密,上一次我就亲口告诉了你们浮方城六阁主沈乔,他那时的脸色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很可笑。” 然而沈乔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回浮方城就被红拂红袖挑断了手筋脚筋,废去了全身的武功。所以当时许南风才会说他不和死人做生意。 “天底下只有两种人可以知道我的身份,自己人和死人。”许南风按住段闻雪手,靠近他耳边轻声道:“我猜你跟我是做不了自己人了,所以……” 他话没说完,识欢突然捧着糕点从外面闯了进来,今天他看到段闻雪醒来所以格外的高兴,恰巧今天阿吕亲自下厨做了不少好吃的,他就要了一些来孝敬段闻雪。许南风看见他进来,施施然将身子撤开,但是看着他的眼神,段闻雪却不敢轻举妄动。 第35章 逢场作戏 识欢看似阴狠无情,其实天真烂漫,捧着糕点闯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段闻雪和许南风之间的异样。许南风临走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料准了段闻雪为了识欢的安危不敢乱来。况且,他也没有机会扭转乾坤了,今日之后,整个浮方城都要大乱了。 项天陵,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今天点下的火日后还要靠你才能形成燎原之势。 许南风背着手悠悠然走到屋外,昨夜一场风雨过后,难得天空露出一线晴光,整个院落中都充斥着干净冷冽的味道,让人不禁精神一振。这时红袖才从外面匆匆归来,一副风尘满面的样子,想来是被识欢抢了马只能一路徒步回来。 红袖之前质疑过许南风,所以此刻看到他心里格外忐忑。但许南风似乎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一走而过,红袖不由心里一松,可这时许南风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她。红袖吓得身子一僵,脸色骤然就变了。岂料许南风却语气淡淡道:“阿吕熬了些粥,你送一些到天璇阁去。” “是。” 红袖得令,自己也舒了口气,连忙就往伙房的方向走去,可是许南风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喊住她:“还是算了,人家在天璇阁有山珍海味伺候着,看不上我这清粥小菜,还是你吃了罢。” 红袖闻言心中一阵好笑,主人什么事都精明,偏偏就是在君公子的事情上手足无措阵脚大乱。听他这酸溜溜的口气,八成是心里又别扭了。 不过许南风嘴上说这么说,红袖可不敢真的把特意熬给君疏月的粥给吃了,不然待会儿主子想起来肯定又不饶她。她这样想着连忙从伙房取了粥,趁着还热乎又脚不沾地地赶去了天璇阁。 池寒初这几日忙着处理城中事务,虽然每日都差人过来问候段闻雪的情况,但是亲自来的时间却很短,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喂完一碗药就要匆匆离开。段闻雪对池寒初的用情君疏月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爱到极致不会宁可散尽功力也要保他,但是池寒初想要的实在太多,他也许是爱着段闻雪的,但他的爱早就已经不再纯粹,所以这份感情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只不过在爱这件事上,又有多少公平可言? 君疏月想到这,目光幽幽地飘向正在为他亲手温药的池寒初身上。可笑的是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段闻雪却未能享受到,反而便宜了自己这个局外人。 “我听说这几日你身子渐好,看来沈秋确实不负医圣之名。” 池寒初坐在床边轻轻吹散着药汤的热气,待亲自尝过之后才喂到段闻雪嘴边。这几日他为了应付城中的事务有些焦头烂额,虽然已经将几位阁主召回,但是就算他们在自己身边远远不及一个段闻雪更能让自己安心。 他看着正低头喝药的‘段闻雪’,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从来是很少主动亲近段闻雪的,只有这一次他突然很想吻他,可是没等他靠近过去,君疏月就已经若无其事地将身子撤开。池寒初见状不由一愣,这时君疏月开口道:“咳……听说项阁主就要回城了?” “啊……是啊……” 这还是池寒初第一次被段闻雪拒绝,就算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想到段闻雪毕竟有病在身,自己若再强迫他岂非禽兽不如?想到自己从前总说他太逆来顺受,这些可好,到了嘴边都吃不到了。 “项阁主不比其他人,我还是要亲自迎接的好。” “项天陵出身皇族,在礼节上确实讲究了一些。也好,我看你脸色好多了,出去走走,也好稳定一下人心。” 段闻雪病倒的这些日子,浮方城里流言四起,让池寒初烦心不已。若在从前他早就一道令下杀光散播谣言之众,但今时不同往日,南武林因为那个神秘杀手组织的出现而变得空前团结。他们仿佛已经认准了是池寒初下的杀手,所以对浮方城虎视眈眈。外忧未平,池寒初实在不想再添内乱,所以眼下最好是让段闻雪与项天陵握手言和方能打破这城中的谣言。 “尊主说的是。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也感到疲累不堪。是该出门活动筋骨了。” 城中谣言君疏月岂会不知,这些恐怕又是拜许南风所赐。所以沈秋那话真是说对了,他这个人生来就是要兴风作浪的,倘若哪一日他真的打算归隐,这江湖可就没意思了。 君疏月从床上慵懒地坐起身来,看到池寒初端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来这池寒初是要来真的,当真要坐在这里看他梳洗换衣不成? “怎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避讳的吗?” 池寒初说着起身走上前来就揽住君疏月的腰,看到这一幕的红袖差点没把手里的热粥打翻在地上。 “这可怎么是好,要是让主人知道池寒初动了君公子,他不得一气之下屠城?” 红拂抱着臂面不改色道:“你不要多嘴,他又怎么会知道?” “这……怕是不太好吧……”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池寒初已经放下了门帘,饶是她们两人目力惊人,但隔着帘子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红袖心下大急,恨不立刻冲上去阻止他们二人,但红拂却镇定得很,接过红袖的粥舀了两口塞进嘴里:“你放心好了,君公子要是那么容易吃到嘴,咱们主子也不用折腾这么多年。” “这倒是……” 红拂这话让红袖安慰了不少,可是这口气刚缓下来就看到红拂已经把许南风送给君疏月的粥喝的所剩无几,她不由急道:“你想死不成,这粥可是……唔……” 红拂马上用一勺热粥堵住了她的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错已铸,红袖只能妥协,一边不安地盯着那扇许久没有动静的窗户,一边胆战心惊地享受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美味。 有点像是断头饭呢…… “别怕,有我在呢。” 红拂搂了搂红袖的肩膀,她们姐妹二人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唯有彼此的肩膀才是最安宁的港湾。 “没法向主子交代了。 “真的没法交代的是君公子吧。” “好像也是……” 红拂看着妹妹忧心忡忡的面孔,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起来。那君公子的手段这几天她算是见识过了,区区一个池寒初真的就如同掌中玩物一样,到最后到究竟是谁把谁吃了真的难说。 第36章 针锋相对 自从在雪林遇袭之后,项天陵和横霜便弃了车,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浮方城。为表重视,这一次是由池寒初亲自带人迎接,这样的礼遇是其他任何一位阁主都不曾有的。 项天陵身份特殊,所以他也是几位阁主中唯一一个无需向城主行大礼的人。这件事其实是当年池寒初为了拉拢项天陵而主动提出的,但是此刻看到项天陵与自己平起平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大痛快。 “天陵一路舟车劳顿,天枢阁本座已命人收拾妥当,稍晚时候本座亲自设宴为你洗尘。” 项天陵本就出身贵族,天生带着一股傲人之气,池寒初如今虽是浮方城之主,但与他相比却好像缺了些什么。 “尊主有心了。” 项天陵语气淡淡地拱了拱手,接着便把视线移向了别的地方,此刻君疏月就站在池寒初的身侧,虽然他始终低着眼,但很快就感觉到项天陵那审视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年未见,项阁主风采依旧。” 君疏月没等项天陵发话就抢先一步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而项天陵背着手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他如此无礼更像是坐实了城中的某些流言,让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自是不比段阁主风光,如今浮方城内外谁不知道段阁主之名,我就算远在东玥亦是如雷贯耳。” 项天陵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但其实却刺耳无比,尤其是当着池寒初的面,像是在讥讽他的无能一般。君疏月的脸色微微一僵,有些无奈地看向池寒初,池寒初也只得抱以安慰的一笑,心里却早已翻腾了一片,久久无法平静。 项天陵说罢,转身向池寒初轻轻欠了欠身,这在外人看来已是极为无礼的举动,但是以他的身份来说这么做也实在无可厚非。 项天陵是东玥权臣之子,将来甚至有可能是东玥的帝君,就算池寒初再如何狂妄,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一介江湖草莽。不过从前项天陵在池寒初面前十分收敛,极少拿自己的身份出来压人,这一次若不是途中遇袭也不会如此锋芒毕露。 “这个项天陵!” 待他走后,池寒初的脸才蓦地阴沉下来:“他也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他这次回来,确有些不同。” 君疏月说着又低下头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池寒初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这时跟在项天陵身后的横霜正好回头看见他们二人,不禁冷笑道:“这段闻雪可真会作戏。” “是真是假,我自会查个清楚。” 项天陵头说罢头也不回朝着天枢阁方向而去。可就在这时,识欢抱着段闻雪的衣服从一旁的回廊上跑了出来,横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时识欢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停下脚步来与她对视。 “怎么了?” 横霜听到项天陵的声音,慌慌张张转身追了上去。但是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识欢,但这时识欢已经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莫名熟悉的背影。 “没,没什么,只是那个孩子……” “有什么不妥?” 因为识欢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身上也没有背剑,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小厮,所以项天陵并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异样,但横霜却通过方才那对视的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眼睛和林中那个剑客真的太像了。而且他身材矮小,似乎和那个刺客也有九分相似。 而且,他跟段闻雪…… 识欢抱着披风径直跑到君疏月的身旁,动作熟练地为他披了上去。君疏月故作亲昵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识欢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想到来时许南风的叮嘱便也没有躲开。 “你对这个剑童倒真是宠爱。” 池寒初见他和识欢那么亲密,忍不住酸了一句。其实他从前和段闻雪虽是情人,但温存的时间少得可怜,他也似乎很少真的把这个情人放在眼里,只是每一次练功走火入魔时才会想到他。但是自从这次段闻雪病倒之后,当池寒初独自坐在空荡无人的祁阳殿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对于自己是何等重要。 只有他在自己身边,自己才能活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今日的晚宴,你可以吗?” 这是池寒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决定前征求段闻雪的意见,君疏月自然不会说不,点头道:“自然,项天陵若是真要找我麻烦,我不到场不是更落人话柄。” “辛苦你了。” 池寒初拍了拍段闻雪的肩,柔声道:“晚上难免要应付一场,你先回去休息。” 君疏月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看到许南风抱着小黑迎面走来。君疏月知道他八成是听说有热闹跑来看好戏的,看那一脸坐山观虎斗的表情,简直藏都藏不住了。 “我说今天城里城外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有大事。” 许南风和君疏月擦肩而过,即便什么都没说也能够读懂彼此的眼神。今天识欢突然当着横霜的面跑出来,必然是许南风的安排,而君疏月也将计就计故意出与他十分亲昵,从而加重横霜的怀疑。他们两人虽然没有事先约好却能有这样的默契,实在只能说除了彼此,这世上很难再找到更比对方更合拍的伴侣了。 “我浮方城里里外外还有什么事能逃过许先生的眼睛?”池寒初似笑非笑道:“今夜本座在祁阳殿设宴,正想派人去请许先生,结果先生这就来了。” “难怪我在栖凤居都闻到了酒香。” “既然如此,许先生可千万不能缺席。” 许南风笑道:“我一个外人,怕是不合适出现在这种场合吧。” 池寒初摇了摇手道:“许先生还把自己当作外人?” “城主的话让我有点听不懂了。” 许南风表面故作惊讶,其实心里门清儿,池寒初这是要赶鸭子上架,逼他入伙。 “我天阁阁主之位尚缺,许先生不该替本座补上吗?” 池寒初所指的当然就是开阳阁阁主之位。当初沈乔不知深浅得罪了许南风,被红拂红袖废去手脚筋脉,带回之后池寒初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就将他赶出了浮方城。这件事池寒初从来没有跟许南风追究过,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第37章 凌宫夜宴 37 凌雪宫是历代城主设宴之所,不过因为君疏月生性淡泊,不喜应酬,所以从他开始凌雪宫一年之中只有除夕夜才会象征性地点灯,其他时候就犹如冷宫一般鲜有人至。 这一次难道天阁七位阁主齐聚,池寒初才会重新启用凌雪宫,还特地命人点燃了宫内千盏明灯,一时之间整个凌雪宫千灯齐放,可谓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除了许南风以外,其他六位阁主虽然同为浮方城效命,但这两年来都各自为政,因而极少相聚。若论交情,其实六位阁主之间来往甚少,只有龙寂和苍廖两位因是兄弟的缘故,总是同进同出,而苍廖对段闻雪素有好感,所以这三位走的相对频繁一些,至于项天陵常年留在东玥,而且又是贵族出身,自是不会和这些三教九流厮混在一起,风氏遗族风北遥深居简出,别人就算有心结交也要有命闯过她门前的星阵,所以她除了与许南风有些私交以外,身边也几乎没有朋友。至于玉衡阁的阁主,他是几位阁主中身份最为神秘之人,听闻他天生样貌奇丑,所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今日也是黑纱遮面,坐在一众人中极为显眼。 七位阁主中,如今已由许南风替代了沈乔的位置,所以他一落座,其他几人都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许南风只好微笑着站起身朝着他们一一躬身行礼。风北瑶是知道内情的,所以看他这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不免觉得好笑。而坐在池寒初身侧的君疏月更是忍不住朝着他多看了两眼。 “看来我要恭喜尊主了。” 君疏月凑到池寒初身边轻声道:“天下各门各派无不争相拉拢这位许先生,最后还是尊主技高一筹。” “留他在浮方城究竟是福还是祸,现在都言之尚早。” 君疏月闻言不由一笑:“起码现在他逃不出尊主的手掌心,总比放任他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好。” 而就在两人低声‘咬耳朵’的时候,坐在下面的许南风一边保持着微笑,一边已经快要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鱼肉捣成肉泥了。 明知道君疏月是在故意气他,但就是忍不住生!气! 看这架势,君疏月这是要把‘奸妃’的角色一演到底啊。 而君疏月这昏君妖妃的戏码当然不止是演给许南风看的,如今的项天陵就像是一张已经绷紧了弦的弓,只要再稍一用力,这箭离了弦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此时横霜从凌雪宫的偏门偷偷走了进来,在项天陵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项天陵的脸色骤然大变,险些碰翻桌上的酒盏。他的异样马上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池寒初则是直接问道:“天陵,怎么了?” 项天陵一向稳重自持,处变不惊,这次突然当众变色,看样子是真有大事发生。项天陵向池寒初拱手道:“尊主,请恕天陵先行一步告退。”他说罢,端起酒盏匆匆敬了池寒初一杯,然后便头也不回想凌雪宫外走去。 这夜宴本是池寒初为了他而设的,结果宴会才刚开始他就这样自行离去,这不啻于一巴掌打在了池寒初的脸上。君疏月看到池寒初握着酒杯的手在轻轻地发抖,手背上青筋毕露,显然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而下面在坐地众人亦是噤若寒蝉不敢多加议论,唯恐此时一个不慎引火上身。 一时之间整个凌雪宫都陷入了让人压抑的死寂之中,君疏月看着池寒初铁青的脸色,以他这般记仇的性子,经过这两次的事必然已是恨项天陵入骨。不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突然变色? 他想到这,忍不住朝着许南风那里看去,岂料这时许南风竟低着头在跟苍廖窃窃私语,那两人何时变得如此亲密了? 然而他们两人聊得兴起时,一旁的龙寂却面色如冰,身上的煞气好像比平日里又无端重了几重。 凌雪宫这场夜宴,真可谓是杀机重重啊。 而项天陵之所以走得如此匆忙是因为驻守云汐城的暗卫传来了消息,一日前白梅台突发大火,而东玥少帝北辰襄在那场大火后不知所踪。 项天陵将北辰襄视逾生命,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侯爷,您先别着急,或许只是寻常火灾,陛下他未必……” “寻常火灾?!你觉得这是寻常火灾?别说这件事与安陵王府无关!” 项天陵一向克制,横霜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失控的一面。她甚至有点后悔这么早把白梅台失火的消息告诉项天陵,至少应该等到夜宴结束之后。 “你带着我的金令回去,马上加派人手赶去云汐城。” 项天陵焦虑地在横霜面前来回踱步,横霜真怕他一急之下会亲自赶去云汐城。不过项天陵还没有冲动到那个地步,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怕是已经引起了池寒初的敌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浮方城,那等于是公然挑衅池寒初。项天陵虽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也并不想这么早就撕破脸皮,毕竟浮方城尚有利用的价值。 “眼下尚未查出刺客的主谋,横霜必须留在侯爷身边保护安全!”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横霜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与段闻雪有关,而且雪林中那个剑道高手极有可能就是今天自己在城外遇到的那个孩子。 可是眼下池寒初如此宠爱段闻雪,别说他们无凭无据,就算真的有证据又能如何? “本王做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项天陵一落掌,将那梨木桌子啪地一声拍地粉碎。横霜惊地慌忙跪倒在地上,心中不由涌上一阵苦涩。 “侯爷,请您以大局为重。金羽暗卫是您的护身符,您不能现在就……” “那本王也告诉你,这道护身符原本就是为了北辰襄准备的。” 项天陵将横霜从地上猛地拽起来:“本王知道安陵王府和北辰家迟早会有一战,但只要有本王在一天,谁都不能动北辰襄!” 横霜知道他爱北辰襄入骨,但是没想到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所以这也正是安陵王执意要除掉北辰襄的原因吧。他就是一颗长在项天陵心里的毒草,如果不把他拔掉,总有一天项天陵会因他而死。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传令回去……” 横霜望着项天陵那冷峻决绝的背影,仿佛自己的心也空了一片。她明白,也许项天陵爱着北辰襄的心,正如自己爱着他一般,哪怕注定没有回应也一往无前。就像飞蛾扑火,即使毁灭也在所不惜。 第38章 飞蛾扑火 项天陵金令一出,横霜也不得不服从命令,可是在出城之前,她一定要先替项天陵扫除段闻雪这个隐患。她的直觉告诉她,段闻雪和他身边那个少年一定和刺杀有关! 所以当夜她并没有马上出城,而是先去了天璇阁。君疏月在宴席结束后就称病要早些回来休息,池寒初因为项天陵的突然离席也是一肚子窝火,未免殃及池鱼也就没有亲自送君疏月回来。 识欢知道君疏月是在装病,但是很奇怪的是今天他扶着君疏月时却发现他的气息比平时虚弱了许多,像是真的病了一样,而且他的手也冷得像冰一样。 君疏月为了压制毒性耗费了太多的元气,而玉髓经的修炼依旧毫无进展,他的身体正濒于崩溃的边缘,但是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出一样,他只能加倍努力地伪装自己,所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一旦放松下来难免露出疲态。 他此刻体内五内翻腾,似有无数道真气在互相冲撞,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若不是他定力过人,此刻只怕已然支撑不住了。 “君公子,你怎么了?” 这些日子许南风虽然不能经常往天璇阁走动,但一直派红拂守在这里,她一看到君疏月情况有异,马上现身将他扶住。 “不要告诉南风…… 君疏月咬着牙强忍着痛,半晌才硬挤出这么一句话。红拂闻言不由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不要让南风知道……不然会害了他……” 君疏月说完这话,眼前已是一阵昏黑,红拂忙把他扶到床上,这时却嗅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弥漫在周围,她看到君疏月的脖颈处隐约浮现出几道诡异的花纹,起初只在耳根和脖颈处有,接着开始蔓延到面颊,红拂不敢去解君疏月的衣服,但是她有预感恐怕连他的身上也全是这种紫色的花纹。 “你出去。” 君疏月将红拂从自己身边推开,猛地将床上的帘子扯下,红拂望着那道被帘子隔开的身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白影从窗边一闪而过,红拂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被那人出手点住了身上的穴道。 红拂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算是高手中的高手,而对方竟让能让她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武功修为…… 谷墨笙从红拂身边一掠而过,匆忙赶到床边将帘子一把扯开,那熏人欲醉的毕罗花香让他的双眉不由紧紧一拧。 “糊涂啊。” 此刻君疏月已有些神志不清,体内凌乱的真气让他犹如置身火海之中,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被撕开的领口里透出遍布着毕罗花花纹的胸口。他身下的被单已经被揉得一片凌乱,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双眼迷离得望着床顶,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中,双唇里若断若续地溢出颤抖的声音。 “南风……南风……” “即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肯让他陪你双修吗?” 谷墨笙叹了口气,将君疏月从床上扶起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徒儿露出过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他永远把自己关在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里,任你如何想要接近他,都会被他远远阻挡在外面。 只有许南风,宁愿爱得头破血流,也要撞破他这座冰山,拼着一死也要剖开他的心看个明白。 而他真的成功了,君疏月的心就在这里,明明白白只为他一个人跳动。 “师傅……” “没事的,为师在这里。” 谷墨笙一边将真气灌入君疏月体内一边轻声安慰。果然那真气入体后,君疏月的脸色渐渐转好,但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好在花纹已渐渐消失,体温也降了下来。 “师傅……若我熬不过去……” “不许胡说。” 谷墨笙望着怀里的徒儿,忽然间想起了多年前他的父亲也曾这样看着自己,从来高贵的人一旦崩溃,就像是一块水晶被打碎在地上,支离破碎却依旧美丽。他忍不住用手遮住君疏月的眼睛,而此时掌心里的湿润让谷墨笙的心也犹如凌迟。 少清,我答应过会替你守着他,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这么痛苦。 若我熬不过去,就送我去冰宫,别让我伤害你。 “师傅……” “够了!” 谷墨笙蓦地低吼了一声,没等君疏月把话说完就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怀里的人立马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但即便如此,痛苦似乎依然没有消散,谷墨笙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双唇和紧蹙的双眉,真恨不得能替他受这些苦。 “若是南风看到你这样该作何反应。” 他目光幽幽地摇了摇头,突然一抬手,隔空解开了红拂身上的穴道。红拂身子轻轻一晃,刚一站稳就要出手攻来。谷墨笙抱着君疏月一动未动,只轻轻叹了一句:“我要杀你,你方才就死了,何必留你到现在。” “放开君公子。” “今日的事你本不该知道。”谷墨笙小心翼翼将君疏月放回到床上,又替他合好衣衫,盖上被子:“但是杀了你,疏月无法跟南风交代。” “君公子到底怎么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先生他……” “所以就请你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谷墨笙说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看得红拂不由心头一惊。谷墨笙将床帘放下后,缓步走到红拂面前,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红拂已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她方才一直听这个男人叫君公子徒儿,难道他就是传闻说消失江湖已久的上一代浮方城城主? “没有事情能够瞒过先生的眼睛,他迟早会知道。” “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谷墨笙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他也不知道替君疏月隐瞒实情究竟是对还是错,但这毕竟是他的选择,自己就算身为他的师父亦不能左右他的人生。 少清,这孩子真的跟你太像了,我真怕他将来会和你一样…… 第39章 倾城祸水 横霜原本打算潜入天璇阁再探虚实,可是没想到在天璇阁外遇到了正急匆匆赶往栖凤居的识欢。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横霜本就是为了找麻烦来的,看到了识欢又岂能放过他?而识欢虽然懵懂,但对方身上的杀气马上就引起了他的警觉,而且许南风也提醒过他,以项天陵的聪明恐怕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雪林杀手,所以这两日他的人肯定会紧紧盯上自己,所以一看到横霜在天璇阁外露面,识欢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我知道雪林里的杀手是你。” 横霜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识欢,她的表情虽然在笑,可是眼中却满是摄人的寒意。识欢天性率直,根本不懂掩藏,一听到这话脸上不免露出了破绽。横霜见状,马上又出言相讥:“你主子倒是心大,让你这个孩子来执行任务,你可知我家侯爷号称东玥第一高手,凭你也想杀他?你的主子当真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吗?” 当日在出发前许南风就跟识欢说过项天陵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硬拼绝无胜算,他此行只要引起项天陵的注意便可,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要不然以识欢的性子,怕是不分个胜负不会罢手的。 横霜本就是攻心的高手,她见识欢低头不语,便笑着继续道:“听说你家主子重病在身,我看恐怕也是装的吧,他日夜陪在尊主身边,锦衣玉食高床暖枕,能有什么病?一个媚上欺下的小人罢了……” “不许你说主人的坏话!” 横霜一说到段闻雪的身上,识欢果然脸色一变,猛地拔剑而出指向横霜:“谁敢说主人的坏话,谁就要死。” 横霜的目的就是要逼他动手,这两天横霜在心里反复琢磨他的剑招,几乎已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输给这样一个孩子横霜岂能心甘?所以就算不是为了杀手的真相,横霜与他之间迟早一战。 “你我同为剑客,既然拔了剑就要见血,这次可别打了一半就跑。” 横霜话音刚落只见眼前剑光一闪,识欢就有如一柄杀人夺命的利器横空出鞘,逼命而来…… “啪——!” 阿吕正端着药从屋外走进来,突然听到屋里传来的响声,连敲门都来不及就直接闯了进去。只见段闻雪趴在床边不停地咳嗽,地上都是药碗的碎片,阿吕见状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一边扶一边抱怨:“老板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病着还到处乱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段闻雪心里冷笑,许南风心如明镜,自己不过是个赝品,他怎会花心思对待?不过段闻雪宁可他不要花心思在自己身上,许南风的‘青睐’他可消受不起。 许南风用识欢的性命要挟段闻雪,所以就算他忧心池寒初的安危也不得不选择屈服。池寒初和识欢算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有危险。之前许南风怕他不从,还故意将识欢带到他的面前,他看到识欢对许南风言听计从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局自己输定了。许南风握着他们所有人的软肋,他既可以笑颜安慰识欢说一定会治好自己病,也会一转脸冰冷无情地告诉自己随时可以结束识欢的性命。他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个男人? “南风他这几日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段闻雪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可是被许南风困在这方寸之地也是难施拳脚。他不知道许南风到底在酝酿着怎样一场风雨,或者说,他正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猎网,而他们所有人都身在这张网中,或束手就擒或被他一口吞灭。 “如果先生连您都不告诉的话,又怎么会跟我说呢。” 阿吕笑着重新倒了碗药递给段闻雪,那股浓烈的药味让段闻雪不由皱紧了眉头,这段日子他不知被灌了多少这样的药,难怪从前苍廖一谈沈秋就变色,当年他重伤的时候就是被这些药抢回了一条命,这怕是他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了。 “二当家,良药苦口,您看您身子不是比之前好一些了?” “喝完药,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阿吕想都不想就摇头道:“不行不行,先生千叮咛万嘱咐,您现在不能见风的,外头这么冷,您身子这么弱,要是再病倒了,先生得剥我一层皮。” “可是一直待在屋里,我实在闷得很,你扶我到门口小坐片刻也行。” “这……” 阿吕心肠软,最见不得美人蹙眉,被他这样软语一求,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点头道:“那我扶您到院子里走走,散散心。不过您得答应我,回来不能再不喝药了。” 阿吕那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段闻雪忍不笑了一笑,他这一笑,阿吕心都要化成了水,忍不住暗自感慨难怪老板要把他宠上天。阿吕听说过古代有君王烽火戏诸侯就为博红颜一笑,他原本是不信这些传说的,但是今天看到君疏月愁眉渐展,笑颜逐开,这才算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倾城佳人。 而段闻雪央求阿吕将他扶出去当然不止是为了散心,他知道许南风那么谨慎的人一定不会只留一个不懂武功的阿吕守着栖凤居,所以如果自己轻举妄动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是之前池寒初曾派了鬼侍暗中监视许南风的一举一动,如果自己能够借他们之口向池寒初示警,或许还能扭转乾坤。 “外面风大,您把这个披上。” 阿吕对段闻雪的心思全然不知,还十分殷勤地为他去来披风披上。段闻雪见他这般天真烂漫,心想许南风怎会养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会不会这一切也是假象呢? 段闻雪想到这心里又警惕起来,他被许南风算计得太狠,不免有些像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但是阿吕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段闻雪在床上躺了多日,两腿提不起力气,只能整个人都靠在阿吕身上。这样的事阿吕平时是想都不敢想的,要是让老板知道自己跟二当家这么亲密,那后果…… 阿吕暗自打了个寒颤,悄悄把自己的身体从段闻雪身边挪开,虽然美人在怀的感觉很好,但是他可不想被老板扒皮抽筋最后变成小黑的口粮。 “前夜下了雪,地上滑得很,您可要小心了。” “你扶稳我,无妨的。” 段闻雪故意抓紧阿吕的手,有意无意地故作亲密,阿吕不由一阵心神恍惚,想拒绝却又拒绝不了,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像是入了魔一样。 毕罗花的香气原本就有魅惑人心的功效,若非如此,君疏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迷惑住池寒初,如今段闻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带我去院子别处转转。” “好……” 第40章 海底冰宫 虽然栖凤居里里外外看上去守卫十分松散,但是这是许南风的地方,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段闻雪让阿吕陪着自己在院中随意走了走之后就回屋休息了。 这个院子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双别人看不到的眼睛,段闻雪单是猜都觉得不寒而栗。 看得到的危险从来不算真正的危险,最可怕的敌人永远都只会藏在看不见的暗处。而许南风恰恰正是个中高手。 而就在他暗中查探栖凤居地形之时,许南风却正在毕罗花海的深处研究破阵之法。这墨玉灵蛇原本是他要拿去讨好风北瑶的,岂料对方一听说了他的来意后大摇其头,甚为不屑道:“你当我族的圣物真的是徒有虚名么,你有他在手,居然还来问我如何破阵?” 许南风闻言十分不解,待细细一问方才恍然大悟。 风北瑶告诉他,这世间所有的阵法其实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闯阵之人之所以会迷失其中并不是因为这阵法能够移形换影,而是因为身在其中的人会不知不觉被阵中的幻象所迷惑。人有七窍,七窍相通,当一个人的眼睛开始欺骗他的心的时候,那意味着他永远也不可能看到最真实的景象,很多时候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但其实却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有的幻象甚至会真实到让人觉得疲累,痛楚,甚至死亡,那时候人处在虚无的状态里,无法感受周围真实存在的一切,却会被幻象里的声音不断地催眠,一旦无法清醒过来,那就会真的陷入死亡。 而这种被风氏一族奉为圣物的墨玉灵蛇却有一双能够洞悉一切幻象的眼睛。世间再精妙无双的阵法在他的面前就犹如儿戏一般。所以风北瑶才会说有它在手,根本无需自己亲自出手。 如今想来这似乎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命中注定要买下这条灵蛇,也命中注定要他进入毕罗地宫的深处解开君家的秘密。 可就在他离开瑶光阁之时,风北瑶却突然开口告诫他说不要去打开那扇通往地宫的门。许南风不以为然道,几乎每个知晓君家秘密的人都这样警告过自己,但是为了君疏月,他必须进入地宫。 “风氏一族乃是上古之神伏羲的后代,我的先祖们在漫漫无尽的时间长海里凝望着高悬于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试图窥破时间与永恒的秘密。在北方七星汇聚之地,曾还有第八颗星辰,然而千年之前,这颗星辰不知何故突然陨落,坠于北沧与东玥之间的大海深处,百年之后,陨星坠落之地就成为了如今的乾州大地。” 当谈起这段往事时,风北瑶无不担忧地看着许南风:“君疏月也许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你将要打开的秘密,也许会让整个乾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行之凶险,许南风焉能不知,但为了君疏月他又何曾在乎过自己的生死。如果这个秘密当真关系着君疏月的生死,莫说牺牲这乾州大陆,就算要颠覆天下又何妨? 夜宴之后,许南风便带着灵蛇再次进入毕罗花海深处,正如风北瑶所言,那灵蛇进入花海之后果然有些反常,它一贯生性慵懒,可是在这里却显得异常的兴奋,许南风见他的身影转眼间消失在花海之中,连忙追赶上去。风北瑶说过,这阵法之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幻觉,所以只有紧紧跟随这灵蛇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灵蛇在草木之间飞快地游走,就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样,许南风的目光一直紧紧注视着他,不敢有片刻的分神,所以对于周围一切的变化都全然不知。整个花海就犹如一艘被海浪掀起的巨船,星空在向下坠落,而大地在向上倾覆,光和影在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中不断地交错着,许南风感觉自己像是穿梭在一条通向轮回的长廊里,那条长廊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他不敢猜测,因为他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像风北瑶说的那样,已经不知不觉中被这阵法所蛊惑,但这时灵蛇突然在他脚边停了下来。 许南风抬起头,他看到一扇仿佛高耸入云的巨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门已经完全被冰雪所覆盖,但是仍然能够看到门上繁复而厚重的花纹,而那些花纹正是毕罗花的花纹。 “这里难道就是……” 灵蛇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从那门前慢慢退回到许南风的脚边。许南风将他抱进怀里,正打算继续向门走去,而灵蛇却蜷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起来。 “你在害怕?” 灵蛇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话,而是往他怀里拼命钻了进去。许南风叹了口气:“你带我走到这里已经够了,我也不想你跟着我冒险,我答应过瑶姐姐要把你安然无恙带回去的。” 灵蛇从他怀里探出头,似是在安慰他一般伸出信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许南风笑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若我真的出不来了,你也认得出去的路的。” 灵蛇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忽然张开口咬住他的手背。墨玉灵蛇生来是没有毒性的,而且他们的牙也并不锋利,这一口倒更像是在撒娇一样。当初相逢虽是偶然,但主仆二人毕竟相伴多年,如今许南风说出这样的话,他便是冷血冰心也不免有些伤感。 灵蛇既然认了他这个主人,自是要与他生死与共,所以即便灵蛇感觉到那扇门后隐藏着可怕的凶物依旧不愿弃许南风而去。许南风明白他的心意,不忍地抚了抚他:“倒也不枉费我疼你一场。” 他说罢便不再犹豫,朝着那扇冰封的巨门径直走去。 这扇门看上去重逾千斤,而且完全被冰雪覆盖,靠人力是绝无可能打开这扇门的,难道是别处还藏着什么机关暗道? 许南风在门前伫立了片刻,尽管被冰雪覆盖,但是他还是能从那些繁复的花纹之中看到一些怪异的浮雕文字。 “瑶姐姐说你们是从天外而来的,所以你们的文字也和我们不一样?” 许南风纵然博古通今,可是看到这个着实有些摸不着头绪。他伸手试了试门的重量,果然就算他催动了全身的真气,别说推动这扇门,就算要融化这门前的冰封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他同时也注意到门前的石阶上有着一层浅浅的足印,这说明先前是有人来过这里的。他比划了一下足印的大小,这似乎并不是君疏月的足迹,这么说来除了他,还有别人来过这里? 是其他流落在外的君家人,还是…… 等等,难道是白舒歌?!白轻衣说过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内城地形图的人,他完全有可能穿过前面那片星阵来到这里。 而且白家先人参与建造了这座地宫,那么他一定也知道如何通过这扇门! 就在许南风焦灼之际,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他猛地一转身,一掌打向背后袭来之人。 “南风小子,身手不错啊。” 这一掌被对方轻松躲过,但却将他身后的冰壁打得粉碎,这足以证明许南风这一掌威力如何。 “你是……” 南风小子……这个称呼好耳熟…… “您,您是……” 谷墨笙不等他反应过来,突然一伸手袭向他胸前,许南风慌忙闪避开来,但不了对方两手一夹,竟是把那条灵蛇从他怀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墨玉灵蛇啊,难怪呢。” “您是阿疏的师父!” 第41章 尘封秘事 谷墨笙望着站在他眼前的许南风,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他本已经答应了君疏月要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没想到许南风竟然凭一己之力找到了这里,这会不会就是天意呢? 然而此刻许南风的心情与他却是截然不同的,他知道君疏月自幼无父无母,谷墨笙这个师傅就如他生身父母一般,别人的话或许君疏月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谷墨笙肯替自己说句话,兴许能改变君疏月的决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 将来倘若他真的能如愿把君疏月‘娶’回家,那么这位师傅大人,岂不正是自己的‘岳父大人’?想到这一层,许南风不由眼前一亮,不等谷墨笙开口就连忙上前跪了下来:“南风见过师傅大人,当年虽只有匆匆一面,但师傅大人的风采南风至今难忘,未曾想到还有缘再见,实在是南风平生之大幸。” 谷墨笙本是个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之人,跟君疏月这个徒儿之间都不论什么师徒之礼,所以才会把他的性子纵容成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现在看到许南风诚惶诚恐地向自己跪拜,一时之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才哈哈笑道:“我给你那阿疏做了小半辈子的师父也未能受他一拜,原来都是指望你来还的。” 南风反应也快,忙接道:“阿疏也常常跟我提到师父大人,他说您是世外仙人,不受繁文缛节的拘束,你们名为师徒,其实亲如父子,不过南风是个俗人,见到师父大人万不敢逾礼。”他说着又俯身拜了一拜。 谷墨笙望着他跪拜的身影,忽然低声道:“你拜我恐怕不止是行晚辈之礼吧。” “师父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晚辈确有一事相求。” 明人不说暗话,许南风虚礼了一番之后直言道:“晚辈既已找到这里,离阿疏所谓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到了这一步晚辈是断然不会回头了,只求师傅成全晚辈。” “你可知踏出这一步,许多事将再也不受你的掌控。” 许南风不语,俯下身重重一拜。谷墨笙幽幽叹了口气,从他身旁缓缓走向那扇巨门。 “这门上所写正是江湖中人人求之不得的绝世神功——玉髓经。这也是唯一能够打开这扇门的方法。” 许南风闻言不由一惊,他慌忙转身看向那巨门,此时谷墨笙已站在了巨门之前,他抬起两掌,猝然催动全身真气打向那两扇巨门。 许南风曾以自己的内力试探过那两扇门的重量,奈何他就算用尽全力也未能撼动半分,没想到当谷墨笙将掌气注入之时,那巨门上的浮雕忽然间绽出了夺目的金光,金光在铭文上浮动着,那些毕罗花的花纹犹如活的一般,竟慢慢舒展开来。许南风就算再见多识广,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仍不免震惊了。 就在巨门上所有的毕罗花依次绽放之后,许南风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喑哑的闷响,接着两扇门慢慢从内打开,巨门摩擦着地面的声响让人不由有些头皮发麻,从门缝之中向内看去,里面漆黑一片,像是一个怪物的血口被人从中撕裂。仿佛只要向前一步就会完全被他所吞噬。 “要进去吗?” 谷墨笙从许南风的脸上看到了恐惧。不过那也很正常,他第一次跟着君少清来到这里的时候,反应可比许南风要慌张得多。 “当然。” 许南风很快从震惊和无名的恐惧中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谷墨笙,对方的眼中既有担忧,也有期许。这一眼让许南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也许君疏月的情况比自己猜想得更加糟糕,而他执意不许自己去触碰的那个秘密正是能够解救他的唯一方法,但也许这个方法凶险万分,生死难料,所以他才会对此事讳莫如深。 想到这,许南风更不可能止步于此。倘若此行真的凶险万分,那么他更加不会让君疏月独自一人面对。这扇门里就算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他闯定了! “南风——!”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沉睡中的君疏月乍然惊醒,寒意彻骨的夜风拂过他被冷汗浸润过的身体,让他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以他的武功修为完全可以抵御这种严寒,但今日这场噩梦醒来他却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子,单薄得几近破碎。 君疏月合被坐起身来,昏迷前的回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他想起来了,这一次他没熬过去,他的病还是发作了…… 谷墨笙来过这里,而周围弥漫着的毕罗花的香气还没有散去,这足以说明这一次发作有多严重。 “君公子,你醒了。” 红拂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响,连忙推门而入,看到君疏月那在雪色映照下显得尤为苍白的面孔,不禁担忧道:“我现在就去请沈大夫来一趟。” “不必。” 君疏月摇了摇头,拢着衣服从床边慢慢站起身来。红拂想要上前扶他,但看到他的眼神又悄然退到了一边。君疏月就算病骨支离命不久矣,但他依旧是君疏月,无需任何人施舍怜悯和同情。 “现在是什么时辰?” “方才过了戌时。” 君疏月拢紧了衣服看向窗外:“你不宜在此地现身,快点走吧。” 红拂正想劝他不要硬撑,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了争执声,红拂闻声连忙飞身跃上房梁将身形掩好,君疏月掩住唇低声咳了咳,此刻他根本无需故作虚弱,他这个样子任谁看了怕都不会再有怀疑了。 藏身在房梁上的红拂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君疏月的情况禀告于许南风,这时屋外喧闹之人已经冲破了守卫闯了进来。君疏月心道是谁人如此大胆,竟敢罔顾池寒初的命令硬闯天璇阁,而待他走到前厅一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天枢阁的弟子。 那人见到君疏月,正要开口说话,不想君疏月蓦地一扬袖子,将那天枢阁的弟子一掌哄出了门外。那弟子原本仗着自己是奉项天陵的命而来,所以态度十分蛮横无礼,结果到了君疏月的面前,一句话都来不及就被打出了门,半晌都没爬起身来。 “天枢阁当真是觉得我病了,就可以任意欺凌我天璇阁的弟子?” “你……” 那弟子只听说段闻雪病重,却不想这一掌几乎震碎他的心脉。他伏在地上拼命想要爬起身来,但试了几次都又狠狠摔了回去。君疏月面色如冰地走到他的面前,抬起一脚踩在他的肩上,冷声道:“若是你们阁主没有交过你规矩,那我就替他教教你们。尊主有令,哪怕是天枢阁主也不得擅闯我天璇阁,凭你也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段……段阁主……饶命……” 那弟子见君疏月是真的动了怒,心里不免害怕起来,他抱住君疏月的脚连声求饶道:“弟子奉阁主之命……请段阁主……前往天枢阁一叙……” “请?” 君疏月冷笑道:“项阁主这个请法倒是少见。” “阁主说了……若段阁主不愿给这个薄面……那识欢的性命就……” “你说什么?” 第42章 血光之灾 天枢阁主与天璇阁主不合已是浮方城人尽皆知之事,但这次为了识欢和横霜这两个仆从正面冲突还是让人有些始料不及。 君疏月匆匆赶到天枢阁时,识欢正满身是血地被绑在天枢阁外的刑柱上,君疏月一眼就看到他那只握剑的手已扭曲变形,身上更是大大小小纵横交错了不知多少血痕,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垂着头一动不动,但天枢阁刑堂的弟子依旧在用带着倒刺的鞭子不停地抽打,但识欢却已经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君疏月从前执掌浮方城时虽也设过刑堂,但是他定下过规矩,各天阁阁主不得私设刑堂,没想到项天陵竟已横行无忌到了此种地步,不但私设刑堂,而且公然刑讯其他阁主门下弟子,这已经是完全不把池寒初和段闻雪放在眼里了。 那正在施刑的弟子见识欢晕死过去,正要用水泼醒他,不料这时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握住,那弟子危及反应就已经被君疏月一掌掀翻过去。那弟子甫一倒地便已气绝而亡,其他天枢阁弟子见状纷纷拔剑一拥而上。君疏月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刑柱前,将手伸向了识欢。 “我在东玥时就听说段阁主重病在身,但方才这一掌又该如何解释?” 此际项天陵已经从阁内缓步走出,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紧紧盯着君疏月,两人虽只是对望了一眼却好像已暗中交手了无数次。项天陵已经许久未有过这种如临大敌地感觉,这让他突然觉得莫名的兴奋。 “纵然你是七阁之首,也没有资格动我天璇阁的人。” 君疏月说罢,掌风一扬,这道掌风让周围的天枢阁弟子都惊得向后退去,而君疏月这一掌只不过是为了斩断识欢身上的铁链。那两指粗的铁链就是锋利的兵刃亦无法一招斩断,但却被君疏月这一掌震得粉碎,这足以见得他功力之深,恐怕更在项天陵之上。 “段阁主今日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项天陵说罢忽然飞身一跃而起,他玄色的长袍被迎面而来的寒风涨满,犹如一只直扑而来的猛禽,君疏月一手抱住识欢,一边疾身向后退去。识欢已完全失去了意识,那只被挑断筋脉的手无力地向下垂着,从伤口处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 君疏月已太久没有真的动过怒了,但是今天看到识欢被如此□□和伤害,他再难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扬手迎着项天陵一掌对了上去。 项天陵号称东玥第一高手,武功修为之高可想而知,只可惜他的对手是君疏月,而且还是异变失控的君疏月,两人这一掌引起的巨响甚至连远在祁阳殿的池寒初都被惊动了。 “这是什么声音?!” “是天枢阁方向传来的声音。” 池寒初话音刚落,只见龙寂已从殿外走了进来。池寒初正在为项天陵和段闻雪的事头疼不已,看到他不由松了口气:“这个项天陵当真是仗着自己东玥贵族的身份,以为本座不敢动他。” 龙寂低头安静地听着池寒初抱怨,他们兄弟二人来到浮方城只是为了报池寒初的救命之恩,至于其他几位阁主之间的恩怨,他既没有兴趣更不想多做评价。池寒初知道他的性子,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本座今日招你前来,不是为了他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座上走了下来:“本座之前命你调查神秘杀手之事,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他们最近一次行动是在七天之前,四大家族受邀共聚洛阳商家,商讨结盟大事。就在白轻衣到达商家的前一夜也遭到了伏击。” “他死了?” “这倒没有。”龙寂原本以为白家和浮方城暗中结盟后,池寒初对这位盟友多少会有些不同,结果听他这语气,好像根本不在乎白轻衣的死活。 “他只是受了轻伤,并无性命之忧。” “依你之见,这会不会是苦肉计?” 其余四大家族皆有弟子死伤,唯有白家似乎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先前池寒初就怀疑那杀手组织与白家有关,现在白轻衣也受了伤,看上去似乎更像是在洗脱自己的嫌疑。 “据探子回报,白轻衣曾亲手擒住过其中一个杀手,不过未及盘问他就自尽而亡。” “那岂非就死无对证?” “不过还有件事十分蹊跷。” “说。” “白家二公子白舒夜不久前出现在云汐城白梅台,而昨夜白梅台突发大火。” 池寒初听到这个名字略做迟疑后才反应过来:“白舒歌的同胞弟弟?” “是。” “他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白舒歌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四公子之一,相貌堂堂文武全才,而且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他与君疏月虽有立场之分,但也是生死之交,而一个能让君疏月抛却了门派之见倾心相交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他甚至早已是众人心中认定的云鹤山庄继承人,只是没想到最终这个位置却落到了白轻衣的手中。 而与名声在外的兄长相比,白舒夜则显得过于平庸了。又或者是兄长的光芒太盛,所以反衬得他暗淡无光。总之江湖人尽知白舒歌之名,对他这个弟弟却绝少提及。池寒初听闻他在白梅台也只是不屑地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白舒歌半年前消失于江湖,此后再也没有现身,也有人说他已被白轻衣暗害,不过本尊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家兄弟感情笃深,白舒夜遇险,或许能逼他现身。” “所以你要替本座盯紧白梅台。” 龙寂正要点头称是,这时门外苍廖突然不顾侍卫阻拦硬闯了进来。龙寂见状忙闪身上前将他拦住:“胡闹!还不退下!” 苍廖素来最听这个兄长的话,可是这次却一反常态,猛地推开龙寂的手冲着池寒初喊道:“尊主,您若再不去天枢阁,闻雪就要没命了!” 第43章 生死之劫 “你说什么?!” 池寒初闻言脸色骤变,一把拽住苍廖的衣襟怒道:“羞得胡言乱语!” “项天陵抓了他的剑童,他们两人已在天枢阁动了手,我劝不开他们,您再不去闻雪怕是……” 听到这里,池寒初和龙寂都想起了方才那一声巨响,几乎在通一瞬间,池寒初脸上血色褪尽,一把推开龙寂和苍廖,脚不沾地朝着天枢阁的方向飞身而去。 “唔……” 龙寂也正想追去,这时却看到苍廖身体一晃,嘴角已溢出一丝血色。 “你怎么了?” “没,没事……被他们的掌气震伤了……” 龙寂眉峰一皱,以苍廖的内功修为,竟能把他伤成这样,可见这两人的功力何其深厚……不过项天陵号称东玥第一高手,有这等内力修为不足为奇,但是那段闻雪久病缠身,怎么可能挨得过这一掌? 而此刻龙寂内心的疑惑也正是池寒初所不安的原因。那日沈秋去过天璇阁后曾告诉过他,段闻雪这身子已到了药石惘然的地步,他如今活着的每一天于他自己既是奇迹也是煎熬。他的药就算能吊着这条命,但谁也说不准哪一日他就会一梦不醒。他这样的身体别说是受项天陵一掌,就算是没有武功的寻常人也能置他于死地。 想到这,池寒初的脚步愈发慌乱起来,这时天枢阁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慌乱四散的人群已无暇给池寒初行礼,还有不少天枢阁弟子亦被那真气所伤倒在地上□□不止。因为天枢阁的一角已经被震碎,扑面而来的尘埃和砂石的碎片让池寒初不得不掩面而行,这样的惨景让久经风雨的他都大感震惊。 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之中,池寒初勉强向前走了两步才隐隐约约看到有一道人影立在那里。池寒初心头一惊,飞身上前,而没等他到了那人面前,他已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闻雪——!” “咳……” 倒在池寒初怀里的君疏月还紧紧抱着识欢没有松手,但是他自己却仿佛连气息都感觉不到,池寒初抱住他的时候甚至有种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尸体的错觉。而在另一边,一身是血的项天陵踉跄着走过来,目光犹如嗜血的凶兽一般紧紧盯着君疏月,看到他的一瞬间池寒初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杀意。 “他到底是什么人?!” 项天陵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道凌厉的寒光横在了他的面前,池寒初将君疏月紧紧抱住,目光如血地瞪视着项天陵:“你若敢再靠近他一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池寒初!你糊涂吗!他根本不是段闻雪!” “你住口!” 池寒初忍无可忍,一掌打向项天陵,项天陵本已重伤,如何受得住池寒初这盛怒之下的一掌?一时之间闪避不及,整个人都被掌风震飞出去。池寒初阴沉着脸抱着君疏月转身而出,守在阁外的天枢阁弟子都噤若寒蝉不敢上前。 “将项天陵关入铁牢。” “池寒初你敢!” 池寒初听到项天陵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本座要让你知道,究竟谁才是这浮方城的天!” 君疏月与项天陵交手之时,红拂已匆忙赶回了栖凤居,然而此刻的许南风正和谷墨笙身在地宫深处,红袖听说了识欢被项天陵刑囚还废去了一只手,顿时脸色大变,拉住红拂连声询问他的情况。红拂哪有空理会识欢的死活,若是让许南风知道君疏月性命垂危,只怕他一怒之下真能毁了浮方城。 “你们说什么?!识欢的手怎么了?” 红拂红袖两人正为今天发生的事焦头烂额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段闻雪的声音。以红拂与红袖的修为本不可能注意不到段闻雪在一旁,实在是被今天的事乱了阵脚才会一时大意。 段闻雪见她二人不语转身就要向院外闯去,可红拂红袖岂能放他离开,两人马上一前一后追了上去。段闻雪若没有散功,以一敌二或可一战,但现在断然不是红拂红袖的对手。 “段公子,还是请您回屋歇息吧,不然动起手来难免误伤。” “我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段闻雪神情凄楚地笑道:“识欢只是个孩子,他何错之有,为什么许南风连他都不放过。” 红袖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免有所触动,而就在她迟疑的刹那间,段闻雪突然一抬手拔出发簪,没想到他发簪之中竟另藏乾坤,簪头碾碎之后里面忽地射出几道寒光,红袖一时不防被那暗器射中了肩膀,红拂抢救不及,被段闻雪一掌挡在身外,待再要出手之时段闻雪已经扼住了红袖的脖子。 “你!” “放我走,我就留她一命!” 红拂看到红袖肩上的血已呈黑色,双唇亦开始泛紫,红袖被他死死扣住脉门,根本挣扎不得。红拂虽是杀手出身,杀人无数冷酷无情,但与红袖血脉相连,怎可能见死不救? 段闻雪见她还在犹豫,又扣紧了自己的手威胁道:“这毒撑不过半个时辰,你真想看着她死?” “先生有命,你不得踏出这院子半步!” 红拂这话说完,袖中的‘琴诀’犹如一道剑光般破风而出,段闻雪没想到红拂当真不在乎红袖的性命,猛地推开她向后退去,红拂一手接住红袖又飞身去追段闻雪,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风急掠而过,她忙抱着红袖闪身躲避,而待她落定之后,段闻雪已跃出了院墙。 “鬼侍!” 红拂放下红袖高喊了一声,但院外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心下一急就要去追,到了门口却看到阿吕挡在了那里。 “你喊不动鬼侍的,他们身上的蛊虫已经被我取出来了。” “你!” 红拂怒道:“让段闻雪跑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让君疏月或者,才是对少主最大的威胁!” “你胡说什么!” 此刻的阿吕和平日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已截然不同,他的每个眼神里都闪烁着让人恐惧的寒光。 段闻雪说得对,许南风的身边怎么可能留一个无用的废物?他们在栖凤居能如此自由出入皆是因为守在这周围的鬼侍早已被阿吕控制。所以池寒初才会对这里完全掉以轻心。 “少主应该已经顺利进入毕罗地宫,只要拿到玉髓经,以他的资质必可练成神功。” “没有君疏月,少主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身为聂家唯一的后人,情爱是对他最大的束缚。” 阿吕指了指地上中毒已深的红袖:“再不救她,她恐怕就真的死了。” 第44章 两心相知 许南风望着自己眼前的一切,仿佛有一种置身梦境的虚幻感。如今所见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把君疏月寸步不留地困在自己身边,可自己依然感到日夜不宁惶恐不安。他从前打趣过君疏月说他活得不像这世间的人,不带一点烟火气,不染半分凡俗的尘埃,如今这句话却真的被印证了。 “所谓冰心雪骨,世外佳人,用来形容他们君家的人正是半点也不为过。” 许南风望着眼前这座绵延至视线尽头的冰雪世界,若非亲眼所见,他真不敢想想在花海的深处竟隐藏着这样一座恢弘壮丽的冰宫。在那冰宫的中心,传说中那朵毕罗花母犹如一株参天巨树一半矗立在冰雪之中,她粗壮的花枝犹如盘虬一般爬满了整座宫殿,在花枝之上,冰晶一般的毕罗花含苞待放,花苞之中隐隐透着一丝微光,远远看去就像是成片的星河照亮了整个宫室。当许南风向下看去时,他脚下的冰层虽厚却仍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漆黑的海水以及漂浮在海水之中的毕罗花母的根须。 “您的意思是,阿疏就是从这些花里……” 许南风小心翼翼地沿着枝干向上爬去,在一个微光闪烁的花苞前轻轻俯下身。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又害怕掌心的温度会惊扰到它们。它们看上去是那样脆弱而美丽,就像他的阿疏,冰雕雪砌,如仙入尘。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无法相信。”谷墨笙笑道:“不过再不可思议的事在他们君家人身上也不足为奇。” “如果这就是君家的秘密的话,阿疏有什么必要讳莫如深?难不成怕说出来吓到我?” 被问到这个,谷墨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跃而起,几个起落之间就来到花树下,许南风举目看去,只见花苞中的萤火就像是星辰的碎片散落在谷墨笙的周身,然后又如尘埃一般消散无踪。许南风见状不由惊讶道:“它们这是……” “每一天都有新生和死亡。” 谷墨笙抬头看向遮蔽着整个宫殿的花冠:“君家的血脉到了疏月这一代已经几近灭亡,毕罗花母正在迅速地枯萎,疏月曾经试着用自己的血培育这里的花苞,但是他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君家已经没有后代了?” “这或许也是天意吧。”谷墨笙叹气道:“少清和疏月都说君家是背负着诅咒来到这个世上的,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彻底安息。” “不!” 许南风猛地站起身,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不管什么天意还是什么诅咒,我只要阿疏平平安安留在我身边,为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如果代价是生离死别呢?” 许南风微微一愣:“您的意思是……” “君家体质有别于常人,这一点你恐怕也知道吧。” 许南风点了点头,他已经从沈秋那里听说了一些,所以才格外急于查出君家的秘密。他万万不能让君疏月也落到段闻雪那般的惨状。 “自我练成玉髓经后,少清已昏睡了近十年。他虽然一息尚存,但何时能够清醒连曲灵溪亦不敢断言。” “阿疏跟我说,玉髓经从不外传,但段闻雪却将功力都传给了识欢,而你又……” “玉髓经确实不能外传,除非你是君家人认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伴侣。” “啊,这么说来,难道阿疏他……” 许南风一听这话便急了,君疏月不肯将玉髓经传他是因为还没有承认他这个伴侣?那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又算什么?那自己在他心目中又是什么?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谷墨笙见许南风紧张的脸色都变了,连忙笑着安慰道:“疏月之所以不肯将玉髓经传给你是不愿你重蹈他父亲的覆辙。你要知道,君家人自成年开始身体就会发生异变,如果你仔细留意过就会发现疏月身上的毕罗花纹正在逐渐蔓延,待花纹遍布全身之时,就是他完全异化的时候。” “异化?会怎样?走火入魔么?” “走火入魔倒不可怕,你怕不怕他完全忘了你,与你成为陌路之人?” “什么?!” 那确实是比走火入魔可怕千万倍的事。许南风只是想象君疏月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要经历。 “异化之后,他会完全变成一个你不认识的君疏月,他没有人的意识,只有嗜血的本能,他会一直杀戮直到被人所杀。” “一定有办法阻止的!” 许南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段闻雪散尽功力就是害怕自己成为杀人狂魔?” “对,他不愿把玉髓经传给池寒初恐怕也是知道以池寒初的杀性,根本驾驭不了玉髓经,最后只会被它所反噬。而他那个剑童心思单纯,无欲无求,所以才不会走上歧路。” “也就是说段闻雪散功皆是为了保护池寒初。他倒真是爱惨了他……” “疏月何尝不是爱惨了你。”谷墨笙想到徒儿严词拒绝与许南风双修时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你可知,他为了你……” 听到谷墨笙说君疏月‘爱惨’了自己,许南风的心像是骤然停了一停,接着又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一时间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谷墨笙,像是个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礼物却不敢拆开的孩子。 “等等,您,您说阿疏,阿疏他对我……” “傻小子,他若不是爱你入骨,怎么会宁可一个人忍受痛苦也不愿你与他共赴生死?你可知君家体质并非不可逆转,只要有一个人自愿与他□□玉髓经,助他冲破十重大关,他便可以逆转生死。” “但是,与他□□之人,或有生命危险?” 谷墨笙转头看向许南风,眼中既有欣赏又有疼惜:“你可愿意?” “这从来都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许南风说话间眼眶已有些泛红,他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明白了为什么每一次君疏月凝望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神情总像是在跟自己告别。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在玉髓经这件事上君疏月总是固执又暴戾,自己总以为在他心里,君家才是不可撼动的唯一,却从来没想到原来他拼死守护的原来是自己。 他花了那么多年去和一个自己想象出的对手博弈,不惜背叛他,伤害他,囚禁他,到头来最傻的,错的最深的,竟是自己。 “疏月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昨夜我去看他,他已经渐渐控制不住异变。我答应过他不会擅自告诉你真相,但是你已经找到了这里,按照君家的规矩,若你不是君家子孙承认的继承人,那你就必须死在这里。” “许南风,我说过,踏进这扇门,你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爱上阿疏,我就从来没有打算回头。” 第45章 情深不寿 天枢阁的这场混乱让整个浮方城都人心惶惶起来,池寒初在离开时已经下令全城封锁,龙寂和玉衡阁阁主安飞尘正带领阁中弟子守在祁阳殿外。项天陵的身份非比寻常,今夜之事如果传到东玥,只怕安陵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池寒初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项天陵将段闻雪伤到如此地步,若再不严惩,他这个城主还有何威严可言? “沈秋呢,为什么还没到?!” 祁阳殿内,池寒初抱着昏迷不醒的君疏月大发雷霆,他已经派人拿着自己的金令去请沈秋入殿,即便再快也不可能马上就到,但是池寒初已等不了了,君疏月的身体越来越冰,池寒初抱着他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意在往自己骨子里钻。 不能再等了,闻雪已经等不了了! 池寒初看着怀里的人,猛地扯下自己的外袍将他紧紧裹住,抱起就往殿外走去。君疏月此刻已是意识迷离,他只记得自己看到识欢满身的鲜血就突然间失了控,一直用玉髓经强压着的内力也一下子爆发出来。这是君疏月第一次完全失去控制,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几乎将他彻底反噬,他不得不以逆转经脉的剧痛来唤醒自己,但这代价也是惨重的。 当他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中时,他真的好怕自己会像之前那样一睡不醒。他怕自己还来不及向许南风道别,他怕许南风看到这样的自己会难过,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南……南风……” 心慌意乱的池寒初正抱着他赶往沈秋的药庐,一时之间也没有听清他口中犹如梦呓般喊出的那个名字。他第一次如此鲜明而彻骨地感受到心爱之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是什么滋味。 他总以为这世上任何人都会背弃他,只有段闻雪不会,现在连你都要离开我吗? 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剑童,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如果你当真为他送了命,我发誓,我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我会让你连死都不能瞑目! 然而此刻真正的段闻雪却并不在他怀中,他逃离了栖凤居之后就一路朝着祁阳殿赶来。他要告诉池寒初一切都错了,这一切都只是许南风的阴谋,那个受尽他宠爱,让他肝肠寸断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他只是个骗子! “你是哪位阁主门下弟子?竟敢擅闯祁阳殿?!” 此时池寒初已经抱着君疏月离开了祁阳殿,龙寂随行保护,留下了苍廖守卫祁阳殿。他虽然与段闻雪交好,但是此刻段闻雪脸上的易容未除,他自然也认不出他的身份,所以照例将他拦了下来。 “尊主在哪里,我要见他。” 段闻雪本就有病在身,在栖凤居又勉强跟红拂红袖动了手,赶到这里已是精疲力竭,若不是苍廖扶着他,只怕他连站都站不稳。 “尊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来人,押他下去!” 池寒初走时特地叮嘱过苍廖当心天枢阁弟子作乱,所以看到这人直闯祁阳殿,苍廖不免生疑,但是看他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似乎也作不了什么乱。 “苍廖,苍廖!我是阿雪,我才是阿雪啊!” 段闻雪被几个侍卫架着根本挣脱不得,只能拼命叫着苍廖的名字来引起他的注意。苍廖听到他喊‘阿雪’,不禁一惊。整个浮方城只有他才会这样称呼段闻雪,而且也只是私下亲密时才会如此,所以这个人是如何知道这个称呼的? “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苍廖……我是阿雪,我真的是阿雪……” 段闻雪挣开侍卫的手,脚下一软跌坐在苍廖的面前,他拼命抓住苍廖的衣角,语气近乎哀求道:“带我去见尊主,他有危险,他真的有危险!” 他一靠近祁阳殿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毕罗花香,别人或许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又怎会不知?君疏月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异变了,他真的会杀了池寒初的! 苍廖听着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阿雪,可是那张脸分明就是别人。真正的阿雪不是被池寒初带走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闻雪见他恍若未闻,动也不动,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竟连自己的身份都无法证明了吗?明明他才是段闻雪,为何所有人都用这种陌生疏离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相信我,我是段闻雪啊!” 他几乎要跪在苍廖的面前,若是祈求能够有用的话,他可以像狗一样跪在苍廖的面前,只要能救池寒初,他什么都可以不要,自尊、颜面甚至连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你把我弄糊涂了……” 苍廖望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满面泪痕的可怜男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联系到那个如雪一般一尘不染的男人身上。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又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尤其是他叫着自己阿雪的时候…… “你从前,病重的时候,在沈秋的药庐养伤,你怕喝他的药,说比黄连还要苦……”段闻雪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兀自按住闷痛不已的胸口,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不停地说:“我就偷偷给你送松子糕,你说那是你吃过……咳……最好吃的……” 他说到这,身体已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溢出来,他用手背颤抖着擦去血迹,待还要再说却被苍廖猛地一把抱进怀里。 “这件事,从来只有我和阿雪才知道,不会有别人知道!” 苍廖拨开段闻雪额前的碎发,小心翼翼地抚着他死灰色的面孔:“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他信了!他终于信了! 段闻雪目光迷离地望着苍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容,他无助地扯着他的袖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我去见尊主……求求你……带我去……” “我带你去,我们现在就去!” 苍廖将段闻雪紧紧拥在怀中,不顾内伤未愈的身体,强行催动内力,纵身跃上祁阳殿的高墙。 池寒初抱着君疏月片刻不停地赶向沈秋的药庐,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君疏月的脸色,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等不及地要把宠爱和呵护捧到段闻雪的面前,而这个人却并不是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 “闻雪,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药庐了。” 彼此的情深似海都仿佛被放错了位置,一个口中叫的是闻雪,而另一个心心念念的却是南风。这是何其的讽刺和无奈。 从祁阳殿到沈秋的药庐,最快也要一炷香的时间,而池寒初却用了不到一刻钟,一口真气一直提着,待看到草庐的时候心头豁然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尽,抱着君疏月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沈秋!” 池寒初一边喊着沈秋的名字一边踉跄着继续向前。饶是他这样的高手一刻不停地消耗真气也委实太伤身了,没走两步就眼前一黑,好在沈秋出现得及时,一手扶住池寒初,一手将君疏月接了过去。 君疏月与段闻雪交换身份的事他是知晓的,所以当他闻到君疏月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时,不由拧紧了眉头。 “救他……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自私无情如池寒初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沈秋望着他却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你先自己调息一下,他交给我。” “沈秋!” 池寒初看着沈秋抱走君疏月的背影,突然扬声喊住了他。 “我不能没有他。” 同样的话,似乎当年谷墨笙也曾对他的师父说过。然而沈秋给不了池寒初任何承诺,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丝希望的火苗最后都可能燃烧成燎原的绝望。 第46章 生死相离 沈秋将君疏月抱入房中之后就一直紧闭着那扇门。自他们走后,池寒初也根本没有心情调息,他紧紧盯着那扇门,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恨不得马上就破门而入把人从里面抢出来。 他感觉到肺腑之间有什么在不停地翻涌,红着的眼睛里渐渐没有了先前的焦灼和疲惫,更像是蒙着一层狰狞的血色。 那通常是被罗刹心经反噬时才会出现的情况。从前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只要一靠近段闻雪便会平静下来,他身上的特殊的香气就像是治病的灵药。然而今天这股弥漫在草庐之中的香味却是催命的□□。过往的一幕幕无法遏制地在他眼前涌现,过往的记忆有多美好,此刻他的心痛得就有多深刻。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牢牢抓住他,还有那么多温柔来不及给他,还有那么多承诺没有实现,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池寒初用力扼住自己的脖子,将剧痛不已的头狠狠撞向了地面。 而就在这时,池寒初听到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他茫然地抬起头,思绪停滞了片刻,但身体却最先做出了反应。 他大吼了一声,扑向了那扇门 “闻雪!” 然而那扇门被屋子里的一股气劲猛地撞开,池寒初一时之间也没有抵挡,竟被那气劲掀翻出去。他来不及站稳就匆匆向门的方向看去,而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段闻雪’。 “闻雪?” 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本应该高兴的池寒初却被他周身散出的强烈杀意所震慑,他就算再被爱情冲昏头脑也会盲目地去靠近现在的段闻雪,他就像是一柄随时会取人性命的凶器,哪怕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也寒光凌冽。 “你怎么了?” 没等‘段闻雪’回应,池寒初已经看到他身后倒在地上的沈秋,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体里蔓延出来,他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段闻雪’将背在身后的那条手臂慢慢抬起,那衣袖上已沾满了鲜血,顺着他玉白色的手腕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他的脸上忽然间露出一丝妖艳诡异的笑容,然后探出舌尖将手臂上的血迹一点点舔去。看他的表情仿佛那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味,而那鲜血让他的容貌不再苍白虚弱,而变得浓丽艳美,犹如魔神一般。 “你……” 遮盖着真容的面具从他的脸上慢慢脱落下来,他终于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当看清他模样的一瞬间,池寒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段闻雪,他,他是…… “怎么会是你!?闻雪呢?” 君疏月并不说话,只是目光如寒冰一般看着池寒初。他松散的衣领处,紫色的毕罗花纹饮饱了鲜血,在他晶莹的肌肤上肆意地怒放。他此刻已不像是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具嗜血的艳尸,美得让人不寒而栗。 而就在池寒初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当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池寒初的心跳和呼吸都几乎停下了。 “尊主!” 他为那个声音分神的刹那间,君疏月忽地身形一晃,池寒初心下一惊,对方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掌拍向了他的胸口。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池寒初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劫难逃的时候,身体却被人猛地一下子撞开。 那掌风划过他的肩膀,按在了另一个人的胸膛之上。 接着他看到那雪色的身影就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他眼前掠过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掌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但掌风却震碎了他一侧的肩骨,但是那一刻他居然完全感觉不疼,他从地上爬起来,像疯子一样朝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扑了过去。 就算是他,硬挨下这一掌也必定五内俱碎,何况是段闻雪? “闻雪,闻雪!” 池寒初挣扎着爬到段闻雪的身边,满地的灰尘落在他的身上和脸上,他哪里还有浮方城城主的威严可言,就是一个在红尘里挣扎的可怜虫而已。 君疏月的这一掌不但毁了段闻雪的五脏六腑,他摔在地上的时候,手脚几乎都已经折断,他仰面躺在那里,连转头去看池寒初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甚至等不到跟他说最后一句话,就这样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沉入永恒的死亡之中。 也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幸运。来不及痛苦,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但是留下的那个人怎么办? 池寒初跪在段闻雪身边,他想抱住他,但是仅有的一条手臂根本不足以将他抱进怀里,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拼命把他拽进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需要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算拥有着一张完全不属于段闻雪的面孔,但在他喊出尊主那两个字,在他用力推开自己自己迎着掌风挡上去的时候池寒初就知道,他才是天下家独一无二真正的段闻雪。 他双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采,黑色的瞳仁倒映着头顶上的晴空万里,看上去是那样平静而温柔。 此时君疏月已经走到了池寒初的身后,他只要一掌就能取了这个男人的性命。但是池寒初似乎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抱着段闻雪,像是疯了一样亲吻着他苍白冰冷的双唇。 他一遍遍地说我爱你,像是要把从前欠他的,一起补上。 我爱你。 阿疏,我爱你啊,你爱不爱我? 君疏月听着那三个字,忽然间踉跄着向后退了退,这时苍廖袖中的断刃已经出手,几道寒光直逼君疏月而去。他虽然有些神志混乱,但还是很轻松就避开了苍廖的进攻。苍廖明知不是对手,但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亲眼看到段闻雪倒在他的掌下,他亲眼看着他杀了段闻雪,这笔血债他拼了命也要讨回来! “池寒初,你要是个男人,就杀了他给阿雪报仇!你听到没有!” 报仇? 池寒初目光茫然地抬起头,怀里的段闻雪已经合上了双眼,他像是睡着了,嘴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解脱了,再也不必被自己这个寡情薄意的人纠缠,再也不用拖着一身病骨与自己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飘零沉浮。 “闻雪,你等等我……” 他温柔地将段闻雪的乱发整理好,就像他从前每天清晨都会为段闻雪亲手梳发一样。他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们,还有一生一世呢。 他最后看了段闻雪一眼,然后缓缓站起身,他抬起头看向君疏月的时候,双瞳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一头飞扬的黑发却转眼成霜,他那张姣好秀美的面孔因为罗刹心经的反噬,突然突然间爆出了无数条纵横交错宛如伤疤一般的斑痕。 没有了段闻雪,他还要这张脸做什么?再也不会有人抚着他的连对他说我的尊主是世间最美之人。 “你做什么,你快停下!” 苍廖听说了池寒初修炼邪功的事,但是他没想到邪功的反噬竟如此可怕,它已经完全把池寒初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 “闻雪,你看着,我要用这天下人的血来祭你。” 第47章 情深难许 罗刹者,暴恶鬼之名。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池寒初苦练罗刹心经多年一直未能突破,未想到就在今天,这最后一层关隘竟被他冲破了。苍廖望着眼前这形如恶鬼的男人,一颗心不由沉入了底。 阿雪,你拼死想要挽救的人最终还是滑向了不可回头的深渊。但值得安慰的是,他是为了你…… 这罗刹心经至邪至恶,修炼的方法更是残酷至极,如今这一爆发,像是要把多年来积压于心头的怨愤痛苦一并释放出来。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段闻雪了,也就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那我何不毁了他,为你陪葬! 池寒初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犹如索命的厉鬼杀向君疏月。 两股惊天的杀气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被卷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苍廖已看不清他们两人的身影,只有一股摧心裂骨的寒意压迫着他的心,冻结着他的血。整个药庐转眼间就被这两股震天撼地的力量摧毁,君疏月的白袍在狂风中犹如被掀起的巨翼,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零星的血迹,在面对发狂的池寒初时,他的冷静让人感到尤为可怕。 那甚至已经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而那一刻池寒初终于认出他来。他的感觉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错过。这个人就是君疏月,他根本没有死,他就是回来报复自己的!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若一只嗜血的猛禽扑向君疏月,拼着一死也要拉着他同坠无间! 苍廖是何其有幸能够亲眼目睹这惊世的一战,整个浮方城的天穹都好像因为这两个人被染成了血色,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人间已经变成了地狱。他听到那风声里传来池寒初痛苦的吼声,像是失偶的孤鸾绝望的哀鸣。 如果他能够死在这里,或许也是解脱吧。 苍廖匍匐在段闻雪的身边,望着他的身体在这场天地的裂变中化作无影无形的尘埃,飘散得毫无痕迹,他伸出手拼命想要挽留下什么,但最终握住的也只有一片虚无…… 而此时身在地宫之中的谷墨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正在听他传说玉髓经口诀的许南风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便问道:“师傅,怎么了?” “你看……” 谷墨笙将身体从许南风面前转开,他这才看到那犹如星海般的毕罗花忽然间像是被黑暗所笼罩,成片成片地开始枯萎,花蕊中的微光渐次熄灭,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和冰冷正在靠近,那声音仿佛正预示着什么不祥之事的发生。 “疏月,是疏月!” 谷墨笙猛地拉起许南风的手:“我们快出去,是疏月有危险!” 许南风一听这话,脸色霎时一白,他不等谷墨笙多言就飞身向外奔去。他这几天为了研究如何进入地宫,已有两日未曾见过君疏月,是自己太疏忽了才会连他出现异样都没有及时发现。 阿疏,你千万不要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 当许南风从地宫之中出来之后,没想到红拂和红袖正等在这里。而除了她们以外,还有一个身披黑甲头戴鬼面的男人犹如幽灵一般站在一边。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黑铁重剑,剑身尽是裂纹,而裂纹之中还绽着血光,那便是早已消失于江湖的绝云剑。亦是绝云军统帅身份的标志。 许南风看到她们,心头忽然之间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惊慌。 “少主……” “不许叫我少主!” 许南风突然怒吼道:“谁许你们放绝云军进入浮方城的?没有我的同意你们敢擅自行动?!” “事态有变,我们必须先护送少主出城……” “住口!” 许南风忽然一抬手扼住了红拂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再一用力就能把红拂的脑袋生生给拧下来一样。红袖见状碰地一声跪了下去:“少主,求您放过红拂,我们也没有想到君公子他……” “阿疏怎么了?!” 许南风话音刚落,只听到天际突然落下一道惊雷,那耀眼的闪电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身形不由一晃,红拂的身体瘫软着跌在地上,雪白的脖颈上五道赤色的血痕看得红袖心惊胆战。 “绝云军会保护君公子的安全,希望少主能尽快与我们离开。” 那戴着鬼面的男人终于开口说了话,他口中的吕先生指的正是许南风的小厮阿吕。而他真正的身份是北沧辰国公的儿子吕靖言。他自小跟随许南风,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将聂家的这颗沧海遗珠带回北沧,重振北沧王室。 “如果有人敢伤君疏月半分,我会让绝云军和聂家永世难安!” 许南风一掌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这一掌半点没有留情,那男人被掌风推得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重剑在地上擦出一道道的火花,若非他功力了得,许南风的这一掌可就不止是让他后退几步而已。 “少主,大局为重!” 那人话未说完,许南风袖风一扫,只听到当地一声,那鬼面应声而裂掉在了地上,鬼面之下是一张年轻而冰冷的面孔。他上一次来见许南风还是在浮玉山角的客栈里,他带着从杀手身上割下的人皮交给许南风,但其实那个时候,白舒歌就藏身在辰国公府。 真正算计了许南风的人是吕靖言,那个看上去纯良无害天真无邪的阿吕。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许南风狠狠丢下这句话,不管不顾转头就走。他太大意了,真的太大意了。倘若他能早点进入地宫知道君家的秘密,他绝不会让君疏月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不该让聂家趁虚而入的! “少主!” “让他去吧。” 鬼面人拦住了红袖,望着许南风走远的身影,幽幽道:“吕先生会处理好一切,他不会让少主再被君疏月迷惑。” 他说这句话时,红袖几乎从他的字里行间里听到了血腥味。她知道他恨君疏月入骨,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许南风失去了君疏月,他只会比当年的北沧王聂衡更加疯狂。 世人只知聂衡暴虐无道,为了一己私欲屠杀风氏满门,却不知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救活亡故多年的爱妻。世人只知他的凶残嗜血,却不知他在万人之中一眼挑中了风北瑶正是因为她与自己心爱之人有着几分相似,因而才给了她可趁之机。 没有人明白他的深情,他留给天下的只有一个血腥而孤独的背影。现在难道他的儿子也要重蹈覆辙么? 第48章 为爱成魔 池寒初和君疏月这一交手,彼此都再无任何保留。池寒初的功力虽然因为罗刹心经一跃千里,但在君疏月的面前仍丝毫占不到上风。他越是疯狂,君疏月越是冷静,他就像谷墨笙说的那样,无爱无恨,无惧无怖,这样的人才能神鬼莫敌,万夫难当。 百余招后,两人之间的高低已显而易见,池寒初的内力渐渐耗尽,而君疏月却丝毫未受影响,如今支撑着池寒初的只剩下心里的一丝执念,胜负如何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了。 闻雪,其实你说的对,江山天下,我就算抢到了最终也不是我的,我却为此弄丢了唯一属于我的你…… “池寒初,小心!” 苍廖眼看池寒初不敌君疏月,飞扑上去一把抱住池寒初,两人险险避开君疏月的掌风一起倒在了地上。这时君疏月已一步步逼近过来,苍廖自知根本不是对手,而池寒初亦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再战。 难道今日当真要死在这里? 可就在君疏月走向他们二人之时,背后突然有几道黑影犹如凭空出现一般向他袭来,君疏月面色若定地一转身,一掌将那几名杀手挡开,那几人虽出手极快但又哪里是君疏月的对手,被他一招挡住,尽数倒在地上。 那几人都是绝云军中的顶尖杀手,吕靖言派他们前来就是要将君疏月置于死地,只是没想到君疏月的功力高深得如此可怕,就算他们联手也不能靠近半步。 君疏月连番两场恶战皆不露败色,他虽以一对多,但却犹如煞神一般站在那里,此刻已没有人再敢向前。而就在这僵持之际,不远处又传来一个莫名诡异的笑声: “玉髓经上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君疏月举目看去,虽然只是看到对方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君疏月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突然多了一丝波澜。 “阿疏哥哥。” 那人穿着一身旧布衫子从远处慢慢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轻轻喊着君疏月阿疏哥哥。 君疏月望着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像是忽然间受到了什么惊吓,他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变得迷离而混乱起来。 他是谁……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他为什么要叫自己疏月哥哥…… “我是南风啊,疏月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南风…… 君疏月目光凝滞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他认得那件衣服,认得这身打扮,他曾在雪地里捡回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也这样叫过自己。 疏月哥哥…… “你……” 君疏月颤抖着双唇,半晌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来。这时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抱住君疏月的腰,抬起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孔对着他轻轻地笑:“疏月哥哥不是说最喜欢南风吗?为什么不愿把玉髓经传给我?” “对,南风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不能害他……” 君疏月犹如坠入了一场无尽的梦魇,他望着面前的少年,他似乎是认识他的,可是此刻的他又让君疏月觉得陌生。 南风……南风…… 那个名字即便只是在心里默念着都觉得无端的温暖。那孩子就是他生命里最温柔的光啊。 “阿疏一点都不听话,怎么哄你都不肯把玉髓经交出来吗?” “不……” 君疏月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不行,不可以……” “那就那么重要,比南风还重要吗?你真的让南风很失望。” “不要碰玉髓经,它会毁了你……” 君疏月身形一晃,软倒在少年的怀里,少年紧紧抱着他,但那种感觉并不能让他温暖,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彻骨地寒意在侵蚀着自己。 “南风不会逼我做任何事……” “你错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玉髓经,你以为他很喜欢跟你这个怪物周旋吗?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下面,藏着一颗恶鬼的心吗?” 怪物…… 如果你无法阻止身体的异变,要么索性杀了自己,要么就散尽功力做一个废人,否则有一天你会杀了你爱的人,你会成为一个嗜血无情的怪物。 谷墨笙的话和那人无情的嘲笑在君疏月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他无助自己双耳可是依旧阻止不了那魔魅一样的声音。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替他来结束这一切的人。” 君疏月终于被这冷酷的话语所惊醒,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目光也从迷茫变得尖锐。可是对方没等君疏月出手就突然将一枚黑色的暗器钉入了君疏月的后颈。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君疏月的意识猝然而止,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刹那,少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你成就了我们少主,他已经得到了玉髓经,而你已经再无利用的价值了。” 那句话就像是一根淬毒的钉子锥进了君疏月的心里,他想要大声反驳他的话,想要用力反抗那陌生的怀抱,但是最后只能任由自己被拖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南风,他曾经是支撑着君疏月对抗异变的唯一信念,而他也是唯一能够摧毁君疏月的利器。 吕靖言望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君疏月,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冷笑。这时有人轻声提醒道: “公子,少主已经离开地宫,正在往这里赶来。” “先挖去他的髌骨,再用铁链锁上,带回北沧听候发落。” “是……” 吕靖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向四周看了一眼。苍廖已经带着池寒初不知所踪,不远处的废墟里埋着一动不动的沈秋。整个药庐都已毁于一旦,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再破坏的了。 他抬头看向那屹立在黑色云海之下的浮方城,淡淡道:“我终于要离开乾州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巨响声从药庐的方向不断地传来,许南风催动全身的真气状若疯狂地赶向那里。这三年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守在君疏月的身边,只有今天,偏偏就是今天,若是因为这点疏忽而让君疏月受到了什么伤害,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要有事,阿疏,你千万不能有事! 谷墨笙紧紧跟在许南风的身后,他的焦急绝不亚于南风,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以南风眼下的功力竟让自己觉得追赶得吃力,这孩子爆发出的潜力简直令人惊讶。 不过现在并不是赞叹他的时候,自少清昏迷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惴惴不安的感觉,而当他与许南风赶到药庐的时候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预感是真的。 “阿疏,阿疏呢?” 许南风望着那满地的狼藉几乎已经要发狂了,这里到处都弥漫着君疏月的气息,但是却独独不见他的踪影。 不久前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四处都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也知道双方交手有多激烈。 “阿疏,阿疏——!” 无论许南风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周围呼啸着的风声。这里就像是一片寂静的死域,沉闷得让人感到窒息。他趴在废墟上不停地翻找,哪怕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 “阿疏,你快出来好不好,别躲着我,我求求你,别躲着我,我知道你在这里。” 许南风身子晃了晃,颓然跪倒在地上:“阿疏,你是在罚我吗,你警告过我不许碰君家的秘密,否则你会让我永远失去你,你是在惩罚我吗?” 谷墨笙望着他那濒临崩溃的模样亦是心如刀割。他比任何人都懂这种痛,可是起码君少清还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上,起码自己还能够守护着他,可是君疏月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已经完全不知不住自己所以索性把自己藏了起来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暂时离开了? 谷墨笙不敢在他们赶到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因为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许南风无法承受的。 这时红拂红袖一众人也已经赶到,他们看到许南风跪在那里,刚想靠近就被谷墨笙拦了下来。 现在的许南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除非君疏月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恐怕就是为爱成魔吧。 “少主……” 红拂望着许南风犹如风中残叶一般不停颤抖的背影,几乎忍不住想要说出真相,但却被旁边的男人用眼神制止了。这时许南风突然转过头,他猩红的双眼看得众人不由大吃一惊。 “说!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大吼了一声飞扑上来,若不是谷墨笙挡在红袖的身前,只怕红拂已被他撕成了碎片。 他的样子已经完全疯癫了。 “南风!你冷静一点!” “把阿疏还给我!” 南风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红拂,那眼神让红拂不由地战栗起来。她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他们死前的眼神她都记得,但没有一个人像许南风这样。 他简直恨透了她,恨不得要饮其血啖其肉把她碎尸万段。 吕先生,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你要拔掉君疏月这颗毒草,你要许南风成为一个绝情无义的帝王,可是现在的许南风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疯子。 他和他的父亲聂衡简直一模一样。 第49章 血月初现 七星汇聚,血月当空,是时,世出新主,天将大乱。 许南风从昏迷中清醒之后,一连数日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红拂红袖皆不敢近身,只有阿吕一人侍奉左右。 由绝云军护送着车队穿过乾州北境,再继续向西北方向行半月便可入北沧国境。北沧聂家最后的一位皇子终于回家了。 可是对于许南风来说,在君疏月失踪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家了。谷墨笙临走时对他说君疏月尚在人世,他会穷尽毕生之力将他找到。可是许南风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像是已经彻底死了心,犹如一团燃烧得炽烈的火被突然浇熄,只剩下一把苍白的灰烬。 他说他要离开乾州,再也不想回来。 我守了少清一辈子,至今都未曾放弃,你却只是暂时失去了他的下落就心如死灰,你如何配谈爱这个字? 谷墨笙看着犹如活尸一般毫无生气的许南风拂袖而去。 如何配谈爱这个字。 许南风望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飞雪,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老板,您心里再难过也好歹吃一点吧,您这样,君公子若是知道也不好受。” 听到他说起君疏月,许南风忽然声音冷漠地打断道:“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是……阿吕知道了……” 阿吕红着眼眶跪在榻边,样子看上去亦是万分憔悴。许南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冰冷而又陌生,和当初那个喜欢捉弄他使唤他但是又会悄悄给他添衣盖被的许南风已截然不同了。 他曾说过君疏月就是他的命,如果有一天君疏月不要他了,那么许南风也就死了。 真正的王者都需要血与火的淬炼才能重生,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与这天下相比,那一两句海誓山盟根本不值一提。 许南风消沉了多日,终于答应进食,这让红拂红袖都不禁松了口气。可是这道坎他当真跨过去了吗,他当真放得下君疏月吗? 想到君疏月,红拂和红袖心里也皆是无法平静。当日她们亲眼看到阿吕命人挖去君疏月的髌骨,还用手腕粗细的铁链锁住他的手脚,犹如关押一直牲畜一般将他锁在铁笼之中。她们不知道阿吕与白舒歌私下的交易,只知道君疏月这一去,怕是再无生路了。 他曾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被许南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宠爱着,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让许南风看到,真不知他会如何…… “君疏月的事我最后再警告你们一次,若是敢透露给少主只言片语,我会让你们比君疏月凄惨千万倍。” 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阿吕脱去了伪善的面具,阴冷着一张脸站在红拂和红袖面前。他是辰国公和聂家长公主的儿子,而当年名震天下的绝云军统帅正是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但是聂衡死后,北沧朝廷群龙无首,绝云军在叛乱中被皇后凤氏剿杀殆尽,长公主眼看难挽败局,为了保留绝云军最后的力量,长公主命丈夫斩下自己的首级献给凤后,以示投诚。尔后辰国公将吕靖言悄然送往乾州寻找许南风母子的下落,但彼时南风之母已身故多年,而南风则是被一户山野村民抚养长大。吕靖言找到他后便以阿吕的身份相伴左右。本打算待时机成熟就送他回北沧主持大局,却不想君疏月的出现让一切都偏离了他的计划。 君疏月只是许南风人生里一个不该出现的意外,但是这个意外却也促成了某些事。如今的许南风既是地坊之主,又手握浮方城的机密,再得到绝云军的支持,莫说推翻凤家的统治,就算要一统天下又有何难? 至于君疏月,如今只是废人一个,又落到白舒歌的手中,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我会继续以阿吕的身份留在少主身边,所有的事等回到北沧之后,父亲大人自会安排的。” 红拂红袖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黯然退下。这时绝云军统帅蒙烈纵马而来。这些年他暗中潜伏在乾州保护许南风的安全,其实心里早已钟情于他,只是碍于身份悬殊始终不敢有所逾越。这次吕靖言除去君疏月,他自是最开心不过。 “少主终于答应进食,看来是对君疏月释怀了。” 吕靖言回头看了一眼许南风的马车,幽幽道:“不管他愿不愿意放下,君疏月这个人都不可能再扰乱他的视线。” “如此最好不过。” 蒙烈的父亲当年就是绝云军的副帅,那场叛乱之中,他随长公主一起拼死抵抗到了最后,明明是一腔赤胆忠心,最后却落得尸骨不全悬首示众的下场。他身负着国仇家恨,时刻都想杀回北沧为父亲报仇雪恨,忍辱偷生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到决战的时刻了。 “不过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凤家已经对父亲有所怀疑,不久前父亲给我来信说侯府附近遍布密探,让我们护送少主回去千万要小心。” “那个老妖婆自以为已屠尽了聂家血脉,绝不会想到陛下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更不会想到绝云军还有重新壮大的一日。” 吕靖言拍了拍蒙烈的肩:“越到最后关头越不能大意。” “我知道。” 而蒙烈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接着他们脚下的冰封骤然开裂,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朝着他们聚拢而来。 “保护少主!” 蒙烈猛地一勒缰绳,□□的烈马像是感知到了危险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就在它一跃起身之时,无数的黑影破冰而出,一张巨大的罗网像是要把整个马队一起吞噬。 红拂红袖见状忙飞身赶回马车,可为时已晚,只见冰下突然探出几只铁爪死死拉住马车的车轮,那冰面已经破裂,稍一用力马车便陷入了冰水之中。红拂红袖两人抽出袖中的琴诀,一左一右缠住车厢,而这时杀手刀锋已至,红拂红袖无暇分心应敌,只能勉强躲闪,可稍一分神,那马车又向下陷落。蒙烈眼看她们二人支撑不住,正想纵马回去,可他一人被七八个杀手缠住,根本无力相救。 转眼间红拂红袖皆已负伤,鲜血顺着银丝滚如落珠。此刻马车已有一半陷入冰水之中,吕靖言看着许南风沉入水中,顾不上自己不识水性就一头扎进水里想把他拉上来。 而冰下本就潜伏着杀手,许南风方一落水,他们就蜂拥而来。吕靖言没有内力护身,在冰水之中挣扎了两下便手脚麻木呼吸困难,莫说救许南风,便是连自己也性命难保。 他眼看着那杀手将许南风包围,转眼间血色在冰水之中蔓延,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色,他想起了母亲离开那天,父亲手里的刀和漫天的血光。 少主…… 以后你跟着我,我保你吃得饱穿得暖,我许南风没有亲人,就认你这个弟弟吧。 我以后的愿望,就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带着你和阿疏,咱们三个人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对不起,少主…… 第50章 浴血重生 “少主——!” 蒙烈一剑砍翻挡在自己面前的杀手,纵身跃入冰窟之中,但此时冰水之中弥漫着一片刺目的血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蒙烈看不清水里的情况,只能漫无边际地在水中摸索。 “蒙将军!可有找到少主?” 红拂见他入水许久没有上岸,不由也急了。这时岸上的杀手仍在不断地涌来,仿佛怎么都杀不完一样。 “红拂小心!” 红拂不及反应就被红袖猛地一把推开,那杀手一剑刺来,正中红袖的胸口,那猩红的血光划过红拂的双眼,她尖叫了一声扑上去接住红袖软倒的身体,袖中的琴诀犹如出鞘的剑光从那杀手的脖颈处扫过,转眼间那人便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红袖!” 那一剑穿胸而过,红袖心知死劫难逃,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只是她走了,红拂怎么办,还有识欢…… 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还活着吗,他若是知道段闻雪已不在人世,该有多难过…… “咳……” “红袖,看着我,不要死,不要死!” 红拂把红袖紧紧抱在怀里,寒光飒飒的琴诀在她们两人周身飞旋,仿佛只要谁敢上前一步便要他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阿姐……” 红袖靠在红拂肩上,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但是鼻尖充满着红袖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让她感觉到是那么踏实和安心。 “别说话,阿姐一定会救你,阿姐不会让你死的!” 飞溅的血和交错的剑光犹如一张密集的网让红拂如同困兽一般。她眦目欲裂地看着周围不断围上来的杀手,她想起自己和红袖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原来她们对生死从来都不是漠然地,她们也会害怕,她们也是有心的。 “阿姐,照顾好自己……还有……” 红袖叹息着在红拂耳边轻声说道:“帮,帮我找到识欢……” “你要是喜欢他,就亲口去告诉他!” 红拂话音刚落,背后蓦地一凉,接着血肉撕裂的剧痛让她不由向前踉跄了一步。红袖从她肩上颓然滑落,她想上前接住红袖,却被密集的剑光挡得寸步难行。红袖一动不动地伏在冰上,目光不舍地一直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就此凝固了一样。红拂隔着重重的人影望着她,看着她脸上安静的笑容,突然定住了身形不再反抗。 琴诀落地,发出一声泠泠的轻响。 “傻丫头……” 而就在红拂决意赴死之时,她的脚忽然往下一沉,裂开的缝隙从她脚下迅速向外展开,顷刻之间那裂纹就如同蛛网一样,所有的人都仿佛是那蛛网上的猎物,冰上的杀手见状转身欲逃,可就在此时冰层骤然破裂,一股沛然之力从冰下冲了出来,碎冰被抛向高处,在月光之下如同凝着寒意的杀气。红拂听到背后传来的巨响,慌忙转身看去,只见破冰之处三道人影急掠而出,未等她认出来人是谁便听到簌簌风声从耳边穿过,她苍白的面孔和红色的双眼倒映在破碎的冰面上,像极了索命的恶鬼。 “少主……” 红拂话音未落,背后的惨叫声已渐次传来,许南风负手站在水光之中,红拂虽看不到他的脸色,但是他的背影让红拂觉得陌生而遥远。 这还是红拂第一次看到许南风亲自出手杀人。那些锋利的碎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杀手们的血肉,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无数道狰狞可怖的伤痕。他们仿佛已完全被许南风的杀气所震慑,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抗。许南风突然身形一晃,飞身跃入人群之中,红拂完全看不出他所用的是什么兵器,但那白影如电光般从人群中掠过之后,她只看到鲜红的热血从他们喉间迸溅而出,他们一个个相继倒下,到死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都是恐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丢了性命。 直到最后一个杀手倒在许南风的脚下时,红拂才看清他指尖夹着一片薄如刀片的碎冰,冰上犹带着一丝血色,然后在他指缝里慢慢融化成水。 许南风慢慢转过身,从那一片尸山血海上缓缓走来。此刻蒙烈已经把失去意识的吕靖言抱起来,正用内力替他驱逐寒气。许南风从他们两人身边悄声经过,似乎连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他走到红袖的尸首旁,俯身抬手轻轻合住了她的双眼。 “将她带回北沧,好生安葬。” 他说罢,抬起头看向来时的方向。浮方城已经化作风雪里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里对他而言已经再无意义。 总有一日他还会再踏上乾州大陆,但那时他不再是许南风,而是北沧的王。 澜城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雨,到处都弥漫着潮湿而阴冷的气息,灰暗的天空压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上,仿佛预兆着某种不祥与剧变。 天色微明之际,一辆灰色的马车从辰国公府的侧门悄然驶出,小车在风雨中一路向西颠簸,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栋已经荒废的古宅前停了下来。 车里一前一后走下两个人,一个是面容清俊的翩翩公子,一个则是两鬓霜白的半老之人。那公子就是消失江湖已久的白家大少白舒歌,而这位长者则是辰国公萧常秋。车外还下着雨,白舒歌先行下了车后连忙撑起伞替萧常秋遮雨,雨水打湿了他半边的身子他也全不在意。 “昨日靖言传信回来,少君途中遇袭,好在有惊无险。看来凤家已经有所行动,你这里进展得如何?” 白舒歌微微颔首道:“爵爷请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说的那个人,当真如此神奇?” “爵爷入内一看便知。” 他说着便将人引入宅内。两人步入庭中之后,白舒歌一脚踩在一块雕花方砖之上,这时面前豁然打开一条向下的通道,从高处看下去就像是通向幽冥地府的黄泉之路。 那地道一直通向地心深处,初时十分狭窄拥塞,待走到底后却见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这是什么味道?” 萧常秋一走进这黑暗潮湿的地宫之中他就嗅到了那股奇异的香气,他本是个爱花之人,整个辰国公府里种满了从世间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草,但是没有一种花草的香味能够与之相比。 “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毕罗花。” “毕罗花……” 两人正说话间,已经有黑衣遮面的随从捧着一只器皿走了过来,那器皿之中所盛的竟是满满的血水,可是让人惊异的是血水之上漂浮着几从紫色的小花,花上笼罩着一层淡光,似点点星辰又像夏日的萤火,把那花捧到亮出细细一看,花瓣虽未完全展开,但每一片花瓣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犹如人工雕刻而成,精美绝伦。爵爷从未见过如此奇物,不由惊道:“这果然是天外之物。” 白舒歌笑了笑,又道:“这花虽美,却远不及您将要见到的这个人。只有他的血才能够培育出完整的毕罗花。” 他说着轻轻抬了抬手,侍从连忙从墙壁上取下了灯,引着他们两人朝地宫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那毕罗花的香味便越是浓郁,但是也有股莫名的寒意笼罩而来。 那地宫的最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铁门,虽有铁门相隔但仍能感受到阵阵的阴气袭来。 白舒歌将裘衣给萧常秋披上之后才命人将那铁门打开,而他们要见的人,就被锁在那冰室的中央。 一身白衣的君疏月被碗口粗的铁链缠住手脚,无声无息地垂着头,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几乎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髌骨已经被吕靖言挖去,双腿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勉强跪在地上。因为要取血养花,所以他手腕处的伤一直没有愈合过,白色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顺着他白玉一样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他就是曾经名震天下的浮方城城主君疏月。” 白舒歌走上前,捏住君疏月的下巴,将他的面孔抬起来。在看清他面容的一刹那,爵爷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那毕罗花的美确实不及他千万分之一。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世间绝色都黯然无光,他的精致让人甚至不能用丹青来描摹,因为无论是多一分或是减一分都会有损于这惊世的美貌。 萧常秋终于明白为何吕靖言在信中一直坚称必杀此人。 少君为了他宁可舍弃江山天下不要,宁可做一介山野村夫避世隐居。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的妖孽确实不该放出去兴风作浪。 “爵爷请放心,他手筋俱断,功体已废,而且还被挖去了髌骨,如今只空有这个皮囊,再也不能有所作为。” “如此甚好。” 萧常秋点了点头:“眼下,就等少君还朝了。” (上卷完) 第51章 澜城风雨 北沧,瑞景十一年,春。 今年澜城的寒气早早就已褪去,方才入了春天气就已骤然转暖,仿佛一夜之间满城新绿,春意盎然。 世人皆知凤后爱花,所以每年入春之后就会将全国各地的花匠召入宫中准备春宴赏花事宜。然而自去年瑞景帝在冬狩时遇刺受伤之后,整个北沧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云之下,便是连这春日的暖风之中都似乎带着血腥之气。 十年前北沧王聂衡突然驾崩西去,他生前太子之位一直空悬,而六位皇子为了夺嫡各自为政争斗不休,结果却为凤后一族趁虚而入,六位皇子皆惨死于这场内斗之中,聂家从此一蹶不振,最后被扶上皇位的这位瑞景帝乃是凤后胞弟与聂氏锦云公主的儿子。瑞景帝继位之时仅仅六,朝中军政大权皆由凤家把持,他坐了十年的龙椅,却不过是一个任人玩弄的傀儡罢了。 瑞景十年冬天的那场狩猎,瑞景帝在猎场突遭袭击坠马负伤,虽无性命之忧,但这场病却缠绵了数月未见好转,直到辰国公将一位民间奇人接入宫中,瑞景帝的病情方才日渐转好。 一夜春雨方歇,流华殿外翠竹如洗,绿意盈门,偶尔有疏淡的云影轻轻飘过,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留下几撇墨痕。 竹影深处,一条通体如墨的小蛇悄悄探出了脑袋,似乎在往流华殿的方向张望。而在它的身后,一道玄色的人影步履缓缓而来,小蛇闻声转身游了回去,顺着他的衣角灵活地盘了上去。 这时流华殿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几个宫女神情慌张地端着食具鱼贯而出,当她们看到站在石阶上的男人都不觉松了口气:“南风先生来了就好了,您快去劝劝陛下吧,陛下又发脾气了。” 她们话还没说完,宫里就又传来了骂声:“你们都给朕滚出去,南风呢?朕不是让你们请南风进宫吗?” 君王召见臣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瑞景帝却用了一个‘请’字,这已足够看出他对于这位‘南风先生’是何其倚重。 数月前辰国公萧常秋将许南风亲自引荐给凤后替瑞景帝治病,短短数月瑞景帝不但病痛全消,而且对他百般依赖,甚至已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瑞景帝继位多年却后宫单薄,一无所出,所以宫中常有传闻说他身有隐疾,怕是不能人道。如今他对一名男子如此宠爱,像是更加坐实了这传言。 此刻站在流华殿外的许南风已和几月之前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修炼了玉髓经的缘故,那张温和无害的面孔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从前柔和的面容变得棱角分明起来,显得更加清俊而且成熟,若说从前他在君疏月面前还会有少年气的一面,那么如今的许南风已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 他眼神之中透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冷肃,但是偏偏这一点又格外令人心醉沉迷。他就像是一个不可捉摸的迷,明明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流华殿内外的宫人已经都被景帝赶走,许南风抱着蛇静静站在殿门之外,不消片刻里面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殿门被人从里面蓦地推开,那人像是风一样扑进了许南风的怀里。 “陛下。” “南风你怎么才来。” 年仅十六岁的景帝虽是在风雨飘摇中长大的,但是却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生性单纯得就如孩童一般。凤后扶植他坐上皇位,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传声的傀儡。这个傀儡当然是越无用越好。 “宫外有些事,耽误了。” 南风把景帝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开,语气不冷不淡道:“所谓寒从底来,陛下大病初愈,该多注意一些才是。” 他说着便将景帝打横抱了起来,景帝竟也没有挣扎,任由着他将自己抱回了流华宫。 “南风,朕向太后请了旨,你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朕好不好?” 景帝虽是傀儡皇帝,但毕竟也是万乘之尊,对一个男人如此软语相求真可谓是前所未见。所以宫中会有那些传闻实在不足为奇。 “陛下答应过微臣,不勉强微臣做任何事。” 许南风抱着瑞景帝一路走回到内殿,殿内还弥漫着一股腥烈的药味,景帝心虚地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药渍,连忙解释道:“南风,这些药委实太难喝了,朕的身子已经大好,就不必再喝这些药了吧?” 许南风不语,将他放在榻上之后,转身将剩下的药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了景帝的唇边:“良药苦口,陛下不可任性。” “你这样喂朕,朕可不喝。” 景帝说罢伸手拥住许南风,在他耳边轻轻道:“朕要你亲自喂。” 许南风端着药的手略微一僵,但很快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他轻轻捏住景帝的下巴,故意凑近过去暧昧道:“陛下有命,做臣子的岂敢不从。” 景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忽然有种心如擂鼓口舌燥热的感觉。他分明从许南风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是自己却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无可救药地被他一步步地蛊惑。 许南风一手搂住瑞景帝纤细的腰,一手撑在他的身侧,他的目光从景帝红润的双唇向下滑去,最后落在他白皙光滑的脖颈上。 “南风……” 他的耳畔想起了景帝微微的喘息声,他以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被□□冲昏了头脑吗? 许南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一抹冷笑。 可就在他要俯身吻住对方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内侍尖利刺耳的声音。 “凤太后驾到——!” 许南风蓦地睁开眼,从瑞景帝的身上猛地站起。而衣衫散乱的景帝更是吓得顿时脸色苍白,急急忙忙坐起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掩好。 这时凤太后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个已经年仅半百的女人就像是修炼成精的妖怪一样,在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么多年来依旧保持着青春而绝美的容颜。她在北仓皇室经历了几代动乱,时至今日已算是北沧真正的掌权者。 当年,正是这个权倾天下的女人逼得许南风母子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但也正因为如此,聂家的最后一条血脉得以保存。所以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微臣叩见太后千岁。” 许南风退后一步,朝着凤太后俯身行了跪拜之礼。而凤太后却好似看不见他一样,从他身前缓缓走过。她不说免礼,许南风自然只能跪着,景帝看在眼里却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道:“朕与太后有要事相商,你先退下吧。” 可是他话音未落,凤太后却道:“且慢,哀家还有些话要问你。” 许南风闻言又不得不继续跪在原地。凤太后显然是故意为难于他,所以并不急着问话,反倒是不紧不慢跟景帝闲聊起来。 景帝见他跪在那里,实在心神难安,目光频频向许南风看去。他这举动自然引起凤太后的不满,其实在她第一次见到许南风时就已对这个年轻人有种莫名的敌意。他总让她想起一个永远也不想回忆起的人。可是那个人分明已经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聂家的余孽来颠覆她的王朝。 三月之前,她曾收到密报聂王尚有子嗣未除,而绝云军余孽亦在乾州北境出没,这让她想起当年那个被自己一路追杀逃亡天涯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毫不犹豫派出了凤家最精锐的杀手军团前往乾州,在那场刺杀中,绝云军虽死伤惨重,但这批杀手亦是有来无回。但为了消除凤后的顾虑,许南风故技重施,命人将易容成自己模样的首级带回北沧。许南风的长相与母亲有七八成的相似,所以凤太后一看到那首级马上便信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昔日情敌之子如今就跪在她的面前,正一手策划着要夺取她的天下。 凤太后虽对许南风存疑,但是彼时整个北沧上下无人可以医治景帝的顽疾,他固然只是凤太后养在笼中的一只金丝雀,但她需要这个漂亮的傀儡好好活着,所以当景帝的病情在他手中慢慢好转之后,凤太后不得不将答应将他留在宫中。 然而近来宫中的流言越来越多,而景帝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深,这让凤太后不得不再度警惕起来。 第52章 庭院静好 凤太后在流华宫一直待到天黑掌灯方才离去。而这期间许南风一直跪在殿内,不得起身。这顿晚膳虽丰盛至极,可景帝却吃得味同嚼蜡,只一心盼着她能早早离去好救许南风脱离苦海。 许南风在殿内一跪就是半日,虽说眼下天气已经转暖,但那玉石所制的地砖寒气却重,若不是许南风有内力护体,今日这一跪回去必要大病一场。 凤太后让许南风跪了这么久,临走时才装模作样问了几句景帝的病情。她看如此为难许南风,景帝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当面发作,好不容易熬到她离开了才急急忙忙赶回流华宫,然而这时许南风已悄然离开,望着空无一人的内殿,景帝的心中滋味万千,苦涩难言。 像许南风这样不告而别,换做别人就是不敬的大罪,但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许南风已经把景帝完全拿捏在五指之间。想必宫中有关他们两人之间种种暧昧之事已经传到了那个女人的耳中,以她的性子,就算景帝只是她手中的玩物也绝不允许他人沾染,所以今天凤太后突然发难,既是给自己下马威亦是一种警告。 不过许南风等的就是她出招,她若按兵不动,这盘棋反倒不好走了。 许南风离了皇宫后便乘车回到城东的小宅。这宅院是他入宫后景帝御赐于他的,虽不及别的高官显贵那般奢华,但是院中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格外清幽雅致,意趣盎然。入宫之后,未免凤太后有所怀疑,许南风几乎从不与辰国公府有所来往,而一些趋炎附势的朝臣虽有拉拢之心,但他始终借故推脱避而不见。 许南方知道这整个澜城之内遍布凤太后的眼线,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马上便会引火上身。这个女人对他的敌意已是如此不加遮掩,若不是还顾及着瑞景帝,恐怕早已经暗下杀手。 而瑞景帝做了十年的皇帝,竟连一封奏章都不曾批阅过,北沧朝廷内外只知凤后之名,谁又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并非良木,却是一块极好的踏脚石。 许南风的马车绕过澜城喧嚣的街道然后缓缓驶进街边的一条小巷,阿吕已经在巷口等了许久,直到看见马车驶来才轻轻松了口气。 许南风虽与景帝关系暧昧,但从不在宫中过夜,这次他去了这么久实在让人无法不担心。 “老板,你回来啦!” 阿吕话音刚落,只见招财和进宝已经一前一后迎了上来。许南风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下车时走路难免有点脚步蹒跚。阿吕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忧心道:“怎么了?那个老妖婆又为难你了?” “进去再说。” 阿吕闻言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扶着许南风小心翼翼往门里走去。 “去拿点活血化瘀的药油来。” “好,好,我这就去。” 阿吕把许南风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是膝盖有些瘀伤才放下心来。凤太后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其实以许南风如今的武功,放眼天下怕是无人能及,就算真的让他杀了凤太后夺取皇位也未尝不可,但这只是莽夫之勇,难成大事。凤家在北沧掌权十年,势力遍及朝野内外,若不能将他们连根拔除,日后必定祸患无穷,所以眼下只能先委屈许南风暂时忍耐。 许南风打发了阿吕去拿药,自己则是在院中的海棠树边坐了下来。这澜城的海棠与别处有些不同,经历了那样一场严酷的寒冬竟也没有凋残,一夜春风后竟又有新芽从绿叶中长了出来。这树让他想起了当年养在一间小栈里的那一棵,花开时亦是满树芳菲,嫣然如锦。 但最美的却不是花,而是花下的人。 许南风望着那轻轻摇曳着的花树,仿佛有一道人影隐隐约约立在花树之下,他有些恍惚地走过去,一伸手却见那幻象破碎在花影之间。 许南风不由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这时才骤然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剧痛,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扶着树下的石桌轻轻坐了下来。 这半年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想起那个人,自己就会再度陷入不可自拔的疯狂之中。然而此刻,那份被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却像是突然冲破了桎梏,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心,把曾经结痂的伤口又再度剖开,仿佛要他为这份感情流血至死方能安宁。 “阿疏……”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他每念起一次,他的心便不可遏制地要痛上一分。这就像是跗骨的顽疾,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哪怕寻遍世间良医也无药可救。 其实那日许南风在地宫外看到绝云军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一张罗网之中,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别人的棋盘之上,而他的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逼着他,不择手段把君疏月从他身边夺走,就为了成就一个无心无情的冷酷帝王。 从那一刻起,许南风才意识到他对君疏月的爱已经无形中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自己非但保护不了他,反而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这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他已经错了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够再错下去了。所以许南风不得不将所有的深情和痛苦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得不戴上冷漠无情的面具去迷惑所有人。他感觉得到君疏月一定还活着,只是他不确定君疏月究竟是不愿见他,还是不能见他。 这半年来,许南风就像是一个孤魂被禁锢在澜城之中,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不敢再有任何行动,他要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软肋藏起来,不让他们再有可趁之机。也许只有当他足够强大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见君疏月。 就在许南风站在树下怔怔出神之际,伏在他脚边假寐的招财和进宝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突然站起身向院外跑去。 阿吕端着药走回来发现院子里竟空无一人,不但招财进宝不见踪影,连许南风也跟着我不见了。他心下一惊,连忙追出院子。 “老板!招财,进宝!” 为了更好地监视和保护许南风,吕靖言一直维持着阿吕的身份留在许南风身边。但是这半年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透许南风。从前他的话里或许有七分真,三分假,但是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吕靖言都觉得捉摸不透。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许南风已经看穿了自己,只是他在隐忍,在伪装,在蛰伏,在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阿吕满心不安地追出院子,不想却在巷口处看到许南风与招财进宝一起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他轻轻舒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老板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吓死我了。” 阿吕话还没说完,许南风便转过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吕好奇地走过去却看到他的怀里竟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这是……” 进宝向来不怎么亲近生人,这次一反常态地对他格外亲昵,一直用脑袋往那孩子身上蹭。可是那孩子不知是病了还是晕了,气息虚弱地躺在许南风怀里动也不动。 “您这是要把他带回家吗?” 阿吕想起来,许南风好像确实有随手捡东西回家的习惯,不过这孩子来历不明还昏迷不醒,这样带回去算不算诱拐儿童? 第53章 似曾相识 “老板,你当真要收留他?可是咱们连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都不清楚。” 虽然许南风把不明来历的东西往家里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里毕竟是澜城,哪怕是个孩子都不能大意,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凤太后派来的细作? “当初你也来历不明,我不是一样收下了?” 许南风这话虽是带着笑说的,却正好击中了阿吕的心事,让他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许南风却状若无事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只是个孩子,害不到我。” “老板说的对……” “你去帮我打点热水来,再熬点清粥。” 阿吕本就心虚,得了这话如释重负,连忙从房里退了出去。许南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不过现在却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把那孩子抱回到屋中,进宝一直跟在后面,像是与那孩子十分熟络一般。进宝平时不随便亲近生人,这次也是他先察觉到了异样跑出院子,这才发现了这个晕倒在门外的孩子。许南风见他气息若断若续,如果放任不管怕是性命不保。 他并非心善之人,尤其是在经历了之前种种血雨腥风之后,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刀枪不入。但是今日不知为何,看到这孩子却莫名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更是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他们两人相识已久一般。 进宝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孩子的脸,他脸色十分苍白,呼吸也很浅,许南风探了他的脉息,虽有些沉滞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轻的就像片羽毛一般,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也许只是偶然路过门前的乞儿,因为太饿所以晕过去了吧。 许南风望着那张熟睡的面孔,被冰封着的心像是忽然间被融化了一角,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那孩子。然而就在指尖要碰到他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睫忽地微微动了一下,许南风蓦地将手收了回去,放柔了声音轻声道:“醒醒,醒醒……” “……” 那孩子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满有人将他从梦里吵醒,不知道为什么许南风觉得他这个皱眉的神情让自己想起了一个人。 真的很像……尤其是…… “你……” 他睁开眼,目光安静地落在许南风的身上,丝毫也没有见到了陌生人的惊恐,那种平静越发让许南风觉得他们曾经相识。 这孩子只有六七岁大小,长得白净秀美,就像壁画上的仙童娃娃一样,透着一股仙灵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许南风仔细一看,那双眼瞳乌亮剔透,水光盈盈,天真懵懂之中又透着一丝惑人的神秘,让人情不自禁为之着迷。 可是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果真的见过这孩子一定不会忘记,但他确实有些与众不同,让许南风对他有种莫名的兴趣。 “你在门前晕倒了,可有父母家人么?我派人去把他们找来。” 孩子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许南风,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这时他感觉到进宝正用舌头舔着他的手背,笑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那颗硕大的虎头。 换做别的孩子,只怕早就吓哭了吧。他居然如此平静? “……你不怕吗?” 进宝被他摸得一脸满足,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许南风不由啧啧称奇,自己这次当真捡回来个宝贝啊。 考虑到这孩子刚刚苏醒,许南风只让阿吕熬了一些白粥送过来。但是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饿,连用膳都是安静无声不紧不慢的。看他的气度真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倒像是出身贵族的世家公子。 “你一直不说话,莫非是不会说话?” 那孩子正低头喝着粥,听到许南风这么问,又轻轻摇了摇头。许南风见状不禁暗自思量,这摇头到底是会说话呢还是不会说话呢。绕是许南风再如何聪明绝顶也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啊。 “罢了,你先用饭,待会儿再换身衣服。” 许南风说罢正要转身离开,可还没走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什么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去,那孩子慌张地将脸撇向了别处,似乎正笨拙地伪装着什么。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他抿着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眼神里分明有着无法掩饰的渴望。许南风笑了笑又重新坐回到位上:“想我留下便说好了,怎么小小年纪这般别扭。” 他说到这,忽然微微怔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陌生的孩子如此关切。他的一举一动真的和君疏月太像了。他看人的眼神,他看似冷漠疏离但是又多情温柔的眼睛,还有他也像这孩子一样明明心里想要,却总是喜欢把人推得远远的,好像说出喜欢那两个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因为想通了这一点,许南风越盯着那孩子看,越觉得他与君疏月神似。他不知道招财进宝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对他格外亲热。 但即便是再像,也绝不可能是他本尊。想到这儿,许南风又难免有些失落。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许南风心下一惊,蓦地从座上站起身来。那孩子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收了回去。 “抱歉,吓到你了。” 许南风自知失态,但却止不住一阵心慌意乱。他知道也许是自己相思成魔了,对着一个只是和君疏月有些相似的孩子竟莫名地无法控制,难不成你真的要把他当成君疏月的替身不成? 阿吕抱着干净的衣服进屋的时候正好撞见许南风匆匆离去,他可不像许南风那般有耐心,能对着一个只会点头和摇头的小哑巴嘘寒问暖的。 关键是这孩子似乎也并不喜欢他。他对着许南风的时候虽然沉默,但让人觉得安静乖顺,可是他看着阿吕的眼神却透着一抹凌厉和防备。 这一点阿吕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许南风把这孩子留下。他总觉得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有种如芒刺在背的不寒而栗之感。 第54章 面目全非 尽管这孩子来历不明一切成迷,但许南风还是决定要将他留在府上。有过阿吕这个前车之鉴,许南风如今已经很难再轻信于人,然而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他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许南风将他交给阿吕之后便回了书房。他每年总有几个时辰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谢客,任谁来都是不会见的。 尽管如今君疏月下落不明,但修炼玉髓经的事却是一日也未曾停下。正是因为坚信君疏月还活在世上,他才能在无法相见的煎熬中坚持到今天。谷墨笙说他不配说爱这个字,但他的爱经过了这番洗礼之后只会变得更坚决更坚强。 “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到街上去扯些布料做点衣物。” 阿吕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既然是许南风的吩咐,他也只好照办。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肯开口说话,以后我怎么称呼呢。”阿吕看见招财进宝一直黏在那孩子身后,寻思了一番笑道:“老板喜欢喜庆点的名字,招财进宝都有了,你看你是叫吉祥还是叫如意呢?” “……” 那孩子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破天荒地第一次开口了。 “我有名字。” “哈?” 阿吕本来都已经接受了他是个小哑巴的事,结果现在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会说话啊。” “我叫小疏。” “什么?” 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阿吕的脸色陡然一变,连说话的语调都突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什么疏?” “是这个殊。” 孩子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了一下,但阿吕还是觉得那个名字犹如一个散不去的阴魂,让他忽然间心跳骤停,手足冰凉。 ‘小殊’看着阿吕匆匆离开的背影,淡漠冷清的双眸之中忽地闪过一丝凌厉。进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快,用虎头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小殊的眼神骤然间温柔下来,他蹲下身抱住进宝,轻声道:“没事,别怕,谢谢替你一直陪着他……” 南风,南风,我们终于又相见了,只是我已经不再是我,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自许南风来到北沧之后,偌大的府邸也只有他和阿吕两个人带着招财进宝住在里面,未免有些冷清。现在又多了一个小殊,本以为来了个孩子能热闹一些,结果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哑巴’。 阿吕因为受了一些惊吓,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一张桌上就剩下许南风和小殊相对无言。 六七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所以许南风特地让阿吕多做了一些菜,结果他只是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许南风往他碗里夹了一些,耐心哄道:“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 君家人的体质特殊,哪怕不饮不食也不会死,所以他从来都只浅尝辄止。但是看到许南风亲手夹过来的菜,他实在不舍得丢到一边,便有勉强多吃了几口。 “看你这么瘦弱,饭量又这么小,改日得找个大夫来给你调理一番。” 听许南风这么一说,小殊忍不住轻声反驳道:“我不是饿晕在你家门口的。” 难得听他一次说这么多话,许南风忍不住笑着伸手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小殊像是受惊的小兽,愣了一下没躲开,脸色不由得涨红了一片。 “你好像特别容易脸红。” “没有。” 小殊捧着碗扭头就要走,那股别扭骄傲的劲儿真的和君疏月如出一辙。 当他他听到他叫小殊的时候,反应倒是比阿吕平静许多,大抵是因为巧合太多,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他想这孩子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是为了安抚他那颗渐渐疯狂的心而到来的。 他已经修炼到了玉髓经的第九重,却也和君疏月一样遇到了无法突破的瓶颈。谷墨笙提醒过他,这门武功虽能使人功力一夜千里,但如果修炼不当急于求成那么遭到的反噬将会更加可怕。 他想他已经感受到这种可怕了,他在修炼的时候,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所以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否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控制得住不伤害别人。 当年的君疏月也曾有过这样的绝望和恐惧吗?一个人拼死抵抗黑暗的吞噬却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小殊匆匆走到院外,一回头却发现许南风的目光还紧紧盯着自己,他知道许南风绝顶聪明,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不会被认出来吧。 谁能想象昔日名动天下的浮方城城主如今会是以这副孩童的模样重出江湖的呢? 小殊望着池水中自己如今的模样,真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在那场梦里几乎失去了一切,他看到一个犹如恶鬼般的自己,披着满身的鲜血不停地杀戮。 他终究还是亲手杀死了段闻雪,杀死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他到现在都记得段闻雪的血溅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温度,就像是在他心里烙上了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痕。 而他的罪过还不仅仅于此。 他在池边怔怔地停留了片刻,正准备离开时小院的高墙外却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这个时辰,还有谁会到府上拜访?而且还是从旁门而入? 这时阿吕已经闻声赶了出来,他看到小殊站在池边便语气冷淡道:“你回屋去吧。” 小殊闻言只好先行回屋。他虽不清楚来客是谁,但想来是个常客,而且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想到这,悄然将身形掩在洞门之后,从那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阿吕引着客人走进院子。 那客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面容在夜色中看不清晰,但听声音应是个年轻男子。他的步履十分匆忙,一边走还在一边询问许南风的伤势。 伤势? 他受伤了吗? 小殊想到这,心里不由一紧,和他相处了大半日竟连他有伤在身都看不出来,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阿吕和那人还未走到前厅,许南风已经亲自迎了上来。小殊看到他正要躬身行礼之时,那年轻的男子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语气紧张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膝盖有伤就不要多礼了。”他说罢便亲密地挽住许南风的胳膊,阿吕对他这番举动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将他们二人送入房中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许南风何曾与谁如此亲热过?他从前也只和自己一人亲近而已,这个男人是谁?他趁夜前来又是想做什么? 第55章 情深如初 白天的时候许南风不辞而别让景帝一直十分忐忑,他虽贵为帝王,可在许南风的面前却只是一个被爱冲昏了头脑的痴情人。他只要一想到许南风受的委屈便在宫中一刻都留不住,所以这才冒着极大的风险趁夜出宫私会许南风。 而许南风对他的态度果然比之前冷淡了许多,这让景帝愈发感到不安和自责。 “南风,你今日受委屈了,是朕没用,护不了你。” 两人刚一入房,景帝就慌忙将许南风紧紧抱住,他太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害怕得连帝王的威严都已经顾不上了。而许南风却狠狠推开了他,故作冷漠道:“陛下若是真的心疼微臣便赶紧回宫去吧,此事若让太后知晓,微臣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南风……” 景帝闻言顿时更加慌张起来,他抓起许南风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南风,你别这样,朕知道你委屈,是朕无能,明知道太后故意刁难你却什么都不敢说,你,你让朕看看你的伤势。” “微臣的伤已经上了药,病无大碍。” 许南风望着一脸惶恐和哀怨的景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微臣只是……心疼陛下……” 趴在他怀中的景帝听到这话身子不由一颤,他入宫这么多年,表面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可十年来凤太后甚至不曾让他批阅过一封奏折,参与过任何政务。别说这满朝文武不将他放在眼里,就连宫中那些太监嬷嬷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看似糊涂,心里却和明镜一样,他这个皇帝和囚牢中待死的犯人并没有区别,凤太后不杀他只是时机未到,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取下自己的性命。 这么多年来许南风是一个对他说心疼他的人。只有他才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只有他才是真心的。 “陛下,您才是一国之君啊。” 许南风反握住景帝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十年来,真正受委屈的是陛下。臣人微言轻,本没有资格妄议朝政,但入宫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让臣实在心气难平。陛下是聂家唯一的血脉,是真正的真龙天子,而今六部要臣几乎皆是凤家党羽,朝廷内外文臣武官无不心向凤家。短短十年间,凤氏已将聂家打下的江山吞噬殆尽,再过十年,北沧还有聂家子孙容身之处吗?” “够了!不要说了!” 景帝凄声打断许南风的话,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可是他无权无势只是个傀儡皇帝,难道靠他一人之力来对抗整个凤家吗?聂家一脉已经凋零,再也不可能重现昔日的辉煌。 “陛下只是龙困浅滩,并非没有冲霄之日。若能振奋起来,未必不可逆转乾坤。” “朕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你让朕如何振奋?” 许南风将景帝重新拥入怀中:“微臣曾在流华宫中听过陛下的政见,陛下是一颗蒙尘的珠玉,若有得见天日的时候,必会让天下人为之惊艳。” “你,你当真这么认为?” “微臣之心,陛下难道还不懂吗?” 许南风的话让景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抬起头望向许南风,声音中略带颤抖到:“他们只当朕是摆设,从未有人说过你这样的话,南风,就算你是骗朕的,朕也认了……” 他话未说完,许南风的呼吸已靠近,景帝慌忙合上了双眼,只等着那双灼热的唇贴近自己。可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地被人推开,景帝被那声响所惊,慌忙推开许南风,但那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丝略带凉意的微风轻轻从门前扫过。 但这一惊,之前暧昧的氛围已是荡然无存,景帝红着脸转过了身子,心中不免为方才的事感到遗憾。若没有那阵风就好了…… 而许南风却是十分感激那风,否则真要把这戏做真了日后就不好收场了。他走到景帝身后,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柔声劝道:“陛下,宫中耳目众多,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你今日这些话,朕都会记在心上。” 景帝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出了这院子,你什么都不可多说,朕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朕不能再失去你。” “微臣明白的。” 景帝望着眼前之人,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他的面前。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的帝王陷在一个情字里不可自拔。江山易变,岁月蹉跎,就算能权倾天下青史留名,也不及身边有知心之人相伴到老。 天下终究会是别人的天下,只有你才是我的。 他捧住许南风的脸,小心翼翼地在他唇角留下一个浅浅的吻。他说,若是只有守住了江山才能守住你,朕就为你夺了这江山。 阿吕将景帝送出之后,一回院子就看到小殊坐在海棠树下怔怔出神。他记得以前君疏月刚苏醒不久后也喜欢坐在海棠树下发呆,这两人身上的相似之处委实太多,多得甚至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可是不久之前他刚去地牢确认过,君疏月正被白舒歌锁在冰室之中,根本没有离开过半步。况且就算天下间再精巧的易容术也不可能把一个成年人易容成孩子。 也许只是像,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心虚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房?” 虽然心里知道他不可能是君疏月,但是阿吕对这个深得许南风厚爱的孩子却有种莫名的敌意。 君疏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是安静无声地盯着树上半开的海棠。阿吕见他又是这副态度,也懒得跟他多说,正要伸手把招财进宝抱回屋,却见这两个小祖宗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喜新厌旧,白疼你们了。” 阿吕讨了个没趣,恨恨地转身离去。君疏月直到他离开都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无声得压抑。 进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努力地用身子蹭着君疏月,君疏月过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看到进宝趴在自己膝盖上望着自己,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真的没事吗? 当看到许南风主动俯下身去亲吻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胸有成竹。对于这份爱,自己原来也是有动摇和害怕的。 当君疏月不再是君疏月,没有了绝世的武功,没有了让人倾倒的容貌,变成一个孱弱无助的孩童重新回到许南风的身边时,唯一支撑着他的就只有许南风曾经许给他的生死与共的承诺。 如果连这都失去了,那么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证他是如何慢慢忘却君疏月然后爱上别人吗?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但是心却像是要裂开一般疼得他不能呼吸。这时天外的惊雷声蓦的在他耳边炸开,他从思绪中被猛地惊醒,这场疾风暴雨来得突然,他从树下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蓦地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漫过他的身体,那种寒冷的感觉让他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囚禁自己的冰室。 师傅,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恍惚间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和进宝呜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用很温暖的身体将风雨挡在了外面。 “南风……” 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很爱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你,我想让你知道你从来没有爱错人,从来没有白白付出,你爱的那个人,从始至终也深爱着你。 可是来得及吗? 第56章 对面不识 许南风担忧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从发现他晕倒在院里到现在已过了一夜,大夫只说他是气虚体弱,可是用了药扎了针却也不见转醒,真真是让人忧心不已。 “老板,你在这儿陪了他一整晚了,你去休息吧,让我来照顾他。” 许南风一夜未睡,阿吕自然也不好偷懒,他心里对这身世不明的孩子本就颇多怨言,现在更是觉得不该将他留在府上。 他眼看着许南风一日日蜕变成他们希望他成为的样子,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他那颗被磨砺得冷酷无情的心似乎又温柔起来。他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无限的缱绻和柔情,让阿吕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君疏月。 这个小鬼一定是个祸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许南风身边久留。 “你去睡吧,我陪着他。” 君疏月昏睡的时候手还一直紧紧攥着许南风的衣袖,那个动作看得许南风的心都化了。尽管这个孩子身上有太多未知之数,但是他喜欢被他依恋的感觉,这是这世上除了君疏月以外第二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 “老板……” “嘘……”许南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挥手示意阿吕退下。阿吕无奈,只能先行离开,但是他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定要尽快将这孩子送走。 其实阿吕对这个孩子的不满许南风都看在眼里,所以才坚持要亲自照顾他。 当初在离开浮方城时,许南风对阿吕的身份就已经有所怀疑,绝云军赶到浮方城的时机实在太巧合,而且那日他们被杀手偷袭之时,许南风曾听到阿吕无意间喊出少主二字。阿吕跟随他多年,从来都只会称他老板,这少主一说从何而来?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有些人看似天真纯良,但其实可能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也许阿吕就是萧常秋埋在自己身边最隐秘的那颗棋子。 所以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不仅要迷惑景帝和凤太后,更要防备着阿吕和萧常秋。许南风是最擅做戏之人,既然你们想要一个无心无情的冷血帝王,那我就遂了你们的愿,只是从这一刻起就注定你们是在引火上身。 许南风的思绪一时之间飘得很远,直到感觉到君疏月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他才蓦地回过神来。君疏月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睁开眼神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盯着许南风看了许久,许南风笑着抚了抚他的脸道:“你这个小病秧子到底还要吓我几次?” 君疏月怔怔地看着许南风,他用力抓住他的手,试了几次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许南风看出他想说话,但又怕他太伤神,便安慰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该告诉他吗?只要告诉他真相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君疏月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接着目光骤然间冷了下来,他推开许南风的手,毫不留恋地翻过身去。许南风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了脾气? “怎么了?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君疏月闭上眼沉默不语。许南风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之前还乖巧得像只小奶猫,现在却又不肯理人,真真是让人费解啊。 “好罢,你继续睡吧,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许南风说着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被子上,然后故意在离开时留下很重的脚步声,君疏月果然以为他走了,突然转过身来。而许南风就站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副得逞了的样子得意地调侃道:“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吧。” 君疏月坐起身来,抓起那衣服狠狠丢了过去。然后又一言不发卷了被子躺了下来。 许南风还没见过性子这么烈的孩子,一时之间真有点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他看着那倔强又瘦弱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真的转身离开了。 君疏月并没有真的睡下,当听到许南风的脚步声从门外消失的时候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君疏月撑着床沿身形不稳走到桌边,将那件许南风留下的月白衫子紧紧抱在怀里,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的心绪平复下来。 这个新的身体是谷墨笙用君少清的血培植了一株新的毕罗花而成的。他动用了君家的禁术将他唤醒于这新的身体之中。但是这种秘术凶险异常,成功者寥寥无几。若非君疏月执念极深也不可能熬过这摧肝裂胆,钻心刺骨之痛。 谷墨笙耗尽了毕生的功力也只不过为君疏月争取了三个月的寿命,三个月后,或魂飞魄散,或重新回到那个被囚禁的身体里,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将万劫不复。 为了这三个月的自由,父亲耗尽了最后一滴血,而师傅也已经功力散尽命不久矣。君疏月质问自己,他们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你难道就这么懦弱吗? 师傅说过,许南风已经开始修炼玉髓经,他天资甚高,但心魔太重,若没有人将他导入正途,日后他必遭反噬。如果他当真是为了玉髓经而设计了自己,那么他死有余辜,但君疏月不愿相信他和许南风之间的种种只是一场谎言,他更愿意相信许南风也是这场骗局的受害者。 真正该死的是那些把他们推向绝境的始作俑者,他们才是罪该万死之人。 君疏月脚步艰难地走到窗边,东方已见曙色,他知道在离北沧千里之外的地方,师傅已经带着父亲去寻找他们最后的安眠之地,这世上除了许南风已经再无值得眷恋之人。 这个身体里还残留着谷墨笙少许的功力,或许可以借它重新修炼玉髓经。但是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真的太短太短了。 而且这个身体太虚弱,完全没有武学根基,如果强行修炼,也许不到三个月,这个身体就会彻底垮掉。 他们才刚重逢,而分别却已经近在眼前。 南风,无论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我都没有必要让你知晓我的身份了。若你是个骗子,我会亲手取你性命,若你不负于我,我更不舍得让你承受生离死别之痛。所以,就让小殊再陪你三个月吧,真也好,假也罢,我们余下的日子真的已经不多了。 第57章 旧不如新 许南风在朝中虽无官职,但因替景帝治病有功,颇得凤太后赏识,所以朝中之人无不争相巴结。不过近日宫中又传出他失宠的流言,他分明只是在流华宫跪了几个时辰,可传到了坊间却变了个模样,阿吕出了一趟门回来,气得脸都红了,一直嚷着要去跟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拼命。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 许南风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反而哈哈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们说得如此活色生香真让我怀疑流华宫的龙床底下是不是藏了人哈哈。” “老板!” 阿吕恨恨地跺着脚:“他们这样编排你,分明是想坏你名声,让你在澜城立不住脚。” “放宽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许南风放下手里的书,悠悠喝了一口杯中的香茗。这时小殊正捧着一只木盆从洞门前经过,他大病刚愈,一双露在外面的胳膊瘦的伶仃,看他捧着那盆摇摇晃晃,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把他大半个身子也都淋湿了。 “他病才刚好,你怎么还让他做这些事?” 许南风说着便等了阿吕一眼,马上从藤椅上站起身追了上去。阿吕心里却委屈得很,这些事分明是他自己要做的,现在反而怪到自己头上,老板这颗心可真是偏得没眼看了。 “小殊!” 君疏月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进盆里,好在许南风来得及时,一把抱住了他。水盆咣地一声砸在地上,水立马洒了一地,许南风马上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君疏月的身上,口吻既心疼又责备道:“这些事你放着让阿吕来做便是,我不是让你安心在屋里养病吗?” 君疏月那‘病’根本不是吃药就能痊愈的,而这些水其实正是用来治‘病’的,可惜如今他只是孩童之身,连这些事都不能亲力亲为了。 许南风把君疏月捞进怀里带到院中,看他身上衣服都湿了个透,便吩咐阿吕去烧点热水要给君疏月暖暖身子,阿吕一脸嫉恨得看着被许南风百般宠爱的君疏月,真希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来,喝点热茶。” 君疏月被许南风抱着坐在腿上,因为他如今是孩童之身,所以许南风这么做也并没有逾礼之处,但是君疏月却难免有些别扭。许南风见他冷着脸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越发觉得他可爱得紧。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里透着和寻常孩子不一样的灵气,而那副冷傲的性子又总让不知不觉地想起相思入骨的那个冤家,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觉得可以包容,甚至觉得这完全是一种享受。 “我好像还没有见你笑过,小小年纪怎么总是心事沉沉的?” 君疏月正喝着茶,脸蛋冷不防被许南风轻轻拧了一下,他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不禁剧烈咳嗽起来,许南风见状连忙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君疏月的身体本就敏感,被他这样一碰更是紧张得不行,脸色顿时涨红了一片。 “我,我要回房了。” 若在从前,就是借许南风十个胆他也绝不敢这样戏弄自己,现在……唉…… “大夫说了,你气血不调,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 毕罗花常年生于冰海深处,不喜阳光,这种早春的日头已经让他觉得晕眩不适,若是天气再热一些他真的不要出门了。 “你看你身上这么冷,又不肯吃饭,这样身体怎么才能养好?” 许南风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边握住了君疏月的手,那双手细长白净,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握在掌心里透着一丝微凉。君疏月原本还在挣扎,但此刻却突然间安静下来。许南风望着他的低垂的侧脸,心里蓦地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阿,阿疏……” 暖风从花间轻轻拂过,簌簌摇晃的花影落在君疏月的长发和肩头,他的眼睫在风中微微颤了颤,眼中流光百转,让这满园春光尽失了颜色。 许南风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君疏月心中大震,让他差点就在许南风面前露出了破绽。而就在这时巷外传来一声小贩的吆喝分了许南风的心,他笑着将君疏月抱到藤椅上,拂了拂衣袖站起身道:“刘老家的酒酿可谓是澜城一绝,我去买一碗给你尝尝?” “……”还真是把自己当孩子哄了。 君疏月望着许南风走远的背影,嘴边忽然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用余光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阿吕正用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看来是时候要拔掉这颗毒瘤了。 许南风只身走到院外,那卖酒酿的老头儿正挑着担子在檐下歇脚,看到许南风便客气地招呼道:“许先生,还是老规矩,酒酿都给您包好了” “再给我多添一点。” 许南风笑着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塞到那老人手里:“糯米丸子也多加一点。” “好嘞。” 许南风跟这老头儿早已相熟,所以对方听说他要加量二话不说就多舀了几勺添在碗里。许南风闻着那股清甜的酒味,忍不住夸道:“果然整个澜城就只有您做的酒酿最地道。” “您过奖。” 老头儿盛好了酒酿,两手端着递给许南风,一边递给他时一边悄然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放到他手上。 许南风望着那几枚铜钱顿时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收了下去。这时阿吕从后院走出来,看到许南风端着酒酿站在门外,不禁笑道:“老板,这酒酿有什么稀奇的,宫里那么多珍馐美味都喂不刁你,喝这个倒是喝上瘾了。” 许南风伸手在阿吕额头上轻轻一敲:“所以你今天没口福了,这是我买给小殊的。” 阿吕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就你当个宝。” 可是他们两人走回院子的时候却发现小殊已经离开,藤椅上只有许南风的一件外套留在那里。阿吕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看吧,你对他好,他还不一定领情呢。” “你对小殊好像很有敌意?” “我哪有。” 阿吕原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许南风是何等聪明之人,既有此一问想必是已经看出自己对小殊的不满,这时再掩饰反而容易让人生疑,所以他就故意道:“就是老板你太向着他了。他才来几天啊,你都把他宠上天了。” “你这是吃醋了吗?” 阿吕不说话却露出了一脸的委屈。许南风笑着搂住他的肩哄道:“我不是说过,你跟着我一日,我就把你当亲弟弟一般看待。” “有你这么使唤亲弟弟的吗?” “自己人才使唤呀。” “……” 许南风说罢,笑着扬长而去。见他走远,阿吕才慢慢收起脸上那种天真纯良的表情,眉宇之间露出一丝阴鸷和狠厉。 第58章 杀机毕露 许南风甫一回到自己的书房,便从袖中取出了那几枚铜钱。那铜钱被擦拭得十分光亮,许南风将它举到日光明亮的地方细细看了看,忽地用手指一夹,那铜钱应声而断,而令人称奇的是这铜钱之中竟还有一个夹缝。夹缝里藏着一张薄如轻纱近乎透明的纸笺。 许南风在北沧蛰伏了数月,这数月来他看似困兽,其实已经暗中联络到了潜伏在北沧的地坊弟子。当初他因为轻信于红拂红袖,所以在乾州的势力几乎已经落入萧常秋的掌握之中,一旦自己有所异动,辰国公府马上就会收到消息。这也正是他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如今北沧的势力已经得以重建,他也要尽快有所行动了。 许南风将那信笺展开之后放入盛满清水的盆中,信笺原本微不可见的文字在水面上清晰浮现。 北辰襄竟然要和凤家联姻? 许南风看到这里,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月前东玥安陵王举兵哗变,被摄政王北辰遥镇压,安陵王本人亦在这场兵变中被北辰襄亲手所杀。权倾东玥的安陵王府一夜覆灭,自此北辰遥将军政大权归还于北辰襄。 可是据许南风所知,北辰襄重病缠身,命在旦夕,就算真的掌了大权,恐怕这皇位也坐不了几年。他如今所谋之事,不过是在为北辰遥铺路而已,但是许南风没想到他竟然不惜与凤家联姻,他对北辰遥倒真是情深意重…… 看来这下宫里要热闹了。 许南风走到窗边望向流华宫的方向,北辰襄这次要迎娶的是凤太后的侄女封平郡主,而封平郡主的父亲正是北沧的奉国大将军,当日北辰襄为了牵制安陵王的兵力曾向北沧私下借兵,没想到原来借兵的条件就是要迎娶奉国将军的女儿。 北辰襄如今已在来北沧的途中,半月之内就能到达澜城。 这位东玥少帝当初为了引出白舒歌,不惜将许南风的白梅台付之一炬,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把白舒歌引出来。在这件事上有两种可能,一是白舒歌根本不在乎白舒夜的死活,而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所以按兵不动。 但这封密信上提到的第二件事解答了许南风心中的疑惑,那就是不久前地坊弟子追踪到了白舒歌的行踪,他最近一次现身就是在澜城附近。 那么,他会不会是萧常秋的人呢?当初知道北辰襄设局引蛇出洞的只有自己和负责传信的红袖,而红袖是萧常秋派在自己身边的卧底,那么只要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白舒歌必然也会知道。所以就算他听说了白梅台大火的事依旧没有出现。 而白舒歌又是这世上除了君家人以外唯一知晓毕罗地宫秘密的人,他和那些神秘杀手是否有关? 他对君家和毕罗迷宫的秘密觊觎已久,完全可能与萧常秋联手,那么阿疏的失踪会不会与他有关? 想到这,许南风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他不敢想象如果君疏月当真落入了萧常秋或者白舒歌的手中,他们会如何对他。 阿疏,你究竟在哪里,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 许南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君疏月正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楚。他忽然不告而别并不是因为在和许南风闹脾气,而是因为他强行修炼玉髓经而引发了内伤。谷墨笙曾经警告过他,切不可急于求成强行练功,而他却用了最不要命的法子来提升功力,如此一来伤势发作的更加凶猛。 此刻正是他内伤发作最剧烈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捣烂了一般,奇经百脉之中似有无数的蛊虫在啮噬,纵然是万箭穿心粉身碎骨恐怕也就如此了吧。 他死死地蜷缩着身子,只有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才能克制住不叫出声来,但是手背上的痛竟也不能抵消那内伤发作带来的痛楚,鲜血顺着他的牙关滴落到地上,那血中弥漫着毕罗花的香气,就像是他们君家人一生逃避不了的诅咒,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们与别人的不同。 “南风……南风……” 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君疏月倒在地上不停地在心底念着那个名字,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够消弭身上的痛苦。但是他越挣扎,他发现他手臂上的花纹便越明显,反噬来得实在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 如果让阿吕看到这些花纹,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 他的目光落向屋中那正烧着热水的炉子,炉火烧得正旺,白蒙蒙的蒸汽从壶口散溢出来。他咬了咬牙,拼命从地上爬起来。 君疏月,你要记住你今天所承受的一切。 他慢慢将手伸向了炉子,那热水正在壶中沸腾,君疏月慢慢合上了眼,几乎没有犹豫地将那烧开的热水倒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咔嚓——!” 阿吕剪刀一落便将枝头一朵已近颓败的海棠花剪了下来。这朵花曾是这棵树上开的最艳丽最夺目的一朵,然后终究经不住风雨的摧折而颓然谢去。 而此时正趴在树下小憩的招财进宝像是突然被什么惊动了,猛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阿吕见状笑道:“紧张什么,我剪的是花,又不是你们。” 日光落在剪刀的银白色的刀刃上,隐隐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不久之前许南风刚被流华殿的宫人匆匆请走,这几个月相伴让景帝已经越来越离不开许南风,懦弱如他竟敢背着凤太后偷偷出宫私会许南风,这说明他已经陷入这份感情不可自拔了。 只要许南风牢牢掌握住景帝,那么他们就可以在他的身上做一做文章。只有凤家的内廷乱了,绝云军才有机会杀入澜城夺取大权。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部署进行着,在这种时候绝不可有任何绊脚石阻在许南风的面前。 他想到这,目光不经意地飘向了君疏月的那间屋子。 招财进宝似乎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什么,畏惧地从他身边退开,但阿吕忽然从袖间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招财进宝不及反抗就软倒了下去。阿吕走上前抚了抚他们,他的动作虽轻柔,但笑容却残忍而冷冽。 “红拂!” 阿吕大喊了一声,只见一道红影出现在了房顶之上,她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阿吕低着头状若无事地摆弄着手里那朵惨败的海棠花,他用剪刀将那花瓣一点点剪了粉碎,红色的花汁染满了他的双手,像是血的颜色…… 然而当红拂闯入房间之后却并没有看到君疏月的踪影。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余一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暗香漂浮着…… 第59章 九天之盟 “不在?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他走进屋子的。” 阿吕本打算趁着许南风不在对君疏月下手,却不想他竟突然玩起了失踪。不过这样看来他果然很不简单,难道是已经洞察了杀机?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传我的令,立即全城搜捕,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阿吕说着这话的时候,眼中已泛上了一层血光。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孩子会成为许南风通向帝位的最大阻碍。 “可他只是个孩子,你疯了吗?” 红拂红袖虽是辰国公一手培养的冷血杀手,但经历了与红袖的死别之后,她的心好像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坚不摧。 “孩子?你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阿吕狠狠捏紧手里的海棠花:“他看我的眼神仇深似海,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恐怕是因为你自己心虚吧。” “你说什么?!” 阿吕转身怒视着红拂,对方却神情漠然道:“我与红袖受侯爷救命之恩,我们的命早就许给了爵爷和小爵爷,你们的命令红拂不敢不从,但今日红拂还有句话要劝小爵爷,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哼,这半年未见,你倒是修起佛性来了。” 阿吕冷笑道:“当年母亲走时我用她的血发过誓,凤家欠我们的,我日后定要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为了这个目的,没有什么不可放弃,没有什么人不可牺牲。” 就连我自己,亦是如此! 红拂望着阿吕那决绝的背影,心知一旦阿吕动了杀机,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难逃厄运。只是好不容易有人能够打开许南风冰封的心,让他重露笑颜,如今却又…… 红拂轻轻摇了摇头,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跃出了高墙。阿吕回头望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房间,眼中的戾气仿佛更盛了一些。屋中的那股香气他是熟悉的,当初君疏月发狂之时,自己伪装成许南风的模样接近于他,在他的身上也曾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所以,这个孩子就算不是君疏月,也必然与君家有关。 而这个疑惑,只有白舒歌能够给他解答。 此刻就在城北的一间医馆中,君疏月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让大夫为他包扎伤口,明明被烧开的热水烫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人是他,可是流着冷汗战战兢兢的却是替他治伤的大夫。 他手臂上的伤就算换做成年人都忍受不了,而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坐在那里换药竟是毫不变色,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这实在让人既佩服又难免觉得安静得诡异。 “小兄弟,你这伤可不轻,待会儿我再给你开几副药。” “有劳大夫。” 君疏月点了点头,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越看越不像个普通孩子,大夫是个善心人,见他伤得这么厉害却一个人跑来治伤,便关心地多问了一句:“你可有父母亲人,家住何处,你伤势这么重不如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 君疏月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时却突然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人正暗中监视自己,他连忙停住脚步,又折返了回去。 “大夫,我这手臂忽然又疼得厉害,能不能在你这儿多休息片刻。” 方才大夫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就已经十分惊讶,伤成这样竟然都不叫疼,莫非是别处还有什么毛病?现在听他这么说反倒松了口气,连忙道:“自然,翠儿,快把这小兄弟领进去。”他说着便把正在抓药的女儿招呼过来:“这小兄弟伤势不轻,你带他去里屋歇着。” 翠儿也就□□岁的模样,看到君疏月长得白嫩秀气,比招贴画上的仙童还漂亮,自然是高兴得很,马上就牵着他的手往里屋走去。他甫一进屋,那医馆外监视他的人也在人群中隐去了身形。 君疏月藏身在帘后悄然注视着医馆外的情况,当看到那人离开之后,他将被点了穴已经昏迷的翠儿抱到床上,然后从医馆的后门溜了出去。 可就在他出门之时,背后忽地一道黑影落了下来,君疏月毫不犹豫回身就是一掌。他如今的武功虽远不如从前,但修炼的毕竟是玉髓经,况且悟性又高,这一掌威力也是非同小可。那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逼的向后退了退,刚稳住身形,君疏月第二掌也已经近在眼前。 “疏月。” 这一声尊主让君疏月的掌风蓦地停住,对方的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了他的真容。那是一张极其俊逸不凡,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的面孔。 浮方城的五阁主安飞尘是七位阁主之中行踪最为隐秘之人,世间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容,有人说他面似恶鬼丑陋不堪,亦有人说他是雌雄莫辨的人间绝色,但只有君疏月知道他之所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安飞尘这个人在十年前就已是个死人。 十年前,乾州武林名列第一的并不是云鹤山庄白家,而是九天七圣盟,盟主玉飞尘号称当世第一高手,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可敌,但求一败。彼时君疏月方才从谷墨笙手中接下浮方城,少年城主,一举成名。玉飞尘曾将谷墨笙视作毕生之敌,却不想他冲破玉髓经十重大关之后竟悄然隐退,只留下君疏月这一个关门弟子。 而玉飞尘没有想到,便是这个彼时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竟让自己初尝败绩。那一战后世间再无玉飞尘这个人,而浮方城却多了一位从不露出真容的玉衡阁阁主。 “你怎会到北沧来?” “当日浮方城城破之后,我一直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可惜一直一无所获。后来我回到浮方城却意外遇到了你的师傅,他告诉我你已经前往北沧,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澜城找你。” 玉飞尘俯下身,将手小心翼翼伸向君疏月:“所幸终于让我找到了……” 然而君疏月却对他眼中暗藏的神情熟视无睹,只是径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喃喃自语道: “以七阁弟子之力竟抵挡不住区区千人的绝云军?” 玉飞尘冷笑了一声:“当日攻城的自然不止是绝云军,疏月,池寒初背叛你在先,我早就想替你报这个仇了。” “你什么意思?” 玉飞尘正要开口,忽地眼神一沉,他一把抱起君疏月,一跃跳上了后院的一棵高树上。这时树下几个鬼祟的人影一晃而过,看身法来者武功不弱。 “走,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走。” 君疏月断然拒绝道:“我现在就要回南风那里去。” “他如此待你,你还放不下他?” 玉飞尘不觉怒道:“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和伤害,你还是放不下他?” “我与他之间的事,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君疏月推开玉飞尘抱着自己的手,从树上纵身跃下:“你走吧,世上已经没有浮方城,也没有君疏月。你我之间的约定已不复存在,你回乾州去吧。” “玉飞尘十年前已经死了。” 玉飞尘追上君疏月,不顾他挣扎,猛地一把将他拉入怀里:“十年前那一战我至今难忘,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怎样的种子。我忍了十年,眼睁睁看着你被许南风纠缠,眼睁睁看着你坠入情网不可自拔,只要你开心这些我都可以忍,但这一次不行。” “你想做什……” “带你走,带你去一个许南风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 玉飞尘松开点住君疏月穴道的手,将已经昏迷的人紧紧抱住。我本打算一找到你就将你带走,但是我知道你爱他至深,恐怕不会随我离开,但是他日日与你相对竟也完全认不出你的身份。他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的爱? 第60章 君心难测 “啪——!” 此刻正坐在流华宫中议事的许南风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吓得正准备为他斟茶的侍女险些将茶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南风,你怎么了?” 这流华宫中还有别的机要大臣,他不便流露太多的关心,但看到许南风面色有异,还是忍不住关切地看了过去。 “微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景帝自是不会与他计较,但这时在场的其他朝臣却不免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在场众臣皆是由凤太后亲自挑选出来负责这次两国联姻事宜。此事事关两国邦交,自是不比寻常,而凤太后放权让景帝亲自主持亦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景帝自登基以来,甚至连奏章都不曾亲自批阅,这次突然被委以重担,莫说朝中群臣对此事颇有疑议,就连景帝自己也是惊慌不已,所以马上就把许南风召入宫□□商大事。 其他的朝臣还在议论着当以何种规格送亲之时,许南风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方才的那阵心悸让他不禁回想起浮方城陷落君疏月下落不明的那一天,他也有过同样惊惶不安的感觉。 莫非是阿疏出事了? 而就在许南风兀自心乱之时,一旁突然有人高声道:“此事不知许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那说话之人正是礼部侍郎裴怀平,瑞景二年,凤太后亲自提擢他为礼部四品侍郎,官位虽在尚书之下,但却是礼部真正掌握实权之人。这次凤太后嘴上虽说让景帝亲自主持送亲大典,可选拔出的官员十有□□是凤家的门生,所以此举真正用意实在耐人寻味。 许南风心如明镜,所以就算看到景帝眼含期许地望着自己也不得不暂时收起锋芒,迎合众人道:“南风一介乡野之民,承蒙陛下错爱,无才无德实不敢妄议朝政。” 景帝一听这话,心中不由有些着急。许南风在政治上的见地他是见识过的,不知比这些老顽固卓绝多少,可惜如今他无官位在身,而凤太后又有打压之意,所以才导致宫中流言四起。他就是想接着这次的机会给许南风正名,让天下人知晓他的惊世才干,可是他竟临阵退缩了? “许先生岂有妄自菲薄的道理,陛下自从得了你这璞玉之后便赞不绝口,委实令我等臣工汗颜。今日难得有机会与许先生同堂议事,若不能亲听先生高见,岂非遗憾?” 裴怀平这只老狐狸明面上给足了景帝面子,其实却在把许南风往两难的境地上推。今日出嫁之人是封平郡主,而迎娶她的是东玥的皇帝,若以郡主身份嫁入东玥,封号至多为嫔,而若以公主身份出嫁,或可位列四妃之一,日后便有资格争夺皇后之位。凤太后野心勃勃,自己的侄女若能坐上东玥皇后之位,日后凤家在北沧便更加横行无忌了。 景帝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迟迟不肯点头答应加封一事,许南风自是明白他的用心,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觉得加封封平郡主为公主未必就是坏事。 所以这一次许南风让景帝委实失望,他没想到唯一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竟也同意加封公主。而裴怀平本还打算借机羞辱许南风,不想他圆滑得很,竟临阵反戈,这一来准备好的讽刺反而无处可说了。 一场庭辩连唯一的对手都弃械投降,裴怀平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起来。 而他的失望自是远远比不上景帝,以至于在大臣们散去之后他还独自一人坐在龙座上闷声不语。可是当他看到许南风也随着散去的大臣们往外走时,又忍不住厉声喝住了他:“许南风,朕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走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喊他许南风。这小皇帝收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怒都摆在脸上,其他人闻声都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下这个许南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许南风因为那种莫名的心慌而急着想要回府,现在被景帝叫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脸色。 “微臣身体有恙,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回府歇息。” “有恙?” 景帝心里虽窝着火,但是听到这话面色不由地缓了下来,他将许南风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哪里不舒服?难道是上次的腿伤还没好全?” “是……” “朕宣太医来给你瞧瞧。来人……” “陛下!” 许南风突然扬声打断了他:“陛下,您忘了微臣本就是医者,但微臣的病不在身上,只在心里。” “这话怎么说?” “陛下对今日的廷议有何看法。” “哼,朕心里这火还没消,你还敢来问朕。” 景帝一拂袖,背过身去:“朕本以为就算天下人都与朕为敌,至少你与朕同心同德,没想到……” “陛下不愿加封封平郡主是怕她的父亲奉国将军因为得势?” “他手握兵权多年,朝野内外对他无不忌惮,太后更是依仗他才敢对聂家肆意打压。如果将来他的女儿又在东玥得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然而据微臣所知,正因为奉国将军在位高权重不可一世,早年他在西境一带擅自圈地为林,驱逐当地的牧民,奉*驻扎西境之时,民间早已怨声沸腾,当地官员慑于其威,不敢多言。瑞景六年时,奉国将军奉旨回京,归京途中大肆收敛民脂民膏,沿途州府百姓怨声载道,莫不视之如虎……” 许南风的话让景帝的脸色白了又白,听到最后已全身战栗不已。 他实在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奉国将军竟作恶如此之深,这样的人纵然战功显赫也难抵其恶。 “南风,你告诉朕这些有何用意?” “陛下欲除凤家,这次联姻就是最好的机会。” 欲使灭亡,必使疯狂。凤太后在北沧的擅政独权早已招致民怨沸反盈天,而这个时候,景帝无需有任何的动作,只需在暗处静观其变,或者适时推上一把,便能让他们粉身碎骨无力回天。 “陛下,依微臣之见,这送亲之礼,不仅要办,而且要风光大办,让北沧百姓都知道奉国将军嫁女,用的都是百姓的血汗,脚下踩的都是累累尸骨。” 景帝怔怔地望着许南风,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这种陌生让他觉得害怕。他所能想到的,许南风早就已经想到,而他想不到的,也都在许南风的算计之内,所以这个男人到底隐藏得有多少,他此刻面对自己的这副面孔是真的吗? “陛下,这就是政治。” 许南风淡淡道:“现在尚有后悔的余地,倘若您……” “不!朕不后悔!” 景帝握住许南风的手,一字一句道:“朕窝囊了十年,不想最后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南风,无论前途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朕对不对?” “是,我不会离开你。” 许南风笑着将景帝揽入自己怀里,然而那笑容之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冰冷得不带一丝的感情。 第61章 夺爱之仇 许南风一离开流华宫便匆忙回府,自从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之后,他就仿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离宫时已过了酉时,整个澜城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满城的灯火犹如夜幕的星河,喧嚣而绚烂。 空有一城的繁华,身边却少了那个与自己并肩之人,那种滋味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而自己永远不能融入其中。 澜城的夜市是远近驰名的,而从皇宫回到城东小筑必然要穿过最热闹的那条街市。许南风的马车在拥堵的人流中缓缓前行,若在从前,他定然会有兴致放缓脚步细细欣赏沿途的夜景,可是今天他的心片刻难安,让他在马车里一刻也无法多待。 从此地回小苑,若用轻功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许南风已等不下去了,让车夫将车停在路旁,自己下车往回赶去。 可就在许南风绕开喧嚣的街市拐进小巷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许南风慌忙转身朝着人群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一个人穿着他熟悉的白色长衫,绰约如仙,即便身处闹市亦如同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阿疏……” 许南风的心像是蓦地停止了跳动,目光片刻不舍地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唯恐这是一场幻境,他甚至不敢动弹,只怕把自己惊醒了,那个人又会再度消失。 “阿疏……阿疏!” 然而那个人却突然转身离去,许南风看到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不及多想就马上追了上去。 对方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了灯火深处,他轻功之高,甚至连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发现头顶之上有人飞身掠过,只感到一股凉意夹杂在夜风之中。 许南风在后面紧紧跟着那人,转眼之间就已追上了那人的脚步。许南风见他停了下来,不由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就要将他抱住,可就在这时对方忽地一转身,袖中寒光直射而来,许南风对此几乎毫无防备,来不及躲闪就被寒光射中倒了下去。对方这时才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张与君疏月截然不同的面孔,只是身形和打扮略有相似而已。 “你……” 那人见许南风倒在地上,握住手里的寒刃毫不犹豫地就向许南风的胸口刺去,但就在那寒刃落下之际,许南风突然睁开了双眼,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啊……” 许南风目光一沉,手里稍一用力便将对方的腕骨捏碎,他手里的短刃应声落地,许南风猛一起身,另一只手急如闪电一般紧紧扼住对方的脖子,仿佛对方只要稍一挣扎便会如这手腕一般被他毫不留情捏断。 “说!是谁派你来的,竟敢在我的面前装神弄鬼!” 许南风在看到他第一眼时确实被迷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并没有让对方偷袭成功。 对方竟敢冒充君疏月来刺杀自己,可见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非常了解,而且看他的穿着打扮几乎与君疏月一模一样,如此说来,难道他知道君疏月的下落? 想到这,许南风的心情越发急切起来,而对方虽已经呼吸艰难,却还是冷笑道:“你背叛尊主,死有余辜!” “是池寒初让你来的?” “我浮方城从来只有一个尊主!” 那人话音一落,忽然用力一咬牙关,许南风不觉一惊,连忙想捏住他的下巴阻止他求死,不想对方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许南风一掌将他推开,但那黑血还是沾在了许南风的手臂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而那人仰面倒下,气绝而亡。 许南风来不及上前查看他的死活,这时四周已有惊人的杀气向许南风逼来。他未免毒气窜入肺腑,不得不先封住自己手臂上的穴道,如此一来他便只有一只手可以迎敌。 而杀手已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许南风面色沉静地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扫视了一圈。那死士临死前的话尤在许南风耳边回响,他不敢细细思索,他怕再想下去自己误入歧途。 浮方城的尊主从来只有一人。 他说的是君疏月吗? 不会的,不会是他! “许南风,你受死吧!”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自己地坊坊主的身份? 许南风的心已乱了,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此时间那几名杀手已逼近许南风,而许南风亦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被压抑的力量似乎已被周围这不祥的杀气所唤醒。 他已经太久没有杀人了。他快要扼住不住那种嗜血的渴望。 谷墨笙告诫过他,一旦压制不住玉髓经的反噬,他会和那些把自己封入冰中的君家人一样癫狂至死。 他笃信自己为了君疏月可以熬过这一关,但现在,他望着眼前交织着的飒飒寒光,他只想横刀饮血逞一快。 那杀手的影子在月下犹如地府的魑魅魍魉,剑锋萧飒如霜,拂起许南风墨色的长衫,他的双眼倒映着昏暗的月色,仿佛一瞬间被蒙上了鲜血。 他的手中分明没有武器,但是仅靠着一条手臂却能将掌风运如剑刃刀锋,其势进可破敌三千,退可以一当百,一进一退,一收一放之间,招式繁复变化,几乎不可以眼观之。 而就在此处鏖战之际,距此地不远的一座钟楼之上,卸去了伪装的玉飞尘正抱着犹自昏迷的君疏月冷眼观战。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许南风动手杀人,这些杀手都是玉衡阁最顶尖的高手,他们被当做死士一般训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然而看这战局,许南风虽只有一人,却将那几十名顶尖杀手逼得寸步难行,不仅如此,就在这眨眼之间,他的手中已沾上七八人的鲜血,他们皆是被许南风一招锁喉,身首异处而死。他下手何等狠绝,完全不留后路,仿佛杀人对他来说就如消遣一般。 “他偷了你们君家的绝学,如今放眼天下,能与之一战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我了。” 玉飞尘说着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他那张青稚的面孔上浮现着痛苦的神色,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玉飞尘怜惜地抚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你的噩梦很快就要结束了,疏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别人把你抢走……” 第62章 命在旦夕 许南风以一敌多看似游刃有余,但手臂上那毒却已对他有了掣肘之害。他每多耗一分内力,那毒就好似向他骨血里多深入一分,他越是压制,玉髓经对他的反噬也越猛烈。转眼之间,围攻上来的杀手已死伤大半,许南风若不是因为穿着玄色的衣服,只怕已是满身鲜血了。 众人围着许南风缠斗了上百来回,这时澜城的夜市已灯火渐熄,整座城池都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之中。许南风的衣袍在夜风中上下翻飞,鲜血汇聚在他脚下又顺着瓦片的缝隙流淌下去。许南风的双眼已隐隐泛红,他如今的样子和君疏月在浮方城走火入魔时几乎一模一样。 杀手们久攻不下,又已经死伤惨重,个个都已露出了疲态,而许南风却杀意正盛,他的招式变化越来越快,出招也越发凌厉,开始还想留下活口,到最后完全就是为了杀而杀,甚至近疯狂。 “真想让你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当许南风亲手斩落最后一个杀手的首级时,玉飞尘从座上缓缓站了起来,他感觉到许南风身上的杀意非但没有减弱,而且更强了。 他转过身,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玉飞尘所站的钟楼,几乎就在一瞬间,他的身影就在夜色中消失了。然而玉飞尘却感到一股空前强烈的杀气向自己扑来,他抱住君疏月飞身一跃,跳上了钟楼的房顶,而就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一道掌风轰然落下,竟将那整排的栏杆都生生折断。 玉飞尘望着脚下的断壁残垣,不禁冷笑道:“难怪江湖中人都将玉髓经奉若至宝,不过纵然你有一身绝世武功又如何,不过是个武疯子罢了。” 许南风此刻已是完全失去了控制,杀人几乎已成了他的本性,他看到楼顶上的玉飞尘,毫不犹豫飞身追上,玉飞尘当年纵横乾州,难逢敌手,此刻面对许南风又突然找回了当初迎战君疏月时的感觉。 “许南风,你欠疏月的,我今天就要替他讨回来。” 疏月? 听到那个名字,许南风的目光中竟出现了一丝动摇,然而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间,玉飞尘已杀了上来,他手中并没有任何武器,但是他却比任何武器都要锋利和致命。他身形一动,周围就仿佛响起了无数刀剑争鸣的声音,那声音鼓动着许南风的心,像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如果在平常,许南风定然不会贸然上前,但是今天他已不是许南风,他只是一个杀人的武器,只有死亡与毁灭才能与他相伴。 天边的月色已经完全被乌云所遮盖,电光和雷声交错而来,不消片刻一场大雨便倾盆而来,雨水浸湿了许南风的长衫,血水顺着他的衣袖滴落下来,溅成一片白色的水花。而就在水花溅起的刹那间,许南风动了起来。 他一动,这场疾风骤雨也仿佛静止了,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沛然的真气,那真气像是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风雨都阻在外面,当然也包括玉飞尘的‘剑’。 在江湖名剑谱上,玉飞尘的飞尘剑排名仅次于古剑天绝,而这柄剑早已消失于江湖多年,所以飞尘剑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但是很少人有机会看到玉尘剑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柄剑,但是又不算是一柄真正的剑。玉飞尘修炼雪魄神功多年,功体至寒至阴,以自身真气凝成剑刃,无形无相却又无坚不摧。如今这柄剑就在玉飞尘的手中,但是却不是人眼所能看到的。 当这柄剑与许南风的罡气撞击在一起时,碰擦的瞬间,星火之光照亮了飞尘剑寒光凛冽的剑刃,也倒映出许南风癫狂似鬼的模样。 那一刹那他身形猛然一晃,而玉飞尘却趁机一剑刺了过去。许南风急身向后退去,但那剑锋还是挑破了他的衣衫,剑刃没入血肉,一片血光迸溅而出。 这一剑是看准了他手臂的经络走向而来的,若不是许南风躲得及时,就算不断他一臂,起码也能让他这只手再也不能行动自如。 玉飞尘当真是恨透了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许南风受此一击,愈发癫狂起来,只不过他出招虽刚猛,却已经渐渐乱了阵脚。而高手过招往往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玉飞尘进退之间已完全将许南风把玩于鼓掌之间。他看得出许南风已被玉髓经反噬,只要继续引导下去,便是自己不杀他,他也是难逃死劫的。 “许南风,疏月根本不想见你,他恨你入骨,却又不屑亲自杀你,这才让我来取你性命。你以为他被你骗了一次两次,还会再被骗第三次吗?” “我没有……” 许南风话还未说完,左肩上又生生挨了一剑,血花飞洒而出,他颓然退了两步,眼中神情愈发恍惚:“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 “我会带着你的首级回去。到那时,你自然就见到他了。”玉飞尘说罢狠狠一剑刺向许南风的心口,而许南风却像是被那话蛊惑了一般,盯着锋芒夺目的玉尘剑,竟有些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当真只有我死了,才能再见到他?”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嘴边却溢出一抹凄凉的笑容:“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玉飞尘冷冷一笑,又将剑锋向前送去,许南风的胸口转眼已被鲜血染红,那剑只要再深一寸怕是就能取他性命。 只要,再深半寸。 然而那剑却堪堪停在这里。 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切金断玉的剑身。 玉飞尘几乎来不及收剑就被一股真气震开,玉尘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痕迹,然后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疏月你……” 玉飞尘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许南风身前的君疏月,他明明已经被自己点住了穴道,怎么会…… “我说过,谁都不可以伤他。” 君疏月紧紧攥着流血不止的手,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颤抖,若不是自己及时冲破了穴道,此刻许南风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差一点就在自己眼前被人所杀! “疏月,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玉飞尘看着君疏月滴血的手,玉尘剑之锋利,别说这血肉之躯,就是钢筋铁骨也消受不得。他为了保护许南风竟不惜用手接剑,他当真是不想要这手了吗?! “玉飞尘,别逼我恨你。” 君疏月此刻虽只是孩童之身,但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却让玉飞尘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那种感觉正如当年他败在君疏月手中之时一样,令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第63章 患难与共 “疏月,他只是你的心魔而已,你为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这难道还不够吗?!” 玉飞尘看到君疏月将许南风护在自己身后,一时之间心中醋海翻腾,这醋意不觉又燃起了滔天的恨意,他盯着自己面前的两人,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今次就算是被君疏月所憎恨,也一定要杀了许南风。除了这个后患,君疏月的眼中才能够看到自己。哪怕是被恨着,至少也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思及此处,手中的玉尘剑又绽出了寒光,而就在他要出剑之时,身后一道红影忽然杀至,琴诀之音骤然响起,她袖中银丝飞出,将玉尘剑紧紧缠住。 “带少主先走!” 红拂一边说一边纵身上前杀向玉飞尘。她武功虽高,但远不能与玉飞尘相提并论,若不是先行用琴诀缠住了玉尘剑,只怕她在玉飞尘手下走不过百招。 君疏月心知红拂绝非玉飞尘对手,但此际许南风剧毒缠身,又被玉尘剑所创,身体内真气游走不定,若不马上帮他导回正途,他就再无清醒之日了。 他看了一眼拼死挡住玉飞尘的红拂,不得不扶起许南风先行离开。玉飞尘见状怎肯罢休,手中长剑一横,发出惊心摄魄的铮鸣声,红拂被那剑气震得十指俱颤,琴诀脱手而出,玉飞尘趁机一剑刺出,红拂闪避不及被那一剑正中肩头。长剑刺入血肉,红拂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猛地一挺身,一掌打在玉飞尘的心口之上。 若在寻常之人,这一掌足可令对方五脏俱碎,然而这一掌打在玉飞尘的身上,对方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红拂见状,心道不好,但她已经来不及躲开玉飞尘的杀招,只感到胸口一阵闷痛,接着整个人被玉飞尘的真气震飞出去。 漫天血雨之中,玉飞尘面色冷峻地走到红拂面前,这红衣女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仿佛已经与之融为了一体。 玉飞尘将目光投向许南风和君疏月消失的方向,忽地一脚踩在了红拂的脖颈之上。胫骨碎裂的声音被她喉间最后发出的叹息所淹没。 她慢慢合上了双眼,仿佛只是等待一场久违的解脱…… 君疏月扶着许南风一路朝着城外逃去,此际许南风正被体内混乱的真气所折磨,身体忽冷忽热极不稳定,而且他手臂上的毒也蔓延得极快,需找一处有水的地方帮他把毒逼出来才行。 南门之外约莫十里开外有一个山谷,那地方山清水秀而且人迹罕至,林木茂盛,正是藏身的好地方。许南风如今只是孩童之身,扶着许南风一路跌跌撞撞甚是狼狈,更何况对方还神志不清。君疏月听到他不停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心里的滋味简直不可言说。 还要再继续隐瞒下去吗?难道真要等到天人永隔的那一天让他和自己都抱着遗憾分离吗? 曾经的怀疑和动摇都在许南风撞向玉尘剑一心求死的那一瞬间而不复存在。许南风的心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为什么你要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和怀疑? 君疏月,其实最固执最愚笨的人是你才对。 望着许南风那因为失血和毒发而苍白发青的面孔,君疏月很恨不得给自己两刀。如果一开始就与许南风相认,断不会给玉飞尘这种伤害他的机会,他也不必和自己一样承受玉髓经反噬的痛苦。 君疏月扶着许南风在谷底中找到一处天然的湖泊,虽然眼下已经入春,但这湖水之中寒气却很重,许南风全身炽热难耐,被君疏月放入湖水中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君疏月卷起他的袖子,看到那条被剧毒腐蚀得发黑的手臂,君疏月的声音也不由颤抖起来。 “南风,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 他撕开衣袖,慢慢捧起那条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了上去。玉飞尘是一心要置许南风于死地的,所以这毒的毒性非同小可,若不是许南风及时封住了穴道,只怕此刻他已经毒发身亡。 君疏月一边用嘴将毒从伤口中吸出来,一边小心地查看许南风的脸色,他整个人浸润在池水中后,脸色果然渐渐开始好转,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火热。可是为他吸毒的君疏月却感觉眼前有些晕眩,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比从前,所以不敢太急于求成,只好先靠在许南风的肩头休息片刻,待毒性散去再继续为他祛毒。 而这时许南风却艰难地睁开了眼,他的视线里依旧一片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有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是那种熟悉的气息却让许南风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阿疏…… 是阿疏! 他身子稍微一动就惊醒了君疏月,他看到许南风已经睁开了眼,不由惊喜道:“你醒啦!” 而许南风的双眼仍是一片混沌,他听不到君疏月的话,只是循着本能伸手想要触碰他。君疏月连忙握紧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南风,是我!是我!你快看看我!” 他盯着那模糊的人影看了许久,直到天边的乌云散去,在君疏月的肩头落下一束银白的月色,他才慢慢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这个人分明不是他,但是许南风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他,就是他! “小殊?” 君疏月听到他从喉咙里沙哑地挤出那两个字,突然轻轻一笑,捧住他的手心轻轻吻了吻,然后一字一句认真纠正道:“不是小殊,是阿疏。” “什,什么?” “笨蛋。” 他忍不住在他掌心小小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看清楚,我是阿疏,不是小殊。” 这一次许南风才忽地如梦初醒。是了,眼前这个人就算看上去与君疏月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但是许南风知道,他就是君疏月,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君疏月。 他没有等君疏月再开口就突然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真实的身体,明明不属于君疏月,却让他在经历了死亡和绝望之后,又重新活了过来。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甚至不想去问君疏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就是他,他就在这里。 君疏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一片湿热,这让他的心也不由颤抖起来。他曾以为他与许南风之间已经经历了太多,多到哪怕面对生离死别都能淡然面对,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渴望能够和许南风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他一刻都不想和他再分开。 “阿疏,我真的不是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没关系,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就算这里是阴曹地府也没关系。” 许南风抱着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但眼神和气韵完全就是君疏月,天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天,怎么会眼瞎到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太多,死后只能下地府吗?” 许南风听到这话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君疏月的脸,直到确认那是温热的,是柔软的,才长长松了口气:“我不怕下地府,我只怕你跟着我受罪。” “我们两个在世人眼里比恶鬼还要恶,就算下了地府也只有我们欺负别人。” 许南风闻言又收紧了手臂,像是恨不得把君疏月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每天做梦都想抱着你,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这样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把你弄丢了。我真该死,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结果却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蒙蔽了双眼,害你陷入险境……” “所以,你知道阿吕……” “我也是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是他布了这个局,但是太晚了,我赶回去的时候只看到药庐的废墟和沈秋的尸体。我不知道你是离开了还是落入他们手中,所以我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调查你的行踪,可是这么久以来,始终一无所获。” 许南风恨声道:“是我太没用了,被萧常秋他们把玩于鼓掌之中,还害得你被卷入这场风波……” 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君疏月忙道:“你刚刚被玉髓经反噬,不可妄动肝火!” 他说罢用手掌抵住许南方的后背,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君疏月虽刚开始修炼玉髓经,但这门武学原本就是要两个心意相通之人一起修炼,所以他那微薄的内力竟真的将许南方身体里四下游走的真气重新导入奇经八脉之中。 许南风果然感觉到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息渐渐散去,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这时他想起谷墨笙当初告诫他的话,这双修之法是助君家人摆脱癫症,冲破玉髓经最后一层关隘的关键,可是如今君疏月是这般孩童模样,自己如何……如何下得去手啊!! 第64章 恍如一梦 许南风与君疏月在湖边运功调息了片刻之后,彼此都渐渐恢复了些许元气。许南风望着眼前的小疏月,虽然可爱得让人心肝发颤,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恋人今后都是这幅模样,许南风也不免有些忧郁。 “阿疏,你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这玉髓景还有返老还童之能?” 君疏月知道他终会有此一问,便将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了他听。许南风虽然已经猜到事情与阿吕还有白舒歌有关,但亲耳听到君疏月说起这段事时还是愤怒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其实君疏月怕他太受刺激,故意隐去了自己被挖去髌骨废去武功的事,否则真怕许南风一怒之下再走火入魔。 “简直可恶!这个白舒歌当初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现在竟然跟萧常秋联手害你,我绝不会饶过他!” “我的身体被他们锁在一间冰室之中,他们想用君家的血培植毕罗花。” “他们折磨你了?” 君疏月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师傅和爹用君家秘术引魂使我在这个身体里重生,所以那个身体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就算他们放干了我的血,折碎了我的骨头,我也是感受不到的。” “别说了……” 许南风猛地将君疏月抱入怀中,整个人抖如筛糠:“别说了,我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君疏月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轻抚着许南风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南风,都过去了……” “不,这件事绝不能算了,我发过誓,谁敢伤你,我会让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了一遭。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夺得大权,然后让萧常秋还有他的党羽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当真要恢复聂家少君的身份争夺皇位?” “拥有了权力才能保护你,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是这根本远远不够。阿疏,没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是,而为了你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哪怕是玩弄感情的小人?” “阿疏……” 君疏月推开许南风的怀抱,将面孔撇向一边:“若你对我都是真的,你又为何要去亲近那个小皇帝?你从前再喜欢做戏,但并不会拿感情的事做筹码。”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 “阿疏,你吃醋了吗?” “我们在说的根本不止是吃醋的问题!” “真的吃醋了?” 许南风突然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这是你头一次为我吃醋吧。” “你!” 君疏月原本是要兴师问罪的,结果被他这样一打岔就完全责问不下去了。他恨恨地瞪着许南风那张春风得意的面孔,刚要起身眼前就一阵晕眩,许南风慌忙接住他,把他牢牢锁在怀里:“你为了给我疗伤消耗了太多元气,你不要乱动,在我怀里好好睡一觉。” 君疏月本还想追问景帝的事,但是依他的性子又觉得这么不依不饶有点太过小家子气,况且看许南风那个得意的劲儿,要是自己追着一直问下去,不是正中他下怀?况且自己身体终究不比从前,此番为了帮许南风疗伤已是消耗太多,所以便也没有多说什么,靠着他的肩膀睡了过去。 而此刻许南风还没有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抱着昏睡过去的君疏月紧张得有点不敢放开手。从前的君疏月冷漠又疏远,纵然是流露爱意也总是淡淡如风,让人捉摸不透,然而今天许南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原来也是被需要的,君疏月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得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为之努力了那么久,甚至不惜用背叛和囚禁来实现的目标,突然一下子美梦成真,他真怕这一切是场幻梦,等自己醒来发现依旧一无所有。 可是这都是真的。 他小心抱着君疏月那柔软而弱小的身体,他真的不敢想象君疏月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在他们分离的这半年里,君疏月究竟经历过什么,还有许南风只要一想到他用小殊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竟愚蠢到毫无察觉就自责得想杀了自己。 你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伤害,甚至也许他还看到了自己故意与景帝亲热的画面,他曾经是那么心高气傲之人,他如何能忍受这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相救,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你如何配得上这样的情意? 许南风望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人,一颗心就像是这春夜月色下的湖泊,在平静之下涌动着无限柔情和爱意。他真想带着君疏月就此离开北沧,离开世间的一切纷扰,可是他不能就此一走了之。萧常秋必须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重要的是要尽快找到他们囚禁君疏月的地方。无论那个身体是 否会对现在的君疏月有影响,但是君疏月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别人休想染指! 许南风离宫之后彻夜未归,而派去追杀君疏月的红拂一去亦是杳无音信,这让阿吕和萧常秋都已经慌神了。许南风是他们颠覆凤家的最后一张王牌,倘若连这张王牌都失去了,就算他们的绝云军战无不胜,要□□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和当初的凤家一样只会落得乱臣贼子的骂名。 而就在辰国公府因为许南风的失踪而乱成一团的时候,他却抱着君疏月安然无恙地到家了,这让正坐立不安等待消息的阿吕一时之间也懵了。 “老,老板,你怎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整个辰国公府的暗卫都已经出动,几乎快把澜城翻了过来都没有找到他,结果他现在如同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阿吕如何能不惊慌失措。 而且他的怀里还抱着毫发无伤的小殊,红拂任务失败了,该不会把自己也暴露了吧? “今儿有夜市,我陪小殊多逛了一会儿,你怎么了,等了我一夜?” “逛夜市?这天都快亮了!还有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这孩子也是一跑出去就不见人影,原来是跟你在一起。” 阿吕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十分慌张,若是眼神能杀人,阿吕真希望这孩子能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 “是啊,你说多巧,现在真是世风日下,这么小的孩子在路上走都不安全,居然还遇到了歹人想对他下黑手,幸好让我救下了。” “竟还有这种事? 许南风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吕,那笑容让阿吕不觉感到毛骨悚然。但他马上又故作轻松道:“早饭做了吗,逛了一夜又饿又累。” “哦,哦,我马上去做!” 阿吕逃命似地拔腿就跑,仿佛背后跟着洪水猛兽一般。许南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亦变得愈发森寒起来…… 第65章 互诉衷肠 君疏月的归来让阿吕整个人如坐针毡,许南风口中所指的歹人会是红拂吗?他的语气越是轻描淡写,阿吕越觉得他在暗示自己什么。如果他真的是从红拂手中救下了小殊,那么以他的聪明,难保不会猜到自己头上。 红拂至今未归,难道是被他杀了? 想到这,阿吕的心底不觉蹿上一股寒意。他是见识过许南风杀人的,如果有一天许南风倒戈相向,那么自己恐怕会比当初君疏月更加凄惨。 他端着早点去见许南风的时候,他正在君疏月的房中。再看到他,阿吕虽然表面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却十分没底。那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道别人已经把自己看透,却还要强颜欢笑继续作戏,简直是个十足的傻子。 而君疏月看到他时的反应一如从前,他本身性子就十分沉闷,少言寡语,喜怒哀乐都不会放在脸上,倒是许南风比从前更加殷勤了,看到他那副无微不至奉若至宝的态度,实在不怪阿吕多心。 在他们两人独处的这一夜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许南风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孩子和君疏月到底有何关系,这些都让阿吕感到头疼不已。 阿吕尽管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的慌张却难逃许南风和君疏月的眼睛。 “你方才故意在他面前对我表示亲密,就不怕他起疑?” 方才许南风当着阿吕的面对君疏月百般体贴,一副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样子,让君疏月着实肉麻不已。 “就是因为他早就起疑了,所以我们才更要如此。一个人一旦乱了阵脚就容易露出破绽。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囚禁你的冰室,我会让人暗中跟着阿吕,看看他最近有什么异动。”许南风说着又舀了一口热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君疏月嘴边。君疏月心道这人都走了你还做什么戏,难不成真把我当六岁孩子不成? “况且我这是情之所至,情难自禁,你就当随了我的心愿,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许南风至今都觉得君疏月能够回到自己身边是上天的恩赐,他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人又会消失。他是真的怕了,怕得一刻都不敢让君疏月离开自己的视线,怕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自己身边。 “你这说情话的本领倒是见长了。” 君疏月似真似假地哼了哼,许南风闻言脸色骤然一变,紧紧握住君疏月的手道:“阿疏,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解释清楚,我对景帝只有利用,绝无真情。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是因为妥协,而是怕他们再做出伤害你的事。阿疏,我痛恨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自己,我只有变得更强才有资格保护你,哪怕为此牺牲再多都无所谓。” 君疏月闻言许久没有开口,而许南风的心却像是在风雨中飘摇一样,他紧张地握着君疏月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唯恐他又消失一样。 “你这么傻,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你把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我就是傻,就是笨,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你就不会回头,哪怕前面是座冰山我也会撞上去,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 君疏月靠在许南风的胸口,即便隔着衣衫都能听到对方那颗鼓动不安的心跳声。这声音尤胜世间天籁。他真的害怕哪一天自己一梦睡去就再也听不到这声音。 那这个傻小子该怎么办…… “阿疏,怎么办,我现在好想吻你。” 许南风一脸认真又十分为难地看着君疏月:“虽然心里知道你还是你,可是总感觉……” “你把眼睛闭上。” “哎?” “闭上眼。” 就在许南风依言合上双眼的一刹那,一对温热的唇轻轻地贴了上来。 很浅,仿佛只是蜻蜓点水,春风拂过一般,却比往昔任何一次更让许南风心火燎原。他甚至不敢睁开眼,只敢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地回味和品尝,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是初识□□的懵懂孩子,仅仅一个吻就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南风,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种时候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许南风也一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你与景帝之间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感情之事不是可以用来报复的工具,你要伤人,必会自伤,他的死活我不关,但你必须现在停下。” 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无关君疏月的独占欲,更不是他在大呷飞醋,他只是担心这件事最终会伤害到许南风自己。他正在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总有一天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而愧疚。 “阿疏,我……” “别成为连你自己都讨厌的人。” 君疏月言尽于此,而许南风却无言以继。他只是唯恐再度失去一般,紧紧抱着君疏月。他所说的这些自己何尝不懂,可是到了这一步再回头吗? 景帝在这迷局之中不可自拔,而自己就能潇洒抽身?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不配爱你了? 许南风抬头向着窗外看去,这时已有几只熟悉的鸟影从窗前掠过。君疏月见他一直盯着窗外,不禁好奇道:“怎么?” “有北辰襄的消息了。” 他说着慢慢放开君疏月,快步走到窗前。这窗户正对着中庭,平常这个时候阿吕会打扫庭院或者修剪花草,但今天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思。 也许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吧。 许南风目光冷峻地看向天际疏淡的云和南归的飞鸟,他知道澜城的这个春日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热闹。 “你近日行事一定要格外小心,玉飞尘既已盯上了你,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已经重掌九天七圣盟,乾州武林恐怕会有一场不小的动荡。” “白轻衣不会让他那么容易上位的。” “白轻衣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我呢?” 许南风的话让君疏月微微一愣:“你……” “他知晓太多秘密,又对你颇有企图,我不能留他。” “这一步走得很险。” 君疏月显然有些不大赞同:“你在北沧,而他在乾州,仅靠云鹤山庄和白轻衣与他周旋,恐怕会十分吃力。而且浮方城城破之后,大部分弟子都被归入他的旗下,他的势力不可小觑。” “那么依你的意思?” “或许应该让君疏月重现江湖。” “什么?” 许南风蓦地一惊:“不行!绝对不行!” “你听我说……” “当日谷墨笙师傅领我进入密宫之事就嘱咐过我,日后定要让你远离江湖纷争,尤其不可擅用玉髓经。” 许南风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我绝不会让你再搅进这趟浑水。” “玉飞尘一旦掌权,你会腹背受敌。” “那就杀了他。” 许南风的话让君疏月不觉有些微微变色:“你跟他交过手,知道他武功深浅,贸然行动只会徒增死伤。” “要杀他自然是我亲自动手。” 许南风说着,眼中已露出了一线杀机:“他强行掳走你在先,暗算我在后,这笔账怎么都要跟他好好清算。” “如果我让你饶他一命呢?” 许南风没有想到君疏月竟会说出这话,除了诧异之外,自然还有醋意。君疏月竟会为了他向自己求情? “那我更要杀他了。”许南风毫不犹豫道:“他非死不可。” “许南风!” 为了一个玉飞尘,君疏月竟紧张至此,这让许南风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他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君疏月,若早知是这个结果,他宁可自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 “我懂了,我明白了。” 许南风的语气骤然间冷了下来,这绝不是君疏月多心,他觉得玉髓经似乎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南风,或许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渐渐地他的杀性会越来越强,情绪也会越来越失控。 这正是君疏月最怕的结果。 “南风,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再修炼玉髓经,等我身体稍好一些,我们再……” “时间不等人。” 许南风说完这话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大对劲,就算对玉飞尘有再多的恨意,若在从前也绝不会把怨气撒在君疏月的身上,可是现在自己…… 为什么会越来越失控?难道真的是自己修炼玉髓经已经修炼得回不了头了? 君疏月看到许南风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心里的担忧更甚。当初他宁可自己独自忍受异变的痛苦也不愿让许南风牵扯进来。而且君疏月看得出,他为了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必定也用了非常之法,否则不可能短短半年就冲破九重大关。 南风,你可知你这样做,真的是在玩火*。 而许南风离开君疏月的屋子之后便匆匆忙忙赶回了自己的书房。 在他的书房之内其实还藏着另外一个暗室,许南风未免练功被打扰,一般都会把自己关在这暗室之内。 那暗室的门甫一打开就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许南风面无表情地点亮了火折子往暗室深处走去。滴答的水声和活物攒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许南风点燃了墙壁上的油灯,暗室里这才稍稍明亮了一些。 在这暗室的中央有一个石砌的密闭台子,声响就是从台子里传来的。那种声音就像是万虫啮咬爬行,让人不觉心生寒意。 君疏月猜的没错,许南风为了提升功力确实用了非常之法,所以玉髓经对他的反噬也会更厉害。 第66章 孤注一掷 许南风伸手转动了一下石台旁的一个圆形浮雕,里面慢慢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石封慢慢打开,一条黑影从里面咻地一声蹿了出来。 “小黑!” 那黑影缠上许南风的腰,顺着他的身体一路盘上了他的脖子。黑暗中,墨玉灵蛇那双原本犹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瞳如今竟泛着诡异的血光,他身上的鳞片上亦浮现出妖异的花纹。 “辛苦你了。” 灵蛇像是感应到了许南风的苦闷,用光滑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许南风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色,他卷起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然后伸向灵蛇:“很快就结束了,你就再也不用吃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了。” 灵蛇伸出信子在他手腕上轻轻舔了舔,然后突然张开血口咬了下去。许南风轻声闷哼了一声,闭上眼不住地吸气。他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背狠狠撞在了石壁上,而灵蛇依然无动于衷地咬着他的手腕,直到眼中的血色褪尽,而许南风的手腕上却浮现出和灵蛇身上一样的图纹。 这时灵蛇慢慢松开了口,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从许南风的手臂上滑落下去。许南风连忙一把将它抱进怀里。他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止血,可是流出来的血颜色却十分怪异。他把灵蛇小心翼翼放回到石台之中,里面又马上传出了沙沙的骚动声。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随着石封再度闭合,暗室内又恢复了死寂,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墓穴一样,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许南风按着自己受伤的手,脚步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走去。在那石台中所豢养的都是来自南疆毒性最烈的蛇虫,他用黑玉灵蛇吸取他们的毒性再注入自己体内,以此来激发身体的潜力,这种方法可以在一段时期内使得修炼之人功力大增,但是修炼时的痛苦亦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 在失去君疏月的那段日子里,许南风几乎没有将自己当作一个活人来对待,他用最残忍的方法摧残自己,折磨自己,有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死去,可是他活了下来,用了半年的时间就修炼到了玉髓经的第九重。 他已经为了付出了太多,而这一切仅仅是开始而已。 方才他在窗口看到地坊弟子的传信,东玥迎亲的车队已经穿过了乌峰峡,很快就会抵达澜城,他必须要在凤太后行动之前争取到北辰襄这个盟友,有了东玥的支持,扳倒凤氏的胜算就会更高。 当初在乾州的时候,北辰襄曾以东玥赤炎侯之位许之,为的就是希望他能查到白舒歌的下落。然而白梅台大火之后,白舒歌依旧不曾现身,北辰襄不得不暂时回到东玥治病。许南风曾派人调查过他与白舒歌的关系,得知多年前白舒歌曾在东玥皇宫停留过半年,这半年里他除了向北辰襄传授武功以外,还带给了他一味神奇的灵药,北辰襄在服下此药之后,病情一夜好转,但他当时并未留下此药的配方,所以他离开之后北辰襄一直寻找他的下落,正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白舒歌给他的究竟是什么药?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北辰襄许多年,在白舒歌离开东玥后的那些年,他几乎一直在寻找这味药的配方,他本以为穷东玥王朝的财力和人力,想要找出这味药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他已经等了太久,久到他几乎已经等不下去。 他这次前往北沧,北辰遥本是不答应的,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太差了,差到如果不用药物强撑根本无法下榻的地步。 他随行的剑侍几乎一步都不敢离开他身边,好像只要稍不留神,他的生命就可能如指尖之沙匆匆逝去。 倘若不是这场恶疾,他会是东玥最耀眼的明珠,他的美丽和高贵无人可及。东玥的朝臣们永远不会忘记那日他身披金色凰袍站在血泊之中睥睨着沦为败军之将的安陵王时,他就像是一只浴血的凤凰,在血与火光之中振翅重生,照亮整个东玥的夜空。 然而最美的时候,也正是凋零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那天之后北辰襄的病情就开始急剧的恶化。为了续命,他不得不去服用迷香草那种会折损功体的□□来压制病势,而这种药给身体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他渐渐地连自己心爱的鞭子都无法握住,咳血和毫无预兆的晕倒都成了家常便饭。 让知道自己离死亡已经很近了,但在那之前他必须还要再完成一件事。 安陵王死后,项天陵却一直下落不明,斩草必要除根,安陵王的余孽依旧在东玥朝廷兴风作浪,他要在死前为北辰遥和北辰家的江山做最后一件事。 天色已晚,东玥的车队已经日夜兼程多天,今夜山中忽起大雾,北辰襄就下令在乌峰峡口的河边扎了营,待天亮时在继续赶路。天黑时,河边已经生起了火堆,除了北辰襄仍留在车里歇息以外,其他人都忙着生火煮食。其中一个灰色布衣的年轻人在河边徘徊了几步,心神不宁地一直朝着皇车的方向看去。他不是别人,正是云鹤山庄的二少爷白舒夜,在白梅台大火之后,他就被北辰襄带回了东玥,本以为自己绝无生路,不想北辰襄只是囚禁了他,却并没有真的为难过他。这次北辰襄前往北沧迎亲也将他一并带了上路,前途是凶是吉实难预测。 他在河边来回走了几圈,一转身看到贺凡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连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贺凡正心事重重,看到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陛下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 白舒夜虽是白舒歌的弟弟,两人性子却相差甚远。比起他那个天之骄子的哥哥,这个弟弟显得愚笨平庸得多,但是愚笨平庸也有愚笨平庸的好处,即便身处于这样的劣势,也不曾像白舒歌那般愤世嫉俗心性扭曲。倒是依旧活得自得其乐本分而安逸,甚至对这个囚禁了他的东玥少帝也怀着一片善意。 “我想问问他的病好些没有?” “好或者不好,与你何干?” 贺凡正忧心此事,被他一问更是心烦不已。这一路奔波劳碌,北辰襄咳血的次数远比之前更多,而且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他这样的身体到了大婚之日该怎么办是好?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白舒夜见贺凡不快,也不敢再继续多问什么,但这时车里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贺凡连忙回到车里,北辰襄已醒来,因为咳得厉害,面上反而带了些红晕,只是人看上去格外憔悴。他本就是天下少见的角色美人,这一病愈发显得弱不胜衣,惹人怜惜。 “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贺凡将北辰襄小心翼翼扶起,见他嘴唇微微一动像是要说话,连忙端来温水送进他的口中。北辰襄稍稍缓过起来,声音里带着微喘地问道:“白舒夜呢?朕要见他……” “他就在车外。” 贺凡说罢忙撩开帘子冲着走远的白舒夜喊道:“白公子,陛下要见你。” 白舒夜正担心着北辰襄的身体,听到不由心头一喜,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可走进车里一看,心里顿时跟针扎了一般难受,怎么几日未见北辰襄的病情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贺凡见他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北辰襄,不禁厉声喝了一声。白舒夜一惊,慌忙就要跪下行礼,北辰襄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无妨,都是些虚礼,能免则免吧。” 回想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他是何等的骄纵跋扈,如今却缠绵病榻病骨支离,白舒夜见他如此,非但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反而觉得心里越发的难受,好像比他自己生了病更加难受。 “白舒夜,你再替朕好好回忆一下,你们白家……咳……当真没有什么祖传的秘药?” 北辰襄找不到白舒歌的下落,又不甘心就地等死,只好一遍又一遍在白舒夜的身上下功夫。可是这个蠢货被自己关了半年,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供不出来。眼看着再过几日就要到北沧了,而迷香草也渐渐失去了药效,再这样下去他真的熬不到迎娶封平郡主的那一天。 “我们白家世代祖传的只有铸造之法,哪来的什么灵丹妙药,若真的有,我早就拿出来了。” 我怎么舍得眼睁睁看你受这么多的苦…… “唉……” 北辰襄其实心里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只是不甘心才又多问了一遍。白舒歌一日不出现,他就少一分生机。最怕的是他已不在人世,那么自己恐怕也…… 这样想着的北辰襄心头不觉掠过一丝悲凉。若自己不是被这病体所累,早该有所作为,可惜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是场悲剧,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爱上了自己的皇叔,这般罔顾人伦,本就是天理不容,活到今天已经算是苍天格外开恩,你还在奢求什么呢? 北辰遥离了你只会活得更好,他会是东玥的盛世名主,会在丹青史册上流芳千古,而你…… “咳咳……” “陛下!” 贺凡看到北辰襄又开始咳血,惊得一把推开白舒夜上前将他扶住。而就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快护驾!有刺客!” 第67章 爱憎别离 “快护驾!有刺客!”外头的声音未落,马车便剧烈震动了一下,摄人的杀气连白舒夜都感觉到了。 贺凡抽出佩剑护在北辰襄身前,然后扭头对白舒夜厉声道:“若有意外,你带着陛下先走!” “啊,好!” 白舒夜没想到关键时刻贺凡竟会把北辰襄交给自己照顾,可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只听到马车的周围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贺凡飞身而出,只见马车外已一片刀光剑影。这次随行的侍从都是贺凡从金羽军中精心选□□的,但面对这些江湖杀手依然有些力不从心。贺凡手握重剑一跃而出,剑势如风如山,横扫而去,转眼就将围在马车周围的杀手打退。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落,贺凡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那股沛然真气震得虎口一痛,剑锋上发出嗡嗡的鸣响,贺凡握着剑当地一声插入地中,剑锋入地三寸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这时对方直接翻身杀入车内,贺凡心道不好,待要上前相救,只见那车厢发出一声巨响,接着整个儿被震得四分五裂,白舒夜被那人一掌打了出来,而北辰襄却已落入对方手中。 “陛下!” 贺凡话音刚落,弓箭手已摆好了阵势,东玥的金羽卫素以箭术闻名天下,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十之□□难逃一死。然而这时贺凡却不敢轻易下令,毕竟北辰襄就在对方手中,一旦失手他也必无活路。 “贺凡,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此时对方将自己脸上的面罩一把扯落,贺凡这才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安陵王死后一直下落不明的项天陵,没有想到他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大胆逆贼,还不快放开陛下!” 当日安陵王乃是北辰襄亲手所杀,作为安陵王唯一的儿子,这杀父之仇项天陵岂能不报?可是他痴恋北辰襄多年,甚至动过为了他与父亲反目的念头,没想到他最近竟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如今安陵王府已经败落,他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回想自己曾经为北辰襄的种种付出,项天陵竟不知是该笑自己太痴还是该恨北辰襄太狠。 他转过头看向怀里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北辰襄,不觉冷笑了一声:“你为他付出至此又如何,他有他的如花美眷,有他的万里江山,而你……” 你又得到了什么?! “咳……” 北辰襄慢慢醒来,看到项天陵竟是一点也不惊慌,像是早已算准会有这么一天。项天陵看着这个曾经明艳无双的人变得如此苍白单薄,心里竟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哪怕到了这一刻,他甚至都还是爱着他的。 “天陵……” “让你的人退开。” 项天陵按捺住心头的千万思绪,厉声命令道:“否则我今日便要大开杀戒了。” “陛下!” 贺凡看到北辰襄点头,声音颤抖地喊道:“今日便是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他伤害陛下!” “别忘了在东玥,你与我对战十有九输。” 项天陵不屑地冷笑道:“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 当初在东玥,他早就想杀了贺凡,整个东玥就只有他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北辰襄身边,这一度让项天陵怀疑过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私情,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北辰襄真正钟情的是他的皇叔北辰遥。 多么可笑,他宁可背弃人伦天地不容都不愿接受自己。 “贺凡,你退下!” 北辰襄气息虽然虚弱,但语气之中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这是朕与天陵之间的恩怨。” 项天陵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他和北辰襄之间好似还有转圜的余地,好像北辰襄对他也并非完全无情。 他所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或许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 然而就在项天陵因为北辰襄的话而有些动摇时,一直面色镇定而温和的北辰襄眼神突然一变,他的袖中一道寒光咻地飞出,项天陵对他可谓是毫无防备,对他这一手杀招完全避之不及。那寒光从项天陵的肩头洞穿而过,鲜血喷涌而出,项天陵一时之间还没有从变故中反应过来,抱着北辰襄的手不由一松,贺凡见状趁机一剑砍了上去,他一手护住北辰襄,一手舞剑迎头砍去,项天陵悲愤之中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那股气劲将贺凡和北辰襄都震落到了地上。 “原来都是骗我的!” 此时项天陵已是完全疯狂了,他没想到到了此刻北辰襄还在骗他! “当日朕就说过,安陵王意图谋反,罪不容赦,你项家满门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北辰襄收起了之前含情脉脉的伪装,面上又恢复了冷峻和无情。到了这一刻项天陵才终于人情,原来自己的痴情是有多么的可笑。 “你既如此待我,我又何须再对你留情?” 项天陵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北辰襄在那暗器上施了毒,所以只要他一运功,剧毒便在他身体里迅速地流窜,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便是死,也会拖着北辰襄一起下地狱! 到了那个世界,我们再把彼此亏欠的债,一笔一笔讨还回来! 这毒将项天陵身体里的潜能全都逼了出来,一时之间他周身气劲飞旋,失去控制的真气就像是无形的凶器杀向贺凡众人,贺凡护着北辰襄或许还可勉强抵挡,但其他人却转眼就被真气震得经脉俱断,魂飞魄散。 “快带陛下走!” 贺凡用重剑护着紧紧护着北辰襄和白舒夜,而他自己却也已经被真气震伤。他知道项天陵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只要再多撑一会儿,北辰襄的生机就会多出一分。 “贺凡!” 北辰襄被白舒夜抱在怀里,可是目光却紧紧盯着贺凡,他的手抓着贺凡的衣角,不容反驳地命令道:“朕不许你死!听到没有!” 贺凡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手,不禁笑着伸手覆了上去。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初遇,花树下那个小小的人儿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让他的心就此为他沉沦。 “陛下,保重。” 贺凡用掌风将白舒夜和北辰襄一并轻轻推开,而等着他的却是项天陵犹如雷霆一般横扫一切的掌风。 “贺凡!” 白舒夜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巨响和北辰襄绝望的喊声,他很想停下来,但是他知道如果项天陵杀了贺凡,他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就算他中了毒,可是拼却最后一丝力气,他也会杀了北辰襄! “对不起……” 我不能把你送回到贺凡的身边去…… 北辰襄的咳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白舒夜甚至能够嗅到一股血腥味在自己鼻尖萦绕。他不知道在黑暗中背着北辰襄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他只知道要拼命往前跑,一步都不能停下来。 “你,你坚持住!” 白舒夜其实自己也受了内伤,情急之下他没有感觉到疼,但此刻渐渐脱离了险境才感觉到身体像是要裂开一样。 “贺凡……” 北辰襄趴在白舒夜的背上已经神智模糊,他曾以为只要是为了北辰遥,什么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可是当贺凡真的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比什么都要重要。 那个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多年,与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贺凡,他真的也不要自己了吗? “北辰襄?” 白舒夜忽然听不到北辰襄的咳声,周围突然之间只剩下狂风怒号的声音,苍凉得让他觉得可怕。 “北辰襄?!” 他脚下一个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北辰襄从他背上滑落下去,他慌忙扑上去把人抱起来。而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北辰襄的气息。 “北辰襄!你醒醒!你不能睡!” 白舒夜慌乱地催动真气,想要灌入北辰襄的体内,可是他一运功,五脏六腑都剧痛不已。他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但还是挣扎着想要去救北辰襄,而这时他听到风声里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他紧紧抱住北辰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求救还是带着他先行躲避。直到他看见夜色里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轮廓慢慢清晰之后,才像是梦醒了一样,用尽力气大喊道:“大哥!大哥!我是舒夜!” 骑马的男人听到声响猛地勒紧了缰绳,整个马队都因为他突然停下而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他一个人纵马走了上来,白舒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唯恐是自己伤得太重产生了幻觉。 “小夜?” “大哥!” 苍天保佑,北辰襄你不会死了,你一定不能死! 在被白舒歌抱入怀中的一刹那,白舒夜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彻底晕死了过去。白舒歌皱着眉头探了探的脉细,又转头去看倒在一边的北辰襄。他把白舒夜小心翼翼抱上马背,又慌忙走到北辰襄的身边,捏住他的下巴,将一粒紫色的药丸灌了进去。 白家并没有什么起死生,肉白骨的灵药,这只是从毕罗花的花蕊中汲取的精华炼制而成的。 “如果不是你还有利用价值,就凭你曾绑架过小夜,今日我也不会救你。” 白舒歌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向白舒夜投去复杂的一眼。这个小笨蛋会不会怪自己在他深陷白梅台的时候见死不救?不过他那个性子,只要好言安抚几句就不会生气了吧。 第68章 当断则断 北辰襄遇刺失踪之事很快传到了北沧王庭,此事果然令朝野震动。北辰襄是在北沧境内遇袭失踪的,如果惊动了北辰遥,那么两国邦交势必受到影响,甚至极有可能挑起战争。 凤家如今手中大权在握,自然不希望发生动乱,否则让聂家趁乱反扑岂非得不偿失。所以凤太后马上派出奉国将军亲自前往乌峰峡寻找北辰襄的下落,至少要在赶在北辰遥有所行动之前给出一个交代。 “你可不知今日凤太后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有件连她都觉得头疼的事了。” 流华宫中,景帝正在眉飞色舞地向许南风描述朝上的情形。在许南风看来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东玥失去了一个北辰襄不会乱,但是如果景帝少了北辰襄这个助力,想要扳倒凤家却要难上许多。 “南风,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 景帝说了这么半天,许南风始终不动声色,这让他也觉得有些无趣。许南风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赶在凤太后之前先找到北辰襄。” “奉国将军已经带领上千兵马包围乌峰峡,若他还活着,一定会被找到。” “刺客的身份有眉目了吗?” “听说找到一个重伤的东玥侍卫……” “他在哪?!” 许南风闻言,眼前不禁一亮。景帝却为难道:“朕也只是听说,好像能不能活过这两日都尚未可知,他此刻应该就在将军府吧。不过好像说刺客武功高绝,那些金羽卫都是被震断了筋脉而死的。” 听到这,许南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小厮打扮的君疏月,两人虽未言语,但已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他们原本以为北辰襄的失踪会和白舒歌有关,但是这样看来似乎另有他人。 浮方城陷落之后,项天陵被接回东玥,不久之后安陵王叛乱被镇压,而他亦从此下落不明。若是说天底下还有谁拥有如此绝世武功而且还和北辰襄仇深似海,那恐怕也只有项天陵了。 “北辰遥那么疼爱这个侄儿,如果让他知道了此事,不知会作何反应。”虽说少了北辰襄这个助力有些可惜,但许南风转念一想,若是北沧和东玥就此掀起战事,对他们来说兴许还是个机会。 “那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他如果觊觎皇位,北辰襄根本活不到今天。”许南风摇了摇头,并不同意景帝的说法:“这件事我会安排,陛下近日不妨多往凤太后那里走动走动,留意一下将军府的动向。” 景帝如今已经把许南风当做自己的主心骨,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几日许南风入宫后对自己态度日渐冷淡,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景帝不觉有些惶恐和不安。 他觉得许南风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参不透的谜团,他永远都会给自己带来惊喜,但是也让自己永远惶惶不安。 “南风,朕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景帝知道这种局势下,也许不该过多考虑个人的感情,但是此刻南风站在他的面前却让他有种无法触碰的感觉。许南风知道君疏月不愿自己再继续利用景帝的感情,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已经不是他想抽身事外就能够走得干干净净无牵无挂的。 从决定利用景帝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变成了自己厌恶的那种人,你说的没错,这本来就是柄双刃剑,既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许南风没有马上屏退君疏月,他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进退两难的表情。君疏月倒是没有故意为难他,一声不吭地向景帝行了礼之后便匆匆退了出去。看到他离开,许南风本该舒一口气,但不不知道为何心里却是闷得难受。 待宫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景帝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了许南风的手,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许南风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那个刚刚离开的孩子,让景帝不由想起不久前自己无意间听到的一些传闻,他起初只当是凤太后在散播谣言离间自己和许南风,但是今天看到他连进宫都带着那孩子,这不免让景帝有点多心。 而且那孩子确实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清丽秀美,姿容过人,就算远未成年也已经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澜城中那些达官显贵们在府中豢养娈童的事屡见不鲜,所以许南风会不会也…… “南风,那孩子就是你最近收进府的书童?” “陛下对我的私事很关心?” 许南风反问的语气虽然不重,但是让景帝的心里却难免生出异样之感。以他们这样的关系,难道自己关心一下他的‘私事’过分吗? “只是提醒一下你,不要让凤太后他们握了把柄。” 景帝虽然迁就许南风,但毕竟也是一国天子,若说脾气自然也是有的。许南风见他的脸冷了下来,若在从前必定好言好语地哄他,但是今日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便只冷冷说了一句微臣知道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景帝心里受了委屈又不见许南风来安慰,越发感到气闷。他恨恨地一拂袖,将桌上的茶盏全都扫落到了地上,那瓷器在地上摔碎了一片,吓得外面的侍从慌忙进来收拾。景帝却兀自发着脾气道:“都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说罢还用脚狠狠踢了踢那些碎片,岂料这一脚踢上去反倒扎到了自己。许南风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胡闹也不上前阻止,直到听见他惨叫了一声才看到他的靴子上已被血染红了一片。 “快!去宣御医!” 许南风见状不得不把景帝小心扶上龙榻,正要替他查看伤口却被景帝一脚踹了过来,他本来力气就小,这一踹既没踹到许南风,反倒自己向后倒去。许南风见他有伤所以不跟他计较,要去扶他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扯住衣领,然后猛地翻身压了上来。 “陛下!”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本来就是个昏君,要不是为了你,朕才懒得管那么多事。”他说着就俯下身要强吻许南风,许南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厉声道:“陛下,请自重一些!” “自重?” 景帝被那两个字刺激得心都在滴血,整个人都癫狂起来:“你让朕自重?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朕的人是谁?现在有了新欢就让朕自重?” “陛下,这话南风不懂。” “你在府中私养男宠的事还要朕说明白吗?” 许南风狠狠一攥拳头:“那孩子才六岁!” “六岁?朕看六岁也不小了,你做得出还怕人说吗?” 说到这,许南风的脸色已惨如白纸,他从座上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后退了两步,突然躬下身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既然不相信微臣,微臣无话可说,微臣就在这里,任凭陛下处置。” 景帝说出那话时其实已经后悔了,这些话都是他从好事的宫人口中听来的闲言碎语,可是一怒之下竟然拿来训斥许南风。难道在他心目中,许南风和那些庸碌无为只知享乐的蠹虫是一类人么? “朕只是……” “今日总算明白在陛下眼中微臣是什么身份了。”许南风不等景帝解释就兀自跪下深深叩了一首:“既然如此,微臣日后必当遵守君臣之礼,绝不敢再有任何逾矩之举,也请陛下放过微臣。” “南风!” 说出这话,许南风的心豁然之间轻松起来。他不知道是谁在宫中散步这些谣言,但毫无疑问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如此小题大做并非气量狭小,而是借题发挥,借故与景帝保持距离。 他知道以君疏月的性子,让他吃一次醋已是极限,再继续这么不清不楚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真的会一走了之。 这个后果是许南风万万承受不住的。 此刻流华宫外,君疏月正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前出神。自从那次玉飞尘的事之后,许南风不论去哪都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仿佛唯恐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会消失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分别就在不远的前方,所以他才格外珍惜和许南风在一起的每一天。过去的遗憾已经来不及弥补,唯有用力去拥抱眼前的幸福才最真实。 许南风刚一走出流华宫就看到君疏月小小的身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既安静又乖巧,让他原本因为景帝而烦闷不已的心都跟着快乐起来。 “小殊!” “哎?这么快?我以为你们……” 君疏月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南风伸手抱了起来,他挣扎着骂了一声:“放我下来!” 许南风好不理会地把他扛在自己肩上,然后笑道:“怕什么,还怕人闲话不成。” “……” “走,带你去吃扶芳斋吃点心。” “你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 “如释重负当然心情好。” 君疏月闻言,不由惊道:“你该不会是……” “走啦走啦。” 君疏月见他不愿多说,索性也就不再追问了。他相信许南风,就像许南风在最绝望的时候也选择相信自己一样。不过,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姿势,能不能先把他放下来! 第69章 妙手天工 两人到了扶芳斋后,许南风简直像是恨不得把整家店都包下来送给君疏月一样。君家人在美食方面向来热情不高,但面对许南风这样的殷勤,君疏月实在不忍心推辞,只好耐着性子把桌上一碟一碟的糕点往嘴里送。 “他们家的鸳鸯甜粥也是澜城一绝,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我自己可以。” 君疏月望着自己碗碟里堆成小山的糕点,举着筷子无奈地瞪了许南风一眼,可偏巧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扶芳斋外有个可疑的人影一晃而过。 “南风……” “嘘——!” 许南方舀了一勺甜粥不动声色地递到君疏月的唇边:“喝完粥带你去见个朋友。” 许南风的朋友,自然不会是普通的朋友。听到这话,君疏月轻轻舒了口气,看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两人在扶芳斋里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时斋外驶来一辆马车,说巧不巧正好停在窗边透光的位置,整间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听到客人们抱怨,老板连忙吩咐小二去把马车牵走,这前后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但许南风已经趁乱带着君疏月离开了前堂。 “这是……” 方才屋子里刚一暗下来,许南风就一把抱起君疏月飞身掠过了慌乱的人群,待小二将马车牵走时,他们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竟端端正正坐着两个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这等精妙绝伦的易容术,你从前也见过吧。” 许南风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带着君疏月穿过狭长的过道来到后堂。君疏月这才反应过来许南风早就发现外头监视他们的人,所以才设计了刚刚那场偷梁换柱的戏码。 “看来终于要见到这位妙手天工舒家的传人了。” 在浮方城时,为了瞒天过海将段闻雪救出去,君疏月和他不得不暂时交换身份,而帮助他瞒天过海的就是那张精妙绝伦□□。当今世上能有如此手艺的非妙手天工舒家不可。舒家在乾州不像云鹤山庄那般在江湖中举足轻重,但一提及舒家,武林中人无不敬畏三分。经舒家人一双巧手打扮,哪怕你是八十岁的老妪也能瞬间回到风华正茂的十八岁,他们不仅能让人的面容伪装得毫无破绽,甚至可以使人的身高,身材,肤色乃至声音都完美契合。所以舒家人的身份也最为神秘,因为没有人看过他们的真面目,因为没有人分辨得出那究竟是真容还是易容。 许南风引着君疏月穿过过道,没有往内堂的方向走去,反而拐去了后院的伙房。君疏月正好奇这又是怎样一位奇人就听到里面传来叫嚷声。 “你又跑来厨房偷吃!” “这杏花酥就是要吃刚出炉的第一口,我这不是等不及要来尝尝鲜,哎呦,你别打,你再打我可翻脸了啊!” “你还敢翻脸,你倒是翻脸给我看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君疏月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舒家后人,不过似乎和想象之中有些不大一样…… “舒方晴,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许南风喝着茶品着杏花酥如是说。而角落里那个顶着一脸巴掌印的白衣少年正是这一代妙手天工舒家的主事舒方晴。 若不是亲眼所见,君疏月真难想象一个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竟会为了一块杏花酥被追得犹如丧家之犬。 “你懂什么,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他话还没说完,窗外就咻地飞来一物,好在他手疾眼快躲了过去,否则被这擀面杖砸中,他那张俊俏的脸上又得多点颜色了。 “你这张嘴早晚得是个祸害。” 许南风摇了摇头,又从盘子里摸了一块杏花酥递给君疏月:“尝尝老板的手艺,我们算是沾了舒少爷的福了,要不是为了他,大老板可不会亲自下厨。” “那是自然。” 舒方晴得意地摇了摇扇子,然后不着痕迹地用扇子遮住自己被打肿的半张脸,瞧瞧把身体凑到乖乖吃饼的君疏月面前,许南风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推到一边:“离阿疏远一点,是不是另半张脸不想要了。” “他就是那个大美人?!” “咳……” 君疏月差点被一口呛住,许南风连忙倒了杯茶给他,然后一副护犊子的表情瞪着舒方晴:“大惊小怪什么。” “啧啧啧,没想到啊,我上次见他,他明明……” 舒方晴这一说君疏月终于是想起来了,先前在浮方城时许南风确实领过一个白须老人来替自己做过易容,而这次见到的又是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两人的面容身形声音完全不同。看来这舒家的人果然是让人不可琢磨。 “这件事我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要你再帮我赶制一张阿疏的□□。” 君疏月闻言,不由一愣,大惑不解地看向许南风,可不待许南风解释,舒方晴便怪笑道:“怎么,这是看得到吃不着,想借物思人对着镜子聊以□□?” “……”许南风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暗示,面上骤然一红,但话锋马上一转,故意调侃道:“莫非你平日被阿阮拒之门外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你不要胡说!” 舒方晴来不及捂住许南风的嘴就被身后那个冷面的男人一把拎起来拖到了外面,许南风捧起茶轻轻喝了一口,慢慢冷笑道:“看来今晚舒方晴进不了阿阮的房门了。” “他们两人莫非是……” 许南风点了点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舒家到了方晴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继承人,而且他天分极高,被舒家寄予厚望,而舒阮只是舒家的养子,名分上是少爷,其实与家奴无异,方晴与舒阮自幼一起长大,两人少时感情笃厚家人只当是两小无猜,可是后来方晴竟为了舒阮拒婚,而这时又有些不入流的话传到了他父亲的耳朵里,舒父一怒之下重罚了方晴,将他在舒家关了足足一年思过,而舒阮也被赶出了舒家。” “所以他就追到了这里?” “换做是我,只要心爱的人还活在这世上,就算要天翻地覆,我也会把他找出来。” 君疏月微微一怔,伸手握住许南风的手:“我就在这。” “嗯,我知道。”许南风也紧紧扣住他的手:“我会尽快查出冰牢的位置,我只要想到他们对你做过的事就不寒而栗。” “所以你让舒方晴赶制我的□□是想……” “你说如果有一天君疏月突然出现在澜城,萧常秋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部署,整个澜城里已经遍布许南风的眼线,城中无论何处只要一有异动,许南风马上便会知晓。他相信‘君疏月’一旦露面,这些人必定心虚。只要他们乱了阵脚,就有机会找到冰牢的位置。 然而许南风这一句话说得容易,背后的付出却是不可想象的。要在萧常秋和阿吕的监视下完成这些事,他需要何等毅力来压抑真实的自己,又需要多少严密周全的部署?君疏月心疼他,但也因此而感到欣慰,他的南风会熬过所有的痛苦和折磨,终有一日会成为主宰天下的强者。 舒阮离开舒家之后,几经波折后终于留在了澜城经营这间糕点铺子。当初舒方晴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但因为舒阮亦精通易容之术,舒方晴要找到简直犹如大海捞针,最后还是不得不来到一间小栈向许南风求助。也正因为帮了舒方晴这样一个大忙,这位舒家的主事才愿意一次次不计酬劳为许南风办事。 当日舒方晴第一次见到君疏月时就曾对他惊为天人,所以在为他制作了第一张□□之后,又忍不住私下偷藏了一张。他不知道此事是不是被许南风这大醋坛子知道了,所以才特意跟他讨要回去。这本是件小事,可是偏不巧被许南风当着舒阮的面说了出来,这下子也算是捅破天了,当晚舒阮果然没有再放舒方晴进屋。 “好阿阮,你只当我是一时贪玩,放我进去可好,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忍心冻死我不成?好阿阮,快放我进去,我们有话好好说……” 舒方晴这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若是让舒家长辈看到,怕是能气得从祖坟里跳出来。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收藏美人面皮的喜好。” “哪有,不过是一时无聊多做了一张,你看这不是还给人家了。” “许先生若是不来讨,你岂不是准备一直藏着?” “哪能呢,在我眼里除了阿阮,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连你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可不敢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舒方晴说的口干舌燥依旧打动不了他,只好靠在门边坐了下来:“唉,我明儿就要回舒家了,原还想着能和你再多待一晚,结果又惹你生气了……” 他说罢,又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听说十年前失踪的玉飞尘又重回九天七圣盟,还要召开结盟大会。明明浮方城已经不复存在,结盟不过就是为了方便他一统武林而已。我是懒得管这些事,可舒家接到了请柬,我不去又不行。这一走真不知道是凶是吉……” 他说完,屋子里果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舒方晴心头大喜,一跃起身飞扑了上去。 “我就知道阿阮还是在乎我的!” “我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 卸下了易容的舒阮有着一张算不上出众的面孔,在芸芸众生之中或许也只能说是平凡无奇。他的五官如果分开来看,每一样都长得并不出色,若是再挑剔一些的人或许还会觉得有些瑕疵,但是它们拼凑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和谐得不可思议。仿佛这样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让你觉得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偏巧就是如此看着最是舒服。 他并不好看,也不算难看,但却是最和人眼缘的那种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舒方晴不顾一切追逐了这么多年。发了疯一样从乾州一路追到了澜城,抱着与他同生共死的执念,终于叩开了这扇阻隔在彼此之间多年的心门。 可是现在他又要走了。 “那……还回来吗?” 舒阮迷迷糊糊地被舒方晴抱上了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扒了个干净。舒方晴朝着他雪白的肩头就啃了一口,又心满意足地在牙印上舔了舔,他的动作像极了舒阮院子里养的猫儿,酥酥麻麻的让人心痒。 “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回去再让你挨罚吗?一年还没关怕你?” “我现在是舒家主事,谁敢关我。” “可是我不敢踏进那扇门了。” 舒阮说着,情不自禁按住自己这么多年到了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的手腕,那年他被赶出舒家时是爬着离开的。舒老爷子打断了他的手脚,恨不得他就此死在外面。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舒方晴禁不住用力拥紧怀里的人,此刻春夜静好,虫鸣啾啾,只是这一刻的宁静只怕是不能长久了…… 第70章 似是故人 许南风和君疏月离开扶芳斋时,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过了惊蛰,虽然总是阴雨缠绵,但已经没有了寒意。许南风向舒阮借了柄伞,遣散了车夫,牵着君疏月一路往家走去。 从前他们一个是浮方城的城主,一个是罗网遍及天下的地坊坊主,仔细回忆起来,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惬意闲适的时光。倘若不是身后还牵扯着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他真想带着君疏月就此隐没市井,哪怕余生只有粗茶淡饭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很快君疏月就注意到周围果然暗藏着不少眼线,他们每到一处都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们。这半年来许南风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监视之下吗? “这澜城里,萧家到底布了多少的眼线。” “恐怕不止,说不定还有凤太后和景帝的。” 许南风无所谓地笑了笑,顺手从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君疏月的手里:“我如今在景帝眼里,就是个在府上豢养娈童的猥琐小人,你说我戏应不应该做真一点?” “你觉得这好笑吗?” “不好笑吗?” 许南风抓着君疏月的手没,在那糖葫芦上用力咬了一口:“这个好甜,你快尝尝。” “我不喜欢甜……唔……” 君疏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嘴的糖,许南风看到他的唇上被糖汁染的鲜红,心想倘若他不是孩童之身,真想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定然比糖葫芦更甜。 不过若是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怕是明天整个澜城都要传的风风雨雨了。 许南风摇了摇头,连忙把那些绮思丽想抛在一边。这时他正好看到路边有个糖人摊子,连忙把伞递给了君疏月径自向那里走去,君疏月心道你还真把我当六岁小孩哄么?可就在许南风把伞递给他的时候,他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许南风的手腕上似乎有些异样的痕迹,可是没等他多问,许南风已经冒着雨走远了。 那些痕迹,似乎有点像是齿印,两两成双地分布在他的手腕之上。 这种齿印,他只在一种动物身上看到过。那就是…… 君疏月正沉思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那飞驰而来的马车让周围的行人都有些闪避不及,躲闪间沿街的不少摊子都被碰翻在了地上,街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君疏月正要躲开就感觉腰上被人用力一抱,君疏月素来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刚要出手将那人推开,许南风已经一个飞身上前把他抢了过去。 “呃,我没有恶意,请不要误会。” 那年轻人着一身杏色长衫,一头乌发干净凌厉地束在发顶,他长相清俊端正,气宇不凡,,一看出身便知不俗,必是富贵之家出身。 许南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霜色渐退,露出一个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多谢。” “好说,这闹市上人来人往,如此驾车实在不妥,没伤着你吧?” 君疏月摇了摇头,像是怕生一般慢慢退回到许南风身后去。那年轻人见他无恙,便向许南风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离开。这时许南风突然在他身后喊道:“今日家弟承蒙公子相救不胜感激,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而已。” 那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而这时许南风注意到了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褐色长痕,不像是伤口,倒像是长期摩擦而出现的厚茧。 “南风。” 不待许南风多想,君疏月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方才在那马车里,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 “若我没有认错,是识欢……” 许南风闻言,心头不觉一震,浮方城陷落之后,红拂一直在暗中寻找识欢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许南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所有一切与浮方城有关的人和事都应该随之永远被埋葬,然而现在这个识欢非但没死,竟还出现在了澜城,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池寒初也在人世? 那马车穿过人流熙攘的街道,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在一栋古旧的宅楼前停了下来。君疏月并没有认错,那赶车的马夫确实就是在浮方城陷落后一直下落不明的识欢,只不过短短半年时光,他脸上的青稚之气已是荡然无存,双眼中锋芒凛凛,像是一柄随时要取人性命的利剑。 马车停稳之后,识欢转身掀开了车帘,车里的人从头到脚都笼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他像是不能见光一样,整张脸埋在黑暗之中,身形佝偻得像是一个迟暮老人,每走一步身体都像是要散架一般。 尽管走的勉强,他却始终坚持没有让识欢搀扶。而识欢也像是与他有默契一样,背过身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 “我们暂时先在这里落脚。” 识欢推开落满积灰的木门径自向内走去,这地方年久失修,破乱不堪,根本不能住人,但是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这已经算是半年来住过最好的地方。 “尽快找到许南风和君疏月。” 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已经让闻雪等太久了,我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办到。” “是。” 仅仅半年时光,识欢仿佛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无论是谈吐还是眼中暗藏的杀机都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而冷冽。 那日苍廖带着重伤的池寒初离开时,也将被项天陵废去右臂昏迷不醒的识欢一起带离了浮方城。他醒来后才知晓段闻雪已经死在了君疏月的手中,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他把自己关在房中足足三天三夜,池寒初把他拖出房门的时候,他就像是路边一条垂死的野狗,又脏又臭,了无生机。 他已经无法握剑,所以也就已经失去了为段闻雪报仇的资格。他的手如今就像池寒初的面孔,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丑陋。 识欢因为先天不足,所以天生痴傻,这些年段闻雪也曾想过要替他医治,虽有好转却无法除根,没想到这次他的死给了识欢莫大的刺激,竟让这顽疾不药而愈。 可是有些时候糊涂反而是一种幸福,清醒了也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为了报仇,池寒初把自己仅存的功力全都灌入了识欢的体内,罗刹心经上的武功与玉髓经完全无法相融,每一次被池寒初传功的时候,识欢都以为自己在经历一次死亡。但是他最终挺了下来,自此之后便是脱胎换骨,犹如再世为人。 这半年来,他们两人就像是两具行尸走肉,白日里躲避着各派江湖人士的追杀,到了晚上再杀人取血练功。识欢亲眼看着昔日风华绝代的池寒初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而自己亦在清醒中不断地徘徊在失去段闻雪的痛苦里。 此番他们来到澜城正是因为不久前红拂离开澜城寻找识欢的下落被苍廖发现。他们一路跟随红拂来到澜城,没想到就在她回城的当夜,玉飞尘对许南风痛下杀手,而红拂亦为了保护他而殒命。 但找到了红拂,自然也就等于找到了许南风和君疏月。 池寒初走入屋中,在铺满灰尘的床板上坐了下来。他将斗篷慢慢取下来,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当初他因为罗刹心经走火入魔之时就已经毁去了大半张脸,如今那张脸不但遍布伤痕,而且干瘪黑瘦得犹如耄耋老人,已经完全不看出昔日的风采。 “今夜我需要你带十个活人回来。” “我知道。” “最好是孩子,要纯阳之身的孩子。” “好。” 识欢在屋中转了一圈,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一起丢了出去,然后把四周的窗户全都关上。 “我去街上买些吃的,你休息吧。” 池寒初没有再理会识欢,而是缩在床角的背光处,仿佛那窗缝里透出的光会灼伤他一样。识欢无声无息地走到屋外,此刻雨势比方才更大了一些,他没有伞,也不在乎自己会被淋湿,就径直向外走去。 从失去段闻雪的那日起,对于他来说除了报仇以外,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了。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散了,沿街的铺子也有不少打烊关店了,从乾州一路赶来识欢身上的银两已经花去了大半,剩下的只够买些馒头充饥。 池寒初如今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他每天饮些人血就能续命,但识欢不行,他还要活着去给段闻雪报仇。 若不能亲手将许南风和君疏月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日后就算入了阴曹地府都没有颜面去见段闻雪。 他在一家酒楼前站了片刻,正思索着该去哪里买干粮,岂料那伙计狗眼看人,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个乞丐,便十分不耐地上前来驱赶。 “去去去,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 他推了识欢一把,不想对方没动,他自己反而向后狠狠摔了一跤。 “你!” 识欢瞥了他一眼,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可对方却认定是识欢推了他,追上前来抓住识欢的衣袖用力一扯。那半截衣袖被他一把扯落下来,露出里面狰狞恐怖的伤疤。 对方见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没缓过神来,识欢的另一只手已经钳住了他的脖子。 “找死。” “不……” 识欢几乎还没用力,对方的面孔已经涨的通红,他不断地挣扎呼救,把店里的客人都给吸引了过来,可识欢不管不顾,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直接拧下来一般。 “快住手!你要杀了他了!” 这时围观的客人中冲出了一个人,识欢本不想理会,但看见那道白影飞扑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地松开了手。 “主,主人?” 第71章 鬼影杀机 识欢像是魔怔一样痴痴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甚至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了手,他想碰一碰他,只轻轻碰一下就好,他只想知道这是不是幻象,是不是自己又在梦里没有醒来。 若不是梦,天下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又或者他就是段闻雪,他没有死,他其实还活着?! “阿雪!” 可是识欢还没有触到他的衣角,对方就被人从他眼前抢走,那不久前在街上救下了君疏月的杏衣男子把他一把拖到自己身后,满眼警觉地盯着行为诡异的识欢。 “大哥,没事的。” 他一开口,识欢才像是从梦里恍然醒来。 不是他,只是相似而已。 只是相似而已…… 尽管如此,识欢仍然有些不舍地盯着那人,他有着一张和段闻雪如此相似的容貌,他是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可是他真正的主人却早已经化作冰冷的灰烬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不要再留恋了。 识欢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人的身上收回来,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手把他抢走。哪怕只是抢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只要能天天看到这张面孔,也是值得的…… “等等!” 识欢正要离开之时,对方却突然追了上来,识欢闻声心头不由一颤,待他回过头时却看到对方手里握着自己的钱袋。 “这是你的吧?” 对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清澈而真挚,并不像段闻雪那样永远被迷雾所笼罩。他的手也是温暖的,不像段闻雪总是透着捂不暖的寒意。 识欢从他手里飞快地接过钱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他走得很急,像是唯恐对方会再追上来。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白衣男子望着识欢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句。而那黄衫男子却摇头道:“咱们离家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在外都要听我的吗?” “大哥,对不起……” “你初入江湖,阅历太浅,心又太善,那人一身杀气,若不是你出言阻止,他恐怕已经杀了那伙计。” “可是他看着我的样子,并不像……” “人心难测。”他叹了口气:“下不为例,以后再擅自行动,我可不敢再把你带出家门了。” “知道啦大哥!” 尽管他嘴上这么保证,可是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也许这次带他出门真的是个错误…… 许南风回到小苑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识欢的到来让他颇感不安。他知道君疏月一直对段闻雪的死心存愧疚,而他对识欢那个孩子亦有种莫名的同情。但是如今他们之间毕竟隔着段闻雪这笔血债,如果识欢是为报复而来的,那么未免后患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为了君疏月就算背负杀孽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在乎。但这件事势必要瞒着君疏月。才解决了景帝的问题,他可不想君疏月再因为一个外人跟自己置气。 然而这件事还未解决,许南风很快又从探子的密信里得知了另外一件让他头疼之事,就是柳相之子柳庭风已经回到澜城。 当年聂衡座下曾有一文一武两位相国。文相便是今日的辰国公萧常秋,而武相则是名闻天下的北沧第一神将柳啸白。十年前聂衡遇刺身亡之后,凤氏逐渐掌握大权,柳啸白眼看大势难挽,又不愿与萧常秋一起另投新主,于是便辞去相国之位,告病还乡。这些年来他一步都不曾踏入过澜城,更不曾与朝廷中人有过任何来往,凤后派人监视他多年见他确实没有反心,这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不过这次柳家长子柳庭风突然出现在澜城,这让许南风不得不怀疑是否与萧常秋密谋之事有关。 就在他为柳庭风的来意伤神之时,君疏月敲响了他的房门。许南风一看到他,马上收起情绪,笑着迎上去:“不是跟你说了来我这儿不用敲门。” “可是阿吕说你这书房谁敢乱闯就打断他的腿。” “那是别人,怎能跟你相提并论。” 君疏月闻言就趁机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书房日后我可自由进出?” “当然。” 君疏月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书房地四周扫了一圈,许南风怕他看出暗室的端倪,连忙一把将他抱起就往外走:“天都黑了,阿吕这晚饭还没做好吗?” “他没有回来。” “没回来?” 许南风微微一愣:“难不成这么快就上钩了?”他说完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不可能,如果发现了冰牢的位置,我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他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是萧常秋的人,自然有人暗中保护着,出不了事。况且我的人也在盯着他。” 许南风嘴上虽这么说,可神情却并不轻松。阿吕如今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在这个节骨眼上许南风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我们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许南风说着慢慢走到窗边,今夜月色昏沉,星子黯淡,似乎有些不祥之气笼罩着澜城。而就在他看着窗外的时候,君疏月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许南风的两条手腕上竟都遍布着那样的伤口。据他所知,这样对称的圆形伤口极有可能是蛇牙造成的,而恰巧许南风身边刚好养了这样一条蛇。 “南风,我记得你以前身边养过一条黑蛇,这次我回来怎么没有看到它?” 许南风一怔,马上笑着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它来了。” “就是随便问问,我以前还挺喜欢它。” “嘘——。”许南风伸手点住君疏月的唇:“我可是会吃醋的。” 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这里面确实有问题。许南风连招财进宝都带来了澜城,不可能独独把那么珍贵的墨玉灵蛇落下。难不成他手腕上的伤真的跟那蛇有关? “浮方城陷落的时候,它自行离开了。” 许南风语气淡淡道:“也许是我跟它主仆缘分尽了。” 君疏月知道这是谎话,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心里清楚再问下去只会让许南风生疑。看来有些事只能靠他自己去查明白了。 阿吕从辰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夜色昏沉,他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就像是缕无处可去的幽魂,天地之大,他真正想回的家不能回,真正想要守护的人还在生死之间挣扎,然而他却只能决然离开,甚至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辰国公突然病重,他今天一接到这消息就匆忙赶回府中,然而得到的却是父亲一番严厉的训斥。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他怎能任性?可是那是他的父亲啊,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父亲不愿让他进门,他只能跪在房门前,眼睁睁看着大夫们鱼贯而入,看着府上的下人们忙成一团,而他却像个局外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他只是想尽一个儿子的本分,想在父亲病重的时候侍奉左右,为什么连这小小的心愿都那么难? 就因为你曾答应过母亲会为她把聂家失去的天下夺回来?就因为你爱她远胜过爱我? 阿吕站在街心,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 你到底是谁呢?你算什么呢? 你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抛下原本养尊处优的生活,舍弃高贵的姓氏和身份,甘心做一个任人使唤的小厮,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用尽手段,机关算尽,到头来,唯一真心对你好的人恨你入骨,而你唯一的亲人也不敢承认你的身份。 也许到了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你作为他骨血相连的儿子,甚至都没有资格为他披麻戴孝。 你看你有多可悲。 兀自伤怀的阿吕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在街角的背光处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他犹如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朝着阿吕靠近,然而就在他要出手的前一刻,他忽然间注意到除了自己,周围还有人埋伏在附近。 潜伏在黑暗中的识欢倘若能够再靠近一些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个独自在街头流浪的年轻人正是当日在浮方城的栖凤居照顾过自己的人。可惜这周围实在太暗,夜色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此刻在识欢的眼中,他不过是众多猎物中的一个而已。 今夜他必须带十个活人回去交给池寒初。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够轻举妄动,因为他不清楚另一个潜伏者的身份。他不能打草惊蛇。 而就在阿吕失失魂落魄地穿过冷清的街市往小苑方向走去时,街头忽然飘来一丝微弱的火光,阿吕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就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老,老板?” “你跑到哪里去了?!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做饭,你想饿死我?!” 那提着灯找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南风和君疏月。阿吕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心头不觉大颤。 他不知道那是委屈还是愧疚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扑进许南风的怀里痛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南风,对不起…… 许南风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有些疑惑地看向君疏月,君疏月亦是一脸的费解。可就在他们三人离开之时,君疏月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意袭来,他不禁回头朝着那空无一人的街市多看了一眼。 是错觉吗? 第72章 攻心之计 “小殊,怎么了?” 许南风扶着阿吕走了两步才发现君疏月还停在原地向后张望,便出声催促他快走。可是君疏月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紧紧盯着自己,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一定不会是他的错觉。 “没事。” 君疏月不动声色地跟上许南风,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时识欢从暗处悄无声息走出来,他盯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那个被唤作‘老板’的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那张脸却又是陌生的。 会是谁呢?他们之前见过吗? 识欢自幼被段闻雪养在身边,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在澜城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会有人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 他满心疑惑,忍不住悄悄尾随其后,见那三人拐进了一条窄巷,他将方位暗自记在心上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然而这一切当真无人察觉吗? 连君疏月都能感觉得到身后的异样,许南风自然不可能毫无所察,只不过他不想惊动君疏月和阿吕罢了。 当夜君疏月和阿吕各自回房歇息之后,许南风便将一直隐匿身形的暗卫召了出来。这些天他们都暗中监视着阿吕的一举一动,只可惜他太沉得住气而且也太狡猾,今日难得见他出门,本以为必会有所收获,没想到他像是知道有人暗中跟随一样,带着他们大街小巷地一顿乱转,最后硬是把他们甩在了后面。暗卫知道跟丢了人回去无法交代,只好一直守在巷等他出现,结果一直等到深夜才又见他现身。 “你们跟丢他的地方可有仔细检查过?” 一个大活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而且今晚阿吕的反应也着实有些奇怪,像他这种潜伏在自己身边多年能够不露一点马脚的人,今天暴露的破绽实在太多,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连许南风都无法立下判断。 “那条巷子不长,他走进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属下这就去仔细搜查。” 许南风点了点头,又对另外一人道:“辰国公府那里可有什么新情况?” “从尽早开始府上陆续请了不少大夫回来,不过府中人口风委实太紧,实在打听不出内情。” “请大夫入府?难道是萧常秋病了?” 许南风兀自沉吟了一句,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阿吕今日的反常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回想起来自己当年收留阿吕的时候,他才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这些年他跟自己一直相依为命,甘苦与共,正因为如此自己千防万防独独对他毫无防备。可是现在细细一想,十年前北沧动乱之时,萧常秋与长公主膝下正育有一子,而在长公主死后,那孩子也因病夭亡。如仔细算来,那孩子的年纪似乎正好与阿吕相当…… 原来萧常秋早就把棋子埋在了自己的身边,为了复国,他连自己唯一的骨血都能牺牲,他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是可敬还是可悲。 不过看阿吕的反应,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萧常秋的病重而失了分寸,那说明在他的心里萧常秋这个父亲占了相当的分量。一个人一旦暴露了软肋就说明他离失败不远了。当初你们怎么利用君疏月来控制我,今日我也会让你们尝一尝被人用挚爱之人的性命要挟是什么滋味。 萧常秋,你一片丹心向着聂家固然让我感动,但是对我而言,君疏月比整个北沧都重要的多得多。你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就是罔顾我的意愿去伤害他,这笔血债,我会从你还有你儿子身上一一讨回来! 辰国公病重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萧常秋乃是当朝重臣,又深受凤太后器重,他这样一病让朝野震动不说,甚至惊动得景帝也亲自出宫探视,而与他随行的正是许南风。 当初景帝久病不愈之时正是萧常秋向他举荐了许南风,如今倒好,景帝又亲自把许南风送到了萧常秋的面前,这让萧常秋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萧常秋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除了头发有些霜白以外,面容并无太多老态,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冠绝北沧的绰绰风姿。只不过这几日病痛消磨,人都清瘦了一圈,听闻景帝亲临府上,仓促换衣梳洗被下人们搀扶着迎出门来,许南风看到他走路时两腿似乎都不能着地,看起来确实是病得厉害。 萧常秋虽是太后的人,但景帝念及他当初向自己举荐许南风有功,所以对他的态度倒也还算客气。更重要的是这次是许南风主动请缨要为萧常秋诊病,景帝上次因为一些宫中流言惹得许南风大为不快,这次正好借机向他示好。 “萧公有病在身,无需如此多礼。” 景帝一直以为萧常秋与许南风私交甚深,所以在许南风的面前表现得格外谦和,但此时许南风心里只盘算着如何逼萧常秋交出君疏月,对于眼前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在意。 “微臣惶恐,惊扰陛下圣驾,实在罪该万死。” 萧常秋这病乃是多年痼疾,本以为用药能压得住病势,却不想这次来的凶猛,更没想到消息会那么快传到宫中。他这一病病得实在不是时候,眼下春试将近,萧常秋本打算趁着吏部大权在手,在这次春试上替许南风物色可用之人,将来新帝登基,凤氏官员定是要一个不留连根拔出,那么朝廷自上至下那么多空余的官职总要有人来填充,所以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培植忠诚于新帝的势力。 但是如今这一病,许多事就不能自己亲力亲为,这其中必然要多出不少麻烦来。 景帝看着伏在地上病骨支离的萧常秋,想他当年为了自保不惜亲自杀死发妻,可是就算多活了这十余年又如何,最后落得一身骂名,天地不容。 “萧公这些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和太后都是看在眼里的。萧公此番病重也是为国事所累,朕虽为一国之君也常感汗颜。萧公如今有恙在身,切莫再劳心伤神,朕为你把南风都带来了,他妙手无双,定能解萧公之疾。” 萧常秋闻言,慢慢抬头看向许南风,许南风灿然一笑,上前躬身行礼道:“南风当日受萧公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今次必当全力以赴为萧公一解病痛之忧。” “好说,好说。” 萧常秋知道许南风对他早有不满,所以私下他们是并不见面的。这次许南风主动请缨而来,萧常秋只觉得背后杀机重重,不寒而栗。但为了大局,就算被误解再深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让聂家重夺大权,这条命就算赔给了你,下了黄泉地府我也能向公主交代了。 许南风虽聪明绝顶,但医术确实并非他所长,所以未免被人看出破绽,他故意将其他人都赶出房间,甚至连景帝都只能在房外等候。随行的御医都是闻名北沧的国手,被他一个后辈赶出门去自然脸上无光,可是连景帝都不发话,他们也只好忍气吞声。 待房中只剩下萧常秋与许南风二人之后,萧常秋从床上猛地翻身下地,跪倒在许南风的脚边。 “萧公这一跪我可受不起。” 许南风冷笑了一声,径自在座上坐了下来。桌上还摆着刚熬好的药,余温尚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君臣之礼绝不可废。”萧常秋说着又俯身重重一拜。他这一跪,许南风不发话让他起来,他自是不敢起来的,他本就身子极弱,地上寒气又重,跪了不久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所谓的君吗?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欺君大罪?” 萧常秋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只不过这半年许南风都忍了下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旧事重提? 这半年来,他们之间虽不见面,但彼此都维系着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平衡。萧常秋以为许南风一直没有动作是真的妥协了,但是今天他又看到了那种不甘屈服的眼神,那是一种那个眼神里毫不掩饰地让他看到了怨毒的恨意和杀机。他这才意识到许南风的棱角根本没有被他们磨平,不止没有磨平,他甚至变得更加锋利更加锐不可当了。 “半年前微臣就回答过少君,微臣真的不知君疏月的下落。” 许南风闻言不由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萧常秋这张嘴是撬不开的,一个能亲手斩杀爱妻,把年仅六岁的亲生骨肉远送他乡,独自一人在仇人眼前忍辱负重十年的男人,任何的酷刑折磨对他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 他也在赌,赌自己有多在乎君疏月,赌自己敢不敢拼个鱼死网破。 “萧公误会了,君疏月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许南风将手指伸入药汤之中轻轻划了划:“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把北辰襄藏到哪里去了。” “北辰襄不在微臣手中。” “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 “是……” 萧常秋叹了口气:“此事微臣断不敢欺瞒少君,他当真是‘凭空消失’了。” “好一个凭空消失。” 许南风笑道:“就和当年的萧靖言一样吗?” 萧常秋闻言一怔。 “你的好儿子当真孝顺。他知道我是地坊坊主,是唯一一个能够找到神医曲灵溪救你性命的人,所以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第73章 兄友弟恭 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除非有人能在辰国公凤太后还有许南风的眼皮子底下把人藏得滴水不漏。 而普天之下有这个本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云鹤山庄的大少爷白舒歌了。 他是唯一一个算计了许南风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身在局中却又掌控全局的人。 然而除此以外,他当然也是一个好兄长,至少对于白舒夜而言,他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兄长,所以哪怕在乾州经历了那么多凶险,甚至被北辰襄困在白梅台差点葬身火海,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大哥。 白舒歌坐在床边望着尚在昏睡的白舒夜,他被项天陵震伤了肺腑,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要恢复如初恐怕也需静养个一年半载。 他本以为白轻衣就算为人再凉薄无情,但也不至于向毫无野心的白舒夜下手。可是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淡薄的弟弟会为了他不惜向白轻衣宣战,结果还把自己搅入了这趟浑水之中。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他又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万幸,真是万幸…… “……” 白舒夜足足昏睡了三日,像是陷在了一场永无尽头的梦魇里怎么也挣脱不出,他在昏迷时总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他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可是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后来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个说话的人就是大哥。 “小夜!小夜!” 白舒歌看到白舒夜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似是要醒过来,他不由大喜:“快!去请大夫,快!” “疼……” 白舒夜躺了三日,醒来时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连呼吸里都带着一股血腥气和药味。他从小是最怕吃苦的,这次重伤昏迷被白舒歌不知灌了多少药汤下去,也亏得他睡得人事不省,否则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绝不肯喝的。 “疼?哪里疼?你别动,乖乖躺着,别动。” 白舒歌见他双眼茫然地看着自己像是看个陌生人一般,连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夫只说他气虚体弱,怎么这一醒像是连人都不认识了。 “大哥?” 白舒夜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紧紧握住,肌肤相亲的温暖让白舒夜像是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眼中顿时恢复了神采,这会儿倒是忘了身上的疼,一头扎进了白舒歌的怀里:“大哥你当真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害死的!” 这傻小子果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自己。 白舒歌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颗早已被江湖风雨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刹那间化作一片柔柔春水。当日他得知白梅台失火之事,即便知道是北辰襄在使诈,但心里亦是挣扎不已。他这个傻弟弟没有半点城府,落入北辰襄的手里还不知会被他如何揉捏。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只怕也会吃点苦头。 后来他得知北辰襄将他安然带回了东玥,也曾动过要将他救出来的念头,可惜自己本已经是身处险境,何必多拉一个人下水,况且北辰襄也不曾亏待过他,待在东玥反而安全。 可是没想到这次他们会在回北沧的路上被项天陵劫持。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他和北辰襄怕是都难逃一死。 想到这白舒歌的心不觉又是一紧。这时白舒夜已经慢慢缓过劲儿来,忽然间想起了北辰襄,连忙问道:“大哥,北辰襄呢?他怎么样?他的病好转了吗?” 白舒歌闻言,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你好像很关心他?他囚禁了你,还把他当下人一般使唤,你不恨他?” “大哥你怎么知道……” 换做是别人早该听出这话里的破绽,但偏偏白舒夜是个缺心眼的,到了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还一心想着要给北辰襄开脱:“他待我很好的,大哥,你一定要救救他,他说只有你的药才能救他。” “是么。” 白舒歌语气已变得有些冷淡了:“你放心,他还活着,他现在还不能死。” 白舒夜还没察觉出兄长的不快,又接着问道:“那贺凡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你救一个不够,还想再救一个?” “大家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况且他们待我也是不错的。” 白舒歌找到白舒夜的时候,他身上穿的可是下人的衣服,这叫待他不错? “不知道,我只找到你们两人。” “唉……” 白舒夜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是为了保护北辰襄才会甘心赴死的。” “他是北辰襄的侍卫,为他搏命是理所当然的。” “将来若是大哥遇到危险,我也会为大哥搏命的。” 白舒歌像是被这话冷不防地戳中了心,顿时感到心间甜了一片。他笑道:“你这傻小子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大哥可不要你拼命。” “对了大哥,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儿了,真是让我一番好找。” “这事先不急说,让大夫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他们两人说话间大夫已经被请了进来。白舒歌骨子里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唯有对待这个弟弟时才有点人情味可言。白舒夜昏迷的这三日,几位大夫在白舒歌的威胁下活得也是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我的伤没事了,北辰襄呢?我想去看看他。” 白舒歌本已心情好转,结果又因为他的话而沉下了脸:“你自己的伤都没好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他病得厉害,我不看一眼不放心。” “他就算病死了也跟你无关。” 白舒歌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吓得大夫们个个噤若寒蝉,白舒夜见他摔门而出,刚要下床去追就被几位大夫大惊小怪拦了下来。 “我大哥这是怎么了?” 白舒夜这才反应过来,当初北辰襄把自己囚禁在白梅台就是为了引白舒歌出现,这么说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宿怨?要真是如此,大哥该不会真的杀了他吧?! 白舒歌聪明一世,偏偏这个傻弟弟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不过这事当然也不能怪他,毕竟在他心里自己还是兄长,长兄如父,要他跨过这道坎怕是难比登天。 尤其是现在他一颗心都扑在北辰襄的身上,听到他口口声声念叨着对方的安危,白舒歌就忍不住一阵气闷。 那北辰襄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别说白舒夜,就连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都不免惊为天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白舒夜留在他的身边,现在可好,简直是自寻烦恼。 就在白舒歌站在廊前兀自苦恼之际,有人走上前道:“爷,东厢的客人醒了,说想见您。” “那正好,我也要去见他。” 那位东厢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北辰襄。他那日病发之后幸得白舒歌以毕罗花汁炼制的药丸所救,昏睡至今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厢房内,北辰襄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坐在床上,一头乌发顺着肩头披散下来,窗外的竹影落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更多了几分世外的仙气。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轻轻转过头向白舒歌看来,因为少了平日里的凌厉,苍白之中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弱之美。白舒歌心道,这若是让那傻小子看到怕是更加不可自拔了。 “你我之间的缘分还真是有趣。” 北辰襄勾着唇嘲弄道:“你两次救我都是在生死之际。” “如此说来真是好大一份人情。” 白舒歌笑着走上前来,在北辰襄的床边轻轻落座:“陛下打算如何还我呢?” “我替你照顾那个傻小子这么久,不算还你人情?” “你可别忘了是他冒死背着你逃出来的。” “呵。” 北辰襄冷笑道:“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在白梅台时他就已经死了。” “他死了,你难道就活得成?” 确实,当日在白梅台北辰襄一怒之下真的动过杀机,幸好贺凡及时劝住了他。就算杀了白舒夜也不过是泄一时之怒,但因此惹火了白舒歌反而得不偿失。 “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北辰襄不想再绕圈子,索性直言道:“朕这次不止要药,而是要药方。” “陛下果然爽直。” 白舒歌忍不住抚掌笑道:“药方我自然可以给你,但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萧家和凤家如今在北沧明争暗斗,他们两方势必都想拉陛下入伙,我只希望陛下在这二虎相争之时,冷眼旁边便是,千万不要插足。” “萧家?你说的是辰国公萧常秋?” “正是。” 白舒歌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这栋私宅是萧常秋专门安排给他研究药人之用的,位于澜城南端的山谷之内,位置十分隐秘,是个易守难攻之地。而白舒歌瞒着萧常秋将北辰襄偷偷藏在此地,为的就是要先所有一步与他达成联盟。 北沧究竟是姓凤还是姓聂他一点都不在乎,在他看来,所有的这些人都不过是他棋盘上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他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 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目标,就算要这人间血流成河,他也在所不惜! 第74章 获罪于天 “两不相帮?” 北辰襄的眼眸微微一沉:“北沧要关起门来自家人打自家人,朕当然不会凑这个热闹。不过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我当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白舒歌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这些药够陛下用上一阵子。” “朕说了,朕要的是药方。” 北辰襄打断白舒歌的话:“还是你觉得靠这些药就能控制朕?” “陛下多虑了。”白舒歌笑着摇首道:“并非我不愿交出药方,而是因为即便陛下拿到了药方,找不到药引也是徒劳。” “什么药引如此难求?总不会是龙须凤羽这种传说之物吧?” “陛下可曾听说过浮方城毕罗花?” “浮方城我听说过,可这毕罗花又是什么?” “是一种天外之物。”白舒歌说着又拿出一个黑色的木盒,他将上面的紧锁打开,北辰襄还没有看清盒中之物就已经嗅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香,那个味道正和自己之前所服用的灵药一样。 木盒之中所盛的正是一朵浸在血中的毕罗花,看上去既诡异又妖娆,但奇怪的是竟让人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仿佛连那血的味道都是甘甜芬芳的。 “这就是你说的药引?朕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这是自然,这种话只生长在浮方城的地宫之中,一旦离开那里就会枯萎,除非它能得到君家人的鲜血滋养。” “这血难道是……君疏月的?” 白舒歌笑而不语地看着北辰襄,显然他已经猜到了答案,这血确实就是君疏月的。为了培植毕罗花,他把君疏月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冰牢里,日日取他鲜血,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的就是这一朵小小的毕罗花。 “朕听闻他多年前就已经身亡,没想到原来一直活着。” “五年前许南风为了将他据为己有,安排了一场轰动武林的大围捕,然后伪造了君疏月的死亡,骗过了所有人。” “可是为什么朕的病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有这朵毕罗花能解朕之苦?” “因为……”白舒歌走到北辰襄的床前,俯身轻声道:“陛下之所以天生体弱正是因为陛下的母亲与这毕罗花一样,都是天外来客。” “休得胡言乱语!” 北辰襄闻言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朕的母后乃是南疆捐罗王之女,先皇御笔亲封的皇后,岂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天外来客。” “陛下不必急着否认,当年我在东玥皇宫第一次遇到陛下时,陛下因先皇过世哀思成疾,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但其实陛下的病非是突发之症,而是生来就有的。这病在陛下的骨血里,是君家人获罪于天的惩罚。” “白舒歌,你可知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让你死上百次千次。” 北辰襄已经完全听不懂白舒歌的话,说他出身南疆捐罗的母亲与君疏月同宗同族也就罢了,但他是东玥王独一无二的后代,是生来高贵的天之骄子,白舒歌竟敢说他的病是获罪于天? “陛下若是不信,可传信一封回东玥问一问您的皇叔。” 当日白舒歌在北辰襄病发之际,曾在他身上看到过毕罗花的暗纹若隐若现,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孩子身体里恐怕也流着君家的血脉。果然,在他将混着君疏月鲜血的药喂给北辰襄之后,他很快便不药而愈。 千百年来,君家人背负着上苍的诅咒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大地上悄然繁衍生息,但是他们的后代最终都难逃厄运。而君疏月是君家一族中最后的一个血统正宗的孩子,可是他也逃不过疯癫至死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命吧。 “君疏月现在何处?他还活着吗?” 许久的沉默后,北辰襄终于又再度开口。白舒歌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也许在他第一眼看到毕罗花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应到了他们之间莫名的联系。 “他当然还活着,只不过是活在地狱里。” 对于君疏月而言,那确实就是人间地狱。 即便如今他已经脱困,已经感受不到那个身体所受到的折磨,但是在梦里他依旧常常能够清楚地看到白舒歌对自己所做的事。 他用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割开自己的血肉,每一次下刀的位置都精准无比,能够毫无偏差地捕捉到最易放血却又不致命的部位,有些伤口里甚至已经深可见骨,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死不了。 活不成也死不了,这就是白舒歌给他的折磨。 他不知道白舒歌缘何那般恨他,恨得像是要把他的血肉活剥下来。在君疏月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温和而优雅的男人,在芸芸众生之中他虽出色却又懂得收敛锋芒,智慧却又不显山水,所以高傲如君疏月才会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然而直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瞎了眼,竟和一个衣冠禽兽做了朋友。 今夜,他又梦到了那间冰室,醒来时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每一寸肌肤上都铺满了一层冷汗。 梦里那种血肉分离的痛楚太真实,真实得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牢里。直到他从噩梦里挣扎出来,被窗外刺目的日光灼痛了眼睛才恍然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而已…… 君疏月从床上坐起身来,原本睡在他枕边的许南风早已离开。或许他应该庆幸没有让许南风看到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尤其是…… 他抬起手臂,发现不止是先前的右臂上浮现出了毕罗花纹,现在连左臂也已经出现了异变。 他之前为了掩盖花纹不惜用热水烫伤自己,但现在他不可能再故技重施,况且以这种异变的速度,很快这些花纹就会蔓延到胸口…… 果然还是太心急了。 君疏月望着自己的手臂,真恨不得将这些花纹从身上剐了去。 他在床上稍作调息之后,总算勉强平复了燥乱的内息,可就在他要下床梳洗之时,眼前蓦地一片天旋地转,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的时候,窗外一道人影飞掠而入,稳稳将他接住。 君疏月对于陌生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刚被对方抱住就马上出手反击,对方不敢反抗,被他一掌打在肩上,吃痛地向后退了两步跪倒在地上。 “属下奉命保护公子,绝无冒犯之意。” 君疏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除却一只右眼,全身都包裹得十分严实。而这时他遮住左眼的眼罩突然滑落下来,君疏月注意到他的那只眼瞳竟像是蒙着一层蝉翼般,在日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这只异瞳……难道他是…… 对方慌忙将头底下,但为时已晚,君疏月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他一生杀人无数,就算面对恶鬼凶灵亦无惧无谓,但这个孩子他却不能反抗,因为这是许南风的命令。 “你是从四方城来的?魏无涯是你什么人?” 对方虽然闭口不语,但君疏月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天极山四方城,那里传说是阴阳两界的边界,城中子民天生异瞳,可通鬼神,但他们极少在江湖中行走,君疏月年少时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四方城,一路向西奔走半日,翻山越岭历经艰辛,没想到就在陷入绝境之时竟被四方城主魏无涯所救。 他们之间只有半面之缘,甚至当君疏月回忆起这个人时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世间究竟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真的有这么一座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君疏月,又或者真的只有到了生死之际,魂魄飘向幽冥深渊的时候,四方城才会再度出现。 然而今天,他又看到了这只异瞳,这个人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有血有肉也有呼吸,并不是一缕幽魂一场梦境,那么也就是说魏无涯和四方城都是真实存在的。 “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应该直接去问南风。”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不能在阳光下停留太久,他属于黑暗,孤独,还有死亡。 “南风啊南风,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君疏月缓步走到窗边,此时间正是春光明媚,庭院静好,偶有几只纸鸢在和风中穿云而过,隔着高墙也能听到外头孩子的笑声。 阿吕正在院中清扫落叶,不过他看上去心事很重,一片叶子扫了半天也纹丝不动,连招财进宝都看得烦了,忍不住用爪子帮着他拨弄。 君疏月站在高处向他看去,而阿吕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着他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君疏月忽然笑了笑,庭前落花如雨,他的眼中倒映着潋滟晴光,碧空万里,凝眸笑靥,绝色无双,仿佛是这红尘之中至美的一幅画。 但是他这一笑却让阿吕有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蹿了上来。他丢下扫帚,匆匆忙忙从院中离开。 若不是你,我和南风岂会经历这些生死波折?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第75章 以毒攻毒 阿吕从院中仓皇逃出,直到走到人流熙攘的街道上才有种自己又回到人间的感觉。那孩子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君疏月,那个明明已经身陷囹圄求生无望的男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做贼心虚? 不,从决定帮父亲完成母亲遗愿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良善,就算是许南风也不过是整盘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对此他不必抱有任何的不安和愧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 然而他那颗慌乱不已的心还来不及平复,忽然之间他在来南北望穿梭不息的人流之中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那种香味在他的记忆里是混合着浓稠的血和怨毒的恨一并出现的。 那是君疏月身上独有的气息,那种味道甚至比毕罗花本身更加令人迷醉。 阿吕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香味的来源。他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幻觉,但是他看到了他。在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之中,对方哪怕只露出一个背影也是那样的傲然夺目。 是他…… 是君疏月! 阿吕僵立在当场,仿佛全身的热血都已凝固,心跳亦随着那人不经意地一转身而猝然停止。 他上一次见到君疏月还是在白舒歌的冰牢里,他苍白得好像一碰就会破碎,然而今日赫然出现在阿吕面前的君疏月却如他们初见时一样,冰雪之姿,天人之貌,美得让他感到惊心动魄。 他不是应该被囚禁在冰牢里吗?他的双腿不是已经被自己折断了吗?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阿吕望着渐渐走远的那道背影,整颗心都已被恐惧所占据。当日君疏月发狂杀人的情形他历历在目,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制服他,阿吕是绝不敢靠近他半步的。 白舒歌说过,君家人就是披着人皮的厉鬼,他们的外表越是光鲜,内里包裹的黑暗就更深。而自己正是那个引出黑暗的人。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如果落入那种境地还能够安然无恙脱身,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地方能够困住他? 阿吕想到这,一颗心已经猛然沉到了底。如果那人真的是君疏月,他第一个报复的人会是谁?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手脚麻木就撞开人群神色仓皇地匆匆离开。他必须马上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否则他会有性命之忧! 还有白舒歌,他日日守在冰牢之外,怎会让君疏月逃出生天?还是说他也已经…… 不,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回冰牢一看究竟,毕竟如果君疏月逃了出来,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也许那只是个与他相似之人? 阿吕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更失去了往日的警觉。而他的大意也正好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许南风步步为营小心谋划,等的其实就是今天。 而在此时的辰国公府,许南风和景帝已离开多时,而萧常秋却一个人枯坐在房中,仿佛连最后一丝活气都已经被抽走。 萧靖言是你的儿子吧。他确实是个好儿子,为了你,他什么都可以出卖。他可以出卖我,可以出卖白舒歌,当然还有你们所谓的复国的抱负。 许南风临走时留给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刀直直插入他的心口。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他也不相信所有的计划会毁在他寄予厚望的孩子身上。他知道这是一场攻心计,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输了呢?他从许南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刻骨的恨意,他要报复的不止是自己,他甚至可能会将整个北沧拉去给君疏月陪葬。 如果他走进那间冰牢,看到那样的君疏月…… 萧常秋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误。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时候,其实是许南风在一步步地掌控他。 他以为许南风身陷重围根本无力反抗,可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许南风的天罗地网早已经无形中将他包围。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派出的密探还没有回信。 时间过去越久,他心里的不安就越深,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导入了一条歧途,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回头。 走错了一步,接下来可能每一步都是错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萧常秋的屋中依然没有点灯,他手边的药汤热了又热,凉了又凉,他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他在黑暗中静坐着犹如一座苍白而沉默的雕像,当窗外的一束惨白的月色照在他披散的乱发上时,他看着镜中的人影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他听到了阿吕的声音。 他没有应声,任由阿吕在门外慌乱地敲打着门窗。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萧常秋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阿吕自然已经去过了冰牢,但那里已然空无一人,那间囚禁着君疏月的冰牢亦只剩下一地黯然枯败的毕罗花。 看到这一幕,他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赶回辰国公府报信,然而当他敲开萧常秋的房门时,等着他的却是萧常秋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 “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 萧常秋久病在身,就算是盛怒之下这一巴掌也伤不到萧靖言,但是有些怀疑就像是瓷器上的裂纹,一旦出现就会永远横在两人之间,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伤痕。 “父,父亲……” “你不许叫我父亲……咳……” 萧常秋话刚出口,喉间就涌上了一股血腥之气,萧靖言看到他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慌忙上前将他扶住。萧常秋本就体弱,又在许南风面前跪了许久,这一怒之下气急攻心,身体再也强撑不住,倒在了萧靖言怀中。 “父亲!父亲——!” 一时之间整个辰国公府上下又乱成了一片,府上的下人们闻声赶来,但他们谁也不知道萧靖言的身份,见他抱着萧常秋叫父亲,都以为是外头闯进来的疯子。萧靖言没有武功在身,没挣扎两下就被府上的侍卫按倒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萧常秋被众人抬进屋子,而自己却被拦在外头求入无门,任他如何解释央求都无人搭理。 他就像是一个弃儿,连一个真正的身份都不配拥有。 这难道就是报应吗? 跪坐在萧府门前的萧靖言面容惨淡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哭不出来了,他只想笑,笑他自己,因为他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一直到天色昏沉,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一道白色的闪电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他抬起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际,这时一柄伞在他顶上徐徐撑开,他望着那伞面上的泼墨白梅,不觉身子猛地一颤。 “萧公子还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许南风淡淡地笑了笑:“我们何不回去再谈?” “回去?回哪里去?” 萧靖言在看到许南风出现的一刹那就什么都明白了。突然出现的君疏月,父亲的反常,还有被劫持一空的冰牢…… “天下之大,你好像只有我那里可以容身了。” “你对父亲说了什么?” 许南风伸手掸了掸自己肩头的落雨,神情漠漠道:“当日你是怎么离间我与阿疏的,今日我便是怎么还你的。这一巴掌打得你很痛吗?” “你果然……你很想我死是不是?那你杀了我啊!” 他话未说完就被许南风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许南风的眼睛里笑意褪尽,剩下的只有一层让人战栗的寒光。 “你想死?你挖去阿疏髌骨,把他关进冰牢日日折磨的时候,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当初我说过会待你如兄弟,所以我对你没有一丝保留,你又是如何待我?你明知道阿疏比我的命更重要,你却利用我的信任伤害他!萧靖言,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南风……” 萧靖言忽地眼神一沉,可是没等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就被许南风狠狠扼住脖子,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卸下了萧靖言下巴,从他口中将那暗藏的□□挖了出来。 “我们还有很多账要一笔一笔清算,不急,我们慢慢来。” 萧靖言此刻已经无法挣扎了,他惨淡的双眸里倒映着许南风那双狠厉而冷酷的面孔,和他记忆中那个温和爱笑的吝啬老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其实白舒歌说的不对,比起君疏月,许南风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人。他对于爱恨都有着太深的执念,所以他会为了君疏月成为这世上最温柔的情人,也会为了君疏月成为这世上最凶残的暴君。 “别伤害我父亲……我求你……” 萧靖言挣扎着抓住许南风的衣角哀声苦求:“他时日无多,求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孝顺’他的。” 第76章 绝地求生 君疏月望着床榻上的另一个自己,这个身体已经被折损得遍体鳞伤,也许除了那张面孔以外,这身上根本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自己受过的伤他倒是不怕面对,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许南风。许南风平日看上去平和如风,似乎对什么都很淡然,但对于认定的事却偏执得近乎疯魔。他当初就是害怕许南风承受不住所以才故意隐瞒了自己被刑囚折磨的事,但这件事终究还是暴露在了许南风的眼前,也几乎就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一个时辰前,萧常秋因为许南风的暗示心生疑虑,派出暗卫前往冰牢一探究竟,没想到这才真正中了许南风的计。萧府的暗卫一行动就被许南风的人牢牢盯住,一路跟随之下终于找到了冰牢的所在。然而当他们杀入冰牢,把君疏月救出的时候,许南风看着君疏月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痕,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亲手杀死了冰牢内外的所有守卫,当君疏月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他神情漠然地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他被玉髓经反噬得越深,心性就变得越凶戾。自己现在还能勉强阻止他,可万一有一天连自己都阻止不了呢? 本以为君家的悲剧到了自己这一代终于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最终报应到了自己深爱之人的身上。 君疏月坐在床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还未及回头就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把抱住。许南风从外面淋着雨回来,一身都是湿气,君疏月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冷得就像块冰。 “我把萧靖言给你带回来了。” 被他抱紧的时候,君疏月嗅到了他身上弥漫着的血腥之气,他想到那院满地的碎骨残尸,不禁心中微微一颤:“你杀了他?” “他如此待你,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与你有十多年的交情,你说过他把他当弟弟。” “对,正因为我曾经那样信过他,可是他却骗了我,伤了你,所以我更加不能够原谅他。” 君疏月慢慢合上眼,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窜了上来。他至今都记得他们三人在一间小栈里的那些日子,越美好的东西毁灭起来总是越让人心痛,更何况那是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 “南风……你听我一句话,现在就跟我回浮方城,你不能再继续修炼玉髓经了。” “现在还不能走。” 许南风的声音低哑而冷冽,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我还没有找到白舒歌,我不能离开。我要亲手把他挫骨扬灰。” “你知道我有多恨他的,但是与你相比,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君疏月转过身紧紧握住许南风的手:“南风,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要你跟我回浮方城!” 君疏月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对许南风说话,这说明这件事在他这里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若在从前,面对这样的君疏月,许南风必定是会服软的,但现在他却断然拒绝道:“玉髓经我已经修炼到了第九重,我不会放弃的。” 君疏月显然也没想到许南风这次的态度竟会如此坚决,他不由也动了怒气反问道:“看起来玉髓经对你来说当真很重要,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必须要修炼玉髓经。” “但是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快要走火入魔的疯子!”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我一样! “那也是为你而疯的。” 他话音刚落,君疏月已一巴掌挥在了他的脸上。从前无论他们发生怎样的争执也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而这一次是君疏月第一次动手打他。 这一巴掌不止是打在脸上,更像是一把刀捅进了许南风的心里。 “那就让君疏月从这个世上消失吧。” 这一巴掌落下之后,君疏月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打许南风,他明明是那么心疼他,那么在乎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他平安无事,可为什么却让他越伤越深? 而这时许南风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他的目光从之前的震惊之中慢慢沉了下来,仿佛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渗入心骨的寒意。君疏月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然而在他做出反应之前许南风突然紧紧攥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按到在地上。 “你想离开我?” “南风!” “休想!” 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君疏月脸色骤变,没想到许南风失控之下竟硬生生扭断了他的手腕,然而许南风显然已经因为他的那句话而失去了理智,他瞪大了双眼,泛着血光的双瞳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嗜血的凶兽要将君疏月吞噬一般。 “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休想去!” “南风,你要杀了我吗?!” 君疏月一时之间挣不开许南风的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坠入邪道,倘若他真的就此入了魔,真的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么将来有一天他清醒过来,想起今日的所作所为,他将如何承受? 所以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铸成大错,抱憾终身! 然而就在此时,那只牢牢钳住他的手忽然间松开了,他看到许南风那冷冽而疯狂的眼神忽然间慌乱起来,他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然后脚步不稳地跌坐在地上,君疏月忍着剧痛爬起来想要靠近他,却看到他眉宇间掠过一丝痛楚和绝望,他厉声喊道:“不好过来!” “南风,你……” “别靠近我!” 他猛地将身体向后退了退,不等君疏月靠近就突然飞身急掠而出,紧闭的窗门被他周身燥乱的真气震得粉碎。君疏月想要追过去却听到许南风声音凄厉地吼道:“拦着他,不许他跟来!” 君疏月刚要追出去就被守在房外的守卫拦了下来。君疏月认识那个人,他正是那个异瞳的男子。 “让开!” “主人有令,公子请回。” 君疏月眼看着许南风越走越远,心中又怒又急,二话不说便出手杀向对方。那人自然是不敢对君疏月动手的,只好边躲边退。君疏月如今的武功固然是不比从前,但真要动起手来也不可小觑。对方只守不攻,在君疏月面前就完全落了下风, “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君疏月见他既不还手又不肯让开,心急之下出招越发不留余地,招招攻其要害,对方左闪右避之间一时难以兼顾,被君疏月看出破绽,一脚踢在肩头,他吃痛向后一退,君疏月趁势借力而出,几个起落之间已将那人甩在了身后。 “君公子!” 再说许南风离开之后,直奔书房的密室而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玉髓经反噬了,但是这一次他竟然疯狂到连君疏月都想杀,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当他清醒过来看到君疏月被自己拧断手腕压在身下时,他真恨不得能砍下自己这双手,亦或者用这双手杀了自己。 他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曾经信誓旦旦对谷墨笙说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君疏月,然而最后伤害了他的人却是自己。 这双手,它们似乎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它们只想杀戮,只想饮血。甚至连最爱的人都不放过。 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快要走火入魔的疯子! 对,是疯子! “不——!” 他冲进那间幽暗的密室,一掌击碎了那石台的密封,然后猛地将手伸了进去。受到惊扰的灵蛇发出嘶嘶的声音,他一手握住灵蛇的七寸,将他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灵蛇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口,尖利的蛇牙闪烁着慑人的寒光,狠狠扎进了他的血肉。 “对,就是这样。” 毒液很快进入了他的身体,那剧痛让他的神智更加清醒起来,他咬着牙身体用力地撞向墙壁,每一次力度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震碎一样。 你要记住这种痛,只有痛才能让你找回自我。 你不能忘了你自己是谁,你不能忘了你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许南风,你可以辜负天下人却绝不能辜负君疏月。你可以为了他让天下血流成河,但你绝不能伤害他一分一毫。 你不能…… “南风——!” 当那个声音传来时,他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刺目的光亮从入口的方向猛然涌入,许南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白光而痛苦地扭过头。君疏月从那台阶上飞掠而下,直扑到许南风的面前,灵蛇在黑暗中发出威胁的声音,而君疏月全无畏惧地将手伸向了他。 “别,别碰他!” 等许南风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君疏月将灵蛇从他手腕上一把夺去,然后紧紧按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灵蛇嗅到了血的味道,张口就咬了下去。 “不!不——!” 痛吗? 君疏月踉跄着向后退去,接着身体一软倒了下去。许南风面色苍白地飞扑上去将他抱住,整个人抖如筛糠,不能自已。 “阿疏,阿疏……不……不……” “你也知道心痛吗?” 君疏月倒在他怀里,伤口处仍有黑色的血不断地涌出。灵蛇的毒已经渗入他的骨血,很快就会蔓延到全身。 “现在这样就公平了。” 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早该阻止你,是我的错……南风……是我的错……” 第77章 包藏祸心 “阿疏——!”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快到让许南风完全措手不及,他飞扑过去抱住君疏月的时候整个人冷得就如一块冰,脸色惨白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去。 他目光凝固地紧紧盯着君疏月脖子上的伤口,附身就要去把毒吸出来。但是已经太晚了。 “南风……”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太晚了,毒已经在君疏月的身体里扩散,很快他就会和自己一样,必须日日承受万蛊啮咬的折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许南风疯了一样摇晃着君疏月:“你明明知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我为了你才坚持到今天,哪怕再难再痛都没有后悔过,但是现在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啊。” 君疏月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五脏六腑渐渐有如火灼,炽热得像是要融化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反而不算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抚着许南风的脸颊,一贯冷清无情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万分温柔和小心:“你明明应该是最懂我的人啊,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最重要之人,倘若我保护不了你,起码……应该与你一起承受……” “阿疏……” “别推开我,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了。” 从现在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那腐心蚀骨的剧毒让君疏月再也支撑不住,尽管还有很多话想对许南风说,但最终都只化成一声不甘的叹息。 “阿疏?” 南风,别害怕,我不会离开你。 许南风望着怀里已然陷入昏迷的人,视线骤然之间被泪水淹没,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得到这一生最想要的承诺。 你总说我傻,其实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啊。 许南风将君疏月自密室之中抱出时,蒙烈已经候在了门外,他看到许南风出现,马上跪下向他行礼,而许南风却连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抱着君疏月径直向前走去。 “少君!” 蒙烈见他面色有异,连忙起身追上:“南谷的遗情山庄已经被我们攻下,但是并未找到白舒歌的下落。” 听到这话,许南风才停下了脚步。蒙烈以为他必要大发雷霆,没想到许南风的反应却比他料想之中要平静的多,他只是淡淡道:“经此一战,他不会再继续留在澜城,你带人往东边去找,如果他要逃,只能往东玥去了。” “……是。” 蒙烈望着许南风远去的背影,心头不觉疑窦丛生。他虽已向许南风投诚,但是他知道他们主仆之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信赖。他不敢奢望许南风还能像从前那样信任自己,如今还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已是莫大的荣幸。 相比起萧靖言而言,自己还算是幸运吧,起码在不可挽回之前认清了白舒歌的真面目,起码没有让更多的兄弟枉死在他的手中。 当年白舒歌投奔萧常秋时曾向他献上过一味奇药,据闻此药可在短时间内将人的迅速提升,不过因为此药以毕罗花为药引,所以一直未能真正完成。所以萧常秋为了重建绝云军夺回皇权,便答应与白舒歌联手攻入浮方城,以活捉君疏月为代价换取此药。 彼时蒙烈也曾以为这药可助绝云军重振昔日神威,却不想白舒歌为了炼药完全走火入魔,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因为试药而一个个惨死,他终于意识到这药救不了绝云军更救不了北沧。但此时他已经无法阻止白舒歌,也无法说服萧常秋,只能暗中向许南风求助。而此时的许南风正愁于苦寻白舒歌不得,但因为蒙烈曾背叛过他,所以许南风对他始终存有戒备,一直不曾真正相信过他。直到这次他决心要彻底反击才给蒙烈下达了命令,命他带领绝云军攻入城南谷地的遗情山庄,捉拿藏身于此的白舒歌,不想他们攻入山庄时,整座山庄已被白舒歌付之一炬,而他亦是下落不明。 但经此一战,萧靖言被擒,偌大的辰国公府也已经被许南风所控制,绝云军尽数归于他的旗下,最重要的是君疏月也被顺利救出,一切都在许南风的掌握之中。 唯一的遗憾就是让白舒歌再度逃之夭夭。 遗情山庄的大火将整个山谷都映照得犹如人间地狱一般,这是白舒歌留给北沧最后一件礼物,也是他对许南风最无情的嘲讽。 “看起来许南风又慢了一步。” 在通往谷外的山道上,白舒歌和北辰襄坐在马上远远望着山谷里冲霄的火光,神情自若地彼此交谈着。此时的北辰襄和几日前病骨支离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他立在风中英姿俊朗,神采飞扬,就如白舒歌所言,他是浴血重生的凤凰,必会令天下为其风姿所折服。 “我早就知道他们根本靠不住。不过无所谓,他们都只是垫脚石而已。” “看来朕和他们也差不多。” 北辰襄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从白舒歌身旁轻轻路过:“在白大少眼里,天下恐怕无不可利用之人。” “人生本是如此。”白舒歌不甚在意地笑道:“对陛下来说,我也只不过是棋子而已。只要能助遥王坐稳江山,没有什么是陛下不能牺牲的吧?” “可是没有了君疏月,你就没有了炼药的引子,你又如何助朕一统天下?” “陛下把我想得太简单了。” 白舒歌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五名随从,那是他从遗情山庄里唯一带出的五个人。 “萧常秋的绝云军只是我炼药的器皿,真正成功的只有这五个人。”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五个蒙面之人便将面罩取了下来,北辰襄这才发现他们五人的面颊之上都隐隐浮动着毕罗花的花纹,而且那花纹不止出现在他们的脸上,甚至连脖颈处也都被缠绕着。 “这是……” “陛下,他们今后就是你的药引。” 北辰襄闻言一惊:“你说过只有君家人的血才能培植出毕罗花来,那么他们……” “他们的体质已经与君疏月无异。”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北辰襄望着眼前诡异莫名的五个人,心中不由警觉起来,但白舒歌只是笑道:“陛下志在天下,而我只是想夺回属于白家的东西,你我各取所需,本就是互相利用,交心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朕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包藏祸心,临阵倒戈?” “所谓事不过三,我二易其主,到了陛下这里已是没有退路了。” 白舒歌回身看向火光冲霄的山谷:“许南风必已恨我入骨,日后势必步步紧逼,天下之大,除了陛下身边,我已无处容身。” “你现在示弱倒让朕更加不敢相信了。” 白舒歌大笑道:“以陛下的胆魄和见识,难道还怕我会兴风作浪不成?” “兴风作浪?” 北辰襄摇了摇头:“朕倒是希望你在北沧继续兴风作浪。” “这浪已经掀起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 白舒歌知道此夜过后,许南风必定会满城设防围捕自己,而眼下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人,就是凤太后了。 “聂王之子的身份应该大白于天下了。” “你不是说北沧内斗,朕隔岸观火便可?” “世事如棋,不可预测啊。” 事到如今白舒歌不得不承认许南风的手段确实厉害,他在澜城蛰伏了半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志气消磨,无力再战,没想到他早就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所以才能在短短一日之内完全扭转局势。如果不是自己早一步得到消息从冰牢撤出,此刻只怕已经和萧靖言一样束手待毙。 许南风爱君疏月入骨,让他看到君疏月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惨状,还不知他会如何报复萧靖言和萧常秋。 “绝云军如今还不成气候,浮方城在澜城的势力也未完全展开,要除掉许南风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聂王之子身份一旦公开,北沧上下必然震动。” “那对你东玥而言,岂非是最好的事?” 白舒歌话尽于此,北辰襄已完全明了他的用意。原本他想凤太后与萧家彼此内斗互相消耗,但如今萧府已败,许南风就是打击北沧最好的矛。 北沧一乱,东玥大军便可趁虚而入,到那时北沧无兵可用,而许南风亦无称王之志,要拿下北沧易如反掌。 “还有一件事。” 北辰襄喊住欲策马离开的白舒歌:“贺凡现在何处?” 这些天北辰襄一直刻意回避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他宁可抱着虚无的幻想来欺骗自己也不愿接受他可能已经命丧黄泉的现实。 “陛下放心,他还活着。” 白舒歌有些意外北辰襄这般凉薄无情之人竟会对一个侍卫如此在意。不过那人就算活着其实也与死人无异。他已经被项天陵震断了全身经脉,找到他时虽一息尚存,但武功尽废,已再无任何价值可言。 但是对于北辰襄而言,只要他活着,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第78章 尽释前嫌 对于澜城的寻常百姓而言,这一夜与平日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一夜却是漫长而煎熬的。整个澜城之中都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暗流,仿佛随时可能会冲破这表面的平静,从而掀起一片狂风巨浪。 许南风在君疏月的床前枯坐了整整一夜,他从中毒昏迷之后便一直没有醒来,除了偶尔能看到他在昏睡中眉头微蹙以外,其他时候都平静得像是会就此一睡不醒。 许南风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试毒时的情形,那种纠缠入骨的痛楚他一生都不会忘记,他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疼得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狠狠碾碎,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活下去要找到君疏月要永远和他在一起。而如今,他爱的人正承受着与他一样的痛苦,可是他越是平静,许南风的心就越痛。 他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够这样不动声色地忍受住这种绝世的痛苦。 君疏月自回来之后,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他是如何从千里之外的南山药庐来到澜城,每次自己问起这移魂转生的君家秘法时他也总是闭口不言,他为了活着走到自己面前究竟付出了多少? “阿疏,快点醒过来吧,我知道你生气了,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可以不理我,但是你不能用伤害自己来惩罚我,我真的……真的受不了……” 他握着君疏月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我听你的话,我跟你回乾州,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也不管外面的恩恩怨怨……” 许南风在床边坐了一夜,不知对着昏迷不醒的君疏月说了多少话,仿佛要将他们从相识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细细重述一遍,但是他还觉得不够,因为他们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日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君疏月听,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却又不停地流泪。 他也许只是太害怕那种天地俱寂的感觉。 “阿疏,我都已经想好了,乾州以南有个叫什幻海的地方,听说那里是星河的源头,我们就在海边搭一间小屋,种上你喜欢的海棠,再酿上几坛好酒,待来年春归之时便可相对而饮,说起来你酒量那么好,我好像只赢过你一次……” “那次斗酒的事你居然还敢提?” 许南风正说到动情之处,忽然间听到身下传来君疏月那清冷迷离的声音,他微微愣了一下,泛红的眼睛突然之间又湿润了。 “阿,阿疏……” “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在酒里下了药?” 许南风酝酿了一整晚的情绪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瞬间破了功,他怔怔地望着君疏月那张虽然虚弱却生动的面孔,突然抬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啧……好疼!” 君疏月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被掐红的脸:“别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看就是个傻子。” “傻子总是做一些惹你生气的蠢事,你能原谅他吗?” “如果我说不,你是不是又要在我耳边说上一整晚?” “哈?” 君疏月心疼地看着许南风那张憔悴的面孔,他虽然昏迷了,但意识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有好几次他都隐约能听到许南风在自己耳边说话,但是怎么都醒不过来。 其实他想告诉许南风,这件事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责怪过他,他只是怨恨自己无能,把自己心爱之人连累至此。 “你,你都听到了吗?” “我听到你说要放下北沧的一切跟我离开,这次不会反悔了吧?” “当然!” 许南风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示决心。经此一事他是真的怕了,外面那些牛鬼蛇神他一个都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君疏月这个冤家他一辈子都斗不过。 “那好,我也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君疏月说这话的时候,许南风的心中就像是突然有了某种预感,猛烈而不安地跳动起来。他忐忑地看着君疏月,小心翼翼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君疏月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坟墓,可是在两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终于明白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瞒其实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伤害。 所以现在我向你坦诚一切,将来无论面临什么风雨,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活下去。 “我的这个身体只有三个月的寿命。” 君疏月说罢就感觉到许南风的手蓦地一紧,仿佛一刹那间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半晌之后他才哑着声音问道:“有办法续命的对不对?一定有的对不对?” “对。” 君疏月涩然地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多说就被许南风狠狠抱住:“我知道一定有的,必须有!” “南风……你先放开我,听我慢慢说……” 听到这话,许南风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猛地松手向后退去。他大概又想起自己之前对君疏月所做的事,他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很有可能激动之下再失去控制。他刚刚那一下是不是又弄疼君疏月了? “你别怕,别离我那么远。” 看到许南风故意躲开,君疏月连忙伸手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许南风却僵着身子为难道:“我怕我会……” “在你眼里,我有那么不堪一击么?” “不是的!可是……” “给我过来!” 果然君疏月一冷脸,许南风就乖乖听话了。两个人一下子又像是回到了过去,不管许南风在外面如何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可是到了君疏月的面前依旧还是那个会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小孩。 许南风重新坐回到床边,紧张又焦急地盯着君疏月,现在只要他说出续命的方法,哪怕要把天和地翻过来他也在所不惜。 “被白舒歌囚禁在冰牢里的身体虽然损毁得厉害,但那毕竟是我的本体,如果能再用一次秘术,或许还可以使我恢复如初。” “可是那个身体……” “我知道,那个身体四肢俱断,形销骨立,就算秘术成功我活了下来,以后也是个废人……” “不!不是的!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况且天下之大,不可能没有医治的法子,我现在就派人去请曲灵溪,他一定能治好你。” “南风,我父亲在他的药池之中昏睡了那么多年都未能清醒,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早作准备。” “什么早作准备?!” 许南风从座上猛地站起身:“我许南风发过誓,这一生我都许给了你,无论生死我们都一定要在一起。若你真的撑不过去,我也绝不多活一刻。” “你总是不等我把话说完。” 君疏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若真无药可救,日后你可就得天天伺候我了。端茶倒水,穿衣叠被,事无巨细,一样都少不得。” 许南风这才反应过来,嘴边豁地露出一丝笑容:“当然!除此之外我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连暖床都做得很好呢。” “……打住!” 而就在两人说笑之际,屋外传来了蒙烈的声音。许南风心情刚刚转好,一刻都不想离开君疏月身边,奈何尚有俗务缠身,不得不先把眼前的麻烦处理干净。 他嘴上是答应了要放下恩怨,但是白舒歌这个人他是不能不杀的。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是最大的隐患,若不除他,君家的秘密就会被更多的人知晓,到那时君疏月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许南风从屋中走出来时,脸上温和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面上只剩下令人倍感压迫的冷峻。 “少君,柳家的人到萧府了。” “柳庭风?” “是,还有他的二弟柳庭雪。” “好,我知道了。” 萧柳两家多年前就已经互无来往,这时突然把两个儿子派到澜城来,这个柳啸白到底意欲何为? 还是说……绝交是假,其实他们私下一直往来不断? 许南风细细一想,萧常秋部署计划多年,他手中虽有绝云军,但要抗衡整个凤家实在力有不逮,而柳相虽然辞官多年,但兵部不少官员将领都曾是他的属下,若是能得他的支持,确实算得上一大助力。 不过他既已决定离开澜城,萧常秋和凤家的这场争斗对他来说输赢都无所谓了。 “少君,属下还有一事……想求少君网开一面。” 蒙烈还没说完,许南风就已经猜到一二。他挥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气冷绝得不容置喙:“替萧靖言求情的话就不要说了。” “少君,萧相纵有不是,可他毕竟是忠于少君的……” “你是觉得今日立了大功就可以抵消昔日你背叛我的罪过?”许南风一转身,袖风一拂,将蒙烈一掌打在地上。蒙烈不敢抵挡,被打得口中鲜血直流。 “属下不敢。” “凭你当日的所作所为,我就该把你和萧靖言一并办了。但是念在你是受了蒙蔽,我才让你继续跟在我的身边。你的心思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少君!属下……” “我这一生只会爱君疏月一个人,这双眼睛也只会看他一个人。”许南风说着负手从蒙烈身旁走过:“我曾经也把你当做可信之人,是你太让我失望。” “少君,无论如何你是聂王之后,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置大局不顾啊!” “我六岁那年遇到君疏月,从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天下。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当真什么都不要?连父仇都不报了吗?” “我的母亲当年郁郁而终是因为他,我心爱之人又因为你们的复仇大计受尽折磨,聂王之子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只意味着痛苦和不堪。你以为我当真想要这个王位?我恨不得北沧明日就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第79章 兰台旧事 许南风隐忍了这么多日子,直到今日才终于得以宣之于口。其实君疏月说得没错,复仇和权力并不能使他快乐,那只会让他把自己禁锢在更深的痛苦之中。 然而这却无疑将蒙烈打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他为了替父报仇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许南风了,可他却要放弃快要到手的胜利,去守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废人共度余生,为什么?! “你,你要离开北沧?” “对,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许南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一刻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蒙烈望着许南风绝决而去的背影,握着剑的手不由颤抖起来。许南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蒙烈见状以为尚有转机,目光不觉一亮,然而许南风却道:“当年新婚之夜,刺客本已经被聂王擒住,但最终他却自愿就死。” “你说什么?” “聂王是自绝于世的。”许南风面对震惊不已的蒙烈,依旧语气淡淡道:“风氏后人并没有杀他,只是在他死后将他的首级带回了他发妻的身边。” “不,不可能!” 蒙烈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聂王英雄一世,岂会,岂会……” “这也许是我们父子之间唯一共通之处。”这或许是许南风第一次亲口承认聂衡这个父亲,因为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倘若将来君疏月先他一步离开,他对这个人世亦不会再有半分留恋。 可就在许南风话音刚落之际,那长着异瞳的男子从院外走了进来,蒙烈一直觉得他形似鬼魅,阴森得很,但许南风似乎对他十分倚重,所以蒙烈对他的来历更加好奇。 “先生,宫中有信,景帝请您入宫商量要事。” “他能有什么要事。” 蒙烈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许南风兀自沉思了片刻后道:“好,我马上准备入宫。你们暂且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那萧府那边……柳家的人如何打发?” 许南风不答,只是转眼看向蒙烈:“景帝虽是平庸之才,但好在志气未消,而且宅心仁厚,若得贤臣良将辅佐,未必不可成器。” “他?” “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他的身上。” 蒙烈原本以为许南风这话只是说笑,却不想看到他表情十分认真严肃,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一样。 景帝若得萧柳两家齐力相助,复国未必无望。只不过柳相在野多年,是否有复国之志尚未可知。 “你放心,我在离开北沧前会为你们完成最后一件事。” 许南风径自一人离开了小苑,此番来接他入宫的是景帝的贴身常侍李常福,当年景帝未登基前,他就一直侍奉左右,可以说是景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每次景帝出宫或者私下召见许南风,也都只有他一人常伴在旁。 入宫的马车在澜城宽阔的路面上徐徐而行,一路上许南风都看着窗外不言不语,李常福低着头也不敢说话,但就在快到宫门前时,许南风突然开口道:“敢问李公公,陛下此番招我入宫所谓何事?” 李常福一路上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许南风问话才回过神来,许南风注意到他眼神中一晃而过的慌乱,心中不觉暗自一惊。 “这……小人不知……陛下的事小人不敢过问。” 许南风不是第一天认识李常福,这位老人虽然地位不高,但为人沉稳有度做事滴水不漏,甚至连凤太后都对他赞许有加,但今天却十分失度,像是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许南风嘴上虽然没有多问,但李常福的异样他都看在眼里。其实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也许是场鸿门宴,但是他还是选择单刀赴会,因为即便凤太后不来请,他亦会在离开北沧前解决这桩纠缠了十多年的恩怨情仇。 马车一入宫,并没有朝着流华宫的方向驶去,许南风看着窗外高大的红墙和重重叠映的华丽宫楼,曾经的明艳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推移而变得斑驳而沧桑。 再美好的东西,如果总是一成不变终会被人所厌弃,也许很多年前母亲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决然离开这座精致的牢笼,去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雨。 许南风至今都还记得在她病重的那些日子,她总在昏睡中叫着丈夫的名字,她喜欢叫他聂郎,不是皇上,不是夫君,而是聂郎,那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最亲密的称呼。他知道母亲到离开的那一日都深爱着这个伤害过她的男人,而且至死不悔。 也许,只是缘分太浅吧。 “这里不是流华宫。” 车终于停在一座荒废多年的冷宫前,他看了一眼一直低头不语的李常福,表情平静得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他还没有下车,周围已经有数百名弓箭手包围了上来。他们就像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地出现许南风的面前。而许南风只是慢慢站起身从车辇上缓缓步下,他的背挺得很直,脚步没有一丝摇晃,虽然身陷重围,却犹如得胜归来的王者一般尊贵和威严。 在场众人中也聂衡当年的旧部,所以当许南风走下车辇的一刹那,他们竟有种聂王重临天下的错觉。 “没想到太后宣见我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庶民竟也要摆这么大的阵仗。” 李常福听他这般说笑,不觉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一路上他什么都不曾透露,可是许南风竟好像早已看透了一切,面对如此阵势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谈笑风生。 “许先生,闲话莫说,请进吧。” 今日带兵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国将军凤天南,当年聂王在位之时他一直不受器重,与柳啸白之间颇有嫌隙,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他已是千乘之尊位高权重,不但手握兵部大权,更是凤太后倚重的要臣,朝中百官无不争相巴结,然而今日却亲自来请许南风,由此可见凤太后对此人的重视。 李常福知道不久前凤太后还故意在流华宫刁难过,景帝为此还特意偷偷出宫安抚,可是今日凤太后却突然命他以景帝名义去宣许南风入宫,这实在让李常福感到蹊跷。 而且召见他的地方还是当年曦贵妃所住的太兰台殿,这地方自聂王驾崩后便一直无人问津,早已成了一片废殿。 当年曦贵妃乃是聂王最宠爱的女子,可惜二十年前她无故离宫后便消失于人世,而她也正是许南风的生母,当年艳绝天下的北沧第一美人。 如今香魂已逝,昔日的兰台殿亦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许南风脚步缓缓地从曼曼荒草之中穿过,仿佛透过那些碎砾和断瓦都能依稀感受得到母亲留下的余温。 而就在那荒殿的尽处,一袭枣色华衣的凤太后早已等在了那里。她站在一堵断壁前久久未动,目光闪烁地望着墙壁上那风化得辨不出模样的壁画。 “当年本宫与你母亲在先皇驾前献舞,跳的正是这支四时白纻舞。” “我娘也说过,飞凤一舞天下惊,人间再无倾城色。若论舞技,天下无人能出太后之右。” 凤太后闻言微微一惊,转身看向许南风。许南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下跪行礼的意思。凤天南见状上前便要将他按下,这时凤太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太后……” “退下吧。”凤太后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许南风,眼波之中流转着太多不可明说的情绪:“这兰台殿内外足足有八百禁卫,若是这样还拿不住他,那天底下便每人留得住他了。你说对吧,铮王殿下?” 铮,那是许南风真正的名。他的其他几位兄长在世之时皆已封王,他是聂家唯一的嫡系后人,聂衡仅剩的一脉骨血。 许南风其实早就预料到那颗假头颅瞒不过凤太后的眼睛,所以被他揭穿了身份也并不惊讶。不过他想知道是谁在时隔半年之后点醒了凤太后,因为天底下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实在已经不多了。 一个既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深得凤太后信任,而且能够说动她亲自出手对付自己的人,会是谁呢?白舒歌,玉飞尘,或者还有北辰襄? “本宫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凤太后步履款款地走到许南风的面前,目光锐利地将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有你母亲的秀美,也有先皇的俊逸,你和先皇身边的那几位皇子完全不同。” “南风自幼生在乡野之地,自然不比几位兄长贵气天成。” “铮这个名字虽好,但杀伐之气太重,依本宫来看,倒是南风二字更知情识趣。”凤太后笑道:“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当真是慈母之心,用意良苦。” 她说到这,目光之中骤然掠过一丝冷色,话锋也陡然一变:“可惜你为何偏不珍惜!” 第80章 折枝为剑 许南风前脚甫一离开小苑,凤南天的人马后脚就将此地包围。不过凤太后这一招声东击西早在许南风的意料之内,否则他也不会放心留下君疏月独自入宫赴约。 凤南天的人闯入小苑时,苑中早已是人去楼空。许南风很久之前就已经暗中命人在苑中修建通往澜城外的密道。他离开小苑时就让无咎护送君疏月从密道中离开澜城。 那密道的出口处就在城北的一间野庙之中,从此地再往南走半日的路程就可以行水路离开北沧。 一路上君疏月竟连一句话都没有问过许南风,似乎对于他单独入宫赴会之事毫不担心。蒙烈见他如此淡然,心里不觉有些忿忿不平。 “少君这一去也不知是凶是吉,我想回去找他。” 蒙烈这话虽是对着无咎说的,但话锋所指之人自然就是君疏月。无咎闻言连忙阻止道:“不可,此刻澜城之中已被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也不能让少君孤身一人身陷重围。”蒙烈说着冷冷地瞪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君疏月:“我可不比某人心大。” “休得胡说。” 无咎面色一沉,厉声道:“主人说过,一切以君公子的安全为重。你的死活我不管,但若因此打草惊蛇招来追兵,你可担待得起?”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少君的安危更重要!” 蒙烈说罢转身便要走,这时无咎忽然一抬手,一道寒光从他手中飞射而出横过蒙烈的身前,他脚步一滞,只见衣领处已经被那寒光划破了一角。 “你要跟我动手?” 蒙烈低头看了一眼衣上破损的地方,手中的绝云剑忽地发出刺耳的剑鸣声。 “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后退一步!” 无咎话音放落,蒙烈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剑,跟随他而来的绝云军亦亮出了兵刃,两方人马眼看就要兵刃相见。 蒙烈步步生风地逼近无咎,手中的剑在鞘中争鸣作响,似是马上就要破锋而出。 无咎挡在君疏月身前,面对杀机毕露的蒙烈毫无退意。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君疏月悄然起身走上前来。 “君公子!” 君疏月轻轻拂开无咎的手,他的动作看似很不经意,但他一出手无咎就感到一股无形却又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推开。 “怎么,终于坐不住了?” 蒙烈冷笑着看向君疏月,虽然这个君疏月这个假想敌一直存在于蒙烈的心中,但这或许还是他第一次直接与君疏月对话。 “我劝你最好不好在我面前出剑。” 君疏月如今只是孩童之身,走到蒙烈的面前只及他腰身的高度。蒙烈居高临下看着他,怎么都觉得从他口中说出这话十分可笑。 就算你曾经名震天下,人人闻风丧胆,但如今你什么都不是,只是蜷缩在许南风羽翼之下的可怜虫。 “我不知道你们君家人到底有什么妖法,但你迷惑得了少君,迷惑不住我。”蒙烈握紧手里的绝云剑,剑身的裂痕之中绽处血色的光华,仿佛有股血腥之气肆意而出。 “你若要逃便自己逃去,我一定会回去把少君安全带出来!” “你的忠诚我佩服。”君疏月迎着那摄人的剑气,淡淡一笑:“但是蛮勇只会坏事,难怪南风一直没有重用你。” “你说什么?!” 蒙烈闻言大怒,剑身一震,剑气如惊涛骇浪朝着君疏月直扑而去,但这时君疏月只做了一件事。他没有躲闪,而是一掌按在了绝云剑的剑锋之上,那剑啸声犹如神哭鬼啸,震荡天地,但他一掌推向蒙烈时,剑气竟被他一只手从中劈开,似有一道气壁挡在他的身前,让蒙烈的剑根本无法靠近半分。 绝云剑在名剑谱上只排在飞尘剑之后,剑身乃以龙池精铁所铸,传闻此剑出世之日,龙池剑庐之中曾有龙吟之声传来,而剑身上的血痕就是剑师屠龙时留下的痕迹。所以这柄剑中封印着上古龙魂,一旦开封威力可想而知。 “今日你若赢我,我便让你回澜城,否则今后在我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君疏月话音方落,蒙烈剑锋又已落下,这一剑入地三分,溅起满目尘烟,剑锋之上似有龙魂之气震荡,一时之间林中百鸟惊飞,群兽奔走。 “若你输了,就永远从少君面前消失。” “呵。” 君疏月一个纵身跃起,一脚踏在绝云剑上,借力腾空而起,蒙烈反身又是一剑,那剑有开山裂石之神能,一剑落空,剑锋之下的巨石顷刻间碎成齑粉。但他剑势虽猛,面对君疏月时却总有种不知往何处着力的感觉,君疏月就像是一片不知飞向那里的飘鸿,一阵风就能把他惊起,但剑锋无论向何处砍去,总也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无咎知道那是因为他功力尚未恢复,只能以此来拖延蒙烈,倘若硬拼,在力量上他是绝占不到上风的。 “君疏月,你莫非是不敢与我正面交手么!” 蒙烈眼见自己的剑招接连落空,不禁有些急躁起来。这时君疏月不疾不徐地落在蒙烈身后,此时他手中已握住了一根残枝,看那姿势像是要以此为剑。 江湖人道,所谓剑道的至高境界便是天地万物皆可为剑,蒙烈自认尚未修炼到这般境界,所以看到君疏月折枝为剑,心头不觉一震。 “你的剑法不错。” 君疏月握着那残枝,忽地袖风一挽,蒙烈尚未看清他如何出手便感到一股沛然之力袭来。蒙烈得了君疏月这句‘夸奖’,只觉得对方是在故意羞辱于他,心中愈发怒不可遏,绝云剑发出狂啸之声,而蒙烈就犹如云海之中的一尾蛟龙掀起怒海汹涛,朝着君疏月漫天而来。 这时君疏月立在原地动也未动,他举起手中的残枝,面对那汹涌而来的剑气,他看上去像是会被瞬间吞噬,然而就在此时,无咎看到他身后忽有无数寒光呼啸而出,万剑齐鸣之声让所有人手中的兵刃都嗡嗡作响起来。 剑乃百器之首,大凶之物,两剑甫一交锋,剑气激荡起一片飞沙走石,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所淹没。蒙烈求胜心切,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的初心只是退敌而不是杀人,他手中的剑像是完全被激起了凶性,誓要饮血方才罢休,剑锋上血光大盛,君疏月小小的身影转眼就被血光吞噬,无咎看到他消失在剑光之中,心跳骤然停止,但此刻他正被那两股剑气压制住动弹不得,根本无法上前施救。 此刻剑光之中,蒙烈一招斩落,只见剑锋之间火花四溅,那残枝明明只是草木之身,却在交锋之时坚韧如铁,竟连绝云剑都不能撼动半分。 “蒙烈,你已失剑心,你赢不了我。” “何为剑心?” 蒙烈看着光影闪烁之间君疏月那张迷离不清的面孔,那张脸分明是青稚的,但是他的目光却像是看淡了沧海桑田一般沉静而平和。 “绝云跟随我多年,它与我早已人剑相通,我的心即是剑心,我只要不死,剑心就不会失!” 蒙烈说罢,将绝云剑猛地向前一送,只听得一声轻响从君疏月手中传出,接着他手中的‘剑’应声而裂,绝云剑的剑气瞬间将那‘剑’震碎于无形。蒙烈的剑猛地向前一送,剑锋朝着君疏月眉峰而去。 这时他才意识到控剑的并不是自己,反而是自己在被剑所控制。 剑心已失,你赢不了我。 君疏月的话在蒙烈耳边蓦地想起,而就在他恍惚之间,他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握剑的手不由松。 “什么?!” 蒙烈像是如梦乍醒,这才发现君疏月并没有倒在绝云剑下,自己刺中的根本就是一个幻影,而真正的君疏月正握着他的绝云剑站在他的身后。 他是如何躲过了自己那一剑,又是如何从自己手中夺走了绝云,这一切都让蒙烈感到迷茫和恐惧。 如果他想杀自己,那么此刻自己恐怕已经命赴黄泉。 “君公子!” 待周遭的剑光散去,无咎看到君疏月与蒙烈之间胜负已分。君疏月握着绝云抵在蒙烈的脖颈之上,只要他想,取下蒙烈的首级简直易如反掌。 “剑法不错,只是稍欠火候。” 君疏月说罢将绝云从蒙烈的脖下蓦然抽出,剑锋过处,几缕碎发应声而断。蒙烈定在原地几乎不可动弹,一时之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见识到君疏月的可怕,然而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你现在连我都赢不了,去救南风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君疏月说罢将绝云猛地插入一旁的巨石之中,剑身发出当地一声,大半没入其中。他转身缓步走到蒙烈面前,抬首看向他:“我不杀你,因为你对南风起码还有一片忠心,但是如果将来有一日你拖累了他,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第81章 横生波折 经此一战,蒙烈果然遵守承诺,再没有故意为难过君疏月,不过在无咎看来,他就像是被君疏月一下子打蒙了一般,整个人都蔫得厉害。 大抵是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与君疏月之间的差距,所以不得不彻底认输了吧。 君疏月一行人从澜城外的渡口上船之后便一路朝丰邑驶去,再从丰邑的港口登船穿过永宁海峡回到乾州。 众人赶到丰邑时已是这一日的日落时分,虽然出海的船早已在港口停妥,但是考虑到眼下正是涨潮时节,入夜后永宁海峡水势凶猛,所以还是决定在港口多停留一日,待天亮再扬帆出发。 入夜之后,船外雨声不绝,海上一片烟雾蒙蒙,凭窗远望,除了空蒙无星的夜色再无其他。无咎端着饭食走到最尽头的那个船舱,轻轻敲了三下门,屋内依旧是一片寂静。他知道每日到了这个时辰君疏月都要闭关调息,所以不敢多做打扰,放下食盒就打算离开。这时舱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无咎看到君疏月连忙低头行礼。 “船上可有酒么?” “酒?” 屋中没有点灯,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的君疏月在夜色中看上去格外单薄伶仃。他这些日子从没有问过许南风的去向,但无咎知道他是所有人中最担心许南风的。 他嘴上说着相信,心里却没有一刻安宁。这些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无咎却完全能够感受得到。 “君公子,你还有内伤在身,恐怕不宜饮酒。” 君疏月闻言,二话不说便将无咎推开向外走去。 无咎是知道他的脾气的,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君疏月走到甲板上,海风正劲,无咎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这六岁的孩子,抱在怀里也只有小小的一团,若不是亲眼看过他和蒙烈的那一战,只怕任谁看到他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 而事实上支配着这个身体的人却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坚韧强大得多。 站在甲板上朝着丰邑内城的方向看去,夜色里零星的灯火像是几点微弱的流萤漂浮在黑暗之中。这座海边小城虽然不比澜城喧嚣繁华,却自有种与世无争的宁静之美,让君疏月烦乱的心也变得平静下来。 “君公子,你去哪里!” 君疏月在甲板上稍站了片刻忽然一纵身从船舷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岸边,无咎见状慌忙也跟了过去。 此时城中已是家家闭户,灯火凋零,只有一间酒馆还未打烊。君疏月径直走了过去,那老板见来的是个孩子便要赶他离开。 “这些银子够买这里的酒了吧。” 无咎一边说一变丢了一锭银子在老板手上,老板一见他出手阔绰,再看那孩子眉宇间贵气不俗,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所以也不敢多做阻拦,马上换了一副殷勤的面孔把他们两人请了进去。 “你方才不是还不让我喝酒?” 无咎无奈地笑道:“主人说了,若是实在拦不住,也不能惹了公子不快。” “他倒是了解我。” 君疏月哼了一声,抱起酒坛仰头就猛灌了一口。他这举动让周围的酒客都不由侧目,他他们天天来此地喝酒,见多了不要命的酒鬼,却还没见过这么小的‘酒鬼’的,众人见他喝得痛快淋漓,忍不住拍手叫喊道: “小兄弟的酒量甚是了得啊。” 君疏月是酒道高手,从前在浮方城时,每年许南风都会从天下各地网罗名酒送到城中。若在从前,这些酒是绝入不了君疏月的法眼的,所以无咎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他却好似喝水一般毫无感觉。 “小兄弟当真是奇人,这般牛饮都不会醉吗?” 君疏月将酒坛慢慢放下,轻描淡写道:“这种掺了水的酒是喝不醉人的。” “……” 老板原是想来献殷勤的,结果却被君疏月一句话呛得面上无光。幸好此时酒馆中客人已经散去,否则不是砸人家招牌吗? 两人各自无言地对坐了片刻,无咎看到君疏月抱着酒坛怔怔地出神,忍不住问道: “公子其实心里还是担心主人安危的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他的,他不去祸害别人就算客气了,天底下还有谁能害得了他?” 无咎闻言忍不住轻声一笑,君疏月听见笑声,转头看了无咎一眼。这个年轻人似乎和他想象之中的四方城弟子有些不同。初见他时觉得他是一块寒冰,相处之后又发现这个年轻人心思细腻,虽面冷内里却十分温柔。 “魏无涯是你什么人,据我所知只有血统正宗的四方城弟子才有这样的异瞳。” 无咎闻言,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虽然很好奇你为何会投入南风门下,不过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 “门主是我师傅。” 无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过我已经被他逐出师门,如今跟四方城已毫无关系。” 他说罢,将自己垂在眉角的刘海轻轻掀开,君疏月看到那里一道黑色的黥印赫然在目,那正是四方城弃徒的印记。 “你师傅放你离开,就不怕你泄露四方城的秘密?” “依四方城城规,弃徒一律当杀,我这条命是主人捡回来的。” “他这个不管什么都往家里捡的习惯倒是一直未变。” 无咎听到这话,禁不住笑道:“当初若非主人及时出手相救,无咎也活不到今时今日。” “难道四方城就此放过你了?” “是……” 无咎本也以为魏无涯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在那之后当真没有人再找他的麻烦。不过有件事无咎费解了许久,至今都未能解惑。 如今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初背叛四方城的原因,那一部分的记忆就像是被人抹去了一样,他记得自己如何投入魏无涯的门下,亦记得自己如何被四方城的死士赶尽杀绝,但就是想不起这中间的片段。 这或许就是他离开四方城所付出的代价?不过这也算是魏无涯的仁慈了吧。那段记忆对自己而言,恐怕也不见得美好。如此忘去,算是他们师徒之间最好的交代。 就在两人闲聊间,酒馆已近打烊的时辰,两人面前的酒也已经喝得见了底,然而原本一直在前堂忙活的老板却不见了踪影。 “掌柜的?” 君疏月放下酒盏,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酒馆之内,显得周围愈发的死寂。 “看来这酒钱掌柜的是不想结了。” “等等。” 无咎已经察觉出了异样,一手按住君疏月的肩膀。这里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感觉得到周围隐隐弥漫的杀机。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君疏月突然眼神一厉,握住桌上的酒杯凌空一弹,那酒杯顿时被他指尖的气劲震得碎片四散,那碎片犹如暗器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接着无咎便听到几声衣袂飘动的响声,转眼间几道人影出现在酒馆四周。 “疏月,看到你身体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几声击掌声从内堂之中传来,君疏月抓住无咎的手,忽然一发力将他推到自己身后:“玉飞尘,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喜欢装神弄鬼。” 玉飞尘? 无咎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惊。这时内堂之中有人掀开门帘缓缓步出。无咎一看,那人一身玄色金丝长衫,一头黑发束在玉冠之中,端的是贵气非凡,不怒而威。 玉飞尘这个名字无咎早有耳闻,不过没想到他消失江湖多年之后竟又再度出山。更没想到他是追着君疏月而来的。 “看来上次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真正执迷不悟的人其实是你。” 无咎见他走上前来,心中不觉一紧,可他刚要抬起手臂就被君疏月按住:“收起你的武器,退到外面去。” “公子!” “你最好听他的话,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杀人。” 玉飞尘说着当真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里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但是此刻无咎怎么可能丢下君疏月独自逃走? “退出去!” 君疏月见无咎不动,突然一转身,一掌按在他的身上。无咎一时之间猝不及防,被君疏月的掌风猛地推出了酒馆,他袖风一扬,酒馆四周的门窗轰地一声尽数合上。 玉飞尘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兀自用君疏月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许南风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你不但要保他,连他的下人都要保。” “船上的人你一个都不许动。” “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他们安然无恙。” “玉飞尘,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卑鄙。” 玉飞尘轻轻转动了一下酒盏,就着方才君疏月喝过的痕迹小啜了一口,看到他这副痴态,君疏月只觉得厌恶无比。自己当初为了他还惹得许南风十分不快,现在想来当真是不值。 “对了,我还忘了说一件事,你师傅和爹亲如今也在九天七圣盟做客,你们也许久未聚了吧。” 听到这话,君疏月那张疏离冷漠的脸顿时露出一丝动摇。他没想到玉飞尘竟会用谷墨笙和君少清来要挟自己。 “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不在乎做一个小人。” 玉飞尘说着倾身上前握住君疏月的手:“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82章 险中求胜 “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饶许南风不死。” 玉飞尘将面孔凑到君疏月的面前,狠狠拧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疏月,我们之间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玉飞尘,我也提醒你,我只会为你求一次请,你好自为之。” “哈哈。” 玉飞尘的嘴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像是恨不得把君疏月一口吞下去:“好,我等着他来杀我!” 说罢,他一把握住君疏月的手,将他整个人扯进自己怀里,然后抱着他径直向酒馆外走去。此刻酒馆之外已被九天七圣盟的人重重包围,君疏月回头看了一眼正挣扎不已的无咎,对他轻轻摇头示意。 “公子……” 无咎看到君疏月被玉飞尘抱在怀里,几乎已按捺不住冲动想要动手,可是君疏月那个眼神分明是要他按兵不动,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后招? “回到乾州之后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如初。” 玉飞尘望着怀里静默无声的君疏月,声音陡然之间温柔下来,他低下头在想要亲吻君疏月,但看到对方厌恶冷漠的眼神又忍不住暗自苦笑了一声,在他眉角处轻轻吻了一吻:“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我不会把你再让给任何人。” “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日后都必将付出代价。” “为你,我不在乎。” 玉飞尘说罢,抱着他翻身跃上马背。按照许南风的计划,他们是要横渡永宁海峡回到乾州,这一路上必然都有他的人马沿途驻守,所以玉飞尘选择行陆路,翻过浮玉岭再回到乾州境内。 玉飞尘此行调动了九天七圣盟至少一半的兵马,这一次他对君疏月是志在必行,而且他这次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这让君疏月不得不怀疑许南风这些日子一直杳无音信是否也与他有关。 玉飞尘虽然没有杀无咎他们,但也没有放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一并押往了乾州。负责押送他们的正是温岭商家的弟子。而在途径乾州南陲重镇瑶歌之时,君疏月看到在此接应的竟是云鹤山庄的白轻衣还有妙手舒家的舒方晴。 九天七圣盟当年号称乾州第一盟,这些年若非玉飞尘无故失踪,也不会让云鹤山庄后来居上,这次玉飞尘归来,无疑令整个乾州武林的格局都发生了改变。玉飞尘当仁不让再度成为乾州武林之首,而他这次前往北沧所打的旗号,正是要亲自捉拿浮方城城主君疏月及其余部。 当年千重山一战,江湖盛传魔头君疏月葬身崖底,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他的尸身,这次玉飞尘一出手就将他擒住,此举岂能不令乾州武林正派振奋? 而对于玉飞尘来说,用一个废弃的肉身瞒天过海换取他和君疏月余生的厮守,这实在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剩下唯一的心头大患就是许南风了。如今的瑶歌城内外已布满重兵,只等许南风自投罗网,只要杀了他,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能够从玉飞尘的手里将君疏月夺走。 在被玉飞尘擒住的这些天里,君疏月一直被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玉飞尘以谷墨笙和君少清为要挟,不但逼他服下的化功散,又将他全身穴道封住锁在瑶歌城心的百尺高塔之上,每日除了他自己几乎没有人可以见到君疏月,而塔下更是由门中几位堂主亲自带人把守,君疏月纵然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从他身边逃走。 不过俗话说百密一疏,玉飞尘自以为这部署已是天衣无缝,但他偏偏没有算到妙手舒家的主事舒方晴恰好与许南风是生死之交。而他仗着舒家妙绝天下的易容之术,天底下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看你如此淡定,我真不知道你是生性漠然还是随遇而安。” 舒方晴易容成送饭小厮出现在君疏月面前时,原以为他会露出惊喜的表情,不想君疏月的反应却依旧是平静无波。似乎对于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大救星完全无动于衷。 “我与南风原本也是约好要在乾州会合,如今有他护送,倒是省了我的心。” 君疏月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看向一身粗布短衫灰头土脸的舒方晴,要不是熟悉他的声音,他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真是真假难辨。 “话虽如此,可南风为了你一定会硬闯瑶歌城。现在城内外已撒下天罗地网,你一点都不担心?” “况且我觉得真正要担心的应该是玉飞尘吧。” “这话怎么说?” “有你这个内应,难道南风还会傻到自投罗网?” “……我可没说要给你们做内应。” 君疏月但笑不语地看着舒方晴,倘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舒方晴真要被他那一脸温良无害的笑容给骗了。 “罢了,反正我原本看玉飞尘也不大顺眼。”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丢下阿阮急急忙忙从北沧赶回来,这一走都走了大半月,也不知道阿阮在北沧有没有想他。 “不过除了这件事外,我确实还有另一件事更为棘手。” “打住!” 舒方晴不等君疏月说完就嚷着打断他:“你们要跟玉飞尘斗法,千万别算上我。我只想跟阿阮多过两年逍遥快活的日子。” “玉飞尘的野心绝不止于我,你以为有他在,你还能有快活日子过?” 舒方晴当然知道君疏月这不是危言耸听。玉飞尘为人专断独行,做事任性妄为,当年要不是他败在君疏月手中,隐姓埋名留在浮方城,这些年乾州武林也未必就能太平。如今他再度出山,行事似乎比当年更加专横霸道,如此下去江湖再无安宁之日。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这塔顶之内虽然吃穿住用皆十分考究,但终究只是一个精致的牢笼,而君疏月就是这牢笼里的金丝雀,玉飞尘这样困着他,既是折磨也是羞辱。 “这里关不住我,只是我暂时不能走而已。” “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游戏我看不懂,我只希望不要成为你们棋盘上的棋子就谢天谢地。” “自诩聪明的人往往最蠢,真正的聪明人总是大智若愚。” 君疏月走到舒方晴的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舒方晴感觉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他来不及多看就听到外头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帮我交给南风。” 舒方晴不动声色地将那东西藏在袖中,然后低下头退到桌边。玉飞尘走进来时看到他正在收拾碗筷,而显然桌上的菜并没有动过。舒方晴看到他挥手示意,不敢再多做停留,端着碗筷匆匆离去。 “今天的饭菜又不合口味?还是你故意这么做好让我心疼?” 尽管此刻站在玉飞尘面前的君疏月只是个六岁孩童,但这仿佛丝毫也不减损于他对君疏月的痴迷。有的时候君疏月甚至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比从前更加疯狂,更加充满了*。 这个男人似乎是真的疯了…… “玉飞尘,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君疏月了。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你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玉飞尘走到君疏月身后,把他小心翼翼揽入自己的怀中,如今的这副身体是这样稚嫩,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碾碎,他身上散发出的香味是那样的惑人,像是在引诱着他靠近和堕落。 我不是疯,只是中毒太深。君疏月,你比这世上任何一味剧毒都要致命,你让人明知是危险却还要靠近,明知是罪过却泥足深陷。 “玉飞尘,你口口声声说许南风不配爱我,可是你现在做的事与他有何分别?” 君疏月的话让玉飞尘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又笑道:“不错,我想我当初就是不够卑鄙才让许南风得意了那么久。” “所以现在把我当成你成为武林盟主的垫脚石让你觉得很得意?” “疏月,你明知道这是权宜之计。” “卑鄙至极。” 君疏月猛地拂开他的手,但因为被封住了内力,这动作对玉飞尘毫无威胁可言,倒更像是欲拒还迎。玉飞尘趁机搂紧了他的腰,而正欲挣扎的君疏月突然面色一变,他急忙用手捂住唇,但玉飞尘还是看到一线血色从他的指缝之中溢了出来。 “疏月!” 君疏月的手无力地推了玉飞尘一把,接着整个人便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倒下去。玉飞尘见他唇色发紫,呕出的血中亦漂浮着黑色的血丝。 “疏月,你中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君疏月趴在玉飞尘怀中已说不出话来,不消片刻已是气若游丝。玉飞尘见状,连忙将自己的内力灌入君疏月体内,然而这非但没有减轻君疏月的痛苦,反倒让他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咳……” 玉飞尘见自己的内力对君疏月的伤势毫无帮助,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将人一把抱起,夺门而出。 “快!去请大夫!” 第83章 聂王之墓 “小公子这毒,老夫恐怕是无能为力。” 随行的大夫在替君疏月诊脉之后,万般无奈地对玉飞尘坦言道:“眼下公子的脉象十分怪异,似弱非弱,似强非强,时急时缓又乍冷忽热,你看他这手臂,黑气正由手臂朝着心脉涌去,老夫用了金针刺穴也只能延缓毒性的蔓延,若这黑气聚拢到了胸口,恐怕就回天无力了。” “连你都未曾见过这毒?” 此刻君疏月身上的毕罗花纹已渐次浮现,在他白玉一般的身子上繁复缠绕,尤其是临近胸口黑气聚拢的地方,那花纹更是艳丽非常。那大夫乃是宫中国手,就算比不上医圣曲灵溪,但也绝非平庸之辈,连他都下了如此诊断,足可见这毒何等凶猛。 “他体内的阳气恐怕是我的内力所致,我会想办法将那内力化去。”玉飞尘神情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可是这毒从何而来,之前他毫无异样,难道一直在强忍?” 细细想来以君疏月的性子,说他一直在强撑玉飞尘也是信的。怪只怪自己太大意,竟一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 “你既束手无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 那大夫被玉飞尘这一吼,吓得慌忙收拾了药箱退了出去。这时君疏月在昏迷中沉吟了一声,玉飞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此时君疏月的手就像大夫说的那般,冷得犹如寒冰一般,指尖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而玉飞尘又怕自己的真气令他更加痛苦,只好用两只手紧紧拢着给他取暖。 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只能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受苦,这种滋味真真是让玉飞尘犹如烈火焚心一般。 “你究竟中了什么毒?你说出来,我便是把这乾州翻过来也给你找到解药。” 君疏月目光迷茫地看着玉飞尘,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玉飞尘见他这般痛苦,一时之间也是手足无措,真恨不得能替他受这些苦,可惜如今他连君疏月所中何毒都不知晓。 想到这里,玉飞尘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日子君疏月一直都与许南风在一起,许南风定然知晓他的病情。只是此刻许南风又身在何处? 任由玉飞尘布下的网如何严密,但这天下间至少有一个地方是他绝无法踏足的。那就是北沧王的陵寝,聂衡的长眠之地。 这座深埋在地下长达二十年的地宫自聂衡登基之日便开始动工修建,耗时近二十年方才完成。聂王遇刺之后,他的首级下落不明,唯有一具无首之身被安葬于此。按照聂家祖制,宫中凡未有子女的妃嫔也当下墓殉葬,不过聂王身前有过遗诏,自己宾天之后这些宫女妃嫔都贬为庶人发配出宫。如此才免去了一场血腥之灾。不过为了保守地宫秘密,所有参与修建陵寝的工匠最终都被活埋在地宫之中。 传闻聂王生前之所以得以百战不殆无往不利,全因他手中握有一柄绝世神器,此物乃是聂家世代祖传之物,得此物者,可通阴阳鬼神,驱千军万马,所及之处血流漂橹,天倾地覆。然而凤后自十四岁那年嫁给聂王之后却从未见过此物,她只知道此物聂王总是贴身携带,甚至在他们床底之欢时,凤后都不曾见过此物。 当日聂王驾崩之后,凤后曾亲自搜查过他的尸身,然而依旧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神物。在那之后她终于彻底相信关于此物的传说只是北沧王室杜撰出来蛊惑民心的谎言,可是她没有想到十多年后当她再次见到聂衡的儿子时,他竟提出要用此物与她做一笔交易。 当日在兰台殿外,许南风深陷重围,看似已是插翅难飞,然而却不想他只在凤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便逆转了乾坤。 他说,你要霸权,而我要自由,你我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凤后笑道,霸权早在本宫之手,何须你拱手相让? 但有一物你多年来求之不得,你就不想知道聂王究竟将它藏在何处? 那时凤太后才惊觉许南风敢只身入宫赴会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聂铮是聂家最后的血脉,亦是聂衡与最爱之人的骨肉,倘若聂家当真有传世之宝,他便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凤后嫁给聂王十多年,眼看着其他妃嫔皆有子嗣,而自己却一无所处。倘若不是因为凤家在朝中地位不可撼动,她这个后位只怕早已易主。这也正是当年她逼迫曦妃离宫的真正原因。 没想到她争抢了一辈子的东西,最终还是被曦妃的儿子轻而易举得到。他本已身怀绝世武功,在江湖之中亦党羽众多,若有反意,就算千军万马亦非敌手。所以凤后实在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竟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天下让给自己。 难道,当真就只是为了,自由? 聂王入葬之后,主墓室就被一块重逾千斤的隔世石永久封尘。凤后曾几度派人入墓企图进入主墓室,但都对这块隔世石束手无策,所以这些年来凤太后始终对主墓之中的情形一无所知。 时隔十多年,她没想到亲手打开这道墓门,让她与聂王再度相见的人,会是曦妃的儿子。 入墓取物乃是对先皇的大不敬,所以尽管凤后对许南风有种种疑虑和防备,但入墓时也只让凤南天跟随左右。若是合他们二人之力再拿不住许南风,那么外头那些人就算进来也只是白白送死。 世人只知凤后一舞名动天下,却不知那只凤翔九天本就是凤家家传武学的至强之招。凤南天如今号称北沧第一武神,但其实在凤后面前也只能勉强对上百余招。她正是因为有如此神功在身才敢在兰台宫单独召见许南风。 “聂王十年未曾离开北沧,你是如何得知这墓道的机关地图的?” 聂王之墓修建于十多年前,而墓道之中的长明灯经十年时光都未曾熄灭,三人走入密道之时,整个墓道灯火通明,宛若白昼,灯火通向前方的无尽之处,那里是一片未知的死亡之域。 “风氏传人斩下父王首级之后,焚烧成灰带回乾州交给了我的母亲。”许南风双手负在身后,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着。他似乎对于身后两人全无防备,但是凤太后却知道他看似满身破绽,但其实是一丝破绽也无。自己若是贸然出手杀他,说不定正中下怀。 “风氏传人恨聂王入骨,竟会答应将他的骨灰带给你的母亲?” “她流亡乾州时,我母亲曾经救过她性命,她只是报恩而已。”许南风抬头望着甬道两旁的壁画淡淡道:“母亲生前也曾跟我说过当年聂家先祖平定北沧的故事,不过好像和壁画上所画的并不一样。” “但凡流传于世的传奇都是胜利者的赞歌,孰真孰假又有多少人会在意?” 凤后冷笑了一声,目光冰冷地从那些瑰丽的壁画上轻轻滑过:“曾有相师为先皇批命说他身负之血,一身杀孽无数,死后不得安寝,本以为只是痴人妄言,乱我民心,不想被他一语成谶。” “之血……” 许南风目光怔怔地落在那壁画之上,那些壁画已经被尘封在墓道之中多年,但色泽依旧明艳非凡,仿佛刚刚完成一般,他从一进墓室就注意到这些壁画,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一幅,上面画着聂家的先祖率领千军万马于万丈波涛之间斩杀海妖。 不,等等。 许南风突然间目光一凝,脚步情不自禁地走到壁画前面。 “怎么?” “这是什么?” 壁画中的海妖虽未露出全貌,但伸出海面的部分看似蛟龙之尾,紧紧绞住聂家的战船,将他们拖入海底。而许南风注意到,那犹如龙尾一般的巨物让他想起了自己曾在浮方城地宫中看到的毕罗母花。 “相传千年之前世上本无乾州,因突降异象,有座天外之城坠入海中,此城中困有食人巨兽在海中兴风作浪。聂家先祖率兵入海平乱,最终将那巨兽镇压于海底深处。” 凤后不知许南风为何偏偏对这副壁画如此在意,在她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史官们为奉迎君王之意而杜撰出来的故事,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离奇古怪之事。 “天外之城……难道当真是浮方城?” “你说什么?” 许南风摇了摇头,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凤太后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又朝着那壁画多看了两眼。她自然是没有许南风看得仔细的,所以不会注意到那貌似龙尾的巨物上有许多张开的血口,而那血口的形状,正与毕罗花相近。 许南风无意之间在聂王墓室的壁画上发现的这个秘密让他的心无疑沉重了几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先祖竟和浮方城还有着这样的渊源。 这些壁画中的内容虽然未必是真,但想来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难道千年之前浮方城和聂家当真有过一战? 第84章 凤翔九天 许南风三人在聂王陵寝地宫之中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走完了那漫长无尽的甬道。以他们三人的脚程,这一个时辰起码走了有二十里余,如此算来这地宫的规模恐怕已经和一座澜城相当了。 “若不是你带路,本宫确实想不到这地宫会有如此之大。” “不,这是阵。” 从穿过甬道的时候许南风就已经注意到到了周围的异样。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甬道两旁的壁画,而恰恰正是这些壁画迷惑了他,让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往前走,他们看似走了二十里余,其实就像浮方城地宫一样,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反复。不同的是在浮方城中迷惑他的是穹顶上的圆月,而在这里却是这墙上的壁画。 没想到在两个相距千里完全不同的国度,竟能见识到同样一种阵法。这是不是也恰恰说明了聂家与浮方城的渊源? 就在那甬道的尽头处,一扇与隔世石一般大小的巨门出现在三人的眼前。当许南风看到那扇门时,他几乎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浮方城的错觉。 这扇门几乎和浮方城秘宫里的巨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门上并没有那种诡异的文字,但是门上的花纹分明就是毕罗花无疑。 许南风记得当日谷墨笙开启秘宫大门之时,是催动体内的玉髓经将内力注入门中,而按照聂王留下的地图指示,要打开这扇墓门,需要的确实聂家子孙的鲜血。 好像冥冥之中他们聂家与浮方城,与君家有着某种宿命的羁绊。 凤太后看到许南风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掌心,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抵在门上,那股血腥之气让整个地宫之中弥漫的阴森之气更加慑人。 当许南风的血流经墓门上的花纹时,整个墓道都发出了剧烈的颤抖,而这时凤太后看到那扇门上的花纹饮血之后,霎时之间变得鲜活起来,那些含苞待放的毕罗花在那鲜血的滋润下徐徐绽放,宛如新生。 若非亲眼看到这一切,凤太后绝不相信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扇门。 温热的血不断地从许南风的掌心涌出,他本该因为失血而感到寒冷,但不知为何在他用血唤醒这扇门的时候,他也感觉到有股莫名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 随着整扇门上的毕罗花都渐次盛开,剧烈颤抖的墓道也慢慢平静下来,门内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坠落了下来。许南风突然感觉到压迫着自己双手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猛地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感觉到手掌之中传来的刺痛以及过度失血的晕眩。 此时紧闭的墓门已经出现了一道缝隙,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门缝之中呼啸而出。许南风踉跄着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墓道的石壁上方才稳住了身形。 他不知道这门究竟从他身体里汲取了多少血,但在被门上那股力量弹开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几乎是昏黑一片,直到此刻他的两只手依旧颤抖不已。 当日在秘宫前,他看到谷墨笙打开大门时也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一般,如今同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让许南风愈发肯定两处地宫之间有着莫大的联系。 聂家的血与君家的玉髓经之间……会有何种关联? 但此刻的局面已经不容许南风细想,凤南天看到墓门打开之后便马上护着凤后冲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进入主墓室的那一刻,墓道之中的长明灯蓦地熄灭,那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许南风在那黑暗迫近的前一刻也冲入了墓室之中。 “这是……” 先他一步进入地宫的凤后与凤南天已经完全被眼前之景震慑,而那一瞬间许南风有种时间被倒置了的错觉。 他是不是又回到了浮方城陷落前的那一天,眼前的这一切,莫不是毕罗地宫的再现? “这,这是什么……” 偌大的地宫像是完全由冰雪堆砌而成,而在四周的冰壁上,许南风又一次看到了那种巨大的永恒不朽的参天古木。粗壮的枝干被厚重的冰壁所覆盖着,但是依旧能够看到冰下那萤火般盛开着的毕罗花,它们在冰封中焕发出柔和而美丽的淡光,当这些光聚拢起来的时候,甚至比墓室之外的长明灯更加绚烂明亮。 “怎么可能……阿疏说过,毕罗花只会生长在浮方城中,为什么这里也会有生长着毕罗花的花母……” 而此刻凤后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骇住,她脚步不稳地朝着墓室中心走去,在那里安置着一个冰雕的棺椁,棺椁之中的人正是她曾痴恋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男人。 他纵然已经尸骨不全,但那具被冰封着的身体之中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威严。凤后在北沧擅权专政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人人见她都如见君王一般。然而到了聂王的面前,她发现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她的强硬和霸道在聂衡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哪怕他已经过世多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他曾经带给她的震慑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这些到底是什么?北沧皇室之中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凤南天走到冰壁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宛如手臂粗细的藤蔓盘踞在冰封之后,他一个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些藤蔓像是活了一样轻轻动了一下,他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带再仔细看时又像是自己的错觉。 “这,这东西会动?” “那是自然。它们本就是活物,只是没想到它们竟会出现在聂王陵寝之中。” 许南风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开始慢慢思索这件诡异莫名的事。当年曦妃过世之前亲手将聂王陵寝的图纸交到了许南风的手中,并嘱咐他在聂王陵寝之中藏有关系着聂氏和北沧命脉之物,定不可以落入他人之手。 倘若这次不是萧常秋将他劫持到了北沧,他想他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兴趣去揭开那个秘密,但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被外人所知,日后再想隐姓埋名和君疏月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和君疏月。 所以他不仅要拿到这件关系着北沧命脉的宝物,更要让凤家遗祸从此断绝。这样也算是给聂王,给景帝,还有萧常秋一个交代。 “铮王殿下,先皇留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吧。” 凤后在聂王的冰棺前驻足了片刻之后,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蹿了上来。她望着聂王那具无头的尸身,仿佛对方也在冥冥中看着自己。所以她有些畏惧地从冰棺前退开,焦虑地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铮王殿下不要再拖延了。” “太后是心虚了吗?” 许南风看到她面色发白神情慌张,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太后当年做过的每一件事,杀过的每一个人,聂王或许都看在眼里。” “休得胡言乱语!” 凤太后被他说中了心事,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她飞快地递了一个眼神给凤南天,对方突然从许南风的身后扑了上来。 这突如其来的杀机让许南风一时之间避之不及,凤南天出招刚猛有力,一掌袭向许南风的后背,那掌风携摧肝裂胆之势而来,许南风慌忙闪身避开,但躲避之间还是被对方掌风波及,只听到一声裂帛的轻响,他的半片衣袖被凤南天的掌风瞬间震碎,若不是躲得及时,这条胳膊只怕也危险。 “太后怎么如此心急是想当着我父皇的面杀我?” 许南风伸手将那剩下的半片衣袖扯落下来,狠狠丢下一遍:“太后这双手还要沾多少聂家子孙的血。难道那个秘密你不想知道了?” “为君者,谁的脚下不是累累尸骨。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至于那个秘密,本宫不介意让它与你还有你父皇一起永埋地下!” 凤后说罢,只见她周身真气隐隐欲动,一股沛然之力在她周身盘旋不止。她原本十分渴求得到聂家的传世之宝,但是不知为何在来到这里之后,她却一点都不想再碰与聂家有关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惧和诡异。 “当年本宫发过誓,有生之年必要杀尽聂家子孙,让北沧再无聂家立足之地。你不该回来的,做个碌碌无为的山野乡民还能苟活一世。” 凤后自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但是今天她要为许南风破例一次。她要亲手掐断聂家的最后一条血脉,要让曦妃的孩子在她手中灰飞烟灭! 许南风冷笑道:“此生有幸见识一次凤家的传世绝学,也算死而无憾。” “不错,这确实是你的荣幸。当年也只有你父皇才有资格看到本宫为他跳这支凤翔九天!” 凤后话音放落,只听到一声凤鸣之声破空而出,她周身真气奔涌如潮,而置身其中的凤后衣袂翩飞犹如烈焰中振翅欲飞的凤凰。 许南风攥紧自己流血不止的手,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到地上然后渗入冰壁之中…… 第85章 医圣灵溪 许南风的血渗入冰面之后,只见冰层之下忽然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纹,霎时之间许南风的脚下犹如铺开了一张血色的蛛网,而周围被冰封的毕罗花藤蔓亦犹如活了一般攒动起来。 “这,这是……” 凤南天还未及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气劲震出了墓室,这时整座皇陵都像是要崩陷一样剧烈地震颤,而那墓室之中凤后和许南风仍在对峙,两股真气纠缠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聂铮,看来是本宫小看了聂家,你们果然生来就是妖邪。” 凤后说罢,只听到一声巨响从她身后传来,整个墓室的四面冰壁上都出现了裂缝,被冰封住的毕罗花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疯狂地向外撞击,许南风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耳边犹如幻觉一般响起了君疏月的声音。 南风……南风…… “阿疏?” 离开那里,快…… “阿疏?!” 许南风还来不及分辨那声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时凤后的杀招已至,一招凤翔九天掠起惊天气浪,许南风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敌,也马上凝聚全身真气以作抵挡。两股惊人的气劲碰撞在一起,许南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玉髓经也仿佛因为这逼人的杀意而被迫出体外。两掌之间风啸之声呼之欲出,周围的冰壁受到这两股真气的震动,几乎已经开始向下塌陷,毕罗花的藤蔓逐渐挣脱了冰壁的束缚,看到它们向自己聚拢而来的时候,凤后一瞬间想到了那壁画上的场景。 原来那不是传说,那海中的妖物竟然真的存在! 她思绪未定,只见那藤蔓已将她与许南风隔开在了两边,然而不同的是,藤蔓如有意识一般萦绕在许南风的周围,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可是在自己这边却像是出洞的蛟龙来势凶猛。 “这是怎么回事……” 许南风惊诧地看着那些藤蔓将自己护在中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它们已经彼此熟识了多年,就像是…… “阿疏?” 他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尽管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就是阿疏在保护着他…… “南风……南风……” 此刻就在千里之外的瑶歌城中,一直昏迷未醒的君疏月在床榻上呢喃着叫出了许南风的名字,这让守在床头多时的玉飞尘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他在这里为他忧心如焚,而他的心里却始终只念着另外一个人。 “你足足昏睡了七日,他却一直音信渺茫,他如果在乎你,怎么会至今都不露面?!” 玉飞尘从床边猛地站起身,一拂袖将桌椅尽数扫落在地上。 这几天玉飞尘为了君疏月不知发过多少脾气,请来的大夫全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而许南风至今也一直下落不明。 他究竟去了哪里,自己派入北沧皇宫的探子亦打听不到他的下落,现在的他像是完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再这样下去,君疏月恐怕…… 玉飞尘望着他那张日渐清瘦和苍白的面孔,多日来的焦虑和痛苦已经让他濒于爆发的边缘,此时稍有风吹草动,玉飞尘便可能做出不可想象的疯狂事情。 他在房中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走动了片刻,屋外的守卫都感觉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吓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而这种静寂又让玉飞尘越发感到压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君疏月身边了,尽管他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但是一直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逼疯的。 而就在玉飞尘走出房门之时,突然有人从走廊上匆匆而至。 “盟主!” 来人正是门下飞星坛的坛主温简,不久前他才派他前往南山草庐寻找医圣曲灵溪的下落,现在看到他飞身而至,玉飞尘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如何?可有医圣消息?” “舒门主方才派人传信过来,说已经寻到医圣,让属下来请盟主亲自去请。” “当真?!走,马上就去!” 玉飞尘本是心气极高之人,天底下能让他亲自去请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不过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同,曲灵溪生性怪癖是天下皆知的事,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行踪飘渺,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现身,无论如何也要求他出手相助,除了他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救君疏月了。 此刻就在舒方晴落脚的天香别院中,曲灵溪正神情悠然地品着舒方晴奉上的香茶,世人皆说曲灵溪乃是上古神农氏之后,得百草精华,不老不死,活到今时今日已没有人知晓他的年纪,但其实他与谷墨笙年纪相当,只不过不像谷墨笙那般注重容貌,所以一头白发白须,老态龙钟,看上去就如年画上的寿星一般慈眉善目,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刁钻古怪。 “曲前辈,这茶乃是乾州云锦茶庄的信阳春茶,不知合不合您老的口味。” “你小子倒是机灵,知道老头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云锦茶庄的茶。”曲灵溪浅浅啜了一口杯中的清茶,不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江湖上少有你这么知心知趣的后辈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舒方晴。”这个问题曲灵溪在来的路上起码问了不下十遍,老爷子这么大的忘性,舒方晴真担心他一个走神把药开错了那君疏月可就残咯。 “原来是舒家的后人,好得很,好得很。你爹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他老人家近来潜心礼佛,一切都好。” “哈哈,你爹性子太烈,确实是该修身养性,去去戾气。” “是,您说的对。” 舒方晴自将曲灵溪请来瑶歌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亲自侍奉,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得精细妥帖,饶是曲灵溪再挑剔,对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对了曲前辈,关于君疏月的事您可前外得费心帮忙。” 玉飞尘的人把乾州翻了个遍儿也找不到曲灵溪,而舒方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请他出山,这当然不是巧合,关键就在于君疏月交给舒方晴的那样东西。那玉佩乃是曲灵溪留给君疏月的信物,玉佩背面所写的正是他的藏身之地。舒方晴口口声声说不愿搅这浑水,可是许南风这些日子音讯全无,而君疏月亦命悬一线,他万般无奈不得不亲自上门去请曲灵溪。曲灵溪与谷墨笙本是一门所出,而君疏月既是谷墨笙的徒儿,也算是他半个徒儿,岂有不救的道理? “唉,死不了,他们君家的人就是喜欢自己折腾自己。他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本事没教会他,尽教他一些歪门邪道,这下好了,一个为了情人搞得武功尽毁,另一个又阳寿大损。” 曲灵溪摇了摇头,他话音刚落,玉飞尘已经带人匆匆赶到了。舒方晴连忙大步迎了上去,玉飞尘方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坐在座上饮茶的曲灵溪,多年前他和这位老前辈有过半面之缘,虽只有匆匆半面但对他一直记忆深刻,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他果然还是风采依旧。 “曲老前辈,晚辈有礼了。” 曲灵溪一口香茶刚刚入喉,正兀自品到兴头上,微微闭着眼一副十分惬意的模样。玉飞尘见他一副傲慢的模样,心里虽有些不快但也不敢发作,正想再喊一声,这时舒方晴摆了摆手,轻轻走到曲灵溪的面前,俯身轻轻道:“前辈,玉盟主来了。” “哪个玉盟主?” “九天七圣盟的玉盟主啊。” “什么盟?” “九天七圣盟。” “哪个盟主?” 说到这里玉飞尘脸上的笑容已经有点僵了,但是此刻他有求于曲灵溪,再有不满也只能忍着,他陪笑道:“前辈,您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我们在乾州见过。” 曲灵溪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老头子记性不好,你是哪位?” 舒方晴见此情形忍着笑已经快要忍出内伤来了。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看到玉飞尘吃瘪又不能发作的样子,日后他一定要学给阿阮和许南风看,准能乐死他们。 “咳……前辈不认得晚辈不要紧,但有一事晚辈请前辈务必要出手帮忙。” 要不是为了君疏月,玉飞尘断然不会如此低声下气。舒方晴在一旁帮腔道:“前辈,就是来的路上我跟您说的那事儿,玉盟主的朋友重病垂危,只有您能妙手回春。” “哦,哦,想起来了。” 玉飞尘见他点头,心头不由一喜,正要再说,这时曲灵溪又道:“玉飞尘啊,老头子想起来了,十年前乾州名剑会武的时候是曾经见过一次。” “……” 玉飞尘万般无奈地看了一眼舒方晴,对方看上去也有些忧心忡忡,把君疏月交给他来治会不会太儿戏了一点? 第86章 诛心之计 曲灵溪有句话说得好,除非君家人自己者折腾自己,否则没有人能真的伤害到他们。所以当舒方晴拿着曲灵溪的信物找到他时,他几乎马上就明了了君疏月的用意。 要不是答应了师傅会好好照顾谷墨笙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弟,曲灵溪根本懒得管他徒子徒孙的这些闲事。 “我老头子都已经来了,你这病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曲灵溪甫一见到君疏月就把玉飞尘等一众人赶出了屋子。医圣脾气古怪是人人尽知的事,所以纵然玉飞尘关心君疏月的病情也不敢忤逆曲灵溪,只好跟其他人一样乖乖在屋外等着。而他们一离开,一直昏迷不醒的君疏月便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 其实在他无意中叫出许南风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他做了一场诡异而莫名真实的梦,他梦见许南风正深陷危险之中,他的周围晃动着无数鬼魅的黑影,它们缠绕在许南风的周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君疏月想要带他离开险境,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南风被不知名的危险所吞噬。 那场梦的最后,他看到许南风的身影在无尽的黑暗中碎散成沙粒和尘埃,无论他怎样叫喊,都不得到任何的回应。 不过幸好那只是一场梦,他的南风是天下间最聪明之人,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都能安然度过。 尽管不断地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君疏月醒来时面色依旧苍白。 他并没有‘病入膏肓’,只是为了骗过玉飞尘的眼睛不得已演了这场苦肉计。这几天里他故意散去了自己的武功,甚至不惜将体内的剧毒扩散入五脏六腑,为的就是险中求胜,赌一次玉飞尘的真心。 而他赌赢了,他终于在绝境中求得了一线生机。而这生机就是曲灵溪。 “师伯……” “说罢,又想让老头子怎么帮你?” 曲灵溪嘴上虽说君疏月是祸害活千年,但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所以一见到他就用雪蚕冰丝缠住了他的手腕,这也正是曲灵溪的独门绝学,当年沈秋为求曲灵溪传他此术,不惜在南山药庐外替曲灵溪整整种了五年的草药。 不过想到沈秋,君疏月的心又不免沉重了几分。 “师伯,沈秋他……” “死不了。”一句死不了让君疏月一直空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地。当日他失控之时险些错手杀了沈秋,好在他及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以闭息之法装死逃过了一劫。不过命虽保住了,可终究还是被君疏月震伤了肺腑,逃回南山药庐的时候只剩下小半条命,要不是曲灵溪医术高明,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但比起沈秋的情况,曲灵溪现在更想跟君疏月好好聊一聊他的情况。 曲灵溪刚开始为君疏月搭脉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渐渐地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最后索性将雪蚕冰丝收了回去,起身拂袖而去。 “前辈!” 舒方晴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拦在门口:“前辈,您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 “老头子的招牌都要被他砸了,还能不走?” 曲灵溪说着回头恶狠狠瞪向君疏月:“你师傅拼了一条命救你,你就这么糟蹋他的心血?!” “师伯,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看看你,本来就没剩下几天阳寿,现在毒入五脏,经脉俱损,你这是嫌命太长?” 曲灵溪每说一句,舒方晴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换做别的大夫说这话他只会觉得是危言耸听,但是连曲灵溪都如此断言,那只能说君疏月这次为了迷惑玉飞尘真的是太拼命了。 “师伯,玉飞尘不比其他人,我思来想去唯有此法才能救师傅。” “师弟他怎么了?” 曲灵溪一听事关谷墨笙,果然马上紧张起来。君疏月忧心忡忡道:“我爹和师傅都在玉飞尘的手中,否则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任由玉飞尘摆布。” “他竟敢抓你师傅?他” 曲灵溪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虽然常常数落师弟的不是,但其实最护短不过。君疏月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铤而走险请他出山。 “师傅想来还不知道玉飞尘已经叛出浮方城的事,所以才会被他所骗。玉飞尘这个人武功高绝,而且城府极深,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实在不易,我思来想去唯有求助于前辈方能救师傅脱险。” “哼,说的好听,不就是想让老头子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曲灵溪重新走回到床边,抓住君疏月的手没好气地警告道:“你这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又伤上加上,你前面怎么折腾老头子不管,但再敢胡来,可别老头子不顾师门情分。” “是,疏月一定谨遵师伯之命。” 君疏月见他终于点头答应,心里不免一松,这时身上的倦意又再袭来,曲灵溪见他目光有些涣散,连忙施针刺入他穴道。舒方晴看到那一指长的银针被刺入血肉之中,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不过这针过后,君疏月眉宇间的黑气慢慢散开,眼中又渐渐恢复了神采。 “你怎么会中百蛊腐心散的毒?” “南风为了提升功力,取南疆百蛊饲养墨玉灵蛇,再将蛊毒喂入体内,所以……” “等等,他喂毒练功,为什么你会中毒?” 曲灵溪话还没问完,就听舒方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一脸怪笑地看着君疏月:“许南风可真是个禽兽。”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显然舒方晴是误会了什么,但君疏月也懒得跟他解释。不过这从此就成了舒方晴调侃许南风的谈资了。 这时曲灵溪又道:“这百蛊之毒何其厉害,若没有极高深的内力压制,只怕早已将你的五脏六腑腐蚀殆尽,但是看你这脉相……” “我重新修炼了玉髓经。” 当初谷墨笙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再碰玉髓经,但是为了再见许南风,他还是铤而走险,冒死一试。君疏月本以为说出此事会惹怒曲灵溪,但他听完君疏月的话后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当真不可思议,你体内的蛊毒和玉髓经竟成了相生相克之势,妙哉,这毒原本应该要了你的命,现在却反而救了你。” “师伯此话何意?” 君疏月正要细问,这时门外传来玉飞尘的声音。他在外头等得心急火燎,但是怕影响了曲灵溪诊病所以不敢擅自闯入。堂堂九天七圣盟的盟主为了君疏月如此憋屈,也真的只能说是用情太深了。 “此局输赢,全看师伯了。” 曲灵溪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玉飞尘已经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他看到创伤的君疏月虽依旧昏睡未醒,但面色却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慌忙上前又确认了一遍,待看到君疏月原本苍白无血的脸上竟真的多了一丝血色,他不禁惊讶道:“前辈当真是国士无双,令人叹服。” 曲灵溪却摆手道:“金针刺穴虽能压住他体内的蛊毒,但终究还是不能治本。要真想救他只有一个法子。” 玉飞尘一听这话,眼前顿时一亮,忙道:“有什么方法,前辈尽管说来。” “老头子方才观他脉相,发现若非他体内有股浑厚的内劲在压制蛊毒,他恐怕已经毒发身亡。倘若能够找到与他功体一脉相承之人将内力灌入他的体内,或许能将此毒逼出。” 听到这话,玉飞尘便暗自思索起来。君疏月所修炼的玉髓经素来只有浮方城城主才有资格修炼。要找到与他功体一脉相承之人,这人恐怕非谷墨笙莫属了。 “难道只有此法可行?” 曲灵溪点头道:“只有此法可行。”他说罢,看到玉飞尘露出犹疑的神色,又故意道:“以他如今的功力,或许还能再撑上三五七天。” “三五七天?” “依老头子之见,至多七天吧。” 舒方晴闻言,心道你不如说他明日就要毒发,这样玉飞尘说不定连夜就去把人请来了。 玉飞尘的目光再度投向床榻上的君疏月,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和犹豫的余地了。 不能失去他,这是玉飞尘最后的底线。 “你会没事的,疏月,我一定会救你。” 玉飞尘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君疏月的手。此时的他与众人眼中那杀伐果断专横跋扈的玉飞尘俨然已是判若两人。舒方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暗自感慨,世上情爱之事,果然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玉飞尘纵然爱君疏月爱到可以为他背叛一切,但是他的爱对于君疏月而言却一文不值。 他和许南风都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对于不爱的人只会绝情到底。 第87章 雌雄双花 君疏月以为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其实那正是许南风正在经历的。尽管他也想像君疏月那样把一切当做是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噩梦,但对于他来说眼前所发生的却恰恰是最真实的。 随着四周冰壁的崩塌,那些犹如妖物一般的毕罗花滕曼破壁而出。而事实上不止是四周的冰壁在塌陷,甚至连许南风他们脚下的石板亦开始松动。 “太后,快离开!墓室要塌了!” 凤南天在混乱之中大喊了一声,但凤太后还来不及回应,只见那主墓室的石门轰然一声落下。凤南天的身影转瞬之间消失在了石门之后。正在冰壁之中疯狂舞动的花枝撞向了那扇石门,像是不甘心被困在这里,奈何那石门牢不可破,任由它们如何撞击都纹丝不动。 “没想到本宫最后竟会死在这里。” 凤太后此刻已没有了先前的威严,原本精致的发髻已经在打斗中散乱下来,一头白黑相间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卸去了妆容之后许南风才真正感觉得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凰鸟的长鸣之声还在周遭呼啸,但昔日倾城绝艳的凤后却再也跳不出令天下倾倒的凤翔九天。 她不是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而是一只失偶的孤鸿。她的金翅早已经落满了岁月的尘埃,剩下的只是一对苦老苍白的折翼。 许南风望着被毕罗花困在原地却拼命想要挣脱的凤后,冷笑着嘲讽道:“我说过,你所做的一切,父皇都看在眼里。” “若他当真能够看到这一切,我更要亲手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凤后仿佛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催动全身的真气杀向许南风,周遭的巨大藤蔓在真气的撞击之下向四周散开,耀目的金光之中,她的身形霎时之间消散于无形,许南风被那金光灼得双目剧痛不已,可就在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的一刹那,周围保护着他的花蔓被一股宏大的气劲冲开,他一时之间来不及出手抵挡,胸口处忽感一股逼人的气劲纵穿而过,四肢百骸皆被那股热息所灼痛,像是连皮带骨都要融化了一般。 “聂衡!我要让你亲眼看着,看着你的儿子,你们聂家的最后的骨血是如何死在我的手中的!”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聂家欠我的! 凤后的这一掌几乎注入了她全部的内力,而就在她一掌击中许南风的时候,她身后的毕罗花亦疯魔了一般从她背后袭来。 “啊——!” 许南风正被体内的横冲直撞的真气折磨得意识迷离之际,突然听到凤后一声惨叫,那按在他胸口上的手蓦然撤开,他重重跌坐在地上,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接着一片血雨迎风撒下。他抬起头只看到凤后的身影霎那间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只剩下几片残破的衣角和碎散的血肉。 这个场景让许南风想起了不久前在壁画上看到的情形。 聂家的祖先举着剑与海底食人的妖物鏖战,那些犹如龙尾一般探出海面的巨物,原来真的就是毕罗花! 而饮了血的毕罗花就像是终于出闸的猛兽,它们在那墓室之中疯狂地舞动起来,仿佛在渴望更多的鲜血。许南风在那些蠕动着的藤蔓间艰难地站起身,但是因为凤后那一掌的威力实在太过霸道,他刚一站起身就禁不住眼前一黑,呕出一口血来。 而这时他看到墓室中心那安置着聂王棺椁的地方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纹,裂纹朝着四面八方迅速地蔓延,许南风拖着重伤的身体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可就在他转身朝着隔世石的方向跑去的时候,他脚下的地板已经开始陷落。 塌陷的墓室朝着地底无尽的黑暗之处堕去,许南风感觉自己就像是洪流之中一片弱小而无助的浮萍,他的武功,他的智谋,他的一切到了此处都变得毫无用武之地,他忽然间明白了人们常说的天命难违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在天地和命运的面前真的太过孱弱,一个人的死亡在时间浩瀚的长海里甚至掀不起一丝的波浪,倘若今天他死在了这里,也许除了会在君疏月的心里留下伤痕以外,十年二十年后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他。 他会被这里的尘土和沙砾所掩埋,他甚至连尸骨都不会留下。但他会把遗憾永远留给那个曾经许诺过要一生厮守的人。 “阿疏……” 他朝着那一片虚无的黑暗低声呢喃起情人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够让他不被绝望彻底地淹没。 他知道君疏月还在等着他回去,他一定要回去,他不能死在这里! “聂衡,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里?!” 许南风从来不信鬼神,然而这一刻他却不得不臣服于这无法抗逆的未知力量。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那唯一会阻挡在他和君疏月面前的障碍已经灰飞烟灭,他们的幸福才刚要开始…… 然而就在许南风感觉自己要坠入死亡之境时,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停止了。 他停止了继续向下坠落,天崩地裂的声音也似乎一瞬寂灭,他感觉自己好像悬浮在了半空之中,亦或者其实自己已经死去,剩下的只是天地间的一缕幽魂? 铮儿…… 他在那悠悠无边的虚无之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而天底下会叫他铮儿的人除了娘亲以外,只会有一个人……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否则怎会如此离奇古怪? “聂衡!是你?!是你吗?!” 你应该叫我父皇。 对方对于他的无礼并没有动怒,反而带着笑意回应道:你和我很像,我没有看错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这里真的是幽冥之地?” 我的确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这时许南风已经感觉到脚下不再是一片虚空,他似乎降落在了某个地方,但是周围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不想闭着眼睛和一个鬼魂聊天。” 你的胆魄我很欣赏,你确实是聂家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 “你错了,你聂家的王位我一点都不稀罕。我答应过母亲要将你的首级带回北沧安葬,我已经做到了,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 不,你需要做的远远不仅于此。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个君家的孩子。 “阿疏?” 许南风突然听他提起君疏月,心上不由一紧:“毕罗花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陵墓里,君家和聂家究竟有什么渊源?” 你不觉得一切都像是天意吗?你命中注定要来到这里,解开你心头的疑惑,然后找到你日后真正要走的道路。 “我从来不信天意。” 许南风话音刚落,只见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萤火般的星光闪动,接着那些碎散的星尘慢慢朝着他聚拢而来,在那黑暗中犹如汇聚成星河蔓延向无尽的远方。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周围的情形,那一刹那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浮方城的密宫之中。 他没有想到在北沧皇陵的深处竟也同样生长着一棵参天的巨木。 “我在浮方城中见过这种树,他们叫他毕罗花母。” 这世间本就有两株毕罗花,雄花在沧州的地心城,而雌花则在天上城。你所看到的那一株正是天上城的母花。 “沧州地心城?你说的是千年之前的北沧?” 千年之前北沧东玥南明西蜀还有乾州都只是沧州大陆的一部分,除了这片大陆以外就是绵延无尽的大海。在沧州的地心深处生长着这种滋养万物孕育生灵的上古神物,而聂家的先祖则是这神物的守护者。 “那么天上城又是什么?” 天地相映,阴阳相生,你想必已经知道君家后人乃是孕育于这毕罗花花蕊之中,那天上城乃是北方七星的主星,亦是沧州的守护星。沧州地心之中的雄花与天上城的雌花本是一对,君家世代守护天上城和毕罗母花,而聂家则在地心城中繁衍生息世代相传。 “可是后来天上城为何会坠落?” 因为我们叛变了。我们不再甘于活在黑暗之中,我们也渴望能够长生不老,能够主宰万物,我们想要建造第二个天上城,所以我们改造了地心城里的这株毕罗花,但最终遭到了反噬。它变得嗜血而易怒,我们供奉了所有的一切依旧无法使他平息,最终它亲手撕裂了地心城,吞噬了整个沧州大地。 彼时沧州已经四分五裂,地心城被毁灭殆尽,我们放弃了地心城,但茫茫大海之上已经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不仅聂家要遭到灭顶之灾,沧州之上所有的生灵都将被海水吞噬不复存在。 而君家的先人为了拯救苍生,不得不已毁灭天上城的代价坠入海中,将毕罗花母植入深海重新托起沧州大地。但是沧州已经四分五裂,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所以我们根本不是救世的英雄,是我们的野心差点毁灭了一切。” 第88章 重归北沧 “所以我们根本不是救世的英雄,是我们的野心差点毁灭了一切。” 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壁画,许南风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世人还将聂家当做救世主,谁曾料想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聂家的犯下的错误固然不可饶恕,但承受结果的不应该是君家。他们为此已经煎熬了千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什么意思?”事关君疏月,许南风果然紧张起来:“你说清楚,君家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想来那个君家的孩子告诉过你,他们自天外而来,这千百年来家族中人一直承受体质异变之苦,族中之人每至成年便会疯癫发狂,神智尽失,其实那是因为花母沉入海底之后,为了支撑起沧州大地消耗了太多元气,而君家人是以汲取母花的精元来维系寿命的,天上城坠入海中之后,因雄花的异变也同样受到了反噬,因此他们在出生之后才会发生可怕的异变。 “阿疏跟我说过,君家是带着诅咒来到这个世上的,原来这个诅咒就是聂家,就是我的先祖!原来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诅咒!” 许南风突然怒吼着打断了聂衡的话,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将许南风这么久以来拼命想要守护的一切都毁灭了。他可以为了君疏月与天下为敌,甚至可以和宿命为敌,可是如今他成了自己最想要杀死的人。 我为什么会是聂家人,我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流淌着这罪恶的血液? 许南风踉跄着向后退去,脚下忽然一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他抬起手,望着手心里那道鲜红的伤痕,早知道自己打开的是这样一个秘密,他宁可从未踏入过北沧,从未进入过皇陵。 铮儿,毕罗母花已经快要凋零殆尽,乾州会再度沉入海底…… “那又与我何干?!” 许南风攥紧了拳头,厉声道:“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就只有阿疏,可是如果他知道君家生来不可抗逆的悲剧是源于我的先人,他会如何看待我,我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 但是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那个君家的孩子接受了你,而且你体内的玉髓经可以与他相融,你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我可以救他?” 聂衡的话让许南风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里骤然划过一丝光彩:“此话当真?” 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但是…… “但是?” 但是你必须继承王位,成为北沧之王。 “这二者有何关联?难道你们就认定我会成为你们所期望的贤主明君?萧常秋说过,为君者最忌用情,他不择手段拆散我和阿疏就是怕我用情太深,恐会误国,连他都明白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我之所要你接下王位是因为聂家有训,这皇脉只会传给王位的继承人,而你只有拥有了皇脉才能真正练成玉髓经,这玉髓经其实并非君家独传,而是和两株毕罗花一样分为阴阳两脉,君家所练的正是阴脉,你要救他必须与之阴阳相合。 “难怪这些年来君家后人始终无法冲破玉髓经的最后关隘,他们缺的恰恰就是聂家的皇脉。” 所以是否要接受皇位,全看你如何抉择。 “我根本没有选择。” 许南风望着眼前那一片璀璨的星河,它们正是毕罗花散溢出的灵气,而在陷落的浮方城之中,已经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他无法想象曾经被奉若神灵的君氏一族在坠入人间之后,如何在冰冷无望的深海之中苟延残喘。他的阿疏本应该是九天之上的皓月,是云端不化的白雪,而如今却坠入尘埃,受尽红尘之苦。 而这一切都源于聂家人愚蠢的野心。 “只要能救阿疏,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许南风抬头望向那镶嵌着银色星河的黑色苍穹,他曾在浮方城的花海之中看到过同样的夜空,他也在那里发过同样的誓,无论沧海桑田还是天倾地覆,只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抬起手,用着母亲曾经教过他的起誓礼指向夜空:“我会如你所愿接下聂家的皇脉,亦会成为你所期望的北沧之王。” 我不为天下,只为了他。 好孩子。 聂衡的声音从渺远的天际传来,像是在风里一吹即散。这或许是许南风与这位从未谋面的父亲唯一一次交心长谈。只是父子相聚之日也正是永诀之时。当那声音彻底消失之时,许南风感受到周围似乎有股一样的气息在向自己靠近。 那气息扑向许南风时就犹如临行前告别的拥抱。他也伸出了手,回应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他在心里第一次真正承认了这个父亲,尽管这也是最后一次。 父皇。 许南风在心底无声地呢喃着。 他曾经那样恨过聂衡,恨他伤透了母亲的心,恨他辜负了母亲一生,然而此刻他是感激他的,因为他救了自己唯一的爱人。 因为他,自己才得以向君疏月赎罪和忏悔。 也许这就是自己逃不开的宿命,也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他和阿疏所经历的种种,都像是命定的因果。 当那股气息彻底消散之时,许南风感觉到那压抑在肺腑之间的痛楚也渐渐消失,凤后给他造成的内伤似乎也被一并带走,只是手臂上却蓦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灼痛。 “这是……” 在他那条曾经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他看到一道褐色的烙印慢慢浮现,那正是北沧皇室的图腾——一只有着四翼和龙尾的苍鹰。 从这一刻起,他便是北沧真正的王。 顶上的苍穹开始龟裂出一道道缝隙,刺目的白光漫天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时间剥落的断壁残垣,一层一层在光和暗的交汇间坍塌。许南风犹如从幻境中走回到了现实,当他的视线在一片混沌之中终于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在了皇陵之外。 聂衡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残念操纵着毕罗花将他送出了皇陵,而带他离开之后,他听到了从地心之中传来的巨响,天地仿佛都因为地宫的崩塌而剧烈晃动起来。 滚滚烟尘之中,许南风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由远而近。很快,大批的马队已经向他包围过来,他在重围之中肃然长立,俨然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在凤后和景帝御驾前卑躬屈膝的下臣。 “大胆狂徒,竟敢在帝陵放肆,来人快将他拿下!” 那负责守陵的总兵方一下令就被许南风一道掌风从马上扫落下来。他没想到对方竟敢出手伤人,厉声惊呼道:“还不快将他拿下!” 周围的士兵得令正要上前,却听许南风低哑着声音冷冷道:“谁敢对本皇不敬?” 皇陵发生的事很快传回了皇宫,景帝没有想到凤后和许南风消失了七天之后竟会突然出现在皇陵,更想不到当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份已是聂王之子,北沧王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群臣簇拥下的许南风来到流华宫时,景帝正被宫人们仓促地侍奉更衣,凤后和奉国将军齐齐消失了七日,宫中和朝野都是一片大乱,幸而此时有萧常秋和柳相之子柳庭风带领聂王旧部驻守澜城,方才免去一场大乱。而此时许南风以聂王之子身份归来,整个北沧朝野都为之震动。 萧常秋本就抱病在身,这七日来更是衣不解带夙夜不眠,听闻许南风归来,他本也想和柳庭风一起入宫护驾,但奈何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硬是被众人劝回了萧府。而柳庭风曾与许南风有过一面之缘,再相见时彼此的身份已是大大不同。 “未曾想你就是柳相之子。” 许南风在宫外见到柳庭风时,他正穿着一身银色甲胄纵马而来。宫中有律,只有三品以上获皇帝授令的武官方能在禁宫之中骑行,柳相辞官多年不问朝政,他的儿子何以一入京城便能官居三品? 柳庭风看出许南风的疑惑,解释道:“家父当年曾得先皇密命,虽已不在朝中任职,却身负重任,在民间招揽兵马和人才,以备今日之用。此乃先皇金令,请陛下过目。” 许南风看到柳庭生手中的金令,心中已然明了,原来聂衡早就已经为自己的命运做出了安排。无论是萧常秋还是柳啸白,他们都从来没有背叛过聂家,没有背叛过北沧,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只是为了等待聂家真正继承人的出现。 许南风知道自己已无需多问什么,径直朝着流华宫的方向而去。柳庭风望着许南风走远的背影,忽然想起萧常秋嘱咐过自己的话,连忙紧紧跟上前去。许南风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便道:“你是否想问本皇会如何处置景帝?” “末将不敢。” “他与凤家不同,他亦是聂家子孙。” 许南风说到这,脚步微微一顿:“但是凤氏族人,一个不留。” 第89章 计高一筹 消失人间二十年之久的聂王之子身负聂氏皇脉印记重回北沧,此事一经传出,四海皆惊,就连远在乾州的玉飞尘众人听闻这个消息都不由大为震惊。 沧州大陆上的诸国之中,北沧的实力本是远在其他各国之上,但十年前因聂王遇刺身亡,聂氏大权旁落,凤家趁机作乱,绝云军一夕覆灭,北沧这才元气大伤。此番聂王之子回归,而且他的身份又是权倾江湖的浮方城地坊之主,从今往后沧州大陆的格局恐怕要大变。 “没有想到许南风竟是聂衡的儿子,当年凤家在北沧几乎将聂氏子孙赶尽杀绝,却偏偏漏了最重要的这一个,以至今日功败垂成,一败涂地。” 玉飞尘本以为君疏月在自己手中,许南风定会现身相救,没想到他一直逗留在北沧是为了夺回聂家的大权。如此一来,想要杀他便难上加难了。 “凤家势力权倾朝野,而且手握重兵,那凤后更是北沧第一高手,竟斗不过一个许南风?” “据闻凤后已被许南风所杀,而朝中有萧常秋和柳啸白之子柳庭风坐镇,凤家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也是被杀得措手不及。” 此刻议事厅中,除了玉飞尘,还有温岭商家、云鹤山庄、栖风剑堂、霸刀天下等一众门派势力的主事。此番玉飞尘生擒了君疏月可谓是震动武林,各门各派为防他像当年千重山一战那样再逃出生天,所以一接到玉飞尘的传信就马上赶来了瑶歌。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许南风这个昔日的地坊之主已成为北沧之王,以他如今的身份,不但可以调动江湖势力,更有可能为了君疏月向乾州发兵,这样一来就不只是江湖纷争了。 “君疏月如今身份非同一般,是放是杀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商掌门言之有理,倘若那许南风一怒之下发兵乾州,你我岂非就是千古罪人。” 云鹤山庄的白轻衣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众人议论,他知道这群人多少都吃过许南风的亏,亦有不少把柄握在许南风的手中,之前他们不知道许南风的身份还叫嚣着要把君疏月千刀万剐,如今得知他就是地坊之主,虽然恨他当初瞒天过海,把各门各派把玩于股掌之间,可也不敢轻易惹怒他,怕他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全都公诸于世。 玉飞尘见他们一个个谈聂王而色变,不免也有些泄气。原本以为有君疏月在手,许南风必会乖乖上门送死,如今看来却是人算不如天算。 “哼,你们当真是被一个许南风吓破了胆。”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议论声便都低了下去。在座的各位都是乾州正道武林的领军人物,如今不战而败,说出去委实颜面无光。白轻衣见众人不再说话,这才开口道:“盟主,依我之见君疏月一定要除,但未必由我们亲自动手。” 玉飞尘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不由心头一喜:“白庄主,此话怎说?” “如今君疏月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我们不杀他,恐为天下人耻笑,可是杀了他又会惹怒许南风,但倘若动手的不是我们,岂非就是两全其美了?” “你的意思是……” 玉飞尘刚要细问,这时门外通传的弟子匆匆闯入,玉飞尘慌忙打断白轻衣的话,大步朝厅外走去:“今日先到此为止,大家各自散去吧。” 看到他走得如此匆忙,剩下的人都不免议论纷纷起来。这几日玉飞尘整日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为何事而忙,现在明明正在议事,他却说走就走,这让其他的掌门和主事难免有些不快。 “舒门主,你可知盟主近来为何事伤神?” 白轻衣见舒方晴一直面若无事地坐在一旁,想到他们最近来往密切,便随口问了一句。舒方晴虽然与白轻衣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人城府极深而且手段了得,所以面对他的试探,舒方晴也故作无知地摇头道:“盟主做事向来独断独行,他既不愿让我们知道,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我听闻前些日子他为了一个朋友四处寻访医圣曲灵溪的下落,这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盟主如此在意。” “但凡是人总有三两知己吧。”舒方晴笑道:“盟主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太多。” 白轻衣见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没想到口风倒是很紧,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白庄主可还有别的事?” 舒方晴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让白轻衣也不好再逼问下去,但是他有种强烈的直接,舒方晴一定是知晓玉飞尘秘密的人,而且他这个人也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玉飞尘从议事厅离开之后就一路赶到君疏月那里,此刻谷墨笙已身在房中,他坐在君疏月的床边一言不发,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种窒息般的压抑感。 谷墨笙从前因为修炼玉髓经所以容颜不老,但他散尽功力之后,一头乌发已见霜色,整个人看上去也佝偻了许多,此刻见他似乎比之前又苍老了几分。若说他从前像是红尘之外的仙人,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一丝仙气,只让人感慨岁月的无情,英雄的迟暮。 “谷前辈,晚辈原本打算将疏月带回浮方城与您相聚,可没想到他会身中剧毒,医圣曲灵溪说这天底下只有您才能救他。” “我如今功力大不如前,以一人之力恐怕不能成事。” “合我二人之力呢?”玉飞尘毫不犹豫道:“只要能救疏月,晚辈愿为前辈护法。” “如此甚好。”谷墨笙点头道:“待我稍作调息,明日便可为疏月运功驱毒。” 其实玉飞尘心急如焚,一刻都不能多等,但是想到谷墨笙舟车劳顿,恐损元气,若是硬逼着他为君疏月驱毒,一来怕他力不从心,二来也怕他生疑。所以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晚辈本打算为前辈准备接风的酒宴,但想到疏月尚未脱离危险,你我恐都无心宴饮,不如就等疏月安然渡险之后,晚辈再陪前辈痛饮一番。” 谷墨笙笑着点头道:“疏月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当真是他三生有幸。” “前辈过奖。” 玉飞尘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别人劝不了君疏月回头,至少他师傅的话多少有些分量。他现在何其庆幸当初没有强行将谷墨笙和君少清囚禁起来,而是派人留在浮方城内暗中监视。否则得罪了谷墨笙,他和君疏月之间就更无可能了。 “倘若那许南风有你一半的心思,疏月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 “他?” 玉飞尘冷笑道:“如今他已经贵为北沧之王,一国之君,又怎会把疏月放在心上?” “我在来的路上亦有所耳闻,没想到他竟然是聂王的儿子。”谷墨笙摇头叹气道:“原来他才是机心最重之人,是疏月信错了他。” 谷墨笙的这些话无疑给了玉飞尘一颗定心丸,让他更加确信谷墨笙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不过想到眼下的局势,玉飞尘又不禁有些心烦。谷墨笙听见他的叹气声便问道:“你是在为了许南风的事心烦?” “疏月重出江湖之事已经传遍了江湖,晚辈设下此局本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疏月以假死来摆脱江湖各门派的追杀,也正好趁着这次瑶歌之会逼许南风现身,倘若他真的能为疏月冒死赴约,晚辈便心甘情愿将疏月拱手相让,倘若他不来,也好让疏月死心。但现在的局势……” “他若在乎早就来了,现在他的心里恐怕只有北沧王的皇位。”谷墨笙冷笑道:“他明知疏月身在险境都能置若罔闻,疏月在他心里是什么分量,你我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你我虽然清楚,可是疏月却……唉……” “当局者迷,他与许南风毕竟相爱一场,怎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毕竟来日方长。” “前辈的意思是……” “我自会替你劝他,你放心好了。” 玉飞尘得了这话,不禁喜上眉梢,躬身拜道:“一切就有劳前辈了。” “好说好说。” 而就在玉飞尘躬身下拜的时候,谷墨笙嘴边忍不住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若不是怕被玉飞尘看穿了身份,此刻他真想捧腹大笑。 如果许南风知道自己这样就把君疏月给卖了,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给自己发缉杀令。 不过看到玉飞尘在自己面前言听计从一口一个前辈,也不枉自己破例冒险帮他们一次。从这以后他舒方晴可就不欠许南风什么了,以后他休想再拿以前的情分拉自己入伙。 可怜玉飞尘还以为眼前这位‘谷墨笙’真心实意要为自己‘说媒’,谁曾料想早已经被人偷梁换柱,真正的谷墨笙和君少清早在离开浮方城时就已经被截走送去安全的地方。 君疏月如今少了这个约束,终于可以不必再忌惮玉飞尘了。 第90章 尘埃落定 尽管景帝得了许南风的特赦,得以不必在御座前下跪,但是坐在御座之下的他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许南风,不,现在应该尊称他为聂王陛下。景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曾经信誓旦旦要为了他做北沧的一代明主,而如今才知道自己只是这盘棋上一颗无足轻重的弃子。 “即日起,废黜景帝谥号,贬为信景侯,幽禁流华宫中,吃穿住用皆比照三等王侯,依诸位所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许南风话音方落,景帝才恍如梦醒一般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朝着许南风看了一眼,而对方却连余光都不曾给他。 其实仔细想来,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变成幽闭冷宫的废帝,这其中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不过他有凤家的血统,又是太后扶植的傀儡,许南风还能留他一命,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尚有情分? 然而许南风话刚说完,诸位大臣中已经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请赎老臣多言,陛下宅心仁厚,实乃北沧百姓之福,但微臣以为除恶务尽,凤氏在北沧横行作恶多年,罪不容赦,哪怕只是旁支血脉亦不可放过,以免再生遗祸。” 此刻说话的正是前中书侍郎魏衍,此人当年由聂王亲自提拔进入中书省,此后一直颇受重用,官至侍郎之职,而聂王驾崩之后,凤氏乱国,他因不肯向太后投诚,获罪遭贬,这十多年来若非萧常秋一直暗中接济,他早已客死异乡。如今聂王归朝,他总算的见天日,但是他的妻儿家人皆已死在贬谪途中,想起这种种,魏衍焉能不恨? “魏大人所言有理。” 许南风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景帝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不觉一颤。他望着许南风那慢慢走向自己的身影,那种压迫感让他觉得几乎无法喘息。 “真是好一句除恶务尽,那么依魏大人所言,朝中文武百官皆曾为凤氏效命,本皇登基之后是否也要将他们诛杀殆尽?” “这……这……” 魏衍被许南风一句话呛得面色通红,他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许南风又道:“本皇初登大宝,朝中人心不稳,若是将所有与凤后有关之人赶尽杀绝,我北沧朝廷恐无可用之人。” “是……陛下远见,微臣惭愧。” “信景侯在位十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而且他亦是皇室子孙,如今废去帝位幽禁宫中无疑是最妥当的处置。” 柳庭风受了萧常秋之托,自然要力保景帝,况且他也看得出许南风并不想杀他。众臣见许南风已发话,自然也都不敢多说什么,况且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曾为凤后效命过,若是真的追究起来,他们岂非在劫难逃?所以许南风如此处置景帝也让他们大松了口气。 处理完了景帝的事,许南风将所有大臣屏退,自己则是单独留了下来。景帝经历了这样一番翻天覆地的变故,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当看到许南风走向自己的时候,他本能地在座上瑟缩了一下。 “我如今,该称呼你为聂王陛下了吧?” 他苦笑着抬头看向许南风,那个曾经温和地握住他的手说要与他共守河山的男人如今凌厉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即便只是站在那里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 他才是聂王真正的儿子,是北沧无可取代的王。而自己,算什么呢? “这些年你虽无所作为,但也没有为虎作伥,我知道你心里是想做个好皇帝。” “哈,是么,你真的这么想?” 当初许南风许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现在想来每一句都像是嘲讽。与他相比,自己当真是如蝼蚁一般渺小和卑贱,不但眼盲,心也是瞎的,竟看不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图谋最深的那一个。 “南风,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分一毫,有没有过?”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甚至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去握住许南风的手:“你告诉我,你是动过心的,你吻我的时候,你是动过心的对不对?” “没有。” 许南风断然截断了他的话,并且毫不客气地抽出自己的手:“对不起,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许南风转过身去,将景帝那凄凉绝望的眼神阻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声音冷厉得像是不带一丝感情,把他们的过往否定得一干二净:“那些都只是骗你的,我利用你牵制凤后和萧常秋只是为了去救我真正爱的那个人。” “你真正爱的那个人?” “你见过他,你忘了吗?” 景帝闻言,身体不由猛地一颤,接着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你,你说的是……那个孩子?” “他才是我真心所爱的人,在他的面前,别说是你,就算整个北沧我都可以牺牲。”许南风说罢,将从前景帝御赐给他的令牌丢在了他的面前:“你我之间本就始于一场骗局,这是我欠你的,现在我饶你一命,权当是还给你了。” “许南风!” 一直哆嗦着身体伏在地上的景帝忽然咆哮着从许南风的身后扑了上来,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勇猛过,他手中攥着原本用来自尽的短刃朝着许南风的后背猛地刺了上去。 他曾经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他恨不得把他一起带进地狱,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抢走他! 杀了我!亲手杀了我啊! 他在心里这样默念着,以为许南风一定会出手反击,然而他没有想到许南风不躲不闪,任由那匕首刺入了他的肩头。 “陛下!” 在宫外听到动静的柳庭风甫一冲进来就看到景帝的匕首刺入了许南风的肩膀,鲜血从伤口处喷溅而出,而许南风却一挥手把柳庭风挡在了外面。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退下!” 景帝完全没想到许南风真的会任由自己刺这一刀,他望着许南风被血染红的后背,吓得双手一松,摔在了地上。 “南,南风……” “从这一刻起,你应该称呼我聂王陛下,信景侯。” 这一刀刺得不深,但阵阵的刺痛和大量的失血还是让许南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景帝,那种眼神冰冷无情得让景帝感到恐惧。 “你我之间,到此为止了。这流华宫,本皇留给你了却残生。” 他说着,用手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步履坚定得向外走去。景帝知道没有人能够挽留他,哪怕自己此刻死在这里都无法让他回头多看一眼。 “南风……” 他面色如纸地伏在地上,气息虚弱得像是濒临死亡。 他知道他正在失去,在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温存如今也只剩下冰冷的回忆。 “南风,我叫聂瑾,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你说过我是一块璞玉,终有一日会令天下人惊艳。即便知道这只是你兴之所至的一句甜言蜜语,但我真的想要为你做北沧的明君。 流华宫的大门已经慢慢合上,聂瑾似乎听到心底深处也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这流华宫的一切似乎与往日都没有区别,依旧是繁花胜景,□□宜人,但是他的春天永远被关在了那扇门外,被留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将如寒冬降临。 他握住那柄沾着许南风鲜血的匕首紧紧抱在怀里。最初的时候他想过死,但是现在他却要活下去。 他要等着看许南风的下场,他要看看许南风成为孑然一身的孤独帝王,他要他爱的那个人和自己一样被许南风抛弃。 这就是我们聂家人的报应,你父亲逃不过,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 许南风甫一从流华宫走出来,柳庭风便赶忙迎了上去将他扶住。许南风看了一眼自己被染红的衣衫,轻声道:“将你的衣服换下来给我,不要惊动其他人。” 柳庭风忽然明白他的用意,忙解开身上的披风给许南风穿上。信景侯如今已是危如累卵,稍有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性命不保,许南风这么做也是尽力在保全他了。 “陛下的苦心,日后他会明白的。” 柳庭风一边查看许南风的伤势一边无奈地叹息道:“其实都是造化弄人,这个位置他坐了十年,也苦了十年,如今放开了也算是解脱。” “好一句造化弄人。” 许南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宫墙外那片湛蓝清澈的天空,距他和君疏月分别已经过去了有十日,他真恨不得马上抛下北沧这里的一切赶到他的身边去。 而这时柳庭风看到传信的宫人脚步慌张地向这里跑来,他先许南风一步上前截住他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陛,陛下赎罪,柳将军赎罪,是,是辰国公府传来消息,辰国公病重,恐怕……” “什么?!” 第91章 凤皇还朝 虽说许南风因君疏月之事恨惨了萧常秋父子,但说到底他所做这一切皆是为了北沧,没有半分私心,冲着这一点许南风也不能完全罔顾他的死活。 许南风一行人赶到萧府的时候,澜城里大大小小医馆的大夫都已经被请了过来,正聚在房外商议对策。管家一见是聂王亲临,慌忙领着下人出门相迎。许南风带了宫中御医前来,但是他给萧常秋诊过脉,知道他已是大限将至,就算是医圣在此也未必能妙手回春。 “咳……咳咳……” 萧常秋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死劫难逃,索性将所有大夫都赶了出去,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中。许南风在门外时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老管家本想进去通传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本皇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许南风说罢便推门而入,他甫一进入便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药味和血腥气,屋中门窗紧闭,昏暗的房间里只在屏风后面透着一丝火光,萧常秋佝偻府的身形倒影在屏风上,显得格外的萧索。 许南风悄无声息地走到屏风后,萧常秋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埋首在案堆之中,他一手握着笔,一手攥着手帕捂在嘴边。就算灯火昏暗许南风也看得到那手帕上已经是血迹斑斑。 如他自己所言,一生心血都交付给了北沧,最终自己剩下的就只有这把枯骨,这副病躯。 许南风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屏风,萧常秋蓦地一惊,抬起头来。 “陛,陛下!” 萧常秋没想到许南风会出现在这里,大惊之下碰翻了桌上的药碗,汤药洒在书卷上,他要顾着收拾,又要忙着下跪行礼,一时之间更加狼狈。许南风走上前将他扶住,声音难得温和地说道:“你有病在身,不必拘礼了。” “微臣谢陛下宽宥。” 他虽这么说,但仍不肯起身,许南风看到他跪在脚边,想起自己上一次来时故意逼着他下跪行礼的事,短短几日间,一切就都变了。 “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 许南风其实已经猜到了萧常秋长跪不起的原因,如今的他虽命在旦夕,但也可以说是功德圆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儿子吧。 “罪臣惶恐,不敢祈求陛下原谅,但恳请陛下看在微臣多年来为北沧付出的心血,念在长公主当年护国有功的份上,饶靖言一命,将他流放异乡也好,赶出北沧也罢,只求……咳……只求陛下……” 萧常秋一口气提到这里已是极限,后面的话都模糊在了撕心裂肺的咳声里。他伏在地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像是会碎散开来一样,许南风轻轻撇开了脸,他的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冷峻得近乎冷漠。 “萧相这一生无愧于北沧,无愧于聂家,日后丹青一笔,萧相之名必会光耀千古,为后世之表。” 许南风说罢幽幽叹了口气:“你没有对不起聂铮,他没有资格让你下跪,你对不起只是许南风而已。” 于国,你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但于私,这个坎许南风跨不过去。 “陛下……” “我没有杀萧靖言,但是我发过誓,阿疏受过的苦必要从他身上讨还回来。”许南风看到萧常秋的身影在黑暗中不住地颤抖,他当然知道萧靖言对君疏月做过什么,他们确实没有资格祈求许南风的原谅。 “我会安排他来见你。” 许南风说话间瞥了一眼桌上那墨迹未干的奏折,萧常秋即便到了此时都还在为他写着治世平乱的良策,那每个字句里都是萧常秋的心血,都是他在流逝的生命。 “萧相,这一生你后悔过吗?” “微臣……不悔……” 萧常秋合上视线浑浊的双眼,一滴藏了十年的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从他十七岁那年在上林苑遇到长公主,她玉冠金甲,红袍飞扬地纵马驰骋在天地间,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烙进了萧常秋的心里,他的一生从此注定要奉献给这个女人还有她深爱的国家。 这辈子遇到了你,我不后悔! “萧相好生安歇吧,本皇要走了。” “陛下!” 就在许南风转出屏风之时,萧常秋忽然高声喊住了他:“陛下!千万当心白舒歌!” 听到他口中的那个名字,许南风狠狠地一攥拳头。 就算萧常秋不提醒,他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而这个人人都在寻找,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的白舒歌此时已经跟随北辰襄回到了东玥。此番北沧之行,两国联姻之事虽因为凤家的覆灭而被搁浅,但对于北辰襄而言,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得到了白舒歌。 然而就在他们回到东玥不久之后,北沧就传来了消息,许南风已经正式恢复聂王之子的身份,不久后便会登基称帝。北辰襄与许南风也算是相识一场,当初他也曾有过招揽之心,但又担心此人心机太深不好驾驭,所以未曾深交,加上后来在北沧发生的种种变故让他们之间的立场再度改变,本以为在凤氏重重包围之下,许南风孤掌难鸣,没想到短短半月之间北沧的局势就已被他一手扭转。 此刻紫宸殿中,朝臣们已经尽数退去,整个议事殿内就只剩下北辰襄和北辰遥这对叔侄。安陵王之乱刚刚平息,东玥朝廷并不平静,所以先前北辰襄在北沧遇险之事一直被紧紧隐瞒,北辰遥曾暗中派人前往北沧寻找北辰襄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没想到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北辰襄竟安然归来,而且他回来之后,一身的伤病似乎也不药而愈,北辰遥虽多番追问,但北辰襄却并不明说。这让北辰遥愈发好奇他在北沧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亦或者说是遇到了什么人。 “凤家把持朝政十年之久,没想到最后一夕颠覆,凤太后连尸骨都未留下。北沧的这个新帝实在是个厉害角色,日后我们恐怕要多加留意。” 坐在金殿之上的北辰襄闻言不由苦笑道:“他岂止是厉害,他恐怕会成为我们东玥未来最棘手的敌人。” “怎么,你认识他?” 北辰遥一直在东玥坐镇,所以对于北辰襄和许南风私下来往的事并不十分了解,不过能得北辰襄如此评价的人,看来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皇叔当日不是说到曾收过一份密信,信上说朕在北沧遇险,让你尽快出兵向凤氏施压?” “不错,你在北沧遇险的事一直被瞒得密不透风,我在东玥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如果不是那封密信,我根本想不到项天陵会追到北沧去。” “若我猜的不错,这封信应该就是这位北沧新帝的手笔。他的目的就是要你发兵北沧,逼凤天南带兵离开澜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拿下澜城,控制皇宫,进而夺位。” “可是他就不怕真的挑起两国间的战争?” “皇叔,你没有和许南风这个人打过交道,他这个人是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北辰襄的话无疑让北辰遥的忧心更重。东玥与北沧相邻,两国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十年也是因为凤氏掌权要先除内患,无暇外侵。如今聂王还朝,万民归心,两国之间还能太平多久?这个新帝是否会像他父亲一样是个杀伐不断的暴君? “不过皇叔无需担心,眼下他不会对我们下手,一来他新帝登基,朝中百废待兴,根本无力大兴战事,二来,有件更让他头疼的事等着他去解决。” “哦?对他来说还能有什么事比国事更重要?” 北辰襄轻轻笑了笑,其实他倒是希望许南风这把火能烧到乾州去,乾州与东玥若能联手,也可以对北沧形成制约之势,更何况他现在握着白舒歌这个秘密武器,只要时机成熟,未必不能与北沧一战。 这百年来东玥一直向北沧称臣,年年纳贡朝拜,以自己天子之尊要与他们联姻还要亲自前往澜城迎娶,这是何等的屈辱。从前他顽疾缠身,不敢奢想未来,而如今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他怎甘心再屈居北沧之下? 北辰遥见北辰襄笑而不语,心中的疑虑更深,可他正要追问之时,殿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陛下,太医院来报,贺将军醒了!” “当真?!” 北辰襄眼前一亮,从座上猛然起身:“快,朕这就去将军府。”他说着,脸上已不由露出了喜色:“白舒歌果然没有骗朕,这毕罗花当真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陛下!” 北辰遥见他急急向往走去,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北辰襄脚步一刻不停地赶出去,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他。 “皇叔,有什么事待朕回宫再说。” 北辰遥望着北辰襄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似乎与他正在渐行渐远,究竟是什么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他们忽然有了嫌隙,北辰襄又隐瞒了他多少秘密,还有那个白舒歌,他才是真正让北辰遥不安的原因。 北沧皇帝已经发出了诏令缉捕白舒歌,而北辰襄却执意要将他留在东玥,他难道不知此举会引火烧身么? 第92章 无尘飞剑 无咎一行人已经被困在船上近有十天,玉飞尘答应了君疏月不会杀他们,所以只是将他们的内力封住严加看管,并未刻意刁难。起初时蒙烈还想率众抵抗,奈何九天七圣盟本身实力强劲,盟中高手如林,再加上又有其他门派助阵,饶是蒙烈再勇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绝云军的主力尚留在北沧待命,就算知晓他们遇险一时之间也是鞭长莫及。 “妈的,这都十天了,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船舱里,蒙烈狂躁不已地来回走动,屋子里的桌椅都已经被他砸的碎散了一片,但是他仍不解气,朝着舱门就是一阵猛踹。 倘若不是内力被封,就凭这两脚也能把门踹个粉碎。坐在一旁的无咎冷眼看着这一切,待他发泄完了气喘吁吁坐下来才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你闹够了没有。” “你问我闹够了没有?我倒想问你是打算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坐在这里等死?!君疏月被捉去了那么天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怎么,先前还对他要打要杀的,这会儿关心他来了。” “我那是为了少君!” 蒙烈把茶杯碰地一声砸在桌上:“你看不出来吗,那个什么盟主困住君疏月却不杀他,不就是为了守株待兔等少君现身。” “如果连你都能想到,少君岂会不知?” 无咎语带嘲讽道:“玉飞尘的目标本就是主人,只要他不出现,君公子亦不会有危险。主人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蒙烈听到这话,突然悟到了什么。无咎这些日子一直很安静,那种安静不像是束手待毙,倒更像是在等候时机,莫非其实他早有计划只是没有说出来? “你的意思静观其变?” 无咎不答,只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蒙烈最见不得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又急又气却又不便发作,从座上猛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 “去外头透透气,跟你在一起我怕会把自己憋死。”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这时无咎轻轻放下茶杯,目光一路追在蒙烈的后面,向来鲜有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蒙烈心烦气躁地走到甲板上,他们眼下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艘船,而船下驻扎的都是九天七圣盟的人。天知道玉飞尘是怎么在短短时间之内调集了这么多人赶来瑶歌。 他看着海港周围密集的火光,心里默算着对方的人数,以眼下的实力悬殊,就算他们武功没有被封住,硬拼也只会徒增死伤。 难道能做的真的只有等? 他想到这,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船舷上。而就在兀自烦闷不已之际,船下忽然传来了几声说笑声,蒙烈熟悉那人的声音,每天这个时辰玉飞尘都会派人将饭食送到船上来。虽说玉飞尘在吃住上从未苛对过他们,但是这倒更让蒙烈觉得自己像是畜生一般被人圈养了。他想到这,愈发暗恨起玉飞尘来,转头就要从甲板上离开,但不想这时有人叫住了他。 “那边那个,还不过来帮忙?” 那送饭的伙夫只是九天七圣盟里最下等的弟子,如今都可以对自己呼来喝去,这让蒙烈不禁大感屈辱。他本不想理会那人,不料背后被人猛踹了一脚,这一脚来得猝不及防,他踉跄着向前撞了几步,转身正欲发作却见那人居然是无咎。 “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耍你的将军性子。” 无咎若无其事地一边说着一边向那伙夫走去,蒙烈见状不禁呸了一声:“懦夫!” 无咎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走到那伙夫面前。伙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身上挑着伙食的扁担放下来:“今儿的菜可是咱们盟主特地为你们准备的,好好享用,可别浪费了。这样的好菜你们也吃不了几顿了。” 他说罢,周围九天盟的弟子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无咎在笑声中悄悄低下了头,从那人手里接过了扁担。而就在两人靠近之时,对方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日巳时,燃灯为号。” 无咎听到这话,心中一片了然。其实在他伸手接过扁担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对方的手,一个伙夫的手绝不会像这样干净细腻,只有妙手舒家的弟子常年醉心易容之术,才会生出这样灵巧修长的手。 方才他说好好享用这顿饭菜,不可浪费,莫非饭菜之中另藏乾坤? 无咎想到这,从中拾起一个馒头细细一闻,嘴边不觉露出一丝浅笑。看来,这样的‘好菜’确实吃不了几顿了。 明日巳时,燃灯为号。 巳时之时,谷墨笙与玉飞尘正在塔顶为君疏月疗伤。因为谷墨笙说疗伤之时绝不可有外人打扰,否则真气逆行,三人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玉飞尘将塔中侍卫尽数遣走,整座通天塔中就只剩下他们和曲灵溪四人。 房间之内,谷墨笙与玉飞尘正专心运功将真气注入君疏月体内,沛然的真力在三人周围萦绕。曲灵溪将金线缠在君疏月的手腕之上,又在金线上系着一只金铃,一旦有变金铃便会示警。而此时仿佛天地俱寂,连呼吸都是无声的。 随着真气的不断注入,玉飞尘看到君疏月身体上的毕罗花纹渐渐退去,但是淤积在胸口的黑气却久久未散。他看曲灵溪闭目不语也不敢擅自开口打扰,只好继续专心为谷墨笙护法。 可此时,那金线蓦地一颤,一串急促的铃声让玉飞尘的心不由一慌,就在他为此分神之际,突然感觉到君疏月身体之中有股一样的真气逆行而来,玉飞尘不由厉声喊道:“曲前辈,这是……” 他话音未落,那真气已被猝然逼入他的体内,玉飞尘刚想撤掌,不想这时一直昏迷沉睡的君疏月突然睁开了眼,他抬起手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口之上,玉飞尘顿时感到体内真气随之一乱,五脏六腑皆受震动。 这变故来得委实太快,快到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备。 “好一招隔空伤人,疏月你竟然……” 玉飞尘慌乱之际不得不强行收功,但如此一来他无异于自伤一掌,待他们两人刚一分开,君疏月马上转身又是一掌,直袭玉飞尘要害之处,他仓皇之下出招抵挡,却被君疏月那全力以赴的一招打得胸口一痛,不禁呕出一口血来。 他一掌打在玉飞尘身上,又马上借力纵身一跃,一脚踢在了他的肩头。君疏月如今虽是孩童之身,但是身法却丝毫未受影响,一进一退之间飘渺轻灵,快如闪电,这哪里像是重伤不治之人? “你竟一直在骗我!” 玉飞尘忍着身上的剧痛怒吼道:“君疏月,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如此待我!” “我说过,你不伤害南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又是为了许南风。” 玉飞尘向后猛退了一步,重伤的身体倒在墙边,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和怨恨:“你们都在骗我。” 他的眼神就犹如是受伤的野兽,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怨毒和杀意。君疏月合上衣服不慌不忙道:“我是骗了你,但那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玉飞尘想起自己先前在谷墨笙面前所说的那些话,心中不免愈发悲愤,原来自己一片真情在他面前就像是场笑话。 看我为你如此痴狂,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君疏月,我玉飞尘生平只服一个人,从前是你,现在还是你,你够绝,够狠!” 玉飞尘望着他们三人,忽然大笑道:“你为许南风做到如此地步又如何?他已在北沧登基称帝,心里眼里都没有你这个人。” 君疏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这一笑却是击垮玉飞尘最致命的一击。他清亮的眼眸里,没有因为许南风的无情而露出一丝的哀怨,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隔阂和误解。 “你,你当真不曾有过丝毫的后悔?” 他明知你深陷重围却置之不管,明知我对你有非分之念却依然让你孤身一人面对,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爱? “你不是他,所以你不懂他,也不懂我。” 君疏月走到玉飞尘的面前,此刻他全身真气正在逆行,根本已是动弹不得,君疏月运至如风,飞快点住他周身的穴。玉飞尘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没想到他只是封住穴道,但这对玉飞尘而言确实更大的屈辱。 “君疏月,你应该杀了我!” 君疏月转身朝着窗口走去,一弹指点亮了塔外的悬灯。玉飞尘见状冷笑道:“这瑶歌城外尽是我的人,你就算身负绝世武功,双拳难敌四手,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曲灵溪突然开口道:“四个时辰,我的药足够他们恢复功力了。老头子这条命可就系在你手里了。” “师伯只管放心。” 君疏月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他看向正努力挣扎着挣开穴道的玉飞尘:“我的确应该杀你永绝后患,你的心魔实在太重,日后对南风迟早是个威胁。” “对!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必杀你们!” 君疏月看着玉飞尘那双似是被血染红的眼睛,抬起脚步缓缓逼近。 “杀了我,你和许南风才会有安稳日子。” 君疏月双目微沉,掌心之中寒气攒动。 “杀了我,君疏月!” 他抬起掌,但所落之处却并非玉飞尘的天灵。 “君疏月!小心——!” 君疏月正欲废去玉飞尘的武功,却不想对方原本暗淡的双眼骤然一厉,一道寒光猝然晃过,众人皆来不及反应,那寒光已经穿过君疏月的小腹。 热血喷涌而出,君疏月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而玉飞尘却缓缓站起了身。 “你真让我失望。” 他说罢,又是一剑刺向了君疏月。 飞尘剑,这柄无形无相之剑足可置君疏月于死地! 第93章 一决生死 “君疏月——!” 谁都没有想到玉飞尘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甚至出手重伤君疏月,而舒方晴这一出声也正好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无疑。玉飞尘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虚弱,仿佛根本不曾受过伤一般。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能瞒天过海,你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舒家人的?” 之前所有的温柔和付出到了此刻都化作恶毒的讥讽,玉飞尘目光森寒地从众人的身上一一略过,仿佛要用眼神将他们凌迟一般。 “玉飞尘,我还是低估了你。” “你们的计策堪称完美,只是我对你尚有保留。君疏月,你太聪明,我不得不防。其实从曲灵溪出现之前我都不曾怀疑过你,一直到他提出要寻找一个与你功法相同之人来祛毒时我才有所防备。我见过谷墨笙,他的功体早已被废,他根本救不了你,但是这个‘谷墨笙’出现的时候却口口声声说他能救,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玉飞尘虽然在笑,但那笑容里显然带着些怆然和无奈。他可以为君疏月辜负天下人,可以为了他让整个武林鸡犬不宁,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对君疏月来说都毫无意义。 我有哪里比不上许南风?他又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 君疏月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向后退去,舒方晴想上前扶他,不想面前忽地一道寒光闪过,一道剑痕赫然出现在他脚边。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玉飞尘手中虽未执剑,但整个房间里已被他的剑气所充盈,只要稍有异动都会为他的剑气所伤。 这才是真正的飞尘剑,无所不至,无处不在。 “玉飞尘,你已经输了,你困不住我,也杀不了许南风。” 君疏月说话间已一掌拍开身后的窗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法聚拢而来,黑暗中无数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瑶歌的夜空照亮如同白昼。 “君疏月,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玉飞尘一步步逼近君疏月,他的剑气已经封住了对方最后的退路,舒方晴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异样危险的气息,不禁急着喊道:“君疏月,快走,他是真的要杀你!” 他话音刚落,只见玉飞尘眼神一沉,数道剑光呼啸着向舒方晴飞去,君疏月见状一掌推向舒方晴,那掌风将舒方晴从那剑光之中推开了半步,虽然只有半步却救了他的性命。舒方晴刚站稳脚步就看到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轰隆一声陷落下去,试想如果这一剑砍在自己身上…… 但是君疏月出了这一掌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玉飞尘那一剑虽然不致命,但不断涌出的鲜血让君疏月也无力支撑太久。玉飞尘见他向后退去,又飞身上前急攻而来,君疏月勉力挡了两招之后脚步一乱,被玉飞尘一掌按在肩上,分筋错骨的声音让舒方晴的心头猛然一跳。 然而君疏月只是轻轻闷哼了一声,好像那痛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这一生唯一心动过的人只有许南风。”君疏月话音刚落,只见周围飞旋的剑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玉飞尘已经达到了以心驭剑的境界,这恐怕已是剑术的最高境界了。 莫说现在,就算是几年前的君疏月恐怕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好,好得很!”玉飞尘忽而大笑道:“君疏月,那许南风何德何能令你痴情至此。到了这种境地你还不肯回头?” “这话,应该我来劝你。” 君疏月说话间玉飞尘已经注意到他的双瞳泛出了异光,他身上原本已经消失的毕罗花纹骤然之间蔓延至全身,甚至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的双瞳由原本的淡青色变成了犹如毕罗花一般的紫魅色,妖孽得不可方物。 “不可!快停下!” 曲灵溪见状不由急的大喊,可是他话音未落只感到一阵掌风迎面而来,他整个人撞在了窗上,接着那整堵墙上都出现了裂纹,君疏月回头看了他和舒方晴一眼,嘴角微微一动,说的正是快走二字。 “你不可再用禁术了!” 曲灵溪还想上前阻止,但这时那墙已经被君疏月的掌气震裂,他和舒方晴二人皆被那推出了塔外,从高处急坠下去。 这样的高度若是寻常之人必会粉身碎骨,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却是唯一脱身的生路。 可是君疏月该怎么办?! 那塔顶之上已经传来了雷鸣之声,飞旋的气劲卷起一片狂风,曲灵溪不禁想起了当日沈秋告诉过自己的话。 那日君疏月在浮方城时失控入魔,他看到他犹如一般立在天地之间,让芸芸众生都臣服在脚下。 难道今日他…… “曲前辈,小心!” 舒方晴几个翻身飞快追上正在急坠的曲灵溪,一把抱住他稳稳落在地上,而这时瑶城之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战,蒙烈和无咎他们得到了解药早已解开了身上的桎梏,正率众朝着高塔方向攻来,曲灵溪为他们配置的药中混合了可以瞬间提升功力的灵仙草,服下此药,一个时辰之内功力可升数倍,所以即便他们受困于重围之中却能以一当百,万夫莫敌。 “现在怎么办?君疏月他不会是要跟玉飞尘同归于尽吧?” 舒方晴甫一落地就抬头朝着塔顶方向看去,方才在打斗间那塔顶已经被震塌了一半,如今只剩下另一半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而君疏月和玉飞尘隐在一片交错的剑气和电光之中,根本看不清谁胜谁负。 “你以为使出那一招君疏月还有退路可走?” 曲灵溪的话让舒方晴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愈发惊慌起来,倘若君疏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除了什么问题,许南风不得灭了他们舒家满门? “不成,我得去救他!” “你?” 曲灵溪一把拖住他的手将他拦住:“你去只能给他添乱。”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曲灵溪抬头望向高处,语气无奈道:“恐怕以你我之能,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此时海岸边,蒙烈的绝云军正与各派弟子鏖战不休,而无咎已经带人趁乱赶往塔楼接应君疏月,然而就在半路之时忽然听到塔楼的方向传来巨响,塔顶处闪烁着不祥的异光,无咎心道不好,莫非是计划失败与玉飞尘动起手来了? 就在他犹疑之际,九天盟的弟子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无咎急于接应君疏月,猛地将自己的衣袖扯落,露出里面那只包裹着黑色甲胄的右手。 九天盟的弟子还未冲到他的面前就被那犹如漫天交错的星辉所阻,那也许是他们这一生中看到过最壮美最神奇的画面,然而在他们看到寒光从眼前一掠而过的刹那间,死亡也如约而至。 那是四方城最厉害的武器之一,无咎离开四方城时废去了自己一身的武功,独独留下了这一样东西。 那不仅仅是一把武器,也是魏无涯唯一没有从他这里收回的东西。因为这半截手臂是他当年为救魏无涯所断,魏无涯亲自为他打造这只甲套,其中蕴含三百六十中不同的暗器,可退可守,变化无穷。但是在他离开四方城之后便再也不曾用过此物。 他虽然始终想不起自己为何离开四方城,但是却一直念着魏无涯对他的好,他想他如今是不配再用这件宝物的。而如今为了去救君疏月,他不得不破例了。 而就在无咎射出暗器挡住围杀过来的追兵时,人群中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你们快看,看海上!” 此际一道惊雷落下,无咎循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想着海面看去,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海上突然之间火光攒动,仿佛又无数巨大的船只从夜色中破浪而出。 “那是……” 火光中,黑色的船影重重叠叠犹如排山倒海而来,虽然看不清穿上的旗帜,但是无咎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强烈的预感。 会不会是他来了? 从澜城出发,那里有一条水路可以直通瑶歌,但是通常船只都不敢穿过那里,那里是漂浮之海的支流,水势极其险急,而且暗礁迭起,古往今来无数的精锐船队都不敢冒险横穿那里直接进入北沧。 但如果是许南风的话,他确实可能会为了君疏月冒险一试,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节省三至五天的时间。 而这时那塔顶上的电光和雷声更加密集,无咎看到两道人影从那刺目的白光中坠落下来,顷刻之间整个塔顶都完全崩落,那两道身影似乎转瞬之间就被砸落的砖瓦和砖块所淹没,无咎见状心头一窒,慌忙飞身而起朝着塔楼的方向赶去。 “君公子——!” 他掠起之时,忽然迎面一道剑光呼啸而来,无咎被那剑光逼迫得不得不停下脚步,待他再要亮出武器之时,一身白衣的对方犹如白雪落梅一般,敛去一身飒飒寒气,步履款款地向他走了过来。 “无咎城主,别来无恙。” “你叫我什么?” 白轻衣一扫自己衣角的灰尘,将长剑收回到了腰间:“城主大人别人不认得,我是决计不会认错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94章 命归于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无咎虽然表面毫无波澜,但内心之中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他不知白轻衣何出所言,但是却隐约觉得他这话并非玩笑。 离开四方城后,他曾有一段记忆的空白,有些往事无论他怎样回想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今天白轻衣的话却像是触动了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他一下子恍惚了起来。 然而不及他细想,那塔楼塌陷的巨响声就把他从回忆的深海里拉回了现实,夜幕之下那座曾经高耸入云的塔楼已经几乎完全崩塌,而君疏月和玉飞尘的身影已经完全被漫天的烟尘所淹没,无咎急身上前,抢攻了白轻衣一招,被对方轻轻一晃躲了过去,无咎趁机突破他的阻拦,朝着塔楼方向飞掠而去。 白轻衣见他离去,屏退了想要追上前去的手下,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火光攒动的海岸,那火光中厮杀的人影倒映在他的眼底,仿佛是业火中狂舞的亡魂和鬼魅。 “这一夜实在太漫长了。” 他抬头望向夜空,云鹤山庄的弟子见状都不敢轻举妄动。今夜所有人都在厮杀,只有云鹤山庄的弟子始终没有出手。白轻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是在等待出手的时机,还是仅仅想隔岸观火? 而此时无咎已经冲到了塔楼之下,眼前那片废墟看得他心惊胆战,若是寻常之人被埋在这样的废墟之下只怕早已命归黄泉,那么君疏月和玉飞尘呢…… “君公子——!” 他飞身跃至高处,在那片断壁残垣之上努力地寻找君疏月的踪迹,然而这里就像是一片死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就在他准备去别处寻找之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砖石晃动的声响,他心头一喜,连忙转身看去,然而只看到舒方晴正扶着满身灰尘的曲灵溪从废墟下爬出来。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似乎不用开口就知道了对方想问的话。 “快!君疏月和玉飞尘方才就落在那里!” 高塔塌陷的时候,舒方晴和曲灵溪恰好就在不远处,所以看得格外清楚。无咎闻言毫不犹豫冲向他所指的方向,那里堆积的砖石最多也最大,有一整巨大的石板盖在地上,无咎望着那块石板,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样的预感,他慌忙用手扒开掩盖在石板上的泥土和碎砾,但是那块石板委实太重,以他一人之力竟不能撼动半分。 “我来助你。” 舒方晴说着已经掠至无咎身旁,一掌按在他的背上,无咎顿时感到一股真气被注入自己的四肢百骸,他忙也运功推向那石板,可就在那石板轻轻异动之事,无咎突然看到石板上突然出现轻微的裂缝,接着那裂缝越来越大,朝着各处蔓延而来。 “等等!” 无咎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从石板之下爆出,无咎和舒方晴都被那突如其来的一股内力震飞出去,重重摔在了一旁。 那石板被轰地一声震开,四散的烟尘被那宏大的掌气推向舒方晴和无咎,他们两人几乎已避不开这一掌,眼看就要毙命于掌下,不想突然一道人影一晃而至,挡在了他们身前。 “阿疏!” 无咎和舒方晴本已闭目待死,听到这声音不由惊得一起睁开了眼。谁也没有想到许南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他的出现也让眼前的一切危机转眼之间得到了化解。 “阿疏……” 许南风在海上连日漂泊了多日,几乎片刻没有歇息,此刻站在君疏月的面前时,人已经比之前清瘦了一大圈,但是目光却依旧灼然有神,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温柔和深情都凝在了这一眼之中。 “南风?” 君疏月喑哑着声音问道:“真,真的是南风?” 他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便被冲上前来的许南风拽进怀里用力抱住,他跪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君疏月脸上的灰尘擦去,全然顾不得还有舒方晴和无咎在场,他捧起君疏月的面孔,在他的眼睛,鼻尖,唇角一一亲吻过去,好像只有如此才能确信自己是真的找到了他。 “是我,是我!阿疏,我在这里!” 一连数日来海上的漂泊,面对疾风暴雨和狂风巨浪他都不曾有过半分的退却,但在登上海岸的时候看到电光中崩塌的高塔时,那种久违的恐惧感让他几乎寸步难行。 他想到了那日在浮方城发生的事,他怕自己来不及赶到就又失去了他。所以他提着一口真气一直从海港赶到这里,片刻也不敢耽搁,唯恐自己再和他错过。 直到被许南风紧紧抱住,君疏月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还在人世,身体各处的感觉慢慢苏醒,他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倦,可是他唯独看不到许南风的样子。 他明明已经从废墟中爬了出来,为什么周围仍然漆黑得一点光也没有? 君疏月急切地伸出手,他在黑暗中焦虑地抚向许南风的脸颊。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双唇,他反复地确认,直到完全凭着手感确认了对方的模样才豁然松了一口气。 是他,真的是他,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然而君疏月还来不及喜悦,曲灵溪就开口打破了这一切。 “等等,你让开,让老头子看看他的眼睛。” 他的异样终于被曲灵溪所发现,他走上前来伸手在君疏月的眼前轻轻挥了挥。 许南风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他这时才意识到君疏月被自己抱住时反常的表现,他的目光始终是散乱的,他的手也一直在自己的脸上胡乱地摸索,像是在反复确认什么,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君疏月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光彩! “阿疏的眼睛怎么了?!” 曲灵溪刚要开口,这时那片废墟之下又传来了声响,许南风的脸色蓦然一沉,抱着君疏月缓缓站起身来。 君疏月既能保命不死,玉飞尘自然也可以。只是他比君疏月幸运,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还有机会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但是他也只有一眼的机会。 玉飞尘还未站稳脚跟,只听到一声犹如鬼啸般的声音划过耳畔,他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一切,甚至来不及确认自己是身在人间还是地域,许南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许南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那种感觉荒诞而又让人恐惧。他一直在瑶歌等他,布下天罗地网杀他,他盼着他来,又希望他不来,而最后他们却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的。 许南风望着他那张惨白的面孔,猝然抬起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玉飞尘还来不及反应,许南风的下一拳又已经打了上来。他没有用内力,但每一拳里都带着无尽的愤怒,而那愤怒是能把人烧成灰烬的。 无咎望着那个已经完全疯狂的男人,其实他完全可以一招就取下玉飞尘性命,但他偏偏选择了这种既折磨别人又伤害自己的方式。 幸好此刻君疏月双目已盲,否则他看到的会是一个恶鬼般的许南风在向玉飞尘索命。 转眼之间玉飞尘那张俊逸的面孔已经在许南方的拳头下变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他的鼻骨和拳骨都已经被打碎,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但是玉飞尘却在大笑,那笑声刺痛着许南风的双耳,让他不得不锁住玉飞尘的喉咙,逼的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来。 “阿疏,这次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君疏月即便双目失明,但却无法忽视周围那浓烈的血腥味,他看不到,但是却能听到,他听到那骨头折碎的声响,听到舒方晴暗自倒吸冷气的声音,也听到许南风那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他不用看也知道许南风干了什么,所以当许南风看向他时,正有两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够了。” 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在那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许南风身在何处,但是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许南风已经飞身而至。 他握住君疏月的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我,因为我一直在这里,就在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南风,我们回去。” 许南风俯下身,用力吻住他脸颊的血痕:“好,我们回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他抱着君疏月重新站起身,这时玉飞尘望着他的背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挣扎着爬过来:“杀了我,许南风,现在就杀了我!” 但许南风并没有理会他,他径自抱着君疏月向着海岸的方向走去,在那里,北沧的军马已经封锁了整个海岸。 在他的身后,玉飞尘绝望凄厉的声音仍在废墟之上飘荡着,君疏月在许南风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一弹,一声轻响穿过许南风的耳畔,接着玉飞尘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南风,已经够了。” “我知道。” 许南风吻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我只是想让你亲手杀他。 第95章 许君之诺 北沧新帝亲临瑶歌,此事引起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而为了此行顺利,许南风早在澜城之时就以北沧帝君的身份传书于乾州皇帝,以出海为由暂借瑶歌港泊船之用。乾州本就是北沧的附属国之一,虽然北沧对四国的震慑不及从前,但毕竟是新帝御笔所题文书,乾州皇帝不敢不从,否则北沧的船队也不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乾州的海岸。 而白轻衣正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在大战之中按兵不动。白家的云鹤山庄本就是号称天下兵库,这不仅说明云鹤山庄的铸剑术独步天下,更说明云鹤山庄与朝廷之间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在别人都忙着对抗绝云军时,云鹤山庄却在一旁独善其身。只不过白轻衣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他发现了四方城主蔺无咎的下落。 但是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帮许南风救人,这确实让白轻衣有些奇怪。许南风如今的势力已算得上当世无双,如果他的背后还有四方城的支持,那北沧统一沧州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蔺无咎的样子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像故意隐瞒,看他当时的神情,好像真的很意外被自己点破身份。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魏无涯将他赶出了四方城后,连同他的记忆也一起抹灭了? 白轻衣站在那片高塔的废墟上朝着海岸的方向看去,他的身后玉飞尘早已气绝而亡,可怜他门下没有弟子,飞尘剑就此失传。 他想到这,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一代盟主就此陨落,从此乾州武林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你们去将玉盟主护送还给九天七圣盟的弟子。” 白轻衣说罢正要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那几个正要去给玉飞尘殓尸的云鹤山庄弟子发出惊呼声,白轻衣闻声慌忙回头看去,可就在他回头之际,忽感身后一片肃杀的寒意袭来,他慌忙抽剑抵挡,就在剑光出鞘时,那几个靠近玉飞尘的弟子已经被剑气所震,就在白轻衣的眼前化作一团血雾转眼消失。 而白轻衣的剑亦应声而碎,这柄跟随他多年的长剑乃是云鹤山庄前任庄主亲手所铸,已经跟随他二十多年,如今竟在他眼前成了一柄断剑,这让白轻衣岂能不惊。 但震惊之余他还发现就在玉飞尘尸身周围,飞尘剑的剑气并未完全消失,不仅没有消失,甚至比先前更加强烈。 “玉盟主?” 白轻衣刚想上前就想起之前那几个死在剑气之中的云鹤山庄弟子,这让他不免心有余悸,但想到飞尘剑也许就藏在玉飞尘的身上,他又忍不住想去一看究竟。 若能得到这世间排名第二的飞尘剑,他这一趟来的也不冤枉。 白轻衣思绪一定便抬起脚步向前走去。那玉飞尘与他不过数步之遥,但每走一步他都要思虑良久,唯恐一个不慎丢了性命。 然而自从那飞尘剑杀了几名云鹤山庄弟子之后,那燥乱不安的剑气便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可是那安静之中却依旧透着莫名的肃杀,让白轻衣愈发感到紧张和不安。 “玉盟主,你是否还有心愿未了,若你能交出飞尘剑,我白轻衣在此立誓,必会穷尽一生之力替你偿愿。” 白轻衣本是不信鬼神的,但是他亲眼看到几个活生生的云鹤山庄弟子死在玉飞尘的戾气之下,这让他不由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而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开口说话,纵然有怨气未平,也只是留在飞尘剑上一缕未散的戾气。 飞尘剑主已死,它方才出鞘杀人也只不过是为了吸引新的主人。而这个主人,自然就是白轻衣。 他的野心,他的*,他的城府都是滋养飞尘剑最好的沃土。所以它离开了玉飞尘,选定了白轻衣。 当白轻衣一步步走向玉飞尘时,飞尘的剑气也正慢慢向他靠近,那一刻其实已经不是他在渴望飞尘剑,而是飞尘剑在渴望他。 萦绕在玉飞尘周身的剑气在白轻衣靠近的一瞬间向他聚拢而来,白轻衣感受到了那股惊人的力量钻入自己的身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被剑气贯穿的刹那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仿佛全身的筋骨都因为那剑气而爆裂。 可就在那剧痛过后,白轻衣慢慢睁开了双眼,尚未收敛的剑气掠过他的双眼,他的身体缓缓落在地上,衣袖无风自动,一道慑人的寒光从他的掌心之间抽出。 那正是无鞘之剑——飞尘。 他已经成为了飞尘剑新的主人,而在飞尘剑离开玉飞尘的时候,那具躺在废墟之上的尸体就犹如狂风掠过一具朽木,散做漫天的烟尘消失在了白轻衣的眼前。 “你可以安息了。” 白轻衣望着掌中那凝聚着的寒光,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你做不到的事我会替你做到,你征服不了的人,我会让他永世臣服于剑下。” 此时,在许南风的舰船上,曲灵溪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君疏月的眼伤。虽然双目暂时失明,但是君疏月看上去远比许南风镇定,好像无论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他都能淡然接受一样。 而他越是冷静,许南风心里的自责就越深。只要想到那双清辉闪烁的双眸可能会就此蒙尘失去光彩,许南风就恨不得冲出去将玉飞尘挫骨扬灰。 “南风,我感觉到你气息不稳,你应该去休息。” 坐在床上任由曲灵溪查伤的君疏月即便眼盲也感受得到许南风狂躁的内心,可是他这话一出,许南风握着他的手又是一紧。 “我现在怎么可能离开你?” “你我不能都倒下。” 许南风的手有些冷,那种冷是不正常的,因为君疏月因为内力耗损太过而身体虚弱,加上他体质阴寒,手脚总是比寻常人要冷上一些,但是许南风不同,他所修炼的心法乃是至刚至阳,如果连他的手都这样冷,那只能说明他身上所带的伤可能比自己更重。 事实上那日被凤太后重伤之后,他的内伤确实并没有完全痊愈,加上又为了国事操劳,好不容易平定了北沧马上赶来了乾州,就算他是铁打的人这样折腾也难以久持。 可是现在君疏月的眼伤比任何事对他来说都要重要,就算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现在让他离开君疏月半步都是不可能的。 “我看你也确实该好好调息一下。”曲灵溪将手中的金线收回,扭头看向许南风:“他是因祸得福,明明强行催动了玉髓经,想跟玉飞尘来个同归于尽,没想到打通了淤塞的经脉,反而保了他一命。” “等等,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 许南风听到那个词,心头猛然一跳,他急切地看向君疏月:“曲大夫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 若不是眼盲,君疏月此刻真想狠狠瞪曲灵溪一眼,许南风看着他那异样的反应突然松开从床边豁地站起身来。君疏月心道不好,不等他离开就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南风!你别走!” 若不是真的心虚,君疏月又怎会如此主动投怀送抱?许南风此刻心中已分不清究竟是该痛苦还是该庆幸。 回想起来这已经君疏月第二次被逼入险境不得不用至极之招退敌,而两次自己竟然都不在他的身边。 “南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玉飞尘同归于尽,因为我不能丢下你,我怎么能让你再伤心一次。” 这或许听上去像是情急之下哄人的情话,但是曲灵溪当时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君疏月经历过怎样的凶险,以至于当他看到他活着爬出废墟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许真的是因为心中有所牵挂才能在那样的绝境里活下来吧。 “我应该早些来的,我来的太晚了,南风,我看到塔楼崩塌的时候我都快要疯了。” 许南风转身抱住君疏月的时候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北沧王,而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为他不惜枷锁缠身,只身背负起一切,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君疏月真正远离那些风雨? “南风,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阿疏……” 许南风闻言,怔怔地看向君疏月:“你是浮方城城主君疏月,是神剑天绝的主人,是当世武林第一人……” 许南风还没来得及说完,君疏月忽然凑上来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起初这只是浅浅的一个吻,但随着许南风的回应,君疏月感觉自己就像是以身饲狼一般,对方已经饿得太久,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而这也是君疏月第一次完全忘情,纵容自己完全沉溺在这热烈而缠绵的拥吻中。他一向自持冷静,便是情动的时候都是清醒的,只有这一次,不再是生涩隐忍的回应,而是想要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 “除了这些身份以外,我也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君疏月说着在许南风的唇上舔了舔,那里正印着他方才留下的痕迹:“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所以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 别把我总护在你的羽翼之下,我想要的是和你一起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第96章 诉之真心 两人这一番缠绵之后,待冷静下来才发现曲灵溪早已不知去向,许南风抱着君疏月意犹未尽地咬着他的耳垂,心里暗自叹息,倘若君疏月能恢复从前的身体,此刻他们也许就能尽兴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共□□炼了玉髓经的缘故,彼此之间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应,许南风这边心念一动,君疏月就有所察觉,面上不觉一红,狠狠推了一把那个腻在自己身上的人。 “南风,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哪有胡思乱想。” 许南风像只慵懒的大猫蹭着君疏月,虽然心里会有一些小小的不满足,但是一场腥风血雨之后还能享受到这样的平静,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南风,我想再试一次移魂。” “什么?” 许南风闻言从床上猛地撑起身来:“你不是说移魂之术十分凶险?” “但是我不能一辈子这个样子。” 君疏月抬手抚上许南风的脸颊:“而且我也不能让你一直等下去。” 许南风虽然不算是风月老手,但平日里肉麻的话也没有少说,可是这次听到君疏月这含蓄而甜蜜的表白却脸上一片火辣。 “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真的不介意再多等等……” “真的?” 虽然眼前的小疏月看上去又嫩又可口,但是许南风真的没法禽兽到把一个孩子拆吃入腹啊。所以怎么会不介意?简直太介意了! “总得试一试,而且这个身体也支撑不了太久。” 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转眼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们和曲大夫再商量看看,不管怎样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许南风说着紧紧握住君疏月的手:“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危险了,哪怕有万分之一失败的可能都不行。” 这世上本无万全之策,更何况移魂之术根本是九死一生。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陛下,信使到了。” 听到那个称呼,许南风的心不禁往上一提,他看到君疏月的表情亦略微僵了僵,他心里暗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向君疏月解释自己接下皇位的来龙去脉,该如何求他原谅聂家先祖犯下的错误,可饶是他聪明绝顶巧舌如簧,在这件事上却犹如困兽进退两难。 他是万万不愿再说谎话欺瞒君疏月的,可是如果把真相和盘托出,让他知道君家世代所受的煎熬皆是因为聂家先祖的贪婪之念,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离开自己? 君疏月虽然看不见许南风脸上那焦灼不安的表情,但是却能感受得到他慌乱急促的心跳。起初从玉飞尘那里得知许南风继承皇位时他确实惊讶过,可是很快他对许南风的信赖就将心里的疑虑都冲淡了。 他说过既然选择了相信他,那么不管他做什么自己都欣然接受。 “陛下,你的信使到了,不宣他觐见吗?” 君疏月这句玩笑话让心情紧绷的许南风一时之间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调侃,他紧紧盯着君疏月看了半晌,见他的笑容丝毫没有嘲讽之意才慢慢舒了口气,看来他似乎是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阿疏,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若不是为了君疏月,许南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受自己聂王之子的身份。现在背上了这个枷锁,他也许一生都无法实现自己对君疏月的承诺,带他去过平静自由的生活。 “我并非取笑你,但我真的想知道是谁逼得你去接受了那个你痛恨了这么多年的身份。据我所知,天底下除了我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君疏月的话让许南风不觉笑了出来。是啊,天底下能够逼他低头的人只有君疏月,他本应该把这根软肋藏好,现在却弄得全天下人都盯上了他,所以许南风没有退路,唯有用更强的力量武装自己以便在下一次危险到来时能够挡在君疏月的前面。 “阿疏……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你心头所有的疑惑解开。但不是现在……” 许南风说着小心翼翼瞥了瞥君疏月的脸色,对方的平静让他愈发感到没有底气。他不知道一旦自己说出了真相君疏月会有何种反应,他有面对千军万马的勇气,但在心爱之人面前却胆怯得像个懦夫。 “的确不应该是现在。”君疏月点了点头,语气淡淡道:“你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你不必急着跟我解释,你知道我愿意等。” 因为我想听的是肺腑之言,而不是敷衍的谎言。 许南风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话本该松上一口气,但是他却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扬声屏退了门外的侍卫。 他折返回来重新坐回床边,君疏月表面淡然不惊,心里却豁然一松。 他嘴上虽说不在乎许南风何时说出真相,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焦急。许南风用自己的自由换取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在噩梦中看到他被毕罗花所攻击的场景究竟是真还是假,他留在北沧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过什么? “阿疏,是我的错,我不该再企图对你隐瞒什么。”许南风轻轻叹了口气:“别人都说我是当世第一聪明人,但其实真正厉害的那个人是你,你永远知道怎么拿捏我,你越是不逼我就越让我感到愧疚,这招以退为进真正是好。” 君疏月闻言嘴边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不问只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你也应该相信我,无论将来的处境有多糟糕我都不会背弃我的诺言。” “哪怕……哪怕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冤仇?” “嗯?” 君疏月微微一怔:“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共戴天?” 自瑶歌城之乱平定后,蒙烈一行人也要随着许南风的船队回到北沧。如今北沧正是新旧交替之际,他这北沧皇帝不在朝中坐镇,只身前来瑶歌其实是犯了大忌。但是许南风做的决定谁敢置喙? 从凤后身亡到新帝登基,许南风在短短时间之内就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这不仅因为他是聂衡的儿子,也不仅因为他得到了萧家和柳家的鼎力支持,更是因为他甫一登基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气势,虽然他也杀伐果断,但并不像凤后那样专横独行,他启用旧朝老臣但也没有将凤氏党羽赶尽杀绝,原本一片大乱的朝纲经他之手整顿之后竟能迅速地恢复秩序,这本身已经足够说明许南风的手腕绝不输给当年的聂衡。 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更身怀绝世武功。他的出现让北沧的百姓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绝云军横扫沧州大陆时的雄风。 萧常秋没有看错人,许南风确实值得他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去推上王位。 站在甲板上的蒙烈面容平静地听着属下汇报这些日子北沧发生的一切,他曾经用父亲的血发过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杀尽凤氏族人替绝云军复仇,但是现在凤氏已如败如溃堤,当年的罪魁祸首亦是连尸首都不曾留下。那种突然之间失去了目标的茫然让蒙烈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复仇的喜悦。 “主人终于如你们所愿,成为了北沧的君主。他原本是一只可以翱翔天地的苍鹰,如今却被关进牢笼带上枷锁,你们以为那一声陛下他很稀罕么?” 蒙烈不知道自己在甲板上站了多久,知道耳边出现无咎的声音才从冗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和无咎向来不和,但这次却因为共历生死携手退敌而产生了异样的默契。但蒙烈依旧讨厌无咎说话时那种语带嘲讽的口吻,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他生来就流淌着聂家的骨血,那是他的宿命,就算没有我们他也一样会回到属于他的国家来。” “哈,宿命可真是个好借口。” 无咎冷笑道:“若不是为了君公子,就凭你们也能困得住他?” 若在从前蒙烈早已反击,但今日却被无咎这话呛住,一时无语。 无咎见他面色窘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主人那样的人物,这世上也只有君公子才配得上,我劝你不必做梦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蒙烈恼羞成怒,脸色通红:“我对陛下岂敢有非分之想?” 就算从前有,现在也早就认输了。在他输给君疏月的那一刻起他就心甘情愿认输了。许南风那样的人需要的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强者,而这个人非君疏月莫属。 “既然知道高攀不得,就收起那些无谓的伤感,主人回到北沧之后还需要你为他尽忠效命。” 蒙烈从他这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别样的意思,他转头看向无咎:“你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回北沧?” “我不去北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是任务?” 无咎笑了笑,其实他本没有必要回答蒙烈的话,但是他还是如实道:“不,是私事。” 从白轻衣冲他喊出城主二字的时候,有些事就已经在无法逆转地改变了。他原本以为失去的那段记忆是魏无涯给他的惩罚,但随着越来越多模糊记忆的涌现,他发现事情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他必须回到四方城去找寻那个真相。或许就像蒙烈说的那样,一切身不由己之事最后都可以归结于是宿命使然。 也许回到四方城也是他的宿命。 蒙烈望着无咎那丝飘渺而单薄的笑容,心中莫名地有些触动。也许从此一别,再相见不知会是何时。天高水长,江湖路远,他们还会有再聚的时候吗? “走,我请你喝酒,为你践行!” 人生的别离总是难免的,挽留和伤感的话蒙烈说不出来,但他第一次主动拉过无咎的手,那只没有被铁甲所覆盖的手其实和寻常人一样有着真实而温暖的温度。 无咎望着那张刚毅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一瞬间有些晃神。他知道他从来也没有讨厌过蒙烈,正相反,他其实是所有人中最简单最率真的那一个。 如果可以,他很想和他做个朋友。 第97章 情义两难 “所以你什么都跟他说了?” 药房内,曲灵溪正在亲自替君疏月熬药,药罐中徐徐冒着白烟,一股清香的药味在房中弥漫开来,仿佛只要嗅上一口就能让人百病全消。 然而此刻就算有仙丹妙药也无法让许南风精神大振起来。曲灵溪看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让他能有什么反应,没有当场杀了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但问题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赶了出来,我倒宁可他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 “他啊。”曲灵溪摇了摇头:“你看他活的跟个仙人似的,什么时候开口骂过人,不过你说的这事他肯定还是在意的,他爹当年受的那些苦,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南风听到这话愈发焦虑起来,他从座上豁地站起来,在房中不停地来回踱步:“他有气可以冲我发,我就怕他憋在心里,横竖是我对不起他,不管他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我,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未必吧。”曲灵溪说着站起身来,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这药是你送还是我送?” 许南风望着那碗药微微怔了怔,摇头道:“他现在想必不愿见我。” 曲灵溪冷哼了一声,端起药就往屋外走去。许南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哪里还有半分北沧王的气势。 “他说不见你就不见,那他要是哪天突然走了,你是追还是不追?” “不,不会的!阿疏说过不会离开我!” 许南风被曲灵溪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惨白了一片。曲灵溪不屑地哼道:“那是他不知道你们聂家害的他们君家这么惨,现在知道了可就很难说了。” “他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跟我一起面对……” 许南风说到这,眼前又掠过了自己说出真相时君疏月那了寒冰一般的脸色。他虽然生性冷淡却并不是真的寡情之人,他虽然很少谈及他的父亲,可是每当他说起君少清和谷墨笙时许南风都能感受得到他对父亲和师傅的孺慕之情。 他总说君家是受到诅咒而来到这个世上的,然而在他们身上种下这个诅咒的人却恰恰是聂家。 “倘若他真的要走,你会放他离开吗?” “不会!” 被问到这个问题,许南风整个人都像是突然间炸了起来,他咬着牙斩钉截铁道:“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绝对不可以!” “以你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他确实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曲灵溪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许南风:“你会不惜强迫他留下然后像关着一只金丝雀一样把他困在自己身边?” “不,当然不会,我怎么舍得……我只是……” 许南风神情仓皇地摇着头,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否定曲灵溪的话,当初的他为了得到君疏月不惜将他出卖给各大门派,不惜逼得他跳下山崖,将一无所有的他牢牢绑在自己手中。上一次他可以用爱的名义博取原谅,而这一次呢? 曲灵溪见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兀自摇了摇头,可他刚要端着汤药走进去就又被许南风拉住,他从怀里摸了一包东西塞到曲灵溪手里,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代蜜饯和糖果。 “阿疏怕苦,劳烦前辈把这个带给他。” “死都不怕,居然怕苦?” 许南风抿了抿唇,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他这副无可奈何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得曲灵溪也不免有些心疼。他把那蜜饯接下来,叹气道:“疏月在药庐养伤的那段日子不知喝过多少这样的汤药,他从来都没有叫过苦。” 许南风闻言,睁大了眼睛看着曲灵溪,曲灵溪继续道:“他不是怕苦,他只是太心软。他对你真的太心软了。” 曲灵溪的话虽然说得不重,但却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许南风的心上。君疏月待他的好永远都是这样,看似不经意,但处处都透着无限的温柔和包容。 而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曲,曲前辈,你告诉我,移魂之术究竟有多大的风险。” “那种滋味就像是把人全身的骨头生生打断,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碾碎,让你每一刻都像是在地狱的业火里煎熬,让你万念俱灰得恨不得一死了之。你说这会有多痛?” 曲灵溪每说一句话,许南风的脸色就更白上一层,听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支撑不住,整个人颤抖得不能自已。 曲灵溪言尽于此,转身推门走进屋内。许南风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扇门推开又合上,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僵立了多久,直到一股刺痛涌上心口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时已经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下来,他茫然地望着掌心里那片刺目的血红,脑中反复回响着曲灵溪的话。 万念俱灰,生不如死,你说这会有多痛呢? 南风,我不想让你继续等下去了,没关系,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真的仅仅是试一试那么简单吗? 许南风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目光不舍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然后转身狼狈而去。 此时的屋中,君疏月坐在一片昏暗之中,窗外苍白的月色落在他的肩上和发上,他看上去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早在曲灵溪和许南风在门外时他就已经察觉了,失去了双眼之后他的听力比从前更加敏锐,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甚至还听到了许南风颤抖着声音向曲灵溪询问移魂之事。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多,你答应过我不会说出这件事的。” 曲灵溪把药汤递到他的唇边,但君疏月却抿着唇不愿配合。 “移魂之术万不可再尝试,老头子会想办法帮你续命,续不了十年八年,起码保你个三年五载总可以的。” “师伯,我真的很爱南风。我想和他在一起。” “当初在南山草庐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疏月,你真不愧是师弟的徒儿,学他什么不好,偏偏学他痴心到死。现在你知道君家和聂家的恩怨还能接受他?” “我不能面对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君疏月说话间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他像是冷极了,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曲灵溪心疼地把他揽进怀里,温声安慰道:“这不能怪你,要放下这一切心无芥蒂地和仇人之后在一起,太难了。” 曲灵溪说到这儿,君疏月忽然闷声打断了他:“但这不是他的错,师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是啊,所以这也不是你的错。” 曲灵溪抱着君疏月,轻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后背:“你连他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还是你觉得自己是君家一脉唯一的传人,所以理应背负起这段恩怨?” “师伯,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够爱他,我以为我能够为他真正抛弃一切……” 所以我信誓旦旦对他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与他一起面对,他信了我的话才会将一切坦诚相告。 他那么相信我,而我却辜负了他。 “两个傻孩子。” 曲灵溪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眼下究竟是去是留,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而他话音刚落,只听到那门被人碰的一声撞开,挡在床前的屏风应声而倒,君疏月感觉到那股狂乱的气息,惊得心头一跳。 他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息,还是许南风被玉飞尘中毒走火入魔的时候,难道…… “阿疏!” 许南风神色仓惶地冲上来抓住君疏月的手,他的力道大得像能把君疏月的手折断,这让君疏月都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南风,你……” “我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你在我身边多留三个月,不,或许一个月就够了,到那时,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会再强留。” “你说什么?” 君疏月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许南风低下头,颤抖着双唇艰难地说道:“聂衡告诉过我,君家的疯症并非不可治愈,但是你们需要一个身负聂氏龙气之人一起双修玉髓经,唯有如此方能成事。阿疏,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修成玉髓经的最高一重,到那时你就再也……” 许南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道掌风狠狠打在了脸上,他不敢用内力抵抗,被君疏月那一掌打得重重摔在一边,他来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君疏月一把拽住衣领,他本以为还要再挨一掌,但君疏月抬起了手却许久不曾落下。 君疏月何等庆幸自己的双眼不能视物,这样他就不必亲眼看到许南风绝望的样子。他的痛苦,君疏月全都感同身受。他把自己的心碾碎了捧到自己面前,不求白头到老,只求他一世安好。这样的人,他怎能辜负? “阿疏,阿疏,我求你,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 许南风甫一睁眼就被君疏月面颊上的泪水吓得方寸大乱,他伸手胡乱地抚着君疏月的面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君疏月,他宁可再挨一巴掌也不要他这样难受。 “你恨我吧,如果你觉得无法两全的话,你就恨我吧,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你不必顾念我,遵循自己的心去做就好。” 我爱你爱得走火入魔,你却让我恨你? “阿疏,你不用做选择,我来替你选……” 许南风执住君疏月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颤抖着亲吻:“我们之中注定要有一个人辜负另一个人的话,就让我来吧。” “可是我的心告诉我,就算天理不容,它要选的也是你。” 就算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我要选的也是你。 第98章 祸起东玥 “我的心告诉我,就算天理不容,它要选的也是你。” 对于许南风而言,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也莫过如此。他此番孤注一掷,几乎可谓是绝地求生,或生或死都只在君疏月一念之间。而最终他赢了,幸好他赢了。 “其实你根本没有打算放手吧。” 屋外,曲灵溪与许南风并肩走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开口道:“以退为进,算你厉害。” 许南风此际心情大好,就算被曲灵溪点破了实情也不忙着反驳,而是笑道:“若非阿疏对我有情,他也不会如此选择。” “现在你可得意了,他宁可背叛家族,背叛自己的责任都要选你。” 许南风此刻岂止是得意,在君疏月点头的那一刻,他觉得就算立即死去也此生无憾了。 “不过移魂之事还要有劳曲前辈费心了。” “哼,要不是看在师弟的面子上,老头子才懒得管你们。” 曲灵溪没好气地瞥了许南风一眼:“这些日子你要勤加修炼,否则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们两人。” “这是自然。” “还有,老头子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以蛊毒之术提升功力,不过此法伤人伤己,不可再用。” 说到这个,许南风脸上的笑容也不觉有些僵硬。当初他铤而走险试毒练功实是无奈之举,只是没想到因此牵连到了君疏月,好在并未造成什么恶果,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许南风和曲灵溪聊了一路君疏月,但此时的心情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曲灵溪说得不错,他从未想过要放手,方才在君疏月面前说的那些话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赌的就是君疏月一个不忍。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许南风将曲灵溪送回房中之后,正好在甲板上遇到前来跟他辞行的无咎。许南风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略作沉思后道:“你想回四方城?你当初为了离开那里不惜一死,如今为何又突然想要回去?” 无咎扶着船舷望向那片渺无边际的海面,月色倒影在海天尽头,海浪如雪,涛声苍茫而寂寥。 “主人,你曾经千方百计想要离开北沧,而如今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北沧王,您觉得这是命运使然吗?” “命运……” 从聂衡手中接下皇印的时候他就已经输给命运了。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在主宰一切,无论他们多想挣脱,最后都会绕回到原地。 许南风转头望向无咎:“如果你是想见魏无涯的话,你更应该随我回北沧,因为他此刻就身在澜城。” “什么?” 无咎一惊:“他离开四方城了?我记得他说过……”他说到这忽然脸色一变,而许南风的眼神也骤然一沉,他飞快地一伸手,一指点在无咎的脖颈处,对方慌乱的眼神一瞬松懈下来,接着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无咎!” 正巧经过甲板的蒙烈看到无咎倒下去,马上飞身上前将他接住。许南风有些讶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蒙烈,他记得蒙烈之前似乎和无咎两看生厌,现在怎么…… “陛下,他这是……” “你扶他回房歇息吧。”许南风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但深敛的双眉显然说明无咎的情况并不好。 “陛下,他真的没事吗?” 蒙烈看到无咎在昏睡中眉峰紧皱,似乎十分痛苦。但许南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笑道:“你好像很关心他,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 “我……”蒙烈被许南风这样一问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反应过分了,而且抱着他的姿势看上去似乎也有些……暧昧? “你们被困在瑶歌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还是见过什么人?” 蒙烈仔细想了想,道:“我们一直被关在船上,玉飞尘每天派人来给我们送水送饭,其他也没有什么异样。”他说到这又略沉思了片刻:“不过后来在攻入瑶歌城的时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他回来之后样子就有些奇怪。” “攻入瑶歌城之后?” 看来问题似乎出在这里。 “好,你退下吧。” 许南风看了一眼被蒙烈抱进怀里的无咎,此番他离开北沧时曾与四方城主魏无涯有过协定,未免朝中凤氏余党作乱,在他离开北沧这段时间由他在澜城坐镇,而交换的条件就是许南风必须保证无咎的绝对安全。 许南风曾亲口答应过魏无涯会亲自替他看着无咎,但是他没有想到无咎在被种下忘情蛊之后竟还能恢复记忆,如果他真的想起当日在四方城发生的事…… 当日在瑶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船队日夜兼程,在海上漂泊了近五日终于又回到了澜城。在船队到达前,柳庭风已经带领着禁卫军赶来接驾。许南风下船时见柳庭生神色惶急,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将他单独召到了一边。 “陛下,辰国公昨日离宫之后便一直呕血不止,没能熬到天亮便去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许南风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已经将曲灵溪带回澜城了,本以为还能为萧常秋再拖些时日,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 “萧靖言现在何处?” “昨夜就将他接入萧府了,辰国公走时并未有什么遗憾。” 没有遗憾?岂会没有遗憾? 萧靖言已被废去了双腿,又被他投入蛊池之中,身中百蛊之毒,日日承受蚀心之苦。萧常秋看到自己的亲身骨肉受此折磨他竟还能说出此生无憾的话,他不是无心,而是太懂人心。 如此一来,许南风还如何狠心继续折磨萧靖言? “柳将军,你是否觉得本皇太过残忍?” 柳庭风看到萧靖言被人拖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确实也感慨过许南风的手段狠毒,可是这是萧家与许南风之间的恩怨他不好多说什么,况且他也听说许南风的爱人被救出冰牢的时候伤势之惨烈并不亚于萧靖言。 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吧,谁也怨不得谁。 “你安排几个可靠的手下,将萧靖言送出澜城,本皇日后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许南风此言一出,柳庭风也不由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萧常秋这一走,萧靖言必定性命不保,没想到许南风竟网开一面放他离开。 但其实萧靖言中毒已深,就算放他离开也时日无多。但这已经是许南风最后的仁慈。萧靖言犯下那样的错误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陛下,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日前我们的探子在东玥发现了白舒歌的踪迹。” “白舒歌?” 听到这个名字许南风眼神骤然一沉:“他竟躲到东玥去了。北辰襄明知道本皇在缉拿此人还敢将他藏在东玥?!” 柳庭风一听许南风这语气,心中暗道不好,许南风这分明是动了杀机。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倘若许南风一怒之下向东玥宣战,那便不止是北沧之祸,更是苍生之祸。 “你派人紧紧盯住白舒歌,切不可打草惊蛇。” 先前两次都让他逃出生天,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将他捉拿。从乾州到东玥,他屡屡设局,步步杀机,几乎所有人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而他的目的究竟为何许南风至今也不清楚。 难道真的如白轻衣所言,只是为了给白家先祖复仇? “他如今就在东玥皇宫之中,襄皇对他礼遇有加,似乎要对他委以重任。” “这倒是有意思了。” 许南风冷笑道:“北辰襄是觉得自己夺回了大权,可以与北沧一战了么?” “属下认为,或许他也是被人蒙蔽……” “柳将军,本皇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许南风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本皇初登大宝,朝政尚不稳定,断不会在此时出兵东玥。” 柳庭风闻言慌忙低下了头:“属下不敢妄度天意。” “本皇确实可以为了君疏月弃天下于不顾,但本皇并非妄动干戈的昏君。以白舒歌的聪明,他既敢在东玥皇宫现身就必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本皇倒觉得他是故意让你们发现的。” “这……” “蒙烈曾告诉过本皇他在秘密训练一支部队,说不定他就是想激怒本皇,让本皇出兵,他好借机练兵。” “什么样的部队连绝云军都不怕?” 许南风轻轻合上眼,在墓室壁画上所见的一切又在他眼前一一浮现。蒙烈说过白舒歌曾以君疏月的血来大量培植毕罗花,然后从绝云军中选拔最精锐的战士进行试炼。蒙烈麾下的千人部队几乎有一半死在了试炼之中,他亲眼看着自己亲如手足的部下发狂而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毅然背叛了萧常秋。 墓室中发狂的毕罗花杀死凤后的画面如在眼前,如果真的让白舒歌成功了,那么放眼整个沧州将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 他训练的不是一支部队,而是一群恶鬼。 第99章 闻雪听风 白舒歌的事让许南风陷入了深深的担忧,虽然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然而眼下实在不是出兵东玥的好时机,但是难道就坐视白舒歌在东玥肆意妄为?倘若将来北辰襄将白舒歌的那支部队用作攻打北沧,那么自己又该如何抵挡? 许南风新皇登基,虽已在朝廷立威,但北沧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一切俱是百废待兴,,凤氏一族独霸朝纲十年,如今被一扫而空,朝中所缺的官职需人填补,从中央到地方大大小小的政务都需处理,好在这些日子有君疏月相伴左右,常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心境,每当许南风心烦气躁之时,君疏月便以自身心法为其调理,久而久之两人的功力竟然都有所精进。 “你二人的内功心法阴阳相和,相生相长,所以才能化解了彼此的戾气,而且连那百蛊之毒都消散于无形,这倒是让老头子始料不及。” 许南风原本为国事烦心不已,但听到曲灵溪这话,不由精神大振:“如此说来,我与阿疏体内的毒都已经化解了?” “你这几日是否觉得五内之中再无火灼之痛?” 许南风虽然忙于国事,但每日必会空出两个时辰修炼武功,诚如曲灵溪所言,自他和君疏月开始双修之后,确实再无不适之感,而君疏月也没有再出现异变的情况。 聂横没有骗他,当真只有聂家的子孙才能化解君家后人体内的戾气。 “这样看来,月中之时便可行移魂之术了。” “前辈此话当真?” “自然,老头子从不打诳语。所以剩下的这十天,你务必要沉心静气,切不可妄动肝火,自损修为。” “晚辈定遵前辈教诲!” 曲灵溪见他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和平日朝堂上那个威仪堂堂的北沧王截然不同。难怪有时柳将军入宫觐见时看到君疏月陪在一旁就会大舒一口气,其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凌然于上的压迫感真真是与当年的聂衡如出一辙。 他是天生的帝王,实在不该被埋没在山野之地,但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只是天意弄人罢了。 “师伯,我看与其劝他沉心静气,不如给他开些安神调理的方子,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自从回到澜城之后,他几乎都没有合过眼。” 当初谷墨笙为了行移魂之术,几乎落得个修为俱废的下场,曲灵溪虽说许南风有龙气护体,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必定会大损修为,以许南风如今的状态实在让君疏月忧心。 “阿疏你别担心,我不要紧的,你的事重要,我不需要休息……” “你闭嘴。” 君疏月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许南风果然只吃君疏月这一套,被这一眼瞪得马上没了脾气。曲灵溪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个小魔君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师伯,你不必理他,只管把药方给我,我看着他喝完。” “阿疏……” 许南风虽是一脸哀怨,可心里却是甜得不行,被君疏月这样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美好,而曲灵溪是最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恩恩爱爱的,一脸嫌弃地拂袖而去。 看到如今的许南风与君疏月,曲灵溪不免想起当初的谷墨笙和君少清,人生在世,有情也苦,无情也苦,情之一字真是个魔咒,谁也绕不开,谁也躲不掉,只能在红尘里苦苦挣扎。 两人一番旁若无人的温存之后才发现曲灵溪早已离开,君疏月平日里禁欲自持得很,没想到和许南风厮混久了竟也放纵了起来,想到曲灵溪先前那调侃的眼神,他不觉有些脸红,似怒非怒地责备道:“我师伯一生寡情少欲,我们在他面前如此无状,真是太失礼了。” “寡情少欲?未必吧。” 许南风把君疏月抱在自己腿上,这绵软温暖的身体真是让他爱不释手,不过想到再过几日就能与真正的君疏月亲热,许南风的心更是激荡不已。 “这话怎么说?” “你师伯一口一个看在师弟的份上,我看他对你师傅恐怕不止是同门之谊吧。” “又胡言乱语。” 君疏月嘴上虽然否认,但其实早在南山草庐的时候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曲灵溪向来淡泊红尘不问世事,几次出山都是为了这个师弟,他嘴上嫌弃他感情用事误人误己,可每每说到他时嘴边分明透着温柔的笑意。 只可惜情爱之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纵然深情不悔,最后也只能成为被辜负的那一个。 “对了阿疏,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起来,商量?怕是你早就做了决定,只是来知会我一声吧,沧王陛下。” 他那沧王陛下四个字说得语调飞扬,颇有些撩拨的意思,听得许南风一阵心痒难耐,可惜饶是再心动此刻也只能强忍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小疏月下手啊! “这件事我确实已做了决定,任谁来说都不能动摇。” 许南风将手环住君疏月的腰,一字一句道:“待你恢复之后,我会昭告天下,与你二君临朝,共理朝政。” “你说什么?” 君疏月蓦然一惊,一把推开许南风:“你疯了不成?一国岂容二君,况且这是你聂家的江山,你居然要……” “我自是想得十分清楚,当年你君家位居七星之巅,乃是天城之主,若非我族先人行差踏错,你们也不会遭逢劫难几乎灭族,这天下本就是你我共主,我有的你都该有。” “许南风,你是想用皇位绑住我?” 许南风笑着在君疏月唇上吻了吻:“我知道你是为我才留下的,但是这本就是属于你的,这是我们聂家欠你的。” “待你先说服了满朝文武再来跟我商量吧。” “你像是料定了他们会为难我一样。” 许南风握紧君疏月的手,语气坚定道:“你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就等着做我的天君陛下吧。” 话已至此,看来许南风是铁了心要做这颠覆朝纲之事。其实君疏月对自己的身份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若想要这天下,当年身为浮方城之主的时候就大兴干戈了,现在放下了一切,什么野心都淡了,只想和许南风厮守一辈子,君临天下也好,闲云野鹤也罢,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许南风在明玉殿中一直留到天黑掌灯方才离去,他是被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报催回御书房的,他走时君疏月在殿门前望了许久,直到一行人簇拥着许南风消失在宫墙的尽头方才幽幽叹了口气回到殿中。 如今他真是越发想念在一间小栈的生活,可惜身边的一切早已时移世易。他听说阿吕已经离开了澜城,许南风没有让他们再见面,但是君疏月想象得到以他的手段,阿吕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之后,当初那些人那些事都好像已经凋零在了回忆之中,但唯有一个人是他始终不能释怀的。 他这一生杀过太多人,这双手沾过太多血腥,但只有那个人的死他至今不愿回忆。 澜城多柳,一到春日飘絮如雪,尤其是风过之后,纷扬而落,像是一场纏綿无尽的大雪。明玉殿位于整个澜城的高处,从那里向下看去,整个澜城都尽收眼底,君疏月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有两道人影从远处缓缓走近他方才回过神来。 “阿雪,这大内禁地不比别处,你无官职在身,我将你带进宫来已是犯了大忌,你一定要跟好我,切不可任性妄为。” 君疏月认出说话的人就是柳庭风。柳家一门三杰,除了柳啸白这个昔日武神以外,他膝下二子柳庭风和柳庭雪一文一武皆是人杰。不过柳庭雪生性淡泊无心仕途,虽声名在外却深居简出,这次不知是怎么转了性子,竟缠着大哥柳庭风要来澜城游玩,结果逢上乱世,被柳庭风勒令不得外出,好不容易等一切平息才敢出来走动。 君疏月乍一听‘阿雪’二字已是心中诧异,待他看清对方的模样时,更是惊骇得几乎失态。这柳庭雪的模样与段闻雪几乎有七八成的相似,尤其是远看之时更有种如见故人的错觉。 尤其他方才正因为回忆到段闻雪的死而伤怀,忽然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这怎能不让他惊讶。 “柳将军,请留步。” 君疏月一时恍惚,似是不受控制一般追上那对兄弟。柳庭风见来人是他,连忙躬身行礼道:“末将见过君公子。” 那柳庭雪见状连忙也有样学样低下头去。柳庭风见他眼神古怪地盯着柳庭雪,连忙解释道:“君公子,这是舍弟,阿雪,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君疏月君公子。” 君疏月的事柳庭雪虽然听大哥提起过,但亲眼看到还是不免有些惊讶。看他模样只有六岁孩子的大小,但是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威严之气,俨然非凡夫俗子。这种事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他这样的奇人。 “原来是柳将军的弟弟。” 君疏月虽然明知道段闻雪不可能死而复生,但听到这话不免又有些失望。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柳庭雪,那神情让柳庭雪想起了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君公子为何这样看着舍弟?莫非你们从前见过?” “不,只是柳公子像极了一位故人。” 柳庭雪听到这话不禁笑道:“看来我与君公子当真有缘,先前还有个朋友也这样说过。” “嗯?” “阿雪!” 柳庭风突然打断柳庭雪的话,不满道:“你怎么还在与那人来往,不是让你不要见他?” “大哥,为何你对识欢偏见如此之深,他只是个孩子,孤苦伶仃一个人,能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君疏月听到这里心头一颤,慌忙拉住柳庭雪的手问道:“你说什么?识欢?你见过识欢?!” 第100章 坦白从宽 当日君疏月在澜城街头曾和识欢擦肩而过,之后他便让许南风帮忙寻找对方的下落,但是许南风却说识欢根本不在澜城,恐怕只是他一时晃眼看错。君疏月对许南风的话并未生疑,所以便将此事就此放下了,没想到今天又听到柳庭雪提起识欢,这才意识到之前许南风的话根本就是谎言。 以地坊弟子之力不可能查不到识欢的下落,而许南风却一口咬定是自己认错了人,这显然是他在刻意隐瞒。君疏月明白他的苦心,但是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骗,何况骗他的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识欢身在何处,他还在澜城吗?” 柳庭风没想到君疏月也认识那个阴气森森的小鬼,不禁讶然道:“君公子也认识他?” “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徒儿。” “如此说来就不会错了,他也总跟我提起他的主人,说我与他有些相似。” 虽然段闻雪也总是笑,但与柳庭雪这温和明亮的笑容是截然不同的。所以说他们相似其实也不尽然。 “识欢现在过得可好?你们经常来往吗?” 柳庭雪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便暗淡下去,他摇头道:“前些日子他刚被一群江湖人追杀,受了点伤。” “他被江湖人追杀?你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 柳庭风一听说此事,马上厉声质问道:“难怪前些日子总闻到你身上有药味,你到底背着我跟他往来了多久。” “他满身是血躺在那里,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况且爹也说过……” “你少拿爹来说事,你不懂武功,遇到那些江湖人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你怎么办?你若再胡来,我明日就把你送回家去。” “大哥!” 兄弟两人争执了两句之后才发现君疏月的脸色冷得令人发怵,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君,君公子,你没事吧?”柳庭雪心惊胆战地问了一句,君疏月勉强按下心头的怒意,面色稍稍一缓,道:“你可否带我去见一见识欢?” “这……” 柳庭雪犹豫地看了一眼柳庭风,对方立马摇头示意。沧王把这位君公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怎可能让他随便出宫?况且那个叫识欢的小子一身杀气来历不明,还和一帮江湖人牵扯不清,万一君疏月因此遇到什么危险,那他和弟弟就是死上十次也不能抵罪。 柳庭雪见大哥不允,也怕自己擅做主张会惹识欢不快,只好婉拒了君疏月。好在君疏月没有强求,只询问了一些识欢的情况便放他离开了。 但是因为这件事柳庭雪直到离宫之时都觉得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识欢总说这世上只有他主人是真心待他好,但是君公子言语间对他也颇为关心,只是识欢却从来没有提及过他。 而柳庭风隐约预感到这次的事恐怕是弟弟闯祸了,所以不等君疏月去兴师问罪就先一步向许南风负荆请罪。许南风本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突然挺柳庭风提起才蓦地惊慌起来。 当初他确实对识欢动过杀机,但下命令时却只是让他们将人活捉回来,但是没想到派去的人竟被识欢杀得一个不剩,此事让许南风更加坚定了要杀他的决心,只是还未来得及动手竟就被君疏月得知了。 “你可知那识欢是什么人,你弟弟一介文人,你竟让他跟一个杀手私下往来?!” 许南风最清楚君疏月的脾气,自己瞒着他追杀识欢一定会让他勃然大怒,这下该如何安抚是好?柳庭风自认是弟弟闯了祸,只好硬着头皮让许南风出气,可是现在骂他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抚君疏月才是。 “末将惭愧,我那弟弟生性内敛沉静,从小到大最懂分寸,末将也没想到他会……都是末将疏忽,一切罪责末将愿一己承担。” “一己承担,你说得容易。” 许南风急的在原地左右徘徊:“阿疏的脾气我最清楚,他又那么介意段闻雪的事,这下可如何善了……” 岂料他还未说完,殿外已经传来了君疏月的声音。 “你既知道我介意段闻雪和识欢还敢撒谎骗我,这次若不是被我无意间问出真相,你还想骗我多久?!” 因为许南风吩咐过君疏月入殿无需通传,所以他闯进来的时候侍卫们没有一个敢出声的,结果就恰好让他听到了许南风的话,这下愈发怒不可遏了。 “阿,阿疏,你听我说……” 许南风惊慌地从座上站起身来,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飞转,然而当对上君疏月那双跃动着冷焰的双眸时,所有的说辞都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害你……” 许南风急切地握住君疏月的手,似是唯恐他挣脱一样:“识欢和池寒初都恨你入骨,若是让你们相见,他们必要杀你索命,我不想你再入险境啊!” “池寒初和识欢在一起?” 君疏月闻言,眼中的怒意似乎淡了一些,但是他气还未消,想把手从许南风那里抽回,对方却不顾柳庭风在场,紧紧抓着他不肯放。 “池寒初那人阴毒卑鄙,被我重伤之后已无力再修炼罗刹心经,但是识欢生性单纯,而且悟性奇高,他必会利用他来为段闻雪报仇。” 君疏月想到这,眼神不由向下一沉:“不行,我不能让识欢和他继续待在一起。” “池寒初已经把罗刹心经传给了识欢。” 许南风沙哑着声音无奈道:“而且他如今的功力比昔日的池寒初更高。” “你说什么?” “我派去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他们死时五脏六腑俱已被人掏空,而且形如干尸,正是因为被人吸取了精气所致。” “他体内有玉髓经筑基,无论修炼什么武功都必事半功倍。” 君疏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想到那个孩子曾经满怀信任地看着自己,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解救段闻雪的人,可是最后偏偏是自己亲手把段闻雪推进了地狱深渊。 识欢的恨,君疏月几乎感同身受,所以对那个孩子他才格外的不忍,格外的愧疚。 “那我更要找到他,罗刹心经会毁了识欢。” “阿疏!” 许南风见他要走,急忙追上去拦在前面:“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劝不住你,你要去我不阻拦,但必须由我亲自陪同。” 许南风心知现在要劝君疏月放弃识欢无疑是火上浇油,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之前瞒着你追杀他是我的错,但你要明白你的安全是我唯一的底线,我昔日可以为了你追杀他,现在也会为了你放过他,可是如果他危及你的性命,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取他小命。” 许南风在君疏月面前头一次如此强硬,这也是君疏月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来这些话里又藏着多么浓烈炽热的感情。这让君疏月怎么还忍心继续责备许南风? “你骗我的事,我姑且可以先放下,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到君疏月这话,许南风不禁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将他搂住:“我发誓,从今往后倘若我许南风对君疏月再有半句虚言,就……” “嗯?” “就罚我一辈子上不了阿疏的床。” “……” 君疏月闻言,脸上先是一白,接着又是一红,旁边的柳庭风拼命憋着笑,但还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许南风我当真是对你太心软了。从今儿开始,明玉殿的大门你都别想踏进来。” 这话虽是威胁,但怎么听都更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柳庭风看着满口甜言蜜语讨好心上人的沧皇陛下,暗自感慨了一声:真是瞎了我的眼。 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因为许南风正在议事,所以通传的小厮被挡在了殿外,不过对方并不死心,一直嚷着要见陛下。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御前喧闹,不要命了么?!” 柳庭风正尴尬得不知如何退场,听到这声音慌忙冲了出去,对方看到他,猛地推开侍卫,冲到他脚下跪了下来:“柳将军,柳将军,求你救救侯爷,救救侯爷啊!” “你是……” “小人是流华宫的杂役,侯爷他病了好几日了,如今已是滴水不进,眼看,眼看就要……” 那人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这时许南风和君疏月也走了出来,柳庭风便将他的话又复述了一边,许南风皱眉道:“没有去请太医看看吗?” “陛下,景侯戴罪之身,是没有资格宣见太医的。”柳庭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没有您的旨意,太医院是不敢擅自行动的。” “陛下,侯爷纵有千错万错那也是身不由己,请您救救他,救救他啊!” 那人哀求的声音连柳庭风都有些动容,许南风略作迟疑后说道:“宣本皇的旨意,立即派太医前往流华宫。”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那人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谢恩。这时君疏月突然开口道:“你不亲自去看一眼?” “我为何要去看他?” 许南风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你教我的。” 第101章 痴心是苦 柳庭雪因为识欢的事又被大哥狠狠责骂了一顿,不过他这人看似柔弱随和,但真的执拗起来却是谁也拉不回头。虽然他知道识欢来历不明而且背负着血海深仇,与他来往必定是凶多吉少,但是在街头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所看到的识欢却只是一个孤独狼狈的孩子。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渴望而悲伤,那个时候柳庭雪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但离开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即便他们有着再多的相似也不可能完全取而代之。 他心疼那个在昏迷之际依旧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叫着主人不要走的识欢,他不知道他的过往和未来,他只知道在那个凶悍无情的外表之下,他们一样都有一颗温柔脆弱的心。 然而当柳庭雪赶回客栈的时候,识欢已经悄然离开,床上尚有他留下的余温,还有那令人心悸的血痕。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他逃过了这一劫,那下一次呢? 柳庭雪追到人流熙攘的街上,可是该去哪里寻找识欢他一点头绪也没有。每一次都是识欢来主动找他,他来的突然,走得也匆忙,每次见面他都少言寡语,看似冷漠,但目光之中却压抑着浓烈的情感。柳庭雪知道他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那个在他口中举世无双的主人。 那个段闻雪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真的很自己很像吗?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柳庭雪离开客栈之后已经无意之间拐出了好几条街,尽管他和大哥已经来澜城多日,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尤其是入夜之后,街上的人流散去,他就像是被孤零零地一个人丢在了异乡,心中不由得掠起了一些恐惧。 近日澜城里一直不大太平,他在客栈也听到了一些传说,入夜之后有妖物横行,有不少孩童无故失踪,前两日还在城外的荒郊发现了残破不缺的尸骸。 柳庭雪饱读诗书,圣人之道不言怪力乱神,所以他对于这些传言自是不信的,不过北沧刚刚经历了一场政权更迭,局势动荡人心浮动,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再让大哥担心。 可就在他返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略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他心中一惊,慌忙回头看去,但街上空无一人,甚至连沿街店铺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视线的尽头是一片通向未知的黑暗,他感觉到那黑暗之中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是,是谁?” 柳庭雪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拔腿就跑,可惜还没走两步,身后一个黑影就犹如从天而降的猛禽一般向他掠来。柳庭雪被猛地扑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孔耳边就传来了沙哑苍老的声音。 “血,我需要血!” “不!” 对方钳住柳庭雪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柳庭雪只感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带进了一处暗巷,那巷子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那个人的身上还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杀人的妖怪…… 柳庭雪的脑中一瞬间闪过那个念头,他张口就想大呼救命,可对方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唇,他即使手脚并用也无力抵挡对方的暴行,他就像是饿极了的野兽,无所顾忌地撕开柳庭雪的衣衫,一口咬在他那白皙温热的脖颈上…… “不……不……” 那剧痛让柳庭雪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可就算他手脚并用也依旧改变不了局面,对方的利齿深深陷入他的血肉,那痛楚让柳庭雪感到周身发寒,手脚冰冷,最后连反抗的力量也失去了。而对方却因为他的血而兴奋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美食一般让穷凶极恶的妖物一下子得到了满足。 谁来……救救我…… 柳庭雪绝望地合上眼,身体慢慢向下沉去,而对方依旧不死心地咬着他的脖子,像是要榨干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一阵风声从那妖物的背后掠过,夜风浮开浓密的云层,透出苍白的月色,落在柳庭雪那张惨淡如纸的面孔上,而就在那一瞬间,那嗜血的妖物忽然惊叫了一声猛地松开了双手,柳庭雪一时间失去了支撑靠着矮墙跌坐在地上。 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肩膀,他歪着头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那周身拢在黑袍之中的妖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颤抖。 “闻,闻雪……” 穿堂而过的冷风拂开他的斗篷,夜色下他那张鬼魅般的面孔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这嗜血的妖物不是别人,正是池寒初。但他那双红色的眼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疯狂之色,仿佛瞬间被灭顶的悲伤所占据,他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想要看清柳庭雪的模样,却在就要碰到他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挡住了去路。 “别碰他!” 一道人影从高处急掠而下,将已经昏迷的柳庭雪一把抱入怀中,看到他被夺走,池寒初的目光骤然凝出一层寒光,他怒吼道:“把闻雪还给我!” “他不是主人!” 识欢因为受伤,一连多日无法外出为池寒初‘觅食’,没想到今日方一回去就发现他已自行离开,更没想到他居然会疯狂之下攻击了柳庭雪。当他看到柳庭雪满身嗜是血地倒在地上时,识欢的心几乎要就此裂开。 他不可以再失去了,哪怕这个人只是主人的替身,他也不可以再失去了! “你认识他?” 池寒初因为愤怒而声音嘶哑地质问道:“你近来总是外出,是不是就为了瞒着我见他?!” 识欢无法解释,因为就如池寒初所想的那样,他有了私心,所以偷偷隐瞒了柳庭雪的事,因为他知道以池寒初的疯狂,即便这个人和段闻雪有一丝的相似,他就会把他占为己有。 在来澜城的一路上,只要看到与段闻雪相似的人,池寒初就会杀了他们,剥下他们的面皮带在身边,如今柳庭雪与段闻雪这般相像,池寒初焉能放过他? 不,绝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识欢抱着柳庭雪向后又退了两步,一副为了他不惜与池寒初一战的架势。而池寒初已经从开始的疯狂中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他的段闻雪,他们也仅仅是相似而已。他的闻雪从来不会反抗他,即便再痛也会笑着说没关系。 那个世间最温柔的段闻雪,已经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啊。 但是。 池寒初阴冷的目光又落在了柳庭雪的身上:“从没有一个替身像他这样完美,把他交给我,识欢,把他给我。” “不可能。” 识欢毫不犹豫地抱起他掠上墙头,池寒初若不是一身武功已废,早就上前将他们拦住,但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识欢将人带走。 你会后悔的,你陷得越深,将来只会比我更惨。 池寒初抬起手,望着掌心里的血迹。他又想起了段闻雪的死,想起他临死前寂灭的目光。 闻雪…… 他那被蚕食殆尽枯老不堪的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开。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许南风和君疏月还活着,他们不但活着,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好。 许南风已经成为了北沧之主,在他的庇护下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君疏月。 可是他的闻雪呢,他的仇该怎么报? “我发过誓,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许南风,君疏月,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柳庭雪自幼是在父亲和兄长的呵护下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害,要不是识欢出现得及时,只怕他现在已经被那妖人吸干了血。 可是识欢与他又是什么关系,他在昏迷时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识欢和他的对话,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 难道澜城里发生的那些血案和识欢有关吗? 太多的疑问和不安纠结在柳庭雪的心头,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下去。失血的身体被寒意包裹着,他只能紧紧贴着识欢的胸口,唯有如此才能感受到温暖。 “阿雪,你不要睡,你醒醒!” 识欢抱着他在夜色中狂奔,他的心狂乱得像是要从胸口处跳出来。尽管他一直清楚地知道柳庭雪并不是段闻雪,然而当看着这个曾经给过他温暖的人在一点点地沉入冰冷的死亡中时,他完全能够体会得到池寒初当日的绝望。 “识,识欢…… 夹杂着寒意的夜风在柳庭雪的耳畔划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是幻觉,直到他挣扎着看清那张痛苦绝望的面孔才蓦然间反应过来,那个总是少言寡语阴冷如冰的孩子是在为他难过。 “我马上就送你回去。” “别回客栈……” 大哥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杀了识欢的。 “不回客栈?” 识欢望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这才恍然地点头道:“对,对,我送你去医馆。” 傻瓜,都这个时辰了,城里的医馆恐怕早已关门了吧。但是去哪都好,绝对不能回客栈,不能让大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识欢……你别哭啊……” 识欢听到这话,这才恍惚地抬起手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泪水。在段闻雪走后,他再也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流过泪。他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情的凶器,强迫自己漠视一切,但是为什么这颗心会这么难过,仅仅是因为他们像吗? 第102章 杀机重重 识欢带着柳庭雪风风火火地闯进一家医馆,那老大夫原本都准备歇息了,结果看到他怀里的柳庭雪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毕竟是医者父母心,终究不能见死不救的。 “快,你去后面的柜子抓些止血草来。” 识欢此刻已经收敛了杀性,就跟当初被许南风要挟时一样,只要谁能救柳庭雪他就听谁的。 可是大夫一边查看柳庭雪的伤口一边摇头:“你这伤口我先前见过,咱们澜城最近不太平,先前送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没救回来,伤口太深了。” 他的话让正在抓药的识欢双手一抖,大夫见他脸色血色褪尽,似乎与这病榻上的人一般苍白,连忙又宽慰道:“亏得你给他点了穴,否则他恐怕已经没命了。” 他说到这又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物,比城外山里的野兽还凶。” 识欢无言以对,这件事其实是他的错,他应该看紧池寒初的,如果自己没有受伤,他就不会自己出来寻找猎物,柳庭雪也不会被攻击。 他把捣好的药递到大夫的手里,隔着昏黄的烛火他终于看清了柳庭雪脖子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那撕裂的伤口却让他心有余悸。 如果自己再晚到片刻,柳庭雪也许就真的死了…… 他想到这,情不自禁地握住柳庭雪的手,那双手细腻柔软,干净白皙,不像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永远沾着洗不掉的血腥味。 “啧……” 大夫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昏迷中的柳庭雪禁不住发出一声□□,识欢慌忙推开大夫怒道:“你弄疼他了!” “识……欢……” 柳庭雪听到他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识欢那张诧异担忧的脸就在咫尺之间,近的几乎能让柳庭雪够听到他的呼吸声。 “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除了脖子还伤到别处了吗?” 柳庭雪还是第一次在识欢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真实的表情,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眼神一刻都不敢移开,唯恐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有点疼,但不要紧。” 柳庭雪刚一摇头就碰到了伤口,疼得不由眉头一拧,识欢忙道:“你不要乱动,再出血可怎么办。” “以前有个相师给我算过命,我能活到古稀呢。” 识欢听到这话,紧张的表情不觉放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听到那句话时他的嘴角是上扬的,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甚至忘记了笑是一种什么感觉。 “识欢,你,你刚刚笑了……” 柳庭雪像是因为那个一纵即逝的笑容而突然间清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识欢,直到对方尴尬地转开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对不起,我只是太惊讶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自段闻雪死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开心,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展颜。然而柳闻雪却牵动了他那颗犹如死灰般的心,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跳的悸动。 然而就在此时,池寒初那犹如催命恶鬼一般的声音又在识欢的耳边响起: 难道你忘了闻雪吗?在没有替他报仇雪恨之前,你有什么资格快乐?! 那厉声的质问让识欢惊得慌忙松开了柳庭雪的手,他慌忙退开两步直到后背撞在了门上方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柳庭雪看到他面色骤变,忙要起身看他,但他刚刚失了那么多血,别说起身,就是稍一动弹就眼前一片昏黑。 “你现在可不能乱动。” 正取药回来的大夫看到他要从床榻上爬起来,赶紧把他按了回去,柳庭雪的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识欢,而对方却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样,眼神中半点神采也无。 “识,识欢,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这时识欢一动不动地靠在门上,他垂着头,柳庭雪看不到他眼睛,但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渐渐袭来,那种危险的气息……为何如此似曾相识? “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当识欢再度抬起头时,柳庭雪看到他的双眼已泛上了一层血色,那双赤红的双瞳让他想起了在暗巷中攻击自己的人,他不禁轻声啊了出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道血光从眼前掠过,那大夫的首级已经飞离了他的身体,猩红的血落在柳庭雪的面颊和肩头。那恐怖的画面凝在他的眼底,他几乎连叫也叫不出声,那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识欢一脚踢开已经身首分离的大夫,将床上浑身僵直不能动弹的柳庭雪拦腰抱起。这时柳庭雪才如梦初醒,拼命挣扎起来:“你不是识欢,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当然不是那个傻小子。” 那说话的人俨然已不是识欢,他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用着最天真无邪的面孔做着最邪恶残忍的事。他目光痴迷地望着柳庭雪,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让柳庭雪不觉一阵战栗。 “你和闻雪真的太像了,你们太像了。” “你到底把识欢怎么了……” 罗刹心经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可以通过传功来夺取他人的意识。古有传说,修炼罗刹心经者,夺魄转生千年不死,他们可以通过不断寻找新的身体来为自己续命。而池寒初当日传功于识欢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奇经八脉都被君疏月震断,无法再继续修炼,但识欢体内不但有玉髓经的根基,而且他的身体也更年轻更强壮,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养着识欢不过是为了夺取他的身体而已。 如果不是柳庭雪的出现,识欢开始违抗他的命令,他会等到识欢杀了君疏月和许南风之后再夺取他的身体。 柳庭雪望着那双血红的眼睛,那眼神的深处沉淀着的仇恨和恶毒让他不寒而栗。 “真好,你又回来了闻雪,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我不是……” 柳庭雪厌恶地将脸撇开,但对方岂容他反抗,紧紧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面孔拧向自己,不容反抗地将他吻住。 那个吻就像是来报复的,池寒初毫不怜惜地掰开柳庭雪的牙关,横冲直撞地闯进去。柳庭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又羞又愤恨不得就此死去才好,然而对方却已经沉溺于那压抑了太久的思慕之中,哪怕知道他不是段闻雪也不愿意放手。 “闻雪……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我不是!” 柳庭雪话还未说完,池寒初就死死扼住他的脖子,赤红着双眼吼道:“说,说你是段闻雪,说啊!” 柳庭雪无助地挥着手想要把池寒初从自己身边推开,方才一番挣扎已经把包扎好的伤口又撕扯开,但是柳庭雪已经顾不上疼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或者,赶紧死去。 鲜红的血从纱布中涌了出来,当池寒初从最初疯狂中冷静下来的时候就看到柳庭雪面如死灰地躺在血泊之中,他哀痛欲绝地望着自己,双眸里清辉不再,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翳。 “闻,闻雪……不,闻雪,你不要死……不!”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像是突然之间倾泻而出,池寒初颤抖着双手把柳庭雪抱起来,不断地轻抚着他的面孔,他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像是唯恐惊醒了怀里的人。 倘若那夜自己没有失控之下伤了段闻雪,也不会让许南风和君疏月有机可趁。所以这一切的错,归根到底还是自己。 而就在池寒初陷入混乱的记忆而神志癫狂之际,医馆外忽然传来了惶急的脚步声,池寒初闻声眼神一沉,把他柳庭雪裹好抱在怀里,正要离开之时,门外响起了那个他熟悉的声音。 “你确定识欢和柳庭雪真的在这里?” “断不会错的。探子亲眼看到他抱着柳庭雪冲进去。”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到另外一人声音急切道:“末将现在就冲进去将人带出来!” 池寒初心下一惊。 是许南风!竟然是许南风! 他正头疼着如何闯入皇宫杀了他和君疏月报仇,没想到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满地的狼藉和怀里奄奄一息的柳庭雪,忽然抬起一掌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什么声音?!” 房中传来的响声和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让君疏月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许南风拉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轻声道:“小心,屋里有人。” 但柳庭风已不能再等了,他只知道柳庭雪在那人身边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这次事情之后,他一定马上将他送离澜城,再不让任性胡为! “柳将军!” 君疏月不及阻拦,柳庭风就已冲进了屋子。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血泊中生死不明的柳闻庭雪让柳庭风呆立当场。 “阿雪——!” 许南风和君疏月闻声,慌忙随后也赶了过去。屋内的惨景让许南风不由拧紧了眉头,而当他看到君疏月走向昏迷不醒的识欢时,他猛地一把拉住了他。 这事情不对。 第103章 攻心为上 池寒初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在明玉殿中,他这一掌破釜沉舟,被君疏月救回来的时候几乎已去了半条命,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轻易骗过许南风。 想到许南风,池寒初的眼底又泛起了一片寒意。他忍受了这么久的煎熬,犹如蛆虫般苟活于世,为的就是亲手杀了许南风和君疏月替段闻雪报仇。如今这仇人近在眼前,与他就在咫尺之间,但池寒初却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他绝不能失败,他一定要让许南风也尝一尝这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就在他暗中思量之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头一阵胀痛,身体里像是有股力量要破体而出,他慌忙稳住心神,将那股燥乱的内息压制下去。 这是识欢的意识在反抗,他的愤怒和痛苦池寒初都感受得到,但更多的却是对柳庭雪的担心。 你果然还是背叛闻雪了吧,你明知道那只是一个替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若不是你被他吸引而一时之间乱了心神,我也不会这么顺利控制你的意识。 池寒初重伤未愈,一催动内力就牵动起了伤势,五脏之中翻涌沸腾,一股腥甜冲口而出。 “识欢!” 君疏月正从外面走进,看到识欢呕血忙上前将他扶住。许南风见他又要运功给识欢疗伤,不觉一阵妒意涌上心来:“你对他未免也太上心了。” 先前在医馆发现识欢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时君疏月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将他带回宫之后更是亲自为他疗伤,倘若不是知道君疏月对他只有师徒之情,许南风真的打算把他当作情敌来处理了。 “当日在浮方城我答应过会救段闻雪,这是我欠他的。” 也许许南风永远也不会明白当他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自己族人时的那种心情,即便他们立场相对,即便他们形同陌路,但他们都曾在同一个地方孕育而生,他们是这世上唯一的兄弟和血亲。 而识欢是段闻雪的传人,是玉髓经的继承人,这在君疏月的心目中就如同他的族人一样。所以这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 此时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池寒初听在耳中,他虽然不知道君疏月为何会变成这般幼童模样,但他的内力依旧浑厚,若是贸然出手胜算不大。更何况他身旁还有许南风在紧紧盯着自己。 “你觉得如何?医馆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柳庭雪脖子上的伤痕像是利齿所致,伤你们的人难道是池寒初?” 罗刹心经至阴至毒,君疏月在替他疗伤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一二,现在看到识欢低头不语,显然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你别怕,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君疏月说着又将熬好的药亲自端来送到他的嘴边。但池寒初知道此刻自己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所以便故作冷漠地将脸转开。许南风本就憋了一肚子的醋意,见状一把将那药碗夺了过去:“他又不是断手断脚,难道还不能自己喝么,你对他这么好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吃醋?” “南风……” “我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朝了,不想我当着众大臣的面睡过去的话,现在就陪我去小憩一会儿。” 许南风说罢,不容反驳地把君疏月从床边抱走。他们两人越是亲密,池寒初心中的恨意越深。他藏在被褥下的手不由慢慢攥紧,心中的杀意也烧灼得更旺。 闻雪,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能替你手刃仇人。 池寒初知道君疏月因为段闻雪的关系所以对识欢格外关照,只要有了君疏月这个挡箭牌,许南风就不能拿自己怎样,换言之,倘若能借机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那自然是最好。但眼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柳庭雪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将此事透露给许南风,那么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封住他的口。 可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他又感觉到了识欢的意识在拼命地挣扎。看来他是真的在乎柳庭雪,在乎得不惜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自己。 可惜他们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那个柳庭雪虽然只是与段闻雪相似,但他已是自己盯上的猎物,自己断不会将他让给任何人。要么独占,要么毁去,总归不会给识欢任何机会。 池寒初想到这里,忽然开口喊住正往殿外而去的两个人:“柳庭雪现在何处,他伤势如何?” 许南风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他那尖锐的眼神看得池寒初心头一慌。这时许南风意味深长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真的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识欢?” 当初的识欢虽武功高绝却是个懵懂天真的稚童,而如今的识欢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变得深沉阴鸷,让人捉摸不透。 “你们当然希望我一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活着,这样我就永远不知道当初你们如何利用我伤害主人!我是傻过,但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清醒,怎么,你害怕了?” 这一次池寒初的目光是看向君疏月的,他知道他是许南风唯一的软肋,他也知道这个昔日浮方城城主的心远远不及许南风够狠够毒。 “这件事我劝你不要再提,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许南风不待君疏月开口便先一步冲上前来把池寒初从床上拎了起来,他的手扼住池寒初的脖子,眼中溢出慑人的杀气,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许南风便会当着君疏月的面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南风!” 许南风一挥手打断了君疏月的话,继续厉声道:“我们为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段闻雪本就是必死之人,他……” “南风!” 君疏月喝住许南风,面上已隐隐透着一丝怒意。君疏月本也不愿这样对他,实在是这真相对识欢而言太残忍了。 如果他知道在自己接受玉髓经的那一刻起,段闻雪就注定走向死亡,那么他该如何自处? 许南风看着君疏月那双深藏着痛楚的眼睛,这才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他狠狠瞪了池寒初一眼后抱着君疏月扬长而去,然而他的话却犹如在池寒初的心海掠起了滔天巨浪,他本想追过去问个究竟,但这一掌毕竟伤得不轻,刚一下床就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段闻雪本是必死之人。 许南风这句话究竟何意?君疏月为何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从明玉殿到御书房的一路上许南风都没有把君疏月放下来,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看到他们便马上低下了头。慑于沧王的威严,他和君疏月的事宫中是没有人敢谈论的,可即便如此,君疏月也不愿被他像个女子一般对待,幸亏他现在是孩童之身,日后若是恢复原本的样貌,许南风休想再这样说抱就抱。 他就是被自己惯坏了,做了皇帝还是这么任性胡为。 “阿疏,我们把识欢送回乾州好不好?” 许南风沉默了一路之后开口的第一句就让君疏月脸色略沉,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乾州已没有他栖身之地,失去了浮方城的庇护,那些名门正派不会放过他。你要送他回去岂非是送他去死?” “那也不能让他留在你身边!” 许南风将君疏月放在榻上,屈身跪在他身前:“自从他出现之后我就一直觉得不安,他会伤害你,阿疏,让他离开你,离你越远越好。” “我明白,我懂,南风,但,眼下不能让他走,至少要等我化解他体内罗刹心经的内力。” 许南风那充满哀求的目光看得君疏月心头微颤,他不能要求许南风接受识欢,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孩子现在究竟抱着什么心思,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但这也是他的报应,是他应该承受的。 “你的愧疚总有一天会害死你。” 许南风咬着牙,推开君疏月的手站起身来:“为什么你就不能自私一点,你的心里什么时候才能只有我一个人。” “南风……” “我答应你,我会派最精锐的手下在乾州保护他,只求你让他离开澜城,阿疏,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南风,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无论面对什么危险都没有这么惊慌过,你到底是……” “我不知道!” 许南风打断君疏月的话,忽然俯下身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移魂之日快到了,我最近总是……总是一合眼就做噩梦,阿疏,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丢下我。” “难怪你的御书房里总是点着安神的熏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说来你岂不是一直都……” “我以为只是近来政务繁忙才会忧思过重,但是今天我看到识欢看着你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我杞人忧天。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抢走,他就是回来报复的,你跟我都很清楚他对段闻雪的感情,他的死是你做再多都于事无补的啊。” 第104章 四方之主 死去的人已经得到了安息,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啊。为什么你非要把这罪责背在自己的身上? 君疏月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东方已见曙色,御书房内许南风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君疏月知道自己此刻不该离开他的身边,但许南风的责问声却让他如坐针毡。 当初从父亲手中接下浮方城时,他答应过父亲会用自己的命来守护它,守护每一个族人,他立下重誓会与它同生共死,然而现在他不但亲手毁灭了浮方城,也杀死了这世上他最后一个族人,甚至背弃了一切选择和仇人之后在一起。 南风,在我们君家,弑亲是不容赦免的重罪,段闻雪被我所杀,父亲因我而死,我一身罪孽,根本无法洗清。也许我只是太懦弱了,不愿面对如此罪孽深重的自己才拼命想要从识欢的身上得到救赎。 其实你说的没错,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啊。 空旷的钟声从远处的钟塔传来,一阵风穿过漫长无尽的回廊,将君疏月的衣衫和长发掠起,在这暮春的澜城,他竟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不由抱紧了双臂,这时背后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一件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君疏月蓦地一惊,本能地挥出一掌将那人推开,但没想被对方轻轻一晃躲了过去。那件银色的披风从他身上飘落下来,君疏月警惕地看着对方,厉声道:“你是谁?!” 若是寻常之人,只要靠近君疏月十步之内必回被他察觉,但这个男人竟能悄无声息走到他的面前,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来你真的把我给忘了。” 那人一身水色长衣,微白的晨曦散落在他的脸颊和肩头,清贵之气逼人而来,他的长发几乎一直垂到地面,那是君疏月从未见过的银发,仿佛隔绝了人间的烟火气,卓然于世外。君疏月入宫以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为何许南风从未提及过这个人? “你究竟是……” 他话音未落,那男人已向他走了过来,君疏月刚要出手抵挡就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腕,一个不防拽进了怀中。 “你!” “天绝剑跟随了你这么多年,为何你从不出剑?” “你怎会知道天绝,你,你是……” “我种在你身体里的蛊,看来一直没有失效,怎么偏偏就对他无效呢?” 君疏月根本听不到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但是一听到天绝二字他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当年将天绝剑亲手赠予他的人正是四方城主魏无涯,而他…… “放开我!” 那人看似并未用力,但君疏月落入他的怀中竟完全挣脱不得。他自十多年前步入江湖之后还从未遇到过这种让自己完全无力招架的对手,这魏无涯的功力究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那一夜发生的事,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总感觉你就在我的记忆里,但是却总也看不清你的样子。” “忘念蛊。”魏无涯轻轻笑了笑,握住君疏月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君疏月向来讨厌被人触碰,但当他的双唇贴上自己的手背时,一瞬间似乎所有被模糊和遗忘的记忆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为你种下忘念蛊是因为你我还未到相见的时候。” 君疏月忽然猛地挣开的手,抱着头跌坐在地上,那剧烈的胀痛就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脑中横冲直撞一般,他终于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魏无涯将他从天极山脚带回四方城,然后将一柄剑…… 刺入了他的胸口! “天绝剑……” “它一直就在你身边。” 魏无涯跪在君疏月的身畔,轻轻解开他的腰带,他冰冷的手顺着君疏月的身体一直抚向他的胸口。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每次修炼玉髓经濒临入魔的时候,最后都能自行清醒过来,一切皆是因为你体内的天绝剑。” “你把剑,藏在我的身体里?” “是天绝剑选择了你。” 魏无涯说罢,只见君疏月的胸口处忽然浮现出了毕罗花的痕迹,而在那花心的位置,一股慑人的剑气破体而出。魏无涯一手握住那道剑光,只见他掌心之中鲜血迸溅,血落之处正是一柄剑的形状。 他将那银色的剑气从君疏月的身体里抽离而出,君疏月只觉得全身所有的气劲都仿佛涌向了一处,直到那剑光彻底离开了身体,他的身体才骤然轻松下来。 “天绝剑,这就是天绝剑。” “当世无双的神剑,连飞尘亦不是他的对手。”魏无涯用沾满鲜血的手仔细抚着白玉般剑身,犹如爱抚着情人的身体:“当日在瑶歌,助你杀了玉飞尘的其实是它。” 当日交手之时,君疏月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击退了玉飞尘。曲灵溪说是他无形之中打通了体内的经脉得以转败为胜,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柄天绝剑保护了他。 “你说过四方城弟子不能擅自在外走动,你身为四方城主,为何会出现在澜城?” “我与无咎争夺城主这个位置争夺了十年,但他终究还是属于你的。” “你说什么?” 魏无涯的话让君疏月悚然一惊,而他却面不改色道:“你是天绝承认的主人,理应成为四方城的主人。而我这次离开四方城,正是为了保护你而来。” “笑话。” 君疏月厉声道:“你四方城要选城主,与我何干?你叫我城主,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当。” “君疏月,不如我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 君疏月冷笑地拂开他的手:“天绝你已拿去,我与你四方城再无关联。” “你是他唯一承认的主人,连我和无咎都办不到,你可以不回四方城,但你城主的身份是早已注定的。” “魏无涯,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君疏月打断他的话,语气阴冷道:“你当这是买卖,还想强买强卖?你四方城当真如此不济,要求着别人来做城主?” “你这脾气我倒是喜欢。” 君疏月话的已是傲慢至极,但魏无涯却丝毫没有动怒,他只是淡淡笑道:“你今日可以拒绝,但总有一日你会回来求我。” 他说着,又将那披风捡起重新披在君疏月的身上:“我送你一个秘密,白舒歌早已不是从前的白舒歌,你应该听说过,罗刹心经可以使练功之人不断寻找替身为自己续命。如今的白舒歌只是一层伪装,那层伪装之下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他也正是暗中唆使池寒初修炼罗刹心经从而背叛你的人。”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白舒歌已经死了?” “当年聂家为何突然开始野心勃勃想要离开地下城,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毕罗花突发凶性,几乎将整个沧州大地毁于一旦,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白舒歌说过,他要夺回浮方城,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说这是君家亏欠白家的。” “君家从未亏欠过白家什么,是白家先人擅自将毕罗地宫的秘密带入了人间。真正亏欠的人是白家。” 魏无涯的话已经让君疏月迷惑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个巨大而无解的阴谋,他们迄今为止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天上城的母花已经枯萎,这世间仅剩下聂氏皇陵中的那一株,如果有一天他破土而出,整个沧州都将沉入海底。” “这就是他的目的?” 魏无涯笑而不语地看着君疏月,他握住他的手又轻轻吻了吻:“等你考虑好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 “别让我等太久。” 他说罢,摆了摆手转身而去,君疏月望着他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不禁一拳砸在了廊柱之上。 魏无涯这一招请君入瓮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退路。 许南风说过他在帝陵之中见过那株毕罗花,而且与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景象一样,那株毕罗花凶性难驯,若非许南风体内有玉髓经相护,恐怕连他都难逃一死。 当年在地心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舒歌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这一切谜题的答案就在魏无涯的口中。 只要自己点头,就能将一切终止在毁灭之前。 但是,难道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摆布吗?那个四方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还有无咎他失去的记忆是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他和魏无涯之间有过哪些恩怨纠葛。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团乱麻纠结在君疏月的心中。 他举头望向宫墙之外那渐渐明朗的天色,然而他却好像始终站在光的背面,无论怎样想要摆脱,黑暗和孤独都如影随形。 究竟何去何从,南风,这个答案你能给我吗? 第105章 识破真相 对于柳庭雪而言,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就犹如噩梦一般,然而噩梦无论再怎么可怕总会过去,但当柳庭雪从昏迷中睁开眼,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剧痛时他才意识到那一切都是真的,那可怕的记忆会永远烙印在他的心里,如影随形,让他战栗。 “阿雪!” 柳庭风在床边守了一夜都未合眼,此刻正靠在枕边小憩了片刻一听到声响马上抬起身来,看到柳庭雪已慢慢睁开了眼,不觉心头大喜,正要去喊御医进来替他诊治,不想刚一起身衣袖就被柳庭雪拽住,他重伤初醒,虽没有什么力气,但这一拽却让柳庭风心疼得不知怎么是好。 柳家虽不如从前风光,但这个弟弟也是他和父亲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柳家上下待他如珠如宝,柳啸白对柳庭风这个长子想来严苛,但是对柳庭雪别说打骂,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倘若让他老人家知道柳庭雪受了这样的委屈,不得杀到澜城来拼命。 “别怕,大哥在这里,大哥哪里也不去。” 柳庭风又赶忙坐回到床边紧紧握住弟弟的手:“伤口是不是还在疼?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柳庭雪犹如从地狱中走了一遭,到醒来时人都是恍惚的,直到看清柳庭风的脸方才像活过来了一般,他突然猛地一起身,顾不上这动作会撕裂脖子上的伤口,一把将柳庭风抱住。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柳庭风的心都要裂开,他只恨自己去得太晚,竟让柳庭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这样的伤害。 要不是照顾弟弟无暇□□,他此刻真想冲进明玉殿找识欢问个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敢把柳庭雪伤成这样,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那人千百倍的偿还。 “阿雪,你别怕,告诉大哥到底是谁伤了你,大哥必会为你讨回公道。” 当初大夫为柳庭雪检查伤势的时候,柳庭风曾亲眼看到弟弟身上那些暧昧不明的痕迹,他虽不喜风花雪月之事,但也并非懵懂不知,所以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片了然。 柳庭雪趴在柳庭风的肩头哭到声音喑哑方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是柳庭风仍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抖得厉害,若不是真的怕到了极点他断不会如此失态的。 想到这柳庭风的心又是一阵抽痛,他平日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巧舌如簧,可到了弟弟面前,翻来覆去也只会说那么几安慰的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大,大哥,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可好?” 柳庭雪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家,柳庭风听得心中一片酸楚,马上点头道:“好,等你身体稍好一些,大哥就送你回家。” “不,不,我想马上就走,大哥,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阿雪……” 柳庭风如今有官职在身,就算许南风也许会看在他护主有功的份上特许他护送柳庭雪回乡,但是以柳庭雪现在的身体也不宜劳碌奔波。 柳庭雪见他不语,忽地一把推开了他,柳庭风见他要下床,慌忙上前将他抱住:“你这是做什么,大夫说你不可下床走动。” “我不想留在这里,大哥,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留。” 他只要一合上眼,眼前就不断地晃过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孔,那个占据了识欢身体的恶鬼,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这个身体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那个叫段闻雪的人,就要承受这一切吗? 他曾经是那么羡慕那个叫段闻雪的男人,他即便已经死去,却仍然是识欢心目中最温柔得存在,然而现在他却痛恨自己与那人长着相似的面容,若不是如此,那人或许会干脆地杀了自己,而不是…… 柳庭雪想到这儿,忽然间脸色陡然一变,他熟悉的那个识欢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阿雪,你怎么了?” 柳庭风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不安地问道:“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大哥,识欢他……他怎么样了?” 当时柳庭雪受了太大的惊吓已然晕死过去,后面发生的事根本一无所知。柳庭风见他在这种情况下仍关心着那个小子,不禁忿忿道:“你还管他作甚?若不是他你怎会遇到这种事?” 柳庭雪无言以对,心里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受,大哥说的没错,若是自己没有招惹识欢或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可是与识欢来往的那些日子他真的很开心。 正是因为付出过真心,所以被伤害时才会痛得更深。 况且错的人并不是识欢…… 柳庭风见他低头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轻声赔礼道:“阿雪,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该冲着你吼,你别难过,是大哥错了。” 此刻柳庭风越是小心温柔,柳庭雪的心里越是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小到大,大哥事事都护着他,让着他,现在发生这种事,大哥还不知会怎么难过。柳庭雪伸手抚向柳庭风的脸颊,那双眼睛里已满是血丝,想来这一夜他也过得十分辛苦。 “大哥,我没事了,你快去歇息吧,你有官职在身,还要上朝,别因为我……” “说什么傻话,还能有什么事比你重要?” 柳庭风看到柳庭雪总算恢复了平静,心里也常常舒了口气,他真怕这件事给柳庭雪的打击太大,让他从此一蹶不振,还好他挺过来了。 “你放心,陛下已经准了我的假,这两天我都在宫里陪你。” “这是宫里?” “自然,你伤得那么重,君公子亲自请了医圣来给你治伤,现在伤口还疼吗?” “医,医圣?是那位已经退出江湖已久的曲灵溪曲前辈吗?” 柳庭雪这话刚说完,只听到门外有人笑道:“自然就是老头子我,没想到你这个读圣贤书的竟也知道老头子的名号。” 柳庭风闻声不觉笑道:“我这个弟弟可不是书呆子,他仰慕您老人家已久了。” “大哥!” 柳庭雪慌忙打断柳庭风的话,要不是被他拦着,柳庭雪都要下床行礼了。他平素不仅饱读圣贤之书,对雌黄之术更是颇有兴趣,虽不曾拜入名师门下,但凭着过人的天资,竟也略有所成。这次识欢被地坊弟子重伤,也是靠着他的伤药才得以痊愈,所以此番能见到医圣本尊,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这次多亏有前辈出手相助,否则真不知舍弟这条命能不能保住。” 曲灵溪闻言摆了摆手道:“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有件事老头子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柳庭雪连忙点了点头道:“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柳庭风见他眼中又有了神采,心中也略感安慰,这种时候能有人来分一分他的心,让他不要太钻牛角尖无疑是再好不过了。 “老头子问你,那晚除了你和识欢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吗?” 柳庭风最怕就是有人在柳庭雪面前提起那夜发生的事,果然曲灵溪刚一说完,柳庭雪的脸色就变了。 “曲前辈,此事待阿雪身体恢复再说吧。” 曲灵溪并不理会,只是紧紧盯着柳庭雪继续问道:“当夜池寒初真的在医馆?” 池寒初? 柳庭雪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讶之色,当夜在医馆的只有他和识欢,但是说到有第三个人在场也不为过,因为后来识欢的表现……更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且当时在慌乱之际,他确实听到识欢喊出过这个名字。 池寒初,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曲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晚辈和陛下还有君公子都在场,若不是池寒初重伤了识欢,还会是别人?君公子也说了,识欢所受的内伤乃是罗刹心经所致,据他们所知也就只有池寒初才修炼过这门武功。” “你别忘了,识欢也是罗刹心经的传人。” 柳庭雪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曲灵溪。而曲灵溪也似乎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道:“看来答案你已经有了。” “不,不是的,不是识欢,不是他!” 柳庭雪慌忙抓住曲灵溪的衣袖,拼命摇头道:“前辈,不是他,真的不是……” “确实不是他,但……” 柳庭风已经听不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柳庭雪一直拼命否定的到底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 “我……” 曲灵溪抽出自己的衣袖,缓缓站起身来:“若不说出真相,你会彻底失去他的。” “他,他还能回来吗?” “杀了池寒初,夺回他自己的意识,或许还有可能。” “等等,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柳庭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门。曲灵溪不顾柳庭雪哀求的眼神,冷声道:“我们自然是在说伤害你弟弟的真凶,那个如今正躺在明玉殿里自以为已经漫天过海的人。” “什,什么!?” 柳庭风惊得脸色骤白,柳庭雪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阿,阿雪,曲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第106章 番外:当时年少上 君疏月在雪地里捡到许南风完全是一场意外,但又或许可以说是天意。若非那场风雪阻路,他不会选择在城中多逗留一日,那么也不会在出城的时候捡到晕倒在雪地里的许南风。彼时的君疏月刚从师傅手中接下城主之位不久,犹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身飒飒寒意,令人不敢亲近。所以当马车被雪地里那一小团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阻挡了去路时,所有人都以为君疏月不会多加理会,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会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并且因此,搭进了自己的一辈子。 那一年乾州的风雪来得格外的早,云汐城内外一夜之间都被染成了一望无际的雪色。像这样的天气,许南风这只有十岁大的孩子是不该独自出门的,但是养父已经在榻上病了多日,家中的粮食和柴火都已用尽,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要抚养,若再不出门找些吃的,他们三人必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那个弟弟并不是许南风的亲生弟弟,是不久前途径此地的一个乞儿,南风自己家里虽已穷困得揭不开伙了,但也不好把这么小的孩子赶出门去,倘若他独自一人在外遇到这样的天气,那更是必死无疑了。 许南风饿着肚子在山中翻找了大半日,把山里的每一处陷阱都检查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山里的飞禽走兽好像都学精了一样,连根毛都没有给他留下。南风实在是又累又饿,但看着天色渐晚,再不回去只怕下山不易。可就在他从雪地里站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眼前却一片昏黑,他以为自己只是饿晕了,却不想视线就此被一片黑暗吞噬,他慌乱之间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山坡山滚落了下去…… 君疏月把许南风从雪地里翻出来的时候,他就像是蜷缩在洞里的一只小动物,冻得发白的脸看上去瘦弱可怜。君疏月向来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并没有普度众生的慈悲,但不知为何,当那个孩子无意间牵住自己的衣袖,如梦呓一般小声地哀求着救救他的时候,君疏月的心像是莫名地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揽住了那个被冻僵了的小小身子,感受到温暖的身体就像是落水的人抱紧了最后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抱住君疏月。周围随行的人见状都不由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因为浮方城人人皆知君疏月是最不喜欢被人触碰的。 这下这个孩子应该是死定了。 君疏月没有看到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他只是径自抱起了那个孩子,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为什么要救他? 君疏月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有他带路能更快走出这片雪林吧。他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显然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马车沿着陡峭湿滑的山路徐徐而行,而车里并不觉得有多颠簸。君疏月撑着额头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睡在自己榻上的那个孩子。他的脸色已经渐渐好转,虽然依旧清瘦,但白嫩的脸上已经微微透出了一丝血色,他抿唇的动作让君疏月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师傅从城外抱回来的那只雪兔,君疏月很喜欢它,一整天都抱着它不愿撒手,甚至入睡的时候都要抱着它,但那只雪兔却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至今都记得那只雪兔死时的样子,它身体僵硬冰冷,一动不动,不管君疏月自己拨弄它,它都不会再有反应。为此父亲和师傅大吵了一架,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发怒,但奇怪的是他发怒的时候一点都不可怕,反而看上去很可怜,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和那只雪兔很像,柔弱得让人怜惜。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碰这些脆弱易逝的东西,人生在世,终有一别,他不喜欢离别,所以干脆就不要相逢。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也就不必经历生离死别之痛。 除非能够找到一样永远不会被失去的东西,但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东西吗? 这时床榻上的许南风已经悠悠转醒,他的脑袋一大半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君疏月,当他发现君疏月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慌忙把整个脑袋都藏在了被子里。 自己的样子很可怕吗? 君疏月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时他又看到那孩子把半个脑袋探了出来,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君疏月本不想理会,但他那副样子实在有点可爱,所以他忍不住道:“你想看就看,为何要像做贼一样。”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孩子从床上忽地做起来,盯着他怯怯地小声问道:“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是仙人吗?你是来接我的吗?” 许南风一脸如梦似幻如痴如醉地盯着君疏月,倘若不是他年纪小,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君疏月的人怕是早已下了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也正因为他年纪小,这眼神里没了那些龌蹉不堪的*,倒更像是一种依赖和仰慕。 “……”说了半天,原来是把他当成黑白无常了么?结果君疏月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那孩子就自己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结果疼得惨叫起来。 “哎呀,疼疼疼——!” “……” 看见他抱着手滚在床上的样子,君疏月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不打紧,却把那孩子的魂给彻底勾走了。 他不是黑白无常,但他比黑白无常厉害得多。 那个时候的许南风还没有听过一见钟情这个词,更不知道自己会为了这个词付出自己的一生。他只知道当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道光,就是这个人。 他像是从天外而来,让眼前的这片黑暗驱散于无形,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和触碰,甚至不惜一切来留住这道光。 但君疏月不可能将他带去浮方城,更不会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他的身边从来不会养无用之人,哪怕是随行的小厮,这孩子都显得太弱了。 他讨厌弱小的东西,就像那只死在他怀里的雪兔,连他的爱都承受不起,将来又如何与他一起面对君家被诅咒的命运? 如果不能留下,那就趁早离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但是许南风不是那只雪兔,他是一只会把所有心思都深深隐藏起来的小狐狸。从他第一眼看到君疏月的时候,他那颗被良善外表所掩盖的野心就蠢蠢欲动起来。 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的身体里流着聂家的血脉,他不是君疏月想象中那种‘弱小’的东西,从他在雪地里伸出手拉住君疏月衣角的时候就注定他们两人的人生会从此纠缠不清。 许南风醒来不久之后就被君疏月赶下了马车,随从给了他一些干粮和衣物,让他趁着夜色未深赶紧离开。许南风跪在马车前叩了三个响头,他说至少要让他知道恩公的姓名,这样日后他要报恩,起码知道该去何处寻他。 听这孩子说要报恩,随行的人都笑了起来,堂堂浮方城主会需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来报恩吗?也许对于君疏月来说,救他一命就像在路边捡起一条流浪猫狗一样,说不定一转脸连他的模样都忘得干净。 但是他们小看了许南风,他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家的客栈就开在这云汐城外南来北往的要道之上,虽然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但在这店里长大的许南风早已经算是一个‘江湖中人’。 尽管从头到尾没有人跟他提及过君疏月的身份,但是那些随从们聊天时不经意说到的浮方城还有城主却让他已经猜到了这救命恩人的身份。 所以当君疏月赶他离开时他并没有哭求对方将自己留下,而是匆忙赶回了云汐城。自君疏月与玉飞尘一战之后,玉飞尘生死不明,乾州武林大乱,各门各派打着复仇的旗号都在争夺君疏月的项上人头,仿佛谁杀了他便能坐上盟主之位。所以难怪这些日子以来云汐城中群雄毕集,原来都是冲着君疏月而来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许南风马上回到云汐城,求见了九天七圣盟的代盟主,他说他知晓君疏月的下落,对方见他是个孩子,本以为只是为了骗取赏金而来,但没想到他竟能将君疏月的模样描述得丝毫不差,他们这才相信了许南风的话。 许南风自然不会真的将君疏月的行踪供出,他也不知道以君疏月的武功对付这些人根本绰绰有余,他只知道那人身在危险之中,而这些会伤害他的人自己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云汐城外的雪林之中有两条崎岖险要的山路,一条是生路,一直向北可以前往乾州北境,而另外一条则是通向山顶绝壁的死路。那才是许南风真正要带他们去的地方。 那夜风雪很大,君疏月的马车冒着风雪一路向北而行,他并不知道那个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孩子正带领着那些围捕他的武林人士朝着另一条死亡之路而去。 第107章 番外:当时年少中 君疏月与玉飞尘的那一战虽令他扬名江湖,但是那一战也令他元气大损,所以一行人才会行色匆匆地往浮方城赶,就是为了让君疏月尽快回到城内疗伤。 马车在风雪中奔走了半夜,终于在山腰一处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君疏月强压下来的内伤又再度爆发,被玉尘剑所伤的地方一直血流不止,随行众人见状都心焦不已。而此时探子又传来回报,围捕他们的人马已经追到云汐城内,以他们的速度,日夜兼程追赶下来,不出半日必能赶上他们。 “城主,过了今夜再行一日就到浮玉山南,只要翻过了浮玉山,这群恶狗便不敢再穷追不舍。” 马车之中的君疏月正在闭目养神,他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而此时车外的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是别有心思。 君疏月十六岁时从师傅手中接下了浮方城,他刚一步入江湖就是伴随着传奇而来的,他的出现武林群雄尽皆失色,不久前号称乾州第一高手的玉飞尘也败在了他的手中,自此之后放眼天下几乎已无敌手。 世人皆知浮方城内世代相传的神功秘笈玉髓经乃是武林至宝,唯有历代城主方有资格修炼。这是江湖中人人觊觎的宝物,甚至有人说得之可得天下。这样的诱惑就摆在眼前,试问谁能够不动心呢? 更何况如今君疏月已身负重伤,合他们十人之力难道还制服不了他么? 君疏月所救的那个孩子在临走前告诉他们此地往北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可直通北境,而另外一条却是通向山顶的绝路。他们要对君疏月下手,自然要选那条绝路。 这时马车之内又传来君疏月的咳嗽声,他留在窗前的影子看上去是那样不堪一击,但是又莫名地能勾起人心底邪恶的欲念。 君疏月的美他们是看在眼底的,那种美令世间一切角色都变得暗淡无光,他们将他奉若神明,不敢亵渎,然而如今这神明已坠下云端,触手可及。 这时已经有人将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端到了马车前,那药原本用来给他疗伤的,但如今那药中却被加入了无色无味的化功散和迷药,就算是君疏月这样的绝世高手喝下也不可能完全抵挡住药性。 到了那时,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君疏月都只有乖乖承受。 林中的风雪声忽又咆哮起来,那声音仿佛夹杂着杀伐之声而来,然而马车外的人却紧紧屏住呼吸,他们还在等待,等待君疏月倒下的那一刻。 只要药性一发作,他们马上就可以冲入马车,将他拿下,然后为所欲为。 想到这,他们几人的心血似乎都在燃烧和沸腾,天下和美人唾手可得,就算逼问不出玉髓经的下落,能与他*一刻,那滋味也值得一辈子去回味。 可是他们没想到就在林中风雪骤起的时候,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火光,马蹄之声震天动地而来。 “什么人!” 从山腰的地方向下看去,密集的火光正朝着他们落脚的地方聚集而来,有人眼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不禁讶然道:“是九天七圣盟的人!” “什么?!”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都惊得站起身来。这时马车中传来君疏月的冷笑:“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 这句话似乎另有弦外之音,只可惜其他人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正朝着山顶赶来的人马所吸引,对方的阵势这样浩大,显然是已经倾巢出动,一副誓要将君疏月置之死地的样子。 怎么办? 倘若君疏月没有负伤,他们或许还可以硬闯出去,但如今…… 现在他们恨不得把刚刚那碗药砸在地上。 “快!山上好像有人!” 这时山下的人马已经看到了半山腰上那微弱的火光,随行而来的许南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经为他们指明了下山的路,他们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是打算将九天七圣盟的人带入雪林之中,至少可以拖延他们一夜的时间,但现在却弄巧成拙,反而促使了他们狭路相逢。 这下可如何是好? 此刻没有人能够体会许南风心中的懊悔和焦灼,对于他们来说,今夜无论是谁若是能够活捉君疏月,那么明天便可扬名天下,名利双收。 怎么办,该怎么办?! 许南风恨不得能变成三头六臂阻挡他们的去路,恨不得这漫天的风雪能够拖延他们的脚步,恨不得能生出翅膀带着君疏月远离这刀山火海。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犹如群狼一般围扑上去。 火光中,他们手中的刀剑发出刺目的寒光,许南风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出胸膛的声音。 湿滑泥泞的山路和催人断魂的风雪并没能阻挡住他们,许南风看着山腰那点星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真希望它能快些熄灭,至少说明他们已经觉察到围兵已至,但那星火一直在风中摇曳,像是在故意等着他们一样。 或许,或许君疏月早已有了退敌之策? 许南风抓紧了手里的缰绳,在心里慌乱地祈求着,祈求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灵,祈求他们能够保佑君疏月安然脱险。 “快!他们在那里!” 一声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醒了许南风,他慌忙睁开双眼,然而看到的却是漫天的红雪扑向自己,他的坐骑被一阵扑面而来的腥风惊得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他弯下腰拼命抱住马脖,然而却被那股气劲猛然掀翻在了地上。 他匍匐在雪地里,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陷入了狂乱之中,刀剑声,哀鸣声,还有群马嘶鸣的声音。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一起上,杀了那个魔头!” 魔头? 君疏月! 许南风从雪泥中抬起头来朝着前方看去。但是一片模糊的风雪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只能看到那个银色的身影在重重火光中上下翻飞。 他们不断地向他靠拢,然后又一次次地退下。一身银色长衣的君疏月站在众人之间犹如杀神一般,凌厉而潇洒,飘逸而轻灵,一招一式都带着睥睨众生的气概。他的身形像是一朵绽开的曼珠沙华,在生与死之间盛放到了极致。 漫天的血雨在风雪中纷扬而下,但他的衣襟始终不曾沾染半分,当最后一波冲杀被他挡下之后,周围突然变得静谧起来。 许南风这才看到他的脚边已经尸体如山,血水融化了冰雪,从他的脚下蔓延向四方,他负手而立,目光不曾为任何一人停留。 “他根本不是人……” 人群中终于有人惊恐地发出一声叹息。君疏月闻声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和许南风在马车里所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个冰冷而残忍的笑容,他像是魔神一样站在那尸海之上,望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 “撤!快撤!” 山间的风猛然掠过,君疏月没有动,原本束在身后的长发蓦然散开,一根银色的发带飘向半空,受惊的众人却犹如被虎狼驱赶一般,疯狂地朝着山下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许南风趴在原地没有动弹,当然也没有人再顾得上他。他看到君疏月冷漠疏离的目光从别处移向自己,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 可是他还没有张口,君疏月的身影已经晃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追击那些仓皇而逃的败兵,而是一伸手扼住了许南风的脖子。那窒息的感觉让许南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凉的呜咽,但是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君疏月已经脱险了。 他已经没事了。 “你出卖我?” 他的声音比这山间的风雪更加冰冷,许南风无法开口说话,甚至连摇头都做不到,他知道君疏月只要稍一用力自己就能身首异处。 许南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他竟看到君疏月的嘴角渗出一丝血来,那是他的幻觉吗?他受伤了吗? 他怎么会受伤?谁伤了他?! 这时许南风突然看到原本护在君疏月周围的随从在他背后举起了刀。 “不——!” 许南风绝望地闭上了眼,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计划会功亏一篑。 背叛他的不是自己,而是…… 就在许南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君疏月的手忽然松开,他的手臂一把揽住许南风的腰,一道刀光划过君疏月的身畔应声而落。 刀锋所及之处,血浪翻飞,许南风不可置信地扭过头,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已惨白如纸,然而他的双唇却犹如染过胭脂一般艳丽如血。 “原来是你们。” 他抱着许南风凌空向后一跃,如同一只张开双翼的白鹤在夜色中划过一道耀眼的白。 “城主,休怪我们无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君疏月的身形方一停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许南风啊地惊呼了一声,慌忙将他扶住。君疏月低下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你不应该来的。” 这一眼中,没有了先前的风霜凌冽,温柔得就像春夜里的银月。许南风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喉咙里,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我不想你受伤……” “你想保护我吗?” “想!” 那个声音让君疏月的心头微微一颤。他明明是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然而此刻却成了自己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你闭上眼睛。” 君疏月轻轻叹了口气,但许南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害怕。”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君疏月在心里默默地想,他真是自己遇见过,最奇特的孩子。 第108章 番外:当时年少下 看见我杀那么多人,你不会害怕吗? 不会,因为我要看清楚你有多强,才能知道自己要变得多强。 当君疏月亲手结束最后一个叛徒的性命时,他的内力终于也消耗到了尽头。但是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牵着许南风的手都没有松开。 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竟成了他生死关头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当许南风那童稚的声音从他耳畔划过时,他竟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心安。那孩子微凉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抚过君疏月的额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将那凛冽的风雪一一挡去。 君疏月终于抵不住沉沉的睡意,在许南风的怀中慢慢合上了双眼,那孩子的双臂明明很瘦弱,但是抱紧他的时候却意外的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父亲和师傅离开浮方城后,再也没有人能给他这种踏实心安的感觉。 许南风带着君疏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一夜风雪过后,浓云终于散开,一线曙光照亮了天际,雪后的万里河山一片素色,浑然一体。 家中早已断粮多日,唯一能够下锅的只有君疏月留给他的那一袋口粮,他小心翼翼地用那些干粮熬了一些细软的米粥,又忍痛宰杀了家里仅有的一只鸡,炖了浓浓的一锅鸡汤好给君疏月补补身子。 那鸡原本是要养到过年时送到城里跟人换年货的,他还答应了弟弟会给他置一件新的棉袄,但如今一切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重要,只要他的身体能够好起来,别说是这只鸡,就算让许南风把自己卖了他也愿意。 不过也许从第一眼看到君疏月时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这一辈子卖给了他。 当许南风捧着刚出锅的鸡汤回到房间的时候,君疏月还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许南风不敢打扰他,又怕鸡汤冷了无法入口,所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保温。 床榻上的人睡得格外安静,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微不可闻。许南风搬来凳子轻声坐在床前,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就像是一场大梦,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天上地下,人间炼狱,各种滋味他都尝了一遍。幸而你安然无恙…… 许南风望着君疏月那精美绝伦的睡颜,不禁回想起自己在马车上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情形,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才能够见到这样惊世绝尘的仙人,所以直到此刻许南风都有种大梦未醒的错觉。 他想到这,又想伸手去捏自己的脸,结果这时床上的君疏月突然开口道:“看来手背是不疼了是么?” 他这一开口,吓得许南风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结果慌乱之间差点把手里的鸡汤给泼出去,好在君疏月手疾眼快,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手拉住许南风,一手稳稳接住了汤罐,许南风见状突然啊了一声惊慌道:“快,快放手,太烫了!” 他说着就扑过去把君疏月手里的罐子啪地一声打落到地上,然后捧起他的手拼命地吹气。 “你……” “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那么烫你怎么能徒手接啊,我,我去给你找药……” 许南风正转身要去找药就被君疏月一伸手又给拦腰抱住,君疏月摊开手伸到他的面前:“你看,没事。” “哎?” 那白皙的手掌上果然一点烫伤的痕迹也没有,许南风不可置信地抓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真的没事?” “有事的是你的鸡汤。”君疏月伸手一指,许南风这才反应过来,可惜那碗炖了几个时辰的鸡汤已经被他亲手摔在了地上。 “啊!我的鸡!” 君疏月见他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嘴边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方才被他握住手的时候,真的觉得好暖…… “还好,还好我还熬了粥,我现在去给你端来。”许南风虽然心疼得心都在滴血,但是还是强颜欢笑打起精神来道:“我煮粥的手艺可好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一边跟君疏月说话,一边忙着收拾地上的残片,大抵是说得太投入了,连手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都没有发现,还是君疏月眼尖,看到正在流血的伤口,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许南风这才看到伤口,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小伤。”说着他就把手指含进口中,但看到君疏月有些讶异的眼神,他慌忙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失礼,又连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让我看看。” “不不不,会弄脏你的。” 君疏月是那样一个一尘不染的人,许南风连碰他一下都觉得会是亵渎了他。但是君疏月毫不在意地把他的手从身后拉出来,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却在指腹上留下了一条很伤的伤痕。 “不疼,没事的……” 许南风趁机偷瞄了君疏月一眼,心头一阵砰砰直跳:“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没事的……” 君疏月没有说话,而是扯下了一片衣角就要给他包扎,许南风顿时受宠若惊,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君疏月大抵还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种事,显得有些生疏,但当许南风看到他把最后那个扣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君疏月不解道:“你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许南风简直觉得自己开心得要炸开了。 君疏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高兴,但是看到他的笑容,君疏月竟也莫名地觉得轻松和快乐。 “今天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背叛他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斩杀,但是倘若不是就此阴差阳错,那么今天送命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 “我说过我会报恩的。” 许南风看着君疏月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竟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浮方城的城主,这样的话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好笑,但是君疏月却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他确实做到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君疏月明明已经身负重伤又服下了化功散和迷药,却能够支撑着杀死最后一个叛徒。不是他,自己也许早就倒下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南风点了点头:“他们都说浮方城的城主君疏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看来自己果然是名声在外。君疏月忍住笑,又问:“你把他们带上山是为了拖延时间?” 许南风听到这话,不觉心中一慌,低下了头:“我没有想到……” “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里,你该如何交代?” “其实山顶有一个秘洞可以一直通向山下,我把他们带上山之后就会趁机从秘洞下山。” 原来是早有准备么?这孩子还真是…… “你就不怕他们下山后找你麻烦?” “他们自诩名门正派,若是让外人知道他们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岂不是里子面子都丢了。”许南风说着,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况且我只说了会带他们去找,又没有保证一定就能找到。” 一个孩子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甚至能够洞察人心,这一点确实让君疏月感到意外。最重要的是……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 啊……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 这世上,有没有不会被失去的东西呢? 君疏月望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心扉间忽然鼓动起了异样的感觉。 你,你愿意跟随我吗? 如果我将死亡也算作是一种背叛,你能答应,永不背叛吗? 如今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其实是自己先伸出的手。其实一直在渴求着陪伴的人,是自己啊。 “阿疏?” 当回忆的尽头,许南风那张青稚的面孔慢慢变得模糊,君疏月才从梦中慢慢醒来,他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这个英气俊逸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连触碰自己都战战兢兢的孩子已经先去甚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藏着万般深情。 “你做梦了?” 许南风伸手拂开君疏月额前的刘海,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梦到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梦到了趴在我怀里哭鼻子的你。 君疏月握住许南风的手,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春日晴朗的阳光洒在许南风的身上,君疏月在他清亮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其实那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并不强大,并不冷漠,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我猜是个美梦。” 许南风说话间,君疏月忽然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床外振翅飞入,许南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抬起手接住了那只蝴蝶:“你喜欢吗?” 君疏月没有说话,而是笑着抚向他的脸颊。 “南风,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剩下的话已经无需宣之于口,君疏月抬起身,用一个吻回答了一切。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还有,我爱你。 第109章 貌合神离 曲灵溪刚从柳庭雪处离开,便看到许南风负手等在了长廊尽头。他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杆烟,兀自点上,然后脚步徐徐地走了过去。 “如何?他可都说了?” “真相如何,你不是都已经料中了么?” 曲灵溪此番前来试探,自然也是许南风的意思。曲灵溪本就是世间难见的奇人,天下间能入他法眼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像许南风这样的后生晚辈,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他对这个小子确实是由衷的佩服此人之聪慧实在是当世无双,再加上如今他又是北沧之王,权势地位天下无人可及,日后若再练成玉髓经,前途实在不可限量。 许南风听了他这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其实早在医馆发现识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君疏月当局者迷被他迷惑了双眼,其实只要细细一想就能明白。当夜那医馆已经被许南风的人重重围住,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而他们闯进房中的时候,房里就只有昏迷不醒的识欢的柳庭雪,所以他说是池寒初打伤了自己当然不会引起怀疑。但是试问天底下有谁能从许南风还有君疏月的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离开的呢? 而且许南风询问过曲灵溪,识欢所中的那一掌究竟威力如何,得到的答案是伤虽重却绝不致命。以池寒初那般狠毒的心性,要杀一个人一定是一招毙命,绝不会故意避开要害只造成重伤的假象,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识欢的伤只是一个障眼法,为的是取信于君疏月。 所以许南风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就是要么池寒初根本没有出现在医馆,要么就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所以许南风故意在明玉殿激怒识欢,曲灵溪说过有些心智不全的人的确有可能因为过度的刺激而无药自愈,但是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识欢纵然再恨君疏月,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爱恨不会隐藏,而如今这个识欢的眼睛里却隐藏了太多的东西。许南风永远不会忘记池寒初当初来到一间小栈问计于自己的模样,这些年来他依旧记得这双眼睛,并且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让这种人远离君疏月的身边,再不能伤害他分毫。 池寒初,我本已经打算放你一马,奈何你却自寻死路。 “南风小子,你不会是打算去杀了那孩子吧?” 曲灵溪在许南风的眼中看到一丝寒意,他这显然是已经起了杀心。 “老头子有言在先,如今那孩子虽然已经被控制,但是那身体依旧是属于他的,如果你贸然出手杀他,到时候死的只会是那孩子,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是少了一个替身罢了,他仍然可以去寻找其他的傀儡。” “如此说来,我该如何斩草除根?” “唯有找到真正的池寒初方能让那孩子脱困。” 其实不用曲灵溪提醒,许南风也已经派人在澜城内外搜查池寒初的下落,这个心头之患不除,他一日难安。 “识欢当真能够恢复如初?” 曲灵溪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南风一眼:“别以为老头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恨不得那小子一辈子痴傻下去是不是?” “如果他不能放下段闻雪的事,我就留他不得。” “倘若有人伤了你挚爱之人,你能说放下就放下?” 许南风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合上双眼:“阿疏当初为段闻雪付出的已经够多了,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来给他续命,就算他不杀段闻雪,段闻雪也已经时日无多。” “这些话你说得轻巧。”曲灵溪嘴边浮出一丝冷笑:“南风啊,你只有在面对疏月的时候,你的心才是热的。” “南风,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曲灵溪最后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而许南风却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他早已心魔深种,不可自拔了。 此时的明玉殿中,君疏月还在设法驱散识欢体内沉积的邪功。当日池寒初将自己九成的功力传给了识欢,因为今日的识欢被魔障缠身,根本无法摆脱他的控制。君疏月正试着用玉髓经唤醒他的意识,此法虽然对君疏月的功力是极大的消耗,但却也渐有起色,如今他为识欢传功的时候已能感受得到他体内的玉髓经在抵抗罗刹心经的吞噬。 然而就在此时,明玉殿外忽然传来一片惶急的脚步声,扰乱了君疏月的心神。传功之时最忌分心,他的心一乱,刚刚稳住的内息又朝着奇经八脉之中散开,识欢一时收不住自己的内力,身体猛地一晃,一口血喷涌而出。君疏月慌忙撤掌,但自己亦被震得向后倒去。这时蒙烈已经率众闯了进来,可还未靠近就被一道强劲的掌风挡住。 “都给我滚出去!” 君疏月性子沉静,向来处变不惊,但这一次却是真的动了怒。眼看着识欢已经快要找回自己的意识,结果他们却突然闯进来搅局。而蒙烈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闯了祸,白白受了君疏月这一掌心里也有些恼火,语气生硬道:“君公子,属下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君公子。” “我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君疏月一掌劈开挡在床前的屏风,那气势逼人的一掌逼的蒙烈众人连连向后退去。君疏月飞身而出,眼中寒光湛湛,令人生畏。 “我让你们滚出去,立刻,马上!” “君公子,这是陛下的命令。我们必须马上带走识欢。” “那就让你的陛下亲自来跟我要人。” 君疏月此言一出,蒙烈被呛得无言以继。这话换别人来说已算是大逆不道之罪,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君疏月,那么可见此事确实只有沧王亲临方能解决了。 “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君疏月已没有耐性继续跟蒙烈周旋,袖风一挥,将他们尽数扫出门外。蒙烈从未见过君疏月如此蛮横无理的一面,想来是真的被惹急了,此刻再闯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况且他们‘夫夫’二人床头打架床尾合,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外人。 不过,也许这次真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合那么简单…… 君疏月怒斥了众人之后马上又返回房中,识欢方才一时内息不稳,幸好君疏月及时点住他的穴道,否则必定走火入魔。 许南风这时派蒙烈过来,显然也已经觉察出了识欢身份的真相,这正是君疏月最担心的事。以许南风那种赶尽杀绝的性格,一旦知道识欢可能会威胁到自己,必定会千方百计斩草除根,到那时就算是自己都未必保得了他。 君疏月想到这,眉宇间的忧色又深了几分。而这时昏迷中的识欢慢慢睁开了双眼,君疏月见状不禁欣喜道:“你醒了?” “你……” 识欢目光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被池寒初控制的那一晚,他只记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脱离了意识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做了许多伤害柳庭雪的事。 是池寒初,是他控制了自己! 识欢的思绪猝然之间明朗起来,他猛地挥开君疏月的手就要翻身下床。 “阿,阿雪!” “识欢!” 他双脚刚一落地,眼前就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君疏月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你还不能下床走动,柳公子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你不必挂心。” 从识欢睁开眼的一瞬间,君疏月就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尽管不知道这样的清醒能够维持多久,但起码证明识欢还在,并没有完全‘消失’。 识欢转过头盯着君疏月看了片刻,他那双原本惊慌不安的眼睛因为回忆起了什么而骤然间冷了下来。 君疏月! “你是君疏月!” 果然,就算被池寒初控制了身体,但是因为识欢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所以池寒初所做的每一件事,见过的每一个人他都感同身受。 “不错,我是君疏月。” 君疏月话音刚落,识欢已一掌打在了他的肩上,但这一掌只是让君疏月轻轻向后退了退,于他而言根本毫无威力可言,反而是识欢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牵动了内伤,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要恨我,要杀我,起码也要先保住这条命。否则你凭什么杀我?” “你住口!” 这一次君疏月没有再上前扶他,他知道这种时候无论自己如何好言相待也只会被他看成是怜悯。 而识欢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我发过誓,我一定会为主人报仇,我会让你和许南风不得好死!” “不过看样子,不得好死的似乎是你。” 君疏月压下心头的愧疚和不安,故意冷笑道:“你为了杀我,竟然愚蠢到去跟池寒初合作。被罗刹心经反噬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犹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识欢伏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仇人近在眼前,他却无力替段闻雪报仇,反而成为君疏月口中的笑话,那么他承受的痛苦和煎熬又算是什么? “如果你要杀我,就亲自来杀。” 君疏月居高临下目光冷酷地望着他:“如果你再被池寒初所控制,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你对段闻雪的愧疚,就留着你们主仆在黄泉相遇时亲自去忏悔吧。” 第110章 僵持不下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就像蝼蚁一样,我留着你这条命是想看看你能段闻雪做到什么地步。别这么容易就死了,会让我觉得很失望的。 君疏月给识欢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他一直走到殿外都能听到识欢那犹如濒死般痛苦的哀嚎声。 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唯有如此才能令你重新振奋起来。 君疏月在殿外不知站了多久,那颗心就像是在火上炙烤一样,疼得他一刻也无法平静。 他现在恨不得把池寒初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当初折磨段闻雪不够,现在连识欢都不放过。柳庭雪身上的伤痕他是亲眼看到的,识欢有多在乎柳庭雪他方才也感受到了,如果让识欢看到柳庭雪现在的样子,那无疑是在他已经伤痕累累不堪重负的心上再添一刀。 池寒初,你为了报仇,果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此时,门后已经听不到识欢的哭声,周围似乎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静谧,君疏月被那气氛压抑得胸口一窒,正要回头向屋中看去,不想这时识欢已经脚步不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苍白如鬼,脚步虚浮得像是多走一步都能摔在地上,君疏月拼命压下心头的担忧,故意冷起面孔看着他。 “我要见阿雪。” 识欢脸上泪痕未干,唇角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他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君疏月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团火焰。 那团火焰像是要让自己粉身碎骨。 “他现在不能见你,也不想见你。” 识欢闻言,身体不觉一晃,若不是及时扶住了门,只怕他会支撑不住就此倒下。 被自己用那样残忍而不堪的手段折磨过,他确实不会再想见到自己了。自己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吧。 “我远远看他一眼就好,我不会让他……咳……” “他只是段闻雪的替身,你何苦如此执着。” 君疏月的话让识欢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无法反驳君疏月的话,对他来说,柳庭雪确实只是一个替身,但…… “他已经决定离开澜城,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留恋。” 君疏月转过身,语气淡淡道:“他三天后就会离京,如果你想见他……” “你想怎样?” 识欢咬着牙,压抑着满腔的恨意,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究竟想我怎样?” “这三天,你必须留在明玉殿随我修炼玉髓经,如果三天后你让我满意了,我会放你去见他一面。” “为什么?” 识欢犹记得当初他和许南风是如何利用段闻雪来哄骗自己,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段闻雪,最终不过是为了向池寒初报复。那么现在呢,君疏月这样耗费心力为自己疗伤又是为了什么? “君疏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君疏月没有来得及回答识欢的话,因为他已经看到许南风出现在了殿前的石阶上,他穿着一身玄色镶金的朝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凌厉的英气,殿前穿过的风拂起他的宽大的衣袍,让他看上去像是要离开一般,君疏月慌忙追下台阶,然而当他追到面前的时候却发现那台阶上根本空无一人。 “南风……” 他根本没有来过,一切都只是幻觉罢了。 君疏月怔怔地站在台阶前,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不安,他望着周围高耸入云的宫墙,他们就像是一座包围着自己的城在不断地向内聚拢,最终会将他困死在这里。 那天直到入夜,许南风也没有出现在明玉殿,那晚他是在流华宫过的夜,君疏月也是第二天才听说那晚信景侯忽然病重,许南风亲自带着御医赶到流华宫为他诊病。而这件事很快就在宫中流传,君疏月虽不在意,但也被迫听到了一些流言。 不过那都是一些引人发笑的无稽之谈罢了。 “老头子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先前那么多恩怨纠葛都没把你们拆散,这下好了,总算天下太平,你们两个又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宫里那些流言没有把君疏月怎么样,反而是曲灵溪有些坐不住了。自从那天许南风从柳庭雪那里得知识欢被池寒初控制的真相后,他和君疏月之间就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从前他几乎每天都要去明玉殿,好像一刻看不到君疏月日子就过不下去一样,这下倒好,一连三日过去,他倒反而往流华宫跑得勤快了。 “我们没有闹别扭。“ 坐在桌前的君疏月正双目紧闭,曲灵溪将扎入穴道的银针轻轻捻了捻。君疏月眉头微微一皱,曲灵溪见他忍痛不语,故意下了重手在他的穴道上一用力,这下子就算是君疏月也熬不住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对了嘛。”曲灵溪笑着抚了一下自己的长寿眉,调侃道:“疼就叫出来,还怕丢人不成。” “师伯,手下留情。” 曲灵溪啧啧了两声,摇头道:“你师傅的毛病你学了一身,他的好处你却一个也没学着。有什么事都往心里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师伯,那些宫中流言你听听也罢,我又不是待宠的宫妃,难道还去争风吃醋不成?” “哈,你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当真毫无波澜?” 君疏月额头上的银针拔出,整个人也轻松起来。他捧起桌上的茶轻轻喝了一口,笑道:“师伯是觉得这戏不够好看,想让我去南风那里再添一把火?” “你这话可真是伤了老头子的心了。” 曲灵溪嘴上说伤心,可表情分明是等着看戏。可正说着看戏,这戏中人就来了。曲灵溪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看到不久前还对着君疏月喊打喊杀的识欢端着汤药乖乖站在一边,眼中虽尽是怨恨,但是却又不敢妄动。 “你这是……” “由我亲自看着,免得再生变故。” 君疏月说着朝识欢招了招手,那孩子果然听话地走过来,将熬好的药放在了桌上。曲灵溪见君疏月端起就要喝,连忙伸手按住了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药我喝了三日,他要下毒,我早就死了。” 说罢,君疏月便端起药喝了一口,曲灵溪见状连连摇头,叹气道:“老头子要是许南风也得给你气死。” 有人拼了命要保你,你却不要命地往火坑里跳。 曲灵溪见劝不动君疏月,只好叹气道:“你们的事老头子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这月中之日近在眼前,你们打算就这么一直僵下去?” 曲灵溪的话让君疏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移魂之术何其凶险,而且这次的情形与第一次又不同,君家从未有人经历过两次移魂,他们成功的把握微乎其微,再加上他如今和许南风貌合神离,若是强行施为,后果不堪设想。 “你就当自己不要命,也总要顾着许南风吧。移魂之事稍有差池,你们两人都将性命不保。” 就在曲灵溪说到这话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屏风后,识欢的影子一晃而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说方才那些话,尤其还是当着识欢的面说。 “师伯的提醒,疏月会记在心上。” “哼,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这君疏月的态度就像是棉花,任你如何用力打上去他也是软绵绵的一团,让人既无奈又无计可施。 曲灵溪在明玉殿一直坐到日近中天方才离开,而他一走,识欢就匆匆赶来拦在君疏月面前。他冷着脸站在那里,君疏月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算不开口也猜到了他的来意。 柳庭雪三日后离京自然是骗他的谎话,但这也确实让识欢老实了不少,这三天果然乖乖练功,不敢再有其他杂念。 “先用午膳,用完膳后再说。” 他这不紧不慢的态度让识欢犹如一口血憋在心头,咽不下也吐不出,还得耐着性子好生供着,否则他不放行,自己根本出不了明玉殿半步。 识欢咬着牙,恨恨地问道:“午膳吃什么?” 君疏月听着那磨牙的声音,禁不住轻轻一笑:“就按往日的来,但今天不要面食,熬些清粥好了。” 他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要识欢忙活大半日。但是人在他手上,软肋也在他手上,除了乖乖听话还能如何? “你等着!” 识欢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头的怒火,转头就往殿外走去。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之后,君疏月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想起那个多日未见的冤家还有近在眼前的月中,他的心实在无法轻松起来。 他和南风相识这么多年,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冷落自己……大抵是真的生气了吧。该怎么安抚好呢,真是让人头疼…… 第111章 意外相逢 柳庭雪在馥芳苑休养了几日之后,身体已经大有好转,但是经此剧变,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好在曲灵溪每日会带一些医书给他解闷,否则柳庭风真要担心这个弟弟会就此一蹶不振。 午膳过后,君疏月果真依言将识欢带来馥芳苑。识欢虽然一直心心念念想见他,但是到了这儿反倒不知所措了。 柳庭雪必定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他如今身上有伤,若是让他看见自己,只怕…… “你不进去?” 君疏月领着识欢走到馥芳苑前,他却停下了脚步不肯向前。 “我……我只要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平日识欢看到自己就像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豹子,现在到了这里却锋芒尽收,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从前是段闻雪,如今是柳庭雪。 “也好,免得碰上柳庭风,他若看到你必无善了。” 君疏月说罢便径自向苑中走去,那苑中树影重重,隐隐能看到亭台的一角掩在花草之后,识欢循着君疏月走远的方向看去,那石亭下,一道素色的人影在花影中若隐若现。 此际柳庭雪正与曲灵溪相对而坐,许是因为从医书里找到了慰藉,他今日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与曲灵溪聊天时眼睛里也有了神采。君疏月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他在向曲灵溪请教医术上的事。先前君疏月听曲灵溪提过,说柳庭雪向他询问过识欢的情况,虽然他语焉不详,但看得出他心底深处依旧是关心识欢的。 受了如此伤害还能初心不改,这个柳庭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柳庭雪看到君疏月,连忙起身向他行礼,曲灵溪则调侃道:“终于舍得出来透气了?老头子还以为你打算把自己闷死在屋子里。” 君疏月笑着朝曲灵溪拱了拱手,先前曲灵溪说他学了师傅一身坏毛病,其实他才是从谷墨笙那里学了一身坏毛病,这张嘴总是不饶人,现在他说话的语调和谷墨笙真是越来越像,只可惜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公子今日气色不错,想来身体应无大碍了吧。” “多亏曲前辈费心照顾。” 柳庭雪说罢,曲灵溪突然冷哼了一声道:“还叫我曲前辈?” 柳庭雪闻言眼前乍然一亮,慌忙从座上站起身来朝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君疏月见状不禁笑道:“恭喜师伯收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冰雪聪明的徒儿。” “哼,我上一个徒儿已经栽在你手里了,这次你休想再打庭雪的主意。” “疏月不敢。” 曲灵溪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当初沈秋在他的药庐前跪求了那么久方才打动了他,没想到这柳庭雪闷不吭声就成了曲灵溪的入室弟子。这下子等沈秋醒来可有好戏看了。 此刻三人正在亭中说笑,而亭外的人却已经看得痴了。其实识欢心里比谁都清楚,柳庭雪和段闻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柳庭雪的快乐和悲伤都会毫无遮掩地让人看到,他就像是冬日里枝头的白雪,不食烟火纯白无暇,然而段闻雪却是冰层之下涌动的暗流,他让你看到的那一面永远是无波无澜的,然而内里却有一团火随时会喷薄而出。 当初池寒初质问他为何对一个替身如此执着,其实那个时候识欢就已经意识到柳庭雪对自己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替身和慰藉。也许最初自己的确是因为寻找段闻雪的影子而接近他,但是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离不开的不是段闻雪的影子,而是柳庭雪这个人。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让人情不自禁被他吸引,想要守护在他身边。 但是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柳庭雪应该永远活在阳光下,而自己却早已置身在地狱之中。他不能因为渴望那束照亮了自己的光而把柳庭雪也拖入地狱。 所以,放手吧,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就够了。不要再去靠近他,不要再去打扰他,离他远一点就已经是最好的保护了。 柳庭雪三人闲聊了片刻,面上已经露出了些许的倦色。他之前气血受损,就算再如何精心调养也不可能短期内完全恢复。君疏月见状就要起身告辞,但这时他发现一直藏身在廊柱后面的识欢却不见了踪影。 “你在找什么,魂不守舍的?” 曲灵溪见他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忍不住问了一句。君疏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而就在这时馥芳苑外,一行人正簇拥着许南风的御辇缓缓而来,君疏月远远望着那道被金帘掩住的身影,心中不觉一阵悸动。 “吆,这下可巧了。” 曲灵溪幸灾乐祸地看了君疏月一眼,故意推了他一把:“这下看你们还怎么躲。” “师伯!” 自那日蒙烈将君疏月的话带回御书房后,许南风一连三日不曾踏入明玉殿。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破例去了一趟流华宫,在聂瑾的寝宫留宿了一夜,对此宫内也是谣言纷纷,后宫上下对这位聂王陛下越发是看不清了。 柳庭风没想到这次弟弟的事会引起这样大的波澜。这几天下来许南风阴沉着一张脸,动辄大发雷霆,朝廷上下亦是人人自危。柳庭风知道症结在君疏月,可是这种情况下谁又敢去触许南风的逆鳞,只能在心里暗自期盼这场冷战能早日结束,这样大家也都可以松一口气。 而今日说来也是巧,柳庭风这几日下朝后都要往馥芳苑一趟看看柳庭雪恢复的情况,今日许南风不知是怎的,居然也说要同往。柳庭风知道他这几日心情郁卒,所以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同来,结果却在馥芳苑外意外遇到了正要离开的君疏月。 不是冤家不聚头,也不知道这一见到底是福还是祸。 乘在御辇上的许南风其实也早早就看到了君疏月,他若真的余怒未消,大可以命人掉头离开,但是自从那人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时,许南风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双眼。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那人抱入自己怀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南风,现在还不是时候! “陛下,那位好像是君公子……” 柳庭风也没想到君疏月会出现在馥芳苑我外,手心里不觉已经有些湿润。他偷偷撇了一眼许南风,对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平静得让柳庭风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窜上后背。 “本皇今日是来看你弟弟的。” “是。” “不要提无关之人。” “……” 什么时候君疏月成了无关之人? 柳庭风看着许南风那阴沉冷峻的面孔,到了嘴边的话又只好咽了下去。当日蒙烈回禀他说君疏月让他亲自去明玉殿要人时,柳庭风以为以他们二人的关系,这种玩笑一般的话听过也就算了,哪知道这次两人还就真的较上了劲。 许南风的御辇在馥芳苑外停了下来,其他人已经纷纷行礼,而君疏月因为得了他的特许不必下跪,所以站在众人之中显得尤为显眼。 但是因为显眼,所以也就格外的尴尬。因为许南风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就从他的身边径直走过。 曲灵溪本以为这次意外相遇可以让两人冰释前嫌,谁知这两人见了面后,竟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竟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对方多说。 “哎?哎!南风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师伯,我要回去了。” 君疏月一把扯住准备追进去的曲灵溪,面无表情道:“你也跟我回明玉殿去。” “不去!” 曲灵溪恨铁不成钢地甩开君疏月的手,气得两道长寿眉都要飘了起来:“你们两个小鬼到底在别扭什么?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事不能开诚布公的?” “师伯,有些事还未到开诚布公的时候。” 君疏月摇了摇头,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追向许南风离开的方向。曲灵溪闻言一愣:“你又在跟老头子打什么哑谜?” “嘘——!” 君疏月抬起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天机不可泄露。” 曲灵溪的好奇心全都被他挑了起来,正急着要追问下去,这时却突然听到苑中传来一声惊呼。 “是柳庭雪!” 君疏月一听到那声音便马上夺门而入,此时正在苑中的柳庭风和许南风也正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阿雪!” 待众人赶到时,只见柳庭雪面色如纸地瘫坐在地上,在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柄带血的匕首,许南风一眼就看到那留在石亭台阶上的血印,厉声对身后的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抓刺客!” “等等!” 君疏月看到这情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一个晃身挡在侍卫面前,这时许南风回过头,满眼寒光地看着他:“你还要包庇他到什么时候?” “受伤的人是识欢,他怎么反而成了刺客?沧王陛下糊涂了吧?” “君无戏言,本皇既说了他是刺客,他就是刺客。” 这时柳庭风已经把柳庭雪从地上扶了起来,他除了受惊以外,确实并无其他伤口,但是一想到闯进来的人是识欢,柳庭风也气不打一处来,马上道:“微臣这就去亲自将他拿下。” “哥!不要!” 柳庭风刚要动身就被柳庭雪一把拖住,他红着眼眶满眼央求之色地看着柳庭风:“他没有伤我的意思,你不要为难他,是我太过紧张才会刺伤他,他真的没有恶意的。” “阿雪!你到现在还替他说话?!” 柳庭雪回想起自己方才刺伤识欢的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颤。那孩子看到他时的惊慌与他们在街边初遇时是一模一样的。 柳庭雪知道自己没有认错,那个心甘情愿受他一剑的人是识欢,不是池寒初啊! 第112章 加速恶化 “大哥,他并没有恶意,是我自己受了惊吓才会刺他一剑。” 柳庭雪眼看着局势不对,拦住了柳庭风后又慌忙朝许南风跪下:“陛下,这件事请听我解释……” “纵然他无心伤你,本皇也不会容许这么危险的人物继续留在皇宫。” 可不等许南风说完,君疏月便打断他道:“既然如此,那等找到他后,我便带他离开此地,免得碍着沧皇陛下的眼。” “疏月!” “君公子!” 君疏月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都大惊失色,许南风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这种冷静让柳庭风顿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果然,许南风沉默了片刻后,冷笑道:“既然本皇留不住你,这宫外天高海阔,随你去吧。” “陛下!” 君疏月似是也没有料到许南风会如此直接,面上表情微微一僵,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一双眼中情绪万千让人难以猜透他心中真正所想。 “人家既已下了逐客令,我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走,跟老头子回去!” 曲灵溪素来是护短的性子,就算不明就里但也看不得别人欺负君疏月,所以拉起君疏月便要离开。柳庭雪见状还想去追,这时许南风却突然喝道:“谁都不许拦着,让他走!” “陛下息怒,君公子他……” 许南风一拂袖,转过身去。柳庭风见他这副态度,心知再劝下去也是徒劳,只好眼睁睁看着曲灵溪带着君疏月越行越远。 可是,这究竟是为何?难道仅仅是因为识欢? 这个疑问原本也一直让曲灵溪感到困惑,但是今日被许南风这一刺激,也无心去分析这件事是否有些不同寻常,一路上嚷着就要把君疏月带走。 而两人刚走到明玉殿外,就有宫人惊慌是从地冲出来,君疏月一看到他们身上的血迹马上心中了然,立刻屏退了所有人,带着曲灵溪赶进房中。 那昏暗的房中没有点灯,但是一推门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君疏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朝着黑暗中那道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走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需要!” 他刚一靠近,识欢的周围忽然就惊起了一片森寒的杀意。君疏月慌忙把曲灵溪推出门外,然后将房门紧紧合上。 屋中仅有的一线光明也被挡住,周围静寂得让人感到沉闷和窒息。 “你就算流干了自己的血,柳庭雪所受的伤害也不会因此而消失。” “你住口!” 识欢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这时屋外的风猛地推开紧合的窗户,一束光落在了识欢的身上,君疏月这才看到他的手腕上已是鲜血淋漓,纵横交错的伤口中鲜血直涌,几乎染红了他整片衣袖。 “你在发什么疯!” “我不想伤他!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识欢说罢,忽然又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身上割去。君疏月见状忙一扬手打落了他的匕首,然后迅速点住他的穴道。 “池寒初!” 跌坐在地上的识欢低着头,却发出了瘆人的冷笑声。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已不再是识欢的眼睛,他让君疏月想起了段闻雪离开的那一天,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上的池寒初正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怨毒的,憎恨的,疯狂的。恨不得用整个天下来为段闻雪陪葬。 明明那样深爱,为什么从来不懂珍惜?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池寒初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君疏月,看起来你真的很关心这个孩子。” “他与你一样都是段闻雪深爱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因为他背叛了闻雪!” 池寒初厉声打断君疏月的话,他突然抬起手,那带血的匕首朝着君疏月猛刺过去,君疏月一晃身轻轻避开,只听到当地一声,那匕首被狠狠扎入地上:“他为了一个替身,竟然对你卑躬屈膝,对你言听计从!” “柳庭雪何错之有,他唯一的错就是揭开了你心底的伤疤而已。” 君疏月冷笑道:“很痛对吗?看到他就想到曾经的段闻雪。我看过他身上那些伤,都是你做的吧?你把他当作什么?一个可以为自己疗伤的物件,一个取之不尽的血库?” “你住口!” “君家的人是不是很美味,让你欲罢不能?” 君疏月看着眼前渐渐疯狂的池寒初,毫无畏惧地继续说道:“你修炼罗刹心经走火入魔,只有他的血能够让你平复,你把他留在身边真的是因为爱他吗?” “我让你住口!” 君疏月的话已经挑动了池寒初心底最敏感的地方,他怒吼着想要打断君疏月,但这时识欢的身体却在反抗他的意识,就在池寒初举着匕首刺向君疏月时,那匕首的锋芒忽然一转,朝着他自己的肩头猛地刺入。 “识欢!” “你现在为了违抗我,连仇人也下不了手吗?!” 池寒初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颓然地向后退去。君疏月看到他的眼睛里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仿佛两个意识正在殊死抗争。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识欢!” 君疏月看到识欢又举起了匕首,闪身而至扬手打落他的手。那匕首当地一声摔在地上,君疏月用力扼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疏月!” 曲灵溪在外头听到了打斗声,正要推门进来就被君疏月喝止:“师伯,你别进来!我没事。” “封他的百会还有神庭穴!” 君疏月闻言马上点住那两处穴道,在他身下疯狂挣扎的识欢果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君疏月见他昏睡过去,不由松了口气,一扬袖推开了殿门。 “快,快,让开让开。” 曲灵溪跌跌撞撞闯进来,一把推开君疏月,手中寒光一闪,几枚银针应声落下。 “师伯,他现在如何了?” 曲灵溪双眉紧拧地摇了摇头:“不太好,我们先把他扶到床上去。” 识欢这几日随着君疏月修炼玉髓经,情况本已大有好转,但没想到今天见过柳庭雪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柳庭雪那一剑伤的并不深,反而是他刺自己的那几剑,每道伤口都是深可见骨,他是想用这剧痛来抵抗池寒初的控制,但这样却只会让自己更加疯狂。 君疏月将识欢扶上床后,正要运功替他疗伤就被曲灵溪厉声制止。 “月中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你不能再耗费自己的功力来替他压制罗刹心经了。”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他去见柳庭雪的。” “你最大的错就是把他带回来。” 曲灵溪瞪了他一眼,既气他心软,又无不心疼道:“为了他,你甚至连许南风都要放弃吗?” “师伯,我们不要谈他好不好。” “好,不谈。” 曲灵溪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老头子有一味药,可以让人前尘尽忘,恩怨尽消,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他,服下这药后跟老头子回去,从此清清静静过完余生。” “师伯……” “怎么,还是舍不得?” 君疏月无言以继,他怎么可能放得下许南风,他宁可成为家族的叛徒,成为天地不容的罪人也要跟许南风在一起,他怎么舍得就此将他忘记? 只是…… “你们两人分明都是用情至深,却又为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彼此都退让一步,这结岂不就解开了?” “师伯,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世间之事永远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头子知道你是气许南风霸道专断,将你当作他一个人的所有物,你怕自己和那些后宫妃嫔一样成为他的附属品,虽独占了他的心却从此失去自我失去自由,是也不是?” “师伯……” 君疏月心中暗自一惊,曲灵溪虽活到了这把年纪,却从来不涉情爱之事,就算对师弟谷墨笙也从来不曾表露半分爱意,没想到他竟对自己与许南风之间的事看得如此透彻。 “至于南风小子,我看他才是真的没了你就没了主心骨,今天老头子看到他,他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其实看你的眼神既落寞又可怜,也亏得你说放手就放手,你这颗心也是真狠。” 君疏月听到这话,嘴边不觉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师伯才是最通透的人。” “你们这般互相折磨又是何苦,人生在世本就是欢乐少,悲苦多,能遇到一倾心相待的知己是多大的福分。老头子看你也不是真的要放手,或许就此分开也能让你们彼此冷静下来。但老头子要提醒你一句,你这个身体撑不了多久了,错过了这次的月中,你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师伯,我可能……撑不了那么久了。” 许久的沉默后,君疏月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里面莹白的肌肤,而那肌肤上,毕罗花的花纹就犹如诅咒一般蔓延到他全身,甚至连胸口的地方也……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天前,四方城主魏无涯找到了我,他取走了我身体里的天绝剑,从那天开始,我的情况就加速恶化了。” “混账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 第113章 机心深沉 “混账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 曲灵溪听到君疏月这些话,真恨不得亲手把他掐死算了。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想法子救他,他自己却…… “师伯,我想回浮方城,我不能让南风看到我发狂的样子。” “你也想把自己封在冰里?” “除此以外,唯有一死了……” 君疏月话未说完就被迎面来的一道掌风打偏了脸。也亏得曲灵溪只是个大夫,并没有什么武功在身,否则这震怒之下的一巴掌就不止是让君疏月嘴角流血这么简单了。 “这一巴掌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许在我曲灵溪的面前提死这个字。” 曲灵溪实在是气得狠了,打完之后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君疏月撇过脸,身体在黑暗中瑟缩了一下,轻声呢喃道:“师伯,我是不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你要听实话吗?好,老头子告诉你,再过三日,待这花纹逼入心脉,君疏月就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那魏无涯人呢?他究竟提出了什么要求,天绝剑既能阻止你异变,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继承天绝剑,成为四方城的主人。” “可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君疏月痛苦地合上眼,过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道:“因为我是君家唯一的传人,只有我能够杀死地心城中那棵毕罗花。” “什么?!” 曲灵溪闻言,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那棵毕罗花已经被冰封在聂氏皇陵之中,为何又要……” “因为聂衡传位于他,让他继承了聂氏的龙脉,而龙脉惊醒了地心城中的毕罗花。”君疏月说着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感觉得到,它在醒来。” “所以你要么杀了它,要么杀了自己?” “我没得选择,师伯。” 君疏月低下头,攥紧了手里的衣服:“我必须马上出发回到浮方城,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株母花,倘若能够将它复活,或许还有希望。” “复活?如何复活?” “我不知道,但总要试上一试。” 君疏月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识欢:“他一直想回段闻雪离开的地方看上一眼,我会完成他这个心愿。” 曲灵溪本还想问他打算如何跟许南风交代,但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也不忍心再继续逼他。难怪这些日子总觉得他心性大变,与往常很不一样,他究竟是一个人承受了多少痛苦,才能在与许南风生死相许之后毅然决定与他诀别。 “你当真就打算这样离开许南风?” “现在放手,或许将来还有相见之日。” “但他也许会恨你一辈子。” “若真如此,就请师伯将那可以令人前尘尽忘的灵药交给他吧。” “你!” 先前曲灵溪用来刺激君疏月的话,如今却被他用来反将一君。曲灵溪被气得也没了脾气,只好朝着他干瞪眼。君疏月无不苦涩地笑了笑,看向床上的识欢。 “他生于浮方城,长于浮方城,如今又继承了玉髓经,早已算是我君家传人。日后我若不在,还请师伯多多费心……” 曲灵溪不等他说完便挥手打断道:“你师傅坑我也就罢了,你休想再坑我。这孩子是生是死我老头子是不会管的。” 君疏月闻言,但笑不语,可是那笑容却看得曲灵溪心头无限酸楚。本以为他和许南风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不会再有波折,没想到天意难测,君家和聂家终究跳不出宿命的轮回。 这世上哪有让人断爱绝情的药,就算他日许南风真的忘记了你君疏月,但是你曾留在他心中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永远不会消散,当他回忆起你时,就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依旧会感到锥心之痛。 那日夜色将整个澜城淹没之时,君疏月和曲灵溪已经驾着马车穿过了最后一道宫门。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是在静寂无声的澜城之中唯一回荡在耳边的声音。 高塔上的灯火未熄,一道人影始终立在风中不愿离去。他似乎要一直看着那马车驶向远方天地的尽头。 “陛下,夜深风寒,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歇息?等着本皇的不过堆积如山的奏章罢了。” 许南风无不嘲讽地看了柳庭风一眼,他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猛灌了一口:“本皇今夜不回去了,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 柳庭风抬头望向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后,毅然硬气头皮直言道:“陛下既舍不得君公子,何不……” “放肆!” 许南风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柳庭风慌忙跪倒在地,其他的宫人也吓得纷纷跪了下来。许南风因为饮了酒,面上已多了几分醉意,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脚步不稳地走到栏杆前。柳庭风知他神功盖世,这塔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纵身一跃的功夫,况且只要他想追,那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追回来,但怕就怕他已经没有了这份心。 “你们退下吧,本皇想静一静。” “是……” 柳庭风方才冒死进言已经激怒了许南风,所以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与其他宫人一起退了下去。待所有人都离开后,许南风独自一人在那栏杆前立了许久,他朝着君疏月离开的方向一直看去,好像能够穿过重重的夜幕看到那日夜思念的人。 而就在众人悉数从塔楼退下不久之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许南风身后走来,他的宽大衣袂被塔顶的风拂动得翩然欲飞,银色的长发在夜色中犹如白月的清辉。 “怎么,当真不去追?” 魏无涯走到许南风身旁,与他并肩朝着夜幕笼罩的澜城看去:“还是说,你另有谋划?” “天下间还有四方城主算不到的事吗?” 许南风转过头看向魏无涯,嘴边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无咎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是白轻衣。” 魏无涯抬起手轻轻抚着白玉栏杆,那动作看似悠闲,但许南风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凛冽的杀意。 白轻衣招谁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打无咎的主意。 “当年无咎意欲强夺城主之位时,曾暗中联络过云鹤山庄,那时白轻衣尚且年幼,或许曾见过他一面。” “那白轻衣亦非善类,我看你要把无咎看紧了,免生事端。” “说到他,我倒真有件事要提醒你。”魏无涯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简递给许南风,那正是四方城用来传信之物,许南风接过去细细一看,脸色骤变:“飞尘剑在他手中?” “当日玉飞尘死后,你们不应该留下他的尸首的。飞尘剑与天绝剑一样,皆是无形无相之剑,它们早已具有灵性,会自行寻找主人。白轻衣年纪轻轻野心勃勃,这正是飞尘剑需要的主人。不久前乾州武林推举新任盟主,白轻衣靠着那飞尘剑力挫各大派高手,如今已被推举为新任盟主。” 许南风听到这,表情不觉也凝重起来。这一点确实是他疏忽了,当天君疏月身受重伤双目失明,他急着带他离开疗伤,忽略了飞尘剑的事,没想到竟让白轻衣钻了空子。 “白轻衣如今已是乾州武林盟主,再加上白家与君家的渊源,日后必成一害。” 一个白舒歌已经够让人头疼,如今又来一个白轻衣,这白家当真是聂氏和君家的劫数。 “不过眼下看你也顾不上乾州的事了,君疏月那里……” “阿疏那里我自有打算。” 许南风摆了摆手轻轻一笑:“我们的事你无需担心,一切尽在掌握。” “我真是心疼池寒初,怎么就惹上了你们这两个魔头。”魏无涯忍不住叹了口气。许南风却道:“应该心疼的人是我才对吧。” “哈哈,也对,苦了你了。” 魏无涯笑着拍了拍许南风的肩:“你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横竖他是跑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我可不比你,对着心爱的人还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魏无涯一时不防被许南风戳中了心里的痛处,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无奈道:“无咎对我恨之入骨,我与他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你打算继续对他下蛊?” “不如此,我们之间必定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你真的舍得?” “这样起码能保住他一命。” 魏无涯说到这,眼眸不禁一暗:“他忘记我,爱上别人,这是最好的结局。” “你看出来他对蒙烈……” “这岂会看不出?”魏无涯故作豁达道:“我与他数十载朝夕相对,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他如今看着蒙烈的眼神,就像当初看着我的眼神一样。但蒙烈比我更适合他。” “我是该夸你大度呢,还是该说你的心够狠够冷。” 许南风讽刺完之后,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倘若我是你,我绝不会把心爱的人拱手让给别人,若他想从我身边飞走,我会折了他的翼也要留下他。” “对君疏月也是如此?” “对。” 许南风轻轻一笑,毫不犹豫道:“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无涯,你抹去了无咎对你的记忆,自以为是为他好,其实只是你自己在逃避而已。” 第114章 识时务者 许南风果然遵循自己的诺言,君疏月一行人在从澜城去浮方城的途中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一路畅行无阻。而君疏月要在月中之前赶到浮方城,所以日夜兼程用了不到五日的时间便穿过了北沧边境,黑色的山脊犹如静卧在天地之间的巨龙,在视线的尽头处绵延。 “前面就是浮方城了。” 只要穿过那片雪林,再走半日就可以到达浮方城。但是经过连日的奔走,拉车的马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君疏月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而且他自己的状况也一日比一日糟糕,让曲灵溪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现在只希望浮方城中毕罗花的灵气尚未散尽,这样或许还能暂缓你的异变。” 君疏月听完曲灵溪的话只得在心底暗中苦笑,他与城心的母花有着天生的感应,母花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败落,直到他三个月前发生异变的那一次,母花已经彻底衰亡。正因为她已经死去,聂氏皇陵中的父花才得以苏醒。 “待风雪稍停我们就继续上路吧,要在天黑前赶到浮方城。” 君疏月的目光穿过那片雪林看向远处那座犹如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黑色城池,七星塔座已经坍塌,冰原上只剩下一座荒芜的废墟。 那里已经埋葬了太多冤死的亡魂,君疏月不知道那里会不会也是自己的最终归处。 冰原上咆哮的风雪一直到了临近日暮方才止息,君疏月在马车中调息了半日之后脸色已经稍有好转,他醒来时曲灵溪已经坐在外面驾车上路了。马车缓缓穿过雪林时,识欢忽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君疏月看着他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 “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刺杀了项天陵。” 识欢望着眼前熟悉的画面,幽幽道:“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和许南风,以为你们是唯一能够将主人救出苦海的人。” “识欢……” “如果我一直留在主人身边就好了。” 一招踏错,满盘皆输。识欢的话让君疏月无言以对,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因为他们确实算计了段闻雪,也确实害了他的性命,而且他无法告诉识欢从段闻雪将玉髓经传给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步向死亡。 “你要杀我,就在段闻雪离开的地方杀我吧。” 君疏月轻轻叹息道:“这样,他也许能够看得到。” 他的话让曲灵溪和识欢都不由一震,曲灵溪忍不住猛地一抽马鞭,马车在冰上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君疏月一时不稳险些从座上摔下,没想到却是识欢伸手扶住了他。 他只是一个本能的反应,但在扶住君疏月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愣住了。 对本该恨之入骨的仇人都有如此温柔,你的心真的一点都不冷。 “再说老头子不喜欢听的话,马上就把你丢到车外去。” 曲灵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车外飘了进来,君疏月忍不住笑了笑,他将识欢扶着自己的手轻轻推开,淡淡道:“没关系的,听从你自己的心,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识欢虽然语气凶恶,但急于掩饰的目光却透露了他的心事。他的心本应该被仇恨磨砺得刀枪不入,可是为何却总是在君疏月面前一次次地沦陷。他明知道所有的温柔相待可能都是陷阱,却总是忍不住对他依赖。 “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会再对你心软!” 识欢说罢,一拳狠狠砸在了车厢上:“你休想再迷惑我!” 这一拳刚落下,整个马车就突然猛地震动了一下,车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君疏月感觉到有股异常凛冽的杀意正朝着他们聚拢而来,他推开车门一把抓住曲灵溪将他推回到车中,自己飞身而出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用力一扯,将两匹受惊的马稳了下来。 而这时马车一前一后已出现了一红一黑两道人影。天边残阳如血,血光映在他们两人的兵刃之上,透着凶戾和不祥。 “原来是你们。”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浮方城的两位天阁阁主苍廖和龙寂。此番池寒初入澜城,他们虽未跟随,但暗中一直都有联络。君疏月甫一离开北沧境内,他们两人便马上赶来狙杀。 “我与你本无冤仇,但你杀了阿雪,我必要替他报仇!” 苍廖与段闻雪私交甚深,当日又亲眼目睹段闻雪死在君疏月手中,其中的仇恨可想而知。而龙寂与他素来是形影不离,他要报仇,龙寂自然也是生死相随。 “我倒是真的羡慕段闻雪,能这么多肯为他不顾生死的知己朋友。” 君疏月话音刚落,识欢也从马车中一跃而出。他看到来人是龙寂和苍廖,不知为何心中非但不喜,反而有些莫名的担心。 “原来你也在。” 苍廖看到识欢出现在马车上,立马露出一丝嘲讽的讥笑:“城主说你背叛了我们,看来果然不假。你到底受了他什么恩惠,还是被鬼迷心窍了,他当初可是亲手杀了阿雪!” 识欢攥紧了拳头不言不语,他无法反驳苍廖的话,就算他的心还向着段闻雪,可是他所做的一切也早就背叛了他。 他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对君疏月下手,但是他都没有,他对自己说这一切是为了柳庭雪,然而他心里清楚,并非是他不能杀君疏月,而是他不愿。就算没有柳庭雪,他一样下不了手。 “识欢,你回车上去。” 君疏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就算要报仇也要一个一个来不是么,你应该不屑于在背后向我出剑吧?” “君疏月!” 识欢未及多言,苍廖已经飞身上前,龙寂手中的□□亦破风而来。两人的武功路数出自一门,但是却各有所长,龙寂的枪法刚猛雄浑,犹如疾风暴雨,势不可挡,而苍廖身法轻灵,手中一双断刃看似平凡,但招式千变万化,飘忽不定,两人进退之间宜攻宜守,形如一人。就算两人的武功皆不算顶尖,但两人配合之下却难逢敌手。 君疏月以一敌二,本就落了下风,再加上他赤手空拳,对方又招招逼命,识欢看到他边打边退,一颗心也不由悬了上来。 “一个人紧张的时候,呼吸和心跳都会变快。” 曲灵溪瞥了识欢一眼,抚了抚自己的长寿眉神色悠闲道:“你是担心他们啊,还是担心疏月?” “我是怕他死在别人手里。” 曲灵溪闻言哈哈笑道:“难怪疏月这么喜欢你,你别扭起来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呸!谁要跟他一样! 识欢还不及反驳,只听到当地一声,龙寂的□□和苍廖的断刃碰撞在一起,锋刃之上火光四溅,杀意逼人。君疏月一晃身,从他们兵刃之下险险避开,但还未站稳两人杀招又至。苍廖见他竟只守不攻,不由更怒,挥刀直指君疏月的颈项,而这时龙寂看出了破绽,慌忙道:“不可!” 但是已经晚了,君疏月看似退避,其实却在诱敌。他知道苍廖一心报仇,必定不如龙寂冷静,所以故意退让激他出手,结果苍廖果然上当,一个抢攻上前被君疏月一眼看中了破绽。他手中断刃直逼君疏月要害而来,然而一刀落下却被君疏月晃身闪过,龙寂眼看他落入圈套,飞身上前相救,不料被君疏月一道掌风挡在外面,待苍廖反应过来之时君疏月已出现在他身后。 “小心——!” 苍廖不及闪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气劲震得脚下一软,他回身一刀劈下,寒光朝着君疏月的面门落下,然而就在这时他握剑的手蓦地一痛,只见君疏月的身影从他刀下一闪而过,他还未看清对方如何出招,手腕上已溅出一道血光。 “苍廖!” 龙寂一□□向君疏月,君疏月本可趁机夺枪,但却向后一退,反而让了一步。龙寂扶住苍廖,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你让开!” 龙寂看了一眼他正流血的手,又转身看向君疏月。只见他周身剑气萦绕,并拢的两指上沾着一丝血迹,他立马明白过来,不等苍廖冲上去就突然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你干什么?!” 龙寂将手中的□□猛地插入地中,不顾苍廖挣扎,将他一把抱起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君疏月见状微微一笑,道:“不打了?” “不打了。” “谁说不打的!你放我下来!你……” 龙寂不等他说完就干脆连哑穴也一起点上。待他安静下来之后,龙寂一手握住枪,一手扛着苍廖转身而去。 “这就不打了?” 曲灵溪正看到精彩处,看到他们忽然双双罢手不禁也好奇起来。君疏月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说着,又看向识欢:“你说是吧。” 识欢咬着牙恨恨地撇过头,方才他们交手,识欢看得再清楚不过,如果君疏月想杀苍廖,他如今已经命赴黄泉。 这个江湖从来都是强者为王,龙寂虽然答应帮苍廖报仇,但绝不想他因此送命。方才君疏月那一剑已经让龙寂看到了彼此的差距,继续缠斗下去也只是白白送了他们两人的性命罢了。 然而就在龙寂带着苍廖离开后不久,曲灵溪把马车牵来打算继续赶路,这时他看到君疏月的身影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第115章 情深不寿 “疏月!” 君疏月这一倒实在来的猝不及防,然而已经有人比曲灵溪更快了一步。但是当他看到识欢抱起昏迷的君疏月时,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丝不祥之感。 识欢接住了君疏月后,忽然一转头看向曲灵溪,他眼中的寒光让曲灵溪顿时停下了脚步。 “你……”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识欢抱着君疏月缓缓站起身,他的双瞳已不复之前的清明,曲灵溪看到一片混沌中,血色慢慢化开,他的笑容变得诡异莫名,让曲灵溪不觉感到一股寒意蹿上心头。 “池寒初,是你!” “当然是我。”池寒初忽地眼神一沉,一掌打向曲灵溪。曲灵溪的医术虽独步天下,但论武功确实远不及他的师弟谷墨笙,加上他年事已高,这么多年修生养性从不与人动手,这池寒初甫一出手就是绝杀之招,老人家来不及闪躲就被一掌正中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你……” “杀了你,我看还有谁能救他?!” 池寒初说罢,抱起君疏月便上了马车。曲灵溪被这一掌震伤了五脏六腑,躺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池寒初将人带走。 池寒初丢下曲灵溪后便带着君疏月一路朝着浮方城的方向狂奔而去。马车在冰原上犹如狂风一般呼啸着,池寒初眼中渐渐露出疯狂之色,他不停地抽动手中的马鞭,剧痛让受惊的马儿片刻也不敢停歇,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去。 “闻雪,闻雪,我这就把君疏月带到你的面前谢罪!” 池寒初说着又转过头看向马车中已经失去意识的君疏月,他的双眼已蒙上了一层血色,刻骨的仇恨像是能把君疏月挫骨扬灰一般。 “他欠我们的,今天就要全都还回来!” 那被暮色所笼罩的苍穹尽头,坍塌的主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祭坛。废墟之中仿佛有无数的亡魂在黄昏中低吟,死亡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像是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池寒初在浮方城陷落后只回来过一次,在沈秋坍圮的药庐前,他为段闻雪立了一座衣冠冢。他的身体早已化作灰飞飘散于世间,这里埋葬的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杯薄酒,一把纸钱,前世种种情深到了这里也只剩下一声无言的叹息。 当君疏月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池寒初用铁链紧紧锁住,周围的一切都被夜色所吞没,只能看到不远处的墓碑前两支白烛在风中瑟瑟颤抖。 君疏月的周围已经被池寒初堆满了干柴,周围弥漫着熏人欲醉的酒香,甚至连他的身上都被烈酒浸湿。 “闻雪,喜欢我带给你的礼物吗?” 当池寒初的声音在君疏月耳边响起时,他终于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为了打退龙寂和苍廖,自己不得已催动了体内的玉髓经,结果却被池寒初从背后暗算,突然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一直下落不明的池寒初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个人和他记忆里的池寒初已经相去甚远,那张原本堪称明艳的面孔已经丑陋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枯瘦灰败的皮肤上遍布着沟壑般的皱纹,令人望而生畏。 “你终于敢出来见我了吗?” 君疏月讥诮的话刚出口,迎面一道掌风就已经落了下来,他的脸颊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君疏月没有内力抵抗,这一巴掌落下,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口中一股血腥味冲了出来。 “君疏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池寒初说着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为了杀你,我让自己每天都活在地狱里,现在终于轮到你来尝尝这滋味了。” 在他面前的君疏月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看上去已然是陷入了绝境,但是池寒初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自己希望看到的惊慌和恐惧。 不过这也在池寒初的预料之内,这个世上真正能够令君疏月动容的,恐怕只有许南风了。可惜他们两人也已经恩断义绝,否则要是能让许南风亲眼看到君疏月如今的惨状,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池寒初,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赢?从闻雪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没有赢的机会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你也和我一样众叛亲离,痛不欲生。” “我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亲人朋友,孑然一身,何来众叛亲离?” “是么?” 池寒初冷笑着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君疏月这才看到那里竟也堆放着同样的一堆干柴,而识欢就躺在其中,看样子也已经失去了意识。他陡然间明白了池寒初的用意,不禁脸色骤变:“你要做什么?!” “对,就是这种表情!” 池寒初大笑道:“你终于也知道怕了吗?不错,我就是要在你面前烧死他。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你简直是疯了!他是段闻雪唯一的传人!” “住口!” 池寒初大吼一声,一脚踹在君疏月的身上。柔软的肚腹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道,君疏月立马疼得双眉紧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有什么资格做闻雪的传人!他只是一个叛徒!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中他来修炼罗刹心经?因为我要折磨他,当初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带走了闻雪,你们怎么有机会利用他来算计我?他又怎么会惨死?君疏月,你是该死,但是他比你更该死!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更要把他挫骨扬灰!” “池寒初!” 君疏月看见他举起手里的火把,不由在地上拼命挣扎起来。池寒初见状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可惜我今日杀不了许南风,不过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把你面目全非的尸体送到澜城,送到他的面前。” “你说那个时候,他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吗?” 池寒初说罢,举着火把头也不回地向识欢走去。夜色之中,他那佝偻的身子在荒城的废墟上投下了一个畸形的影子,君疏月看着他离识欢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那堆干柴,转眼间火势汹涌地蔓延开,仿佛瞬间就将识欢的身体吞噬殆尽。 “哈哈哈哈哈,闻雪,你不是一直很爱这个徒儿么,我现在就送他去陪你。” 那炽热的烈焰很快就惊醒了昏迷的识欢,但是火势已经蔓延得太快,他全身上下都被淋上了火油,几乎一瞬间就被火舌所吞灭。 痛苦的哀嚎刺破了黑夜的寂静,君疏月看着那火光中渐渐消失的人影,凝着血迹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淡笑。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痛苦,反而变得平静起来。池寒初回头看着他时,他就像是站在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一般,脸上无悲亦无喜。 “你笑什么?” 池寒初紧紧盯着他,似乎也从之前的疯狂中冷静了下来。他本以为烧死识欢可以给自己带来快乐,可是当那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火中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激不起任何的波澜。 他忽然间意识到无论自己再如何报复都不会有什么快感,因为那个世间唯一能够让他快乐起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就算报复了天下人,段闻雪也不会回来了啊! “我笑你愚蠢。” 君疏月目光如冰地看着他:“识欢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回到段闻雪的身边,他想死去不敢死,因为他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未报所以不敢去见段闻雪,现在你这么做反而是成全了他。” “你什么意思?” “他爱得比你纯粹得多,池寒初,你原本有机会救段闻雪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段闻雪和我一样,生来就背负君家人的诅咒,我们必须修炼玉髓经才能压制宿疾,但是即便如此成年后依旧难逃疯魔的命运,除非能够找到心意相通之人□□玉髓经,方能躲过此此劫。段闻雪虽爱你入骨,却不敢将玉髓经传授于你,因为他知道在你心中,权势江山远远比他重要,所以他宁可将一身武功传授给识欢也不愿和你□□。池寒初,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其实从未给过他安全感,你甚至还不如识欢!” “你住口!” 池寒初听到这些话,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猜到了段闻雪与君疏月的渊源,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当初他不止一次在段闻雪面前提起过想要修炼玉髓经的事,却不知自己求之不得的绝世神功早已被段闻雪传授给了别人。 “池寒初,你看你多可悲。” 君疏月说话间已经从柴堆上慢慢站起了身,而此时的池寒初已经因为他那番话而乱了心神,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君疏月眼中精光毕露,已经和方才那个任他宰割的可怜虫完全不同。 他甚至没有发现君疏月已经用内力挣开了铁链。 “你胡说,闻雪他,他说他在这世上只爱我一个人,只信我一个人……” “修炼玉髓经本就是至为凶险之事,他既不舍得让你去冒险,也不敢让你去冒险。你心中欲念太深,早已成魔,修炼玉髓经只会让你更加疯癫。” 君疏月从柴堆上轻轻纵身而下:“你以为烈焰焚身很痛么?那是因为你没有感受过我们在抵抗异变时所承受的痛苦。而段闻雪宁可忍受这样的痛苦都不愿让你与他共担,你以为你做什么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爱?” “不要再说了!” 池寒初大吼着打断了君疏月的话,他扑上来,就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将君疏月按倒在地上,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穿胸而过,他来不及回头就看到一道血光从心口的位置飞溅而出。 “你!” “我忍你很久了。” 那说话的声音是从他背后发出的,而说话的人…… “许!南!风!” 第116章 永不相负 “许南风!” 池寒初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许南风竟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不是应该在澜城吗?他和君疏月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他怎么会…… “看上去你好像很惊讶。” 许南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容绝没有半分和善之意,反而让人愈发感到不寒而栗。他的手蓦地向后一抽,剑气乍然一收,只见池寒初胸前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犹如朽木一般颓然倒下。许南风一脚将他踢开,将君疏月一把揽进自己怀中。 看到他们如此亲密地相拥在一起,池寒初才恍然明白一切竟都是骗局。 “你们……” “你来晚了。” 君疏月话音刚落,许南风已经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他的脸颊因为池寒初的那一巴掌而红肿了一片,许南风看到那伤痕眼神顿时一沉:“你答应过不会让他伤你的。” “作戏要作足,否则如何取信于他。” 听到这话,池寒初禁不住喉头一热,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你们一直在骗我!” “当然是在骗你。”许南风转过脸向他看去,眼神之中透着暴戾之气,仿佛只用眼神就能把池寒初凌迟:“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引出来,否则你以为我舍得让阿疏吃这些苦头?!” “你们!你们竟然……” “没错,你先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们设下的局,一场引你亲自现身的局。你想利用识欢介入我和阿疏,进而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也将计就计,演一场戏让你以为计谋得逞。只是你哪里知道那些宫中放出的流言根本就是阿疏的手笔。” 说到这个,许南风忍不住瞪了君疏月一眼:“我一片痴心天下谁人不知,结果却被他逼成了负心汉。” 君疏月闻言也不禁笑了:“我见你倒是乐在其中,入戏颇深。” “冤枉,我连流华宫的殿门都没进过。” 池寒初见他们二人一搭一唱,煞是亲密,一口闷气压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现在你知道了吧,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障眼法,目的只是为了引你入局。因为我们知道你用罗刹心经控制了识欢,也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你面前把戏演完,而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就连曲前辈和柳庭风他们亦是局外人。” 许南风的话让池寒初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一天君疏月根本就是故意在识欢面前说他自己时日无多,不愿连累许南风,而当时曲灵溪的反应如此真实,所以自己才会最终放下了戒备,以为君疏月当真已经决定离开许南风。 “我师伯如今在何处?” 说到曲灵溪,君疏月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他老人家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当时池寒初出手伤他的时候,君疏月当真差点露出破绽。毕竟曲灵溪没有武功护身,池寒初的那一掌足可要了他的性命。 “你放心,你们一离开我就将他救起来了。况且你别忘了,沈秋当日都能死里逃生,他是沈秋的师傅,装死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 “此话万万不可当着他的面说。” 池寒初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捂住胸口吐出血来。他明知道这两人你来我往无非是要激怒自己,可是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到最后却是这般下场,实在是可怜又可悲。 “所以说到底你也是在利用识欢罢了。” “你想利用识欢来离间我与南风,然而最后被离间的反而是你们自己。” “所以之前你对他百般迁就温柔,看到他被烧死又那般伤心欲绝,其实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吧。你真是个高明的骗子。” 君疏月冷眼看着伏在血泊中狼狈万状的池寒初,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有的只是漠然和嘲讽:“从你失控伤害了柳庭雪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你不是恨识欢背叛了段闻雪,而是见不得自己不幸的时候别人却得到了幸福。” “你住口!你胡说!” “池寒初,你扪心自问,段闻雪在世时你可曾真的珍惜过他?在他死后做出这幅情深不悔的样子是想给谁看呢?你的不幸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憎恨别人?” 许南风的质问犹如一把刀血淋淋地捅进池寒初的心窝,让他本已经重伤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他不顾满身的血污和泥泞拼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君疏月和许南风还没有得到报应,自己怎么能死?! “池寒初,放下吧。” 君疏月轻轻推开许南风的手,慢慢走向了池寒初,他至今都记得第一眼见到池寒初时的情形,那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怯生生地躲在父亲的身后,用羡慕而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神变了,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有了妒恨。直到这一刻,君疏月仍然能够感觉到那残破的躯体下的魂魄炽热而疯狂。 倘若段闻雪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池寒初又该作何感想? “阿疏!” 许南风看到池寒初突然从地上扑起来,他那犹如枯枝般的手紧紧钳住君疏月的脖子,然而就在许南风要冲过来时,君疏月突然扬声道:“不要过来!” 许南风闻言,心中虽急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时他看到君疏月抬起手,将那个犹如索命恶鬼一般的男人抱入了怀中。 池寒初的手蓦然一松,他那双血红色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才喑哑着声音,小声唤了一声:“闻雪?”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笑着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拂开池寒初额前的乱发,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抚摸着。 “闻,闻雪,真的是你?” 眼前的人就像是冬日雪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将一切的风霜雪雨都挡在了身外。池寒初不由自主地扑进了他的怀里,那久违的芬芳让他那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又再度活了过来。 “闻雪,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你不怪我吗?” ‘段闻雪’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指间锋利的寒光一晃而过,一道血色飞溅而出。 但是当池寒初的首级离开他的身体时,许南风看到他的嘴角竟是带着一丝笑意的。 他的身躯重重倒在了地上。 “阿疏……”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君疏月捧起池寒初的手机,澎湃的内劲从他的掌心呼啸而出,那颗透露转眼之间化作了飞散的血雾,不复存在。 他在池寒初耳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原谅你了。 尽管那并不是出自段闻雪所言,但对于池寒初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救赎。 “毕罗花的香气会使人产生短暂的幻觉,尽管池寒初罪不容诛,但他所承受的惩罚已经够了。” 君疏月抬起头,看向那血雾散去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罗刹心经究竟是一门怎样的武功,唯有斩下头颅,毁其肉身才能让他真正解脱。” “你的心真的太软了。” 许南风伸手将君疏月揽入怀中,月近中天,他们所剩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识欢现在何处?” “池寒初点火的时候我就已经救下了他,但是他烧伤得厉害,恐怕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不必担心。” “我没想到池寒初会杀识欢。这是我唯一没有料到的。” “你做的已经够了。”许南风在君疏月耳边轻声呢喃着:“池寒初本可以用识欢的身体来续命,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是真的活够了,不想再独自苟且。你帮他解脱,对他已经仁至义尽。” “你说,段闻雪倘若在世,会原谅他吗?”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恨过池寒初吧。” “是啊,我至今都记得他离开时的眼神,他受我一掌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尽管那时君疏月已经丧失神智,但是段闻雪临走前的那句谢谢却将他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后来君疏月突然间就明白了,他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池寒初是那样的爱他,所以他想用死在池寒初的心底留下一个永远不会被抹去的痕迹。 “段闻雪爱池寒初爱得那么绝望,甚至不惜用死亡来逼迫对方记他一辈子。换做是你,你会吗?” 许南风怔了怔,忽而露出一个清亮而明丽的笑容:“所幸我爱的人也正深爱着我,他答应了我无论前路几多风雨,都会与我并肩承担。” “南风……” “答应我好吗,谁都不能食言,今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许南风说着抬起自己的手,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用小拇指轻轻勾住君疏月的手指,一字一句道:“天地为证,不离不弃。” “天地为证,不离不弃。” 银色的圆月已经升至夜空,清辉洒满了整片北疆的冰原,在那古老的黑色城池前,他们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永不相负,永不相弃。 第117章 结发相守 池寒初虽然已死,但丢下的这个烂摊子仍然要收拾,尤其是如何跟曲灵溪交代他们之间诸多隐瞒的事,实在让人十分之头疼。 当曲灵溪醒来后看到许南风和君疏月两人十指相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老人家只想把手里的药碗狠狠砸在他们的脸上。 恋爱中的人果然是不可理喻的,活到这把年纪还不识其中滋味的曲灵溪大手一挥表示,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就回山归隐,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两个小兔崽子恩恩爱爱羡煞旁人的样子。 而这次的事让曲灵溪险遭不测,君疏月心中亦是十分歉疚,所以听闻他要归隐,自然是不敢强留。况且日后他们要面临的局面更加危险,曲灵溪本就是世外之人,又何苦连累他再涉江湖。 不过在他归隐之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了结。那就是要帮君疏月完成移魂之术。月中之日已近在眼前,而完成移魂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灵气汇聚的毕罗地宫。母花虽然已经枯萎凋谢,但是残存在这里的灵气可以保护君疏月的精气,一旦移魂之术失败,起码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浮方城如今虽已成一片废墟,但是当日许南风他们住过的栖凤居竟逃过了一劫,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只不过园中的花草早已凋零,只剩下一片衰败之景。 随行的亲信已经将栖凤居简单收拾了一番,虽然楼中一切如旧,但人却已不复昔年。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但是君疏月却并不想在这里留宿,这楼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依稀能够看到往日的影子,识欢、段闻雪还有从前的阿吕。 尽管如今想来那些快乐的回忆都不过是一场幻梦,但至少他真的曾经快乐过。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 君疏月在楼前停下脚步,许南风见他止步不前便问道:“怎么了?” “南风,你随我去地宫。” “现在?” 君疏月点了点头:“对,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许南风闻言马上答应道:“好,我们这就去地宫。” 当年浮方城地宫是江湖人人觊觎的地方,在浮方城陷落后也有不少武林人士相继赶来想一窥地宫真容。然而地宫之外有阵法的保护,就算他们闯了进来也找不到地宫真正的入口。 “当初师傅跟我说他在地宫前看到你时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我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你。” 当君疏月和许南风站在那扇冰封的巨门前,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许南风常常忍不住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事,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闯入地宫,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君疏月的身边,那么之后的事是不是都可以避免? 当初君疏月的花几乎一语成谶,尔后发生的一切似乎就是他的报应,他险些真的永远失去了君疏月。 想到这,许南风不禁握紧了君疏月的手。曲灵溪说他执念太深,其实他只是太害怕失去。 “别怕,我在这里。” 君疏月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扣紧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我不会再消失了。” 他说罢,握住许南风的手一起按在那扇巨门上。流动的真气从身体里澎湃而出,那巨门之后发出了沉闷的巨响,门上的花纹发出青色的灵光,它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最后竟与君疏月手臂上的花纹重合在了一起。 当那巨门从内缓缓打开之时,一片雪尘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肩上,门内漆黑无光的甬道一直通向无尽的远方。 “这里其实也是我们君家先人的陵寝。” 君疏月牵住许南风手向门内走去,那冰壁上的灯火渐次点亮,周围寂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还有远方寂寞的风声。 “君家人生于这里,死于这里,我原本以为这里也会是我最后的归处。” 君疏月说着这些话时,脸上平静得像是在谈论着别人一样。他转头看向许南风,目光中倒映着冰壁上的火光,温柔得让人融化。 “这里会是你重生的开始。” 许南风心中一阵激荡,忽然牵起君疏月的手朝着那光传来的方向跑去。他的胸口之中仿佛有什么在鼓动和澎湃。 在那甬道的尽头处,天地间豁然开朗起来,冰封中的毕罗母花屹立在冰宫的中心,犹如星尘般的灵光萦绕在她的周围久久不愿散去。 她是那样的安静而祥和,让死亡都变得不再可怕。 许南风握着君疏月的手徐徐走向前去。那些曾经盛开在枝干上的毕罗花犹如幻影一般散开,化作星辰的碎片穿过君疏月的指缝,飞向遥远的天际。 许南风走到母花的主干前停了下来。他撩开自己的衣袍跪了下来。 “君家祖先在上,请受晚辈聂氏后人一拜。” 这一拜,是聂氏亏欠君家的。 这时君疏月走到许南风身旁,与他一起并肩跪下深深一拜。 “浮方城第九十四代继承人君疏月叩拜君家祖先。”他说着,紧紧握住许南风的手一起抬起身:“疏月与南风相识于微时,十年来相知相许,已许下一生之盟,永不相弃。南风出生北沧聂家,乃是聂氏皇族传人,亦是地心城龙脉之继承者,依君氏祖训,君家后人不得与聂氏族人往来,违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疏月不孝,有违祖训,甘受雷霆之怒,轮回之苦……” “阿疏!” 许南风从不知君家竟有这样的祖训,当他听到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这几个字从君疏月口中说出时,他的心不觉也跟着震颤起来。 他从不知道君疏月原来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爱着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承受的爱竟是这样的沉重。 许南风你何德何能,值得他用命来赌这一生一世? “疏月自知罪孽深重,天地不容,但此身许君,百死不悔。” 此身许君,百死不悔。 许南风躬下身,将额头紧紧贴在冰面上,一字一句道:“此心亦如彼心,若违此誓,甘受百劫千难,不复为人。” “傻子,你……” “倘若我的来生里没有你,我宁可做孤魂野鬼也绝不饮下那孟婆汤。” 那誓言犹如震动了天听,周围寂寥的风声乍然而停,飞散的灵光犹如雪尘一般坠落下来,许南风便在那漫天的风雪中轻轻吻住了君疏月的双唇,指日月星辰为证,以山河天地为媒,从今往后,你既为妻,亦为夫,结发相守,生死不弃。 月已近中天,君疏月最后一次异变发生时并没有像先前那么痛苦,他躺在许南风的怀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而在他身畔不远处,那具曾饱受摧折的身体经过曲灵溪的照料已经完全恢复。 这些日子以来,许南风一直将这身体封存在皇陵地宫之中,曲灵溪说过地宫之中的毕罗花与浮方城的母花一脉双枝,阴阳相生,所以将君疏月留在那里疗伤是最好不过。现在看来果真如曲灵溪所言,父花虽然凶戾,但在君疏月的面前却异常的安顺。曲灵溪说这是他们之间天生的羁绊,就像聂家的后人命中注定会成为君家子孙的救赎一样。 冰封中的君疏月看上去清冷高贵得让人不敢靠近,他那白玉一般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他躺在一片纯粹无暇的冰雪之中,美得冷艳而夺目。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许南风将冰棺之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毕罗母花周围飘散的灵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朝着他们聚拢而来。许南风看到那星辰的碎屑飘落到君疏月的眼睫上,他的眼睫轻轻一颤,似是要醒来一般。 “你都准备好了吗?” 曲灵溪神色紧张地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此刻君疏月的身体已经被毕罗花的花纹完全覆盖,那些花纹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一样。 “开始吧。” 许南风扬起唇角,眉眼之间皆是温柔。一切已和生死无关,他要做的只是陪君疏月一路走下去。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此一想,就算前途凶险莫测也好像无所畏惧了。 “好,那就开始吧。” 曲灵溪长长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谷墨笙抱着君少清跪在自己面前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虽然用尽了全力仍然未能救醒君少清,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余生都在痛苦中沉沦,如今又到了他的儿子,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君疏月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这一次,就算拼却一死也一定要保住他。 花树下,千尘雪,满星辉,还有一双人,许下一句永不相负。 阿疏,待你醒来,我们还有千世万世要一起走过,将来的每一天我们都要一起看花开花谢,云起日落,我会带你走遍沧州的每一个角落,看孤烟落日还有万里河川,等我们垂垂老去的时候,我们再回到一间小栈,那棵你最喜欢的海棠我一直命人小心看顾着,到那时候我们就在那海棠树下闲敲棋子,煮酒烹茶,世间的纷纷扰扰再也与我们无关,我只做你的南风,你也只做我的阿疏,你说这样可好? 第118章 边城烽火 曲灵溪说过,移魂之术凶险异常,稍有差池两人都会性命不保。然而即便如此,许南风仍然执意以帝王之尊舍命赴险。倘若在从前,蒙烈和柳庭风必定会拼死阻止,但是在亲眼目睹了君疏月与许南风的感情之后,他们明白即便今日他们跪死在许南风的面前都绝不可能动摇他的决心。 什么江山天下皇权霸业,对于许南风来说都比不上君疏月的一根手指头。只要那个人平安无事,别说这到手的皇位,就连他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 眼看今日就是月中之日,柳庭风想到许南风此刻也许正在生死关头,心中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而此时蒙烈从御书房外匆匆而入,柳庭风一看他的脸色,连忙问道:“如何,可是有那伙悍匪的消息了?” 许南风此行并未让柳庭风和蒙烈随行,一来是怕大张旗鼓打草惊蛇,二来也是因为近来北沧和东玥边境争端不休,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在两国边境肆意烧杀,他们每到一处便掠去财物和百姓,所及之处十室九空。许南风在离开澜城之前就收到了北辰襄传书信,请求两国共同出兵围剿这伙悍匪。但那时许南风急着前往浮方城,所以只好将此事暂时交给柳庭风处理,没想到他离开几日后,边境的局势愈发严峻起来。 蒙烈皱着眉摇头道:“辽城守军已经拔寨向北行军了两日,按他们的脚程,今日应该已经抵达晋北大营,但是楚将军还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还没有消息?” 辽城守将楚天南原是聂王手下的一名虎将,聂王宾天后,凤氏掌权,本有意杀他斩草除根,但那时恰北沧边境流民举兵□□,凤后不得不将他调离京城派往边地平乱。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澜城,在辽城守边一守就是十数载。这次北沧东玥两国边境又有流寇悍匪出没,边境守兵死伤无数,所以才派他前去增援,没想到他这一走竟杳无音信了。 “不如再等半天?” “等不了了。” 蒙烈话还未说完,门外已经传来了魏无涯的声音。蒙烈与柳庭风对魏无涯的了解都不是很多,但许南风临走时曾嘱咐他们若遇困境进退维谷之时可向魏无涯求助,但蒙烈和柳庭风始终觉得他来历不明是个外人,所以并不远与他太多来往。 魏无涯毕竟是心思通透之人,早就看出他们对自己有防备之心,所以这些日子他在宫里倒也乐得清闲,不过今日他也收到了消息,七星之巅,君疏月的主命星旁,消失了千年的第八颗星已经出现,那是君疏月命中的祸星,这也意味着他命中大劫将至。 蒙烈和柳庭风虽都不相信魏无涯,但许南风走时毕竟对他委以重任,所以彼此见面时仍要维持表面的礼数。他们两人见魏无涯走进来,连忙一起迎了上去。 “魏先生何出此言?莫非魏先生认为楚将军行军途中生了什么变故。” 魏无涯抬起手轻轻击了两下掌,这时两名四方城的弟子便抬着担架从外面走了进来。柳庭风和蒙烈看到那担架上蒙着的白布,不由疑惑地对看了一眼。 “这是四方城的弟子在北沧边地带回来的守军尸体。” 他说着走上前掀开了那白布,当柳庭风和蒙烈看到那人的死状时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死去的士兵面容呈现一种诡异的紫黑色,面部五官痉挛扭曲,而且面上青筋毕露,皮肤干瘪,像是被什么吸食了精气了一般。看到这般景象,蒙烈和柳庭风都意识到事情恐怕另有蹊跷。 “魏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妖术,你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今日就是月中,若是顺利,他们半月之内必可赶回澜城,眼前的这半月我们必须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边地数万守军还敌不过这群流寇?” “看到这样的尸体,你还觉得他们是寻常的流寇?” 魏无涯摇了摇头,冷笑道:“就算是绝云军亲至,恐怕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人。” “此话何解?不是人,那还是鬼不成?” 蒙烈性子暴烈,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尤其是这个魏无涯,他也不知道为何对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敌意,横竖怎么看也不顺眼。 “有些事能不知道最好不要知道。” 魏无涯抬眼看了看蒙烈,嘴边忽然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蒙将军的绝云军虽强悍,却只能杀看得见的敌人,而那些看不到的敌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恕蒙烈愚钝,先生有什么话且直说,这样遮遮掩掩似是而非,蒙烈实在参悟不透。” “蒙将军!” 柳庭风见他们二人之间争锋相对,连忙上前打了个圆场:“魏先生既已知晓对方来路,想来也已经有了对策吧。我们不妨听听魏先生有何良计。” “我方才已经说过,眼下需以静制动,各部守军紧闭城门,不可擅自出战,否则只会徒增对方的实力。” “不战而退?” 魏无涯摇头道:“是静待天时。” 蒙烈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柳庭风摇头示意,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他们所看到的情形确实诡异莫名,不像是人力所为,难不成对方当真是妖物不成? “对了,此物你们派人送去边地,按这张布阵图摆在城外,半月内所有守军和城中百姓不得外出,可保一时平安。” “这是什么?” 魏无涯故作神秘地笑道:“天机。” “……” 蒙烈心中暗道,我真的好讨厌他。 待魏无涯走后,柳庭风便将他留下的锦盒打开,锦盒里并非什么绝世宝物,而是一包黑色的铁砂。 “这算什么?我看他就是个江湖骗子!” 柳庭风虽然也看不懂魏无涯的路数,但是他觉得蒙烈似乎特别针对这个人,就像是两人有过什么宿怨一般。 “他毕竟是陛下的贵客,想来必有什么过人之处。你我不妨信他一次,照他所言试一试。” 说到许南风,蒙烈便是有再多牢骚也只好咽了下去。许南风是何许人也,他既能放心将偌大的北沧交到他手里,想来也是经过慎重思虑的。只不过想到无咎正是因为这个人而离开澜城的,蒙烈对他始终心有芥蒂。 “罢了,我马上命人将此物送到辽城,眼下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等陛下还朝再行定夺吧。” 蒙烈点了点头,将锦盒从柳庭风的手中接了过去。如今边关局势虽然紧急,但好歹还在掌握之中,至于许南风那里,那才是让蒙烈和柳庭风真正担心的。 “不知陛下那里进展如何,如今北沧局势才刚稳定,陛下可千万不能再有差池。” “有曲大夫在,想来应该……” 柳庭风说到这自己也觉得十分忐忑。两人彼此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通报声,柳庭风一看是馥芳苑的下人,以为是柳庭雪又出了什么事,连忙赶了出去。 好在等他走出御书房时,看到柳庭雪正安然无恙地等在庭中,这才舒了口气。 “大哥,我此来是为了向你辞行的。我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你在朝中的地位也稳固了,我想还是早日回家,给父亲报个平安。” 柳庭风本也打算等他伤势一好就送他离开,这澜城毕竟是是非之地,又给他留下了那么惨痛的回忆,早点回家或许能让心伤尽快平复。然而他又怎么知道柳庭雪真正要去的地方其实是乾州。 柳庭雪要去乾州,其实是因为收到了曲灵溪的信,信上说识欢受了重伤无人照顾,而他自己又因为移魂之事无暇□□,所以才想让他前去帮忙,但是如果让柳庭风知道自己又和识欢有什么牵扯,必定要大发雷霆。 “好,等大哥安排好人马就送你回家。” “大哥不必挂心了,如今陛下不在朝中,你公务繁忙,不要再替我操心这些小事。” 柳庭风闻言,笑着拍了拍柳庭雪的肩,无奈又自责道:“是大哥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唉,若是让爹知道……” “爹年事已高,这些事千万不可让他知道。” “只是委屈了你。” “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柳庭雪握住柳庭风的手,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和伤感。 “虽说国之一事,不计生死,但大哥也要照顾好自己,前途凶险,人心难测,大哥每行一步都要千万小心。” “好,代我向爹请安。” 柳庭风最后一次抱紧了弟弟,他觉得弟弟那原本柔弱的身躯似乎在经历了这些风雨之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总怕弟弟太过软弱,如今才知道成长的代价竟是如此的惨烈。 第119章 如梦如幻 许南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茫茫一片的夜色中,眼前和身后都是一片皑皑白雪,星子黯淡的夜空中,只有一轮孤月形单影只。他在那雪地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归往何方。他在雪中拼命地呐喊,而周围回应他的只有寂寂的风声和他自己的回音。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南风望着星辉零落的四野,脑海中一片混沌。 今天是月中之日,他应该在浮方城的地宫才是。还有,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为什么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片。 月近中天,他站在那片犹如冷霜一般的月色之中,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冰窟,刺骨的寒意向他聚拢而来,他无法聚集内力来抵抗,只能任由那寒风如利刃般贯穿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 许南风拢紧自己的衣衫,朝着那月光洒落的方向艰难地走去,而就在这时,他忽然间听到了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南风——!” 是谁?! 许南风停下脚步,慌忙回首循声望去,茫茫夜色之中,他看到一个人茕茕立在月下,他的模样很模糊,就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许南风却好像能看到他眼中的泪。 他白色的衣衫被风雪拂起,就像是乘风而去。许南风追着那道人影跑去,心如擂鼓像是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他是谁? 那个名字分明就在嘴边,但不知为何却总是喊不出。他在雪地里拼命地奔跑,唯恐那道影子会消散在夜色里。他对自己说,留住他,一定要留住他! “南风……” “你是……” 一刹那间许多画面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那个人的面目在风雪后变得清晰起来,许南风睁大了双眼,突然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脖子再也叫不出声。 阿疏——!阿疏——! 不要走! 那道人影在他飞扑上前的一瞬间,在他怀中化作漫天飞散的雪尘。许南风忽觉心间一痛,鲜血冲口而出。 “阿疏!” 不要走,阿疏!不要走! 他忽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移魂之术,他们失败了。 许南风扑倒在地上之后就一直匍伏着身子没有起来,他就像是风化了的石像,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冰冷的雪水瞒过他的脸颊,他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融化的雪还是自己的泪。 他眼睁睁看着君疏月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他的身体就像是那毕罗地宫中那些凋谢的毕罗花一般散去了最后的灵光,成为天际的一点星尘。 然后天地的一切都变了,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疯了。在看到君疏月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一刹那他就疯了,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沉寂的龙气失控一般咆哮而出,整个毕罗地宫都因为那浩荡的龙气而震颤起来,他枯坐在那棵已经死去的花树下,望着君疏月身体消失的方向,再也不愿移动半步。 我说过,若你不在了,我一刻都不会多活。 我现在就来陪你。 那原本萦绕在许南风周身的龙气忽然呼啸着向他的身体涌来,他甚至连尸体都不想留在这世上,不如就随着君疏月一同灰飞烟灭吧…… 我们两个就算做一对孤魂野鬼,也要在一起。 然而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被龙气所贯穿,应该命赴黄泉了,可现在为何又孤身出现在这里?难道这地方就是幽冥鬼府么? 先前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许南风抬起头看向茫茫无边的远方,眼中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滴落到了雪地上,那炽热的血色犹如盛放的引魂花。 许南风身下那被白雪所覆盖的大地突然间发出龟裂的巨响,裂缝从他的身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他看到在那裂缝之中,那犹如蛟龙一般的黑色枝蔓破冰而出,正片雪原上,无数的枝蔓在风雪中狂舞,许南风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坠入了一场无边的噩梦之中。 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炼狱还是人间,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的心剧烈地震颤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对力量的钦服。 他不曾经历过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但是从壁画中也能感受得到这近乎于一般的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臆间,龙气在剧烈地震荡,似乎正回应着那冲向天际的毕罗花。 如果我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从我手里夺走我爱的人了吧。 许南风缓缓站起身,他的脚步踏着龟裂的大地朝着那狂舞的藤蔓走去。黑色的苍穹中划过他们尖利的啸声。 金色的龙气突然破体而出,金色的龙影冲向云霄,照亮了整片天穹。他听到了众生臣服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 聂铮,你看到了么,这就是力量,这就是征服天地的力量。 那个声音犹如魔魅一般诱惑着许南风,催促他去靠近和占有。他的脚步变得急促起来,所有的藤蔓像是围成了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许南风不知道那深渊之中有着什么,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着了魔一样走了过去。 “南风!” 当他快要被黑暗完全吞没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用力拉住了他,他回头却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是谁?!” “不要过去!南风,不要过去!” 那双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他,像是要跟那黑暗中无形的力量争夺他。许南风感觉到那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的熟悉,可是他却想不起对方是谁。 “你说过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已经许给了我,我不许任何人把你抢走!” 这是…… “回来……南风,回到我身边……” 黑暗中有无数只毕罗花的藤蔓缠住许南风的身体,他们狂啸着要把他拖入深渊之中,然而许南风却在不知不觉中扣紧了对方的手。 “你别怕,我不会放手的。” “你是……” “许南风!” 这时那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笑声,许南风惊慌中回头看去,只见那些缠绕着他的黑色藤蔓忽然都变成了灰白色的手,他抬头看向那双手的主人,他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会是白舒歌。 “是你?!怎么会是你!” “南风,不要看他的眼睛。” “到我身边来,聂铮,你的爱人已经灰飞烟灭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 是的,阿疏已经不在了。 许南风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他看到白舒歌的眼睛中流动着诡异而疯狂的光,他被那目光吸引着慢慢松开了扣紧的手。 阿疏已经不在了,他已经…… “许南风,你给我看清楚!” 就在他要放开对方的手时,忽然之间看到一道白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那道白影扑向了前面的白舒歌,他看上去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许南风蓦然间感到心头被什么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死,这一切都是幻觉,许南风!你给我清醒过来!” 白舒歌的幻影一瞬间在许南风的眼前消失,刺眼夺目的光从远处迅速地蔓延而来,许南风不得不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仍然觉得刺痛难当,滚热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住地滑落。 “南风,没事了。” 在那片炽热白光的包裹中,许南风感觉有人拥紧了自己,他怔怔地抬头看向对方,就像是他十岁那年在茫茫的雪地中第一次看到君疏月一样。 “我看见你死了……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君疏月的面孔在那片白光中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眼波之中,无不流露着无限的温柔。 “你看清楚,我才是真的。” “阿疏……” “快点清醒过来,南风,我还在等你。” “你在等我?” “对,我在外面的世界等你,傻子。你再不醒来,我就走了。” “不许,不许走!” 许南风惊慌失措地抱紧眼前的人,然而那人影却如同无数白色的流萤在他眼前散去。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失控,没有癫狂。 他要走出这里,因为他爱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 “咳——!”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浮方城千里之外的东玥皇宫之中,重重的屏风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直等在外面的北辰襄闻声慌忙闯了进去,白舒歌面色惨白地伏在床榻上不住地咳嗽,北辰襄看到他咳出的血竟都是黑色的。 “白先生,这是……” “他们成功了。” “你是说,他们的移魂之术成功了?”北辰襄面色一沉,不安道:“您不是说此法凶险异常,只要稍有分神就一定会失败么?” “不错,但……他们还是成功了。” 今夜是月中,白舒歌已经算准了许南风和君疏月要在此夜施展移魂之术,所以他操控了地心城的毕罗花,通过它们与许南风彼此感应令他产生幻觉,乱他心神。 原本他已经成功了,没想到君疏月会用同样的方法进入到许南风的意识唤醒了他。 “陛下,看来今后您要面临一场苦战了。” 第120章 叔侄嫌隙 “陛下,看来今后您要面临一场苦战了。” 白舒歌嘴上虽这么说,可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兴奋的,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一般。北辰襄看着他脸上那近乎癫狂的神色,心里不由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已经把整个东玥都赌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如果这一次失败,许南风一旦缓过神来,对于整个东玥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白先生,对付许南风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白舒歌闻言笑了笑,正要开口之时,门外传来了内侍急促的脚步声。北辰襄正心烦不已,本想把人给轰出去,但一听说是北辰遥要求见他,马上转头对白舒歌道:“先生今日伤神过度,朕请太医来为先生好生调养一番。” “谢陛下隆恩。” 白舒歌看了一眼那名内侍,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他似乎已经猜到北辰遥此刻前来觐见想说的是什么,他迟早是自己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今日不除,日后也必留他不得。 北城襄自将白舒歌带回东玥之后,已经为了他和北辰遥争执过多次。北辰遥始终觉得他来路不明而且一身妖气,留在东玥必成祸患,再加上北沧对东玥频频施压,为了迫使他们交出白舒歌已经断绝了两国的贸易往来,这次有流寇在两国边境肆虐,北沧也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并不打算出兵与他们共同剿匪。再这样下去,东玥势必还是要向北沧妥协的,但那时妥协,北沧一定会落井下石,再想和谈就难上加难了。 北辰襄被内侍引着一路走到芳沁殿,北辰遥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一看到北辰襄就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陛下。” “皇叔不必多礼。”北辰襄将北辰遥扶起后,故意大声训斥那内侍:“知道是皇叔来了,怎么不早些通传。” “臣听说陛下在白先生那里,故而不敢打扰。” 北辰襄知道他素来不大喜欢白舒歌,所以听到这话便笑着解释道:“白先生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朕才特意过来看看。” “陛下以仁爱之心治国,是我东玥之福。”北辰遥如今虽已放权,但后宫中仍有不少自己的耳目,北辰襄和白舒歌的一举一动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北辰襄从前对他从无假话,如今却为了一个外人在他面前说谎,这让北辰遥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倘若那白舒歌当真是值得重用的治国之才也就罢了,但北辰遥看来那人无论是来历还是目的都不单纯,而如今北辰襄又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迷信于他,在这样下去,东玥迟早会毁在他的手中。 “对了,皇叔此来可有什么要事?” “臣是为了边境流寇之事而来。” 北辰襄闻言,故作镇定道:“此事朕已经传书于沧王,请求两国共同出兵剿匪,相信不日便会有回音的。” “但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北辰遥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北辰襄:“两天前,东陵郡守将李怀平传信给微臣,说他们发现了流寇的踪迹便派出一支骑兵向南追击,结果直到日落时分他们也未回城,李怀平亲自带兵出城,在东陵郡十里外的河沟里发现了其中一名骑兵的尸首,而他的手中正握着此物。” 北辰襄结果那染着血的玉牌一看,淡淡道:“这玉牌有何不妥?也许是打斗时从流寇身上夺下的。” “陛下有所不知,这枚玉牌乃是安陵王府所出,当日安陵王叛乱被镇压后,府中上下百余口人尽皆获罪,除了已经被斩的项氏族人以外,还有百十号人被押往东陵服役,而不久前东陵郡外河堤垮塌,洪水冲入营地,期间百余犯人或死或失踪……” “皇叔觉得这伙流寇与安陵王府的余孽有关?” “臣也只是猜测,毕竟……流寇在边境肆虐已久,或许此物是从别处掠夺而来,又或者从黑市所得,况且也有可能是那些囚犯被大水冲散了,将这东西遗落在了别处被人捡到,种种皆有可能。” “朕看皇叔应该是多虑了。那些被押往东陵的犯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就算给他们机会造反,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东西朕看只是巧合,皇叔无需挂心。” “陛下说的是。” 北辰襄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知道当日东陵郡河堤垮塌并非天灾,而是*。经过白舒歌改造后的毕罗花需要鲜血的供养才能生长,想要秘密完成此事,唯有向那些正在服役的无名囚犯下手。而北辰襄如今虽然大权在握,但是他知道北辰遥并没有完全放权,东陵郡一带的守军将领不少都是他的旧属,要瞒天过海只能制造这场天灾。但是他没想到百密一疏,险些被一块玉牌泄露了天机。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朕。”北辰襄拿起那块玉牌表情玩味地笑了笑:“如今皇叔既已将大权交还于朕,那么皇叔手下的人是不是也该向朕有所表示?” “陛下的意思是……” 北辰遥闻言心中一惊,看似不明白北辰襄的意思,其实心里已猜到了□□分。 “朕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何事,朕都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不是从皇叔口中得知。”北辰襄笑了笑,眼中却透着一丝寒光:“他们要效忠的人应当是朕才对吧,皇叔?” “这是自然。是臣逾越了。” 北辰遥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时心中仍不免有些惊骇。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忽然之间觉得他变得陌生而可怕。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自己都不再信任? 而就在北辰遥兀自心惊之际,北辰襄又幽幽开了口: “朕听说皇婶近日有喜了?” “……是。臣多谢陛下关心。” “皇婶既然有喜,皇叔该多在府中陪伴才是,咱们北辰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北辰襄说话间北辰遥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未看到北辰襄眼中越来越重的杀气。他觉得被那慑人的帝王之气压的脊背生寒,北辰襄那一句道喜听着没有半分欢喜之意,更多的倒是除之后快的恨意。 “陛下的训诫,臣谨记在心。” 北辰遥已经意识到自己此行根本就是个错误,他原本一片赤诚之心,只想来给北辰襄示警,劝他多多提防白舒歌,没想到自己却触到了他的逆鳞,惹得他如此不快。 那个白舒歌究竟给他施了什么妖法,让他连自己的都信不过了? 北辰襄见北辰遥低头不语,心中其实也有些懊悔,可是想到女人腹中的骨肉,北辰襄的心里就像是烧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他简直恨透了那个女人,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个霸占了北辰遥的女人,那个将会陪他一生一世的女人,那个唯一有资格留在他身边被他唤作夫人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些话必定已经伤了北辰遥的心,可是他自己的心早已经被伤了千遍万遍,这种痛又有谁能明白? “陛下,若无其他要事,臣可否先行退下?” 北辰襄听到这话,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不等北辰遥躬身离开便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北辰遥一惊,不解地看向北辰襄,只见他原本冷厉的面孔上忽然多出了一些委屈的孩子气,北辰遥心中一软,暗自叹气。 “陛下,这是……” “皇叔每次入宫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张口闭口都是公务,难道我们之间除了公事便说不得别的么?” 可如今明明是你在疏远我啊。 北辰遥暗自叫了一声冤枉,可是面对这样的北辰襄他却又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之前分明还气他怀疑自己,可现在又忍不住心疼他。为君者谁不是如此,有道是高处不胜寒,他会如此忌惮自己其实也不奇怪,毕竟这个王位来之不易,他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好事。 “陛下如今已经亲政,日常事务繁忙,所以臣不敢多有打扰。” “皇叔来见朕怎好说是打扰。” 北辰遥的手被北辰襄紧紧握着,一时之间也不好抽出来,但这种感觉总是有些异样的,而北辰襄看他的眼神更是…… 那种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下去的样子,真是让北辰遥不寒而栗。 “其实朕一直觉得皇叔应该搬进宫里长住。朕自幼兄弟稀零,幸好身旁有皇叔常伴,可是如今连皇叔都不在宫中了,朕真是……” “臣已卸去摄政大权,再住宫中怕是不合礼制。其实陛下早已到了封后纳妃的年纪,臣已经命人在百官之中挑选合适的女眷入宫选秀……” “你在为朕挑选秀女?” “是……” 北辰襄脸色陡然一沉,北辰遥感觉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忽地一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手腕折断一般。 “那可真是有劳皇叔费心了。” 北辰襄一字一句,含恨带怨,听得北辰遥一阵心惊肉跳。 “陛下……” “这后宫之事不劳皇叔费心。”北辰襄不耐烦地打断他后面的话,冷声道:“朕的皇后朕自己会选!” 第121章 不虚此行 北辰襄和北辰遥叔侄二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而此事却正合白舒歌的心意。以他的精明早已看出北辰襄对北辰遥情根深种不可自拔,可是爱与恨不过是一念之差,爱越深,恨也会越刻骨,如今的北辰襄已经在那爱恨的边缘徘徊,只要自己再推他一把,北辰遥便会因为这份畸恋而万劫不复。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会允许任何绊脚石挡在自己的面前! 其实经此一事后,北辰遥也更加坚定了要除去白舒歌的决心。北辰襄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能理解北辰襄急于振兴东玥的心情,但东玥刚经历了一场内乱,安陵王一死,他的旧部也已经人心涣散,当务之急是解决东玥多年来沉积的士族遗患,稳定民心,而不是急于对外扩张和动武。 北辰遥想着今日北辰襄对自己所说的话,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可就在他的马车刚在王府前停稳,府中就有人迎了出来。 “王爷,李将军的亲信已经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李怀平的亲信?” 北辰遥今日刚因为李怀平的事开罪了北辰襄,所以对此事变得十分敏感,他一边匆匆下了马车,一边轻声吩咐道:“此事切不可对外宣扬,明白没有?” 管家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小人已将他引入后院,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 “夫人呢?” “夫人一早就出门礼佛了。” 北辰遥想到今天北辰襄说到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时露出的表情,心中不觉一紧:“这些日子多派些人保护夫人,她如今有孕在身,不可大意。” “是。” 北辰遥也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但是今日北辰襄的种种反常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尽管当初他是为了拉拢欧阳世家,巩固北辰襄在朝廷的地位才迎娶了这位欧阳家的独女,但如今他们毕竟已有夫妻之实,自己就必定要呵护她一辈子。况且她自嫁入王府以来,温恭贤良,知书达理,王府上下无不对她交口称赞,在这乱世之中得到这样的红颜相伴,北辰遥已是心满意足。 但愿一切只是自己多虑了吧。 北辰遥满怀心事地走进后院,又命人在门前好生守着,无论是谁都不得擅自入内。虽说如今京城之中局势动荡,但是没想到北辰遥在自己府中竟也如此小心,莫非是此番入宫又被陛下为难了? 管家在心里暗自捉摸了一番,禁不住替北辰遥叫了一声委屈。当初他若有夺位之心,那小皇帝早已性命不保,如今他重掌大权竟处处刁难王爷,早知如此,唉…… 那后院的小阁乃是当初北辰遥私下召集幕僚议事的地方,不过在北辰襄掌权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这个地方。李怀平是他昔日的旧属,当初将他调往东陵郡也是为了让他招兵买马,好为对抗安陵王做准备,如今京中大势已定,这些兵马刚好可用作镇守边疆之用,但是没想到这伙流寇的出现却让李怀平手里的这支部队损兵折将。 北辰遥甫一步入小阁,那等候多时的人便马上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北辰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顿时警惕起来。 这人他眼生得很,李怀平知道自己的规矩,不会派生人前来送信,他到底是谁? 想到这,北辰遥暗自握住藏在心中的短刃,而就在此时对方身形忽地一晃,北辰遥心道不好,正要抽出短刃抵挡,对方却已经快他一步攻了上来。 “来——” 那个人字还没出口,对方已经将他迫到了墙角,一手按住他的嘴,一手扼住他的脖子。 “王爷莫慌,我并无恶意。你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北辰遥全身上下除了眼珠以外皆不可动弹,所以对方此刻若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北辰遥想到这便眨了眨眼算是答应了他的话。对方见状连忙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咳……是什么人?” “我奉沧王之命而来。” “沧王?” “此乃沧王金令。” 那人说着便将一只金令双手奉上:“请王爷过目。” “既是沧王使者,为何要假借李将军之名前来见我,况且你我在此相见,若是被外人知晓,岂非陷本王于险境之中?” “难道王爷认为自己现在就高枕无忧么?” 他的话让北辰遥的脸色骤然一沉。对方又悠悠道: “王爷对东君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可惜东君陛下的双眼已被人所蒙蔽,看不到王爷的忠诚。” 那人话音刚落,只见北辰遥袖中寒光一闪,他一翻掌,一柄断刃直刺而来,对方本可以躲开,但却故意迎着锋刃不闪不避,只见那刀光在他脖颈间掠出一线血色,血珠崩落到他的面颊上,他只是悠然一笑,并无半分恐惧之意。 “就凭你方才那些话,本王就可以取你性命。” “然而王爷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本王与陛下之间,容不得他人挑唆。”北辰遥说罢,刀锋又向内深了几分:“说,你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我们与王爷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何必自相残杀。” 那刀只要再深半寸,此人便会性命不保,然而他那成竹在胸的样子却让北辰遥犹豫起来。因为这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击要害,正中自己的心事。 “白舒歌不除,东玥和北沧永无宁日。” “本王不会做你们杀人的刀。” 北辰遥对白舒歌其实早生杀心,但此人太过狡猾,而且北辰襄已经完全被他蛊惑了心神,自己现在动手既没有胜算,更有可能因此把自己一并赔进去。北辰遥倒是不怕死,只怕死在那奸人手里让北辰襄更加孤立无援。 “其实我们才是王爷手里的刀。”那人笑着用手指推开北辰遥的短刃,向他又走近了一步:“我们只需要王爷帮我们穿针引线,杀人的事交给我们来办即可。” 北辰遥微微垂下眼眸,似乎有些被他说动,可就在他从那人眼前缓步踱开之际,他忽然间一转身,一指点在对方的穴道上。对方身子一僵,不由发出一声苦笑:“看来王爷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 “眼下正值乱世之秋,局势动荡,人心难测,本王又怎么知道你不是白舒歌派来试探本王的?” “王爷要杀我?” 北辰遥冷笑了一声,走到书架前,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一条金丝长索。 “缚龙索?没想到此物消失江湖多年,原来是被王爷藏在府中。”那人虽然双手被紧紧捆住但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这让北辰遥着实有些恼火。 “你放心,本王不会错杀好人,倘若你真的是沧王使者,本王必会以礼相待。” “到那时,也请王爷亲自来替我解开绳索。” “哼。” 北辰遥用缚龙索将那人上下捆了个结实后,又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那人故意哎呦了一声,一副油嘴滑舌不正经的模样,看得北辰遥心里一阵恼火。 然而就在北辰遥拂袖而去之后,那人背在身后的手飞快在绳结之间翻动了几下,那号称天下无人可解的缚龙索竟被他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他抬起被勒红的手腕从地上站起身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北辰遥在院外吩咐守备加紧巡逻,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暗自一笑。 “这缚龙索是个好东西啊。” 他说罢又走到北辰遥的书柜前,照着方才北辰遥的动作在书柜中摸索了一下,那里头果然藏着一个凸起的硬物,往里用力一按便听到书柜后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这一趟东玥可不能白来,就让我看看你这王府里还没有别的宝贝。”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脸色却骤然一紧。 机关弩! 就在那暗门打开之际,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声响,接着一道寒光直射而出,他慌忙向后一闪,只见那淬毒的箭头从他眼前一晃而过,若不是他熟悉机关弩的声音,此刻只要被那箭头稍微蹭破点皮肉,见了血,那他就真的是有来无回了。 那箭碰地一声射落在地上,裂石穿云之力绝非血肉之躯可挡。 北辰遥在家中设下如此可怕的机关,难道这暗格中真的藏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而这时被打开的暗格又卡地一声合上。这下他不敢再轻易打开机关了,谁知道里面还会藏着别的什么暗器?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下一次北辰遥打开机关的时候再趁机下手吧。 他想到这,嘴边不由露出一丝笑容。世人都说这东玥的摄政王俊朗无双,虽已近不惑之年,却依旧是个风姿绰约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论是一怒一喜一静一动都有种令人说不出的心动。 尤其是被激怒之后,隐忍不发的模样更是令人心血沸腾。本以为魏无涯派他来东玥是门苦差事,没想到却是一场艳遇。难怪他之前神叨叨地说什么回去后自己定会重重谢他,看来这神棍的话还是值得一信的。 第122章 最后遗愿 沧王金令已出,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收网了。 魏无涯站在钟塔前望着徐徐西沉的红日,整个澜城都已经被这绚烂的霞光所笼罩,然而这霞光却也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将至。 不久前他已经接到了从浮方城传来的信,许南风和君疏月已然转醒,但是魏无涯看到的却是君疏月身旁一颗守护星辰在渐渐地黯淡。 是有什么人要离开了吧。 “城主,我们此刻是否要准备启程迎接沧王陛下和君公子还朝?” 魏无涯将目光从远方收回,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准备出发去南山草庐吧。” 南山草庐,那是曲灵溪和谷墨笙一起长大的地方,如果命中难逃一死,也许他会选择在那里离开。 “是,属下这就启程。” 身后的暗卫匆匆而来,也匆匆而去,高耸入云的塔楼上一时之间又只剩下一道人影茕茕而立。 他在塔顶一直站到夜幕低垂,脚下的澜城已是灯火通明,犹如一片星河洒落人间,然而喧嚣之上却是更深的寂寞。 你这双眼睛能够看透世人的生死,但你能看清你自己吗? 生死无常,聚散有时。人的一生就如沧海蜉蝣,纵然活上百年高寿,也不过如星辰陨落,一瞬即灭。曲灵溪这一生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也早已经习惯了生死,或许从师弟抱着君少清离开南山草庐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生命里所珍爱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只有他一个人强颜欢笑地活着,守着他曾经对师弟许下的承诺,而如今他终于有所交代了。 向南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日夜不歇,车夫虽然已是疲惫不堪却也不敢停留片刻,因为有人已经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 马车里,曲灵溪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醒来时便看到晨曦的微光从窗外照了进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弟的情形,小小的一个粉团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趴在铺满阳光的窗台上盯着自己傻笑。那个时候他就想啊,迟早有一天要撺掇师傅把他丢了。 结果这个小娃娃成了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牵挂。 他虽然总怪他用情太深苦了自己,恨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怨他执迷不悔不肯回头,但说到底,他始终是自己这辈子最不能释怀的遗憾。 当年他没能帮他救回君少清,眼睁睁看着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活了十年,如今他拼了这条命救回了他的徒儿,君少清的孩子,君家最后的传人,也许这样到了黄泉地府,他对他才算有个交代…… “师伯?” 曲灵溪的元气已经散尽,撑到此时已是极限,他昏昏沉沉地徘徊在自己的回忆里,就连君疏月在他耳边唤他都唤不回他的意识。君疏月将清水送到曲灵溪的嘴边,但是他刚睁开不久的双眼又慢慢地合上。 “阿疏,你也一天一夜未合眼了,你先去休息,我来陪着师伯。” 许南风握着君疏月的手将水接过去,然而他们三人其实谁也不比谁的情况好一些。那日施展移魂之术时,许南风因为白舒歌险些走火入魔,最后幸得君疏月冒死相救,但两人清醒时曲灵溪已因为心神耗损过度而陷入昏迷,而许南风和君疏月亦是元气大伤。以他们如今的身体,其实应该留在浮方城静养,但是曲灵溪已撑不过那么多天了,他在昏迷之时一直呢喃着想回南山草庐,君疏月眼看他命在旦夕,怎么忍心拂了他最后的心愿,所以带着他日夜兼程赶往草庐,这一路上他们两人都在用真气替曲灵溪吊命,其实也早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们两人之中起码要保全一人,倘若途中再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我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你听话,先去休息。” 许南风看着君疏月日渐苍白的脸,既心疼也自责,若不是自己心神不坚,差点中了白舒歌的诡计,现在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师伯他……” “我保证一定护他周全。” 许南风说罢,一抬手飞快地点中君疏月的穴道,君疏月身子一沉,倒在了他的怀中。许南风小心翼翼将他抱到一边,又扶起曲灵溪将双掌撑住他的后背。 源源不绝的内力被许南风灌入曲灵溪的体内,尽管这些内力很快也如泥牛入海,溃散无遗,但若是没有这些真气续命,只怕曲灵溪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下去。 “咳……” 许南风方一催动内力便觉得五内如焚,痛楚难当,他拼命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他的功力还未恢复到平日的四五成,再加上连日来心力耗损,到了此刻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师伯,你为我和阿疏的付出,南风铭记于心,你放心,我们一定带你回到南山草庐。” 当日如果不是曲灵溪拼死相救,他们两人可能已经葬身在秘宫之中,如今曲灵溪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撑到最后! 然而此时,那正在飞驰的马车忽然猛地晃动了一下,外面的车夫惊呼了一声,大声喊道:“有刺客,保护主人!” 许南风此行身边所带的侍从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好手,他们一路暗中相随就怕有人趁乱下手。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半道截杀。 之前他们离开浮方城时,一连两日都在平坦开阔的冰原上飞驰,今日终于进入山道,对方想来也知道此地地势狭窄险峻,最易得手,所以才挑在此时现身。 对方有备而来,马车甫一拐入山道,他们便从周围的绝壁之上纵身跃下。许南风不得不先行放下曲灵溪,纵身一跃飞出车窗。 对方人数众多,粗略看来也有二三十人,许南风注意到他们手中所持的兵刃,那绝非寻常兵刃,那些兵刃通体如墨,只有刀刃上都寒芒如雪,杀意逼人。许南风认识这种兵器,这乃是云鹤山庄的剑庐所出,这些兵器都是用浮方城的黑铁所铸的! “看来白轻衣终于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 许南风冷笑一声,只见他并起两指横在眼前,一道寒光自他两指之间迸出,寒光之上剑气凛冽,剑啸之声震动了所有人的兵刃,仿佛他们都在为这柄无形之间而折服。 “动手!” 那些杀手虽然惊恐于许南风竟能够以气凝剑,但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倒也无所畏惧了,众人一拥而上朝着许南风包围过去,这时那十名暗卫也马上挺身挡在了许南风面前,一时之间悬崖之上刀剑争鸣,寒光四射。 许南风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此刻保护君疏月的决心却已经盖过的一切,他站在车顶之上,以一人之力周旋于众多杀手之间,他周身剑气纵横,无形之剑交织成一张密不可破的网,将所有企图攻入马车的杀手都尽数挡在了外面,那剑气所及之处,血肉横飞,惨不可言。 杀手本以为以多击寡,胜券在握,没想到那许南风竟如鬼神一般挡在他们的面前。短短几招之间,他的衣袂之上已沾满了鲜血,但寒光飒飒的剑气萦绕在他周身,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江湖之中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高手,云鹤山庄所出的兵刃竟连他身前的真气凝结的护璧都破不了,更别说取他的性命。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马车之上已厮杀成了一片,此时本该昏睡的君疏月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心悸而惊醒过来。他和许南风之间早已心意相通,所以才能在对方险些走火入魔之时潜入他的意识将他唤醒。此刻许南风已经催动了玉髓经拼死搏杀,这玉髓经一旦催动,虽可瞬时提升功力,但是对身体的损伤亦是不可估量,所以许南风支撑的越久,杀意越强,但所受的伤害也越大。 “南风!” 呼啸的龙气从气璧之中冲出,转眼就将几名杀手震得身形俱丧,但这时许南风也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身子一晃,眼前昏黑一片,这时对方的兵刃已经击破了气壁,朝着他的咽喉直刺而来。不想那车顶忽然炸开,一道人影纵身而出。君疏月一手搂住许南风的腰,一手袖风一扬,那掌风推着杀手撞向峭壁,只听到几声断骨的声响,他便脖子一歪命赴黄泉。 “南风!” 君疏月接下许南风稳稳落在一旁,这时许南风意识已有些混沌,但看到君疏月时却勉力地撑出一抹笑容:“阿疏……你怎么……” “少废话!谁许你点我穴道的!” 许南风从来都是算无遗漏胸有成竹的模样,现在却满身血污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怀中。方才若不是自己及时冲破了穴道,他岂不是要死在那些杀手剑下?! “他们的剑……小心……” 许南风话音未落,只见君疏月背后一道黑影扑来,他来不及扬声提醒,那寒刃已经朝着君疏月的后背刺了下来。 “阿疏!” 君疏月早已从他的眼瞳之中看到了背后的杀手,他不躲不闪,猛地催动体内的真气,只见他身后长发蓦然散开,一股真气反扑而去,那杀手顷刻间被震得四肢俱裂,化作一团血雾消失在了半空。 “伤你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君疏月说罢衣摆飞旋,转身而起,他一身白衣在满目血腥之中肆意飞展,那杀手本以为击退了许南风可以松一口气,却不想这个半路冲出来的人竟比他更加可怕。 “我留你们一人回去给白轻衣报信。” 君疏月弯起嘴角轻轻一笑,那一笑间,山光失色,天地黯然,他如神佛,笑谈间杀尽魑魅魍魉,他如谪仙,三千红尘尽负于笑靥之间。那一袭白衣在山风之中烈烈飞扬,所及之处血雾翻腾,不留一人。 “阿疏……” 君疏月闻声回头,眼眸之中清光流转,柔情似水。 许南风看见那双眼睛方才松了口气。他曾听说当日君疏月走火入魔之时几乎将半个浮方城毁去,他真怕旧事重现。 好在一切都是虚惊,他的阿疏再也不会成为嗜血狂魔了。 第123章 魂归天地 “盟主,看这情形,我们的人根本不是许南风和君疏月的对手,我们是不是先撤为上?” 就在不远处的高地上,白轻衣正悄然注视着君疏月那里的战况,他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死在君疏月的手中,他的表情竟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漠得像是一切于己无关一样。 “本以为他们两人元气大伤必难久持,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他们。” “那究竟是什么妖法,竟有如此威力。” “那不是妖法,那就是玉髓经。” 白轻衣沉声道:“当年飞尘剑就是败在了玉髓经之下,看眼下这情形,他说不定已经冲破了十重大关。” “那放眼江湖,岂非无人可敌?” 白轻衣闻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其实这一次他出手也只是试探,并没有指望一击即中,但起码让他探到了君疏月和许南风的底,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白舒歌并没有骗他。 君疏月和许南风这次死里逃生,日后必定成为他统一乾州武林的障碍。虽然他不知道白舒歌向自己示警有何用意,但在亲眼目睹了玉髓经的威力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江湖人千辛万苦也想修成这门武功。 他如今已经已有飞尘剑在手,若能得到玉髓经,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盟主,你看!” 就在白轻衣陷入思绪中时,身边的随从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白轻衣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所有伏击的杀手都已经毙命,而君疏月依旧白衣如雪,不染尘埃,他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上,举目朝着他们看来。 尽管他们相距甚远,但当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的刹那,那名随从不由整个人打了个战栗,仿佛有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蹿了上来。 “看来已经结束了。” 白轻衣话音方落,只见林中一片草木惊飞,一股慑人的寒气逼面而来,一道剑光从白轻衣掌中呼啸而出,两股气劲碰撞在一起,霎时间剑鸣之声震动九霄。而站在他身畔的随从来不及出手抵挡,被那股真气震得转眼间筋骨俱裂,血肉横飞。 灼热的鲜血溅落在白轻衣的长袍上,他双目微合,周身剑光骤然之间凛冽起来。但没想到这时君疏月忽然收了招,那逼近胸口的杀意刹那间散去,白轻衣不由松了口气,但此时体内却已受到了震荡,沸腾不已。 没想到君疏月方才经过一场恶战,现在即便隔空相对也有如此威力。倘若不是先前消耗了他那么多体力,那么这一招只怕自己根本接不住。 想到这,白轻衣的背上也不觉生出了一层冷汗。 而就在此时,守在山下的探子匆匆赶至,当他看到那一地的断臂残骸时不觉脸色一白,全身哆嗦起来。白轻衣不耐烦道:“又是何事?” “山下有一队人马正在赶来,好像是他们的人。” “来的可真快。” 白轻衣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将自己沾血的衣角斩断,那染血的衣角转瞬之间就被吹散在风中,白轻衣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山光树影之间。 “不能放过他。” 许南风见他走远,抓住君疏月的手撑着站起身来:“他来得这么快,时机这么巧合,一定和白舒歌有关!” “让他去吧。” 君疏月扶住许南风不住摇晃的身体,轻声安抚道:“无妨,我们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 “白舒歌。” “对,所以不要急,让我先替你疗伤。” 君疏月说罢,许南风忽然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你的伤……你没事?” “不知道为何,之前明明元气大损,提不起内力,但忽然之间就好像……” “玉髓经?” 君疏月怔了怔,凝神试了试自己体内的真气,果然与之前虚空无力的感觉截然不同。他想起自己之前与玉飞尘在塔楼上交手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 “置之死地而后生……南风,玉髓经的第十重……” “什么?” 君疏月豁然间想通了什么,眼中不觉掠过一丝喜色:“南风,我悟到玉髓经的第十重了!” “当真?!” 许南风闻言也不禁大喜,可他有伤在身,情绪稍有波动便感到五脏六腑震痛不已。君疏月见状连忙将他扶进马车,许南风见他要为自己疗伤,马上摇头道:“还是先看看师伯吧,我们到南山草庐至少还需两日,不知他……” 他话还未说完,不想这时车门被人碰地一声推开,来人风风火火就挤了进来,顺便手里还牵了一个。 “舒方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方晴和舒阮都是一脸的风尘仆仆,两人甫一坐下,舒方晴就马上从桌上抢过茶壶给自己灌了一口,许南风见状:“舒家的宗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舒家的宗主了。” “嗯?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帮你,我把九天七圣盟都得罪了。”舒方晴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遗憾,分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所以你们就……” “爹也觉得我是舒家的祸害,干脆就把我和阿阮都赶出来了。当然,在外人看来我已经死在门规之下,所以九天七圣盟的人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什么。” “那我可要恭喜你们了。”想到他们两人这些年的分分合合,如今走到这一步着实是不易。 “所以沧王陛下,以后我和阿阮可就要靠你养活了。” 本以为瑶歌城一别,再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没想到这么快又江湖重逢,许南风的心底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但是他这个人心里分明喜欢,嘴上还要装模作样嫌弃一下:“阿阮留下自是没有问题,但是你这个米虫我可不想白养。” “你少打阿阮的主意!” 舒方晴听到这话,连忙像是护犊子一样把阿阮护在自己身后,唯恐许南风当真把人抢走一样。君疏月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许南风笑得这样开心自在,心情也不觉放松下来。 眼下唯一的遗憾,就是曲灵溪了…… 许南风注意到君疏月眼中一晃而过的黯然,他悄悄抓紧了君疏月的手,然后把他搂进自己怀中。 “别难过,师伯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君家真的欠了他很多……” “你猜他倘若醒着听到你说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君疏月闻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大概会赏我几根金针让我马上闭嘴。” “所以别惹他老人家不开心啦,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是啊,师伯,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君疏月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晴空之下绵延千里的群山,金色的暖阳从窗外撒进来,落在曲灵溪那张苍白无血的面孔上,让他看上去像是安然入睡一般。 南山草庐在一片药田的尽头处,许南风命人将马车停在外面不得入内打扰,自己和君疏月亲自将曲灵溪护送进去。 穿过药田的时候,他们看见一道人影从药庐中迎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死在浮方城的沈秋。 曲灵溪说过他的伤早无大碍,只是何时清醒不得而知,没想到他原来已经恢复了。 当他看到许南风和君疏月护送着曲灵溪出现在药田外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后来许南风才知道原来魏无涯已经派人传信给他,将一切都告知于他。 “其实师傅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很多年前曾有相师为他和谷师伯批过命,说他们二人命格相生相克,所以师傅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为谷师伯而死。所以你无须自责,他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谷师伯。” 沈秋一边说着一边将曲灵溪从许南风手中接了过去。他至今都记得自己初入南山草庐时,曲灵溪把他一个人丢在药田里三天三夜,让他把每一种草药都尝了一遍,然后把每种草药的药性一一记录在册。有一次他服下一种草药后,疼得五内如焚恨不得就此死去,曲灵溪虽然嘴上骂他没用,却把他抱进屋亲自照顾了三天。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怪老头并非像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 他与曲灵溪相依相伴了十多年,早在心里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亲人,而如今连他也要离开了。 身为医者,曲灵溪早就教会了他习惯生死,他甚至说过将来若是自己不在,便埋在这片药田之下,再撒上一把药种,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万物生发,于他而言又是新生。 望着沈秋抱着曲灵溪渐渐走远的背影,君疏月忽然一瞬间觉得释然了。缘生缘灭,聚散无常,曲灵溪早已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不要风光大葬,不要后世供奉,只要一掊薄土,葬于天地之间。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便是最好。 第124章 许君风月 曲灵溪去后,依照他的遗愿,沈秋将他埋在了南山草庐前的药田里,然后便跟随着许南风和君疏月一同踏上前往澜城的归途。 在还朝途中,魏无涯的人马也已经赶到,将这几日边境的情况事无巨细禀告给了许南风。先前他为迫使东玥交出白舒歌已经养眼要断绝两国来往,但北辰襄却一意孤行不肯交人。许南风若不是顾忌北沧大乱方平元气未恢早就已经大动干戈了。 但如此一来恰好又中了白舒歌之计,所以此人步步为营谋算到了今日,布下这偌大一盘迷局,许南风若不想成为这棋盘上的棋子就必须先破再立,化被动为主动。 “魏无涯的人如今已经潜入东玥,如果能说动北辰遥此事便已成功了一半。” 马车中,君疏月从许南风手里接过魏无涯的信细细一看,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北辰遥一心忠于北辰襄,他怎么可能与我们合作。” “正是因为他忠诚于北辰襄才必须和我们合作。” 许南风说着忽然低头轻轻咳了两声,君疏月知道他是内伤未愈,连忙倒了杯温茶递到他面前。可许南风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的伤要阿疏亲自喂药才能好。”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君疏月就要好好跟他算账了。先前他还信誓旦旦跟自己说伤势已无大碍,结果刚上路不久就现了原形,在马车里昏睡了足足一日方才见醒,君疏月这才意识到他之前说无妨只是用内力强行压下了伤势,而自己竟也一时糊涂给他骗了过去。幸好这一路有沈秋随行,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方才把这病情给压了下去。 君疏月守在他床边的时候,真是又气又心疼,想着等这小子醒来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结果一看到他满脸虚弱又虚心认错的模样,自己哪里狠得下心,只好把狠话都给咽回去。这下子让他得了甜头,竟跟个孩子似的想用装病来博同情,但君疏月既不瞎也不聋,听他说话中气十足,而且眼中神采飞扬,哪里病弱到需要人喂药送水? 许南风见君疏月冷着脸不动,心想他果然还是介意自己隐瞒病情的事,故意将身子探了过来,凑到君疏月的耳边:“看我这病好得这么快,定是因为昨夜阿疏用了特殊的方法给我喂药才能立见奇效。” “噢?我倒是不知是哪种喂法。” 君疏月眉梢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南风。他露出这神情岂不是要把许南风的魂给勾走?许南风见状,一把拉过君疏月的手,将他拽进自己怀中:“阿疏既然忘了,那我就帮你重温一下可好?” 只见那桌上烛火摇移,忽明忽暗间,君疏月的一双明眸如星光皓月,清辉点点,许南风用指腹仔细抚过他的唇,然后端起药一饮而尽。 “唔……” 苦中带甜的药汤经由许南风的唇哺入君疏月口中,不待他咽下便觉口舌被许南风翻搅得不能自已,赤色的汤汁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将胸前染湿了一片。许南风来势汹汹,起初让他有些无法承受,但后来却不怎么自己也失了控,双手紧紧缠着许南风的脖子,似是不甘服输一样生涩地反击起来。 “我的阿疏,好生厉害……” 那一双人影在灯火中交缠在一起,君疏月不知是否是那药汁的作用,身上无端有些发烫,神智也变得昏沉起来,被许南方放在榻上时整个人都像坠在云里,身下绵软无力,但却燥得要命。 “不可胡闹,这是在车上……” 君疏月神情迷乱地想要推开那双不规矩的手,然而许南风怎可能轻易作罢,三两下便将那碍事的衣带扯开。君疏月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他蓄势待发像一只危险的豹子,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令人折服的力量,既让人生畏,又忍不住渴望。 “沧王的御座,谁敢擅闯?” 许南风说罢轻轻含住他的耳垂,然后是脖颈,接着是胸口,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药汁浸湿,隔着衣物也看得到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他故意用力在那敏感处咬了咬,果然感觉到身下的人在怀中战栗起来。 “看来你这病是真无大碍了……啧……轻,轻点……” “有你这味药,就是到了黄泉地府也能救回来。”许南风说罢,正要付诸行动之际,没想到门外传来了沈秋的声音。 “什么药这么灵光,到了黄泉地府也能救回来?” 君疏月闻声,脸色骤然一变,本能反应先去点住了许南风的穴道,然后把人从自己身上一把掀开。 沈秋甫一进来就看到床榻上的许南风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那副模样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拆骨才好。 “他这是怎么了?” “无妨,无需理他。” 君疏月说着飞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故作镇定地朝着沈秋笑了笑。这时沈秋看到桌上已经空了的药碗,惊讶道:“这药你让他喝了?” “怎么?” “我先前在这汤药里换了一味药,想试一试药性,结果发现此药服下后会有些……嗯……总之还是将药换回来吧。” “会有些什么?” 沈秋正为难该如何开口,忽然瞥见君疏月脖子上的痕迹,再看许南风那副憋出内伤的表情,他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妨事,可用内功化去。”沈秋忍着笑故意道:“或者顺其自然也无妨。” “顺其自然?” “对,千万不可强忍,否则恐会经脉错乱,伤及性命。” “这……” 听到这话,君疏月不由心惊地看了一眼许南风:“当真如此严重?” “咳,我去煎药了,你们好自为之。” 沈秋自知闯了‘大祸’,还不趁着许南风不能动弹溜之大吉。至于后事,呵呵…… 话我都替你说了,接下来该如何,权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一行人离开南山草庐后,原本应该是向澜城出发,但不知为何许南风却下令向东前行。南山药庐以东是乾州的沿海重镇临渠,那里是与东玥还有北沧通商的重要海港,也是乾州的东大门。 “这许南风做了皇帝就是不一样了,整天闭门不出的,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 自从那日沈秋‘指点’了许南风和君疏月后,白日里这两人干脆连马车也不下了,也不知道躲在里面做什么。深知内情的沈秋每每听到舒方晴的抱怨也只能高深莫测地一笑,有些话,实在不足以向外人道啊。 “也许是许先生伤势未愈,不宜下车走动。” “他?他那身子骨比你和我加起来都壮,也就君疏月才会被他骗。” 舒方晴嫌弃地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马车,然后勒紧缰绳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舒阮:“你跟我骑了这么久的马累不累啊,要不然你也去车里休息吧。” “不要紧,难得天朗气清,我也想多透透气。” 兴许是因为终于摆脱了家族门规的束缚,舒方晴一路上的兴致都格外的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舒阮居然拒绝了与他同骑一马的要求,要不然现在是何等的惬意。 舒阮见他又向自己投来那种哀怨的眼神,笑着转过脸,猛地夹紧马肚向前跑去。舒方晴见状慌忙也追了上去:“阿阮你小心,你的腿,你小心啊!” 此刻窗外是一片晴光正好,而车内更是yunyu方歇,春光旖旎。自那日沈秋离开之后,许南风果然依言,把一句‘顺其自然’用到了极致。君疏月性子冷清,对风月之事本并不在意。但他和许南风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如今总算可以无所避忌地在一起,所以一时之间也失了分寸。这一来真可谓*不可收拾,浑浑噩噩的几日都仿佛是在yuhai中沉浮,无论是醒是梦都在疯狂地suoqiu对方,好似永远也要不够一样。 正所谓zongyu伤身,但对这两人来说却恰恰相反。当日谷墨笙曾说过,玉髓经的第十重需两个心意相合之人一□□炼,而君疏月与许南风的体质恰恰阴阳相合,所以这几日来他们二人翻云覆雨非但没有伤及精元,反而令许南风的功力大进。 “早知道就不该带舒方晴上路,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静。” 那床榻上,君疏月方才合眼未多久便被舒方晴天的声音吵醒,许南风见他抱着锦被蜷了蜷身子,像只躲在巢穴里的幼兽一般,既感甜蜜又是心疼,忍不住俯下身在他汗水未干的额头上吻了吻:“累坏了吧,我这就去让他们走远一些,免得再吵到你。” “唔……” 君疏月睡得正有些迷糊,只能凭着本能勉强应了一声,许南风望着他那因为红肿而显得愈发艳丽的双唇,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激荡。 “可还有哪里难受么?腰还酸的厉害?” 那锦被下的身躯hongchao未退,触手犹如软玉一般柔滑细腻,让人不忍释手。睡梦里的君疏月因为感觉到许南风的aifu而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但是那表情在许南风看来简直可爱得要命。感觉到似乎心底的yuwang又苏醒过来,许南风连忙闭上眼稳住心神,但这整个马车里都萦绕着君疏月身上那芳甜的味道,那种*蚀骨的甜味仿佛能将人心底最深的冲动释放出来。 难道自己骨子里当真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么? 第125章 天绝神剑 许南风一众人日夜兼程了五日终于赶到了临渠。此地不同于瑶歌,它不仅是乾州对外商贸的咽喉,更是乾州向东的大门。乾州是沧州大陆上水军实力最强的国家,尤其在赤炎皇帝登基后,更是注重海上力量的扩张。所以这临渠也就成了乾州临海的军事重地。 临渠依山面海,民丰物阜,自古以来一直是沧州大陆的商贸中心之一。许南风此番选择从临渠出海正是因为不久前赤炎帝与东玥缔结了通商之盟,将会有一批精铁从乾州走海路被运往东玥。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混上前往东玥的商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东玥皇宫。 马车入了临渠之后,许南风故意吩咐众人分散行事,所以甫一进程,一行人便各自乔装打扮后分开行动。众人经舒方晴一双巧手易容后,果然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而许南风和君疏月更是索性化妆成了一对经商的夫妇。先前在浮方城时许南风曾哄骗君疏月穿上红袖的衣服掩人耳目,而这次报应终于来了,看到镜中那个被打扮得酥胸半露身姿妖娆的自己时,许南风只想把舒方晴丢到海里去。 而相较于许南风,君疏月虽然贴上了胡须,换上了一件俗不可耐的绣金长衫,但是眉宇之间的清贵之气让他看上去丝毫也没有商人的庸俗,反而更加显得儒雅沉稳。但是当他看到许南风被舒方晴从屋子里推出来时,正送到嘴边的茶水险些泼翻到了地上。 “你这是……噗……” 许南风见状,忽地飞身扑入君疏月怀中,在他腿上故意扭了扭,一边抬起手抚着君疏月的脸颊一边娇声娇气道:“相公,妾身这身打扮您可满意吗?” “咳……” 舒方晴拼命憋着笑道:“南风啊,你可别入戏太深,将来出不了戏。” “滚——!” 方才还靠在君疏月怀里撒娇的小娇娘一瞬间原形毕露,冲着舒方晴一声怒吼。舒方晴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君老爷家的这只母老虎好生厉害,哈哈哈……” 他说完这话就拉起舒阮夺门而出,许南风正要发作就被君疏月一把拦腰抱住。他忍着笑安抚道:“夫人就暂作忍耐吧,大事为重。” 听到那夫人二字,许南风果然马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搂住君疏月的脖子,娇声道:“夫君放心,所谓夫唱妇随,这一路上妾身一定全听夫君差遣,好生伺候夫君。” “……你果真是入戏太深。” 许南风笑着在君疏月唇上啄了一口:“有妻如此,夫君可满意吗?” “……”君疏月用余光瞥了一眼许南风那对露出衣衫的‘胸脯’,不觉脸上一红。这个舒方晴,何必连此物都做的如此逼真?! 许南风与君疏月落脚的客栈就选在海港边,此地商贾毕集,门庭若市,再向东还能看到驻扎在此地的赤炎军队。近来赤炎帝从国库调拨了重款打造可以出海的大型商船,这些商船不仅要在沧州各国间往来,更准备向西前往更远的地方寻找新的陆地。 “乾州在沧州五国之中虽势力最为弱小,但赤炎帝却是最有野心和谋略的一位君主。”许南风站在客房窗前向东看去,那里的河滩上已经停泊了不少正在上货的商船,还有数十艘四五十丈长宽的大型远洋商船已经初见规模。乾州的造船技艺已经在北沧之上,这让许南风看在眼里不免心生隐忧。 “难得听你如此赞许一个人,难道这位赤炎帝也在你之上?” 君疏月对政治上的事向来不怎么关心,若不是因为许南风,他根本不想掺和到这沧州五国的斗争里来。 “我与他曾有过书信往来,他这个太平君主看似中庸,其实却锋芒暗藏,不可小觑。短短数年间,无论是军事还是贸易还是外交,乾州都已经成为联通其他四国的中枢纽带,这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但是谁也不敢先把他吞下去,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先对乾州下手,其他三国必会连成一线反击,这才是赤炎帝最厉害的地方。” “小小一块乾州竟能左右天下大势,如此说来我对这位赤炎帝倒是有些兴趣了。” “阿疏,你当着我的面说对别人有兴趣,就不怕我吃醋么?” 许南风如今顶着一张美娇娘的面孔说着这话,着实是含嗔带怨风情无限,君疏月看了忍不住笑道:“夫人这股醋劲为夫可消受不了。” “这可不是醋,这是美人恩。” 许南风说着扯过他的衣袖,抱住他的腰便要吻他,这时门外送水的伙计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啊呀一声慌忙退出门外。 先前他们二人刚入客栈时就有不少人被君夫人那‘妖娆风姿’所吸引,私下都在议论他们两人的来历,这下让小伙计撞见他们夫妻白日宣淫,明儿岂不是整个客栈都要传得沸沸扬扬?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看这是祸不是福。” 君疏月无奈地擦去唇上的胭脂,轻轻拧了拧许南风的下巴:“下一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那商船附近守备森严,想要混入恐怕不易。况且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何事?” “你将偌大的北沧全都交付给魏无涯,你对他当真如此放心?” 这个疑问已经在君疏月心头缠绕了许久,他知道许南风是不易取信之人,但是他对那个魏无涯似乎毫无戒心,甚至将自己的金令交到他的手中,倘若他有谋逆之心,许南风岂不是满盘皆输? “你可知他堂堂四方城主为何愿意为我驱使?” “想来是各有所图?” 君疏月说到这,忽然间想起之前他和自己的一番对话,他望着许南风的眼神蓦地复杂起来,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我想有关天绝剑和四方城主之事,魏无涯已经跟你说过。” 果然。 君疏月心里虽有准备,但听到许南风亲口承认此事仍不免有些震惊。许南风见他脸色微变,慌忙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阿疏,你是不是生气了?这件事……” “你与他之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只有一件,我原本打算还朝之后宣布你的身份之时再告诉你的。” 许南风见他是真的动了怒,连忙解释道:“早在天上城坠海之前四方城就已存在,乃是连通天上城和地心城的核心。城中祭司的职责是将上神之意传达到人间,亦是将毕罗花的花种带入人间的人。” “也就是说,魏无涯他……” “守护上神乃是四方城祭司生来的使命。你知道吗,这世上除了阴阳双花相生相克以外,还有一物能够克制他们,那就是天绝剑。” “在聂王墓穴中的壁画上曾有相关的记载,当日地心城崩塌时,是四方城主带着天绝剑来到海上帮助聂氏族人击退强敌。天绝剑是四方城世代守护的圣物,天下间唯有它能够斩杀毕罗花。” 君疏月听到这不禁有些怔然,难怪那天绝剑可以遏制自己的疯病,竟是这个原因么?可是他身为君家后人,本就脱胎于毕罗花之中,为何偏偏是他成为了天绝剑承认的主人? “当初魏无涯告诉我,四方城主战死之后,天绝剑一直被祭于神庙之中,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唤醒此剑,直到你的出现。” “当年我也曾听闻四方城的传说,所以一路西去寻找这传说之地,可是在途中我遭遇狙杀,几乎丧命,醒来时人已身在四方城中。但是这段记忆我十分模糊,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无路怎么回想都无济于事。” “那是因为魏无涯抹去了你的记忆,但就是那时,沉睡了千年的天绝剑第一次离开了神庙来到你的身边,你是他认定的主人。” “这听上去像是个笑话。” 君疏月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似乎对这一切仍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我是唯一能够驾驭天绝剑斩杀毕罗花的人,这是否意味着我命中注定就是要杀死血亲之人?” “阿疏!” 许南风闻言不由也脸色大变,他走上前猛地抱住君疏月,他知道他又想起了段闻雪,若非天绝剑的力量,他也不可能顷刻间灰飞烟灭,如今想来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南风,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阿疏……” 许南风正是因为知道此事对他必有冲击,所以才一直犹豫到现在才敢诉之于口。当日君疏月走火入魔,无意之间释放出了天绝剑的力量,正是这力量促使了秘宫中毕罗花的死亡。而也正因为感受到了天绝剑的异动,身为祭司的魏无涯才会前往澜城与许南风联手,为的就是要将君疏月和天绝剑一起带回四方城。 “南风,你出去吧,我……” 君疏月话音未落,许南风已经走上前抱住了他:“你忘了吗,我听得到你心里的声音,你的心告诉我你不要我走,你需要我。” “南风……” “没事的,我在这里……” “答应我,将来若是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一定要阻止我。南风,只有你能阻止我。” 第126章 对海盟誓 君疏月因为得知天绝剑的真相,几乎一整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许南风唯恐他又钻牛角尖,自是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身边。好在沈秋与他们同宿在一间客栈,许南风向他要了些宁神的汤剂,给君疏月服下之后,他沉沉睡了一觉总算是平静下来。 许南风知道浮方城之殇会如一道疤痕一般永远留在君疏月的心上,但是他答应过君疏月以后无论何事都不再对他隐瞒,而这件事是他必须正视的,他不能永远活在一个谎言里。魏无涯说过,他只有正视了这件事才能够真正跨过这个坎,否则这个隐患总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其实现在想来才惊觉一切都是命数,从你我的相识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许南风坐在君疏月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呢喃:“我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要凡事种种不可强求,天意自有安排,否则逆天而行必遭重罚。所以在将你强留在身边之后我一直很忐忑,我怕这一切就像镜花水月转眼即逝。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你我之间注定要经历这重重的磨难才能真正在一起,这也是天意。” 是天意让我们在一起的,所以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许南风说罢又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君疏月的手背,看到他在睡梦中眉头渐渐舒展,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 而这时窗外一道黑影一晃而过,许南风连忙起身,将床帘拉了下来,然后轻声走到窗边。只见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他一看到许南风便马上跪下行礼。 “消息打探得如何?” 许南风他们虽在客栈之中,但地坊的暗卫已经被派往各处搜罗消息。这一切都是为日后顺利混入商船在做准备。 “属下查到这批商船将会在五日后陆续离港,如今驻扎在港口的是乃是定远将军司徒敬,他曾是赤炎帝的御林军副统领,为表对此次航海的重视,赤炎帝特地派他随船护航,而这位司徒将军治军极严,为确保此次远航万无一失,他一连半夜驻扎在营地亲自指挥监督,所以整个临渠港被他的军队包围得铁桶一般,根本无从下手。” “那装船的货呢?” “第一批已经于前日送抵临渠,接下来还有一批大概会在明后两日抵港。” “押送货物的是谁?” “由虎贲校尉常福负责押送到临渠,总兵姚长顺会在临渠外的官驿接应他。” 那人说着便将那二人的画像双手奉给许南风。许南风点了点头道:“你们继续盯着港口,暂时静观其变。” “是!” 那人说罢,身形便在暗处悄然隐去,许南风将那两个画像细细看了看,然后慢慢折起藏在了袖中。他刚要回头往屋中走去就看到君疏月已然起身,正坐在桌边饮茶。 “这一觉睡得如何?” 许南风马上笑着走上前去,他绕到君疏月身后,抬起手按住他前额两侧轻轻揉了揉。君疏月神色慵懒地合上眼睛,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许南风怀里。许南风见状,心中的柔情更甚,忍不住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沈秋说得果然没错,一睡百病消,你之前一定是太累了。” “我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君疏月握住许南风的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有的时候是不是太软弱了?” “软弱有什么不好,这样你才能依靠我,你要是事事都那么完美,我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噗,你这人真是……” “老天爷安排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为了让我们彼此依靠,你看现在多好,你觉得累了困了就在我怀里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过去了。” “你不能太惯着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一步也离不开你了。” “那就对了。” 许南风笑着接道:“我就是要你一步都离不开我。” 君疏月原本还在为天绝剑的事郁卒不已,如今被他这样一说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起来。也许迄今为止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让他们更加依靠彼此,都是为了让他们把彼此心上缺了的一角补完。 “方才我看到有暗卫来过,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许南风点了点头将袖里的两幅画像递给了君疏月:“海港那边的守备森严,那个司徒将军治严明,而且这批精铁在上船前会经过重重关卡,我们想混进去只怕不易。” “还有五日,我们再想办法。” “办法总会有的。”许南风说这话时,其实心里已然有了盘算,不过眼下君疏月才从那天绝剑的事里走出来,他不想他再为其他事伤身,于是便话锋一转:“先不说这些烦心事,我听说今晚有海神的祭典,城里会非常热闹,整个临渠的百姓都会上街庆祝。” “酬神的祭奠?” 君疏月向来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但是看到许南风满眼的期待只好点头道:“好罢,就陪你走一趟。” “热水我已经让人备下了。”许南风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心头不由一阵甜蜜,嘴上越发无状起来:“夫君让妾身伺候你梳洗可好?” “……”君疏月瞥了一眼许南风那只已经有些不规矩的手,啪地一声把它从自己腰上拍了下去:“夫人可知矜持二字怎写?” “妾身这已经算是矜持了。” 许南风说罢飞快地在君疏月腰上捏了一把,那里本就是君疏月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前些日子在马车上折腾了几日之后更是一碰就全身不由得发软。经过那几日的‘历练’,许南风这手上的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一捏让君疏月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又气又羞,抬起一脚就踹在了许南风的腿上。 “哎呦!” 这一脚君疏月分明没舍得使力,对方却故意一扭腰索性坐在了他的腿上。这下可好,已经被他们吓走了一次的伙计咣当一声把一盆热水又倒在了地上。 这位君,君夫人果然是……非同凡响…… 临渠的酬神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所以这一天临渠的百姓都会盛装来到街上,由当地的官府主持摆上千桌宴供城中百姓享用,以示官民同庆。许南风和君疏月出门时,整条街市已经是彩灯高悬,渐渐低沉的暮色中,那沿街的灯火犹如星河一般蔓延向远方,海港上停泊的船只也已经鼓起了风帆,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城中酬神的仪式已经开始,戏班和祭司已经在人潮的簇拥下朝着海港的祭坛而去。一路上许南风都紧紧拉着君疏月的手,唯恐一个大意就让人流给冲散了。 街上除了已经摆好的千桌宴以外,沿街也有不少商贩摆起了摊子买起小食,其中不乏一些内陆少见的海鲜美食。君疏月见他一路上嘴就没有闲过,就像是只贪吃的猫儿,哪里有点北沧之王该有的样子。 许南风如今穿着一身娇艳的女装,走在人群中时显得格外的明艳娇俏,就算吃得花容失色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这里临海,所以盛产海鲜,不知道这些你吃不吃得惯。” 许南风知道君疏月口味清淡,所以特意挑了些口味清淡的煮食给他,君疏月不忍拂他好意,举着筷子尝了两口,意外发现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腥得不能入口。 “我方才跟老板打听了,戌时之后,城里的百姓会一起前往潜龙湾放灯祈福,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福灯汇入海中,只要诚心向海神祈福,心愿必能视线。” “你何时也相信起这个?” “入乡随俗啊。” 君疏月笑着点了点头,抬起手帮许南风将嘴边露出的一点酱汁轻轻擦掉:“你啊,又没人跟你争抢,你慢些吃又何妨。” 结果他这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了舒方晴的声音。 “果然是你们。我说什么,有这种热闹南风肯定坐不住,阿阮这下你可赌输了啊。” 原来他们两人远远就看到许南风和君疏月坐在人群里,不过舒阮说君疏月那个性子肯定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一定是看错了,结果没想到这一赌竟然让舒方晴赌赢了。 “临渠这么大都能跟你逛到同一条街来,真是孽缘。” “这话说的真真是叫人伤心。” 舒方晴这般厚脸皮的人会因此伤心才怪,看到他们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的样子,舒阮和君疏月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难得能看到许先生这样的一面。” “其实这才是本来面目吧。” 君疏月实在不想承认这个会为了一盘鱼跟舒方晴争得面红耳赤的人是自己的情人,分明就是个幼稚的小鬼。 “啊,你听,是钟声。” 祭祀的钟声已经响起,祈福的人海都朝着潜龙湾的方向涌去,许南风连忙放下手里的美食,抓起君疏月的手也挤进了人群。 “南风,你的愿望是什么?” 夜空中,点燃的明灯已经向着天际飘远,与海滩上汇聚的星灯海天相映。 “嘘,不能说出来。” 许南风转过头,在漫天的星光下吻住君疏月的双唇,他的愿望都在这个吻里,天知,地知,你知。 第127章 暗结同盟 北辰遥把那个混入王府的‘刺客’关了足足一整日,一滴水一粒米都没有让他碰,待天黑之后他才打开房门,此时那人已经靠在角落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北辰遥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见他未动,正准备俯下身一探虚实,结果对方口中冷不防嘟哝了一句饿,着实让北辰遥吃了一惊。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是饿过了头,一脸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脑袋,北辰遥之前被他冒犯着实气得不轻,所以才故意把他绑在这里不闻不问,但这人毕竟是沧王使者,倘若真的在东玥出了什么意外,沧王追究下来也实在不好交代。 “把饭菜端进来吧。” 北辰遥向外招了招手,那王府的小厮马上捧着食盒走了进来。北辰遥见那人一动也不动,便用力推了他一把,那人惊得整个身子一颤,突然睁开了眼,北辰遥见状立马抽出袖中的短刃抵在他的脖颈间,对方目光茫然地看了一眼北辰遥,一副大梦未醒的模样。 “好香的味道……” 北辰遥故意将那饭菜端到了他嘴边,但是又偏偏不让他靠近,对方一急,身子猛地向前一够,结果一个不稳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下可算是彻底醒了。 “王爷这是来亲自给我松绑了?” 那人甫一清醒,马上便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北辰遥见状真想把手里的饭菜扣在他的脸上,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得忍。 以他王爷之尊,既然绑了此人,自然不会亲自为他松绑,可对方却不想善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非是不肯让那小厮替自己松绑。 “王爷,咱们可说好了,谁绑的我,就该谁来亲自松绑。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北沧与东玥向来交好,王爷这般对我,要是传了出去让沧王陛下颜面何存?” “既是来使就该带着通关文书堂堂正正来觐见我皇,何故借李将军之名偷入王府?” 那人闻言笑道:“只怕朝中有人蒙蔽圣听,未必能听得进逆耳忠言。” “忠言?只怕未必吧。” 北辰遥冷哼了一声:“沧王陛下这步棋走的真是好,从你踏进王府的那一刻起,本王就已经被你们绑上了贼船。本王如今焉有退路?” 他说到这,目光忽然一滞,凝固在了对方身上的某处。他的眼神骤然之间冷厉起来,像是要将对方一眼洞穿一般。 北辰遥突然站起身,厉声屏退了小阁周围的守备。那人见状不禁哈哈一笑:“王爷未免也太好面子了,不过就是替人松个绑,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北辰遥突然一拳挥了上来,这一拳来的完全猝不及防,对方下意识就马上出手抵挡,但他这一出手自然也就露馅了。 “这缚龙索果然困不住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北辰遥的拳风被他一掌挡去,但同时只听到袖间咻地一声闪过一道寒光,对方一腾身踢开他的手,接着一个旋身,长臂一扬,转眼就将那几道寒光收入掌中。 “王爷慧眼如炬,傅某实在佩服。” 他嘴上说着佩服,但甫一出手反击就把北辰遥逼入了无法反抗的绝境。北辰遥便挡边退,慌乱间脚步一乱,整个人向后跌了下去,对方连忙上前想将他扶住,不料这时北辰遥突然一掌击在他的胸口,对方一愣,捂着胸口急身向后退去。 “王爷你……” “方才打入你心脉的银针虽不致命,却能暂时化去你的武功。你方才说你姓傅?” “还未介绍,在下傅行舟。” 对方说着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抱拳道:“在来东玥前就有人告诉过我,摄政王北辰遥是个难缠的角色,所以非得我亲自出马不可,如今看来这一趟当真是来对了。” 傅行舟? “你是天下钱庄庄主傅天鸿的义子傅行舟?” “啊,我义父的名气已经传到东玥了吗?”傅行舟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北辰遥逼近了一步:“王爷听我一言,论身手你实在不是我的对手,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正事。” 他说罢,手掌一翻,北辰遥看到他掌心里躺着的那几枚银针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他几番偷袭竟都被傅行舟轻而易举地化解,他的武功究竟高绝到何种地步? “其实这个缚龙索也是困不住我的,但是我想你是王爷,我总的给些面子。”傅行舟说着将地上的金丝长索捡起来递给北辰遥:“我义父喜爱搜集天下奇珍,早在我六岁时就曾在钱庄宝库里见过此物,绳索的解法也是义父亲手所教,没想到今日竟会派上用场。” “此物也是你父亲当年想赠与我的。” “那行舟与王爷可真是有缘了。”傅行舟闻言忙借机套个近乎,但北辰遥却不吃他这一套。且不说他和傅天鸿已有十多年未见,就傅行舟这个人来说实在是危险万分。方才是自己眼尖看到了房中机关被动过的痕迹,还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未干的油渍和泥印,这才想到今日晚膳时无意间听到伙房的下人抱怨说有人偷吃了东西。这个傅行舟把他的王府当作什么?当真来去如此自由? “傅天鸿号称乾州首富,天下钱庄更是汇聚天下财富之地,你是傅老板的义子,又为何要千里迢迢赶来东玥为沧王卖命?” “义父富可敌国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傅行舟笑道:“我与人有约在先,来此只是为了还他人情罢了。其实王爷对我大可放心,我对政治上的事毫无兴趣,来此只是为了送信。” “沧王真的是好大的手笔,让傅天鸿的义子来给他送信。” “因为他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钱和权势都打动不了,所以最适合来和王爷谈交易。” 北辰遥听到这话,一直冷峻如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沧王麾下当真是群贤毕集,让本王既羡慕又担忧。” “东玥与北沧本就是唇齿相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傅行舟神情悠然道:“如今两国动荡皆因白舒歌从中作梗,此患不除,将来必成大害。沧王陛下耐心有限,若是东皇仍然执迷不悟,坚持要包庇此人,那么日后两国只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沧王陛下这是在给本王下最后通牒?” “要想兵不血刃平息祸乱,还得靠王爷主持大局。” “白舒歌幽居深宫之中,由东皇陛下的金羽卫亲自保护,连本王想见他都必须有陛下手谕。若能动手,本王早已除害了。” 傅行舟摇头道:“不宜硬取。白舒歌不比常人,当初沧王将澜城里外重重包围都让他逃出生天,只要我们稍有风吹草动他马上便会发现。到那时再想杀他便更难。” “澜城的事本王也有耳闻,这个白舒歌到底是什么来头,难不成真会妖法不成?” “是不是妖法不敢说,但这白舒歌一定是个妖人。”傅行舟道:“王爷可知,他其实已活了千岁有余?” 北辰遥乍闻此事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曾亲眼看到全身经脉俱损的贺凡在半月之内伤愈如初,只是人却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不复昔日风采。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近日来出现在边境的流寇,他们的身份王爷可查清楚了么?” “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每到一处烧杀掳掠,不留活口,根本没有人看清他们的模样。” “不久前北沧守军在河滩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此人全身精血俱被吸干,犹如风化过的干尸一般,死状十分诡异。” “你的意思是……” “当年白舒歌在澜城曾在绝云军身上施下妖术,他将一种名为毕罗花的东西种入活人体内,以血肉为食供其生长。待血肉食尽便会破体而出,那死状正与发现的这具尸体一样。” 北辰遥听到毕罗花三字,脸色陡然一变。他虽掩饰得极快,但傅行舟还是发现了他的异样。其实他并没有将所有的实情告诉北辰遥,他此次来东玥除了要替魏无涯传信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是查清楚北辰襄的身世。 所以他故意在北辰遥面前提及毕罗花,就是为了看看他到底有何反应。 “那么你的意思是,边境的这伙流寇与白舒歌有关?” “他们掠夺活人也许只是为了喂养毕罗花,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喂养他的死士。” 这话让北辰遥突然间想起那个安陵王府的玉佩。当日营房因为河水决堤而被冲毁,所有关押的犯人全部被水冲走,事后他派人四下寻找竟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发现。北辰襄说也许是水势太大将他们冲散了,但是如今想来,难道…… 这个猜想让北辰遥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他回想了一下当自己问及此事时北辰襄脸上的表情,那种漠然和事不关己的态度确实和平日的他完全不同。 他的反应真的太平静了,平静得反而让所有的事情都透着古怪。 “本王现在就要进宫面圣,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个妖人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倘若这一切都是傅行舟所言,那么白舒歌就是在把北辰襄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北辰遥可以忍受他为了巩固帝王之位而变得冷漠变得决绝甚至无情,但是他不能容忍北辰襄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罔顾人命的疯子。 第128章 暗度陈仓 临渠的百姓每年向海神供奉香火本就是为了祈求太平,然而没想到就在海神祭典后的第二日,城外的官驿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久之前东玥和乾州订立了通商之盟,赤炎帝为示诚意,命云鹤山庄日夜赶工,炼制出千斤精铁运往东玥。第一批的精铁已经由司徒将军亲自负责押上商船,然而就在第二批精铁抵达临渠城外时,官驿之内却突发大火。所幸的是大火虽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是却未给货物造成任何损失,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司徒将军因得知官驿发生大火,特地从军营中赶了过来。而他这一走,城中东营便可任由许南风的人出入了。 “原来你这一把火是要声东击西。” 趁着夜色深沉,营中无人,许南风与君疏月二人想要潜入军营简直是易如反掌。 “赤炎帝对此次航海颇为重视,为保此行万无一失,司徒敬他们都是立了军令状的,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而这批精铁一旦运入东玥,必会马上被用作武器锻造,白舒歌手中的那批妖人我们尚不知深浅,但如果他们拥有了用这精铁所锻造的兵器,必定如虎添翼。” 君疏月心里真正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他抬头看向那艘泊在河滩上的巨船,开口问道:“我猜想你的人恐怕已经对官驿的那批精铁做了手脚吧?” 许南风笑道:“知我者,莫过阿疏也。” “可是这已经运上船的你又打算如何?” “我想过可在中途下手,但转念又一想,如果货物失窃或遭受损失都会惊动到北辰襄和白舒歌,所以这批货物不能动,必须安然无恙地送到东玥。” “但是又不能任由他们将这些精铁炼成兵器。” “不错,所以我们只要在这些精铁里动一点小小的手脚。” 许南风说着朝君疏月眨了眨眼:“到时候北辰襄一定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个礼物。” 听了他这话,君疏月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看来许南风的心里早已有了全盘对策,就等着北辰襄和白舒歌这两条大鱼上钩了。 早在来这里之前,许南风就已经命人将这军营的布防情况以及巡逻时间都查的一清二楚,所以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潜入了船上。司徒敬未免途中生变,所有守备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这也正是许南风他们无法通过易容掩人耳目的原因之一。容貌和声音可以通过易容来改变,但是气质神韵却不可能伪装得完全一样,更何况暗卫调查过司徒敬这个人,他带兵数十年,治兵严明,近乎苛刻,军中自上而下,但凡是他带过的兵,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他定然会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只怕到时候露了破绽打草惊蛇。 “司徒敬命人将所有的船舱之间全部按上这种可以左右推拉的移门,这样一旦船上生变,所有舱门打开,东西连通,船上所有的守备都可以第一时间统一行动。” 这商船从外部来看没有什么特别,但其实内部设计都经过司徒敬的精心改良,每个舱门都设有一道铁栅栏,非战时这些栅栏收在舱门顶部,一旦有人生事,将这些铁栅栏放下,对方便再无逃生之机。 “司徒敬这个人是个人才。” 许南风一边看着船舱中的这些机关和暗哨,一边不由得暗自称赞:“倘若他能归顺于我,北沧必定如虎添翼。” 君疏月淡淡看了一眼许南风:“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政客了。” “我从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南风苦笑着叹了口气:“如今既然从父亲手里接下了皇位,自然不能不用心。” “身在九重就要肩负起负天下之重,我也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倒觉得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许南风说着轻轻握住君疏月的手:“守得住天下才能守得住你,阿疏,如果没有你我要这些权势也没有用,但是没有这些权势我又该拿什么来保护你。” “你啊你,你要我说几遍才能安心,留住我的从来不是北沧皇帝,而是你许南风啊。” 君疏月这话对许南风而言,不啻于最甜蜜的情话,他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明艳的笑容,眉宇之间的阴沉一扫而过,仿佛什么烦心的事都已烟消云散了。 “我从前想如果哪天能听阿疏给我说句软话,或者哪天能听他说一句喜欢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就这点出息?” 许南风嘿嘿笑了笑,正要开口之际,忽然听到外头甲板上传来说话声,他和君疏月彼此对视了一眼,一起悄声朝着舱门的位置轻声挪了过去。 “在下陆勋,乃是司徒将军的副官,不知贺凡将军这么快便抵达临渠,有失远迎还请将军莫怪。” 听到贺凡这个名字,许南风不觉心头一惊,如果他没有记错,此人就是北辰襄身边的近卫,先前北辰襄出使北沧时遭遇项天陵的伏击,贺凡为了保护他被项天陵震碎了全身经脉,现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竟已经完全恢复了? 然而许南风并没有听到贺凡的回应,他只听到甲板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似乎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船舱走了过来。 许南风回头对君疏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对面的窗户,然而这时窗外也有巡逻的士兵正好走过,许南风朝着四周巡视了一圈,顺手将那烛台上的半截残烛摸了下来。 他一边盯着窗外巡逻的士兵,一边悄悄对君疏月比划着手势,只见他比划到三时便将手中的蜡烛抛出了窗外,蜡烛刚好从士兵的身后飞过,然后噗通一声坠入海中,巡防的士兵听到声响连忙转身向后看去,而这时许南风和君疏月一个纵身从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晃过。 “什么声音!” “大抵是水声。” 漆黑一片的夜色下,海面也犹如浓稠的墨汁,那几个士兵举着灯火向下张望了半天,他们又怎会想到此刻君疏月和许南风其实就匍匐在他们身下的船舷上。 他们四下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于是便又安心地离去。许南风本想翻身再上甲板,岂料这时贺凡正和陆副官正往这里走来。 许南风听到陆勋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路,可是贺凡回应他的却始终都是沉默。 那种沉默甚至已经不能用傲慢来形容,而是让人觉得安静得诡异,仿佛他整个人除了走路的脚步声外,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既然不能上甲板,那就只好先入水暂避了。 可是…… 许南风刚想到这就马上掐灭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想起来君疏月并不会水。但是难不成要一直攀在这甲板上?海港上很快就要到换岗的时间,只要哨岗上的灯火照过来,他们两个暴露无遗。 许南风正兀自思考着脱身之策时,额上突然被什么东西小小地砸了一下,他这才缓过神来,看到君疏月正指着船下向他示意。 不行。 许南风正摇着头时,君疏月竟已经松开了攀着船舷的手跳了下去。他这一跳着实让许南风吓得不轻,马上也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一道海浪澎湃着卷上了礁石,涛声盖过了他们两人落水的声音,甲板上的贺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但是等他朝着船下看去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阿疏! 许南风甫一入水就马上朝着君疏月拼命游了过去。君疏月宽大的衣袖在水中朝着四面八方伸展着,漆黑的海水中许南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着直觉向他摸索着游过去。 头顶的海面上,哨岗的灯火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照了过来,如果不是及时跳入水中,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暴露了。 许南风在黑暗中不停地向前游去,入夏的临渠白天里燥热的要命,而到了晚上这海里的温度却有些刺骨。许南风摸索了片刻终于抓到了君疏月的衣角,他憋着一口气游到他的身边,总算是能借着海面上的光看到君疏月的面孔。 许南风想也不想就马上捧起了他的脸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别怕,阿疏,别怕,我在这里。 白色的气泡从两人的唇齿间向上翻涌,君疏月清亮的双眸倒映着许南风的身影,其实他才是黑暗中照向自己的那一缕光。 许南风将那口气度给了君疏月之后便马上抱着他向岸边游去。他知道东营向西游有一块荒滩,那里没有兵马驻守,他们可以从那里上岸。 两人钻出海面时已经游出了哨岗的视野范围之外,两人转身看去,那营地的方向一片灯火通明,将整个海湾都照亮得犹如白昼。 但是许南风无暇欣赏那难得一见的壮美景象,他的目光瞬也不转地凝固在君疏月的面孔上,那被海水打湿的面孔在那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明丽动人。从前许南风曾调侃说他是一朵出水芙蓉,如今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楚楚风姿,天人之貌,这样的人天下间有谁能不为他疯狂? 第129章 执念如魔 许南风觉得自己确实已经疯了,从前那压抑在心底的欲念就像是出匣的猛兽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深藏在心底多年,那小心翼翼又带着些卑微的爱恋如今终于得见天日,所以他不能收敛也不想收敛。而君疏月明知发生的这一切都有违自己从前的处世之道,可是却也不由自主地被许南风拖入了沉沦的漩涡里。 两人的身前身后明明都是刀山火海,可是这劫后余生的凝视过后,彼此情不自禁地拥吻在了一起。经过几次磨合之后,两人几乎很快就步入佳境,唇舌相缠的滋味像是能把人的魂魄给勾引出来,让人根本无法自持。 两人大半个身子都浸润在海水里,湿透了的身体在厮磨间早已燥热起来,许南风感觉到一双腿紧紧缠住了自己的腰,仿佛在情不自禁地主动迎送。许南风见此情形哪里还能再保持冷静,恨不得马上将对方拆吃入腹才好…… 却说许南风和君疏月消失了足足一整夜,沈秋自是不会担心他们的,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未亮房门就被人敲得砰砰直响。 他一打开房门,外头的人就马上挤了进来。沈秋平日见到的许南风不管面对什么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尽在掌握的样子,今日看上去却焦虑得十分反常。 “你这是怎么了?” 沈秋当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许南风一开口竟是问他要药。 “止血的药膏?你受伤了?” “不是我。” 许南风欲言又止,一脸尴尬地看着沈秋:“另外再给我找些擦身子的药油。” 止血的药膏和擦身子的药油? 沈秋微微一愣,忽而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南风一眼:“我家尊主如今还好么?” “……”许南风被他那一眼看得面上一红,支吾道:“还好,还好……” 好得已经下不了床了。昨夜也着实怪他,一时未能控制,竟弄伤了君疏月,加上两人又是幕天席地一宿胡闹,结果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君疏月不但伤得厉害而且身上还有些发热。曲灵溪说过他们的功体一阴一阳,互相调和,行此事本该有助于提升功力的,但做得太过还是难免伤身,看来以后真要节制一些了。 “我堂堂医圣弟子,整日要为你们操心这些事。” 沈秋一边抱怨着一边飞快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许南风:“你照着这张药方去抓药,磨成药粉后再兑上温水,敷在患处便可。” “就没有现成的么?你堂堂医圣弟子……” “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种药?!” 若是可以,沈秋真想一脚把许南风踹出房门。不止是他,还有那个舒方晴也是!一对祸害!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沈秋正要把他扫地出门,许南风却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又折返回来:“如果一个人全身经脉俱损,命悬一线,有可能在几个月内恢复如初么?” “经脉俱损?” “是,北辰襄的一个近卫数月前被人重伤,几乎丧命,但是昨夜我在船上看到了他,他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但是人看上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就算是我师父在世也不可能让一个经脉俱损的人短短数月恢复如常。”沈秋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绝没有看错,我也正好奇此事,担心是不是白舒歌对他做了什么。” 看贺凡的样子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已经不像是个活人,而是个行尸走肉。这和当初蒙烈所形容的药人有些相像。 “会不会是毕罗花的功效?” “可是阿疏跟我说过,毕罗花只对君家人有效。” 许南风说到这,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沈秋见他拔腿就往外走,连忙将他喊住:“记住,三五天内不可再行房事,否则后果自负!” 许南风自诩脸皮城墙厚,结果在沈秋的面前也是溃不成军。一路逃回房间后看到君疏月已经醒了,正慵懒地靠在床边。经过一夜的欢爱,情潮虽已褪尽,但从露出的脖颈上仍能看到自己留下的暧昧痕迹。想起两人在海中放浪形骸的情形,许南风不由觉得喉间一阵*,一股热流不知不觉就蹿了上来。 “南风?你怎么了,你流鼻血了?” 许南风这才啊地一声慌忙扬起头来,君疏月见他流血流得厉害,想下床帮他,结果身子一动,全身的骨头都跟着酸痛不已。许南风一边止血一边喊道:“你别动,躺好,躺好,可别再着凉了。” 君疏月身上发热可不是因为受了凉,但是他听到这话脸上也不觉红了起来。 “你去了哪儿,醒来就不见你人。” “我让伙计熬了些清粥,又跟沈秋拿了些药。” 听到他去跟沈秋拿了药,君疏月的眉头不由皱了皱:“我的身体没事……” “总归要小心一些,接下来还有长途跋涉,若不养好身体我怕你吃不消。” “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许南风笑着靠过来,用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是我太大意,下次不会了。” 绝没有下次了! 君疏月向来强势,从没有人敢想许南风这样把他当成一个易碎的宝贝这样捧在手里呵护。他以前不屑于此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但如今却发现被心爱的人这样照顾着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对了,我方才收到了暗卫传来的信,我们的人已经混进东营了。” “可是随船的守卫都是司徒敬的人,又该如何?” “不要紧,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会想办法换下他几个亲信,到时候我们易容上船便是。” 许南风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君疏月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他看到许南风面上隐隐透着忧色,像是正为什么事而苦恼,便开口问道:“是不是还有别的麻烦?” “是贺凡。” 许南风经沈秋提醒,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毕罗秘宫里的毕罗花的确只对君家人才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可是蒙烈也说过白舒歌用活人血肉炼药,为的就是使普通人的体质也可以适应毕罗花的生长,那么贺凡会不会也是牺牲品之一? “阿疏,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毕罗花在普通人体内生长。” “什么?” 正闭目养神的君疏月一听到这话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许南风见状连忙拿了软枕垫在他的身下:“你小心点,有没有碰疼?” 此时君疏月哪里还顾得上疼,他一把抓住许南风手,面色冷凝地询问道:“这是君家的禁忌,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当初我在皇陵中,父亲告诉我聂氏祖先受人蛊惑,强行改造了地心城底的毕罗花,结果造成了沧州的四分五裂。后来蒙烈又说白舒歌也在利用活人的血肉培植新的毕罗花,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成功了。” “毕罗花只在天上城和地心城的特殊土壤里生长,或者依附于我们君家人的气血才能存活,但是你说利用活人血肉来养花,这件事我也曾听父亲提起过。天上城未坠入海中之前,君家的先人也曾想过要将毕罗花移植到沧州大地上,毕竟天上城的灵气已经开始枯竭,就算没有聂氏引起的那场祸乱,天上城总有一日也会坠入海中。然而改造的结果是异变的毕罗花开始变得凶戾和嗜血,所以先人们马上停止了改造,并且将此事视作禁忌,命子孙后代永不可再做尝试。” “如此说来,我想起一件事。魏无涯跟我说过,白舒歌只是一个被驱使的傀儡,那个身体真正的主人是一缕从千年之前一直存活至今的幽魂,也是他教会了聂家人如何改造毕罗花。他会不会也出身于你们君家?” “这……有关此事的书卷早已被付之一炬,但说不定他就是当时的参与者之一……依你之言,真正的白舒歌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许南风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白舒歌就和识欢一样,都是被罗刹心经所控制,但他比池寒初更加厉害,他的肉身应该早就被毁了。” 当初他们砍下了池寒初的首级方才真正杀了他,如果这个人连肉身都不复存在,又该如何斩草除根? “总之这件事我会尽快向魏无涯问清楚。这个贺凡自幼跟随北辰襄,是他身边最为信赖之人,他怎么忍心把他变成这幅模样。” “或许对他来说,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比永远失去的好。” 听到这话,许南风的眼前不由浮现起北辰襄那张秀美异常却又病弱苍白的面孔。在他的眼中有着与曾经的许南风相似的疯狂的执着。他们都一样拼命渴望着有一天能够变得足够强大,那么久能够把自己心爱之人牢牢把握在手中。不同的是许南风终于得到了君疏月,而北辰襄却注定一生孤寂。 他爱上的人永远不可能回应他的爱,如果他不放下自己的执念,总有一天他会毁他爱的人,也会毁了他自己。 第130章 血光之灾 “陛下对王爷的执念如此之深,看来不得到他,只怕不会甘心。” 幽暗无光的房间里,只有地上的炭火发出暗红色的光。东玥入夏之后天气已经非常炎热,而这间屋子里却不知为何阴冷得就算生了炭火也让人手足冰凉。北辰襄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炭火旁,而白舒歌则坐在屏风后面,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本皇与皇叔毕竟是血亲,又同为男子,一切都是本皇痴心妄想罢了。” 北辰襄今日在御花园时不巧遇到到北辰遥和王妃,听闻她这几日胎动有些异常,北辰遥担心她和孩子便入宫请御医为她诊治。这件事北辰遥是请示过北辰襄的,他虽然心有不满却又不好当面拒绝,可是当他看到北辰遥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女人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他真恨不得能一剑杀了她。 她怀了北辰遥的骨肉,从此以后北辰遥便更加离不开她。不论她是生是死,北辰遥都会永远记住她,把她奉在心尖上。 而那个位置,是北辰襄这一生都渴求不到的。 “陛下是天下之主,有什么是陛下得不到的。” 屏风里的人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只在于陛下想不想得到他而已。” “他不是别人,本皇万不能做出强迫他的事来。” 若说强迫,北辰襄在心底不知已将那人‘强迫’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不识□□的懵懂少年,自他知晓自己对北辰遥的情意之后,午夜梦回所思所想的都只有他一人。 每次他从那些绮丽的梦境中醒来时都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凉到心底。因为他知道那些梦境永远不会成为现实。永远不可能! “陛下的心终究还是不够狠。” 那人叹了口气:“有道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对他这般厚爱,还容得他拒绝不成?” “说了你不会明白!” 北辰襄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来:“本皇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然而你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哪件不是在伤害他? “先生身上有伤,还是早些歇息吧,本皇改日再来探望先生。” 北辰襄说着便急忙向殿外走去,他唯恐那个充满蛊惑的声音再动摇自己的心。强迫皇叔就范?他怎会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真的强逼皇叔低头,那么最后自己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他宁可远远看着,宁可永远触之不及,也不要他受到任何伤害。 直到北辰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屏风后的人才缓步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浅色单衣的白舒歌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上像是染了一层霜白,双眼之中也不复昔日的神采,看上去就像是迟暮老人一般浑浊和苍茫。 他望着北辰襄消失的方向,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阴森狰狞的笑意。北辰襄,你还没有意识到从你对北辰遥动心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深渊滑去,而我,只是在背后轻轻地,轻轻地推了你一把。 将来,你会感谢我的。 “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白舒歌那疯狂的笑声在黑暗中盘旋徘徊着,那笑声像是来自恶鬼的嘲讽,让人为之惊颤。 和宫中在北辰襄的偶遇让北辰遥的心底一直有些忐忑。自从傅行舟告诉他边境的流寇可能与白舒歌有关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北辰襄已经被那个妖人操纵了。要不是傅行舟劝他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他真想立刻向北辰襄禀明一切,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把白舒歌这个妖人从北辰襄身边除去。 北辰遥回到王府后,正在书房苦思对策之际,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的喧哗,王妃的陪嫁丫头花容失色地闯进书房告诉他,王妃忽然之间腹痛不止,下身已经见红了。 北辰遥乍听闻此事,眼前不觉一黑,几乎站不稳脚步。待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下人们捧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走出来。 “王妃怎么样了?现下情况如何?” 王府的下人看到北辰遥,慌忙将他挡在了门外。这女子见红乃是凶兆,北辰遥千金之躯岂能沾了这污秽?可北辰遥哪顾得上这么多,一把推开下人就冲了进去。 房中大夫已经在床边为王妃施针,只见她面色如纸,疼得早已失去了直觉,而下身还在不住地流血。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早些时候与本王一同入宫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 “王妃也是喝了药之后才突然腹痛。” “药?” “就是……就是从宫里带回来的那包药……” 北辰遥听到这话,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然而他还是紧紧握住了王妃的手,那只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冰冷得让他心悸。 “王爷,这药里掺了不少的红花,王妃服下之后才会见红。” “你说什么?” 那大夫见北辰遥脸色骤变,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上:“小人失言,小人失言,求王爷恕罪……” “你起来说话。” 北辰遥此时面上已血色褪尽,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碰就会支离破碎。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虚弱昏迷的王妃,喑哑着声音问道:“王妃现在如何?孩子还能保住吗?” 大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满眼惊恐地看向王妃。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北辰遥答案,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半天而已,他们的孩子就已经…… “你们都退下吧。” 北辰遥摇晃着站起身来,脚步艰难地朝着屋外走去。这时一直在偏院休息的傅行舟也闻讯赶了过来,甫一到门口就看到面无血色的北辰遥。 “这是……” 北辰遥摇了摇头,刚要张口说话,忽地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傅行舟见他身形一晃,忙上前将他扶住,这时北辰遥蓦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倒在了傅行舟的怀里。 “王爷!” 这边王妃尚未脱离危险,北辰遥又突然倒了下去,下人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傅行舟看着眼前乱哄哄地一团,忍不住吼了一声:“都安静!你们都留在这照顾王妃,王爷我带去书房。” “这……” 下人们已经是六神无主,被他这样一吼反而定下神来。傅行舟抱起北辰遥头也不回就往书房走去,他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功夫,王府里就发生了这种剧变,如果北辰遥在这个时候倒下,对许南风他们而言毫无疑问就是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北辰遥这口血乃是气急攻心所致,他被傅行舟抱回书房后不久便慢慢转醒。只是醒来后人却是恍惚的,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时怔然不知是醒是梦。 “王爷?” 傅行舟正将自己的内力灌入北辰遥的体内,见他慢慢睁开了眼,傅行舟也长长舒了口气:“你觉得如何?胸口还痛么?” “太医院开出的安胎药里,怎么会混着红花?” 北辰遥沙哑着声音喃喃自语:“本王早已将大权交出,又是谁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 “王爷,这事情来的蹊跷,或许应该仔细查一查。” “当然要查,一定要查。” 北辰遥那因为悲伤而变得茫然的眼神慢慢地冷凝下来,他从傅行舟怀里缓缓坐起,然后突然抬起手一掌拍在了床栏上。 他想起今日在宫里见到北辰襄的情形,他看着王妃的眼神里分明透着一股骇人的杀气,北辰遥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这个侄儿,使得他这样憎恶自己,憎恶王妃,甚至憎恶这个孩子。他们叔侄之间从何时开始竟成了彼此仇视的敌人? “你觉得是东皇陛下所为?” “不会的。” 北辰遥痛苦地闭上眼,将拳头紧紧攥住:“陛下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他与本王情同父子,段没有加害本王的理由。况且如果本王真的有谋逆之心,当年他病重垂危之时,本王有的是机会夺位。这一点他应该明白的。” “那就是另有他人。” “定是他人所为。” 北辰遥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却并非如此坚定。当初王妃曾提醒过他,北辰襄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做到独揽大权,他对于所有威胁到自己的势力必定会斩尽杀绝。而且他即位至今没有册立皇后,后宫更是凋零,宫人们都说他甚至连宫女都不曾宠幸过,所以对此朝廷中也是谣言四起。恰逢此时王妃传出喜讯,这对北辰遥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对北辰襄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北辰遥当时听到此话将王妃狠狠训斥了一番,并勒令她今后不许再擅自议政,如今想来一切会不会真的被她料中了? 北辰襄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自己羽翼下那只无法独自翱翔天地的雏鹰,他渴望飞得更高更远,渴望超越北辰家的先人成为东玥历史上震古烁今的一代明君。 “王爷,这件事需要我帮忙么?或许我可以……” “不。”北辰遥几乎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这是本王的家务事,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北辰遥回头看向傅行舟,一字一句道:“本王会亲自查出加害王妃和小世子的凶手,本王要他血债血偿!” 第131章 偷梁换柱 官驿的那场大火似乎给了司徒敬某种不祥的预兆,这趟本该万无一失的远航忽然之间变得危机重重。从官驿回到东营之后,司徒敬马上召集了所有的部下对东营的守备做了重新部署。当重新部署完一切后,他又将常校尉和姚总兵召入了自己的营帐之中,想要再问一问当日的细节。 常校尉和姚总兵虽然都一口推脱失火之事乃是意外,但说到底两人终究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被司徒敬召入营帐的时候,两人都惊恐不已,争相把责任推诿给对方。 司徒敬本就已经心烦不已,现在又听到他们互相推卸责任,不禁怒上心头,一拳捶在桌上吼道:“都给我闭嘴!这批货物乃是陛下御笔亲批,贵重万分,你们在途中发生这种差错,无论是意外还是*都是杀头的死罪!” 这死罪二字一出口,常校尉和姚总兵果然一下子噤声不语了。司徒敬从座上霍地一声站起来,背着手神情焦灼地来回徘徊了两圈:“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意外,但是我却在通往官驿外的林中发现了火油的痕迹,官驿之外方圆百里明令禁火禁油,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些火油从何而来?你们如果想将功赎罪便将那晚发生的事如实说来,若有一字不实……”司徒敬说到这,忽然一抬手碰地一声将那木桌震得粉碎:“我便让你们有如此桌!” 常校尉和姚总兵见状都不禁面色一白。 “司徒将军,这件事……” 常校尉膝行到司徒敬的面前,刚要开口时他突然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司徒敬见状,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先退到营帐外。待他们所有人都离开后,司徒敬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然而这时开口的却不是常校尉,而是姚总兵。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就像是脱掉了一层面具一样,既没有恭敬也没有惊恐,那种山雨欲来的气势让司徒敬陡然间警觉起来。 “你……” 他话音未落,一直跪在他面前的常校尉突然抬起头来,一伸手直接扼住了司徒敬的脖子。司徒敬一时之间猝不及防,连叫人都来不及就又被对方点住了哑穴。但司徒敬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虽被封住了穴道,但还想拔剑一战,然而他那佩剑还未出鞘就被飞身而来的姚总兵一掌震得虎口生疼,长剑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常校尉趁机攻其下盘,司徒敬双拳难敌四手,被两人一上一下夹攻而来终究难以抵挡,未出三招就被两人稳稳拿下。 他被封住了哑穴,就连向外呼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这两人将自己的铠甲和令牌卸下。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姚总兵忽然开口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去给主人传信,我们的人随时准备登船。” “嗯,这里交给我。”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两个年轻人,这下司徒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两人早已被人掉了包。 “司徒将军且放心,我们不会伤你性命。” ‘常校尉’看着他微微一笑:“火油是我们故意给你留下的线索,知道你一定会生疑,不然又怎么有机会入你的营帐。” 司徒敬听到这话几乎要呕出血来了。本以为是自己深思熟虑,没想到对方早已黄雀在后。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们口中的主人又是何人? 而就在此时,身在客栈的许南风已经看到了从东营方向升起的信号,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得手了。控制了司徒敬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东营和船队,接下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那司徒敬你打算如何处置?是杀还是留?” 此时许南风房中,君疏月一众人都已换上了另外一套行装,随时可以准备登船。 “我还要留着他去给赤炎帝送信。”许南风笑道:“北辰襄想拉拢赤炎帝来对抗北沧,我就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得罪你的下场如何我是不知道,反正跟你做朋友也没什么好下场。” 正在为其他人化妆易容的舒方晴转过头对着许南风翻了个白眼:“我自从上了你这艘贼船之后就没一天安稳日子。” “如果九天七圣盟知道你舒方晴还活在人世,你觉得离开我你会有安稳日子?” “……”舒方晴的脸顿时一垮:“阿阮,你看他又欺负我。我现在腰酸背疼的,他还威胁我。” 阿阮虽然知道舒方晴是在借故撒娇,但这一整夜忙活下来他也确实是累了,看着他熬红的眼睛,舒阮也不由心疼起来:“你快去睡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吧。” 舒方晴闻言连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成不成,大夫说了你的手好不容易恢复,千万要好好保护,你去歇着,我就随口说说,一点都不累的。” 舒阮的手脚当初都被舒方晴的父亲打断过,他当年离开舒家时身无分文,根本没钱给自己治伤,因为落下了疾患,这两年要不是舒方晴小心照料,这双手脚只怕早就废了。所以现在舒方晴格外的小心,只要能不让舒阮亲自动手的,他一定全都包揽在自己身上。 他是失而复得的宝贝,舒方晴只想用余生来宠他爱他,把曾经亏欠他的都一一补上。 “当初救下舒阮其实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舒家门主的情人。我这个人从来没什么善心,却不想无心种下了善因,最后结出了善果。” 看着屋内那两人如蜜里调油一般,许南风也忍不住心生感慨:“有时候我也会想,倘若我像舒方晴那样活的简简单单,爱得坦坦荡荡,或许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先前那些曲折。” “师傅说我是座牢不可破的冰山,只有你冒着头破血流的危险也要撞上来。”君疏月笑着执住许南风手:“如今回想起来倒不觉得那些是曲折了。” “我现在回想起当初狠下心背叛你,把你逼上绝路再将你强行囚禁在身边都像是一场梦。”许南风握着那双手细细摩挲着,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能对你这么狠。” 其实他们之间又怎么说得清到底是谁在逼谁?明知道他把一颗真心捧到了自己的面前,却总是熟视无睹再轻易打碎。一个人要爱到何种地步才能在被伤害那么多次之后还能不改初心? 说到狠心,其实真正狠心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司徒敬领兵多年,可谓是久经沙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在重兵包围的东营之中竟还能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 而这个算计了他的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他的心里分明有太多的疑惑,然而此刻他因为被封住了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南风换上自己的衣服,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整个东营的指挥权。 那么他们将会如何处置自己呢?会杀了自己吗? 司徒敬并不畏死,相反,他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早已对此漠然视之,但是他不甘心死的不明不白,他至少要知道这些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们若只是为了夺取这一船的精铁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 但是他已经无法知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因为在许南风登船之后,他便被人秘密送出了东营,沈秋为他配了一副药,一旦服下此药之后他会混睡不醒,直到喂他服下解药才会转醒。 副官陆勋虽然已经跟随司徒敬多年,但当他看到易容后的许南风时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然而马上就将贺凡引见给了许南风。贺凡果然如许南风先前所猜测的那样,整个人阴冷得像是一具活尸,但是他看人的眼神里却透着一些古怪。许南风想起之前魏无涯回信中所提到的事。 一个人经脉俱损是绝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恢复如初,除非是被毕罗花复活的药人。当年君家先人曾尝试着改变毕罗花的生长环境,使它能够适应下界的土壤从而获得源源不绝的灵气。但是他们失败了,发生异变的毕罗花凶戾异常,它们在下界的土壤中疯狂地生长并且吞噬了很多的活人。而白舒歌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活下来了,他是唯一一个被吞噬后又活下来的人。 但是他的身体却成为了毕罗花生长的器皿,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但是他的心中却一刻不停地激荡着疯狂和仇恨。他曾亲眼看到所有的亲人被毕罗花所吞噬,也曾饱受异变带来的痛苦,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恨不得让全天下都为他陪葬。 所以他死里逃生混入了地心城,奉献出自己来蛊惑聂氏改造毕罗花,最终导致了沧州的沦陷和天上城的坠落。 在那之后,四方城主将他押入四方城的阎浮地狱之中,永世不许他重回人间,但是没想到千年之后他肉身虽然泯灭,但精魂却依旧飘荡在阎浮地狱中,他蛊惑了魏无涯的师弟无咎,诱骗他将自己带回人间。他不甘心失败,想要再入天上城寻找复活肉身的办法。而他知晓千年前白氏一族曾参与过天上城的建造,所以他让无咎将自己带入云鹤山庄,彼时云鹤山庄庄主的长子白舒歌刚刚年过十岁,聪颖无双,天资傲人,可惜他未及成年就已魂飞魄散,从此之后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便是另外一个人。 他本以为成为云鹤山庄的继承人便可以得到天上城秘宫的地形图,没想到白氏早已立下门规,后世子孙不得在与浮方城以及君家有半点牵扯。而白舒歌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的云鹤山庄庄主洞悉了白舒歌的异常,所以毅然决然将他关入湖底的铁牢,可惜连阎浮地狱都关不住他,何况是这区区铁牢。 这些年魏无涯其实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不久前才终于确认白舒歌就是他如今的傀儡。而造成眼下这个局面的帮凶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师弟,是他最信赖最疼爱的人。 身为四方城的祭司,他犯下这样的过错是断无活路的,但魏无涯还是替他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他将无咎的记忆抹去,将他放逐人间,从此之后与四方城再无瓜葛。 第132章 爱错难返 “如此说来,贺凡如今也只是被白舒歌所控制的傀儡?” 虽然只在甲板上和贺凡匆匆对视了一眼,但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鬼魅般的气息还是让君疏月感到甚为不安。 “所以我们在船上行动要格外小心,因为他也是白舒歌的眼睛,他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也正是白舒歌所看到的。” 许南风话还未说完,门外已经传来了守备的通传声,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凡。 虽然已经知晓眼前之人只是一具□□纵的活尸,但未免暗中窥伺这一切的白舒歌看出破绽,许南风和君舒月依旧要作出一副已经被蒙蔽的姿态来。 贺凡此行是奉了北辰襄之命,名义上是协助司徒将军护送船队,但其实却另有目的。 按照原计划,这支船队在离开临渠之后一路向东,但是未免惊动北沧朝廷,所以此行没有选择从乾州和北沧之间的天祀海峡航行,而是绕道横穿延海,走水路少则半月才能抵达东玥的南海港湘城。 此时商船已经离开了潜龙湾,趁着风势正劲,日夜兼程,便可以赶在大潮来前抵达湘城。 “我皇为表对此次两国通商结盟的重视,特地派遣船队前来为将军护航。” 站在许南风面前的贺凡突然开口说话,这让许南风和君疏月都大感意外,不过虽然如此,他那双泛着死灰色的眼睛之中依旧没有任何神采可言。如此看来,此刻说话的应该也不是贺凡,而是白舒歌。 “此番就有劳贺凡将军费心了。” 许南风笑着朝他拱了拱手,然后走上前来趁势握住他的手臂:“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如今两国已然缔结盟约,那日后你我也应当不分彼此,互相关照才是。” “正是。” 贺凡点了点头,但是却将手臂从许南风的手中收了回去。这时许南风轻轻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君疏月,他虽未开口说话,但君疏月已经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方才故意按住贺凡的脉搏,他的手腕僵冷无温,而且根本探不到任何的脉息。但是奇怪的是许南风在靠近他的时候脑中却忽然之间一片空白,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却像是被什么夺去了意识,将他整个人都抽空了一般。 君疏月看到许南风脸色一白,连忙在身后悄悄扶了他一把。这时贺凡又道:“不知司徒将军可否让我再将货物检查一遍。” “当然。” 听到这话,君疏月不得不暗自庆幸幸好许南风思虑周全,白舒歌毕竟在云鹤山庄生活了多年,不仅谙熟铸造技艺,对铁矿的甄别定然也很有心得。如果这批精铁作假,他必定一眼就能看出,到那时他们全盘的计划都将不攻自破。 北辰襄和白舒歌都是聪明绝顶之人,此行果然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蒙混过关。 “我们与赤炎帝订立盟约之事势必会激怒北沧,此行只怕不会太平。” 此刻,千里之外的东玥皇城之中,北辰襄已经接到贺凡的传信,赤炎帝的商船已然入海,正朝着湘城而来。但是北辰襄对于此事一直隐忧重重,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对抗北沧的准备,如果两国一旦撕破和约,东玥在面对北沧的绝云军团时又有几分胜算? “陛下决定收留草民之时就该料到东玥和北沧之间必有一战。” 白舒歌经过几日的修养,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如初,此他正神采奕奕地坐在御书房里陪北辰襄对弈,不过看棋盘上的局势,北辰襄已是四面楚歌,取胜无望。 “先生的神力可助我东玥重回鼎盛,就算为此冒一点险,本皇觉得也是值得的。” 北辰襄将手中的棋子随意地丢在棋盘上:“只是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做好与许南风还有君疏月一决高下的准备。” “陛下这步棋走得好。” 北辰襄无意落下的一子没想到却得到了白舒歌的称赞,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期盼,实在没想到就是这颗棋子竟打破了之前自己被围的僵局。 “陛下其实无需太过担忧,如今看来似乎是北沧势强,其他四国势弱,可是反过来看,倒更像是其他四国在合围北沧。” “这话怎么说?” 白舒歌正要开口之际,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的尖叫声:“王爷,王爷,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谁都不得擅自入内,王爷!” 是皇叔! 北辰襄脸色一凛,正要从座上站起来就被白舒歌按住:“陛下,你太过在意一个人,就会令那个人迷失自己的身份。” “那不是别人,那是皇叔。” 白舒歌笑而不语地看着他,那笑容让北辰襄的心莫名地动摇起来,接着缓缓坐回了王座上。 “听闻不久前王妃发生了意外,似乎是小世子没有保住……” 听他提起这个孩子,北辰襄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那是他福薄,活该如此。” “不被陛下喜欢的孩子,就算能顺利成年,日后也一样不会幸福的。” 白舒歌说着从座上慢慢站起身。他轻轻弹去衣袍上的轻尘,躬身道:“听闻王爷不是很喜欢草民,若是让他知道是草民占用了陛下的时间,只怕会更加不快。” 这时门外的吵闹声已经越来越近,北辰襄还是头一次见到北辰遥发这么大的脾气。但一想到他如此失态是为了那个夭折的孩子和那个该死的女人,北辰襄就怒火中烧。 白舒歌悄然从一旁的侧门离开后不久,北辰遥便冲破了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 “皇叔这是怎么了?” 王府发生的事北辰襄其实早有耳闻,他巴不得那个女人能和那个孩子一起死去。可惜她竟然捡回了一条命,不过据说她的身体因此元气大伤,也许今后都无法再为北辰遥孕育子嗣。这倒算是一个让北辰襄高兴的消息。 北辰遥经历了这连番的打击,整个人都清瘦苍白得厉害。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炽热得能把一切都焚烧殆尽。 北辰襄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也不由有些心惊。从小到大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少年天子都是在皇叔的庇护下才得以平安长大,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亲生父子一般。北辰遥看似严酷,对他却从未有过一句重话,从来都是闻声细语,奉如珍宝。也正是因为如此,北辰襄在会在成年累月的相处中对他生出了畸形的感情。但是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北辰遥却陌生的可怕,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什么血海深仇,他恨不得冲上来将自己撕个粉碎一般。 “皇叔,你……” 北辰襄刚要开口,只见北辰遥突然将佩剑从腰间抽了出来,那寒光直逼北辰襄的面门而来,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挥剑砍向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 那剑光堪堪停在北辰襄的鼻尖处,若再近半分,只怕就已经见血了。北辰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躲不开,还是真的忘了躲。 那把剑就算没有伤在他的身上,却已经让他整颗心都一瞬间支离破碎。 “皇叔……你要杀我?”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那么会……怎么会冷血到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北辰遥每质问一句,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凌迟一遍。若不是太医院的御医熬不过重刑,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是奉了北辰襄之命在安胎药中偷放红花,他如何愿意相信这件事乃是北辰襄所为? “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要演戏吗?” 从知晓真相到一步步走到北辰襄的面前,北辰遥几乎已是精疲力竭,他这一生都不曾像今天这样疲倦过,他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死去,这样他就不必面对着鲜血淋漓的现实,不必在君臣叔侄的矛盾中痛苦。 “哈,原来皇叔以为……” 北辰襄终于慢慢明白过来,他眼中的震惊和不解慢慢被愤怒所替代。他确实无数次想过如果这世上没有那个女人,没有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该有多好。可是他也说过,他永远不会做伤害皇叔的事。然而现在,那个曾经牵着他的手一步步将他送上皇位,这个他在世上最依靠最珍惜的人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杀他? “皇叔可听过一句话。” 北辰襄握住北辰遥那颤抖不已的手,向着他慢慢逼近过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 “本皇就是要他死,你又能拿本皇如何?” “北辰襄你!” 尽管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当这些话从北辰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北辰遥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攥住,然后顷刻之间化作了齑粉。 太痛了,怎么会这么痛? 甚至连失去自己亲生骨肉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痛过。 “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有那么多那么深的爱意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没想到先说出来的竟是一个恨字。 “你恨我?” 北辰遥手里的剑当地一声摔在地上,这时外头的守备已经一拥而入,将北辰遥紧紧围在中间。 但是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北辰襄,望着他曾经深爱过的孩子,他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错在了哪里。 而他已经没有余力问出口,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天倾地覆,他的眼前被一片血红所覆盖,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人就像是一脚踏进深渊里一样,朝着无尽的黑暗坠落而去。 “皇叔——!” 当北辰襄看到北辰遥摇晃着身体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恍然之间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他撞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守备,扑上去将北辰遥用力抱住。 “还愣着做什么!叫太医啊——!” 第133章 海上风波 舒方晴让许南风在船舱里关了几天,这天终于得了机会可以出来放风,马上就带着舒阮到甲板上看海。经过一夜的风雨之后,海上一片晴光万里,白色的海鸟在海天之间纵情翱翔,凭栏远望,天高云淡,实在令人胸臆爽阔,心情大好。 “北辰襄还特地派了这四艘战舰一路护航,难道是怕我们把他的货劫了不成?”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后面,北辰襄的战舰犹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碍眼至极。 “北辰襄这个人向来多疑,也许除了他皇叔北辰遥以外,再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取信于他。” 许南风站在瞭望台上远远向后看去,临渠已经消失在海平面之后。先前他们在海港时还觉得眼前这商船犹如庞然大物一般,现在看来在这茫茫海上也不过是一夜扁舟罢了。 “其实现在想想,若是我们真的劫了船,从此漂泊海上也倒逍遥自在。” 一阵清朗的海风拂来,舒方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到那时天高皇帝远,谁还管得了我们?” “难不成要每日捕鱼为生?” 虽然前途凶险难测,但君疏月也因为眼前的美景而心情开朗起来,忍不住接过舒方晴的话茬儿。舒方晴闻言笑道:“我们家阿阮那烧鱼的手艺,就算让我一辈子吃鱼我都愿意。” “阿疏,你看看,这人嘴上说疼人家,其实就是想把人家当个厨子使唤。”许南风笑着调侃道:“阿阮你可要想清楚了,下半辈子还很长呢。” “许——唔……” 舒方晴刚要开口就被舒阮一把捂住了嘴,他这才想起这船上指不定都是北辰襄的眼线,自己方才那一嚷差点就坏了事。 “阿阮……你看他……” “嘘……” 阿阮像是在给猫儿顺毛一样抚了抚舒方晴那张写满委屈的脸:“我做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要要要!” 看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让人不得不感慨舒阮果然深谙‘□□’舒方晴的方法。 而就在他们两人离开甲板之后,那常校尉便神色匆匆地捧着一只信鸽赶了过来。许南风接过信笺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北辰遥出事了。” 许南风挥手屏退了那人,将信递到君疏月的手中:“我没想到白舒歌竟能让这对叔侄反目成仇。” 那信乃是魏无涯从北沧寄来的,信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这几日东玥皇宫内发生的事。眼下北辰遥已经被囚禁在深宫之中,王府也已经被禁军包围,傅行舟正在想方设法潜入宫中营救北辰遥。 “你不是说北辰襄对他皇叔……” “所以我也说他和我很像。”许南风说话间已用内力化开了那封信:“他已经为了北辰遥走火入魔了,如果得不到他,就宁可毁掉他。” 如此说来,当初的许南风莫非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设计自己的? “如果我们在东玥少了北辰遥的支持,想要兵不血刃除掉白舒歌就很难了。” “或许白舒歌就是希望两国开战。” 君疏月说着,回头看向那四艘紧紧尾随其后的东玥战舰:“一旦开战,就会有流血,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从政治途径来解决此事。况且,他也不配。” 许南风用力一掌拍在栏杆上:“现在要尽力营救北辰遥,我还是不信北辰襄能对他如此绝情。但凡他对北辰遥还有一丝余情,我们就还有希望转败为胜。” “魏无涯信中提到的那个傅行舟,难道是天下钱庄的那个傅行舟?” “正是他。” “他倒的确是救人的不二人选。” 许南风听到这话,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确实,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的,也就只有他了。” 这傅行舟之名,君疏月也算有所耳闻。天下钱庄的老板傅天鸿虽非武林人士,但是天下皆知他的这个养子师承无双老人,轻功冠绝天下,所以即便东玥皇宫守备森严,有他在,此地就如无人之境。 “不过你向来不会孤注一掷,除了这傅行舟之外,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后招?” 许南风听到君疏月这话,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我哪有什么后招,我这是打算见招拆招。怎么,你想我有什么后招?” 君疏月望着那风平浪静的海面,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一切都□□静了。” “安静?”许南风无奈地摊开手:“我恨不得让沈秋配副药把舒方晴毒哑算了。” 君疏月闻言忍不住一笑:“他要是真的被毒哑巴了,我们这一路可就真的无趣了。” “只要有阿疏陪着怎么会无趣。” 许南风说着便握紧了君疏月的手:“若不是还有放不下的事,我真想带着你就这么驾着船离开是非之地,天大地大,我们去哪里都行。” “那就去把你要完成的事做完,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等得起。” 一辈子啊。 许南风在口中默念着这三个字,仿佛连舌尖都因此变得甜蜜起来。然而有些话果然不能说的太早,就在船队驶入乾州与东玥交界的一片无人海域时,一直晴朗的天气忽然之间浓云密集,云层之下电光闪烁,雷鸣震耳,狂风卷起滔天巨浪朝着船队呼啸而来。这次行船,司徒敬特地挑选了经验丰富的老手掌舵,就怕行船途中遇到突发的天气难以应付。但是没想到这一次海风来得如此突然而且猛烈,几乎是他们从前都未遇见过的。 许南风赶到驾驶舱的时候,舱中已是一片大乱。因为前方不远处正是一片暗礁,又遇上这样的天气,实在是雪上加霜。 “怎么回事?不是说亥时之后才会起风吗?” 按照原本的航程,船队会在亥时之前避入临近的海港,等天气转晴再继续前进,没想到这暴风雨竟会提前到来。 “为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在停在附近的浅滩,等避开这阵暴雨再走。” 那舵手话音方落,一个巨浪便朝着他们翻涌而来,这巨型的舰船在这狂风呼啸的大海之上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整条船剧烈摇晃得像是要散开一般。 “这云海之上天气反复无常,夜间遇到暴风雨是很常见的……” 对方虽然竭力在安抚人心,但显然面对这样的天降的灾难,这种安慰的话显得既苍白又无力。 “以船的设计来说,应付这样的风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船上所载的精铁实在太重,所以船身才会倾斜得厉害!” “那就想办法让船身正过来!” 许南风话还未说完,那船身又猛地一摇,甲板上的水已经渗入了船舱。再这样下去,海水涌入货仓,那么这批精铁就都要保不住了。 失去了这批精铁事小,但许南风的所有计划都要随之化为泡影。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它们无恙。 “将军!将军!快看前面!” 就在众位为了避开海浪而拼命转舵之时,不远处的海面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暗礁,它们在海面上若隐若现,犹如黑色的鬼影在指引他们向着黄泉之路而去。 “是礁石!” 舵手大喊了一声,忽然之间船下传来一声震耳的巨响,整个船似乎都随着声巨响而突然向下沉了沉。 “必须将船中的货物卸掉一些!” 舵手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许南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批货的重要性,如果途中有任何闪失,就算他们能从这场风暴里死里逃生,回了乾州亦无法交代。 “不要犹豫了,我现在就去货仓。” 君疏月见许南风沉默不语,当即替他做了决断。而他这一发话,舱内所有人都应和道:“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咱们不能死在这里!” 这时许南风忽然想起君疏月先前问他有没有什么后招,原来人算不如天算,这后招竟在这里。 “走,现在就去卸货!” 众人得令,纷纷朝着船舱涌去,这时君疏月悄悄拉了许南风一把,一个眼神递了过去。 “放心。” 许南风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犹如在这狂风暴雨之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一般。君疏月虽不知他有何对策,但或许对许南风而言,这世上就没有破解不了的难题吧。 可就在众人朝着货仓赶去的途中,贺凡也正带着人朝这里而来。他拦在许南风的面前,冷声道:“将军,这是何意?” “货物太重,船只无法转向掉头,前面就是暗礁,不卸货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许南风推开贺凡的手,语气同样毫不客气:“将军不想葬身鱼腹就请不要阻拦。” “这是你们赤炎皇帝献给我们陛下的礼物,你现在要把它们倒入海中?你可知这是杀头大罪?” “那就请将军回去如实禀告东皇陛下,所有的罪责我会一力承担。” “你!只怕你承担不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什么办法?” “这批货物既然如此重要,而将军的战舰应该尚有负重的余力,那么何不请将军为我们分担一些。” 这批货物对于白舒歌而言确实太过重要,如果放任眼前的危及不管,他们真的有可能会将所有的精铁抛入海中。而这批精铁是云鹤山庄湖底矿山中最后一批可以采集的铁矿,一旦失去它们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既然如此,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许南风闻言,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君疏月,然后大声下令道:“还不赶紧听从贺凡将军的命令,将货物运到舰船上!” 第134章 怒海奇兵 “让白舒歌亲自押送这批货物,倒是可以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君疏月站在甲板上看着一批批的货物被运上东玥的舰船,终于有点明白了许南风此举的用意。 “以白舒歌的多疑,他一定会再三确认这些货物,除非是他自己押送的这几批。” “而其实你真正动了手脚的是这一批。” 许南风笑得眉眼弯起,活像个使坏的小狐狸:“我之前还一直头疼如何在途中偷梁换柱,这些可好了,真要谢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几艘货船在卸了一批精铁之后,果然情况大为好转。为了避开暗礁和暴雨,在航向上做了一些稍微的调整,暂时在这附近的浅滩上停泊下来,等风势见小之后再继续上路。 船队陆陆续续在海中的一个荒岛上停了下来,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暴风雨后,所有的人都已经是精疲力竭,加上船只也有破损,所以如果此时再不停下歇息,只怕他们撑不到湘城就要葬身大海了。 “陪你们走一趟,还差点把我们两条小命搭上,真是划不来。” 先前海上遇险的时候,舒方晴都已经做好跟舒阮同生共死的准备。不过危险关头,一向不屑于甜言蜜语的阿阮竟然也破天荒地第一次对他倾诉了衷肠。虽然是九死一生,但是能听到阿阮亲口对自己说那么多被他称为‘肉麻’的情话,这险也冒得值得了。 “你一向是福星,哪有那么容易送命。” 舒阮一边帮舒方晴晾着衣服一边打断他的话:“好不容易化险为夷,不要再说死不死的。” “你放心,他这条命阎王都不敢收,太闹腾。” “你少说两句话会死么,会死么?” 许南风哈哈笑了一声:“我家阿疏最喜欢看你被我欺负又还不了口的样子。” “君公子,这许南风有毒,你离他远一点。” 君疏月和舒阮听到这话不禁相视一笑,经历一场生死劫难后还能有命坐在一起说笑,实在是上天眷顾了。 “你们看,雨停了。” 船队泊岸之后不久,那海上的乌云果然渐渐散去,先前还一副排山倒海之势,如今却h只余下浪花击打岩石的声音。 海上的阴晴果真是变幻莫测,但是经此一难之后他们也不敢再贸然上路,许南风还是决定等明日一早再出发。 “传我的命令,今夜全船休整,将破损渗水的地方都修补好,我们明日再起航。” 许南风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然而就在大家各自散去之时,突然有巡逻兵在甲板上大喊道:“前方有情况!前方有船队在向我们靠近!” 本以为对方也是为了躲避风雨而被迫转变航向来这里泊船,没想到这时有哨塔上的士兵看到了对方那出现在海平面上的黑色旗幡,认出了那并非寻常商船,而是经常在云海一带掠夺商船的海盗。 “海盗?” “在咱们乾州和东玥临近的海域经常有海寇出没,所以渔民只敢在临近临渠的地方捕鱼,商船也都尽量绕开这里。不过我们是官船,想来他们不敢拿我们怎样……” 那巡逻兵刚说完,只听到不远处便传来一声震天的炮响,那火炮在海面上激起数米高的海浪,甚至连这座海岛都因为炮声而震颤起来。 “看样子他们并不像不敢对我们动手的样子。” 舒方晴总算找到反击许南风的机会,但此刻许南风已经没有心情跟他斗嘴了,对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而且远远看去,那些舰船犹如幽灵一般在海面上破风而行,仿佛有种黑云压城之势。 “我们的商船上应该也装有火炮。若是开战,我们未必会输。” “当初为了安全确实修建了一些炮台,但是考虑到船的配重,所以离港的时候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火药。”那舵手曾经在海上与这些海寇交过手,深知对方的厉害,他不安地看了许南风一眼:“将军,他们不是一般的海寇,你看他们的旗帜,他们是东离岛人。” “东离岛?” “东离岛人在沧州五国中最精通造船之术,听闻他们的舰船牢不可破,就算是我们的火炮也伤不了他们分毫,而且东离岛人最擅水战,他们穿上的战士个个都是泅水的高手,哪怕是这种波涛汹涌的海中亦可突出奇兵,令人措手不及。”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炮声又一次响起。对方的行船速度目测看来比他们更快,就算这个时候迅速撤离只怕也未必能逃出他们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外。 “马上上船迎敌!” 加上东玥的四艘战舰,他们在数量上是占有优势的,况且现在海上的风势对他们有利,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胜机。 可就在所有船只都准备起锚之时,只听到船底突然传来几声闷响,正艘船随之剧烈地一晃,甲板上的人顿时乱成了一片,许南风站在高处,看到几道黑影从船底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他忽然间想起方才那舵手所说的话,不觉心中一惊。 难道是…… 果然,片刻之后船舱里就传来了惊呼声。 “船底漏水了!” “南风,我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 君疏月说罢,不等许南风开口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此时那船舱中已经传来了短兵相接的打斗声。而对方的炮火仍在迫近,东玥的战舰虽然已经开火迎击,但是那些炮火果然丝毫起不到阻挡的作用,对方在漆黑的海面上横冲直撞,仿佛根本无所畏惧。 “他们的船到底是什么造的,怎会连火炮都挡不住?” “传说东离岛下有一片黑色的暗礁,那些暗礁是一种世上罕见的矿石,他们用那种矿石炼铁,然后武装自己的舰船。” “什么?” 许南风乍闻此事,不由脸色大变:“铁矿?” “是的,不过这都渔民的传说,他们有人被掳去东离岛做苦工,亲眼看到他们从海底将那些黑色的铁矿运上岸,然后打造成足以武装舰船的铁甲。” 海底铁矿……难道…… 那个念头从许南风的脑中一晃而过,可不待他细想,那船身又是猛地一震,他慌忙向下看去,此时君疏月已经身在甲板之上,而在船身周围,上百只闪烁着寒光的铁钩已经犹如鬼爪一般勾在了船舷上。 “小心,他们是从海里上来的!” 许南风刚说完,对方舰船的炮弹已经在船前炸开,惊起的巨浪几乎将正艘船掀翻过去,许南风一时身形不稳险些从桅杆上跌落下来。君疏月见状马上飞身上前接他,可这时那些黑影已经爬上了甲板,君疏月刚跃上桅杆就感觉自己身后突有杀气迫近,他反手一掌,周身气浪飞旋,几枚黑色的暗器转眼就被气浪震开,但这时他身后突然凭空出现一道黑影,对方手中寒刃一凛,朝着君疏月就劈砍下来。 “疏月!” 这是…… 君疏月一回身,对方的身影忽然在他眼前分裂成了三个,对方一身三影朝着君疏月围攻而来。君疏月在桅杆上急退了两步,忽然沉声道:“隐术?” 对方没有作答,而是步步紧逼向他杀来。君疏月的目光在那三道人影身上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就在他目光落定之际,对方三人一起举刀砍下,三个人,三柄刀,却是截然不同的刀法。 君疏月蓦地冷笑了一声,周身真气蓦然高涨。他被那三人围在中间,看似已无退路,然而就在他们三人的刀风一起落下之际,那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却突然消失了。 “假的。” 听到那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三人都不觉一惊,可不待他们反应,君疏月已出现在了他们的包围圈外,他一掌打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一掌穿胸而过却并未见任何的血光,对方的身影瞬间消散于无形,而另外两人见状又连忙抽刀向他杀来,但没想到这一刀落下时君疏月再次从他们眼前消失。 “看来这个也是假的。” 那刀锋掠过君疏月的衣袂,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胸口,这时他忽然伸出两指稳稳接住那刀,两指轻轻一弹,刀刃瞬间化作一片寒光飞散开来,而三个人中最后剩下的人已经在君疏月的身后举着刀砍了下来。 这一刀君疏月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的身形却突然定了下来,对方的刀从他的肩上擦过,在离他脖颈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对方见他罢手,忽地一收刀锋,抬起一掌劈向他的颈项。 君疏月身形一颤跌坐在甲板上。而这时这些从海中潜入商船的刺客已经控制了所有甲板上的守备,连许南风都已经束手就擒。 对方的舰船此刻就停在船队不远处的海上,对方足足有四五十艘战船,已经完全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所有战舰的火炮都已经对准了他们,除非能有通天入海之能,否则他们无处可逃。 第135章 白梅旧人 所谓的隐术乃是东离岛不外传的一门神秘武学,关于这门武学外界所知甚少,当年东离岛少岛主沈乔在父亲死后被迫逃入中原,而追杀他的正是这批精通隐术的杀手,沈乔称他们为忍者,精通暗杀和隐遁。在东离岛上,隐术也分流派,不少贵族家中都豢养着一批忠诚于自己的忍者,他们无处不在,可化万象,来无影去无踪,形如幽灵鬼魅,杀人于无影无形。 许南风和君疏月都束手就擒后,整艘船队很快便落入了对方的控制。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命这些忍者潜入水中破坏船体,连贺凡那几艘舰船上的火药都淋了水,根本无法开火反击。 许南风和君疏月几人因为穿着官服,一看就身份显赫,所以被从商船押上了对方的舰船。那舰船果然与中原的船只不同,周身都裹在黑色的铁甲之中,犹如一座黑色的堡垒。一般来说中原的战舰为了战斗需要也会加固船身,但是船身大多还是木质结构,极少见到这样的战船,而且方才许南风也看到了他们的行船速度,在狂风中似乎比木质的船只更稳更快,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阿疏,你方才有机会脱身的,为什么不走。” “主帅都‘弃械投降’了,我怎么可能走。” 在被押往旗舰的途中,君疏月和许南风两人已经悄悄凑到了一起。其实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也未必能拿得住他们,但是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起去,所以不约而同地一起放弃了抵抗。 “我方才听说这些东离人在海上发现了一座铁矿。” 君疏月一听这话果然也马上脸色一变,许南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担忧,所以点头道:“看起来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发现的铁矿会不会是天上城的残片?” “就跟云鹤山庄的湖底矿山一样?” “完全有这个可能。” 而就在两人低声说话之际,他们已经被押上了对方的旗舰。那艘舰船甚至比商船的旗舰还要雄伟高大,舰船的甲板上人影林立,个个身负黑甲腰配长刀,看上去似乎比寻常的军队装备更加精良。他们铠甲上的配饰与中原人略有些相似,不过看上去更为厚重一些。 “把他们都带过来!” 许南风和君疏月都不精通东离人的语言,所以一路上虽然听到他们低声交谈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这时突然间听到有中原人的声音,他们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在一群黑色的甲兵之中,一个穿着枣色长裳的女子款步走来。那长裳以名贵的纱罗织造而成,上面用金线绣着云影白鹤还有老松。她的长发被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梳在脑后,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灵的声音,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可人。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侧脸颊上蜿蜒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这道疤痕让她看上去似乎带着某种凶戾之气。 是她…… 许南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君疏月就发现了他的异样。他看这个女人的眼神和平常不一样,他们似乎相识? 不过那个女人并没有认出许南风,她只是神情倨傲地走过来将他们几人打量了一番,然后调笑道:“你们是从乾州来的?” 许南风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我们在白梅台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我了?” 对方听到白梅台三字,果然神色一变,她又将许南风上下看了一看:“乾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我见得多了,但我一定没有见过你。” “你为我唱过一曲《相见欢》,你忘了吗?” “你说什么?” 她听到那首曲名不由又向许南风走近了几步,似乎要将他面上的伪装看破一样。 可就在她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只听到她身后传来一声粗犷的男声,那人说的是东离话,君疏月和许南风都听不明白,但那女子挂着冷笑的嘴角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从许南风面前退开了两步,转身朝着船舱方向走去。 船舱里走出的男人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甲胄,身形挺拔而壮硕,那女子走到他的身边,柔若无骨地依靠在他怀里,许南风看到她贴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那人哈哈笑了两声,抱起那女子肆无忌惮地吻住了她的红唇。 “这个女人,曾是白梅台的歌姬。” 许南风看出君疏月眼中的疑惑,趁着众人都在哄笑,他悄悄凑到君疏月耳边低声道:“我曾对她有恩,或许我们可以让她帮我们查清楚海底矿山的事。” “你要向她表明身份?会不会太过冒险,毕竟你现在……”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虽然他们的双手已经被绳索捆住,但是君疏月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许南风笑着点了点头,又故作暧昧地在他耳边道:“我去接近她,你就不吃醋吗?” “你在白梅台有那么多红颜知己,真要吃起醋来,我怕你承受不了。” “哈,这句也好酸啊。” 虽然深陷重围,但是看许南风的样子却是胜券在握,这让君疏月愈发好奇他对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情。 而这时君疏月的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身形踉跄了一下,被猛地推出了人群。许南风想上前抓住他的手,但是注意到周围的人都正看向自己,他只好压下心头的不安,眼睁睁看着君疏月被几个忍者打扮的人围住。 “将军说,刚刚他在甲板上看到你击退了山田君,你是第一个打赢他的人,你的身手不错。” 那女人说罢,朝着许南风的方向轻轻看了一眼,接着缓步走向君疏月:“如果你愿意留在船上,将军会好好重用于你。” 原来方才跟自己交手的人叫山田。 君疏月看向那个站在‘将军’身边的男人,他就像是一道鬼影般默然无声地立在那里,整张面孔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而那双眼睛之中除了猩红的杀气以外再也看不出别的情绪来。 就像是中原贵族养在自己家中的死士,他们只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我们中原人也讲究忠诚。”君疏月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请转告‘将军’,我不愿意。” 他此话一出,其他的俘虏也都跟着应和起来。那女人叹了口气,又将君疏月的话转述给了那位‘将军’。他听完后忽而大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从腰间抽出了佩刀,慢慢朝着许南风走了过来。 “将军问你,你效忠的人就是这个男人吗?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对他效忠了?” 那女人虽然脸上一直保持着笑意,但是当她看到‘将军’握着刀逼近许南风时,她的笑容明显僵硬起来。 君疏月并不知道当许南风说到那首相见欢时,其实就已经在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在白梅台第一次相见时,她所唱的正是《相见欢》,而且她也只为许南风一个人唱过这首歌。 “住手!” 看到那个男人已经将刀举了起来,君疏月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就要冲上去,但是马上又被周围的忍者狠狠按在了地上。 君疏月若想击退他们只是举手之劳,但是他看到了许南风示意的眼神,此时此刻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因为现在不止是这些海寇在看着他们,贺凡也在被押解的人群里。只要君疏月稍有异动,以白舒歌的聪明说不定就能看出破绽来。 而许南风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和君疏月都不出手,面前的这个女人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那刀刚要落下,那个女人便突然扑了上去将他拦了下来…… 云裳十八岁那年被买进白梅台,那年正是乾州武林动荡不安的一年,云裳的父亲因为得罪了九天七圣盟的弟子,全家都因此糟了灭顶之灾。云裳虽躲过了一劫,却在逃难的途中被一伙贼人所劫,为了自保,她不得不拔刀刺伤了自己。彼时那道伤疤比现在可怕得多,那伙贼人见状欲杀她泄愤,不想这时有人愿意出价千金买下她一条性命。 而那个买下她的人就是许南风。 她本以为白梅台就是以色侍人的风月之地,被买进了这里也必无善了。她虽已心存死志,但念及许南风的救命之恩,她身无长物,唯有这歌喉尚可,于是那夜她便为许南风弹奏了那曲《相见欢》以作报恩。 可是她没想到被买进白梅台之后,许南风从未强迫她做任何事,甚至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将她仇人的首级送到了她的面前。后来白梅台经历了一场大火,所有的姐妹都分到了一些钱财各奔东西而去,而云裳在海上遇到了这些东离人,他们的头目,也是云裳如今的相公浅仓山南收留了她,并且许了她一生一世。 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却是个好丈夫,他给了云裳可望而不可即的呵护和温暖,所以她决定留在这茫茫海上陪他共度余生。 “主人,云裳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你。” 船舱内,云裳一改先前那冷艳骄傲的姿态,双膝跪地拜倒在许南风的身前:“云裳先前不知是主人驾临,险些让山南伤了主人,是云裳的过错。” “我们有要事在身所以不得已易容上路,你认不出我来很正常,不必自责。” 方才山南要向许南风落刀之时,云裳挺身出面将他救下。不过未免他们身份暴露,所以云裳也只好隐瞒了真相,只说想要替山南好好□□他们二人。山南对云裳向来宠爱,命人将许南风和君疏月所上铁链后就送到了云裳这里。 “两位留在我这里大可放心,至于你们其他的同伴,我也会尽力保全他们。” 云裳虽不知许南风他们此行目的为何,但是当年如果不是许南风将她收留进白梅台,她只怕早已是这江湖里的孤魂野鬼,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 “我们还有两个朋友需要你特别照顾一下,另外俘虏之中有一个叫贺凡的,你要帮我们盯紧他。” “云裳明白。不过云裳有一件事不明白,不知能否一问。” 许南风已然看穿了她的心事,笑着指了指自己易容过的面孔:“你是不是想问我明明已是北沧的皇帝,却又要冒充乾州的将军?” “正是。” “这件事先不急说,我另外有件要紧事需要你替我调查清楚。” “主人但说无妨。” “我听说东离岛附近有一座海底矿山?” 第136章 一念之差 “海底矿山?” 云裳听闻此言,不禁吃了一惊:“主人也知道海底矿山的事?” “原来不是传说。你可知其中细节,比如那矿山的具体位置,还有采集来的铁矿都作何用处?” 云裳心知这乃是黑旗军不可外传的秘密,但是她也知晓正是因为坐拥了这座铁矿,山南才会日夜征战不休,仗着船坚炮利四处掠杀渔民和商船。他说那矿山是天神的恩赐,但是如今因为这座矿山而犯下的杀孽亦是不可救赎。 许南风见云裳闭口不言,刚想再继续开口追问,这时君疏月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浅仓山南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的依靠,要她背叛她的丈夫,这是何等残忍的命令。他知道如果许南风这么做了,将来一定会后悔。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许久的沉默后,云裳抬起闪身泪光的眼睛看向他们:“那座铁矿会给他带来不幸。” 它令他强大,也令他疯狂。拥有的越多,渴望也会越多,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吞噬而变成疯子。 而许南风所想到的是,如果让白舒歌知道深海之中还有着这样一座矿山,那么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其掠夺殆尽,而到了那时,不止是黑旗军,整个沧州都将面对灭顶之灾。 白舒歌掠夺这么多精铁的目的究竟为何,他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这些未解之谜让许南风的心一刻都无法安宁。那个男人的可怕已经远远超出了许南风的预想,这个从千年之前就一直徘徊在人世间的冤魂,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整个天下拖入深渊为他的家人陪葬而已。 “如果你们知道矿山的位置,你们打算怎么做?” 云裳小心翼翼地看着许南风和君疏月,她最在乎的其实是山南的安全。她只有在确保了山南的安全之后才会答应与许南风他们联手。否则,她会是挡在山南面前最后的堡垒。 “毁了它。” 许南风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冷酷起来,他看上去就像是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君王,对于会威胁到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果决地痛下杀手。云裳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君疏月。不知道为何,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而且还是隔着易容和伪装,但是她却能感觉到这个人是唯一能够令许南风从血腥和暴戾中清醒过来的人。 “你要想办法帮我们进入矿山,如果那只是一座普通的铁矿,那么我们会将它归还给你们。” “那确实不是一座寻常铁矿。它所锻造的兵器更加锋利,而护甲也更加坚韧,它可以被锻造得薄如纸张,就算将整个舰船都覆上这样的铁甲也不会增加船只的负重。” “正因为它如此不同寻常,我们才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而且倘若那些矿山真的是天上城坠入海中的残片,那么他们一定要在白舒歌觉察前把它彻底毁掉。 黑旗军在还上肆虐已久,周围海域的渔民和商船都不敢再从云海经过,像今天这样劫持了一整只船队的战果几乎是前所未见的。但考虑到这只船队既然是赤炎帝派往东玥的,两国一旦发现船队在海上失踪,必然会派出战舰出海寻找。所以浅仓山南马上下令押着整只船队返航回东离岛。 在向云裳表露了身份之后,许南风和君疏月在船上的行动就相对自由了许多。其他的船员都被关押在船的底舱里,云裳说山南打算把他们带回东离岛做劳工。时机成熟之后他会命人打造更多这样连火炮都击沉不了的战舰,到那时他就可以在任何海域肆意掠夺。 这其实也是云裳最不愿意看到的。 自从劫持了商船之后,这旗舰上的人几乎每一日都沉浸在狂欢之中。船上日夜笙歌,觥筹交错,这幅景象实在是颓靡不堪。 而这几日云裳吩咐他们两人尽量待在舱中不要走动,因为山南的忍者已经盯上了君疏月,就算他们如今铁链加身,但有这样一个高手在船上,这些忍者一刻都不会放松警惕。 不过他们虽然受到严密的监视,但是至少还能在船舱里自由活动,至于贺凡他们恐怕就要多吃点苦头了。 “云裳的人每天都在盯着贺凡,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动。” “如果他真的急需这批精铁,那么他一定会将商船被劫的事告诉北辰襄,东玥很快就会派舰队赶到。” “以黑旗舰的战力来说,东玥的舰船若是来攻,只怕有来无回,不过我担心的是白舒歌手上的那批药人。” 说到他,许南风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这几日他们和魏无涯已经断了联系,不知道东玥那里情况如何,北辰遥究竟有没有救出来。 “见招拆招吧。” 君疏月走到窗边,东方已见曙光,几日的暴雨过后,海上如今一片风平浪静,甚至能看到白色的海鸟在天际翱翔。 可惜这其中并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一只…… 自从那日北辰遥硬闯御书房后,北辰襄命人对外封锁了所有有关他的消息,这后宫之中但凡有人胆敢议论是非,皆是不赦死罪。所以外界只知北辰遥突然重病被接入宫中,却不知这其中另有玄机。而在这期间王府亦被重病包围,就连王妃都不得自由出入,整个皇城之中都是人心惶惶,平静之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那日之后,北辰遥一直被北辰襄藏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每日都有专门的太医守在宫里,除非有北辰襄贴身的金令,否则谁也不能擅入寝宫。 这件事关系重大,知情的太医也不敢随意议论,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是施针还是灌药,北辰遥都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北辰襄憋着一口气,只差没把他们都拖出去问斩。但是又怕杀孽太重祸及北辰遥,所以这几日下来他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但是眼中的疯狂之色却越来越重,仿佛随时都会为了北辰遥而血洗天下一般。 太医只说北辰遥的那口血是因为气急攻心所致,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病症,所以他们除了每日用一些补药以外,也不敢轻易给他下别的药。眼看着这人日日昏睡不见转好,太医们也是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北辰襄如今甚至连批阅奏章都搬到了寝宫之内,若是累了便在自己的床榻边小憩片刻,这明明是他的寝宫,可是半月下来他甚至连御榻都不曾睡过。 其实每一晚他都想拥着北辰遥入睡,这件事他幻想了无数次,如今这人明明就近在眼前,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但偏偏这个时候他却胆怯了。 因为北辰襄知道自己一旦跨过了那个坎,那么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要他碰了北辰遥一次,那么就再也无法放手。 所以无论那*如何烧灼着他的心,他的心魔如何引诱着他去得到那个人,他都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北辰遥说他心狠,其实他可以对天下间任何一个人心狠手辣,但他对北辰遥做不到。 “皇叔,其实我一点都没变,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将所有的太医都赶出去之后,北辰襄一身疲倦地坐在御榻边,北辰遥依旧昏沉地合着眼,若不是还能看到他的胸口在微微起伏,北辰襄真要怀疑自己守着的是一具尸体。 当初贺凡重伤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个人明明活着却偏偏不肯睁开眼。 其实贺凡醒来之后北辰襄就后悔了。他其实应该放手的,因为醒来的这个贺凡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让白舒歌踏入自己的寝宫。因为他已经赔上了贺凡,不能再赔上皇叔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笨,被一个外人骗的团团转,甚至……甚至几乎失去了你。” 北辰襄握住北辰遥的手,将微凉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我像是入了魔一样,我见过他的力量,那是我渴望得到的东西。他能够帮我移山倒海,翻天覆地,他能帮我成为举世无双的君主。” “皇叔,你其实知道我的身世吧。我的身体里,有着那个怪物的血统,我的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我白舒歌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我应该听从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控制不住自己所说的话,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才想冷落你,疏远你,但是我越是如此,那个声音就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反复。白舒歌说那才是我的本性,如果我释放了我的本性,我会成为天地间最强的人。皇叔,你不是一直让我成为那样的人吗?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 北辰襄握着他的手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一直说着,说到自己口干舌燥声音喑哑才发现脸颊两边竟已经湿润了。 “皇叔,我求求你醒过来吧,我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你是我最后的坚持了,如果没有了你,我也许真的快要疯了。 我一边渴望着变强,一边抗拒着成为那种无情杀戮的怪物,我只有在想到你的时候才能冷静下来。 “不要离我而去,皇叔,我真的……好爱你啊……” 那个爱字,他终于还是说出口了。那个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禁忌,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这爱难道一定就是错的吗?为什么我一定要爱得这样苦,这样煎熬? 北辰襄忽然慢慢站起了身,他伸出手轻轻抚向北辰遥的脸颊,那冰冷的肌肤却像是无声的诱惑,他之前迷茫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他蓦地俯下身,用力吻住了那双苍白的唇。 你看,明明很容易就可以得到。 白舒歌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撬开北辰遥的牙关,像是攻城略地一般疯狂地掠夺他的气息。 “去得到你想要的。” 等你醒来之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第137章 恩断情绝 北辰遥至今都要记得当初北辰襄出生时的情形。他起初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儿,他对他甚至是厌恶的。而这种厌恶来源于他的母亲,那个从外邦来的女人。 北辰襄的娘是北辰遥这一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用人间任何的词汇来形容都似乎有些匮乏。或者可以说,她也许生来就不属于这个人间,她的出现让整个东玥都为之倾倒。而北辰遥的兄长,那个永远冷静睿智的男人在她的面前也仿佛失去了自我一样。 他疯狂地迷恋她,如飞蛾扑火一样坠入情网之中,他明知道帝王的爱恨足以左右一方黎民的命运,但是他仍然冲动地,一往无前地奔向那场注定会走向毁灭的爱情。 所以北辰遥痛恨那个女人,是她亲手毁灭了本该成为一代明君的皇兄,在她病故后的两年里,他就像是一棵被蠹虫蛀空的朽木,迅速地苍白和枯萎下去。 北辰遥看着那样的皇兄突然间明白,那个女人就像是一味剧毒,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之中,只有死亡才能平息他的痛苦。 所以他是那么地憎恨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儿子,然而那个孩子却是皇兄唯一留给他的遗产。 他要他发誓一生一世守护他,辅佐他,让他不再重蹈自己的覆辙。所以北辰遥只能咽下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个孱弱的孩子,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其实北辰遥已经记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仅仅把这个孩子视为责任和负担。或许是从他被群臣欺辱偷偷躲在先皇陵寝前哭泣的时候,亦或者是他在病重之时躺在自己怀中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时候。那些记忆对于北辰遥而言已经是那么遥远了,但只要回忆起来,他青稚的模样却依旧是那么的清晰。 他从对他恭顺而疏远渐渐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依靠。尽管在这乱世之中踽踽独行是那样的艰难,但似乎身边只要有了他,北辰遥便没有了后退和萎缩的理由。 所以当他看到十六岁的北辰襄如他母亲一样不可挽回地走向衰弱和死亡的时候,他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阳寿。十年,二十年,哪怕立刻死去都愿意,只求这个孩子能够好好活下来,哪怕只是做一个平庸无能的君主也好,只求他年轻的生命不要这么快陨落,只求他不要在盛开的季节凋谢。 而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不知道是不是神灵听到了他的许愿,他终于将健康还给了北辰襄,然而所有的一切却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改变了。他和北辰襄之间的关系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拨弄着,完全失去了控制。 “皇叔,我爱你啊……” 当那个暧昧的呢喃声在北辰遥的耳边响起时,他整个人几乎从梦里一下子惊醒了。他望着那昏黑的床帐还有帐子上奇怪的黑影,忽然之间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窒息和痛楚。 他还活着吗?这里……又是哪儿? 他努力想要撑起身体,然而他的手脚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令他根本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他既惊讶又恐惧。 “皇叔,你醒了吗?” 北辰遥听到那个声音,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那张精美绝伦却又危险万分的面孔在黑暗中渐渐朝着自己靠近。 “北辰襄!” “对,是我。” 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涌动着一种疯狂,那种目光让北辰遥觉得自己会被他一口吃掉。他努力想要与北辰襄保持距离,然而就在他想要把身体移开时,他却忽然发现他们两人正□□着裹在同一条被子里。 他们的肌肤紧紧相贴在一起,只要稍有动作,便能摩擦出令人不安的火花。 “你疯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北辰遥几乎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但是北辰襄却不会让他再逃避下去,他渴望这一刻已经渴望了太久,他一直谨小慎微,将所有的欲念都深深地藏在心底,然而今天他却决定要释放出来。 白舒歌说得对,他是天下之主,为什么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敢拥入怀中? “皇叔,你是如此通透之人,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侄儿对你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 此刻的北辰遥已没有了任何顽抗的能力,不止如此,他甚至还感觉到身体里像是被点着了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都莫名的躁动起来。 他知道这绝不寻常,难道是……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北辰襄说罢,忽然一口咬住北辰遥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起初那一口咬得极重,疼得北辰遥背上顿时生出了一层寒意,他拼命想要推开这个满身杀意的男人,但是很快他的身体又因为对方暧昧的撩拨而虚软下来。 他从来不知道他那个从来不近女色的侄儿在□□上竟有这么多的花样,他的爱抚和亲吻像是在北辰遥的身体上点起了燎原之火,让他明知那是罪恶却情不自禁随之堕落。 不……停下…… “皇叔,放松一点。” “北辰襄……别让我……更恨你……” 他知道那是药的缘故,他其实一醒来就嗅到了那股一样的香味,那股香味摧毁了他的神智,让他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就像是放在一小团火上慢慢地烤着,四肢百骸里涌动着不安分的气息,他越是抗拒,就好像陷得越深。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犹豫了太久。” 北辰襄握住北辰遥那攥紧了被单的手,摊开他的手掌,将自己的吻轻轻献上:“我忍了太久了皇叔,我今天,会伤了你的……但是,只有血才能让我停下。” 他说罢,忽然猛地向前一挺身:“熬不住就叫出来吧,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不——!” 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的北辰遥在慌乱中拔下了自己发髻上的玉簪,狠狠刺向北辰襄的胸口…… 一道血色从他眼前掠过,他看到那双注满深情的眼眸一瞬间被惊讶所替代。 “皇叔你……” 温热的血从伤口处喷涌出来,溅落到北辰遥的脸颊上。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像是坠入了一场无边的噩梦里。 “襄……” 北辰襄猛然呕出一口血来,身体在北辰遥的面前软倒下去,北辰遥本能地想要抱住他,但这时一道人影从帐外掠了进来,北辰遥几乎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那人从床上拖了起来。 “王爷你……” 是傅行舟! “皇……皇叔……” 北辰遥的发簪还扎在北辰襄的胸口处,他拼命抬起手想要抓住北辰遥,但是傅行舟却已经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北辰遥,将他从床边带离。 “王爷,我们赶紧走!禁卫军要来了。” “不,他怎么办……他……” 傅行舟看了一眼一身狼狈的北辰遥,忽而什么都明白了。他冷冷瞥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北辰襄:“他这般对你,你还对他留恋什么?” 他杀了你的孩子,还想将你变作他的禁脔,他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北辰遥颤抖着将自己的目光从北辰襄的身上移开:“王妃都安置好了吗?” “一切都按王爷的吩咐,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傅行舟说着便把北辰遥抱了起来,即便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北辰遥身上那不寻常的高热,还有这屋子里弥漫着的气味足以说明北辰襄的所作所为有多卑劣。 “给他止血。” 北辰遥闭上眼,拼命压着心头的痛苦,沙哑着声音命令道:“给他止血,留他一命。” 傅行舟不可置信地看了北辰遥一眼,但对方态度坚决,似乎铁了心要救北辰襄。傅行舟只好上前翻过北辰襄的身体,点住他心口处的穴道。 “没有伤到要害,他死不了的。” 北辰遥听到这话方才缓缓点了点头。但这期间他再也没有看过北辰襄一眼。 他们叔侄之间的一切,已经被无情地斩断了。 “皇叔……不要走……我求你……” 我求你,不要走,我放下一切尊严来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北辰襄望着傅行舟抱着北辰遥向外走去,他拼命从床榻上爬下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但手仍然不死心地朝着北辰遥伸了过去。 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啊。 “走吧。” 北辰遥犹如叹息般的声音打破了北辰襄最后的希望,他倒在血中,无力地看着北辰遥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行越远,无论他如何哀求和挽留,对方都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北辰襄躺在那犹如坟墓一般死寂无声的寝宫里,他的目光落在那支带血的发簪上。他想,你既然要杀我,为什么不再狠心一点。 我的心,早就已经送到了你的手里,你何不干脆将它揉碎? 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一条命? 第138章 君臣永诀 北辰遥虽然被傅行舟带出了皇宫,但是他身上的药性却越压抑发作得越厉害。傅行舟是风月老手,一看这情形便知道不可硬抗,否则必要气血逆行而亡。 “王爷,你暂时忍耐片刻,我带你去……” “本王不去那种地方!” 北辰遥素来洁身自好,在迎娶王妃以前,他身边几乎没有过任何侍妾,更不曾流连过花街柳巷,所以这一次被北辰襄下了药之后,身体的反应比一般人更加强烈。 “这……” 傅行舟抱着身体火热的北辰遥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这个向来冷心冷面的铁血王爷如今在他怀里几乎化成了一滩春水般,嘴上虽然说着不要,可是那无意中透出的□□和肌肤间暧昧的摩擦让傅行舟都有些把持不住。 这北辰襄当真是禽兽不如,为了强迫自己皇叔竟然给他下如此烈性的药,他如此逆天悖伦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想到这,傅行舟真后悔不该答应北辰遥让他独自一人进宫,更不该为了保护王妃而离开京城这么多日。他没想到自己甫一回京,整个东玥的天都要变了。 他一直以为北辰遥是个懂得忍耐的男人,但他低估了丧子给北辰遥带来的痛苦。所以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王爷,你只当是做了场梦,眼下保命要紧。” “你给本王找个有水的地方……” 北辰遥此刻神智已有些模糊,此刻全靠着过人的定力在强撑。傅行舟见状心中不由暗自叹气,好在今日自己及时将他带出了皇宫,若是真的让北辰襄得逞了,以他的性子也必定难逃一死。 “城外的山谷里有泉水,我带你去那里。” 北辰遥已经没有力气应声,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唇轻哼了一声。傅行舟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心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该心疼他。 北辰遥啊北辰遥,若非你已娶妻,我也要忍不住被你吸引了。 北辰遥这一走,东玥皇宫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北辰襄在自己的寝宫遇刺,而一直昏迷不醒的北辰遥又突然下落不明,这所有的罪名自然都要归结到他的头上。 傅行舟虽然已经替他止了血,但这伤毕竟逼近心脉,太医们抢救了大半夜方才让他真正脱离危险。这期间白舒歌一直站在寝宫之外,脸上浮动着莫名阴森的笑容。 北辰遥,看起来这一局你已经输了。你丢了最后的阵地。 寝宫里,北辰襄已经抢回了一条命,但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之后,他整个人看上去倒不如死了算了。 “陛下。” 白舒歌轻声走到榻边,抬了抬手将所有的宫人都屏退下去。北辰襄的双眼茫然地睁着,似乎已看不出什么神采,他的呼吸和心跳纵然都在,但和一个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陛下,龙体要紧。” 白舒歌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这世间,多情总被无情苦,你贵为天子也难道此劫啊。” “先生,我要如何才能度过此劫?” 白舒歌笑了笑,将手从北辰襄的额头移到他的胸口前:“这里死了,便就不会痛了。” “人若没了心,可还能活?” 白舒歌又笑:“不但能活,而且能活得更好。” “那请先生帮我把这颗心挖出来吧。” 北辰襄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勾出一抹惨淡凄凉的笑意:“我如今方知万念俱灰是个什么滋味,先生,我这里好痛。” “人世间,最折磨人的是一个情字,最难舍的也是一个情字。”白舒歌说着,忽然五指蓦地一收,骤然袭来的剧痛让北辰襄眼中不觉掠过一丝惊诧之色。 “陛下若能真的做到断爱绝情,才能真正登上九重,君临天下。” “断爱绝情……” 此际北辰襄已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他渐渐感到剧痛朝着自己的四肢百骸蔓延,他几乎就要无法呼吸。 “唔……” “这颗心,我替陛下收了去吧。” 从此以后,无爱亦无痛。 “先生。” 北辰襄只觉自己整个身子已坠入了黑暗之中,但他拼命地伸出手抓住白舒歌的衣袖:“我不想忘了他。” “不,你不会忘了他。” 白舒歌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会记得他,记得他如何伤你害你,记他如何弃你而去。” 到那个时候你会明白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得多。 “睡吧,只当一切都是前尘里的梦。” 北辰襄慢慢合上了眼,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这一生的遗憾都在这声长长的叹息里。也许他也明白,这一合眼再醒来时,北辰襄便不再是北辰襄了。那个深爱着北辰遥的北辰襄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他留在这人世间的只有一缕残念。 皇叔…… 白舒歌听到他沉吟着那两个字陷入昏迷之中,嘴角嘲讽的冷笑慢慢淡去。他将滑落到腰际的被子替他轻轻盖上,然后站起身朝着窗户走去。 窗外月色如雪,一如他千年前站在天上城的毕罗花树上看到的那样。白月的清辉落满了他的肩头,他曾答应了一个人,会将这天上城的月光带回到人间,让他不再承受苦痛和别离。 然而他却对他失了约。 夜风拂过他的衣袖,那绑着发髻的头绳被一并吹拂起来,他一个没留意,长发被风吹开,那根发带在风里飘向窗外。白舒歌伸手想去接时却看到那宫外的城墙下有道人影正提着小灯在黑暗中慢慢走着。 “大哥!” 白舒夜像是感应到了白舒歌的目光,一抬头便看到那根从高处飘落下来的发带。这几日白舒歌一直不许他入宫,说宫里将有大乱,要他在城外暂避。但是他实在担心白舒歌的安危,所以才冒着被骂的风险入了宫。 他一入宫就听说凤皇出了事,匆匆赶来寝宫这里,果然看到白舒歌就在此处。 “我不是让你在城外待着,为什么不听话?” 白舒歌一个纵身跃过了栏杆,白舒夜看到他在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犹如一只振翅的白鹤飞向自己。 那道鹤影仙姿卓然地落定在白舒夜的面前,让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失神。 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何父亲要将云鹤山庄庄主之位留给那个毫不起眼的白轻衣,明明大哥才是天下间唯一配得上那个位置的人。 但如今想来又隐隐有些庆幸,若不是如此,也许他和大哥之间只会越来越远。或许正因为有了这些波折,他们兄弟两人才有机会这样朝夕相伴,彼此依靠。 “大哥,你多日未回,我担心你。” 白舒夜用那只没有提灯的手紧紧牵住白舒歌:“大哥,我知道你想借东玥皇帝之力重振云鹤山庄,但是……” 皇宫内外的谣言白舒夜即便远在城外也有耳闻,宫中内外都将大哥称作迷惑君王的妖人,更有人说北辰王爷与白舒歌已经势成水火。而白舒夜深知北辰襄对北辰遥的感情,所以这两人一旦有了冲突,白舒歌的处境势必十分危险。 而他又怎么知道白舒歌早已将这对叔侄玩弄于鼓掌之间,更让自己在东玥立于不败之地。 白舒歌端详着白舒夜那张看似平凡的面孔,嘴边却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夜这个名字还是当年他亲自给这个弟弟取的,因为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单名正是这个夜字。 白舒夜与他真的是越发的像了。 “你不用怕,大哥不会有事。” 千年前他也曾这样告诉过夜,他不会有事,他会平安回来。等自己回来时,他会带着天上城的灵药为他解除纠缠多年的宿疾,让他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活下去。 然而他的夜没有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他也成了毕罗花的祭品,白舒歌亲眼看着他被那些犹如妖魔般的藤蔓卷走,消失在一片血雾之后。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根本不是要救他,而是亲手害了他。 “大哥?你怎么了?” 白舒夜见白舒歌沉默不语,但握着自己的手却异常的用力,他担心地伸手在白舒歌的眼前晃了晃,不料却被他一把握住,然后猛地拽进自己怀中。 “夜,夜……我不会再让你有事了……” “大哥?” 他第一次觉得白舒歌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那不是一个兄长看弟弟的眼神,而是…… 他叫着夜的时候,仿佛是这天下间最温柔的情人,让白舒夜的心都要融化了。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舒夜被白舒歌紧紧抱住,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白舒歌感觉到他的挣扎,这才恍如惊醒般松开了手。 “没有,你是大哥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大哥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那个最大的谎言是他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如果他想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对他最好的保护就是永远不要让他去触碰那个秘密。 第139章 南海蓬莱 东离岛位于南海以东,那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岛屿,海上群山环抱,四季如春,远远望去就犹如蓬莱仙境一般。 “没想到这茫茫大海之中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许南风和君疏月一连被关在船舱中多日,这天云裳陪着山南去别的船上巡视,他们两人才得了片刻的自由。 “是世外桃源还是刀山火海,现在尚未可知。” 看着那海平面上渐渐浮现出整个面目的岛屿,君疏月并没有许南风那么乐观。他总觉得越靠近这里,越是杀机重重 “横竖我们一路走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难道还怕这些蟹将虾兵不成。” 许南风不知何故心情大好,说起话来更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君疏月见状,不禁笑道:“说得你我好似煞神一般。” 而就在两人说笑间,许南风看到那海岸边隆起一排黑色的犹如烟囱般的巨物,海港周围正有许多船只来来往往,似乎正在往里运送着什么,岸上还有不少赤身的劳工在来回搬运。 “那个是……” “我在云鹤山庄的剑庐里看过类似的东西。”许南风若有所思道:“那恐怕就是他们炼铁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座海底矿山就在东离岛的附近?” 许南风望着海面上来来往往的货船点头道:“我们下了船之后便可以去一探虚实。” 君疏月见他这话说的轻松,想来是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不过此地毕竟是异乡,他们行动仍要格外小心,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他们在这岛上可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这座海岛看似宁静秀美,有如世外桃源,但是当船真正靠了岸之后许南风和君疏月才发现这岛上的百姓个个都穿着轻甲佩着兵刃,好像随时都准备上阵杀敌一般。 他们这副打扮,似乎已是全民皆兵,而且海岸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外能看到不少士兵正在操练。 浅仓山南命人将许南风一行押送到军营里,卸去他们的武器和装备,让他们换上劳工的衣物。许南风和君疏月因为被云裳要了去,所以并没有跟其他人关在一处,而是被带去了海边的一栋大宅里。 那宅子坐落在半山之上,从山脚到山腰种满了淡粉色的花树,远远看去,那宅子就像是漂浮在一片云霞之中。 云裳告诉许南风,这里便是山南的行宫,不过他一般都住在山下的军营里,这里是姬妾们的居所。在这片海上其实除了东离岛以外,再向东还有三四个类似的岛屿,自古以来几座岛屿上的势力互相争斗不休,所以才有了今日看到的局面。整座岛全民习武,就是为了随时迎战。如今山南得到了海底的矿山,命人夜以继日地打造战船和武器,就是为了能够早日将海上诸岛尽早收归于自己的旗下。 “南海诸岛一旦被山南统一,日后他们更可以在海上为所欲为。”看着海岸上那一片刀山剑林,许南风真不敢想象今后山南在海上的势力进一步坐大,将会对整个沧州大陆有多大的威胁。 “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座矿山?” 云裳曾陪着山南一步步踏着鲜血和尸体走到今时今日,对于海上的争斗早已厌倦。是那座矿山唤醒了山南心中深藏的*,若是没有它,或许山南也不会膨胀得迷失了自己。 “我必须要亲眼见到那座矿山才行。” “今夜山南会在这里设宴,我可以想办法送你们离开。” 云裳话音刚落,许南风已看到走廊尽头有人影一晃而过,他连忙用眼神制止了云裳,拉着君疏月退了两步,低下头故作对云裳十分恭敬的样子。云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拔高了声音装模作样呵斥了他们几句。许南风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他的听力极佳,直到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消失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那个忍者是山南的家臣,你们要格外当心他。”云裳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来他对于山南放过君疏月这件事果然十分介怀,如果他一直这样盯着不放,后面的行动将必将受阻。 “关于忍术你知道多少?” 君疏月虽然与他们交过手,而且也占了上风,但是对于这门武学他的确知道甚少,他只怕这一路山田会一直阴魂不散跟着。 “这忍术一直都是一脉独传,外人根本无缘窥得一二,而且这忍术神秘莫测,变幻无穷,不但可易容,甚至还可以易物。”说到这个山田,云裳也颇觉头疼。她来到浅仓身边这么久,对他这个夫君起码掌握了有□□成,观他一喜一怒就能知他心中所想,而这个山田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山南对他亦是信赖有加,如果他真的发现什么端倪再说给山南听,那恐怕连云裳都自身难保。 “只要他不易容成阿疏的模样,其他都好说。” “这可未必。说不定哪天站在你面前的便不是我了。” “我只要不瞎就绝不会认错你。” 云裳听到这话不觉诧异地用目光将两人打量了一番。她先前以为许南风与君疏月只是生死之交,但这样看来,他们似乎……另有隐情? 不过倘若真的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她倒是真的很想看看这个男人的真实模样。他该是何方神圣才能降得住许南风这样的人? 当夜,山南果然如云裳所言在行宫中大设宴席,犒赏有功之臣,行宫内外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这种时候云裳自然要陪在山南身边,但是在那之前她已经将这行宫的地形图交给了许南风和君疏月。 山南这座行宫是仿沧州的旧式宫廷所建,而且又在半山之上,所以行宫多以木质结构为主,但因为自古以来东离岛战事频繁,所以这行宫既是岛主的栖身之地,战时亦算得上是一个哨岗和堡垒。行宫之中地形复杂,而且守备森严,若没有内部的地形图,要想闯出去只怕不易。 云裳因为担心着许南风和君疏月的安危,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而山南顾着与众人应酬,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反而是山田一直暗中盯着云裳,那寒意森森的眼神看得云裳心中颇为不安。 她虽然已经把地形图交给了许南风和君疏月,但是这行宫中里里外外有不下三十个哨岗,每个哨岗每隔一炷香就会换防,其余时候也有守备来回巡防,真可谓是铁桶一般。而且就算他们混了出去,如果明天日出前不能顺利回到行宫,一样会被山南发现,到那时候自己也帮不了他们了。 想到这,云裳倒酒的手不由一颤,这时她身边忽地人影一现,一只冰冷无温的手蓦地出现接住了斜倒的杯子。 “夫人小心。” 山田这一伸手着实把云裳吓得不轻,山南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倒也没有多想,笑着搂过云裳一边给她喂酒一边问道:“夫人今天是怎么了?似乎脸色有些难看。” 云裳这才慌忙挤出一丝笑容,接过山南的酒杯笑着敬过去:“哪有,只是有些不胜酒力。” “夫人陪我在海上辛苦了多日,今日也该早些歇息的。” 山南对云裳这般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倒让她越发感到不安起来。她知道山南的心愿便是要统一这南海诸岛,而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已经等同于背叛了他。日后若让他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怕永远也不会得到他的原谅了。 云裳正心中暗自怅然之际,屋外忽然传来守备的惊呼声,她惊得不由脸色骤变。莫非是许南风他们出事了? 山南一听到声响,马上带着一众人赶了出去。殿外的走廊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山南循着火光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许南风和君疏月已被团团围住。山田见状便要下去,这时山南将他拦住,用目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畔的云裳,然后对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 那侍卫马上会意,将山南狩猎所用的弓箭拿了过来。 “夫人,我将他们两人赏给了你,他们便是你的人,你看这该如何处置?” 云裳闻言心中一骇,但这时山南的弓已经递到了她的手边。她抬头看了一眼山南,他的双眼之中泛着一抹狠戾之色,让云裳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露了破绽。 “夫人,这两个奴隶擅自逃跑,按照岛上的规矩,该杀。” 山田从旁冷声插了一句:“夫人的人,还请夫人亲自动手。” 原来他们早已怀疑,只是一直不动声色罢了。云裳心头猛地一跳,那递到自己手边的弓箭犹如淬毒了一般,让她不知究竟该不该伸手。 可这时她忽然想起来许南风在临行前对她说过一句话。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便是。 难道…… 她的目光骤然一亮,难道…… 山南看到云裳将手中的弓箭接了过去,他的眼中不觉掠过一丝喜色,而山田却始终面色如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主人,但愿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 云裳慢慢握紧了弓,搭上箭,朝着许南风和君疏月的方向张满了弓…… 第140章 故布疑阵 云裳的箭如穿云之势破风而来,这一箭来得既突然又狠绝,待许南风回过神来转身欲挡的时候,那箭已经扎入了他的胸膛。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云裳也似乎能看得到许南风脸上一晃而过的震惊和愤怒。 难道是自己料错了? “将军!” 君疏月看到许南风被暗箭所伤,顿时也阵脚大乱,周围的人趁势一拥而上。血肉撕裂的声响让云裳握着弓的手蓦然一颤,这时山南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大笑道:“不愧是我浅仓山南的女人,这一箭射得好!” 山南原本将他们带回东离岛也只是为了奴役他们,所以现在死了也并没有什么可惜,况且还证明了云裳对自己的忠心,想到这他不禁心情大好,拉着云裳的手便返回屋中准备继续饮酒。 这时守备匆匆赶来,跪在他们面前:“将军,那两人已经气绝。” “死了?” 云裳微微一怔,不待她开口,只听山南厉声道:“既然死了便拖出喂狗便是。” 不知为何,方才云裳心里还一直惴惴不安,但此刻听说了他们的死讯反而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山田,故意笑道:“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坏了将军的兴致,把他们的尸体拖远一些,免得晦气。” 她这么一说,山田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她和那个中原人之间当真没有私情? 而此刻云裳算是彻底冷静下来。许南风是何许人也,难道会死在这几个喽啰手中?况且自己那一箭虽然出其不意,但也不可能一箭就取了他性命,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山田说过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更不可能让许南风被暗箭所伤。 所以说他们是故意在这里现身,好借着假死之名来脱身? 云裳想起今日悄悄跟踪在自己身后的山田,以许南风的聪明或许已经猜到山南对自己起了疑心,所以才在离开前叮嘱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最重要是保护好自己。 主人,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吗? 山南下令将许南风和君疏月就近掩埋在海岸附近,可那些守卫方才离开,便有一双手从那薄薄的泥土中伸了出来。倘若夜间被人看到这情形,只怕真的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咳咳……” 那些守卫大抵以为他们两人是死绝了,所以那坑倒也没有挖的很深,许南风在土里挣扎了两下便翻了上来。 许南风脱困之后,马上便伸手刨开旁边的土坑,一把将君疏月从坑里抱了出来,又小心放在一旁的岩石上。 这闭气的法子是许南风从前在一本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古书上看到过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既然看了便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这次在这异地他乡竟派上了用场。 “等他们开始换防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君疏月一边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慢慢站起身来,此刻行宫中的酒宴还在继续,海岸上的巡防也松散了一些,许南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递给君疏月:“将这衣服换上,我们先混上船。” 许南风和君疏月被山南关在船上这些天可没闲着,只要云裳稍一有空便会亲自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当地语言,虽远不能说精通,但是日常的对话起码能听懂个五六分。这样他们换上衣服混在夜色里也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那载着铁矿的货船就停泊在海岸边,岸上的劳工夜以继日地劳作着,似乎连一刻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许南风和君疏月混在守卫的队伍里时还看到了司徒敬的人正被驱使着与劳工们一起从船上卸货。 “可有看到贺凡么?” 许南风的目光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果然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以他的武功,上了陆这些人都拿不住他。” “话虽如此,可是这孤岛之上又能往哪里逃。” 两人兀自压低声音说话之际,前面的人已经引着他们走上了一艘货船的甲板。这艘船才刚刚卸完货,只在岸边停泊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再次前往矿山。 茫茫夜色沉沉地压着海面,今夜无星无月,向远看去只有海天尽头处能看到一丝灯火在风中闪烁着。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船去。” 有人吆喝了一声,推着许南风和君疏月朝船舱走去。正巧这时有人抬着铁矿与他们擦肩而过,许南风故意装作滑了一跤扑在了那一堆铁矿之上。君疏月看到他将一些残渣蹭到了自己的衣袖上,连忙护在他身前,将其他人警惕的目光挡了下来。 许南风在云鹤山庄剑庐中见过这种不同寻常的矿石,准确来说它们甚至不应该算是铁,而像是某种晶石。这种晶石经过淬炼之后会变得坚硬无比,最重要的是不像寻常的铁具那样厚重,用这些晶石所锻造的剑非常轻薄而且韧性极强。许南风就曾看过白舒歌锻造过一种可以缠在腰间的软剑,这种剑平日里可以藏在腰带或者衣袖之中,待需要迎敌之时便可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阿疏,你看。” 许南风和君疏月走回船舱后马上撕下了自己的那片衣角拿到灯下。 “果然不错,这和云鹤山庄所用的铁矿是一样的。” 那铁矿的残渣细如沙粒,在灯下一看犹如水晶一般闪动着白色的光泽。君疏月将那残片接过来细细看了看,当年天上城坠落的时候,只保住了主体的部分沉入海中,其他一部分被海水长年累月的冲刷,早已不知遗落到了世间的哪个角落。但是这些残片一旦被有心人得到,就会想白舒歌那样锻造出举世无双的杀人利器,到那时整个沧州必会大乱。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矿山的规模,你到底有何打算?” “你还记得我们交给贺凡的那及艘船的货吗?” “火药?” “对,我已经命人在那些精铁下面铺满了火药粉,这些火药粉也是黑色沙粒状的,与精铁的残渣有些相似,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异样,就算是白舒歌亲自检查也断不会发现。我本想着把那几船货送到东玥,给北辰襄一个大礼,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可是那几艘船已经被扣押住了,如果他们在岸上点燃了火药,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许南风笑着摇了摇头:“此事我已经叮嘱过云裳,她知道那船里装的是火药,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山南卸货。” 君疏月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不觉一松:“果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但是你打算怎么把火药运过来?那几艘船的目标可不小。” “会有人比我们更急的。” 君疏月闻言豁然一惊:“贺凡?” “让白舒歌知道这海底矿山的位置,他一定会指使贺凡采取行动,我们的商船都已经受损严重,只有他的那几条船还能下海。到时候我们只要配合贺凡夺船,让他把船开往矿山便是了。” “等到了矿山再将火药点燃,来个同归于尽?” “贺凡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我送他上路也算是帮了他。” 许南风说着,眼中不觉划过一丝寒光:“我屡次警告北辰襄应该跟白舒歌划清界限,而他却始终把我的话当做儿戏。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用贺凡的血来祭旗。” 听他这语气是打算彻底牺牲贺凡来报复北辰襄。不过就算现在不杀贺凡,他日后也只是白舒歌杀人的傀儡。 云裳告诉许南风山南对这座矿山极为重视,所以保护得非常周密,就连她也只去过一次,至于具体的方位她只记得似乎是在东离岛的西南方向,那日行船他们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了一座岩洞之中,山南的人就驻扎在这岩洞里。 像这样的巨型洞窟在南海一带十分多见,所以从外部来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有进入洞窟之内才会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浅仓山南也是因为在海上遇到风暴,被海浪冲入这洞窟之中才发现了这座矿山,所以他一直说这是上天的恩赐,是天意要他成为这海上的霸主。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海上洞穴,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那船穿过夜色茫茫的海面,很快便抵达了云裳口中的那座洞穴。因为这洞穴的位置极为隐秘,周围群山环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山南能堂而皇之地组织船队来此处开采铁矿。这些船只夜晚出航,绕开前面宽阔的海域,再从洞穴的后方绕回东离岛。 “难怪云裳说来回走的不是同一条水路。这个山南为了掩人耳目真是煞费苦心。” “对于他来说,掌握了这座铁矿就等于掌握了海上的霸权,他自然要好生保护。” “万一这件事被别的岛主知晓,你猜会怎样。” 君疏月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南风话中之意,不觉笑道:“到那时沧王你只要隔岸观火,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141章 孤注一掷 商船失踪之事传到东玥时,北辰襄还卧病在床。自从那日北辰遥被傅行舟带走之后,城中虽然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东玥朝廷上下仍是流言四起,甚至有传言说北辰遥已经逃亡边关,正准备举兵起事。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没想到与乾州通商的货船又在海上无端失踪,许多人都说这是因为北辰叔侄二人先前肃清朝廷杀害忠良惹怒了上天,因而遭此报应。 “报应?这可真是有趣了。” 北辰襄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苍白得脱了形,但是他的眼神却并不像先前那般万念俱灰,反而浮现着一层阴鸷狠毒的疯狂之色,那份平静之下像是燃烧着一团灼人的火焰,随时可能让人灰飞烟灭。 “都是一些信口开河的传言罢了。如今陛下身体已然大好,也该出面主持大局了。” 北辰襄的那颗心早已经在北辰遥离开时被掏空,如今这颗正在他胸膛里跳动的心不会再为任何人心软和动摇。 白舒歌说得不错,放弃了爱选择了恨,他的心果然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货船失踪之事你怎么看?先前也曾听闻这南海之上海寇横行,却不想连官船也敢劫。” “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 北辰襄将手中的奏折轻轻丢到一边,支撑着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若是乌合之众,怎会连贺凡都一去不回?” “说到此事,微臣倒是要恭喜陛下。” 北辰襄冷笑道:“这个节骨眼上,本皇还有什么事值得恭喜的。” “陛下有所不知,不久前微臣才接到贺凡将军的信,信上说那伙劫持他们的海寇发现了一座海底矿山。而那座海底矿山所出铁矿可以炼出与云鹤山庄一样的精铁。” “此话当真?” 北辰襄闻言不由眼前一亮:“那矿山在什么位置?若真如此,我们定要抢得先机。” “陛下放心,贺凡会在前方主持大局,定为陛下夺下这座矿山。” 白舒歌也未想到在南海之中竟还隐藏着天上城的残片,有了这座矿山,就算失了那几船的精铁又有何妨。如此想来倒真是因祸得福了。 “乾州那边可有什么说法?这矿山之事不可声张,否则让北沧听到风声,许南风必会出兵抢夺。” “赤炎帝那边微臣已经替陛下拟了文书,只等陛下御批之后便发往乾州。如今两国虽已结盟,但这矿山一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晓为好。” “这是自然。” 北辰襄点了点头,对白舒歌这番处置颇为满意:“这段日子有劳先生了。” “当初若非陛下收留,微臣早已死在澜城。天下之大,唯有陛下身边才是微臣的容身之处。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北辰襄听到这话,不置可否地轻轻笑了笑。他一边招手命下人来替他更衣,一边从榻上缓缓走到白舒歌的面前:“其实比起这件事,本皇还有另一根心头刺不得不拔。” “陛下说的是……遥王?” “当年本皇尚未执政之时,他手握军政大权,朝中党羽无数,如今他已叛逃出城。本皇左思右想觉得这棵毒草一日不拔,东玥一日难安。” 他从前对北辰遥是何等用情至深,而如今这片深爱已经被烧成了一把冷灰。爱尽了,余下的只有被背叛的愤怒和恨。白舒歌看着北辰襄那清冷如星辉般的眼眸,嘴边慢慢勾出一抹笑意:“那么依陛下的意思,是将他活捉回京,还是就地……” “本皇自是要亲自杀他。” 北辰襄那个杀字说得掷地有声,漠然无情。这一切正是白舒歌想要的。唯有令他断情绝爱,他才能最终成为自己手中独一无二的武器。也只有他,才能够帮自己达成多年的夙愿,让那些亏欠过他的人血债血偿。 “金羽卫已经出动,相信很快就会有遥王的消息。” 然而北辰襄却摇头道:“这些金羽卫都是北辰遥亲自训练出来的,且不说这些人对本皇有多少忠诚,就算他们真的愿意为了本皇去杀北辰遥,北辰遥也有的是办法避开他们。” 白舒歌心里明白北辰襄此言不假,因为金羽卫已经出城多日,一点北辰遥的消息也没有,再这样下去,一旦他回到北境,那里都是他的旧部,再想杀他就更不容易了。 “派你的人去。” 重新将皇袍穿在身上的北辰襄已经看不出先前的病弱之态,一身凌厉的霸王之气压的周围宫人不敢抬头。他身姿傲然地走到白舒歌的面前,眼眉之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五日之内,本皇要听到他的消息。” 白舒歌望着那双眼睛,谦恭地向后退了一步,俯下身重重一拜:“微臣领命。” 白舒歌的人此刻已经从边关向南撤退,因为这些日子北沧边境不但调集了重兵,而且几日前不知晋北大营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他的药人只要一靠近晋北大营便寸步难行,纷纷溃逃。这些药人早已失了五感,无惧生死,就算是千军万马挡在他们面前亦无法令他们退却,但是现在那城里像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让他们不敢向前半步。 这种情况从前是没有发生过的,这世上唯一能够挡住这些药人的东西就只有天绝剑,也就是说四方城的人已经赶到了晋北大营。 如此说来,就是最后收网的时机到了。 “先生,你要记住,本皇要的是活人。” 北辰襄在走出寝宫之前,再次出声提醒了他一遍。白舒歌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在这盛夏时节,那背影看上去却带着一抹凌厉的肃杀和萧索。 北辰襄,你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究竟背负着什么,到那一天,整个沧州大陆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整个天下都会因你而变色。 白舒歌从北辰襄寝宫离开之后便匆匆赶回自己所住的别苑,现下是关键时期,所以他每一日都要耗费元气去监视东离岛那边的情况。昨夜他已借由贺凡的眼睛看到了那座海底矿山的位置,但是那东离岛距东玥有千里之远,如果从东玥出兵,一定会惊动到沧州其他几国,所以此事务必要对外封锁消息,唯有靠贺凡在前方调兵遣将了。 以他一人之力想要完成此事自然是难于登天,但是在他随船回到东离岛时却发现司徒敬和他的副官竟然也乔装打扮混在船上。 如此一来他便多了两个帮手。 明面上司徒敬是已死之人,所以他行动起来会比贺凡自由得多,所以三人甫一下船便开始计划如何逃离东离岛。依司徒敬的想法,这东离岛周围有不下百余战船,而且每一艘船都装备精良,如果硬闯他们必定要葬身大海,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借力打力。 “何为借力打力?” 此刻开口说话的看似是贺凡,但其实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白舒歌。两方人马虽都是各安心思,但白舒歌并不知眼前之人正是许南风,而许南风却和君疏月一板一眼地当着白舒歌的面诓他上钩。 “借力打力的意思就是这南海诸岛多年来征战不休,如今浅仓山南靠着这座铁矿占得了先机,其他岛屿的势力必定十分眼红。如果我们将这矿山的位置传到其他岛主的耳中,那么他们势必会出兵抢夺。” “你是想坐山观虎斗?” “除此以外,你还有别的良策?” 白舒歌的主要目的是夺取这座铁矿,所以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但是司徒敬的话也不无道理,山南兵多将猛,而且擅于海战,除了借助其他岛国的力量以外,确实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这些海寇都各自为政,一旦发生混战,将来倒是方便北辰襄逐个击破。 “可是我们被困在和孤岛之上,又有谁能够替我们把消息传出去?” “此事最难,也最为关键。” 许南风故作为难道:“不知将军可有方法与凤皇陛下取得联系。” “这怎么可能。”贺凡马上摇头道:“这茫茫大海之上,我的人都被困在了这里,而且日夜都受到监视,更别说送信出去。” “你我失踪这么多日,乾州与东玥都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这大海之上不同于陆上,就算他们出兵一时片刻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我们唯有想方设法自救。在我们的货船上还储备了一些火药,倘若我们能在那矿山之上将火药点燃,必会引起不小的震动,到那时这矿山的位置便暴露无遗。” “你要炸矿山?” 听到这话,远在东玥的白舒歌险些碰翻了自己手里的茶盏,从座上猛地站了起来。看到贺凡那张冷淡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许南风却不紧不慢继续道:“那矿山被掩埋在海水之中,矿山之上还有岩石覆盖,我们要炸的是矿山上的岩石,并不会真的伤及海中的矿山。” “此事恐怕需从长计议。” 白舒歌此刻最在意的便是那座矿山,若是一时不慎让这矿山受损,那便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恐怕没有时间让你从长计议了。我们的货船都被扣在岸边,如果不尽快将火药转移出来,等山南将船上的货物卸空,我们就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但那么多火药,你又如何将它们运到矿洞去?” “此事我自有妙计。” 许南风故作神秘地对着贺凡笑了一笑,他这一笑让白舒歌的心都不由紧张起来。这可能是世上仅存的最后的一座矿山,如果真的让司徒敬不小心炸了,那恐怕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座矿山供自己铸剑之用了。 无论他这个方法有多大的把握,在白舒歌看来却是风险万分。 其实此时君疏月心里也十分疑惑,他实在想不出许南风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能够将火药运到矿洞,但许南风一直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他也只好笑而不语。 第142章 螳螂捕蝉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山南眼皮子底下调动那么多船只?” 贺凡甫一离开,君疏月就忍不住追问起许南风来。然而许南风却笑道:“我哪有什么万全之策,那都是诓他的。” “什么?” 君疏月听到这话越发感到惊奇:“你方才明明说的那么信誓旦旦……” “我当然要说得信誓旦旦,否则怎么能逼白舒歌替我们做事。”许南风不以为然道:“以白舒歌的性子,断然不敢拿那座铁矿冒险,所以我扬言要炸矿山,其实是在吓他。白舒歌只要信以为真,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我们把这铁矿的消息传遍整个南海,到那时我们只要静观其变便是。” 原来这竟然又是他给白舒歌下的一个套儿。想到方才贺凡脸上的变化,君疏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会差遣人,这下白舒歌可有的忙了。” “他在东玥想黄雀在后不劳而获,我偏不能让他如愿。” 许南风说罢,站在岸边举目向着海天尽头:“至多两天,这海上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平静了。” “你不是向来喜欢乱中取胜。” 许南风笑着点头道:“知我者,莫过阿疏也。” “不敢,我看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真正看透你的心思。” 君疏月说着,不着痕迹地推开许南风那只正揽着自己腰部的手,他还真以为换了衣物易了容就可以放肆了吗?先前在船上时就有人因为他们过于亲密而频频侧目,如今下了船也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就算瞒得过其他人,还有一个贺凡在伺机而动。 “哈哈,我真是喜欢阿疏你口是心非的样子。” 许南风计谋得逞,正是心情大好。况且他们也从山南的掌握中逃了出来,如今正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再不必每日费心与山田他们周旋。 “你且不要得意,与山南的较量才刚开始……”君疏月还未说完,只见许南风的眸子里忽然一亮,他抓住君疏月的手,朝着海浪推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看,是日出!” 此刻夜色已经从海上退去,天际涌出一线水光,眼前的正片海域都仿佛沐浴在那片温暖的曙色之中,海边的风也不似夜间那般苍狂,和风习习而来,让人内心一片澄澈和宁静。 君疏月心头本有千头万绪,但此时却只想与许南风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逸时光。 “在咱们北沧的最南端,有一个叫天海之阁的地方,那里离海最近,每一日都能看到海上日升日落。等我们回北沧,我便带你去那里可好。” “你堂堂一国之主,整日就只想着玩吗?” “澜城有魏无涯足矣。” 这话若让魏无涯听到,定要逃回四方城去。他这样的世外高人硬是被许南风拖入凡尘,纠缠在这些俗世情仇里,心里不知有多怨恨,结果现在许南风还想把整个烂摊子都丢到他手里,不把他吓跑才怪。 两人说话间,海日已渐渐升起,白色的海鸟在绯红的朝霞中翱翔而过,在海面上掠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倒是羡慕它们,天大地大可以自由自在比翼□□。” 许南风这话刚说完,只听到身后的海滩上忽然传来一片车马声。两人连忙循声看去,只见山南的车队正往乱葬岗的方向而去。许南风与君疏月彼此了然地看了一眼,果然山南还是对他们很不放心,这才过了一夜就带人过来验尸。 不过昨夜许南风就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将那两具尸体破坏得面目全非。那海滩旁的密林之中一直有野兽环伺,所以那两具尸体破损成那样也不会引起怀疑。 “看来山南对云裳也并不是全然信任。” “大抵是因为越是在乎,所以越是迷茫。”许南风看向君疏月,一双眼眸清亮如月辉一般:“我从前也如他那样,所以才会犯下那么多过错。” “那么现在呢?” “现在自然不会了。我以前总觉得捉不住你,所以总想绑着你,但现在我知道你的心在我手里,你这辈子都躲不开我了。” 君疏月闻言微微一怔,盯着许南风那张易容过的面孔,沉默了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许南风被他这一笑有些莫名其妙,一把抱住他就要问个明白,君疏月笑得一边喘气一边道:“你顶着这张脸对我说这些话,真的让我觉得好……哈哈……” “我说的那么深情,你居然笑话我,不成,让我亲一口。” “别胡闹!” “良辰美景莫辜负啊。” “别闹……” 那一双鸟影正从他们二人顶上振翅飞过。所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一路有君同行,生死何惧。 许南风料定白舒歌会为了这矿山而妥协,果然不到一日贺凡便潜入劳工营找到了许南风。眼下许南风和君疏月的身份是劳工营里的看守,虽风餐露宿却比先前自由了许多。君疏月一看到贺凡出现在营帐外便心中了然,回头对许南风使了个眼色,将人放了进来。 “贺将军,考虑得如何?” 许南风这是明知故问,但语气听上去却又诚恳至极,君疏月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一声。而贺凡是局外之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许南风的棋子。昨夜之后,白舒歌已经着手命人将矿山的消息散布出去,相信不要一日,南海诸岛就会因为这座稀世难见的矿山而自相残杀起来。到了那时山南疲于迎战,整个东离岛都会陷入一场大乱,而他们就可以趁机夺船,然后让装满火药的商船撞向矿山。 商船上的那些火炮虽不足以炸毁矿山,但是那些和精铁混合在一起的□□却是杀伤力极强,别说是这座矿山,就算是移平整个东玥皇宫都绰绰有余。 这些原本是为了北辰襄而准备的,现在也只能提前使用了。 贺凡将白舒歌的部署大致说了一遍,这消息传得很快,现在只等其他诸岛岛主作何反应了。 “不过这消息是传出去了,但倘若他们仍然按兵不动呢?” “不会。” 许南风早已听云裳说过自从山南得了这座铁矿之后,不断扩张舰队锻造武器和火炮,令其他诸岛闻风丧胆苦不堪言。如今他们终于知道山南坚船利炮的原因,为了自保他们也一定会联手攻来。否则等山南势力扩张,总有一日他们也会性命不保。 “司徒将军既然说的如此肯定,那我也敬候佳音了。” 若非实在是孤立无援,白舒歌其实也不愿与司徒敬合作,但这座矿山万万不可失,所以这一次他也算是赌上一次了。 “这传消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更为要紧。” 许南风走到大帐前,向外警惕地看了一眼,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递给贺凡:“这是劳工营的钥匙,你负责救出你那边的人,我负责我这边。但是在开战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贺凡没想到这司徒敬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连这钥匙都能偷到手,这让他不免对眼前之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们到时候以烟火为号,你们嘱咐你的人按兵不动,一切等我的号令。” 贺凡点了点头:“好,那一切就听从司徒将军的号令。” 贺凡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却已经对面前之人动了杀机,知晓这矿山之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尤其司徒敬还是赤炎帝的人,而乾州又擅长海运,实在是个莫大的威胁。所以决不能让他将活着回到乾州。 然而这一局中,到底谁才是谁的猎物,要到最后才能见分晓。 “依你之见,这白舒歌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那贺凡与许南风都是各怀心思,两人却都做足了表面功夫,君疏月在一旁看他们两人表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也是觉得十分有趣。待他一走,君疏月便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真的上钩了?” “他就算知道这饵有毒也一定会吞下去。我已经传信给魏无涯,让他去调查清楚为何白舒歌如此在意这座铁矿,他要这么多的精铁究竟作何用处。” “难道不是为东玥军队所准备?” “他这样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你觉得他会甘心对北辰襄俯首称臣?我只怕这其中还有更大的阴谋。” 许南风的话让君疏月不无赞同。确实,如果白舒歌只是想要权势地位,大可不必绕如此大的弯子,从乾州一路布局到东玥,这每一步都可谓走得凶险万分。如今到了他收网的时候,他要这些铁矿究竟作何用处? “你也不要为此伤神了,魏无涯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许南风握住君疏月的手,轻声宽慰道:“我们走到这一步赢面已经非常大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抓住白舒歌。” “他的命你要交给我处置。” 第143章 火海燎 诚如云裳所言,自从山南得了这座矿山之后,南海诸岛间战事不断,山南的舰船在海上横行无忌,肆意掠杀,早已引起了诸岛的不满。所以当那矿山的消息在南海一带扩散之后,果然一直被山南打压的诸岛国闻风而动,都将目光瞄准了这座被山南严密保护的矿山。 “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云裳从行宫赶到军营的时候,山南正在营帐中大发雷霆。部将们都噤若寒蝉,唯有将云裳请来主持大局。虽然他们看不起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原女子,但此刻也只有她才敢在山南面前说话。 “将军息怒,消息既已走漏,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加强矿山周围的守备,以免他们沆瀣一气前来抢夺。” 如今南海之上已是很不太平,东离岛附近常有船只出没,不过他们畏惧于山南的舰队,所以只敢远远遥望不敢靠近。不过如果他们当真结成联盟,就会对东离岛形成合围之势,那样山南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 事情到了这一步,云裳的内心也十分焦灼和矛盾。毕竟是她一手促成了此事,如果山南真的因为此事而陷入险境,那么自己岂非就是罪魁祸首? “谁敢觊觎那座矿山,我必让他有去无回!” 山南说罢,从腰间猛地抽出长刀,一刀劈开面前矮桌,那声巨响让云裳的心猛地一跳,而山南不等她再劝便低声吼道:“你们马上随我上船迎战。那矿山乃是上天赐对我浅仓家的恩赐,纵然是拼上这条性命也绝不相让!” 听到这话,云裳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她追上去用力抱住山南的胳膊,哀声道:“将军,事情尚没有到无可转圜的境地,您千万不要……” 山南不等她说完话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对一旁的山田命令道:“若是开战,你护着夫人先离开。” “将军!” 云裳听到此话,更加不能让山南独自赴险。而就在此时,帐外的传令兵突然闯了进来,跪倒在山南面前:“将军!方才得到的消息,矿山附近的海域已经发现有舰队出没,估计恐怕有不下百艘舰船。” “不下百艘?!” 山南闻言猛地推开面前的传令兵,冲出帐外。这时海港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虽然此地与东离岛相隔甚远,但是也能听到那里传来的炮声。 “传我的令,马上上船迎战!” 山南的话还未说完,又有人冲开慌乱的人群闯了过来。 “将军!将军!方才发现我们不少舰船底部都有受损,船舱进水,恐怕无法入海迎战!” “你说什么?” 山南将那人从地上一把拽起来,他力气大得甚至能把那人活活勒死:“你再说一遍!” “岛上恐怕混入了奸细,我们不少战船都……” 听到这里,云裳心里已是再了然不过,这一切必定都是许南风所为。到了此刻,云裳的心里仍然不停地祈祷着许南风能够尽快平复这一切,她还是相信许南风会遵守他的承诺,不会伤害山南。 可是,如果真的开战,刀枪无眼,他们真的能保山南平安无事吗? “南风,你答应过云裳会保他夫君无恙,如今看来,这南海一旦开战,局势未必是我们能控制得住的。”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许南风的计划推进,不过看这局面,他真的能保得住山南吗? “你放心,船上有我的人,浅仓和云裳不会有事。” 此刻许南风和君疏月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易容,正并肩站在海岸边的高岗上俯瞰着脚下发生的一切。这几日紧锣密鼓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浅仓起码有一半的战船已经破损无法上阵,所以为了迎战,从乾州掳掠而来的那些舰船势必也会下海。 至于贺凡那边,他已经按照许南风的吩咐,将所有劳工营的牢门打开,只等浅仓他们上船便可以趁乱冲出来。 “贺凡会带着他的人先夺下我们的船,等到了矿山的位置就可以将船点燃。” “这样他就必死无疑了。” 君疏月看了一眼许南风:“你说过他对北辰襄十分重要,你这是在他心上剜肉。” “那是从前的北辰襄。” 许南风摇了摇头,将不久前收到的密信递给许南风:“如今的北辰襄连他皇叔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在乎贺凡的死活。” “你不是说他和他皇叔向来感情深厚?” “岂止感情身后,北辰襄对他皇叔根本就怀有不伦之爱。不过现在看来他终于是因爱成恨,跟他皇叔彻底反目了。” 那魏无涯传来的信上虽然所言甚少,但君疏月也能从字里行间中读到东玥内宫之中的血雨腥风。北辰遥终究还是没有斗过白舒歌,这方阵地他已经失去了。 “我还不清楚白舒歌到底对北辰襄做了什么,但是他既能隐忍这么多年,想必是对北辰遥用情至深,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他为难,现在突然一反常态,必定有人从中作祟。”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北辰遥如今虽然落魄,但好在身边还有傅行舟一路相伴,而且到了晋北大营那就是北沧的地盘,北辰襄再疯狂也不敢现在就撕破盟约对北沧开战。 “现在保着北辰遥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或许可以说动他起兵反抗。” “你这是要在他们叔侄之间再烧一把火?” “他们已经势成水火,不共戴天了。” 许南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令人看不破的阴鸷,此时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海平面,山南的先头舰队已经从海港出发,果然东玥的舰队也跟随其中。 “他们已经出发了。” “今日风向很好。” 许南风抬起手臂,海风穿过山岗,正好吹拂起他的衣袖,在他顶上一只灰色的鸟影呼啸着俯冲而下,他一抬手那只灰色的海东青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是……” “这是蒙烈的战鹰,我特地借了前来助阵。” 那海东青一看便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毛色光亮双目有神,立在许南风的手臂上不住地向四周环视。 “你借他来做什么。” “因为我们还缺一把火。” 许南风抬起手指向矿山的位置:“你等着看吧,我会让白舒歌亲眼看着那座矿山在火海中永世沉沦。” 自从白舒歌来到东玥之后,东玥内廷之中对他的议论一直很多。这内宫之中本就人多口杂,而且凤皇登基之后多年来一直没有封后纳妃,膝下更无所出,所以像白舒歌这样深受皇宠,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帝王寝宫的年轻男子自然会引来不少的注目。 当初北辰遥也正是因为听说了他和北辰襄之间的谣言才急于上书请求北辰襄尽快封后,然而此事尚未落实他们叔侄便已恩断义绝。 在他离开京城之后,北辰襄在寝宫一病就是数日,在他身边日夜照料的人就只有一个白舒歌,只不过这一次大臣们已不敢再多加议论,因为病愈后的北辰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身的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森寒得不像是活人。 没有人知道内廷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位高权重的北辰遥为何会一夕之间成了叛国之贼,但东玥的朝臣们都预感到了这天是要变了。 而就在东玥朝廷因为北辰遥叛逃一事动荡不安之时,内廷之中又传出了一件诡异之事。传闻白舒歌在自己所住的别院之内饲养了一只食人的妖物,有人曾在他的别院外听到了凄厉嘶哑的惨叫声,那晚他别院中所有的侍卫宫人都不知所踪,而第二日听闻此事的北辰襄不但毫无反应,甚至又命内务府给他的别院调了一些侍卫和婢女。北辰襄对他如此纵容,实在不怪宫中流言漫天。 “东玥皇宫的怪事?” 十日后,许南风一行人早已离开了东离岛,正在返航途中。而此时有关东玥皇宫怪事的传闻已在沧州大陆传得沸沸扬扬,舒方晴向来喜欢这些神怪之事,所以一下船就拉着舒阮到处打听。而许南风听闻之后只是了然于心地一笑,那恐怕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被气疯了的白舒歌吧。 十日前那场大火直到他们离开东离岛时都没有熄灭,君疏月每每入梦之时眼前还会浮现那日海上所看到的情形。十多艘暂满了□□的舰船趁着风势一起撞向那座海上洞窟,顷刻之间那爆炸的巨响在海面上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能够把方圆百里的船只一起淹没。那种景象只有亲眼所见的人才能够体会到那种震撼,仿佛整个天地都已经被那扑面而来的热浪所倾覆,即便与之相隔甚远,君疏月依旧可以感受到那种摧肝裂胆的恐惧。 他想,远在东玥的白舒歌从睡觉梦中惊醒,然后透过贺凡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一切,那种绝望确实足矣使人疯狂。 “如今矿山已毁,云鹤山庄的湖底矿藏也已经枯竭,可惜我们始终不知道白舒歌要这些矿藏做什么。” 正站在船头的许南风听到君疏月的声音,笑着回过头拉过他的手:“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他想做什么,最后只会功败垂成。” 身后湛蓝的青空下,灼目的日光落在许南风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上,但他的双眸里至始至终都只倒影着一个人的影子,那是这世上他唯一凝眸注视的人。 “让我们去把这一切恩怨都了结。” 君疏月紧紧扣住他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拥入怀中…… 第144章 帝王之心 贺凡战死的消息传到东玥的时候,北辰襄正在御书房与众位大臣商讨北伐之事。北辰遥逃离京城之后,一路被傅行舟护送到了北沧与东岳边境的辽城,尔后驻守东玥西北边陲的数十位将领相继兵变,转投北辰遥麾下。如此一来,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东玥北境占为己有。 北辰遥统领朝政多年,在东玥的声望无人可及,而当初他为了帮北辰襄巩固帝位,不但教出了手中所有的兵权,更加自己信赖的部署都调离了京城。可即便如此依旧逃不脱功高震主遭人嫉恨的命运,短短半年时间就从曾经的股肱之臣变成了叛国之贼。 而北辰襄一连数日接到各地起兵的奏章,心中却惊不起任何的波澜,仿佛北辰遥就只是那奏章上冰冷的三个字而已。朝臣们看他的反应也猜不透这个年轻帝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东玥已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为何看上去却好像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况且叛变的还是当初一手将他扶持起来的北辰遥,难道他真的不在乎无所谓么? 就在众人暗自琢磨北辰襄心思之时,他轻轻放下手里那写着贺凡死讯的信件,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的面上虽依旧冷峻得没有任何的起伏,可是所有人都不觉被那股摄人的气势压得不敢喘息。 “北辰遥拥兵自重,扰乱超纲,所犯罪行万死难恕。”北辰襄目光阴冷地看向众位大臣,幽幽地开口道:“本皇将领兵十万,御驾亲征,亲自捉拿叛贼北辰遥。” 他此言一出,众臣不觉一片讶然。世人皆知北辰遥年轻时曾被誉为东玥战神,战场杀敌无数,功勋卓著,而北辰襄是太平帝王,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如果两方真的战场厮杀,北辰襄在北辰遥面前可有半分胜算? “陛下之安危是关系到国体的大事,御驾亲征固然可以鼓舞前方士气,但……” 虽然众臣惧于北辰襄的威严,但兹事体大,还是有人冒死进言苦口劝道:“陛下万金之躯,乃是国之根基,而这些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怎配令陛下亲自迎战。” “乌合之众?” 北辰襄冷笑了一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舒歌:“白爱卿,你且说说北境那里的情况让他们好好听听。” 那兵部侍郎听到这话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向后退去。白舒歌走上前来,目光阴恻恻地向下扫视了一圈,然后道:“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北辰遥在北境已经纠集了近六万兵马,其中镇北将军宋祁、虎贲中侍郎赵晖之都是名震天下的虎将,在西南一带统兵多年,实力不可小觑。如此看来,你们还觉得这是一帮乌合之众么?” “这样的话,陛下就更不能御驾亲征了!陛下纵有文韬武略,但带兵经验尚浅,沙场凶险,陛下贸然前去……” 那兵部侍郎一时心急,不小心说出了北辰襄最忌讳的话,直到看见北辰襄那愈发阴沉的脸色才惊觉失言,慌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在你们眼中,本皇这个皇位是靠着北辰遥才坐稳的,是也不是?” 众臣闻言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北辰襄冷笑着环视了一圈,从座上缓缓步下,走到那兵部侍郎面前:“本皇知道,不止你们这样想,整个东玥的百姓亦是如此看待本皇的。没有了北辰遥,本皇便一无是处不堪一击,所以此战,他得天时地利更得民心,而本皇此去就是白白送死。” “臣,臣断然不敢这么想。” 北辰襄望着那不住颤抖的兵部侍郎,眼底犹如凝结了一层寒霜一般:“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本皇清楚得很。那北辰遥就是东玥的一颗毒瘤,若不将他除去,东玥一日难安。本皇就是要你们亲眼看着他如何败在本皇的手中。所以这一仗,本皇是去定了。” 若非亲耳所闻,谁能想到当初情同父子的叔侄二人会闹到这般地步。听北辰襄的语气像是恨不得将那北辰遥千刀万剐,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何以彼此憎恶至此。 而这所有的前因后果唯有白舒歌心中清楚。他亲手杀死了那个为情所困的北辰襄,把他变成如今这冷血无情的模样。 一个连自己挚友离去都能够漠然视之,一个能够对自己心爱之人决然挥剑的人,这才是白舒歌真正想要的。 北辰襄,你才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有了你,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将难逃一死。 “白爱卿,这次东离岛发生的事你怎么看。” 待北辰襄屏退众臣后,御书房内就只剩下他和白舒歌二人。这次乾州和东玥通商本是一桩喜事,结果却成了一个大笑话。不但未能将那批精铁安全护送回东玥,甚至还赔上了贺凡的性命。有关当日海战的事,沧州四国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但真正知晓真相的却寥寥无几。 “真相如何现在追究已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遥王之乱。” “可是没有了那批精铁,白爱卿曾许诺为本皇锻造的绝世神兵又从何而来?” 白舒歌说过他会为北辰襄献上一柄威力更在天绝剑之上的武器,然而如今精铁和矿山都已被茫茫大海所吞噬,这绝世神兵又该从何得来。 “陛下无需担心,微臣早已有了谋划。” 那日他亲眼看着矿山被毁,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失控之下竟杀光了别院中所有的侍卫和宫人。这是他千年以来第一次失控,也是第一次释放出毕罗花的力量。他知道一旦释放出这力量,四方城的人必然会有所察觉,所以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东离岛发生的事,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意外,但是他回忆细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直被那个司徒敬牵着鼻子走。 他到底是谁,他真的是司徒敬吗? 白舒歌越是回想越觉得事情的疑点诸多,后来他终于恍然醒悟,在这整个事件当中,他因为过于专注夺取那座矿山而忽略了他最大的对手——许南风和君疏月。 半月前他部署在澜城的探子回报说许南风和君疏月已经回京,所以白舒歌才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但仔细想来,东玥和乾州通商这么大的事许南风怎会毫无反应?以他的性子怎会纵容赤炎帝和北辰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现在想来,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利用南海诸岛之间的矛盾,引得他们互相厮杀,再趁乱炸毁矿山,以绝后患。许南风这一招实在是厉害得让人叫绝。 白舒歌原本为矿山之事气闷不已,可是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他忽然也就释然了。许南风这个对手实在是他这千年以来遇到过最有趣的对手。聂氏有这样的后人,倒也不负自己所望。 所谓游戏,自然是对手旗鼓相当才会有趣。 白舒歌想到这里,嘴边又不经意地露出一丝阴鸷的冷笑,这时他看到北辰襄走回到御座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写着贺凡死讯的那封信上,他便走上前问道:“陛下,是否要派人前往南海寻找贺凡将军的尸首?” “不必了。” 北辰襄神情倦倦地摆了摆手:“他若活着早就回来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那便是已经葬身大海。” “微臣知道他是陛下的爱将,还请陛下千万节哀。” “你知道吗,我现在这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北辰襄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知道我该心痛,我该难过,可是这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他的死对我一点触动也没有。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白舒歌闻言,笑着走上前去握住北辰襄的手:“这说明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动摇陛下的心,这是好事。” “好事……” “无情最是帝王家。” 白舒歌伸手将北辰襄拥入怀中:“这是我教给陛下的最后一课。” “本皇记住了。” “陛下,再给微臣三日时间,微臣将为你铸一柄天下无双的好剑。到那时候你便握着此剑横扫天下,无人可挡。” “那本皇便敬候佳音。” 北辰襄神情漠然地推开白舒歌,朝着御书房外径自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面,日光落在那一片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北辰襄情不自禁抬起手挡住了那光,却忽然发现眼角处不知怎的湿润了一片。 陛下的心不该再为任何人而动摇。 白舒歌的话犹如魔咒在他耳边不断地响起,他抬起手用力擦掉那滴不知为谁落下的眼泪,但是不知道为何那泪水却突然间汹涌而出。 陛下,你不要再哭了,以后贺凡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少年时的誓言犹在耳边,但是那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凡,是我害了你。 北辰襄紧紧握住胸口的地方,他分明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痛处从那里传来…… 第145章 当断则断 许南风一行人在海上漂泊了数日方才回到北沧,这近一个月的海上漂泊已经消磨了舒方晴对于大海的所有热情。船刚一靠岸他就嚷着要去改善伙食,吃了近一个月的鱼肉海鲜,他说他现在看到身上带鳞片的东西就恶心得想吐。 “之前分明还说只要有阿阮陪着,就算吃一辈子鱼也心甘情愿,看来这大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早。” 看到舒方晴一下了船就拉着阿阮溜了没影,许南风忍不住调侃起来。好在此刻他人已走远,否则又要说许南风嘴毒不饶人。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看你们平安归来我也就放心了。” 许南风离开澜城的这段日子,朝中一直是魏无涯主持大局,如今他们终于还朝,这个担子总算可以卸下了。 然而许南风却没有那么轻易就放过他,如今他们的敌人是那个活了近千年的老怪物,若没有魏无涯助阵,这一场仗怕是真不好打。 “你这个担子可不能卸,眼下局势成迷,这个白舒歌行为古怪,连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魏无涯闻言,不禁笑道:“东离岛那场海战你刚将了他一军,还说猜不透他的心思?” “敌在明我在暗而已。” 许南风和魏无涯说话间,君疏月已从甲板上走了下来。魏无涯看到果然马上欠身行礼,他行的乃是四方城祭司觐见城主时所用的大礼,而这一次君疏月并没有抗拒,只是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魏先生无需多礼。” 魏无涯见他这反应,悄悄看了一眼许南风,许南风握住君疏月的手若无其事道:“一切等回宫后再说。” 虽然许南风嘴上未明说,但是魏无涯已经猜到是他说服了君疏月接受城主的身份。天底下能够说动他的,也确实只有许南风一个人了。 其实在许南风出发前往乾州时他就已经和魏无涯有了约定,他负责说服君疏月,而他不在北沧的这段日子里魏无涯要替他稳住朝政。这也正是许南风敢把生杀大权都交给魏无涯的原因。 “陛下离开澜城的这段日子,朝廷上倒是太平,不过北境那里有点不大太平。” 在回城的马车上,魏无涯将这段日子北境发生的事一一详细说了一遍,其实许南风虽身在东离岛,但也并非对北沧的情况一无所知。那出现在北境的一伙悍匪究竟是什么来路,许南风闭着眼睛也能猜到。 “白舒歌在用活人血祭毕罗花,这些人伪装成悍匪四处掠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魏无涯听到君疏月这话,点头道:“不错,我们在晋北大营外发现过士兵的尸体,全身气血都已枯竭,死状十分诡异。” “那变异后的毕罗花寄居在活人身体之中,每日必以新鲜的气血喂食,否则便会破体而出。” “如今北辰遥已经被护送到了晋北大营,他的手中还有一支军队可以调遣,再集合我们的人,北辰襄就算有白舒歌相助也无胜算。” “可是傅行舟传信说他并无反意。” 纵然被北辰襄迫害至此,可北辰遥却拒绝了傅行舟的相邀,他说他身在皇家,长在皇家,用大半辈子的时光栽培起了北辰襄,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但他真的不想与北辰襄再有任何的牵扯。 “北辰遥终究还是太心软了。如果他想反,北辰襄的大半兵马都必定倒戈。” 君疏月看到许南风毫不掩饰自己的惋惜之意,不禁笑道:“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乱中才有胜机啊。” “可是你觉得北辰襄真的会把事情做的如此决绝吗?” “从前的他不会,但如今白舒歌在他身边,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许南风兀自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现在说不定就算北辰遥不想反,北辰襄也会逼着他反。” “这话怎么说?北辰襄当真要对他赶尽杀绝?这件事说起来,好像也是他先对不起北辰遥吧。” “感情上的事从来也说不清是谁对不起谁。”许南风笑着摇了摇头:“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许南风这虽然是无心之言,却不小心触动了魏无涯心底的一片伤疤。今日的北辰襄和北辰遥,何尝不是当年的他和无咎。 “魏先生?” 魏无涯一时思绪飘忽,听到许南风叫他才回过神来。魏无涯这种人心思藏得极深,喜怒哀乐都不会放在脸上,但这一瞬间的黯然失神还是没有逃过许南风的眼睛。这天底下能让魏无涯如此的,恐怕只有他那个让人头疼的师弟了。 “魏先生这段日子为国事操心,想来也是太辛苦了。待我们回宫后,魏先生先好生歇息几日吧。” 也该给他点时间,让他去好好解决一下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恩怨了。 “多谢陛□□恤,不过眼下却不是休息的时候。陛下可知那白舒歌抢夺铁矿意欲何为?” 许南风知道白舒歌精于锻造之术,所以他猜想白舒歌抢夺矿山恐怕是为了给北辰襄装备军队。但是听魏无涯这语气,似乎另有乾坤? “白舒歌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绝剑的威力,我担心他是想锻造一柄可以抗衡天绝剑的兵器。” 魏无涯这一说当真是提醒了许南风,以白舒歌之能,想要再锻造出一把神兵利器实在不是难事。可是如今矿山已毁,云鹤山庄的湖底矿藏亦已经枯竭,想来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已经命人将天绝剑带去晋北大营,可以阻挡一阵,但是我们也要尽快想办法除去白舒歌,否则就怕他利用北辰襄再挑起更大的争端。” 魏无涯话音刚落,这时车外忽然传来急切的马蹄声,许南风掀开帘子向外一看,只见一人一马迎着队伍便闯了过来。 “城主!” 魏无涯闻声也从车里探出了身子,那人一看到他便马上跪了下来,魏无涯看到他身上的伤,心中暗自一惊,连忙将他扶起问道:“无咎出事了?” 这人正是魏无涯安排在无咎身边监视他的暗卫,如今见他受伤,那必然是无咎他…… “无咎公子方才忽然出手偷袭了属下,而且他还将蒙烈将军一并带走了。” “蒙烈?!” 未免无咎再受到白舒歌的影响,魏无涯一直将他关在宫中地牢里,而且周围也布下了重重守卫。但是这守卫虽守得住无咎,却挡不住蒙烈。他并不知道恢复记忆的无咎是何等危险之人,竟不顾劝阻擅自前去探视,结果却被无咎趁机劫持闯出地牢。 “传我命令,马上封锁城门!” 无咎出逃非同小可,许南风看了一眼拧着眉头沉默不语的魏无涯,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冷声道:“从他放走白舒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你的师弟了,无涯,当断则断啊。” “……我明白。” 魏无涯已经从许南风的话中听出了杀伐之意,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穿了一样,疼得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城主,无咎与我一样,都是四方城的祭司,只有你才有资格下令杀他。” 魏无涯说罢,周围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君疏月。四方城城主之位空缺多年,谁都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从魏无涯的口中听到这城主二字。 君疏月从魏无涯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痛楚,他知道自己眼下要做的决定对魏无涯而言犹如剜心之痛。但是如果任由无咎逃出澜城,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 君疏月用目光轻轻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道:“今我以四方城城主身份命令你们,即刻捉拿四方城祭司师无咎,若有反抗,当即格杀。” 魏无涯轻轻合上了双眼,肺腑间仿佛有什么正在横冲直撞,搅得他五内如焚,痛苦不堪。 他终究还是救不了他。 无咎啊…… “魏先生!” 许南风见魏无涯身形一动,他连忙伸手拦住了他:“你要去哪?” “他的命,应该由我亲自来取。” 当初若非自己一念之仁,瞒天过海保住了他的性命,今日也不会有这样一场大乱。这错始终该由自己来承受。 “他们杀不了无咎,只有我才能杀他。” 魏无涯望着君疏月和许南风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请城主答应属下这最后一件事。” 君疏月从他的眼神里已看出了他的决心,他明白魏无涯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却无法驳回他的请求。 可就在魏无涯看到他点头应允,准备转身离去之时,许南风忽然出其不意在他身后出手。君疏月也没想到他会偷袭魏无涯,一时之间措手不及,等感应过来的时候魏无涯已经被许南风封住了全身穴道动弹不得。 “南风,你……” “无咎必须死。” 许南风目光如冰地看了一眼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魏无涯:“但是他要活着。” 第146章 以心铸剑 蒙烈醒来的时候人已身在澜城之外,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之前。他分明记得自己正在陪无咎饮酒,可是一转脸却被他从背后偷袭,再接下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醒了。” 蒙烈刚睁开眼就听到了无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他的意识虽然恢复,但身体却重得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内力都已被抽干,而剩下的这具躯体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无咎,你……” “我想许南风和无涯还没有告诉你有关我的事吧。” 那黑暗无光的屋中,只有床头点着一盏火光微弱的小灯,灯下的无咎看上去犹如一缕幽魂一般,透着一股阴森入骨的寒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蒙烈见状不由警惕起来,面前的这个人和他以往所认识的无咎截然不同,他眼中透出的冷漠和残酷让蒙烈感觉他是那样的陌生,那种感觉就好想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无咎一样。 “我叫师无咎,你所认识的那个魏无涯是我的师兄。” 无咎从座上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一晃,遮住了这屋中唯一的亮光,蒙烈只觉得眼前一黑,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近在咫尺却冷如寒星一般的双眼。 “我们师兄弟都是四方城的祭司。” “可是你说过,魏无涯是你的师傅?” 师无咎听到这话,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冷笑:“其实这么说也不错,我与他虽是师兄弟,但将我一手带大的人却是他。我一身的本事都是他亲自传授,而废去我一身武功的人也正是他。” 蒙烈从前曾听无咎说过他因为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所以才被逐出师门,并且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用无咎的身份活了下来,重新开始。 这对于一个罪无可恕的人来说,已算是最大的仁慈,但为何听无咎的语气,为何会充满着怨气? “十多年前我从四方城的死牢中私放了一个重犯,犯下了不赦之罪。师兄将我私藏了十年,但终究还是被长老们发现。他不得已当众出手杀我,让我以假死之象瞒天过海。” “你这位师兄对你当真用心良苦。” “无涯师兄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无咎的口吻听上去虽很平淡,但蒙烈却听得出那平淡之下掩藏的感情。而这话也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那里猝然一痛。 “其实你也很好。” 无咎似乎是感受到了蒙烈内心的波动,他转过身,笑着看了过来:“其实我差点就爱上你了,就差一点。” 他那么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个爱字说了出来,那种带着嘲讽和不屑的语气让蒙烈的心彻底的冷了下去。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们只是朋友。” 若只是朋友又怎会不惜违抗皇命擅自进入地牢只为见他一面?那分明是相思入骨,不得释怀,所以才会走出这最错的一步。 “若我没有恢复记忆,没有想起有关师兄的一切,我想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不要这么随便地就说出这种话!” 蒙烈忽然大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只当是自己瞎了眼,如今看清了你,你我之间便再无情义可言。” “你能这么说那我也安心了。” 无咎在黑暗中发出几声凄凄的笑声,听得蒙烈心头一阵震颤。他忽然觉得那个曾经喜欢和他斗嘴,和他一起生死与共过的无咎并没有真的离开,可是他们却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你将我劫持到这里难道是为了威胁陛下?如果是这样我劝你还是自己逃吧,在陛下眼中我们的命一文不值,他若要杀你,凭我根本是挡不住的。” 蒙烈在黑暗中悄悄挣扎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穴道都已经被封住,而且这屋中弥漫着的香气还让他有种昏沉欲睡的感觉,若不是自己内力精深,恐怕根本醒不过来。 “我捉你并不是为了能从澜城逃走,而是因为有人需要你助他一臂之力。” “你什么意思?” “有人要锻一柄天下无双的好剑,可是你的陛下却坏了他的好事。”无咎轻声走到床边,然后慢慢坐了下来:“我需要你的剑心为他铸剑。” “剑心铸剑?” 无咎微微一笑,将手伸向了蒙烈的胸前:“你的陛下炸毁了矿山,没有了那些精铁就只能用你们的剑心铸剑。若是要怪,就去怪许南风吧。” “你简直是疯了!” 蒙烈怎么也想不到无咎劫持自己竟是为了这种目的。剑心铸剑,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无咎在蒙烈的怒视中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想来很快许南风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我终于可以见到师兄了。” “你既然这么爱他,当初又什么要背叛他。” 无咎每提及一次魏无涯,眼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那种青涩而单纯的温柔,只有在这种时候蒙烈才会觉得他和自己认识的无咎是同一个人。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无心无情,只是那颗心已经完全给了别人,所以才会对自己格外无情。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背叛了他,但是我知道,那是在救他。” 无咎说话间,只见那屏风后忽然悄然无声地出现了四个黑衣人。蒙烈躺在床上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是他们靠近的时候蒙烈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四个人好像都不是活人一般。 蒙烈精于剑术,所以耳力也十分过人,百里之内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然而现在这四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居然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们四个到底是什么人? “沧王的人转眼即到,你们先带他离开,我会在这里断后。”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蒙烈只恨自己一时大意被他封了穴道,此刻无论怎么挣扎都提不起内力。而且他越是催动内力,那迷香的功效便发挥得越快。他觉得自己的眼皮似乎越来越沉重,意识也渐渐远离直至彻底被黑暗湮灭。 “你不是一心想打败君疏月吗,我可以替你实现这个愿望。” 无咎,住手…… 无咎面无表情地朝着那四人招了招手,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蒙烈抬了出去。他知道蒙烈这一去必是有去无回,而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早就不打算回头了。 其实在他失忆的那段日子,他和蒙烈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在他心里,甚至连心动时的感觉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自己没有恢复记忆,或许真的会与他携手一生。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爱过蒙烈,但那点爱在魏无涯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为了师兄,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弃,何况是蒙烈这道意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风景。 不过是浮生一梦,何必执着。 “殿主,山下已经有沧王的人包围过来了。” 那四人刚把蒙烈带出去便有人从屋外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那人一身四方城弟子的打扮,乃是当年师无咎殿中的近卫之一,师无咎当年虽犯下大错,但他在四方城的威望尚在,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有弟子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这次也正是因为此人暗中安排,蒙烈才得以顺利进入地牢。 无咎见他面色慌张,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来的快了一些,我道为何这么容易就能出城,大概是许南风故意给我们开了道好来个请君入瓮。” “殿主,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等的就是他们。” 无咎给自己添了杯茶,浅浅品了一口。这山野之中的粗茶自比不得宫中的珍品,但此刻却能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哪怕为此血流成河都在所不惜。因为他师兄的幸福值得牺牲一切去成全。 “在你身份暴露之前,赶紧下山去吧。” 那人闻言却在无咎面前跪了下来:“殿主,那新任城主已经下了格杀令,他们一旦找到殿主便会就地诛杀,殿主,你还是快些走吧。” “新任城主?” 无咎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君疏月?” “正是。” “没想到我与师兄争了这么久,最后继承这天绝剑的人会是君家的后人。” 无咎摇了摇头,嘴边溢出一丝惨淡的笑意:“亏我们自诩看定乾坤,识得天机,到头来不过只是轮回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殿主……” 无咎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想留便留下罢。我知道这是你的执念,我若赶你走,你便一生都有遗憾。” “是!” 那人见无咎松口,马上笑着跪拜下去。无咎正要扶他起来时,对方却突然目光一变,袖中寒光一现,朝着无咎的胸口处刺了下去。 第147章 诱敌深入 对方的这一刀来的猝不及防,眼看就要穿胸而过之际却看看停在了无咎心口的位置,对方催动内劲想将那兵刃推入,不想这时候一股真气从无咎体内冲出,硬生生将他整个人震退了几步。 “你……” “许南风,你出来吧!” 那人还未站稳,只听得一声尖啸从自己耳畔划过,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首级便已经从脖子上飞了起来。无咎身畔衣袂飞扬,无数寒光从他的衣袖间呼啸而出,霎时间周围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暗器犹如万点寒星一般朝着四周飞去,那屋子顷刻之间被暗器震得四分五裂,而埋伏在屋外的人亦是难逃一死,一瞬间就倒在了暗器之下。 “无咎殿主当真好身手!” 那眼前的烟尘散尽之后,只见一双人影从黑影重重的密林深处走了出来。无咎看到来人并不是许南风,便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施施然地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原来是派了你们两人,看来许南风是很看不上我这个对手?” 那来的两人一男一女,女子容貌清丽灵气逼人,而男子则沉静冷峻不苟言笑。女子听到无咎的话,也便笑了起来:“我们只是主人的信使,特地来给殿主送信的。” “沧王陛下真是有趣,派你们几个杀手来给我送信?” 无咎指了指地上那已经身首异处的人:“我早该料到让舒方晴留在许南风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这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也正合适。” 那女子口舌伶俐,面对无咎也半点不落下风。而她身后的男子始终用一双肃杀凌厉的冷目紧紧盯着无咎,仿佛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马上出手相杀。 “沉烟,夜阑,你们也跟在许南风身边不少年了吧,就这么对他忠心耿耿?你们应该知道红袖二姐妹的事,在他眼里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也比不上君疏月一根手指头,你们却还要为他卖命?” “殿主到了这个份上还要继续花言巧语蛊惑人心?” 沉烟不为所动地笑了笑,然后径直朝着无咎走了过来,她一边走一边将手伸入怀中。无咎见状,双眉微微一紧,袖中暗藏的机关已悄无声息地对准了沉烟。但沉烟从怀中摸出的并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块色泽莹润的白玉,白玉被雕琢成蝉的形状,栩栩如生精美非凡。无咎在看到那玉蝉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双眼之中顿时溢出惊人的杀气。 “这玉蝉你从何而来!” “其实主人也料到我们杀不了你,他让我们前来只是为了将此物交给你。” 沉烟话音方落,只觉面前一道凌厉的气劲逼近,站在她身后的夜阑猛地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拽进自己怀中,用身体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气劲震得两人都向后退了退,沉烟手中的玉蝉刚一落下就被抢身上前的无咎接住。他用那只机关手紧紧握住玉蝉,周身杀意震荡,周围林中群鸟惊飞,哀鸣不止。 “殿主息怒,主人让我们带话给你,已经有人替你赎了罪,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便放你安然离开。” “替我赎罪是何意?!” 这玉蝉乃是当年魏无涯生辰之时自己亲手所赠。当年他们两人势成水火之时魏无涯都没有让此物离身,如今怎会将他交给别人? 沉烟的话让无咎的呼吸猝然一滞,但他马上压下心底的慌乱,冷静道:“不可能,许南风不可能杀他,你们在骗我。” “主人确实不会杀他,因为他是自绝于世的。” 沉烟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他知道这次你必死无疑,便央求主人以命换命。主人已经答应了留你一命,所以你快些离开澜城吧。莫要辜负你师兄一番苦心。” “你胡说!” 其实在看到那玉蝉的时候无咎就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沉烟说出这番话来无咎才彻底失去了冷静。 “这是你们在设局骗我,我不会上当。” 无咎嘴上虽这么说,但显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稳操胜券,沉烟是女人,女人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她已经感觉到无咎的心乱了。 “师兄说过他和我早已恩断义绝,他肩负着守护天星的使命,他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罪人伤害自己。” 无咎握着那玉蝉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的目光不断地在尘烟和夜阑的面孔上逡巡,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什么破绽,但沉烟始终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桩平凡无奇的事实一样。 “若我师兄真有什么万一,我会让你们所有人为他陪葬!” 无咎此言一出,夜阑忽然扬声大喊道:“小心!” 他话音未落,只感到一股寒意逼面而来,他紧紧抱着沉烟纵身一跃躲入了密林之中,而就在他离开的刹那间,他感觉到背后的那股寒意压迫着自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碾碎一般。 难怪在出发之前许南风再三告诫他们不可与无咎硬拼。他们与无咎相识的日子不短,一直以为他只是精通于机关术和暗器,没有想到他的功力竟是如此的深厚。 而当那股杀意在林中消失的时候,夜阑抱着沉烟从掩藏的地方走出来,无咎已经消失不见。这林中至少有不下百名他们的杀手,但是竟连他一个人都挡不住。 “他会回皇宫去吗?以他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诱敌之计。” “主人说了,对别人而言这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下下之策。”沉烟摇了摇头,信心满满地看着夜阑:“但是对付他却是再合适不过。” “为何?” 沉烟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笑着将身子凑了上去,在他的唇角上轻轻吻了吻:“现在懂了吗?” “你说他们是……” “走,我们快些回宫,今晚准有一场大戏。” 沉烟说这是诱敌之策,其实也并不尽然。因为在许南风诱敌之前他就已经被魏无涯将了一军。 魏无涯说过他从担下四方城祭司一职之后,从来都以四方城的安危为重,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徇私是为了师无咎,唯一一次屈身求人是为了师无咎,唯一一次抛弃责任任性妄为也是为了师无咎。 也许所有人都认为师无咎根本不值得他如此付出,但值或不值,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 此刻明玉殿内,许南风和君疏月正在前厅中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棋,黑白二字势均力敌,似是已经陷入了僵局。 接下来的这一步该许南风走子,君疏月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那碧色的茶叶在青绿的茶水间上下浮动,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而就在许南风要落子之时,几个宫人簇拥着太医从内厅走了出来,许南风头也未抬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局,漫不经心道:“魏先生的伤势如何?” 那御医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君疏月,见他点头方才道:“魏先生的全身经脉和脏腑都已受创,虽保住了性命,但……” 许南风捻着棋子在棋盘上比划了一番,仍有些犹豫不决。御医见他没有理会自己,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道:“魏先生的这副身骨怕是已经坏了,日后若好生调理,兴许还有个三五年的阳寿,若不然……” “好了。” 许南风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几日由你亲自照顾他用药,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是。” “你先下去领赏吧。” 御医听到这话,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匆匆忙忙从殿中退了出去。这时许南风盯着棋盘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光彩,他将手中久久未落的棋子啪地一声敲了下去。 “阿疏,你看我这子走得如何?” “我看不怎么样。” 君疏月伸手指了指棋盘上的半壁江山:“如此一来,你可就要失了优势了。” “非也非也。” 许南风笑着摇了摇头,等君疏月将那片黑子拿去之后,只见棋盘上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竟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而许南风这边的局面更是不知不觉间被打开了。 “阿疏你看,我虽失了先前的优势,却也给自己打通了后路。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以反客为主,将你的这片棋合围起来。” 君疏月低头一看,果然如许南风所言,这一招诱敌深入当真用得妙不可言。自己一时之间求胜心切反而落入了他的圈套,这下可好,看似眼前一片局面大好,其实却断了自己的后路。 “真是好一招诱敌深入。看来如何对付师无咎,你也早就想好了?” “我之前接到了消息,乾州武林名列前十的剑客不久之前无故失踪,而师无咎又恰恰在这个时候绑走了蒙烈,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你认为这是白舒歌的安排?” “我不是认为,我是肯定。” 许南风丢下手里的棋子,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魏无涯说过,他要锻造一柄可以克制天绝剑的兵器,但是他已经没有了矿山,那么他会用什么来锻剑?” “难道他夺取那些名剑是为了这个?” “这个答案等师无咎现身,让魏无涯亲自问他吧。” 第148章 以命相陪 师无咎心里清楚,此番再入皇宫极有可能就是自投罗网,但是当他看到那个玉蝉的时候他就知道前面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自己都势必要走这一趟。 师兄答应自己的话从未失言过,他说过只要他活着一日,这玉蝉就绝不会离开他的身。而如今这玉蝉却出现在了沉烟手中,虽然知道这可能是许南风的诱敌之策,但如果不能亲眼看到魏无涯安然无恙,他的心一刻都不能宁静。 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魏无涯摆脱四方城祭司的命运,让他不再为那座牢狱一般的死城耗费生命。只要君家和聂家的后人从这个世上消失,那么他就可以离开四方城过他想过的生活。 师无咎曾在梦中看到过师兄死在四方城的祭坛上,他的血从祭坛蔓延向四面八方,而祭坛的周围,无数犹如妖物一般的黑色藤蔓在血海中肆意生长,盛开出一朵朵妖异莫名的毕罗花。它们不断地生长,交错的藤蔓争相缠住魏无涯的身体,最终将他完全吞噬。他在自己眼前化作了一团血雾,然后消失不见。那虽然只是一个梦,可是梦中那种被绝望灭顶的痛苦他至今不敢忘却。他和魏无涯都是四方城的祭司,他们的慧眼打开之后便能够看破苍生命数。所以自从做过了那场梦,师无咎效忠四方城的心发生了动摇。他知道自己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梦,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地看到师兄在祭坛中用自己的血供养天绝剑,所以他知道梦中的情形也许就是一个不祥的征兆,总有一日师兄会为了这座城池耗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所以当沉烟告诉他魏无涯为了赎罪而自绝于世的时候师无咎是不信的,而且他也不会任由许南风将这玉蝉拿走,所以他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困境,或者是许南风强迫了他。无论是哪种可能,师无咎都必须要亲自回来一趟。 对于他来说,天下间没有什么比师兄的安危更加重要。为此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抛弃,连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生和死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就算知道这是个圈套他也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而对魏无涯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赌博,他只有赌上自己这条命才有可能为师无咎赢取生机。 他确实在许南风面前演了一场苦肉计,但这虽然是计,他却是真的废去了自己全身的武功。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真的撼动许南风的心,否则今日死的就一定会是师无咎, 他犯下的错已经不可原谅,但自己私心仍然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他只是走错了路,而让他走错路的人却是自己。所以应该承担罪责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当魏无涯从连绵无尽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明玉殿中就只剩下他和那个被许南风勒令亲自照顾他的御医。御医在他身旁守了大半日,战战兢兢地为他施针灌药方才抢回了这条命,如今看到他醒来,惊喜得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念念有词感谢老天保佑。 其实哪里是老天保佑,魏无涯若是真想死,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他之所以还活着全是为了师无咎。 那御医见他醒了,欢天喜地地要去禀告许南风,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潜入宫中的师无咎撂倒在地上。 躺在床榻之上的魏无涯纵然气息虚弱意识模糊,但师无咎甫一现身他就马上感觉到了。对方的脚步是如此匆忙急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正深陷重围应当小心行事。那一瞬间魏无涯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总需要师兄提点才懂得收敛锋芒的孩子,他这样样子让自己怎么能安心离开呢? “师兄……” 师无咎想过一切两人再见面时的情形,但没有一种会想眼前这般惨烈。他从宫人那里打探到师兄受了伤在明玉殿调养,却不曾想他竟伤得如此之重。 你当真是为了给我赎罪才不惜伤害自己? 桌上昏暗的灯火被师无咎的身影挡住,魏无涯慢慢睁开眼,他实在太过虚弱,就连对方站在自己面前都看不清楚。但是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知道是无咎回来了。 “师兄!” 师无咎紧紧握住魏无涯的手,这手因为经脉受损而变得冰冷僵硬,和他记忆中那双永远温暖的手已完全不同。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明明是恨我的,你说过你是恨我的,你知道我只有带着你的恨才有勇气走到今天。” 真是个傻孩子啊。 魏无涯靠在枕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喑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但还是拼命地挤出了几个字来。无咎看到他双唇微微颤动,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这时他听到魏无涯气息若断若续道: “咳……无咎,回头吧……” 回头?我还回得了头吗? “师兄,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成功了。只要白舒歌炼成了那柄剑,只要他杀了君疏月和许南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有人能摧毁天绝剑……白舒歌到底有什么阴谋?” “有的,你知道吗,东玥的凤皇,他的母亲是君家的后人,他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异类。只有他才能杀死君疏月和许南风。” “北辰襄?” 原来这才是白舒歌一直留在东玥的原因吗?北辰襄是这千百年来唯一活下来的异类,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君家和北辰家的血,他的身体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力量魏无涯无法估量,但是有白舒歌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利用这个力量来达到他的目的。 “师兄,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会被四方城,君家还有聂家的命运所左右,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毁灭。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你已经自由了。” “无咎,我发过誓,会和四方城共存亡……”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师无咎俯下身用力吻住魏无涯那双苍白冰冷的嘴唇。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识□□的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把所有的*都压在自己的心底,因为在他心目中师兄就犹如神明一般,而自己的这份恋慕之情只会玷污了他。但是现在他的师兄已经走下了神坛,他现在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躺在自己的面前,他不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把他抱入怀中。 “我已经完成了白舒歌交代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地方,去过你喜欢的生活。” 魏无涯似乎隐约看到了师无咎眼中闪动着的希冀,他知道白舒歌曲只是给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他要毁灭的不止是君家和聂家,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他要的是整个沧州来给他陪葬。 所以傻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而就在魏无涯想要开口再劝师无咎时,那殿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击掌声,师无咎循声回头看去,只见许南风和君疏月二人正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无涯,看来这一次真的是你赌赢了。” 师无咎本就料到这是个局,所以当他看到许南风出现时候丝毫也不惊讶,但是当他听到许南风说魏无涯赌赢了的时候,心头不由猛地一跳。 “一场苦肉计,换来他一番真心表白。阿疏,你说他这么做值不值得?” “苦肉计?” 师无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他方才已经摸过魏无涯的脉,他的经脉确实已经受损,而且五脏六腑也都受了重创,若是苦肉计,这代价未免太大。 “毁去一身武功,余生都要缠绵病榻,无涯兄,你为了你这小师弟当真是豁出去了。” “不知沧皇陛下答应我的事是否还算数?” 魏无涯靠在师无咎怀里,虽然虚弱但语气却坚定。师无咎听到这话不觉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你师兄用他这条命换你回头。” 站在许南风身旁一直沉默的君疏月忽然开口道:“你今日本是必死,但你师兄说可以令你将功赎罪,只要你说出白舒歌的阴谋,我便放你们师兄弟一条生路。” “他方才所言,你们可都听到了?” 师无咎这才恍然明白方才与师兄的对话间已经不知不觉透露出了事情的真相。而这真相他原本是绝不能说出口的,现在却…… “听得一清二楚,明白不过。” 这时许南风阴沉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无涯兄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的很。” “师兄你……” “你从前的罪孽我都替你偿了,你余生不得再离开我半步,否则我便只有一死才能向城主和沧皇陛下交代了。” 魏无涯虽是以死相逼,但这毫无疑问是师无咎听过最动人心魄的情话。 “师兄的意思是,你要与我……” “这四方城主虽然做的没什么意思,但起码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君疏月说着从门前轻轻转过了身,似乎是要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你们今日离开这里,便再也不是四方城的祭司,以后你们的所作所为皆与我四方城无关。但是日后你若再兴风作浪,我还是会亲手取你性命。” “这……” 师无咎再也没有想到自己渴求了大半生的东西竟这样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魏无涯,直到看见魏无涯点头方才心中一片豁然开朗。 第149章 戏中有戏 “原来这一切都是师兄在背后布局。” 师无咎这才反应过来将他引到宫中再诱他说出白舒歌的计划,这原本就是魏无涯的设计。为的就是博一个筹码好让许南风名正言顺放了他们师兄弟。 “如今无涯兄一身修为尽废,留在我身边也无大用,既然你又有心带着师弟归隐,我就顺水推舟送你个人情。” 许南风其实心里极不愿意就此放魏无涯离开,但这一次连君疏月都开口相求,他也只好顺遂众意。 在经历了段闻雪和池寒初那件事之后,他做事的手腕也温和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般赶尽杀绝。若是这次魏无涯真的能带着师无咎安然退隐,也算是成全了一桩姻缘。 “师兄,你,你何苦如此,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愿意放弃的……” 师无咎抱着怀中的人,仍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他本以为他们师兄弟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却没想到师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了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也许只有将一切都舍弃了,我才能下定决心跟你携手山林。”魏无涯此刻虽身子虚弱,但眼睛里却是神采奕奕。许南风从前觉得他活的像个无欲无求的仙人,直到此时才觉得他像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怒。 “我在四方城苦守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你真正能够接受天绝剑的那一天。城主,如今这所有的重担都要交付到你的手中了。” 君疏月见魏无涯俨然以局外之人的身份自居,不禁摇了摇头笑道:“你这担子倒是推得干净。” “这一切都仰赖城主和陛下成全。”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许南风看了一眼一旁的师无咎,半是玩笑半是威吓道:“我们先前的账可以一笔勾销,往后何去何从,你可要自己掂量清楚。” 师无咎看到许南风那眼神,不觉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人。这些年他等这一天等得都要绝望了,没想到最后成全他们的竟会是自己一心要对付的人。这种滋味实在是一时之间难以言尽。 “许南风,你把师兄还给了我等于是又救了我一命,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关于白舒歌的事,但凡我清楚的,一定知无不言。” 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 听到师无咎这话,许南风和君疏月都不由笑着彼此对视了一眼。当初君疏月已经对他下了绝杀令,反而是许南风开口阻止了他。杀一个师无咎对白舒歌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所知道的秘密才是打败白舒歌的关键。 “无涯兄的身体还需要调养几日才能上路,这两天你就留在明玉殿照顾他。待他伤势好转我再安排你们上路。我命人将你们已死的消息传到江湖上,相信白舒歌很快也会收到风声。”许南风这皇帝做久了,恩威并施的手段用的愈发娴熟。君疏月知道他这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现在这般照顾他们师兄弟两人,还不是为了让师无咎吐出更多白舒歌的秘密。 “我的死活白舒歌不会在乎,他要的只是……糟了,此刻蒙烈恐怕已经被送往东玥了。” 师无咎方才一直沉浸在和师兄破镜重圆的喜悦中,一时之间把蒙烈的事忘得干净。现在突然想起来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蒙烈现在还算安全,我的人一路上都在暗中保护他。” 沉烟和夜阑既能带人封山,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蒙烈带出北沧。许南风早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又怎会让蒙烈只身陷入险境? “用活人气血炼剑,这方法我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白舒歌竟真的要付诸实践。” “若没有炸那座矿山,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疯狂。” 许南风听到这话,不禁冷笑道:“若不是所有的火药都用在了东离岛上,此刻东玥的皇城应该已经化作焦土了。” 师无咎看到许南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不难想象如果他真的有心一统沧州,那么整个天下会陷入怎样的血雨腥风。难怪师兄暗中监视了他们这么久才说出天绝剑和四方城的秘密。因为许南风和君疏月都非大义之人,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单独扛起守护沧州的责任,只有当他们的命运彼此纠缠时,他们才能放下彼此的执念,成全天下大义。 他花了这么多年才看明白师兄的苦心,才明白师兄迟迟不肯卸下责任陪自己离开的原因。 “师兄,我从前真的是太不懂你了。” “师傅其实已经觉察了我们的事,他让我以你之名发誓,将来若为了私情负了苍生,便要我们生生世世擦肩而过,不得圆满。所以这些年我不能见你,更不能说明一切,因为我已经为了私情违背了自己的使命,我怕我会害了你。” “师兄,不要说了。” 师无咎紧紧抱住魏无涯,这些年的误会和委屈早在他看到魏无涯昏迷在病榻上的时候便已烟消云散。他对他岂敢有半个怨字,他只恨自己的愚蠢和自私险些断送了他们两人的未来。 “我先前见你对蒙烈动情,以为你对他真的……” “是我对不起他。” 虽说一切皆是因为失忆所致,但现在回想起蒙烈露出的绝望眼神,师无咎的心里亦是愧疚难安。白舒歌太善于利用人心,他知道自己对魏无涯的执念已经走火入魔,而自己亦是心志不坚,被他几番蛊惑便犯下了这种错误。 “如今他看清了我的面目,恐怕对我也彻底死心了。否则这个心结我真不知该如何解开。” 师无咎微微垂下头,他的样子让魏无涯想起小时候的师弟,每次认错时也都是这个模样。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时光就好像忽然间回到了当年,一切恩怨都离他们尚远,只有年少无忧的快乐是如此真实。 “这说到底也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我不该擅自抹去你的记忆……” 魏无涯话还未说完,气息就已经被一双温软的唇封住。他本想说外人面前不可如此放肆,可是等他用余光瞥向别处时,又哪里有许南风和君疏月的影子? 罢了。由着他吧。 师无咎见魏无涯不再挣扎,动作愈发大胆起来。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师兄这样亲近过了,现在就连师兄身上的药草味都让他觉得是那么诱人。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他紧紧扣住魏无涯的手,眼中闪动着明亮而动人的神采。 “再也不会了。” 我们还有一生一世…… “真好,师兄,我真的好爱你。” “在归隐之前,我们回一趟四方城可好?师傅他老人家一直很惦记你。” “好,都依你。” 那明玉殿中两人说话的声音已渐渐隐去,只剩下一双暧昧的人影纠缠在屏风之中。有道是花开正浓,风月无边…… 此时,明玉殿外许南风和君疏月两人正沿着花苑的小径徐徐前行。入夏之后,暑气渐重,苑中一片青碧色的荷影在微风中徐徐摇曳,莲下红鲤嬉戏,荷上豆娘轻舞,一片庭院静好,莫不宁静。 “南风……” “阿疏……” 两人各自沉默地走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开了口。二人情不自禁相视一笑,又一齐道:“你先说。” “不要让了,阿疏先说。我知道阿疏心里定有许多疑惑。” 许南风一笑起来,眼眸中倒影着无边流霞,灿若琉璃。他如今就算位列九五至尊,但在君疏月的面前却如从前并无二样。宫中有关他与君疏月的事早已传遍,但是却无人敢随意议论君疏月的是非,这并不仅仅因为畏惧帝君威严,更是因为君疏月的风骨气度让人不得不向他臣服。 “好,我问你,师无咎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嗯?” 许南风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阿疏为什么这么问?” “我左思右想,总觉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妥,你不觉得吗?” “你是觉得我太轻易地就放了师无咎?” “是。” 君疏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并非是我怀疑你,只是我觉得……” “你说的没错,师无咎被魏无涯关在地牢之中还能对外界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这说明他与白舒歌之间一直都有消息往来。” “你的意思是连他也……” “此事我尚不确定,我只知道这世上我唯一不会怀疑的人只有你一个。除你以外,任何都我都会有所防备。” “可是你方才当着他的面说的那些话,难道也是在演戏?” “师无咎也并没有说出实话,不是么。他就算不是白舒歌的傀儡,但必定与白舒歌之间也有某种隐秘的联系。如果他不能对我们知无不言,也就不怪我对他们有所保留。” “若他也是白舒歌的药人之一,你当如何?杀了他?” “我提醒过魏无涯,如果师无咎再敢兴风作浪,我必取他性命。以魏无涯对师无咎的感情,他宁可自己动手也不会让他的师弟死在别人手里。” 话说到这里,君疏月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惊叹于许南风心思缜密,还是该说一句帝王无情。但也许正因为他能做到不感情用事,才能在这场乱局中出奇制。 第150章 各怀鬼胎 白轻衣从收到白舒歌的消息到抵达东玥都城只花了不到五日的时间。东离岛上的事他已有所耳闻,正担心白舒歌会怪罪于他,没想到白舒歌非但没有埋怨,还交给了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乾州的名剑高手陆续失踪,而江湖中盛传幕后黑手正是当年大难不死的浮方城主君疏月。这自然是子虚乌有之事,但经由白轻衣之后说出来,纵然是假的也变得确信无疑了。 而这件事惊动到许南风的耳中已经是几日之后。此时的白轻衣已经身在东玥,与他一同前来东玥的还有那几位无故失踪的剑宗高手。 不过他们却并非自愿前来,而是被白轻衣所挟持,被迫带来了东玥。 白舒歌和白轻衣这对“兄弟”表面上为了云鹤山庄闹得势成水火,甚至连白舒夜都被他们所蒙骗,但事实上白轻衣一直暗中听从白舒歌的调遣。这也正是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下手将白舒夜斩草除根却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这几日对白舒歌尤为关键,所以未免受到分心,他便安排了白舒夜住到了宫外,可是白舒夜也不傻,这几日东玥发生的剧变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大哥已经成了群臣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孽。他唯恐大哥在宫中受人欺负,趁着守备松懈便偷偷溜进了皇宫。结果这一来就正好撞见了押送剑奴入宫的白轻衣。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轻衣知道白舒歌对白舒夜十分看重,自是不敢跟他硬碰硬,见他杀来都是能躲则躲,能退则退,可白舒夜却不领情,像是要把自己从前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一招一式都含恨携怨而来,让白轻衣着实有点苦不堪言。 “白轻衣,当初你把我赶出山庄的时不是绝情得很,如今怎么念起兄弟之情畏手畏脚起来?” 白舒夜资质平庸,在兄弟三人之中一向是功夫最差的,所以此番和白轻衣相拼也都是冲着一股蛮勇之力,要认真打起来他定然不是白轻衣的对手。况且如今白轻衣又手握飞尘剑,要取白舒夜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倘若真的伤了白舒夜分毫,只怕白舒歌那里自己断不好交代。 大哥是那般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就偏偏对这蠢货如此偏爱? “二哥严重了,轻衣当日也是有苦难言,得罪了二哥,现在不是来亲自赔罪了么?” 白轻衣越是漫不经心,白舒夜便越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及这个三弟,而且看他的样子进来似乎功力又有所进精,但是此刻罢手岂不是更丢面子?想到这白舒夜又出手猛攻过去,白轻衣见状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应付起来。 就在白轻衣左右闪避之际,突然间一道寒光乍然间将两人隔开,白舒夜被那股气劲震得不由向后退去,还未站稳就感觉腰上一紧,他慌忙回头看去,那从后面接住他的人不是白舒歌又会是谁? “大哥!” “后宫禁地,岂容的你们如此胡闹?” 白舒歌看似在训斥他们两人,但说话时目光却紧紧盯着白轻衣。白轻衣心中一片无奈,但畏于兄长威严,只好道:“是轻衣的错,轻衣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日后还望大哥多多提点。” “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舒夜急于知晓白轻衣的来意,所以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还在白舒歌的怀中。恰好白轻衣一抬头看到两人这暧昧的姿势,不觉心中一震,连忙又把目光瞥向了别处。 “是我让他来东玥的。” “为什么!?大哥,当初他从你手中抢去庄主之位,你为何还要……” “我们既是兄弟,哪有隔夜的仇。三弟早已向我认了错,我也就不再追究了。”白舒歌语气淡淡地将所有的事都一言带过,待白舒夜再要问时他又开口打断道:“我们兄弟三人好不容易在异乡相聚,本该放下以往的恩怨重新来过。我也希望你们兄弟不要再有嫌隙,好生相处,如此我才能放心。” 白舒夜心里本有颇多抱怨,但听到白舒歌这么一说也只好点头称是,白轻衣又趁机表白心意,口口声声说日后要以白舒歌马首是瞻等等等等,听得白舒夜心里越发感到不痛快了。 他虽然是不聪明,但是也看得出白轻衣这次到东玥来目的一定不简单,而且他也感觉到大哥和三弟之间似乎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秘密。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密的,还是说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然而此刻白舒歌已经无暇顾及白舒夜的心情,炼剑之事已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他不能有任何的分心。 “大哥,这以活人气血铸剑之事我也仅有耳闻,没想到世间真有此事。” 白舒歌命白轻衣将人押到皇宫东南角的一个偏殿内,这偏殿里藏着一个暗道可直接通向城外,他的剑庐就在那城外的一处山谷之中。 云鹤山庄的剑庐已算是乾州之最,没想到白舒歌的这座剑庐规模竟还在云鹤山庄之上。最让白轻衣称奇的是这剑庐的中心有一座石砌的池子,池中血水翻腾,腥气扑鼻,这一幕本应令人觉得恐怖,但白轻衣却不知为何格外兴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双眼所见不过皮毛而已。” 以白舒歌那近千年的阅历而言,确实什么奇闻轶事都算不得什么了。这以气血炼剑的法子其实还源于四方城。当年四方城至宝天绝剑其实就是以活人气血所铸。而这取血之人也有讲究,都必须是功力深厚的剑宗高手,他们将剑气凝结于心,取这□□血所炼之剑方为稀世神品。 而白舒歌的方法则更为残忍,因为他不仅要取这些剑客的心头之血,还要以他们的血滋养血池中异化的毕罗花,待花开之时以剑杀之,令剑气剑血以及毕罗花本身的灵力相互融合。 “如今这里有一十八人,还需一人才能成事。”在剑庐内的密室里,白轻衣命人将那些剑客绑在黑色的玄武岩柱上,他们都被灌入了迷药,一路昏迷至今。白舒歌从他们面前一一巡视而过,最后在蒙烈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捏住蒙烈的下巴,左右仔细看了看:“就从这个人先开始吧。” “他是……” 其余十七人皆是白轻衣从乾州劫持而来,唯有这一位他面生得很。白舒歌接过侍卫手中寒光凛冽的短刃,挑开蒙烈胸前的衣带,在他那结实的胸口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刀虽然狠,但蒙烈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清醒过来。白轻衣看到赤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目光不觉一亮。 “他是许南风的爱将,也是绝云神剑的主人。” 说到许南风那三个字时,白轻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背后一凉。白舒歌那语气听上去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一般。 白轻衣曾亲眼目睹过君疏月以一人之力毫发无伤地将许南风救出重围,此人的武功已近乎于神,放眼整个沧州四国,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单枪匹马与他对阵。许南风本就是难缠至极的对手,现在又有君疏月相助,想要撼动他实在是太难了。 白舒歌像是看穿了白轻衣的心思,语气淡淡道:“你只管放心为我做事,日后莫说是乾州的武林盟主,就算你想做这沧州四国的武林盟主又有何难。” “这是自然,一切听凭大哥差遣。” 白轻衣说这话时,虽是低眉顺首的姿态,但眼中却精光暗藏,隐有杀机。白舒歌故作亲昵地握住他的手,嘱咐道:“阿夜与你往日有些龃龉,他性子直爽,你多让着他些。” “大哥教训的是。反正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二哥会明白我的。” 白轻衣嘴上这样应承着,心里想的却是等那蠢货失了白舒歌这靠山之后,自己必要把今日所受的折辱千百倍的还给他。 白舒歌你以为我真的甘心做你身边的一条狗吗? 白舒夜自从在皇宫遇见了白轻衣之后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近来东玥政局动荡,先是北辰遥叛乱出逃,再者不久前北沧突然在边境囤积重兵,国内一时之间谣言四起,都说是北辰遥已经向沧皇借兵,随时准备开战。 白舒夜出身显赫世家,自幼高床暖枕衣食无忧,所以对权谋之争毫无兴趣可言。但是如今他眼看着大哥已经卷入其中,而且越陷越深,他真的害怕将来他无法从这漩涡中抽身出来,最后害了自己。 还有他总觉得那个白轻衣的眼中透着一股邪气,大哥那么聪明不可能觉察不到,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他留在身边? 这诸如此类的疑惑纠缠在白舒夜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当他坐着马车离开皇宫之后都没有发现车外护送他的人已不是来时的那一批。 那马车缓缓驶向城外,原本应朝着城北的别院驶去,不想车在岔路的地方拐向了一个相反的方向。车里的白舒夜因为一直心神不宁,也未觉察出周围的异样,直到那马车突然在中途停下他才恍惚惊醒过来,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 马车停在一片陌生的密林之中,周围寂静无声,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白舒夜向周围看了一眼,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可就在他要下车一探究竟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突然使不上力了。他本是习武之人,就算武功不如大哥和三弟,但起码也比寻常人强上许多,若是寻常迷药定不至于如此,他猛地一惊,瞥见身旁桌案上燃着的那只檀香,那檀香已烧去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小截插在香炉之中。 “到底是谁……” 他忽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向下倒去…… 第151章 伉俪情深 尽管东玥境内已是谣言四起,但是傅行舟知道北辰遥其实并无反意。虽然当日北辰襄对他所做的事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但是北辰遥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此时举兵,和北辰襄之间必有一死,到那时只会便宜了北沧坐收渔翁之利。于公他不能反,于私他也不忍心反。既然如此,索性放下一切带着家人寻一处清静之地了却余生。 从东玥皇城一路奔逃到北境,傅行舟始终相伴在北辰遥身边,亲眼看着他从意志消沉中慢慢重振起精神,心里对这个男人愈发敬佩。他背负着丧子之痛,又遭亲近之人的背叛,从九重天上的尊贵王爷变成现在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经历如此种种还能不改初心,没有被仇恨彻底蒙蔽,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心志? 与他相伴的这些日子,傅行舟越来越觉得北辰遥便是自己想要寻找的伴侣,然而他已娶妻,而且跟王妃伉俪情深,自己实在不能做第二个北辰襄。 傅行舟始终相信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分,也许他和北辰遥的缘分仅止于此,远远相望,不能相亲,这样或许还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想到这,傅行舟将手中收到的密信丢在火盆里烧了个干净。信上说东玥国内已经大乱,北辰襄决定御驾亲征,而晋北大营那里也有七八万兵马整装待发,只等北辰遥一声令下便可出兵迎战。 看这情况,沧皇是下定决心要搅这趟浑水,就算北辰遥不想反,他也会推着他造反。 傅行舟丢下信,匆匆走到帐外,不远处的山坡上,穿着一身猎人行装的北辰遥正牵着马缓缓走来,那马背上坐着的红衣女子正是北辰王妃。她前些日子刚经历了一次小产,又遭逢王府大变,到了北疆之后终日抑郁寡欢,北辰遥爱妻心切,便每日带着她去骑马散步,这几日总算是见到她的笑容。 看到他们夫妻如此,傅行舟实在是不忍心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倘若不是身在乱世,他们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 北辰遥牵着马往回走时便看到了站在帐子前的傅行舟,那一刻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预感,这段太平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夫人,你先去休息吧,我与傅公子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北辰遥将王妃从马背上小心翼翼抱下来,又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女子虽面色有些单薄,但是眉宇之间透出的幸福却让傅行舟羡慕不已。 “妾身为王爷准备了一些奶酒,等你们忙完也请傅公子一起前来享用。” 北辰王妃说着将笑意盈盈的目光投向傅行舟。她并不知晓傅行舟对北辰遥的心思,只知道这人一路上仗义相助,帮他们一家度过了难关,所以她作为北辰遥的妻子,对他自然是满怀感激。傅行舟闻言连忙躬身回礼,笑道:“早就听闻王妃酿酒技艺卓绝,今日可有口福了。” “只怕让傅公子笑话呢。” 王妃知道他们有要事要商,不敢多做打扰,领着贴身的侍婢匆匆离去。北辰遥目送着她离开后,嘴边的笑容便慢慢沉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傅行舟,满面忧色道:“可是东玥又出了什么乱事?” 那封密信上嘱咐他要尽量说服北辰遥起兵,但此刻傅行舟只希望他能够远离眼前的硝烟战火,安然退隐山林。 “王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当真能够放下一切安心归隐,从此闲云野鹤,不问朝堂?” 北辰遥听到这话,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这几日虽没有过问东玥的事,但心里却始终不曾真正放下。他不知道那个白舒歌究竟对北辰襄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从他来了东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甚至有种预感,那个男人会彻底毁了北辰襄和东玥。 “王爷,你不回答我,我也知道答案。” 傅行舟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老实说,我此行的目的本是要劝你归顺沧皇,出兵讨伐北辰襄,但我知道你不会对北辰襄拔剑相向。所以眼下你一定要有所决断,到底是留还是走。” “我现在不能走。” 北辰遥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抓住傅行舟的手,语气恳切道:“我想再求傅公子替我做一件事。” 傅行舟是何等聪明之人,北辰遥就算不说他也猜到了他的意思。他眼神一沉,断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想让我替你照顾王妃?你要自己留下面对着这残局?” “陛下年幼,被妖人所蛊惑,其实是我这个做皇叔的未能尽到责任。我在先皇面前发过誓,要保护好陛下,保护好东玥。我知道你为我们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但这兵权我是万万不能用的。” “所以你还犹豫什么?我现在就带你们离开这里,以我傅家的势力,难道还藏不住两个人吗?” “若我走了,我的那些部将们又该如何?他们跟随我南征北讨,都是赤胆忠心的贤臣良将,若因我背上叛臣之名,我又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北辰遥在逃亡的这些日子其实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倘若没有北沧从旁虎视眈眈,北辰遥大可领兵杀入皇宫,夺了他的皇位,但如今却要左右顾及,所以才会进退两难。 “你难道看不出北辰襄他已经完全疯魔了吗?你明明遣散了所有部将,身边没有带一兵一卒,他却要将你赶尽杀绝。他要御驾亲征,亲自捉你回去,你以为你退让下去他就会罢休吗?” “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去见他。” 北辰襄的心已经被白舒歌那个妖人蒙蔽了,要令他清醒唯有下一记猛药。 “你也疯了吧!回去让他杀你?” 北辰遥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看向皇城的方向。纵然千山万水相隔,他的心依旧是属于那里的。他必须回去,起码要让北辰襄看清楚白舒歌的真面目。 “傅公子,你我虽然立场相对,但我知道你是真心相待。我这一生于国于君都已做到了肝脑涂地死而不悔,但我对拙荆却始终有愧于心。如今眼看大厦将倾,天降大变,我只希望你能将她带去安全的地方安度余生。” “你说什么混账话!” 傅行舟猛地一把扳过北辰遥的身子,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这种气急败坏的神色:“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回去送死!” “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去他的任务!” 傅行舟恨恨道:“我说过要保你,就会保你到底。老实说吧,北辰襄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因为他……” “他什么?” 傅行舟一时情急,差点把那个秘密脱口而出。但北辰遥已经从他的话中听到了端倪,他忙连声问道:“你还瞒了我什么!” “北辰遥,有些事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傅行舟说罢,狠狠甩开北辰遥的手,匆忙转身离开。北辰遥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惊慌,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他露出这种神色,难道北辰襄的变化其实另有隐情? 这一切是否都与白舒歌有关? 北辰王妃并不知晓北辰遥和傅行舟白日时是不欢而散的,还张罗着了一桌好菜要请他来品尝。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傅行舟前来。北辰遥知道他是在躲自己,便淡淡道:“不必等了,他今日有事,或许不会来了。” “可惜了这些酒,明日再喝怕是就不新鲜了。我命人送一些到他帐子去吧。” “他喜欢喝辛辣的烈酒,这奶酒性子太温,怕是他未必喜欢。” 北辰遥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王妃来了兴致,她笑道:“从前王爷总说身边没有知心好友,我看这位傅公子真真是个好人,不仅有本事,也和王爷兴趣相投。从前王爷连妾身的口味都不记得,却记得他喜欢烈酒。” 王妃这一句无心之言却正好点中了北辰谣的心事。他望着灯下那张娴静温婉的面孔,想着自己这一生都要辜负这个女子,一时之间心滋味万千,难以言说。 “我从前对你照顾得太少了。” “王爷千万不要这么说,您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日日为国事操劳,这些妾身都懂。只是王爷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如今这番境地,妾身实在是……” 她说到这,忽然瞥见北辰遥的脸色,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北辰遥曾警告过她不许妄议国事,她怎么又忘了。 “从前是我太严肃了,你我夫妻,本该知无不言。” 北辰遥想到自己从前对她的冷落,心中的愧疚不由更深了。他握住王妃的手,轻轻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对自己的妻子说些什么。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只是今生已经无力弥补了,若有来生…… “王爷,你怎么了?” 王妃见北辰遥目光闪动,犹如春水般蓄满了柔情,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北辰遥,这是她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要和自己携手一生的人。 他们的一生还有那么长,若是每一日都像今夜这样,她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第152章 前缘落尽 傅行舟因为白日里的事还在兀自生着闷气,连王妃邀约都给忘了。北辰遥在帐外找到他时,他正提着一壶酒坐在马厩边自斟自酌。 “方才夫人还向我问起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北辰遥笑着走过来,将一只酒囊丢进他怀里:“她难得心情好酿了这酒,你可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北辰遥话中处处都是宠爱之意,听得傅行舟越发觉得喉中的酒味艰涩苦辣,难以下咽。他丢下自己的酒壶,一拔开塞子便嗅到一股甘醇的酒味扑面而来。他正要仰面喝下时候,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放下酒囊看着北辰遥道:“不要以为用这酒就能买通我。” “傅公子说笑了。” 北辰遥也被他逗乐了,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天下钱庄的少东家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我岂会拿这种粗鄙之物来敷衍你。” 傅行舟闻言,便将那囊中的酒倾倒而出。这酒虽是好酒,但此刻他心中正苦闷不已,自然也品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北辰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把酒一饮而尽,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王爷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王妃。” 傅行舟素来酒量不浅,但今日不知怎地才喝了这么点就莫名有些醉了。有些话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但现在却借着酒劲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 北辰遥见傅行舟身形有些不稳,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岂料刚一碰到对方的手,对方就将他猛地拉入怀中。 北辰遥微微一愣,本能地有些抵触,但看到对方醉的脸色通红,神志不清,又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把他推开。 “傅公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可好?” 傅行舟半梦半醒之间抬起头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中忽然之间有些激荡。这北辰遥虽是个俊逸潇洒之人,但绝不是他所见过最美的那一个。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见得眼前之人让自己心醉神迷,不可自拔。 “王爷……王爷你听我说……” 傅行舟紧紧抱着北辰遥,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他心里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属于自己,能够拥有片刻已算是自己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了。 他这一生游戏人间,任性而为,只有这一次,爱得如此小心翼翼又卑微隐忍。或许当真只有求而不得方知珍贵,北辰遥对他来说正是可望而不可即,能以朋友的身份相交已算是不易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傅行舟趴在北辰遥的肩头小声嘟哝着,但是他究竟说了什么北辰遥也已经听不清了。这奶酒里掺了一些从附近猎人那里借来的迷药,北辰遥知道傅行舟功力深厚,所以特地加大了药量,幸好这奶酒酒味比较重,能压住药味,否则让他察觉了怕是事情就难了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去解决。” 北辰遥看着已经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傅行舟,他年纪比北辰襄略大一些,看在北辰遥眼中就像是自家侄儿一般。所以他那些亲昵的举动北辰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若不是这一壶下了迷药的酒,傅行舟恐怕真的已经失态。 “如今我已非权贵之身,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只有拙荆,今日别后恐无再见之日,唯有将他交托于你,望你能为她寻一处安全之所,供她安度余生。” 在来见傅行舟之前,北辰遥其实已经做好了全盘的打算。就算傅行舟没有透露出只言片语,北辰遥也已经知道北辰襄在东玥的所作所为。那些曾有意跟随自己却又被劝回属地的旧部们都已被北辰襄捉拿回京。他们是因为听信了自己的话才没有举兵抵抗,如果自己再不现身,他们恐怕都会遭到毒手。 这些人都曾是东玥的股肱之臣,若是杀了他们,东玥日后不但会民心涣散,更无将领可以带兵抵挡北沧和乾州的两面夹击。到那时才真是东玥王朝的末日。 北辰襄将所有的嘱托都已经写在心中,明日一早待药效过去,傅行舟自会看到这封信,而那时自己已经在返京的途中,若他深明大义,自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只盼他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再做无谓的争取,只要他能安置好王妃,便算是对自己最大的安慰了。 昏沉的灯火下,北辰遥提笔写下最后一字,浓墨凝在笔尖,直到滴在信纸上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寥寥数语,匆匆几笔,怎写的尽他对于身后之事无穷无尽的担忧和愧疚。他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能否唤回从前那个北辰襄,但凡事总要试过方知结果。 “这一路多谢你相伴始终,这最后一程,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北辰遥走到榻边,将那密封好的信和休书轻轻放在傅行舟的枕边。他正睡得深沉,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边竟笑得格外温柔甜蜜。 “今生欠你的,北辰遥只有来生再报了。行舟,就此别过了。” 那帐中的烛火在风中忽地一暗,待再亮起来的时候,北辰遥已悄然离开。帐外繁星璀璨,夜色无边,他举目朝着都城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切恩怨开始的地方,亦应该是一切恩怨结束的地方…… 自那日北辰襄宣布御驾亲征之后,他便亲自率兵前往中州大营坐镇。此处是东玥北境的第三道关口,出了龙川峡再向北就是一望无际的穆勒桑草原,根据探子来报,北辰遥离开京城后一路向北,曾在中州一带出现过,但很快就又消失无踪。北辰襄断定他就在藏身在勒桑草原上,那里驻扎着许多游牧族群,北辰遥年轻时曾帮着他们打退过来自北沧的骑兵,那里的牧民将北辰遥奉若神明,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他。 这几日北沧在两国边境囤积的兵力越来越多,美其名曰是要帮着北辰遥杀暴君除佞臣,其实不过是趁火打劫,趁虚而入罢了。 北辰襄原本以为北辰遥这次一定会借着北沧的骑兵北下向自己报复,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些原本已经向他倒戈的将领竟又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属地。北辰襄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当即下令将他们尽数逮捕回京。白舒歌正好要用活人气血炼剑,这些人若是不能效忠于自己,便将他们交给白舒歌处置。 偌大的帅帐之中,北辰襄已经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低头看着北境的地图。这是他第一次领兵打仗,说是为了捉拿北辰遥回京,其实此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坐在这里。 白舒歌说恨比爱更容易,所以他努力去恨北辰遥,把恨他作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抛下了皇位,抛下了江山,像个昏王一样带着千军万马要把这天下搅个鸡犬不宁。他明知道这一切是错的,却无法让它停止。 走错了第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越错越离谱。 摆在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一轮又一轮,贴身的侍卫见他又垂首不语,忙轻声走过去要替他添茶,这时北辰襄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过来,身子猛地一震,那侍卫被北辰襄那凌厉逼人的目光吓得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来,他手里的茶盏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北辰襄也不知为何忽然之间一阵心悸,他心慌意乱地一脚踹在那侍卫的身上,语气不善地吼道:“滚出去!” 那侍卫本以为这次死劫难逃,听到这话慌忙收拾了地上的残渣跌跌撞撞退了出去。待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后,这整个营帐中又恢复了一片死气,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北辰襄按住自己那颗正躁动不已的心,那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今天不知为何忽然反常。 而就在这时,营帐外又传来了喧闹声,北辰襄正心乱不已,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禁大怒道:“谁在帐外喧哗!不要命了么!” 那帐外的人闻声果然马上安静下来,北辰襄看到中州太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他的手上还捧着一只黑色的匣子。 “这是什么?” 北辰襄轻轻瞥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按着正跳痛的额头重新坐了下来。那中州太守捧着匣子走到桌前,小心翼翼道:“此物是随这块令牌还有这封信一并被送到太守府来的,微臣一看这正是遥王……啊,是逆贼北辰遥的令牌,这才赶来献给陛下。” “北辰遥的令牌?” 北辰襄目光骤然一亮,猛地抬起头来:“那还不呈上来。” 太守闻言,连忙将那令牌和匣子双手奉上。北辰襄先前没有注意那匣子,只是径直拿过令牌细细看了看。 这确实是北辰遥的贴身令牌不假。可此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匣子中又装着什么?” “微臣自知事关重大,不敢擅自拆封。” 北辰襄轻轻嗯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那信慢慢拆开,但在拆信的时候不知为何双手却颤抖不已。 那信上的字迹泛着褐红色,打开时还能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太守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威,但他明显感觉一种无可名状的绝望弥漫在周围,让他的心也不觉随之收紧。 “你……你出去吧……” 太守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北辰襄,那昏沉的火光中,北辰襄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他的双眼中已看不到任何的神采,就像是寂灭了一切,万念俱灰。 “陛,陛下,您……” “出去。” 北辰襄无力摆了摆手,将那只黑色的匣子慢慢揽进自己怀里:“都出去,出去!” 太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帐外的风忽地一下吹熄了桌上的烛火,仿佛天地之间不再有光…… 第153章 以身侍剑 “你说什么?北辰遥死了?!” 明玉殿中,正埋首桌案的许南风听到这消息,不觉露出一丝讶然的神色:“这消息可确切?傅行舟一直跟在他身边,以他的身手要保护北辰遥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这信上说,他是自杀。” 坐在一旁的君疏月将信看完,轻轻拍在了桌上:“北辰襄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北辰遥自杀后,让人将自己的首级送到了北辰襄的面前。” “自杀?” 许南风从座上大步走下,将那封信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难怪这几日北辰襄的兵马一直停在中州大营没有动静,而傅行舟那里也毫无音信。许南风本以为东玥这一场仗非打不可,没想到北辰遥竟会…… “他是为了成全北辰襄,也是为了保全东玥。”君疏月淡淡看向许南风,话中既有惋惜更有敬佩:“你我都看错了他。” “以死成全,倒也不负他一世忠名。”北辰遥的死虽非许南风直接造成,但不可否认这其中多少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许南风与他虽未谋面,但也知道他是当世难得的豪杰,可惜身在这乱世,他们立场相对,注定无缘结交。 “这杯茶,许南风敬你。” 许南风走到殿外,面向着东玥的方向举起手中的茶盏向天一敬。 “你说过北辰襄爱他入骨,结果却成了亲手逼死他的人。”君疏月长长叹了口气:“不知他看到北辰遥的首级时,是何感想。” “害死北辰遥的人是白舒歌,若他能明白这一点,才算是真正悔悟了。” “只怕他入魔太深,回不了头。” 君疏月说到这,眼中不觉露出了一丝忧色。许南风轻轻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别担心,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蒙烈那里……” “这些日子他要吃些苦了,不过白舒夜在我们手中,不怕白舒歌不就范。” “你就那么肯定白舒夜是摆白舒歌的软肋?他这种千年不死的老怪物,恐怕早就已经看破尘缘,不会再对什么人动情了。” 许南风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君疏月的手走到桌案前,他取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君疏月仔细一看,不由惊道:“这不是白舒夜么?” “非也。这画像是魏无涯给我的,一直被藏在四方城的藏书阁中,画中之人乃是四方城的一名祭司。” “这人和白舒夜当真相像。” “当年君家为了寻找改造毕罗花的方法,曾派人前往人间寻找合适的人选,而那个人就是他。他与白舒歌的相识本就始于一场谎言,但是白舒歌爱他太深,直到亲眼看到他被异化的毕罗花吞噬,终于彻底疯狂。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他才是白舒歌的执念?” “不错。” 许南风点头道:“虽然只是一个替身,却能抚慰他千年来无边的寂寞,白舒歌一定会拼死保他。” “未曾想他这样一个怪物,竟还是个痴情种。” 许南风听到他这样感慨,不禁嗤笑了一声:“他的经历虽值得同情,但所作所为却不能饶恕。对他来说活在这世上才是最大的折磨,与其如此,不如伴君归去,也还这世间一个清静。” 这一路走来多少崎岖坎坷,多少陷阱杀机,回想这种种,白舒歌确实应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君疏月看到许南风桌案上刚写完的诏书,他的目光停顿在末尾处的让贤二字,不由惊讶地看向许南风。 “你这是何意?” “此行生死难料,我总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行。” “你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怎么今日却……” “那是年少轻狂,不懂深浅。”许南风搂住君疏月的腰,将面孔埋在他的怀里:“经历得越多,失去了越多,才会发现自己终究只是凡人。” “你无需一个人承担所有。” 君疏月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和眼角轻轻落下几个浅浅的吻:“你说过上天把我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要我们彼此依靠。” “阿疏……” “别怕,有我呢。” “嗯。” 也许唯有此刻,许南风才能够卸下帝王的包袱,敛去一身杀伐之气。君疏月望着怀里的人,似乎依稀又找到了当年的影子,那个在雪地里紧紧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孩子,那个在杀戮之后仍会抬着一双晶亮清彻的眼眸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是我所有决心和勇气的来源,所以只要你不后退,我就无所畏惧。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东玥。”君疏月待许南风情绪平复之后才又开口问道:“还是说你有别的良策?” “不急,白舒夜失踪了,他会比我们更急。” “那蒙烈呢,你打算怎么办?他留在白舒歌身边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说到这个,许南风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我的人已经潜入了皇宫,但是还没有打探到白舒歌藏人的具体方位。不过他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有这种把握?” “不是我有这种把握,而是要看魏无涯有没有这种把握。” 听到这话,君疏月越发感到不解了。他以为魏无涯已经同师无咎退隐去了,为何还有此一说? “魏无涯是带着师无咎回四方城去了。” 许南风牵着君疏月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白舒歌只知四方城以活人气血锻造出了天绝剑,却不知这其中最重要的秘密藏在魏无涯的身上。” “这其中难道另有玄机?” “此剑以活人为祭,剑成之后怨气太重,不易驾驭,必须由四方城祭司为其注灵,唯有如此此剑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 “如何注灵?” 许南风心知此事瞒不过,叹了口气,徐徐道:“所谓注灵其实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说到底就是要四方城的祭司献祭,以身侍剑。” 君疏月闻言微微一愣:“这一代四方城祭司只有魏无涯和师无咎二人,若要祭司献祭,岂不是……” “而魏无涯是天绝剑的剑奴,能为这柄剑献祭的只有师无咎。” “所以魏无涯将他带去四方城其实是为了引蛇出洞?” 许南风点了点头:“而我们只需要在四方城守株待兔。” 白舒歌在剑庐之中已经不饮不食数日,这期间连白轻衣都被拦在外面不得入内。他此番来东玥为的就是这柄剑,只要剑一出世,他便会马上动手抢夺。但现在剑庐中毫无动静,实在让他心有不安。 而就在他心焦不已之际,那扇紧闭了多日的铁门终于缓缓打开,那门甫一推开,白轻衣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向自己。那门中一片漆黑,黑暗中像是潜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让他都不敢靠近。 “三弟,你且进来一下。” 那门虽打开,白舒歌却没有现身,白轻衣听到门内传来的声音,心中不由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贴身的侍从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白轻衣认得那人正是自己派去监视白舒夜的,现在见他神色慌张,难道是白舒夜出了什么事? “庄,庄主,二少爷他……” “二哥他怎么了?” 白轻衣话未说完,只听到背后的门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长鸣,所有人手中的兵刃都像是被那声剑鸣所震动,白轻衣慌忙回头看去,门中白舒歌像是染着一身血光,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手中的剑通体赤红,剑身上血雾弥漫,看得白轻衣不觉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阿夜他怎么了?” 白舒歌这一开口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那声音苍老而喑哑,根本不像从他口中发出来的。而且他走近后白轻衣才发现他的一头乌发已经成雪,原本年轻英俊的面孔亦像是老了十岁一般,看上去灰白而沧桑。 “大,大少爷……” 连白轻衣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是这些武功浅薄的下人。那人膝盖一软刚要跪下,白舒歌身形一晃,犹如一道红光从白轻衣眼前闪过,白轻衣只听到一声惨叫就看到那人被白舒歌扼住脖子提了起来。 “二少爷他,他下落不明……我们四下找了许久也未……” “下落不明?那你还敢回来见我?” 白轻衣本就是狠绝无情之人,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场面,但是当他看到那侍从的首级转眼化成一团血雾时,不禁也合上了双眼。 现在的白舒歌就像是索命的恶鬼一般,他手里的剑让自己身体里的飞尘剑都惊惧不已。 绝尘剑…… 白轻衣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他在白舒歌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体内剑气呼啸而出,在那红色的剑光杀向自己之际,飞尘剑气蓦地支开一道屏障,但被剑气所保护的白轻衣仍是被那股摄人的剑气所伤,五脏六腑俱颤,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你!” “我说过,要铸成此剑,我至少需要十九名剑奴。” 白舒歌周身血光萦绕,映红了他那双鬼魅的双眸。 “你的飞尘剑只在天绝剑之下,这么好的剑奴,我怎么会错过?” 第154章 魔剑出世 “原来你早就……” 白轻衣虽有飞尘剑相护,但在白舒歌的面前,这至凶之剑也好像完全被压制了一般。白舒歌握着手中那柄血剑步步逼近,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而镇定,仿佛白轻衣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 他甚至不愿用正眼看他一眼。 “能够成为这柄剑的剑奴是你的荣幸。” 白舒歌的嘴边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你我总算是兄弟一场,你心里想些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你为我张罗这些不过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可惜最后收网的人是我。” “白舒歌你!” 白轻衣没想到他嘴上说着兄友弟恭,心里却早已动了杀机。他既是如此虚伪之人,那么对白舒夜百般照顾难道也是装出来的? 而不待他细想,周身的剑气已被白舒歌一剑劈开,白轻衣顿时感到体内一阵气血翻腾,逆行的真气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扯开一样。他一时之间被那剧痛分了心,白舒歌又是一剑当胸而来。白轻衣勉强提着一口气闪身躲开,不想剑锋划破了他的手臂,一线血光涌出,他还未感觉到痛就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 那飞溅的鲜血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那柄妖异的魔剑吸取,饮血的剑看上去愈发凶戾可怕,甚至发出令人心悸的剑啸声。 “我原想留你一命,但阿夜讨厌你,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那个蠢货到底有什么好!” 白轻衣没想到白舒歌要杀自己的理由竟是这个,他实在不明白像白舒歌这样的人物怎会偏偏对那个二哥青眼有加。 “他的好,你又岂会知道。” 白舒歌在说到阿夜的时候,语气温柔得让白轻衣感到一阵战栗。若他没有看错,那绝不是一个兄长应该露出的神情。他分明就是…… “所以,你还是从这世上消失吧。” 当白舒歌再次抬眼看向白轻衣时,他眼中已无任何温柔可言,蒙着血色的双眸中寒光凌冽,白轻衣正要凝聚真气拼死一搏,不想那柄魔剑已经从白舒歌手中飞出,飞尘剑发出一声苍凉的长鸣,剑光交错间,他的眼前忽地被一片血光遮蔽。 “大哥……” 那剑呼啸而过,在他胸前洞穿了一道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转瞬之间被剑身所汲取,通体赤红的魔剑忽然之间幻化成无数的剑光,剑光朝着白轻衣密集地落下,他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在剑光中化作一团血雾,然后消失不见。 白舒歌始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的嘴边挂着一抹讥诮的笑意,像是在讽刺白轻衣的自不量力。 “阿夜,你看,你讨厌的人已经消失了。” 那剑饮饱了血后又飞回到白舒歌的手中,但就在白舒歌要握住剑柄之时,那剑忽地一震,白舒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用力一把将它握住,这时他掌心之中鲜血飞溅,那剑像是失了控制一般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混账!我才是你的主人!你想去哪里?!” 他怒喝一声,将那剑碰地一声插在地上。那剑甫一入地,剑身灵光乍收,白舒歌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掌心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白舒歌将那剑从地上猛地拔起,那剑光芒收尽,看上去和寻常的铁剑并没有什么区别,白舒歌举起剑仔细端详了一番,眼中浮出一丝迷茫。 他已经按照四方城一脉独传的方法,以活血气血锻造此剑,可为何这剑却在抗拒自己。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未解的法门? 不过比起这件事,白舒夜的失踪才更让他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应该把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才是,可是又怕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这才不得已将他送去城外的别院暂住。为了保护他,白舒歌派了不少药人在别院四周暗中保护,没想到却还是被人趁虚而入。 白舒夜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白舒夜的主意,白舒歌不用猜也知道。 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难怪许南风会任由自己将蒙烈扣在剑庐,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现在想来,幸好留了蒙烈一命,否则他要拿什么去换回白舒夜? 想到这,白舒歌又慢慢走回到剑庐之中。那剑庐的血池之中,一株两人多高的毕罗花正盘踞其中,它的枝蔓向着四周无尽蔓延,周围的铁柱上锁着它的祭品。这八名剑客都曾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如今却被绑在这里任人宰割,这是何等荒唐的景象。 白舒歌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巡视过去,最后落在了蒙烈身上。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其实早就可以杀了这个人,但是经历了东离岛那件事,他对许南风这个人多少有些忌惮。这个人越是按兵不动,白舒歌就觉得杀机重重。所以许南风明知道蒙烈就在自己手中却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营救,这一点让白舒歌大感疑惑。 白舒歌捏住蒙烈的下巴,将他的面孔抬了起来。他从被关入这里之后也一直没有清醒过,因为需要大量的气血炼剑,所以白舒歌每天都给他们灌入草药续命。不过已经有几人实在熬不住送了性命,这蒙烈倒算是厉害的。 “其实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了,你一身武功已废,用你去换阿夜,算起来我也不亏。” 他说着,又冷笑着拍了拍蒙烈的脸:“你家主子明知道你在这里受苦也不来救你,你看他多狠的心。” 昏迷中的蒙烈无力反驳什么,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被师无咎背叛伤害的那一天。那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在纠缠着他,让他连身上的痛苦都感觉不到,也许因为心已经麻木了。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再对许南风以外的人动心,可无咎的出现毫无防备地打破了他心上的壁垒,让他又一次不可自拔地沦陷进去。他曾以为这一次再不会牵错对方手,岂料无咎的背叛比许南风的拒绝更加伤人。 “多情总为无情伤,不如我将你送到师无咎的身边如何?” 白舒歌阴森的双目中划过一丝冷光:“你有多恨他,就亲自从他身上报复回来。就像北辰襄那样,与其爱的痛苦,不如恨得彻底。把那些背叛你的,辜负你的,伤害你的人,一起拖入地狱。” 所谓地狱,北辰襄想,也许自己已经身在了地狱。 从那一日中州太守将盛着北辰遥首级的匣子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北辰襄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大帐。 没有人知道这位不久前还意气风发御驾亲征的年轻帝王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那一日整个营帐周围的数百守卫忽然之间尽数毙命,整个营帐周围都犹如人间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断臂残骸,而营帐中的北辰襄却安然无恙。 他安静得像是一个失了魂的傀儡,兀自抱着那只匣子坐在黑暗之中。那日之后他下了两道命令,一道命令传回京城,立即释放了所有被捕的遥王旧部,另一道命令是调集三路大军赶往边境。 东玥的边境已经集结了北沧和东玥两国的大军,但数日以来似乎谁也没有越境的意思,只是僵持在国境线两边,都在等候对方的反应。 其实天下如何于北辰襄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完成北辰遥最后的交代罢了。 北辰遥留给他的那封信他早已烧掉,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只要回忆起来,都觉得是在用刀凌迟着自己的心。 那个不会再痛的地方,仿佛因为北辰遥的死而突然被唤醒了一样。他对他明明只剩下恨,可是在看到他首级的那一刻,他疼得真恨不得把这颗心给活活剜出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回到我的身边? 你到底是放不下我,还是放不下这东玥的江山? 北辰遥抱着那个匣子不知道坐了多久,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他将自己从这个世上隔绝出去,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声音也无法入耳。 他想,若是能就此死去就好了。 可是皇叔最后的心愿是要他好好活着。他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求死易,求活难。没有了你,我该怎么活? 北辰襄将头用力抵着那只木匣子,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每一次病倒之后,皇叔都会衣不解带地陪在床边。他就算病得昏沉也总能记得与皇叔额头相抵时的温度。 而如今那个愿意彻夜守护在他身边,一遍遍不停地为他试着体温,给他喂药,把他抱入怀中轻声安慰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皇叔……” 他轻轻合上眼,已经流不出眼泪的双眼忽然间因为营帐外射入的光线而酸痛起来。他紧紧抱着那匣子,撕心裂肺地吼道:“滚出去!” “你把他还给我,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已经在黑暗中枯坐了太久的北辰襄被那道白光晃得根本睁不开眼,而那道出现在门口的黑影就像是一只捕杀猎物的猛禽朝着他扑了过来。 一瞬之间聚拢的杀意包围着北辰襄,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那只匣子,像是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一样。 杀了我,让我解脱吧。 但对方的掌风堪堪停在了他的面前,北辰襄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张冷峻的面孔上有着和他一样的绝望和悲伤。 “杀你真怕脏了我的手。” 傅行舟掌风一偏,击在了北辰襄的肩上,那剧痛让北辰襄身子一震,抱着匣子的手不由自主松开。而傅行舟毫不客气地将匣子抢了去,这时候北辰襄才恍然回过神来,脸上顿时露出狰狞之色。 “还给我!把皇叔还给我!” 第155章 注灵开锋 这是傅行舟第二次从北辰襄的手中将北辰遥抢走了。上一次他重伤濒死无力反抗,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傅行舟将他带走。 “把皇叔还给我!” 北辰襄一连数日不饮不食,换做寻常人恐怕早已精力枯竭,可是他甫一出手却让傅行舟心惊不已。以傅行舟的身手,就算不能跻身绝顶之列,但也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而北辰襄这一掌竟让自己无力相抗,他究竟是何时练成了这等绝世武功? 傅行舟正暗自心惊之际,北辰襄又如同鬼魅一般杀了过来。他的武功招式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招一式之间爆发出的力量非比寻常。这起码也需要一甲子以上的功力,这北辰襄年纪轻轻,怎会拥有这等精深浑厚的内功? 这让傅行舟忽然间想起自己在来的途中听到的一些谣言,莫非他真的在修炼什么邪功,这才导致心性大变? 而这时营帐中的打斗声已经将金羽卫引了过来,傅行舟抱着那只匣子纵身一跃跳到高处,他感觉到自己内息有些不稳,可能是方才交手时被北辰襄的掌风影响到。据他所知,这江湖里有如此功力的,屈指数来也不会超过五人,他到底修炼的是什么武功? “都给本皇退下!” 北辰襄追至帐外,看到正立在高处的傅行舟,他眉宇间一扫先前的颓废和丧气,双目中寒光凛冽,咄咄逼人。周围的金羽卫闻言慌忙朝着四周散开,唯恐触了北辰襄的逆鳞死于非命。 而傅行舟虽震惊于他的功力,却也丝毫没有退意。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匣子,那个人的温度似乎还萦绕在自己指尖,然而不过短短几日,他便已经…… 我想听你再叫我一声行舟,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一次。然而这个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傅行舟,你不是本皇的对手,念在你曾是皇叔的朋友,放下他,本皇可以给你个痛快。” “北辰襄,你根本不配拥有他。” 傅行舟虽然与他只过了几招,但论功力却已见高低。他深知北辰襄的这些话并不是恐吓之言,但是他已经在北辰王妃面前退让过一次,这次再不会重蹈覆辙,再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到别人手里。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给你找一处干净的地方,让你与这天地同眠。因为东玥的江山不配埋你的忠骨。 北辰襄见傅行舟非但没有罢手的意思,还打算以一人之力冲出重围。他当即纵身而起,人似疾风闪电一般,起落之间便逼近了傅行舟。傅行舟的轻功独步天下,已到了踏沙无痕,足下生花的境界,但此刻北辰襄已被逼急,催动全身真气夺命而来。傅行舟心知不敌,连忙一提气,腾身而起。 他知道硬拼没有胜算,但论轻功,这世上无人能在自己之上。眼下不是逞一时之勇的时候,就算把命丢在这里,北辰遥也不会回来,而且真正该死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而就在他兀自思量之际,北辰襄已追了上来。他如今已经完全被激怒,出招毫不留情,几乎招招逼命。傅行舟只想尽快脱身,并不想与他缠斗,所以虽为他所伤也不反击,而是径自朝着营外方向掠去。 北辰襄没想到他的轻功如此高绝,竟连自己都追赶不上。眼看着那人带着匣子越走越远,北辰襄心中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忽然体内真气高涨,只听得自己身后传来一片惨叫和痛苦的呻吟,而整个中州大营似乎都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震颤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傅行舟也感觉到了异样,讶然回头看去,只见一直紧追在自己身后的北辰襄突然消失,而等他感觉到危险袭来时,背后蓦地一道寒意迫近,他一时之间闪避不及,只觉耳边轰地一声,像是有股气劲击破他的胸膛。 “唔……” 突然出现在傅行舟身后的北辰襄毫不犹豫一掌击下,傅行舟当即一口鲜血喷出,从高处落了下来。 他甫一落地,周围的金羽卫便一拥而上将他拿下。傅行舟被无数刀枪剑戟指着,五内如焚灼痛不已,莫说脱身,连挣扎恐怕都无能为力。 北辰襄抱着那匣子轻轻落下,面如寒冰地一步步走向傅行舟,那副得胜者的姿态仿佛在嘲讽傅行舟的无能。 “你练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邪功!难怪你皇叔说再不阻止你,你便会毁了东玥!” “住口!” 北辰襄似乎是被皇叔那两个字一下子刺激到了,他将傅行舟从地上猛地拎了起来,怒目看着他:“皇叔还跟你说过什么?他还说过什么?!” “你真的要听?” 傅行舟虽然恨他入骨,但是此刻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绝望和痛苦。仔细想来,他们两人是何等相似。爱而不能,求而不得,即便知道斯人已去却还是放不下这执念。 “你最好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本皇听,否则本皇不但会杀你,也会让你天下钱庄鸡犬不宁!” 傅行舟听到这话,反而冷笑了一声:“北辰襄,你会后悔的。” 千年以来,这是四方城祭坛第二次感应到毕罗花力量觉醒的波动。第一次是来自东玥皇宫,而第二次是来自中州大营。两次仅仅相隔半月,而第二次的力量远远强于第一次。 “祭司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祭坛之内,魏无涯正被师无咎搀扶着缓缓步入。他的身体先前遭受了重创,就算有沈秋的灵丹妙药,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完全恢复。若不是这次中州大营方向突然传来的异动,师无咎根本不希望他再踏入这祭坛。 而当众人看到出现在他身旁的师无咎时,不由都大惊起来。 “你这个叛徒怎么有脸踏入四方城圣地!” 其实魏无涯原本是不愿让师无咎陪自己一起前来的,就是怕他又受众人的指责和辱骂,但是师无咎却执意如此。因为他要亲自盯紧魏无涯,唯恐他再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各位,请听我一言。” 魏无涯一边说一边将师无咎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是城主的亲笔书函,请各位长老过目。” “城主?城主怎么未同您一起回来?” 关于君疏月继承四方城城主之事,魏无涯早已回报四方城。他本就是君家之后,是天上城的继承者,如今又被天绝剑所承认,由他来主掌四方城自是最好不过。长老们早就有将他接回四方城的念头,但是魏无涯知道如果谁敢把君疏月从许南风身边带走,那么许南风恐怕会直接拆了这四方城吧。 “城主暂时不会回四方城。” 魏无涯这话刚说完,正低头看信的几位长老读到‘赦其无罪’四个字时顿时脸色大变,一片哗然。 “如今天下将乱,全因师无咎一己之私,岂能这样就饶恕了他?” “正是,当年祭司大人您为了保他一命,在炎狱中足足受了一年的酷刑,难道这也算了?” “你们说什么!” 师无咎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你们再说一遍!师兄他……” “无咎!此事不许再问!” 魏无涯知道这件事若再追究下去,以师无咎的性子恐怕会把这四方城再搅个天翻地覆。眼下正是齐心迎敌的时候,岂能再添内乱? 众人见魏无涯动了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把怨恨指责的目光都投向他身旁的师无咎。当年那件事几位长老至今都记忆犹新。魏无涯所承受的那些酷刑,单挑出一样来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何况他承受了一年,一年后当他被抬出炎狱时,就连惩戒院最严酷的长老都不免为之动容,这才答应对不再追究师无咎的事。 其实以四方城的势力,若真想追杀一个叛徒,就算魏无涯抹去了师无咎的记忆,废去了武功,流放到江湖上,他们亦能翻江倒海把他找出来,魏无涯为了保他真的算是豁出这条命了。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魏无涯说着,悄悄从袖底拉住了师无咎的手:“眼前之事才至关重要。” “那魔头当真要重新唤醒毕罗花,那岂不是要把整个沧州大地推向毁灭?这些年他实在隐藏得太深,他又修炼成了罗刹心经,可以移魂转生,我们杀了他这个身体,他还会用别的身体复生。” “正是因为如此。”长老们无奈道:“依照城规,我们不得擅自干涉武林中事,更加不能窜改命数,所以当初城主历劫之事,我们没有出手相助,没想到这劫竟是所有变数的开始。” “那怪物的命数早已不在命盘之上,此事不能怪你们。” 魏无涯摇了摇头,缓缓步上祭坛:“如今他正在锻造一柄可以克制天绝的凶剑,但是此剑没有注灵便不能真正开锋。” “这天绝神剑当初是先祖们耗费了多少心力方才铸成,他想用他那些歪门邪道来对抗天绝剑,简直可笑!”长老不屑道:“况且天绝神剑已经认主,其威力不可估量。” 众人在谈论此事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一旁的师无咎面上掠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第156章 竹海听风 “师兄,既然不注灵,那剑就是一堆废铁,我们又何须担心。那天绝剑是毕罗花的克星,只要天绝剑在,白舒歌便不能兴风作浪。我们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魏无涯如今的身体不比从前,这一路的奔波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在祭坛与诸位长老商议完退敌大计之后便推了晚宴,带着师弟回到自己的寝宫。师无咎见他面色苍白,自是心疼不已,忍不住抱怨起来:“那些长老们平日里自视甚高,到了这要紧关头还不是都要别人从旁指点。” “四方城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自千年前那场祸事之后,四方城便不再出世,长老们已然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不愿再过问世间之事。也正因如此才让白舒歌闹出了这么大的祸端。” 说到底,倘若他们如从前那般恪尽职守,白舒歌在沧州频频动作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他们只是懒得去管罢了。 “你已经为四方城和天绝剑付出得够多了。”师无咎见魏无涯的身形已有些摇晃,一挥手屏退了寝宫外的守卫,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无咎!不可无礼,这里是……” “你我横竖都快离开了,还管那些虚礼做什么。”师无咎不容分说地抱着他便往里走,魏无涯也着实是累了,靠在他肩头半晌便有些昏昏欲睡。 “对了,你方才说到注灵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乃是四方城的绝密,不过既然我们都要退隐江湖了,说给你听也无妨。” 魏无涯轻轻看了一眼师无咎,眼中悄然浮过一丝失落。但此刻师无咎的心思都在注灵这件事上,自然不曾发现。 “这注灵之事经由四方城大祭司世代相传,所以在随你退隐之前,我必须先在诸位祭司之中挑选出一名继承者,将此法亲口传授于他。气血铸剑之术若没有四方城祭司注灵,便无法凝成剑心,这样就算此剑锋利无比,也只是寻常武器,并不能施展神威。” “那究竟应当如何注灵?” 魏无涯拍了拍师无咎的手,有意无意道:“你今日好像疑问特别多?” 师无咎闻言突然一愣,从魏无涯身边猛地站起身来。他身形微微一晃,脸上突然之间血色褪尽,魏无涯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他,却发现他的手冰冷无比。 “你怎么了?为何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我……” 师无咎的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僵硬的脸上又慢慢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不,我没事。师兄今日也累了吧,挑选继承人和注灵的事明日再议也不迟,你还是早些休息,先把身子调养好才是。” 他说着这话时,语气明显有些慌乱,魏无涯看着他,眼中浮上一层忧色。但他什么都没有点破,任由师无咎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其实他心里已然明白,留不住的再如何挽留也是徒劳,如今能做的只是阻止他错得更深。 师无咎脚步慌乱地走到寝宫外,这宫外一片夜色昏沉,刺骨的寒风穿过他的身体,像是深深刺入他的血肉和骨髓。 他按着胸口的地方,脚步不稳地走到栏杆边,这四方城位于极北之地的高山之巅,是整个沧州最接近于天际的地方,从栏杆外看下去,脚下云海茫茫,苍风呼啸,就此隔绝了天上与人间。 师无咎身体忽地一阵虚软,他扶着栏杆颓然坐了下来,额上的冷汗经风一吹,愈发让他感到寒意入骨。其实疼得不仅是胸口,他觉得自己的头也像是要炸开一般,里面有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在扰乱他的思绪,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很多话明明并不想问出口却偏偏还是说了出来。 他今天的疑问确实太多了,但那些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他其实想问师兄在炎狱受刑之事,但不知为何最后出口的却是注灵这件事。 师无咎,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身体好像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在被别人所驱使? 而此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魏无涯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目光中无法掩藏的担忧和心疼让他看上去愈发脆弱和单薄,好像经不起这山顶的狂风一番吹折便会化作烟尘散去。 他的银发在风中肆意地狂舞,眼眸中犹如注满了风雪。 我欲与君乘风去,奈何此身在人间。 四方城中现任祭司中,除了师无咎和魏无涯以外还余下八人。这八人的悟性和资质皆是万中挑一,而四方城的大祭司更得是人中之人。所以如何挑选实在是一件慎之又慎之事。 师无咎如今虽被免去了死罪,但已然不在四方城祭司之列,所以选拔大祭司继承者之事他是无权过问的。魏无涯未免他再和长老们起什么冲突,便把他独自留在了宫中。 不知何故,在来了四方城之后,师无咎的心思似乎比之前更沉。夜里他频频梦见曾经预见过的事,甚至有一夜他从梦里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扼着师兄的脖子,这让他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形之中成为了白舒歌的傀儡,直到那一天他不受控制地问出了注灵之事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异样。 这四方城周围有封印保护,多少让白舒歌的移魂之术受到了影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彻底摆脱白舒歌。 那个怪物在自己心底种下了一颗无法根除的种子,它如影随形,即便远隔万里依然可以控制自己。 而那夜的事就是一个警告,白舒歌在警告自己若是继续反抗,便会让自己亲手杀了师兄。 原来他们早就没有田园可退了,他们只能在这江湖的血雨腥风里沉浮飘零,直到灰飞烟灭的那一天。 在魏无涯寝宫后有一片竹海,这是雪山之巅唯一的绿洲。魏无涯和师无咎的师傅就隐居在这竹海之中。师傅已过百岁,早已不再过问城中之事,他年事已高,虽精神矍铄,但记忆却总有缺失,很多事都已记不太清,唯有这两个徒儿一直记挂在心上,尤其是师无咎,每日魏无涯来见他时他总会问起这个让他不省心的小徒儿。而如今师无咎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竹海中,一头雪发的老人家正神色安逸地靠在竹椅上晒着太阳,师无咎跪坐在一旁,一边为他沏茶,一边握着扇子轻轻给他扇着风。 “今天无涯怎么还不来给我请安,你又是谁,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师无咎笑了笑,端上茶递给师傅:“师兄这几日城中事务繁忙,才让我代他来请安。” “你叫他师兄?我只有两个徒儿,怎么会不认得你?你不要胡乱就叫他师兄,他只有无咎一个师弟。” 师无咎知道师傅这是糊涂了,但是也不争辩什么,只是安静守在师傅身旁,看着他在一片和煦温暖的阳光中从容入睡。 待他真的睡熟了,师无咎才极浅极轻的叹了口气,俯下身靠在师傅的膝上兀自轻声道: “师傅,我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但是我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师傅,为了替我赎罪,师兄在炎狱中受了整整一年的酷刑,那可是炎狱啊,我根本不敢想想他那一年是如何度过的。我一心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他救出牢笼,还他自由,可到了最后真正伤害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师无咎正说着,忽然间感觉到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发顶。那手依旧是宽厚温暖的,让他突然禁不住眼眶一热,颤抖着声音叫道:“师傅!” 师傅其实并未醒来,那只是他习惯性动作。自己年幼时,每次练功偷懒被师兄训斥便会跑来师傅这里哭诉。他就喜欢像抱着猫儿一样把自己藏在怀里,拦着不让师兄责骂。 过去的那些时光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忆起了,很多事他以为过去了就不必再回顾,直到此刻他趴在师傅的腿上,看着眼前这片亘古不变的竹林,嗅着这竹林中弥漫着的茶香,他才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师傅,师兄已经答应了要和我一起归隐田园,等我们安顿下来,我们把您老人家也一起接过去可好?” 师傅没有说话,他睡得安逸而沉静,时光像是在他周身停留下来,将一切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这一刻。 师无咎缓缓站起身,他拂去衣角沾上的清露和落竹,伸出手抚过师傅被山风吹乱的雪发,待正要转身离开时,手却突然被一把握住。 “无咎啊。” 他慌忙回头看去,只见师傅还在半梦半醒之中,但他却在梦里轻轻道:“早点回来啊,师傅很想你。” 师无咎一惊,一滴留在眼角的泪被拂面而来的风蓦然吹散。他望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脑中那些一直缠绕不觉的声音竟渐渐消失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意识清明,好像天地之间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 第157章 开诚布公 魏无涯从祭坛匆匆赶回来是因为有弟子报告说师无咎突然擅闯炎狱,听到这个消息一向处变不惊的魏无涯当场便失了态,若不是有长老搀着他,他恐怕一失足差点就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四方城的支柱,没有人看到他为了谁如此惊慌失措过,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犹如神祗一般的男人为了师无咎敛去了一身的风华,成了一个挣扎在红尘里的可怜人。这怎能不让人惋惜和叹扼。 当魏无涯赶到炎狱外时,守卫们已经被师无咎尽数打退,尘封的巨门已经被人打开,里面喷薄而出的热息灼烧着魏无涯的肌肤,让他不由再次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种种。 “大祭司,您不能进去!” 长老们见魏无涯要冲进去,慌忙一拥而上将他拦了下来。这炎狱之中供奉着伏羲之火,火种终年不熄,因而这狱中不但酷热难当,若是久留必损元气。魏无涯如今一身武功已废,根本受不住这狱中的炎火。 “我如今还是四方城的大祭司,我现在命令你们都留在外面,不许入内!” 师无咎擅闯炎狱这件事实在是魏无涯始料不及的,他不在乎这究竟是师无咎自己的意愿,还是白舒歌在暗中操纵他,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师无咎死在这里。 “大祭司!”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本想再劝,却被他一个眼神吓退下来。魏无涯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他的内心此刻正被灭顶的绝望包围着,那种恐惧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魏无涯拖着病弱未愈的身体冲入那扇门时,周围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那灼热的火舌像是要把他的身体融化一般,五脏六腑因为失去了内力的保护而几乎要被烧成灰烬。 “无咎!” 魏无涯按着剧痛不已的胸口,撑着最后的力气拼命朝着深处走去。但还未走两步便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咳……” 魏无涯只走了几步便已经汗如雨下,背上的衣服湿了一重又一重。眼前的视线不知是被汗水模糊,还是因为自己太过虚弱,一时之间竟有种天昏地暗天地颠倒的错觉。 可是他要找的人又在哪里? “无……无咎!” 魏无涯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可那声音还未飘远,他便已经忍不住胸口的剧痛,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就在他眼前蓦然一黑要栽倒在地上时,忽然一双手将他猛地抱住拉入了怀中。 “师兄!师兄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魏无涯恍恍惚惚间听到了师无咎的声音,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之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狼狈不堪地抱紧对面的人,唯恐他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无咎,无咎……” 他抱住他,像是疯了一样吻住他的双唇,直到咬出了血,尝到了腥味,方才活过来一样。 “混蛋!” 可是他甫一清醒,便又马上狠狠地甩了师无咎一记耳光,他虽然已经耗尽了气力,但这一巴掌还是打得师无咎鲜血飞溅,脸上立时红肿了起来。 “为什么要擅自闯进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吓死师兄吗!” 师无咎望着魏无涯那张因为惊慌失措而显得愈发惨白的面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兄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样的师兄让他更加感到愧疚和心疼。 “对不起师兄,我只是,我只是……” “马上跟我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许靠近!” “不。” 这时师无咎却推开了魏无涯的手,向后退了退:“师兄,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看到师无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魏无涯这颗心才刚要放下,结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又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你对当年那件事仍然无法释怀?”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师无咎复握住师兄的手,放在唇边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师兄,其实我也是白舒歌的傀儡。” 这件事魏无涯其实早已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师无咎回亲口对自己说出来。被白舒歌控制的人往往自己不会察觉,所以才会做出许多反常举动,但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做过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散了。 “我也是回到西方城之后才察觉的,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控制我,我摆脱不了他,甚至在你熟睡的时候我差点亲手杀了你。” “无咎……” 魏无涯既然早就知道他被白舒歌控制,自然对他有所提防,所以听到他说起这些事魏无涯一点都不感到震惊。他只是心疼师无咎,心疼他被那妖人害得这么痛苦。 “师兄,你听我说这些话,会不会害怕我?” 魏无涯现在还不知道此刻说话的师无咎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师弟,所以他只好仍然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傻瓜,你是我的师弟,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会怕你?” “可是我却害怕我自己。” 师无咎抱住自己的头,神色慌乱地埋在魏无涯的怀中:“我原本是想来这里了结自己的性命。我知道要想摆脱白舒歌的控制,只有毁去自己的身体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所以我想……” “别说了!” 魏无涯打断师无咎的话:“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让师兄该怎么办?若你真的葬身此处,尸骨无存,你让师兄如何独活?” “若没有我,师兄只会活得更好。” “不错,若没有你,四方城的魏无涯会一辈子安分守己做他的大祭司,也许他会受万人敬仰,会名垂青史,但他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历彻骨的爱恨,知道自己究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师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你。” 魏无涯抬起手轻轻抚过师无咎那双红肿的唇,心疼道:“我骨子是个自私的小人,我愿意拿整个天下来换你余生的平安。” “可我不能让你成为天下的罪人。” 师无咎紧紧握住魏无涯的手,摇头道:“把我关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不受白舒歌的操控。” “什么?” “师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进入这里之后,白舒歌的罗刹心经似乎便对我无效了。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师兄现在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告诉我,尤其是有关注灵之事。” 魏无涯闻言,又仔细端详了师无咎一遍,果然他双目清明,不似前两日那般混沌无光。难道这地方当真可以隔绝罗刹心经的控制? “可是此处地火灼热,你怎能在此久留?” “师兄当年为我在这里受了足足一年的煎熬,难道我现在还不能为了师兄受这点苦吗?” 师无咎本已心存死志,岂料如今竟柳暗花明。倘若自己能就此摆脱白舒歌的控制,那才真是因祸得福。 “可是……” 魏无涯毕竟还是心疼他,当年在这里受过的酷刑他至今都无法忘怀,要师无咎重蹈自己的覆辙,这让他如何忍心? “师兄,你对我一向心软,这次可千万不能要狠下心来。若不破除身上的魔咒,我也不敢与你共赴山林。” 魏无涯见他如此坚决,心里虽不舍却也十分宽慰。他又倾身上前紧紧抱住师无咎,在他耳边叮嘱道:“你且在此地安心调养,我每日都会来看你。” “师兄可千万别来,你一来,我如何安心?我这脑子里就只想着怎么亲近你……” 师无咎性子就是如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魏无涯听到这话,脸上都是烫了起来。幸好此地火光灼人,这才没让师弟看出他的窘态。 “师兄,你方才受了伤,快些离开这里,好让长老们为你疗伤。” “好,我这就走。” 魏无涯如今没有内力护身,留在这里确实只会徒增师无咎的担忧,所以他只能先暂时按下心头所有的不舍和不安,毅然转身离去。师无咎一路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背景消失在门外,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地方确实令人难熬,但是脑中没有了那鬼魅阴森的声音,他反而觉得整个天地间都清净了起来。 留在这里也好,起码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师无咎这样想着便在洞穴深处的伏羲神像前跪下,深深拜了一拜。 “我曾听说这世上罪大恶极之人需经历业火焚烧方能洗去罪孽,我本是该死之人,误闯入此地,轻伏羲大神为证,我甘受烈火焚身之痛,只求此身罪孽不再祸及他人,日后若再生恶念,便永堕赤炎火海,生生世世受焚心噬骨之痛。” 他说罢,又朝着那尊巨大的神像拜了下去。 若这世上真有神灵,请听到我的祈求。我甘愿一生被困此地,只求师兄一生平安。 第158章 四方城主 四方城一直是乾州大陆上的传说,许多人只听说世间有这样一个地方,乃是上古神灵遗留于世间的最后一处神迹。有的人倾其一生都想找到四方城的所在,但最终却迷失在前往四方城的途中。 其实四方城就位于沧州大陆南北交界的峡谷深处。那里终年云深雾锁,重重云雾之后便是传说中的沧溟雪山,四方城就在这雪山之巅。此处也正是沧州大陆上地势最高之处,城中弟子天赋神能,上可通天,下可彻地,无所不能。 沧溟雪山终年风雪不歇,尤其入夜后更是艰险难行。一片皑皑雪色中,一辆马车在湿滑难行的山路顶着狂风前行。拉着车的马周身都被黑甲所覆盖,四蹄更是缀上了重物以免路滑翻车。 马车内,君疏月正裹着一条毯子靠在桌边陪许南风对弈,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许南风见外面的风雪漏了进来,连忙上前替他把帘子合上,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呵了口气:“这一路实在是辛苦你了,还有半日我们便能到山腰,无涯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待明日天气稍好我们再上山。” “多年前,我因为替父亲寻药,也曾来过这里。不过那时我已经一连奔波了近半年,到了这里的时候已是精疲力竭,最后是如何进入四方城的都不记得了。” 透过车帘还能看到外面连绵起伏的雪山,看到这景象,君疏月才觉得那些尘封的记忆开始慢慢地复苏。他从前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幻梦,却不想自己的命运从那时就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 “无涯也说过,天绝剑飞出祭坛时整个四方城都震动不已。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许南风抬手轻轻抚了抚君疏月泛白的面孔,心疼地直叹气:“我们应该在澜城多待几日再上路的。” “我没有那么娇弱,不过是失了一点血罢了。” “一点?!” 许南风立时拔高了声音道:“别说那么多血,就算你只是划破一根手指头我都心疼!” “……” 君疏月听到这话,无奈又甜蜜地笑了笑。几日前,聂氏皇陵中的毕罗花忽然开始异动,几乎要从冰封中挣脱出来,是君疏月耗费了大量的气血方才使之平静下来。所以他所谓的一点,换做寻常之人恐怕已经血尽而亡。 “那毕罗花虽暂时平静下来,但难保什么时候会再次被唤醒,所以要尽快除掉白舒歌这个祸患才好。” 君疏月的血固然可以压制毕罗花,但是他绝不可能让君疏月一直无休止地消耗自己的血气。虽然他们手握天绝剑,可这毕罗花却不能杀,因为它的根茎深埋在北沧大地深处,一旦将其斩杀,北沧便会失去支撑而沉入海中。 “你放心,为了给那柄剑注灵,他一定会来四方城。” 许南风斩钉截铁道:“况且,白舒夜还在我们手里。” “但愿能用他把蒙烈安然无恙换回来。” 许南风闻言也点头道:“我让人劫走白舒夜的时候留下了我的信物,白舒歌看到那东西便知道是我所为,想来也就不敢打蒙烈的主意了。” “如此是最好的。” 许南风这话虽然说得自信满满,但想到白舒歌的手段,他的心里仍有许多的不安。他和蒙烈名为君臣,但毕竟曾一起经历过生死,尤其在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之后,他真的不希望他再有什么意外。 这日傍晚时,山上的风雪果然较白日更猛烈了许多,好在许南风他们马不停蹄总算赶到了半山的行宫。魏无涯如今还是四方城的大祭司,自然要亲自相迎,而各位四方城的长老们亦是第一次见到新任城主,所以行宫中的阵仗摆的格外大。让许南风都忍不住调侃说君疏月这城主比自己这个沧皇更加风光。 君疏月是最烦这些俗礼的,从前在浮方城时他一继位就马上废除了城中那些繁琐的礼节,没想到在这里还要被折腾一轮。 “阿疏是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的,你们这么折腾他,说不定他一怒之下就甩手不干了。” 君疏月甫一下了马车,就被众位长老请去商议继任大典之事,回来之后又被侍从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准备出席晚宴。许南风心疼他舟车劳顿还要应付这些,真恨不得替他出面挡了这些事。 “虽是一些俗礼,但四方城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君公子既是天上城的继承者,如今又是四方城的主人,长老们当然是更加不敢怠慢。” 魏无涯说着忍不住低头轻轻咳了一声。其实那日他从炎狱出来之后便病倒了,病到了今日才勉强撑着身子前来亲自迎接新城主。许南风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难得关心道:“你重伤初愈,也不要太强迫自己。” “沧皇陛下竟还会关心城主以外的人,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许南风干笑了两声,道:“原来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人。” “陛下只是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并无什么不好。” 就在两人闲谈间,寝殿的门被人从里面慢慢推开,一行人从里面簇拥着梳洗完毕的君疏月走了出来。君疏月从前衣着清淡,向来都以素色为主,但今日既是继位大典,自是不比从前。四方城以玄色为尊,君疏月本就身形修长高挑,今日身穿的这件玄色冰丝锦袍尤其衬初出他的尊荣。那锦袍远远看去暗纹浮动,华美非凡,一针一线皆是城中顶尖的好手半月来不眠不休赶制而来。而这一整套衣服里外足有九层,但穿在身上却并不感到沉重,似乎比纱更为轻盈。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君疏月为了这身行头被他们足足关了一个时辰,早就有些不耐烦了,现在看到许南风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更加觉得这身衣服不合心意。 “我一直在想封后大典上什么样的衣着服饰才配得上你,我要把这一身行头带回澜城去,让他们照着样子赶工。” “你说什么,封后大典?” 许南风一时激动说漏了嘴,看到君疏月眉峰一紧,哎呀一声慌忙捂住了嘴。魏无涯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天底下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能把许南风制得如此服帖的,除了君疏月再不做其他人想。 “对了,阿疏先前为了封印毕罗花已经耗费了不少的元气,如今身子还未恢复,你们这里的礼节繁复,我看能省则省,多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调养身体才是。” 其实君疏月今日一下马车魏无涯就看出了他身体抱恙,所以早就与长老们说定,晚宴过后所有的礼数都免了,况且眼下大战将近,他若是真的倒下了,又有谁能对付得了白舒歌? “这是自然,我命人备了一些滋补的汤药,会对城主的身体恢复有些助益。” 君疏月对自己的身子倒是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们来了这么久,怎么未见师无咎?” 魏无涯似乎就等着他问这话,连忙道:“此事我正要向城主禀报。几日前无咎进入了炎狱,他说在那里可以不受罗刹心经的控制。” “还有此事?” 魏无涯点了点头:“这几日他都在炎狱,寸步未离。我看他确实比之前有些变化,也许那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克制罗刹心经。” “可否带我们进入一看。” “自然,只是……”魏无涯看了看君疏月,道:“那炎狱之中的地火恐会有损元气,城主如今的身体不宜入内,若要去,恐怕只能陛下一人前去了。” “也好,这些日子阿疏就留在四方城内安心修养,其他的事交由我去办。” “可是……” 君疏月如何放心让他一人前去,但许南风不等他多说就断然道:“此事你要听我的,就这么定下了。” 魏无涯还是头一次看到许南风在君疏月面前如此强势,所以也帮腔道:“城主你放心,以陛下的功力,区区炎狱不算什么。况且我会一直守在外面,若有万一也来得及接应。” “既然如此,就听你一回。” 君疏月说到这,忽然神情一滞,许南风察觉他的异样,立马伸手将他扶住:“阿疏,你怎么了?!” 君疏月方才还没有丝毫异状,但此刻却双眉紧皱,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更加骇人。许南风只感到自己臂弯里一沉,慌忙提气将内力注入君疏月体内,但此时他的内息一片紊乱,一丝血色从他的唇边溢了出来。 “阿疏!” 许南风正慌乱之际,突然看到君疏月脖子上露出的花纹,不由心中大震。自君疏月冲破玉髓经第十重大关以来,异变的情况便再也没有发生,今日怎会…… “快!先将他送去祭坛!” 魏无涯也看到了他身上的印记,连忙催促道:“祭坛是四方城灵气最盛的地方,那里保留着天绝剑的剑气,可以扼住他身体的异变。” “怎么会这样!” “南风……” 君疏月痛得好像身体要炸开一般,他紧紧抓着许南风的衣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来。 “是他来了……” “谁?谁来了?” 许南风见他这般痛苦,早已乱了阵脚,反而是魏无涯先反应过来,连忙应道:“你说的是白舒歌?” 但可惜君疏月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他在许南风的怀中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第159章 伏羲之火 “阿疏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忽然之间昏迷不醒?” 许南风将君疏月带入祭坛之后,仍然未见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反而看上去愈发痛苦起来。 “毕罗双花相生相克,城主如此痛苦,必然是受到了父花的反噬。” 魏无涯忧心忡忡地望着君疏月:“那父花受了城主的气血,本应该平静下来,但是如今却加速了它的苏醒,这只能说明除了城主之外,还有人能够影响到他。” “你方才说是白舒歌?” 魏无涯沉思了片刻,又摇头道:“不,应该是比他更强的力量。” “是北辰襄!” 许南风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不由怒地一掌拍在祭坛旁的石柱上:“早知祸根在他,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澜城!” “谁又能想到他的身体里竟有君家的血脉。按四方城城规,凡有君家血脉者皆受我们保护,而他的命格又如一盘乱棋一般,让人看不破命数的走向,长老们唯恐逆天而行惹来祸事,所以才迟迟不敢对他下手。” “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许南风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们四方城身负守护天下的重任,竟放任这祸端不管。什么叫逆天而行,我看只是怕惹祸上身罢了。” 许南风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错,魏无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如今的四方城已与从前不同。我身为大祭司难辞其咎。” “眼下北辰遥已死,恐怕再没有人能够让北辰襄回头。” 白舒歌千方百计将这对叔侄逼到绝境就是为了让北辰襄彻底疯狂。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傅行舟把北辰遥带入北沧好生保护起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要马上从晋北大营召回天绝剑,陛下,北境的局面恐会大乱,你要准备出兵迎战了。” 天绝剑一旦从北境撤回,白舒歌的药人便可以畅通无阻地杀入北沧。那些药人受毕罗花的影响,会变得凶残无比,嗜血成性,这样一支部队一旦入关,所及之处必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北境已有十万大军随时待命,就算守到只剩一兵一卒都绝不能让这些妖人入关。” 在来四方城之前,许南风已将军政大权亲自交给了柳庭风的父亲柳啸白,如今有他在朝中坐镇指挥,许南风便再无后顾之忧。 “既然陛下早有安排,那我便放心了。”魏无涯嘴上虽说放心,可心里却未必真的轻松。一个白舒歌已让人十分头疼,再来一个北辰襄,只怕更加不易应付。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直昏迷的君疏月忽而睁开了双眼。许南风见状不禁大喜,连忙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阿疏!你醒了!” “火……” “什么?” 他声音喑哑模糊,许南风一时听不清楚,只好将面孔凑了过去,君疏月虽睁开了眼,但眼睛里却并不清明,像是仍然陷在一场梦里。 “城主他说什么?” “他好像说什么火……” 许南风凝神静听了片刻,仍无法挺清君疏月究竟说了什么。他看他像是被梦魇缠住了,不敢轻易将他叫醒,只能一遍遍抚着他的脸轻声叫他的名字。 “火……这是什么意思。” 魏无涯负着手在祭坛前来回踱了几步:“这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某种预示,你再试着问一问他,看看还能不能问出别的?” 君疏月只说了那么几个字,额头上就已汗如雨下。许南风怎舍得再逼他,厉声打断了魏无涯的话:“他很痛苦,不能再问了!” 他这话刚说完,魏无涯忽然如灵光乍现一般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走到君疏月身旁,急切地问道:“城主说的可是伏羲之火?” “那是什么?” “一直有传说沧溟雪山的深处埋藏着上古神灵留下的第一缕火种,那就是伏羲之火。所以炎狱之中的地火终年不熄,如果城主所说的火指的就是伏羲之火的话,那它会不会是打败白舒歌的关键?” “阿疏跟我说过,他有时在梦里能模糊地看到未来的一些景象,但这种能力并不稳定,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城主能预见未来?” 许南风点了点头:“但是这种情况很少,他说有几次都是极为凶险的情况,他因为在梦里看到了一些景象所以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你方才提起那个伏羲之火,也许是一种警示。” 他说到这儿,又不免担心地看向君疏月:“可惜我什么都无法替他分担,就算练成了玉髓经却还是……” “陛下也不要太过自责,起码我们手中还握着白舒夜这个筹码。” “白舒歌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一个白舒夜真的能阻止得了他?” 魏无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能阻止他,但起码可以扰乱他的心。” “你的意思是……” “陛下也知道白舒夜与当年那位四方城的祭司有七八成的相似,所以白舒歌才会对他格外用心。那位祭司就是白舒歌的心魔,他既然喜欢攻心,那我们也可以攻心。” 白舒夜自从被许南风的人绑走了之后,一连数日都昏昏沉沉睡得不省人事,等醒来时人已经身在四方城内。他对于白舒歌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至今都相信他大哥是个行事磊落的正人君子。只可惜这一切终究只是一个假象,一场骗局罢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何要将我劫持到这里!” 白舒夜醒来后便一直在屋中吵闹不休,他知道大哥在东玥得罪了不少人,便以为这是他的政敌所为。魏无涯赶到关押他的地方时,他才方闹完一场,连门外的侍卫都有些不堪其扰。 “祭司大人,这小子实在太折腾了,不如就给他配副药,毒哑算了。” 白舒夜自是觉得不能在大哥的‘政敌’面前输了阵仗,所以一直在屋里叫骂个不停。不过这会儿大概是骂累了,已经许久听不到动静。 魏无涯轻轻摆手屏退了众人,径自一个人走了进去。那白舒夜听到动静,马上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冲着魏无涯便杀了过来。魏无涯如今虽没了内力,但拳脚功夫还是有的,轻轻一晃便躲了过去。 “白二少这么有精神,看来我们四方城招待得还不错。” “四方城?” 白舒夜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你说这里是四方城?原来四方城不是传说?” “自然不是。” 魏无涯负着手,轻轻笑道:“此处正是四方城,而我便是四方城的大祭司。冒昧将白二少请来此地,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何要将我掳来这里?” 白舒夜本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想找人狠狠发泄一番,结果看到魏无涯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真真让他难免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虽与我们无冤无仇,可你那兄长却得罪了我们不少人。” 魏无涯此言一出,白舒夜顿时紧张起来:“原来你也是冲着我大哥来的!若你们之间真有什么恩怨,也该堂堂正正地解决,将我掳到这里算什么正人君子!” 看来许南风说不错,这白舒夜果然被白舒歌保护得太好,还一门心思相信他的大哥是‘正人君子’。倘若让他知道他大哥的真面目,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我们将你带到四方城,可不就是为了让你与你大哥团圆么。” 白舒夜一愣,盯着魏无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实在猜不透这人到底在玩什么心思。他们这些聪明人的游戏白舒夜真的玩不起,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永远都活在云雾里,哪怕是最亲近的大哥也变得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 “你可知你如今所住的是谁的居所?” 老实说白舒夜被关入这里之后还真的没有仔细注意过这间屋子,这屋子不比外头那些高台楼宇华贵威严,但是却透着一股古朴清雅之气,想来这屋子的主人应是个生性娴静的雅人。 “你将这身衣服换了,我带你去四方城走动走动。” “换衣服,为何要换衣服?” 白舒夜觉得这人简直无可理喻,但魏无涯淡淡笑道:“我四方城向来不欢迎外人,你若想被继续关在这里,那便不换好了。” “……” 白舒夜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那件月白色的衫子,那衫子看上去有些陈旧,像是被穿过不少次,白舒夜出身云鹤山庄这样的世家,吃穿住用皆是十分讲究,莫说这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就算是他自己的,这般陈旧也早就弃之不用了。 “你堂堂四方城,难道连件像样的衣物都找不出?” 魏无涯并不多言,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他这一笑让白舒夜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拿起那衣服匆匆朝着屏风后走去。魏无涯望着他倒影在屏风上的身影,唇边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这件衣服正是当年那位名唤阿夜的祭司曾经留下的。白舒夜现在也许与他只有七八分的相似,但若穿上这衣服便能再像上几分。 就是不知白舒歌见了他会作何感想。 第160章 深入地穴 四方城的弟子是在沧溟雪山的山脚发现蒙烈的,发现他时他正躺在当初沉烟和夜阑劫持白舒夜的那辆马车里。所以白舒歌此举无疑也是在向许南风示威:你的人我已经送还回来,我的人你何时归还? 蒙烈被他在剑庐里关了那么长时日,每天都要被他取血养剑,身体里的内力更是已经被消耗殆尽,如今还能留着一口气,实在是白舒歌怕他死了会殃及白舒夜。不过他这幅模样就算救回来,怕是也成废人了。 “他双手筋脉尽废,内力虚浮,就算是我师父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以沈秋这般的医术都只能摇头叹息,蒙烈这伤看起来确实已是药石惘然。许南风嘴上虽说对他只有君臣之谊,但他毕竟跟随自己多时,而且又是忠烈之后,就此成了废人也实在让人惋惜。 “这四方城里多的是灵丹仙草,沈大夫可尽管选用。就算不能让他恢复如初,起码也要想法子接上他手腕的筋脉。” 蒙烈是个剑客,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这双手就此废了,还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他本就情伤未愈,现在又遭逢大难,许南风实在怕他醒来会跨不过这个坎。 而魏无涯对他则更是愧疚,毕竟当初将他掳走的人是师无咎,如今他和师无咎已前嫌尽释,可是他呢…… “要调理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我先前看你这四方城后山有一处温泉,我先带他去那里调养几日。” “好,这些日子就要你多费心了。” 这蒙烈虽然是回来了,但是许南风这颗悬着的心却不能落地。白舒歌这一步走得让他实在有点看不明白,白舒夜如今还在自己手里,他却将蒙烈主动送上了门,他此举意义何在?还是说他对蒙烈做过什么? “陛下……” 而这一点魏无涯显然也是想到了,所以两人甫一离开房间,他开口便道:“白舒歌的罗刹心经防不胜防,所以依我之见,我们对他不可掉以轻心。”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从当初的识欢再到师无咎,罗刹心经的厉害他们已然领教了不少次。如今他们既然心有地坊,那蒙烈自然就构不成威胁,怕只怕他会和贺凡一样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去一趟炎狱,若是伏羲之火当真能够克制罗刹心经,那我们要对付白舒歌便容易多了。” “事不宜迟,我今日便准备去了。” “我不在的这几日,阿疏便要交给你来照顾了。” “我在那炎狱中虽待了足足一年,但是却也没有机会接近地火的源头。陛下,你是万金之躯,一人身系天下安危,此行必要万分小心才是。” “这个我自有分寸。” 许南风说到这,忽然凑到魏无涯的耳边轻声道:“白舒夜的事你准备的如何?” “他这几日倒是乖了一些,不吵也不闹了。” 不得不说魏无涯在驯服‘小动物’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那白舒夜刚来到四方城时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谁都近不了身,但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天天跟着魏无涯同进同出。再加上他又换上了四方城弟子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魏无涯的小跟班一样。 “他恐怕算是云鹤山庄唯一的异类了。” 许南风虽然知道在这件事上白舒夜算是最无辜的一个,但最终还是难免要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若是蒙烈醒来,你可带着白舒夜去他那里试上一试,若他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对那位叫阿夜的祭司情深刻骨,必会露出破绽。” “陛下与我想的一样。” 魏无涯点了点头:“阿夜就是白舒歌的心魔,若是让他看到一个去世多年的人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必可乱他的心智,让他失了分寸。” “既然如此,那就在他面前好好做一场戏吧。” 许南风眼神微微一沉,眼神中不经意掠过一丝比这沧溟山的风雪更刺骨的寒意。 许南风知道将此事交给魏无涯,自己便可安心进入沧溟雪山的地穴寻找伏羲之火的来源。此行十分凶险,而沉烟和夜阑都被留在四方城保护君疏月的安全,说到底只有君疏月无恙,许南风才能安心面对一切的困难和艰险。 那炎狱乃是四方城的禁地,多半是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人。当年魏无涯为了师无咎的事被囚禁在此地足足一年,日日受这地火炙烤的煎熬,每日还要被鞭刑加身,这痛苦可想而知。其实莫说是他,就连许南风这般修为的人初入地心也觉得五脏六腑翻腾得难受。 魏无涯如今没有内力护身,只能将许南风送到地穴外,好在这几日师无咎一直在地穴中闭关,有他照应许南风魏无涯也可稍稍放点心。 “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觉得一日都熬不住。” 师无咎摆脱了罗刹心经的控制,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眉宇之间始终笼着一层阴郁。许南风也算和他相识一场,见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况且他被白舒歌控制那么久都能恢复,那么蒙烈定然也可以。 “说来也奇怪,我在伏羲神像前静坐了几日,身体里的内息就像是被调顺了一样,现在非但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反而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爽利得很。” “还有这种奇事?” 许南风听了这话不由也惊讶了:“这是什么神像,我倒是想去见识一番了。” “这地穴之中四通八达,一共有九个入口,但传说只有一个入口才能真正进入到地心之中。我先前为求一死,故意闯了进去,本想着若是困死在里面也好,算是偿还了当年师兄为我受过的苦,可是没想到我在地穴中浑浑噩噩走了几日,竟无意间发现地穴深处并不像上面那样炽热难挡,而是一片广袤的地下冰原。” “你是说这火下还藏着冰?” “正是。” 师无咎一边说一边将许南风领到自己这几日潜修的地方。那洞穴里没有其他的摆设,只简单铺了些干草供他日常休息,许南风看到草堆旁放着几只盛水的罐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他便忍不住好奇问道:“难道这些日子你都是以清水为生?” “这些水都是从地穴深处的冰湖里采来的。我既是苦修,自然是要先摒除身上的晦气,每日以这些清水为食,久而久之倒也不觉得□□了。” “我看你这是要把自己修炼成神仙了。” “倒也不是,你不知道吗,其实君家人也是不食烟火的。” “我听阿疏说过,不过这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有没有联系我现在说不准,不过我确实发现了一件奇事。”师无咎说着抬手指了指那被烛火照亮的岩壁:“你看,这是我凭着记忆划出的地形图,虽未必准确,却可以大致看出全貌。” 经他这么一提醒,许南风才注意到那石壁上竟刻着一张偌大的地形图,师无咎将每一处方位都仔细标注起来,而许南风在端详着那张地形图时,忽然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这张图,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这怎么可能。” 师无咎闻言也大为好奇道:“这地穴千百年来没有人进入过,我也是全凭着记忆才绘出这张图,你怎会见过?” “这张图……” 许南风拿起一旁的烛台走到石壁前,又将那张图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这张图,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会是哪里……” “这地形图我仔细研究过,乃是与传说中的伏羲八阵图有关,而这八阵图又恰好与星位相对。你看此处,这个位置所对的正是七星之巅的主命星,师兄说过,那也是你和君疏月的守命星。” “我与阿疏的守命星?” “我们先前一直以为你是君疏月身旁那颗忽明忽暗的惑星,后来才发现原来你们两人命格早已纠缠在一起,而那颗惑星其实是白舒歌。” “等等,你这些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许南风忽然打断了师无咎的话:“七星之巅的主命星……啊,是风姐姐!” “什么?” “当年我为了闯进毕罗密宫,曾向风氏后人求助过,请她为我破阵。当时她为我所画的地形图,便与这张图有七八成的相似。” “毕罗密宫?” 师无咎微微一怔,将烛台从许南风手中抢了过去,贴在墙壁上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你这么一说,难道这地穴深处隐藏的秘密和君家也有关?” “不管怎样,我们先入穴一探究竟。” 君疏月曾在梦里喊出的那个火,会不会正是暗示着这地穴深处隐藏着关乎他们君家和整个沧州命脉的秘密? 而就在师无咎欲转身前往地穴之时,许南风忽然又喊住了他。 此行凶险难测,有些事本不该现在说出来让他分心,可是想起蒙烈如今的惨状,许南风实在心有不忍。 “蒙烈已经被送回了四方城。若我们有命活着出来,你去看一看他吧。” 师无咎的脚步因为这话而骤然停下,许南风看到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你不欠他什么,爱与不爱都是你的选择,但就当是帮我这个忙,我怕他这一关熬不过去。” “他见了我,只怕会更加难过。” “可是他昏迷之际,却还叫着你的名字。” 第161章 攻心之计 “他究竟怎么了?” 师无咎终究不可能对他完全绝情,听到许南风说他也许会熬不过去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就算当初那个爱着他的师无咎已不复存在,但这颗曾经爱过他的心却依旧保留着旧日的痕迹。 “他被白舒歌废去了武功和双手,被送到四方城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以白舒歌的手段,极有可能已经将他变成自己的傀儡。” 师无咎听到这,绷紧的身体不觉微微一晃。因为他知道蒙烈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蛊惑,他不会坠入情网不可自拔,不会贸然闯入死牢,更不会因此而被白舒歌所擒。倘若他真的如许南风所言就此成了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那他便是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能放下的愧疚。 这样的自己,如何有资格与师兄一起心安理得地退隐江湖。 “若你真的觉得愧疚,待我们出来之后,你亲自对他去说。” 许南风轻轻推了推正神情黯然的师无咎。他嘴上虽说不怪师无咎,但是以他那护短的性子,看到蒙烈落到如此境地,要说不介意那必然是骗人的。所以现在说出这番话,其实也是故意在敲打师无咎,让他知道他如今的圆满是以抛弃和背叛蒙烈为代价的,他要在心里永远记得这件事。 “许南风,你是在替蒙烈惩罚我?” 师无咎猜到了许南风的用以,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一刀是在往我心里捅。” “你伤害蒙烈的时候,是把他的心摔在地上,然后踩个粉碎。” 师无咎没有接许南风的话,而是反问道:“倘若换做是你,你会因为愧疚而背弃君疏月吗?” 许南风一愣,诧异地看向师无咎。师无咎笑得苦涩至极:“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用情至深却也无情至极。我对不起蒙烈,我愿意拿这条命赔他,但是我不能因为愧疚就骗他,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谅,更不配再去见他。许南风,保护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远离我这个骗子,等他伤好了,清醒过来,若还想取我这条命,我会亲自把项上人头奉上。” 师无咎说罢,转身便朝着洞外走去。他这一走,走得坚决,那是因为他不能让许南风看到自己眼中掩藏不住的泪光。 他已经选择了一条路,就只能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他没有资格犹豫和愧疚,他已愧对了一个,便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 所以蒙烈,你要一直恨着我,就算来报复我也没关系,就是千万不要原谅我,因为我不配得到原谅。 蒙烈突然醒来的时候,守在他床边的就只有白舒夜一个人。他昏迷了太久,甫一睁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地望见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他想叫住那个人,但是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白舒夜原本正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因为蒙烈的突然醒来而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正要出去给沈秋送信时,手却被蒙烈一把拉住。 “你……” 蒙烈的手筋已断,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力气可言,但是白舒夜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神色,那种看着自己的神情就像是在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异样,那么专注又那么温柔。他正好奇之际,忽然听得蒙烈口中模模糊糊地喊出两个字。 阿夜。 “阿夜,不要走……” 白舒夜与蒙烈从不相识,他为何会如此称呼自己?而且这世上从来只有大哥一人才会喊自己阿夜,他的语气怎会和大哥如此相似? “方才大呼小叫什么,不是说了除非断气否则不要吵我。” 沈秋这几日为了蒙烈几乎不曾合眼,好不容易得了空能去补上一觉,结果还未沾枕头就被白舒夜叫声给吓了过来。 “他方才醒了,你快来看看。” “醒了有什么奇怪的,我不是说过他这几日就会醒。” 沈秋嘴上虽说不在意,但是人却已经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他看到蒙烈眼神混沌,但手却紧紧拉着白舒夜不放,不禁想起了之前魏无涯交代自己的事,故意道:“阿夜,你去再熬点药回来。” 白舒夜冷不防听到他这样喊自己,心里不免打了个冷颤。不过在他看来这四方城里每个人都透着古怪,先是逼自己穿上这身衣服的魏无涯,接着就是无缘无故喊自己阿夜的沈秋,总之每个人都怪里怪气,让他十分不解。 而蒙烈听到沈秋叫他阿夜,在床上挣扎得越发厉害,沈秋见他想要起身,忙上前按住了他:“你身体还未恢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等恢复好了再说。不然你这样胡乱折腾,可就白费了阿夜在你身边不辞辛苦照顾了这么多日。” 这话当真是对蒙烈有用,他听完之后果然安静下来。沈秋握住他的手腕,在他脉上轻轻搭了一下,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蒙烈的身体虽已恢复了许多,但是这双手却是回天乏术了。 “从现在起这双手不能随意用力,需要什么就和阿夜说一声,他自会照顾你的。” 沈秋一口一个阿夜,让蒙烈,不,应该说是让白舒歌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千年之前。他初初遇到阿夜时,也正是病重的时候,他便是这样衣不解带地陪在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他们初识的原点。 以白舒歌的聪明原本应该很快意识到这正是许南风他们的一场精心布局,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过往甜蜜的回忆中。 他方才握住了阿夜的手,他的手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温暖,让人根本舍不得放开。 沈秋看着渐渐陷入沉睡,但嘴角依旧挂着笑容的蒙烈,他知道许南风的计策成功了。既然阿夜是白舒歌的心魔,那么就索性让这个心魔来对付他吧。 “怎么样,他上钩了么?” 蒙烈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无涯的耳中,他马上便从祭坛匆匆赶了过来。正在配药的沈秋头也不抬,兀自忙活着手里的东西:“蒙烈还未完全被他控制,所以我只是在熏香里稍稍加了一些药便让他彻底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了。现在他大概还沉浸在过往的美梦里不可自拔。” “如此便好,我想他等不了多久就会在四方城现身了。”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迷惑不了多久。” “你不懂,对于他来说,就算是假的,只要与他心爱的那个人有一分相似,他都愿意冒险尝试。” 虽说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论痴情,白舒歌确实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这痴情最后却成了魔障,把他推向不可回头的深渊。 “人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确实不懂,也不想懂。” 沈秋抱起盛着草药的竹匾站起身来:“我要去看主上了,要是许南风回来看到主上毫无好转,肯定要拿我们血祭了。” 说到他,魏无涯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渐渐浮上一丝忧色。许南风已经进入地穴一天一夜了,不知道他和师无咎在地穴深处有没有什么发现,或者说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可惜如今自己就算有心相陪,可到了那里也只能拖累他们。更何况眼下这四方城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咳……” 魏无涯想到这,胸臆之间忽然冲出一股灼热之气。沈秋见他突然转过身咳嗽个不停,连忙上前去将他捂着嘴的手摊开,掌心之中竟是刺目的鲜血。 “你这是……” “我是天绝剑的剑奴,城主如今无力奉剑,我只能将剑养在自己身体里。” “简直胡闹,你这副身子骨,如何能供养得起那么霸道的剑气?” “我必须如此。这几日城主的异变已经缓慢下来,这说明天绝剑起了作用。我要继续用天绝剑为他抵挡异变。” “若是抵挡不了呢?” 魏无涯无法回答师无咎的话,因为有一个秘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是剑奴,不仅有奉剑的使命,最重要的是,倘若天绝剑主人遭遇生死难关时,作为剑奴,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以身祭剑来为天绝开锋。 他本以为有了许南风相助,自己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谁曾想到一个北辰襄让他所有的计划都乱了。 如果君疏月真有什么不测,自己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祭剑救他。 可是师无咎该怎么办? “以主上的为人,若知道你舍命救他,会比杀了他更难受。” “城主的安危不仅关系他一人,也关系着天下苍生。这一战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沈秋听完这话便沉默了下来。魏无涯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忧虑不安的神情。这世上似乎也只有君疏月的事才能牵动他的心,让他卸下孤高冷漠的伪装,变得像个活生生的人。 他总说他不懂红尘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其实一颗心早就坠入了红尘的万张情网之中了吧。 第162章 边荒狼烟 秦风十四岁那年便入了晋北大营,俗语有言,乱世出名将,而像他这样恰好生在太平盛世的,既无过人的本事,又没有得以仰仗的家族背景,所以想要闯出一番名头实在是难如登天。可是营中的老人们也说能生在这太平年代却是最大的幸事。 秦风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自然不想一辈子就这般庸庸碌碌,所以这次东玥发生□□,两国屯兵边境,对他而言实在是一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然而秦风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战场并非是他的建功场,而是修罗场。 当初魏无涯命人将天绝剑送往晋北大营时,曾下令让他们严守城门,不得擅自出城迎战。然而随着东玥之乱的平复,集结在东玥边境的大军也随之向南回撤。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战已经不战而胜。 “东玥的军队虽已撤去,那伙流寇也没有再继续作恶,何必还这样整日紧闭城门,难不成还有人能冲破这十万大军的铜墙铁壁?这样的日子可真是乏味。” 秦风站在晋北大营的城墙上朝着东玥的方向看去,如今整片草原上除了零星散落的牧民,早已不见了先前集结在此的东玥军队。尤其入夜之后,更是让人觉得天地俱寂,这座晋北大营就像是被尘世遗忘在了这里。 “你还年轻,不知这乏味也有乏味的好。” 陪着秦风一起巡逻的营长听到他的抱怨,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不久之前他才给家里传了书信,报了平安,活到了他这个岁数,也不求什么建功立业了,只求他日能够平安归乡,哪怕只是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也是好的。 “你说这东玥皇帝都已经退兵了,为何咱们陛下还要往边境增兵,难道是想趁着东玥元气未复,一举将其夺下?” 竖子年少无畏,说起话来也是无遮无挡的。营长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掩住他的口责备道:“这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事?好好巡逻,莫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事。” “咱们北沧新帝登基,正是立威的好时机,此刻攻下东玥,也算是旷古烁今的伟业了。” 秦风虽得了警告,嘴上却依旧满不在乎。营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提了灯正要往别处查看之际,忽然间听到城墙下传来了喧闹声。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吵闹?” 自打天绝剑被魏无涯召回之后,晋北大营的守备比之前更加森严,太阳一落山就马上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随意外出。唯有南边一侧的小门是给传信兵专用的。营长听到那里传来声音,马上带着秦风赶下了城墙。他们两人甫一赶到就看到两三个士兵抬着一个伤员从南侧的小门一路小跑过来。 “哪里来的伤员。” “是左旗营的斥候。白天时奉命出城巡视的。” 秦风认得那人所穿的衣物,所以马上一口报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营长却上前把人拦了下来要仔细盘问。 眼下城外虽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是他总觉得这平静之下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而且之前在北境一带无恶不作的流寇近日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究竟是被吓退了,还是藏身在暗处伺机而动,这让人不得不心生防备。 “若我没有记错,今日左旗营一共有十二人出城,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是谁伤了你?” 那伤员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连面目都已经模糊不清。秦风见状实在不忍再耽搁下去,便催促道:“还是先让他去治伤吧,我怕再耽搁他就没命了。” 秦风这话刚说完便让营长狠狠瞪了一眼。众人见营长不肯放行,只好停下来等他盘查。那伤员慢慢睁开眼,艰难地喘息着回答道:“我们一行人在城外遇到了伏……伏击……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 “都死了?与你同行的十一人都死了?” “是……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交给……交给元帅……” 秦风一听这话,眼前不觉一亮:“难道是那伙流寇又卷土重来了?” 那传信兵已经无力回答,又慢慢合上了双眼。秦风见状忙催促道:“快,快送去治伤!” 可是他话音刚落,却见营长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刃的寒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您这是……” “将他拿下!这人是奸细!” 营长的剑锋直指向那人的咽喉,目光中闪烁着慑人的威严:“左旗营虽不在我管辖之内,但我也知道今日出城的只有十人,何来的十二人?我方才故意说错来试探你,结果你果然就上当了。莫非你连自己有几个同伴都不清楚?” 众人一听这话,忙纷纷亮出了武器指向那人。那人脸上痛苦的神色慢慢消失,当他再睁开眼时,那眼睛里闪过的光是秦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他这短短的一生里还未真正经历过沙场杀敌,但是在那一刻,这场属于他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那个原本已经深陷重围的男人忽然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他的身形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这里的守军皆是经过严苛的训练,个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然而在他的面前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而更加诡异的是,就在他们一拥而上围向那人的时候,只见那人的四肢忽然在他们眼前裂开,那血肉之躯竟化成无数黑色犹如蟒蛇般的影子缠向他们。他们从未遇见过这等诡异之事,转眼间就有几人被黑影缠住,硬生生拖到那人的面前。 那人突然出手反击之时,秦风就被营长护在了身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体就像是传说中的妖物一样,长出了无数黑色的触手,而被那些触手所缠住的人一瞬间便化作血雾消失在了眼前。 那怪物饮了血,发出凄厉刺耳的长嘶,那声音划破夜空,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之中。 这就是你渴望的战争。 营长猛地一把推开他,举着剑向那怪物迎了过去。 “快去回禀元帅!准备迎敌!” 晋北大营足足有十万大军,难道还挡不住白舒歌那区区几百妖人? 在从中州一路赶往晋北大营的途中,北辰襄一路快马狂奔,日夜不歇,而傅行舟唯恐他途中再生变故,也只好紧紧相随。两人一连奔波了数日,总算在茫茫原野上隐隐看到了那座屹立在苍空之下的黑色城池。 “你懂什么,那些妖人岂是寻常军队抵挡的了的。”此刻的北辰襄换下了一身雍容华贵的皇袍,身着黑色轻甲,看上去威风飒飒,英气逼人。他的眼中没有了先前的阴沉和疯狂,整个人都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白舒歌万万想不到,北辰遥的死并没有让他彻底丧失理智,反而在最后一刻让他重归清明。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应为谁而活,为谁而杀,所以他披着一身风霜而来,为的是要还北辰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皇叔,待我了结这一切,赎了自己的罪孽,我再去寻你,亲自向你悔罪。 “你走这一步,委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傅行舟当日闯入中州大营被擒之后,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北辰襄在看完北辰遥留下的那封信后,将自己在房中足足关了七天七夜。等他再出出现在傅行舟面前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打扮了。 就像是北辰遥信中所说的那样,北辰襄是一只雏凤,他需要经历血和火才能重生。而自己心甘情愿为他献祭。 “我负皇叔的实在太多,就算赔上这条命也偿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是手刃真正的仇人,替他守住这东玥的江山。” 傅行舟本恨他入骨,然而如今看他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也许自己唯一比他幸运的地方是自始至终没有跨过那道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过他的事,所以可以爱的问心无愧。 “既然如此,我们就尽快赶去四方城吧,无涯兄几日前给我传了信,你的力量苏醒后,君疏月却差点被反噬,如今他人就在四方城,还一直昏迷未醒。” “他的死活我不在乎,我只要知道白舒歌在哪里。” 自从他从罗刹心经的控制中摆脱出来之后,细细回想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从他们叔侄的疏远到最后不可挽回的反目,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悲情所困心生魔障,才会被他一再利用。所有的事情分明都漏洞百出,可自己却被执念迷昏了神智,一心只想留住那个永远不可能留在自己身边的人,结果却是永远失去了他。 “他此刻想必也在去四方城的途中。他的魔剑只缺最后的剑心,他一定会去四方城寻找剑心。” “他这条命,必须由我亲自来取。” “若你抢得过许南风和君疏月的话。” 傅行舟冷笑了一声,心底却也暗自下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就算豁出命去,也定要杀了白舒歌替北辰遥报仇。 你若在天有灵,也当安心了,你的王妃我已安全送回天下钱庄,她的余生都会锦衣玉食,安乐无忧。至于你记挂的这个侄儿,虽然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但至少他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朝着你所指引的道路而去。 我原以为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用死来挽回,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心。我们所有人都算错了你,其实你才是真正扭转了胜负的人。 第163章 边关告急 北沧与东玥边境已有多年未曾开战,边关百姓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逸平静的生活,然而所有的平静在太和元年的夏末走到了尽头。 晋北大营外绵延千里的城墙上,狼烟和烽火从夜色深处一直燃烧到了天色将明,滚滚的烽烟弥漫了整片原野,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亦能看到冲天的红光照亮了苍穹。 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了卯时,城外的药人没有了天绝剑的阻拦,就像是恶鬼一般疯狂地涌入城中。士兵们虽然个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是面对这些妖物般的药人却是全无还手之力。他们不但杀人,还会从他们身上吸□□血,从而使得自己更加强大。虽然只有区区上百的药人,但是却让城中上万守军苦战了整整一晚,直到最后骑兵营拖着浇满火油的战车冲杀过来的时候,才将他们勉强逼退到城外。 但是经此一战,城中死伤无数,断臂残肢填满了城中的河道,这样的惨况实在是前所未见的。 “这一战,左旗营和黑虎营几乎全军覆没,南边的城墙在交战中损毁严重,就算要修复也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帅将,这帮到底是什么人?” 坐镇晋北大营正是昔日与柳啸白并称北沧双雄的镇南王聂平,他并非聂氏皇族中人,只是当年聂衡征战天下时功勋卓著,而且多次护主有功,因而赐其国姓。聂平这些年一直驻守在北沧西南一代养精蓄锐,直到许南风继位之后方才领兵回京。他与柳啸白是多年好友,此番正是因为有他们两人在坐镇,许南风才能高枕无忧离开澜城。 聂平征战沙场多年,从来都是胜多败少,就算是败,也少有败得如此惨烈的情况。今日这一战的惨烈实在是他生平未见的,连跟随他身边多年的副将们都感觉得到聂平心绪的不宁。 “先前在澜城时,陛下就曾提醒过本帅,这次的敌人非同小可,本帅心想晋北大营之内有十万驻兵,恐怕比他东玥所有军队加起来都要多,双方若真开战,东玥必定不堪一击,没想到这次竟……” 夜间血战之时,聂平也曾亲自带病上阵与那些妖人搏杀,在打斗中他的肩膀和腿上都受了伤,但面对眼前这战局,他也是无心养伤。 “帅将,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就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此刻发话的是聂平座下的副将公孙羽,他在聂平麾下素来以多谋善断著称,但今日一战也让他有些慌神,说话间气息十分不稳,像是真的被打怕了一样。 “如今我们虽然将他们暂时打退到城外,但是他们势必会卷土重来,接下来的这一战你们有何看法。” “他们怕火,或许我们可以在城外挖上一道沟渠,在里面淋上火油,若是他们攻来,我们便用火攻。” “火攻或可一试,但城中的火油所剩不多,如果不能一击即退,我们就会十分被动。” “那就想个一击即中的法子。” 聂平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用火油封城或许可以抵挡住那些妖物,但是此法终究不能长久,而且每年一入秋便会有一股强风从中州方向而来,风势正对着晋北大营,如果在城外生火,最终城内的人也必将引火*。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狄军师忽然开口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破敌。” 聂平闻言,忙回头看向他:“军师快请说。” “这些妖既是杀不死的,那么就只有毁其肉身。方才有人提议说用火,臣私以为此法可行,但不是在城外筑沟,而是要把他们引入城内。”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弃城?” 军师点了点头,又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越是与他们消耗,他们的力量就越强。他们以活人气血为食,我们杀不死他们,便会为他们所用。所以我们要撤到城外,再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地兵马众多,如何能既迅速又不打草惊蛇地从城中撤出?” 聂平摇了摇头,无不忧虑道:“晋北大营一旦失守,东玥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只怕这些妖人只是前驱,只要我们一退,东玥的兵马便会马上入关。” 聂平话音刚落,只听到帐外突然传来喧闹声,聂平正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吼道:“谁在帐外喧哗!给本帅军法处置!” 结果他这话刚说完,那帐外的守卫便被人一掌推了进来。聂平刚要拔剑就看到外头两道人影一闪而入。帐中众人举着兵刃正要一拥而上,这时却是聂平喝住了他们。 “住手!” 他说罢,猛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径自朝着那个落定在营帐中间的人走去。 “行舟,你可算是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大笑着张开手臂将对面那个硬闯进来的人一把抱住:“你让本帅好等啊。” “要见聂叔叔一面太不容易了,这光里里外外通传一遍都要半个时辰,我实在等不及就闯了进来,聂叔叔也千万不要见怪。” “先前不是将通关的令牌给你了么?” 傅行舟当然不敢说那令牌自己已经悄悄转送给了北辰遥的王妃,她是异邦之人,若没有这令牌只怕在北沧境内寸步难行。 “先不说这个,我从境外一路赶来,听说了昨夜这里的血战,现在究竟战况如何?” 傅行舟甫一入城便看到了城内的惨状,这让他和北辰襄都震惊不已。北辰襄只知道白舒歌炼化的这批药人骁勇善战,无畏无惧,却没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竟是人间炼狱。 “那些人刀枪不入,而且还会诡异的妖法,我们实在招架不住,最后是用火攻才逼退他们。你说那北辰襄究竟是从何处招来的这些妖人。” 他说到这句时,傅行舟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问你呢,从哪招来的这些妖人。”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那个男人掀开面上的斗篷,露出里面的真容。聂平一看到那张面孔,不由整个人都惊住了。 “你,你不是……” “镇南王,别来无恙。” 北辰襄一派从容地走到聂平的面前,仿佛完全忘了两国正在交战之事。而聂平似乎也是被他的气势所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皇有言在先,这些妖人并非本皇所派,本皇亦没有趁虚而入的意思。” 他说这话让聂平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只身来到晋北大营,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而且看傅行舟和他说话的样子,似乎……十分相熟? “行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行舟笑着解释道:“如今东玥与北沧同仇敌忾,共御强敌。” “这……” “本皇的大军已经从中州撤回,本皇这次是为了私怨而来。所以本皇可以承诺你们,就算你们北沧被杀的片甲不留,本皇也绝不会趁人之危。” “你!” 傅行舟见他这三两句话就把聂平的火头也挑了起来,连忙上前挡在他们两人之间:“聂叔叔莫要动气,我可以证明,他确实并无恶意。” 他方才那些话,那句听着像没有恶意? 但凡经历过昨夜那场血战的人,如今都在心里恨他恨得想要将其扒皮拆骨,结果他倒好,竟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帅帐,还趾高气昂说了那样一番话。 “聂叔叔,借一步说话。” 傅行舟说着将聂平拉到了一边,有些话他不便当着众人的面说,所以只能私下向聂平说明。 “你给我说清楚,他到底意欲何为?” “聂叔叔,这次咱们真的要靠他退敌了。外头的那些妖人只有他才能制服。” “哼,他养出来的妖物,当然只听他的话。” 傅行舟苦笑着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这其中说来话长,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退强敌。他既愿意出手相助,我们何乐不为?” “可是谁知道他是什么用意?难不成还真的是要帮我们?” “他是在帮他自己。” 让他亲眼看看白舒歌养出的都是什么怪物他才能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行舟,你的为人聂叔叔是信得过的,但这次事关北沧千万黎民百姓的安危,你可千万不能任性妄为。” “聂叔叔,你只管放心,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我第一个杀他。” 傅行舟一边说一边将一封信从怀中摸了出来递给聂平:“这是许……不,这是陛下让我交给你的信。” “陛下的信?陛下现在何处?是否安全?” “他自是安全得很。”傅行舟哼了一声:“天底下能让他不安全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那就好,陛下万金之躯,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若是万金之躯,他这个天下钱庄的少当家才是真真正正的万金之躯吧。 “对了,我爹已经调拨了一批粮草,正在运来的途中。这几日便会到了。他让聂叔叔只管放心,后方一切有他。” 听到这话,聂平的脸色不受控制地一红,然后支支吾吾道:“那,那替我谢谢你爹。” “我爹说了,他和聂叔叔之间不必言谢。” “嗯……” “只要聂叔叔常回天下钱庄看他就好了。” “我这日日都在行军打仗,哪有那个闲心……” “我爹还说了,先前聂叔叔一直苦寻不得的那柄寒铁银枪他老人家终于找到了,若是聂叔叔肯回去一趟,那就……” “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聂平想到了上一次自己回天下钱庄的情形,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果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第164章 天绝命绝 按照狄军师的战略,本是要选一队人马突围出城,将城外的药人引向南端的穆勒桑草原,只要缠住他们半日的时间,城中的主力就有办法撤到城外去。 “可是如此一来,前去诱敌的这队人马就必死无疑。” 聂平听完狄军师的话,沉默了片刻:“这大概需要多少人马。” “少则一个营。” 狄军师小心翼翼看了聂平一眼,又道:“他们此行必定有去无回,所以我打算让他们涂上火油,必要时就算与敌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是在以身饲狼。” 傅行舟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过眼下能以小博大,也算是我们赢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大局,必定要有所牺牲。”狄军师抬头看向一直没有发话的聂平,他知道这营中上下都是跟着聂平出生入死南征北讨的兄弟,要他舍弃哪一个他都做不到。更何况是送他们去死。 “此事容本帅再想一想。” 聂平兀自叹了口气,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傅行舟看到他眼中的沧桑,心里也颇觉不忍。只是眼下这乱局,必要有所取舍才行。 “聂叔叔……” 傅行舟见他犹豫不决,正要开口劝他,这时狄军师却拦住了他,悄悄将他拉出了营帐。 两人甫一走到营外,傅行舟就马上开口道:“狄先生,聂叔叔向来最听你的劝,他为人太重感情,我怕他就算下了决断,心里也不过去这个坎。” “要说听劝的话,你爹若在此地,他一句话抵我说上一百句。” 狄军师苦笑着摇了摇头:“虽说身为军人,血染疆场至死不悔,但人心总是肉做的,他带兵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你看这些兵将都是他的心头肉,现在是要在他心上剜一块肉,他岂能不痛呢。对了,你将东玥皇帝带到咱们的地界来,到底有何打算?” 那北辰襄如今虽然在营中住下,但是以他如此特殊的身份,究竟该以什么规格的礼数来待他实在让人头疼。 “北辰襄体质特殊,他和城外的那些怪物是一脉所出。” “什么?!” 狄军师闻言不由大惊:“那你还敢把他带到这里来?” “狄先生不要担心,在暗中操纵这些药人的人是北辰襄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为了复仇,他也会站在我们这边。” “你有如此把握?” “是。”傅行舟斩钉截铁道:“因为此刻他的心情与我是一样的,只要能杀了白舒歌,我们会不计一切代价。” “行舟啊,你……” 傅行舟向来生性豁达,对恩怨之事向来看得很淡,但是此刻他眼中却露出了一种狄军师从未看到过的刻骨的仇恨。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恨得这般咬牙切齿。 可就在他们两人说话间,忽然从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了惨叫声,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都被那凄厉的惨叫所惊动。一场血战过后,人心还未稳定,突然又听到这种动静,不怪所有人都战栗起来。 “行舟!” 傅行舟马上一个纵身跃出了人群,只见他几个起落间就赶到那营帐前,狄军师来不及阻拦便看到他已经冲了过去。这时聂平也听到了声响从营帐中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 “是……” 狄军师话音未落,只听到又是一声惨叫传来,那营帐之内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那营帐转眼之间被撕得粉碎,傅行舟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那蛇影般的东西缠住了腰,猛地拖了过去。 “行舟!” 那异化的人正是昨夜交战后受伤的士兵,但此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聂平看到他的身体已经与昨夜那些偷袭军营的怪物一样,黑色的藤蔓剖开他的胸口向外不断生长,他的双眼赤红如血,就像是嗜血的恶鬼要来向他们索命。 “快!弓箭手!” 聂平没想到击退了那一波妖人可以暂时喘息,却不想他们虽已离开,却将那罪恶的种子留在了这些受伤士兵的身体里。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滋生妖物的器皿,即便他们非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还可以将整个晋北大营变成他们的兵库。 “你们都退后!” 傅行舟这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怪物,当他清楚地看到对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溃烂,但是却还能如活人一样行动自如,他才意识到北辰襄为什么说这些妖物是人力根本无法击退的。 就在那伤员发生异化之后,从周围其他的营帐里也渐次传来了惨叫声。 “保护帅将!” 狄军师一声大喝惊醒了周围犹如陷入梦魇中的人。这时傅行舟手中的短刃猛地刺进那缠住自己的藤蔓,断开的地方涌出黑色的血浆,傅行舟趁机一脚踢开那再次缠向自己的怪物,借力向后腾空一跃而起,落在安全的地方。 “马上护送聂叔叔离开,让弓箭手上火油!” 他话还没说,脚下的土地轰地一声裂开,他刚要纵身跳起,那黑色的藤蔓就从地底深处冲了出来。整个大地都在疯狂地震颤,像是要被地下的东西掀个天翻地覆一般。 “这,这到底是什么!” 聂平看到傅行舟还深陷重围之中,怎么可能丢下他独自离开,可就在他拔剑要冲上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北辰襄的声音。 “都给本皇让开!” 聂平还来不及反应,北辰襄已经径自走向前去。众人一时之间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竟忘了上前阻拦他。而就在北辰襄向前走去之时,傅行舟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正笼罩而来。他回头看向北辰襄,他的周身仿佛有风声呼啸而过,黑色的斗篷在那风声里顷刻间化作了碎片。 他听说在自己赶到中州大营前,北辰襄因为北辰遥的失控,失手间杀死了帅营周围上百名侍卫,难道这就是连魏无涯都惧怕的力量? 之力凝于一身,这才是白舒歌真正想要释放的力量吗? 就在他一步步朝着傅行舟走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异化的妖人也被这股力量所震慑,纷纷从傅行舟的周围退开。然而异变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黑色的妖物吞噬了他们的血肉,从他们的身体中获取了新的生命,转眼间整个营帐都被那种黑色的巨型藤蔓所包围,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像是要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晋北大营吞噬一样。 “陛下!不能再往前了!” 虽然两国仍在交战,但聂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辰襄自投罗网。北辰襄恍若未闻地走到傅行舟的身边,轻轻将他向后一推。 “带着你们的人从这里撤出去。” “你呢?” “白舒歌要的是我。” 北辰襄轻轻一笑,解开自己身上的轻甲丢在一边。他的长发骤然被狂风吹散,在风中美得令人震撼。 “你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吗?让他带走你?” 傅行舟紧紧拉住他的手,在风里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要一个人去杀他?!” “这是我与他的恩怨。” 他一抬手,一股掌风猛地扑向傅行舟,将他整个人推出数步之远:“只有我才有资格为皇叔报仇。” “北辰襄!” 傅行舟还想再冲过去,但北辰襄的周围已凝成了一道气壁,将他与那黑色的怪物隔绝在了另一边。那怪物像是张开了血口要将他整个吞噬,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傅行舟,脸上的笑容让傅行舟的心一瞬紧缩起来。 由我开始的这一切,现在就由我来结束吧。 “不——!” 祭坛周围的七根烛火一瞬即灭,黑暗压顶而来,君疏月捂着胸口猛然坐起身来,但那颗心仍然像是要从胸口冲出来。 一股寒意掠过他的脊背,他抬起头向着周围看去,整个祭坛都笼罩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之中,他只能依稀听到流水的声音,以及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 “这是……”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即便视线一片漆黑,但那粘腻温热的感觉让他意识到沾湿自己掌心的是血。 怎么会有血……是自己受伤了吗? “咳……”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君疏月的心头一惊,他慌忙循着声音看去,果然在祭坛旁匍伏这一团黑影。他厉声道:“是谁?!谁在那里!” “城主……” 魏无涯? 君疏月马上认出了那个声音,他连忙从祭坛上翻身而下,但因为身体虚弱,一落地就险些摔在地上。 这时祭坛周围忽然升起了无数细碎的星光,那微弱的星光渐渐将整个祭坛照亮,君疏月这才看清祭坛的周围竟盛开着无数紫色的毕罗花,他们因为自己的醒来而开始觉醒,灵光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君疏月终于看到了伏在一旁的魏无涯,他的面孔惨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刺目的鲜血已经漫过整个祭坛的台阶,而那些毕罗花便是汲取着他的气血方才生长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城主,你昏睡了七日,连天绝剑也无法唤醒你。” 魏无涯被君疏月从台阶上一把抱起来,他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只有双唇惨白得惊人。当君疏月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别说了,我现在就送你去治伤。” “来不及了……城主,天绝剑……” “别管什么天绝剑!我一定会救你,你不会死的。” 君疏月自己也是方才醒来,身体虚弱得要命,抱着魏无涯没走两步便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魏无涯虚软地倒在一边,却拉着君疏月的手不放:“城主,我是天绝剑的剑奴……这是我的宿命……你无需替我难过……” “那师无咎呢!你若走了,他怎么办!” 魏无涯拉住君疏月的手,缓缓将自己最后的力气注入他的体内,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说话了,君疏月看到他眼角凝着的那滴泪光溘然落下,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这漫天的星光一般被风一吹便轻轻散去了。 “魏无涯——!“ 君疏月奋力抬起身想要留住那片星光,却最终重重摔在了地上。 城主,白舒歌唤醒了北辰襄体内的力量,他的力量越强,你受到的反噬越重,他想要的是你和北辰襄自相残杀。 魏无涯最后的声音也消散在了风里。他没有再提及师无咎,也许是怕执念太深,怕愧疚太多。 无咎,他终究会明白自己的选择吧。 师兄要先走一步了,也许,来生…… 第165章 步步生莲 “!” 正在地穴深处为许南风引路的师无咎忽然脚步一顿,许南风见他身形一晃,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怎么了?” 师无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心慌,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袭向他的心口,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了下来。 “不知道怎么,就是忽然有些心慌……应该不要紧。” 师无咎摇了摇头,暗自运气稍作调息。许南风转身看向他们走来的方向,这洞穴深处地形复杂,转眼之间就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仿佛每一处洞口都和方才来的一样,要不是师无咎先前仔细研究过,只怕他们真的会迷失在这里面。 “你这几日不饮不食,是不是伤了元气?” “无妨,我从前跟我师兄修行的时候,曾有半年的时间每日只饮清水度日。” 师无咎一说到他师兄,眼眸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似乎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许南风见状也稍稍放了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若能顺利度过此劫,你和你师兄便退隐江湖去吧。” “师兄已答应我了,只要我摆脱罗刹心经的控制,他就随我离开四方城。”似乎想到了他们退隐后的逍遥生活,师无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起来。 只是他还未曾知晓,那个答应他会等他归来的人,已然化作漫天星尘,消失于天地之间。 “我们快些走吧,阿疏还在外面等着我。” 许南风说罢,径自朝着那凶险难测的洞穴深处走去。师无咎跟在他身后,悄悄按住自己躁动不已的心,他轻声安慰自己说,不要急,很快你就能出去与师兄团聚了。 到了那时便再也不会有人分开我们了,师兄…… 那洞穴深处果然如师无咎所言,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得到有股异样的寒意笼罩而来。师无咎看着手中燃了大半的蜡烛,轻声道:“我们已经走了有一个时辰了,上一次我走到这里的时候花了近半天的时间。” “难道是地形变化了?” 师无咎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许南风:“地形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一些障眼法,我们没有再绕弯路。” “这又是为何?” “因为你。” 师无咎说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奇怪,为何与你一起进来的时候,我竟完全不受幻觉的影响。” 许南风想了想,不确定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有墨玉灵蛇的血?” “墨玉灵蛇?” 师无咎一惊:“你用它炼蛊了?” “是,有段时间我急于提升功力,便用它来炼蛊……” “难怪,你的命可真是好。那墨玉灵蛇世间难寻,你不但得到了,居然还用它炼了蛊术,这也就罢了,你的身体居然丝毫未损,这可真是前所未见了。” 说到这件事,许南风至今觉得有些对不起小黑。那时候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一心想着练成神功好早日找到君疏月,结果这功力是大增了,可那墨玉灵蛇最终耗尽了最后一滴气血,死在了他的手中。 连曲灵溪都说他是福大命大,练了如此阴邪的武功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这种事本身已是万里无一,他不但没有受到蛊毒的影响,甚至还能化为己用,这种事换做别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那墨玉灵蛇乃是风氏至宝,传说天生慧眼,能辨鬼神,能通阴阳,所以唯有它能不受任何幻阵的影响。如今你得了他的血,所以才能完全不受这洞中虚境的蛊惑,我跟着你,也算是沾了光了。” 师无咎为了研究这地形,足足在洞中苦思冥想了数日,结果这许南风一入洞,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如今想什么都是多余,此地离地心还有多远的脚程?” 许南风人虽在这洞穴之中,可是心却一直记挂着君疏月,也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些天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魏无涯有没有照顾好他。 “争取在这支蜡烛燃完之前吧。” 师无咎举起烛光朝着洞穴深处照了一照,若他没有记错,穿过前面这条甬道之后就能到达第一座神像。这洞中的八座神像乃是按北方七星的位置所列,而最后一座神像也就是七星的主命星是在一片冰湖的中心,师无咎曾试图靠近那座神像,但是那神像周围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包围着,他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最后只能远远相望。 “师兄说过你与君疏月的命格彼此纠缠,也许只有你才能靠近那座神像。” 许南风和师无咎两人在这幽暗无尽的甬道之中徐徐向前走着,这里虽然一片死寂,但是在这死寂之中却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黑暗中潜伏着,随时可能会在背后给予致命一击。 “若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那片火海之下竟还隐藏着这样一片冰原。” 炎洞的上一层酷热难当,身处其中就犹如置身炼狱火海之间,然而当进入洞穴深处之后,那种令人焦灼的炽热便渐渐消失,越往深处寒意越重,走到这里连许南风这样内力精深的高手都觉得手足冰凉,遍体生寒。 “这炎洞中的业火终年不熄是因为伏羲大神降临人间时留下了一颗火种。传说中世间只有一物可以让此火熄灭。” “那是什么?” “那只是传说之物,未必可信。”就在师无咎说话间,那黑暗的尽头处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丝光亮。那里便是洞穴的尽头了。 许南风看到那丝光亮,心头不觉陡然开朗起来。师无咎原本走在他前头,一个不留神他便跑到了前头。想到等结束这一切便能与师兄长相厮守,师无咎也马上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那甬道尽头处的光亮越来越刺目,许南风在黑暗中脚步如飞。当他穿梭过黑暗,朝着那点光明奔去的时候,他忽然间想到了昔日在毕罗秘宫里看到的情形。 萦绕在耳畔的风声似乎也与那时一样,时光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时候。 他这样想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师无咎见他蓦然停下,以为他是看到了什么,连忙也跟了上去。他伸手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许南风,这一碰不打紧,却见对方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要倒下去一般,吓得师无咎连忙将他扶住。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色这样难看。” 许南风轻轻摇了摇头,扶着一侧的墙壁长长舒了口气:“想起了一些旧事,忽然之间有些……不安……” 他想起自己上一次丢下君疏月独闯毕罗秘宫后发生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战栗。 “都走到这里了,难不成还要退回去?” 师无咎不知许南风在纠结着什么,见他一动不动便干脆自己往里走去。他走了片刻之后许南风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时掌心里传来一阵刺痛,他摊开手一看,那掌心里已是一片血红。 眼下的情形与昔日实在太像,这才让许南风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但诚如师无咎所言,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退回去吗? 阿疏还在等着他回去,他怎能在此畏惧不前? 师无咎走到洞穴的出口前,再往外一步便是茫茫冰原。那沧溟雪山绵延千里,白雪无垠,谁曾想到在雪山之下的地底深处竟也有着与地上一样辽阔无际的冰原。 在那冰原之中,七根巨型的冰雪雕像肃然屹立,就像是擎天之柱一般,遥遥望去让人不由新生敬畏。 “那就是伏羲神像?” 冰原上风声呼啸,许南风顶着风雪朝着神像一路走去。这里的情形与毕罗秘宫愈发相似了,只不过在那冰宫之内没有神像,只有一株垂垂将死的毕罗花母。那也是许南风第一次接近君家的秘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漫天飞花在自己眼前化作星辰飞向九天的情形。谷墨笙说那是君家人不可违逆的命运,极致灿烂却又极致悲壮。 那个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过誓,绝不会让阿疏和他的族人一样,在最美的年华消逝,他要他一生一世陪在自己身边,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护他保护他,给他这世上最极致的温柔和爱。 阿疏,既然你我命格相缠,像我这样的祸害注定活得长久,所以你也一定会长命百岁。 “你的手流血了。” 师无咎看到许南风冒着风雪一步步走向那神像,而鲜血顺着他掌心的伤痕蜿蜒在冰上,那血滴在地上瞬间结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不知为何,师无咎望着许南风走向神像的背影,他的心上骤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许南风好像正去往一个他所不能到达的地方,他想要上前阻止他,但是眼前的风雪却骤然间喧嚣起来。他望着那背影越走越远,像是要和这眼前的冰雪世界融为一体。 “许南风——!” 正一步步朝着神像走去的许南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的视线完全被眼前那七座伏羲神像所吸引,那其中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呼唤着他。 第166章 伏羲神像 “师无咎?” 许南风径自向前走了一会儿,再回头时已看不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师无咎,他的身后只有那一串血色的小花蜿蜒在冰雪之上。茫茫四野皆是雪色,他整个人都好像迷失在了这片冰雪之地,天地间只有这七座神像巍峨而立,当他举目看去时,那神像犹如伸入天际,而身处其中得自己渺小如蝼蚁一般。 这时他听到脚下隐隐传来冰层裂开的声音,他惊得连忙向后退了退,但裂开的只是那些结出血花的地方。许南风看到那细细的裂纹之下,细长柔嫩的新芽从冰封中探了出来,然后缠绕着那朵鲜血凝结成的花向上生长。 这,这是毕罗花! 眼前的景象简直不可思议,那冰层之下的黑暗中忽然涌动起无数星辰般的微光,那些微光从缝隙中飞散出来,像极了那日他在地宫中看到的情形。 君疏月说这世上最后一株毕罗花已经死了,君家也不能再有后代,但此刻许南风看到的却是在自己眼前渐次盛放的毕罗花,那紫色的花海从他的脚下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仿佛比那棵花母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和蓬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南风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犹如神迹般的景象,此刻就算他再镇定也仿佛在梦中。 “师无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南风的身体里有墨玉灵蛇的血,所以眼前这绝不可能是幻阵,那么就是说在这炎洞的深处竟然也生长着一株毕罗花? 而且它们竟然能借着自己的血生长? 然而周围没有声音能够回答他的疑问,他被完全隔绝在了这里。而陪着他的只有那七座伏羲神像。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南风转身冲向了神像,他从走进这里之后便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当他抬头看向那七座神像时,他觉得他们似乎也正看着自己。 那七座神像原本被冰封所覆盖,此时也在毕罗花的灵光中渐渐露出了真容。许南风忍住心头的焦灼和不安,走到神像前仔细看了看。 这七座伏羲神像各不相同。传闻伏羲大神封禅泰山后曾有七件举世无双的功德,而这七座神像分明对应了他的七件功德。师无咎说不知这座洞府的主人是谁,只知道四方城存在于世间之时就一直守护着这座炎洞。昔年城主立下规矩,城中弟子若犯有重罪便会关入炎洞受刑,所以自古以来城中弟子以为此地只做惩戒之用,却不想炎洞深处却别有洞天。 许南风自知被困此地,就算再如何心焦也于事无补,只好耐下性子研究起那七座神像。当初他在乾州收留风氏后人的时候曾偶然听她提及过伏羲大神与女娲大神的传说,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来到此地,亲眼看到这洞穴中的神迹才不得不重新回忆起当初风北瑶所说之言。 许南风从那七座神像前一一走过,神像的方位果然如师无咎所言,是按北方七星的方位所列,而最中间的那座主神像仍然被冰封所覆盖,看不清其阵容。但是这座主神像比其他七座要更加高大雄伟,那神像周围以冰荆所覆盖,正片冰原所有的地方都已经被毕罗花所覆盖,唯有此处一片荒芜。 许南风暗中运气,想用轻功跃过面前的障碍进而靠近主神像,但试了两次却发现内里空空如也,竟一丝气劲也提不起来。但是如果不用轻功,那便要踩着那些尖利的冰荆而上,那些冰荆如利刃一般铺满了神像周围,就算是傅行舟在此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为其所伤,更何况许南风现在半点内力也提不起来。 “这莫非是你给我的考验?” 许南风低声沉吟了一句,目光落在那冰荆之上。空旷的天地间除了风雪,再没有其他声音能够回应他。 “这既然是你想要的,我便给你吧。” 他说着,将身上的外袍狠狠扯去,朝着那神像的方向决然而去。 虽说以身殉剑乃是魏无涯的宿命,但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失,这个打击对君疏月不可谓不大。他虽经历了太多生死,可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更何况如今许南风深入炎洞多日一直未有消息,而他身为城主又不能以身赴险前去寻他,这重重忧患压在心头,让他觉得自己犹如困兽一般,进退两难。 而天绝剑吞噬了魏无涯之后,果然威力大增,君疏月身上的异化完全消失,但是魏无涯的死却让整个四方城都笼在了一片不祥的阴云之下。 “七星之中的最后一颗星辰也陨落了。” 观星阁的长老无不忧虑地看着君疏月:“七星皆已陨落,如今就只剩下城主您一人了。” “此话怎讲?” “城主这一路走来,所遇之人其实皆为宿命使然。” 长老引着君疏月一路走到观星台前:“这七星既是您的守护星,亦是您命中的劫数。如今最后一星已经陨落,这最后一劫就只能靠您和沧皇陛下一起渡过了。” “这七星指的是七个人?” “您仔细回想一下。”长老轻声道:“段闻雪的死是所有劫难的开端。尔后便是您的父亲君少清、您的师傅谷墨笙、玉飞尘、池寒初、医圣曲灵溪,最后便是魏无涯。” “他们全是因我而死。” “却也因此成就了您。” 君疏月听到这,身形不觉猛地一晃:“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每一关,原来都是天意安排。” “然而您的命数却不在命盘之上。” 长老话音刚落,忽然听到阁外传来弟子匆忙的脚步声。他曾吩咐若无紧急情况不可入阁打扰,但见他这般仓皇地闯进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怎么了,何事如此惊慌?” 那弟子见到他二人连忙下跪行礼:“禀城主,方才守卫炎洞的弟子来报,说洞内传出巨响,他们本要入洞查看,却见洞穴入口已被坍圮的巨石封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君疏月听到这话,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洞口被封住了……那南风呢,他人呢?” 弟子见他面色苍白,只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倒下去。但是君疏月推开长老的手,走到那弟子的面前,突然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说啊,南风呢!他在哪里?!” “洞口外只有,只有师无咎一个人……他尚在昏迷之中,所以……” 君疏月不等他说完便已冲了出去,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想听了,他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南风,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城主!” 长老见他神色癫狂,忙飞身追了上去。但君疏月此刻神智已乱,周身的气劲如狂风一般,谁都近身不得。 “快,叫上所有人,马上赶去炎洞。” 君疏月已然失控了,连日来压在心头的担忧和对魏无涯的愧疚都已经将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再听说许南风被困在炎洞之中,他心底最后的防线也一瞬间被击溃了。 他如今终于明白那日许南风从地宫中出来时找不到自己的心情,那种绝望,真的会把人逼疯的。 师无咎在洞外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自己是如何从洞内出来的他已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许南风走入了冰宫之后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当自己想冲进去找他的时候,那冰宫之中便传来了巨响,他被一道刺目的白光晃得视线一片模糊,等醒来时人就已经在洞穴之外。 看样子他是脱险了,那么许南风呢? 师无咎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一问究竟,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从外面一晃而入,他们两人虽只是擦肩而过,但是他却被对方身上的那股慑人的气劲震得不由向后退去。 “君疏月!” 君疏月疯了一样地赶到这里,正要闯入洞中却被师无咎的声音猛然拉回了一些神智。他蓦地转过身,师无咎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你是和南风一起进去的,洞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我的南风在哪里?!”君疏月显然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他一抬手紧紧扼住师无咎的脖子,泛红的双眼就像是困兽一般狰狞而狂暴。 “呃……” 师无咎在君疏月手中全无还手之力,胡乱地挣扎几下便没了力气,这时长老们也正好赶到,看到君疏月一副要杀了师无咎的模样,慌忙一拥而上想将他们分开。但此刻君疏月周身气劲如屏障一般,谁都无法靠近,眼看着师无咎就要命丧在他手中之时,他却突然松开了手。 师无咎的脖子险些断在他的手中,这一松手他便瘫倒在地上。君疏月目光如冰地看着他不住地颤抖和喘息,过了许久才从方才的癫狂中冷静下来。 “南风他在哪里……” 师无咎伏在地上拼命地大口喘息,唯有如此才能让几乎停止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君疏月,那种全身上下都包裹了冰封,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气势,就连他都不由得心生畏惧。 “南风他是不是还在洞中?” 君疏月方才一闯进来就看到了那被巨石封住的洞口,而这期间洞穴还一直在摇晃,好像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过来,要将这整个天地掀翻过来。 “……他进入冰宫之后便消失了,我……咳,我找不到他……” 第167章 天人永隔 “冰宫?你说这炎洞之中还有一个冰宫?” 众人闻言皆震惊不已,而君疏月根本不在乎什么冰宫不冰宫,他只要许南风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你说清楚,在冰宫里消失了是什么意思?冰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君疏月急切的追问,师无咎只好将洞里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但说到底那炎洞究竟为何突然坍塌他也毫不知情,是否是许南风触动了洞中的某些机关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这些恐怕只有许南风自己才知晓。 君疏月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许久,这沉默让所有人都感觉窒息般的压抑,没有人敢开口再多问什么,唯恐触了君疏月的逆鳞换来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炎洞是不是只有此处一个入口?” 那许久的沉默之后,众人终于等到了君疏月开口。好在此刻他的脸色虽然依旧冷得令人发憷,但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慑人的戾气,这也让众人在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地方只有一个入口,就是此处。” 长老说罢担忧地看了一眼那被巨石封住的洞口。这地方终年被地火炙烤,炽热难当,一直是四方城的禁地,连他们这些长老都不愿踏足,这洞穴里的情况几乎无人知晓,如今许南风被困在里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挖开这巨石要多长时间。” 君疏月走到那巨石前,他看上去像是冷静了下来,但是那冷静之中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正围在洞口前的弟子们慌忙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君疏月走上前,抬起手按在那巨石前:“你们都退后。” “城主,不可啊!” 这炎洞千百年来都未发生过这样的塌陷,如今君疏月如果想要用内力强行震开洞口,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震动,况且他自己的身体也正在恢复之中,如果强行催动真气后果不堪设想。 “都给我退下!” 君疏月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中暗含威慑,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他如今就像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寒刃,谁敢靠近便会被剑气震得魂飞魄散。 君疏月喝退众人后,径自一人面对着那坍圮的洞穴。自从他们两人双修了玉髓经之后,无论相隔多远总能感应到对方,然而这一次无论君疏月在心底如何呼唤许南风,对方却什么回应也没有。 这洞穴前的巨石像是把他们分隔在了两个世界,他不知道许南风在里面经历着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南风,你要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 此时候在洞外的众长老和弟子们只感觉到一股澎湃的起劲从洞穴深处呼啸而出,即便他们已经退到了外面,依然被那股起劲逼得连连后退,震耳欲聋的声响就犹如九天雷鸣一般,似乎连整座沧溟雪山都因此而震颤起来。 “这就是天绝剑的威力?” 那惊天的神威似乎也惊动了天地,山间的风雪骤然间咆哮起来,那洞穴本就在半山的悬崖峭壁之上,顿时间山顶的巨石和落雪纷纷滚落下来,几位长老连忙用真气支开屏障将洞口保护起来。 “我们必须阻止他,如果他彻底释放出天绝剑的威力,那么整个四方城都会毁了的!” “不可能,天绝剑没有这样的力量。” 被弟子搀扶着靠在一旁的师无咎忽然开口道:“师兄说过,天绝剑中蕴含的力量过于强大,为了封存这股力量,每过百年就会有四方城的祭司以身为鞘来压制这种力量,所以……” 师无咎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急切地在众人之中逡巡,难怪他从醒来之后就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师兄呢?为何所有人都在独独不见师兄? “无咎啊……” 长老们见他目光慌张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心中不禁一痛,魏无涯的死虽是天意,但他毕竟是四方城的大祭司,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一死尸身都不曾留下,这让他们如何跟师无咎交代。 “师兄呢,我师兄呢?” 师无咎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到他们这副反应心里就已然明白了□□分,只是他宁可自己是糊涂的,他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我去找我师兄。” 他说完这话就猛地一把推开那正扶着自己的弟子,可是还未往前走两步人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无咎!” “别过来!” 师无咎突然大吼了一声,将那些正要靠近他的人全都吓退了回去。他抬起一双赤红的眼带着防备的,痛苦,疯魔的神色在众人身上不断地打量。 他的样子就像是重伤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去找我师兄……” 他拼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四肢都好像不听他的使唤,众人看着他在尘埃里不断地挣扎,一句句地叫声师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钻心刺骨的疼,就算是旁观者都不免为之动容。 “无咎啊,你不要这样,无涯他,他本就是为了天绝剑而生的,他这么做也是顺应天意……” 顺应天意? 原来那个梦真的会成真的。 “哈哈哈……好一句顺应天意……” 无咎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听上去苍凉得像是失偶的孤鸿般无限绝望。他不能相信师兄会这样离开自己,他分明答应过会等自己回来,他分明答应过,会陪着自己逍遥余生,不问世事,他从来不会失信于自己,从来不会的! 一行血泪顺着无咎的眼眶滚落下来,他忽然抬起手掌猛地拍向自己的天灵,而此时长老中已有人先一步反应过来,飞掠到他身后,一掌劈落下来。师无咎神智已乱,一时之间全无防备,这一掌落下,思绪猝然而断,他整个人软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这……” 见他晕厥过去,所有人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此人虽罪无可恕,但毕竟是魏无涯拼着一命也要保住的人。如今魏无涯已为天下大道而死,若师无咎再有什么意外,他们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魏无涯交代? “没想到他们师兄弟感情如此笃厚,一人死了,另一人也活不下去。” “自古多情总如此。” 长老长叹一声,将目光转向炎洞:“无涯前些日子已算到自己难逃一死,他求我答应他最后一件事,就是用忘情蛊抹去师无咎的记忆,将他送出四方城。” “这……唉……” 师无咎的举动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就算今天救得了他,但心既已死了,人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不如让他忘却前尘,重新来过。 “也只有如此了。只可惜……” “无涯说唯有如此,他才能走得安心。” 宁可被遗忘也不希望他痛苦,魏无涯的这片苦心只盼他不要辜负才好。 不过眼下要担心的并不是他,而是君疏月。从他入洞之后,那洞口便被他的真气封住,整座沧溟雪山都因为他而震颤不已。几位长老被拦在洞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那洞穴之内,四壁已因为真气的震荡而摇摇欲坠,君疏月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洞口前,不断催动内力推向那封住洞口的巨石。周遭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哪怕这沧溟雪山就此崩塌也无所谓,哪怕他的世界就此寂灭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要打开这扇门,找到他的南风。 你就在里面对不对?你回答我啊许南风——! “咳……”一口鲜血冲破喉咙,溅落在眼前的那块巨石之上。 他体内的玉髓经已经于天绝剑完全融为一体,其威力足可撼天动地,但是真正将所有力量释放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根本承受不住。如今这股力量正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肆意冲撞,不消片刻他便感到脏腑犹如火灼般剧痛不已。 “咳咳……咳……” 君疏月身形轻轻一晃,终究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而那块巨石依旧纹丝不动地横在他的眼前,那就像是一道隔绝生死的门,他在这里,而南风在那头。 “南风……许南风……” 胸口处传来的痛楚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烧成飞灰一样,每一寸骨骼都灼痛难挡,他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可是他不甘心,他还想再试一次。 我还没有找到你,我怎能放弃?! “城主!” 君疏月身体猛然往前一挣,不甘心地拼命伸出手想要向前爬去。 他这一生都活得光风霁月,而此刻却满身尘埃,狼狈不堪。 长老们从洞外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君疏月满身伤痕地倒在血中,那些都是天绝剑的剑气留下的伤痕,几乎遍布了他身上的每一处,每一处都深可见骨。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输了。 他被众人抱起来时,意识仍没有完全泯灭,他的余光紧紧盯着那离他越来越远的洞口,他恨不得能够让自己的魂魄飞离这个身体,这样就能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南风归来。 我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个人了,南风……等我…… 第168章 远古之声 “这是……什么声音……” 那洞穴外不断传来的巨响终于惊醒了昏迷中的许南风,随着意识的回转,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也渐渐变得真实。 “啊……” 他稍稍一动,那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身体便像是被什么撕扯着一般剧痛不已。在他的身下,鲜红的血顺着冰荆蔓延向各处,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醒来。 而如今那座主神像已经近在眼前,他几乎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 “这就是……你给我的考验?” 那神像静默无言地耸立在这广袤冰原的中心,许南风看到覆盖在神像上的冰封已渐渐融去,那座主神像在他的面前显露出了真容。 那座神像与其他的七座并不相同,因为这座神像除了伏羲大神以外,还有另外一人。 “这是……” 当所有的冰封在许南风的面前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看到在神祗的肩头还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秀美而沉静,像是看透了尘世喧嚣一般让人感到宁静和平和。但是与众不同的是,她的下半身却是一条粗长的蛇尾,那蛇尾盘绕在伏羲的腰上,将他们两人紧紧缠在一起。 “女娲……这是女娲的神像!” 许南风忽然间想起师无咎先前欲言又止提到的那个传说。 他说这世上只有一物能够克制这伏羲之火,只是此物只存在于传说中,难道那东西与女娲有关? 古有传说,伏羲创世,女娲造人,他们的结合方才有了天地万物。伏羲在人间留下了火种,那么女娲呢,她留下的又会是什么? 许南风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但是他先前失血太多,每走一步眼前便一阵晕眩,如此狼狈的境地是他以前从未遇到过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因为也许在这里倒下,他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若是那样的话,他的阿疏该怎么办…… 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差一小步,一小步而已! 可就在许南风奋力爬向那两座神像之时,那座神像却从底部突然裂开了数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整个冰原大地都忽然随之颤抖起来,山石崩裂的巨响声从他身后传来,他忍痛转过身看去,只见那七座神像突然之间尽数开始崩裂,神像下的冰层出现了无数的裂纹,它们像蛛网一样迅速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原本长在冰层上的毕罗花却看上去愈发茂盛起来。 剧烈的颤抖撼动了整个地下冰宫,许南风拼命从地上爬起来,刚要从那神像前逃离,脚下却蓦然一空,整块冰层轰然一声塌陷下去,他无法施展轻功,根本来不及逃脱就掉落进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南风——!许南风——! 顶上无数闪烁如水晶般的碎冰掠过许南风的眼睛,他望着那倒影中的自己,仿佛听到了那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是阿疏,是他! 我不能死在这里! 在他的身下就是万丈深渊,狂啸的风卷过他的身体,要将他拖入那无穷的黑暗之中。那种像是来自远古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他唯有在绝望中拼命呼喊着君疏月的名字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就在他急速向下坠落之时,周围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星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轻轻托起,他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在那无垠的洪荒中朝着未知的方向飘去。 那星光在他周身越聚越多,当从他眼前飘过时他看到那星光之中竟盛开着一朵小小的毕罗花。 “这里竟然也会有毕罗花的种子,那么……难道这冰宫深处还有一株活着的毕罗花?” 他正疑惑之际,一直悬浮的身体好像慢慢找到了支撑点,他的脚下明明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但是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像是踩在了什么上面。 他渐渐找回了自己双腿的知觉,不再茫无目的地漂浮在虚无之中。周围散落的星光汇聚着飞向他头顶的方向,周身的黑暗忽然之间变得支离破碎,乍然涌入的光明让他不禁闭上了眼,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能够感觉得到光的温暖。 “这里是……”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在那无尽光明的中心,一簇星光正簇拥着什么漂浮在半空之中。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刚一伸出手,那簇星光便蓦然散开,许南风看到星光之中竟是一朵盛开的毕罗花。 但是这朵毕罗花与他从前所见并不相同,她通体晶莹,犹如冰雪雕刻,在每一片的花瓣上都像是有着无数的星辉闪烁,倒映着无边苍穹,万里星辰。 许南风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那朵毕罗花,一时之间乾坤万象尽数在他眼前浮现,他的是双眼像是看破了时间的阻隔,一眼望尽了远古的洪荒。 他看到了那个亲手将这朵毕罗花封入雪山的人,她的面容与冰宫里的那座神像重叠在了一起,她的双目之中透着无限的仁慈和眷念,然后将一滴泪化作一粒种子留在了这里。 这就是毕罗花最初的样子,它是大地之母留在人间的种子。而君家的先祖和所有人一样都托身于这片土地之中,但是最终他们却选择远离这里,独自飘向九天之上。千年前的那场错误本就源于他们一开始的选择,从他们抛弃了为人的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悲剧就已经不可避免。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要我做什么?” 那一片静谧之中,没有人回答许南风的话,而那朵毕罗花却敛去了光辉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许南风惊地慌忙想将自己的手收回,可是那花却像是冰雪融化一般在他手心之中消失不见。但是许南风却感觉到一股气劲冲入自己的奇经八脉之中。他的身体在冰宫之中已是伤痕累累,然而此刻却觉得所有的疼痛都一并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幻觉,连那些伤痕也都只是幻觉。 事实上,如今他已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他倒宁愿自己能再痛一些,起码这样才能知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上古的神祗将这些记忆留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吗?那么他得到了这颗种子又该去做什么? 你与君疏月的命数皆不在命盘之上,何去何从唯有你们自己方能掌握。 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响彻尘寰,但他来不及去追问,眼前的天地乾坤便已颠倒,他像是再一次坠入混沌之中,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是重生还是死亡,这一切他都无暇去想,唯有一股不可参透的力量在推着他向前…… 沧溟雪山主峰的崩塌是在众位长老将君疏月送回四方城之后。尽管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主峰的崩塌让方圆千里之内地形骤变,整个四方城亦受到不小的震动,成片的宫殿和房屋在震动中坍塌,下山的道路也被落下的岩石彻底封堵,四方城就像是一个孤岛悬浮在半山之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陷落的可能。 长老们将君疏月安置在祭坛之中,这是四方城中唯一一处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君疏月不知是因为元气耗损过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在陷入昏迷之后,体内的气息一直很不稳定。长老们企图合力将真气注入他体内,压制天绝剑反噬的力量,但是试了几次都被反震回来,最后不得已将他送入暂时冰封在祭坛之中,以免他再度失控。 “天绝剑的力量已经完全被释放出来,倘若他无法驾驭此剑,你们打算如何?” 祭坛外,几位长老皆是满面忧色。君疏月在炎洞中的所作所为是他们亲眼所见的,他疯魔起来,只怕天下间已无人可挡。此事有一就怕有二,若是他为了许南风再疯一次,只怕整个四方城也要毁在他的手中。 “依你们之见呢?他如今既是天绝剑剑主,又是君家后人,依照城规,我们都该守护他。” “若是他为祸苍生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如今大敌当前,他们确实需要君疏月的力量,可是如果连他都失控了,那么就说明毕罗花的凶性不可压制,唯有根除。 “如今他尚在昏迷,我的建议是将他先行封印,然后再做打算。,” “封印?如何封印?无涯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再封印这柄剑。” “不,还有一个人。” 长老们说到这忽然齐声道:“师无咎!” 就是师无咎。四方城中有资格祭剑的除了魏无涯便是他。但是他却是魏无涯拼着一死也要保护的人,怎么能将他就此推入火坑? “万一真到那一步,也只能失信于无涯了。” 杀一人而护苍生,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况且如今师无咎就算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倒不如成全了他,让他的死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如此想来,几位长老似乎也得到了宽慰,但别人的生死又岂容得他们做主? 第169章 难逃天意 炎洞塌陷之时,白舒夜正守在蒙烈的房前。魏无涯答应他只要照顾好蒙烈,便会放他离开四方城去找他大哥。白舒夜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那魏无涯看上去又是一派君子之风,并不像花言巧语的艰险小人,所以便一心一意照顾起蒙烈来。说起来这个人也十分奇怪,睡着的时间多,醒着的时间少,但是只要他醒来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种眼神有时候让白舒夜都觉得害怕,但是看久了又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在看别离多年的恋人,那么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但是魏无涯警告他不许与这人过多交谈,所以虽然心头有诸多疑惑,白舒夜也不敢多问什么。 但是今日沧溟雪山忽然崩塌,整个四方城都受到了震动,尤其是他们所住的地方受损尤其严重。白舒夜冲进屋子的时候,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蒙烈重伤未愈,手脚不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若不是白舒夜来的及时,只怕他已然性命不保。 白舒夜开始照顾他只是为了能早日离开四方城,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人相处的久了自然就生出些感情来。况且白舒夜本就不是凉薄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你快走,不必管我。” 如今占据着这身体的人是白舒歌,他自然不会在乎蒙烈的死活,但是看到白舒夜冒险冲进来的那一刻,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白舒夜冲进来时身上已经被掉落的房梁砸伤了不少地方,身上脸上都是血痕,看得白舒歌一阵心惊胆战。他虽能操纵蒙烈的意识,但这身体却无法行动自如,况且这四方城周围布有法阵,能够克制他的力量,所以他虽然知道白舒夜就在四方城,却无法将他带出去。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许南风和魏无涯的计谋,他们就是在等着自己上钩,而自己偏偏舍不下这个替身,明知一切都是假的,但看到他穿着阿夜的衣服坐在自己身边时,就像是往日的记忆重现了一样,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沦下去。 “你带不走我的,我不会有事,你自己快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 白舒歌借着蒙烈的手狠狠推了白舒夜一把,但是白舒夜却没有放下他独自逃生的意思。 “别废话了,我如果找不顾好你,魏无涯就不会放我去找我大哥,我大哥现在身在险境,不知道多少人想害他性命,要不是为了他我才懒得管你。” 白舒夜嘴上虽这么说,但往外走时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蒙烈。白舒歌听到这话,不觉心头一颤,可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白舒夜头顶的石梁摇摇欲坠,不待多想,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猛地将白舒夜扑倒在地上,紧紧护在自己身下。 “!” 白舒夜只听到耳边轰地传来一声巨响,眼前骤然一黑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蒙烈扑向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那个扑向自己的男人是那么熟悉,好像是…… 是大哥! “阿夜!” 白舒夜惊魂未定,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已经命赴黄泉,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看到的确实那双熟悉的眼睛。 “大哥?” 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刚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就看到有温热的血滴落到了自己的唇边。 “你,你受伤了!” 他骤然惊醒过来,一把抱住蒙烈的身体:“你疯了吗,你伤还没好,你怎么能……” “阿夜,你不能有事……我不能让你有事……” 在白舒歌扑过去的一刹那间,那从高处砸下的房梁被他周身骤然聚拢的气劲震得粉碎,所有蒙烈的身体虽然受到了损伤,但却并不致命。可是白舒歌也已经尽了全力,当他看到白舒夜安然无恙,心头一松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喂!喂!” 白舒夜盯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微微一怔,方才那生死一瞬间,他为什么要这么不顾性命地扑上来救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觉得他和大哥那么像…… 但是白舒夜已经没有机会多问了,因为就在白舒歌冲破四方城的封印将自己的意识完全进入到蒙烈身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法再从这个身体里挣脱出去了。 这就是魏无涯和许南风的计划,他们知道白舒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手,能在黑暗中潜伏很久,但是有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拨动他的心,那就是他的阿夜。 所以他们让白舒夜换上阿夜的旧衣,不断地出现在蒙烈的面前,他每出现一次,就是对白舒歌的一次冲击,直到这一次他终于不顾一切自投罗网。 在这间屋子的周围,魏无涯早就已经布好了法阵,只要白舒歌完全进入蒙烈的身体,那么他就再也无法利用罗刹心经去操控别的傀儡。 如今的他只能乖乖待在这个身体里,等待属于他的最后审判。 白舒夜的心神已乱,抱着昏迷的蒙烈在废墟上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要替他止血疗伤。可这时长老们已经从祭坛赶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他受伤了,他要疗伤!” 白舒夜茫然地回过神,看到他们个个神情冷肃地走过来,心中不由大为戒备。长老们看到这周遭的废墟就知道是白舒歌动用了毕罗花的力量,二话不说便上前来要抢走蒙烈。 “他需要疗伤,你们干什么!” 白舒歌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杀气,也毫不退让地冲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白公子,你可以离开了。” 他本就是魏无涯和许南风布下的饵,如今人已经捉住,这只饵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四方城了。 “我可以走了?” 白舒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真的可以走了?” “是的,我们会派人护送你回云鹤山庄。” “我不要回云鹤山庄,我要去找我大哥。” 几位长老闻言,都不由冷笑起来。他们的冷笑让白舒夜心中顿时涌上不祥之感,他忍不住看向昏迷的蒙烈,不知为何这一眼让他觉得尤为不安。 “我想见魏无涯,亲自向他告别。” “不必了。” 长老摇了摇头:“我不会见你的。你快点离开此地,越远越好。” “你们莫名其妙将我掳来,现在又莫名其妙赶我走,总的给我个说法吧!” 白舒夜也是有脾气的人,怎能被像颗棋子一般被人随意摆弄?起码他要知道蒙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生死那一瞬间他分明从蒙烈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房梁砸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明明已无生路,但是那股异常强大的气息保护了他们。 “有些事你最好不好知道。” 长老看着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怜悯:“回云鹤山庄去吧,你如今是白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轻衣已经死了,云鹤山庄如今群龙无首,你如果不想白家一脉从此断绝,就尽快回去主持大局吧。” “那我大哥呢!” 白轻衣死了?白轻衣怎么会死?他一直和大哥在一起,如果他遇到了危险,那么大哥他…… 长老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弟子将白舒夜带下去。白舒夜自是不肯就此作罢,被拖出去时还一直吵闹着要见魏无涯,可是能给他答案的那个人早已化作一片烟尘,不复存在了。 “将他押去地牢,好生看管。” “不杀他吗?” 长老幽幽叹了口气:“我们杀不了他,现在开始谁都不能再靠近他。” 当年他利用师无咎逃出四方城的事犹在眼前,倘若那时候他们能够有所戒备,那么后面许多的事也不会发生了。 “对了,师无咎清醒了吗?” 从他知晓魏无涯的死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他其实早已醒了,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眼中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对于他来说,失去了魏无涯,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眷念。所以当长老问他是否愿意祭剑的时候,他几乎毫无犹豫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师兄的精魂还留在剑中,若是自己也去祭剑,是不是就能与他的精魂融为一体? “都是可怜之人。” 长老听弟子汇报完师无咎那里的情况,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既然他心甘情愿,那我们便尽快吧。” “可是如果我们封印了天绝剑,也许城主也会……也会有危险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 长老说罢,转身看向那座坍塌的主峰:“沧皇恐怕已经葬身在雪山之中,他与城主命格相缠,生死相依,若他已遭不测,城主也定命不久矣。” 生死之事,终究逃不过一个天意。 第170章 天地同葬 许南风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之中飘荡了多久,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沉沦在死亡之境,永世不得解脱。他漂浮在那片虚无之中,犹如世间的一缕幽魂,四野八荒无处容身。他以为这便是死亡的感觉,无论有多深的执念,最后也终归于无。 阿疏…… 许南风这一生从未遇过这样的挫败,那种绝望是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希望从自己的指缝之间溜走,无论他想抓住什么,最后都在自己的掌心里化作一片苍凉的风声,归于虚空。 可是如果这就是我的终点,那么之前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我和阿疏这样一路走来,难道就为了这不可逃避的生离死别吗?我明明答应过他,许了他一生一世的诺言,我怎能就此失信于他? 他还在等我回去啊! 那乍然袭来的痛楚让原本漂浮在虚无之中的许南风像是一下子惊醒过来,他能感觉到痛,那便说明自己还活着? 是了,还有心跳的感觉。 他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拼命挣扎起来,就像是落水的人在溺亡的前一刻突然涌上的求生意志一样,就算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肯放弃,他不知道光在哪个方向,只知道若不再搏一把,那么他的光很快也会被这黑暗所吞噬。 他的阿疏看似坚强,也许就算失去了自己也能活下去,但是他又会走回从前的老路,变成用冰封把自己隔绝起来的君疏月。是自己给了他希望,告诉他无论前途如何都会不离不弃,昔日的誓言犹在耳边,现在却要弃他而去吗? 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再让你承受失去的痛苦,现在我怎么能做那个抛下你的人? 不知是否是那最后的执念起了作用,原本归于虚无的身体慢慢开始有了知觉,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幽冥,自己究竟是身还是死?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有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那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熟悉,但是却又绝不像他记忆中那样。 南风……南风…… 别丢下我,南风,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记忆里的君疏月无论多么绝望都不会用这样仓皇失措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迷途的孩子,充满了被人抛下的恐惧和孤独。 “阿疏——!” 那声音听得许南风整颗心都要碎了,他拼命喊出声想要回应他,但是他也知道他们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也许那界限就是生死。 就算我死了,也请把我的魂魄送到他的身边吧。 那细碎的哭泣声一直在许南风的耳边萦绕不去,就像是个魔咒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啮噬着他的心。他终于失去了冷静,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他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只是想回应他,哪怕用自己的声音淹没那些令人心碎的哭声也好。 我怎能能让你这么伤心?我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能够让你哭得这样绝望? “阿疏,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许南风朝着那虚无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胸臆间的热血像是随着那吼声喷薄而出,他感觉那一瞬间自己像是被什么突然间震得四分五裂,但是身体却突然轻松起来。他没有在黑暗中继续坠落,而是有股温柔的风轻轻托住了他,将他送往光传来的方向。 光……怎么会有光…… 但那确实是光,从他视线的尽头处如细碎的星光洒落在他的周身。 他慢慢抬起手,那光穿过他的指缝,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这时他周身的黑暗已经完全被光所吞噬,和先前刺痛双眼的感觉不同,这一次他没有再闭上眼,而是任由自己被投入一片纯白的世界里。 阿疏…… “快!封印他!就趁现在!” 谁在说话…… 许南风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到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他的视线还一片模糊,但是身体的知觉已经渐渐恢复。他虽不清楚自己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一刻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上。 也许先前那只是一场幻梦,而此刻才是真实的。 但是他们在做什么? 许南风在虚空中漂浮了太久,双脚落地的时候几乎有一瞬间是无法行走的,他踉跄了一下,视线中的白慢慢褪去,他的双眼终于可以再次视物。然而他没想到自己重返人间后双目所看到的第一眼竟然是君疏月被众人冰封在祭坛之上。 他们在做什么?! “天绝剑的力量正在减弱,快!我们要趁他意志消沉马上封印他!” 混账东西! 许南风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在做什么。那一瞬间愤怒让他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等几位长老反应过来有人闯入之时,他们几乎连许南风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就已经被他周身狂乱的气劲震退。他们方才为了封印君疏月已消耗了不少的元气,此际遇到强敌来袭自是不敌,一个个都被震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而许南风却如狂风过境一步冲到了祭坛前,那仪式方才进行到了一半,但君疏月的气息已经非常虚弱,许南风几乎不敢去碰他,只能用自己的内力一点点推入他的身体。 “阿疏!阿疏——!” 他慌乱地抚着君疏月冰冷无温的面颊,他看上去虽然只是睡着了,却像是不会再醒来一样。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许南风的心骤然紧缩,他猛地将君疏月抱进自己怀中,全然不顾周围众位长老异样的目光,疯狂地吻上君疏月苍白的双唇。 “醒过来,醒过来啊!我回来了,南风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你生气了,你气我居然差点就把你一个人丢下来,但是我真的尽力了阿疏,你起来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许南风捧着他的脸不住地亲吻着他,那些胡言乱语的话说到最后已变成了喑哑绝望的嘶吼声。长老们见他神情疯狂,甚至将君疏月的双唇咬得鲜血淋漓都不肯罢手,他们唯恐再逼疯一人,连忙上前就要阻止,可是人还没到祭坛前就被许南风厉声喝退。 “都给我滚出去!谁敢靠近,我就将他碎尸万段!” “沧皇陛下,您请听我们解释……” “都给我滚——!” 许南风现在恨不得把他们每个人都生吞活剥,哪能听得进他们的话?若不是自己及时赶了回来,他们还会对君疏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他这一怒,几乎整个祭坛都为之震动起来。几位长老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君疏月已经足够头疼了,没想到这个突然回来的许南风更为可怕。 “阿疏,这些人根本不值得我们为之拼命。” 我冒险进入炎洞是为了什么,你接纳天绝剑又是为了什么。到头来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许南风将君疏月从祭坛上抱起来,紧紧拥在自己怀中,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君疏月的体内,可是他依旧毫无起色,身体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我知道你还活着,你只是不想见我,你生我的气了。” 许南风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阿疏的心最软,你听不得我求你,只要我一求你,你就不会生气了对不对?” 他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抱着君疏月朝着祭坛外走去。有人还想上前阻拦,但看到他的脸色就又惧怕地退了回去。 他的温柔从来都只给君疏月一个人,而在别人的面前他依然是那个震慑沧州的北沧之主,一个身来便背负杀孽的乱世祸星。 他抱着君疏月一步步向外走去,他每走一步,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随之一颤。君疏月的封印尚未完成,如果任由他们就此离去,日后天绝剑再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而这个沧皇一身凶煞之气,只怕无法将天绝剑导入正途,到那时天下将没有人能阻挡他们二人。 “沧皇陛下!您必须留在四方城!” 众长老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可是他刚走到许南风的面前就被他的眼神震地心头一紧。 “若再不退开,我便不会再给魏无涯留情面了。” “世上已无魏无涯了。” 许南风听到这话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梢。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道:“无涯已经以身祭剑了,天绝剑如今就在城主体内,他为了你已然失控了一次,为了他也为了天下,我们必须要将他封印。” “天下?” 许南风忽然拔高了声音反问道:“若是没了阿疏,你以为我会在乎这天下如何?” “你……” “我本非良善之人,做着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一个太平天下。现在你们要把他夺走?” 他这一问,无人敢应,因为谁都知道此时谁敢出声必定会命丧当场。 许南风已在疯狂的边缘,他确实不是良善之人,他能为了君疏月血洗天下。 “阿疏若能醒来也就罢了,若他有个万一,我不仅要你这四方城陪葬,也会让整个沧州为他陪葬。” 第171章 以命相偿 若是君疏月有什么万一,许南风当真会拉着整个沧州为他陪葬。 沈秋虽然和他们相熟已久,但是看到如此失控的许南风却是第一次。他素来冷静,不论处于何等局面之下都能应对自如,唯有此刻完全像是困兽一般,拼命把君疏月护在自己的怀中,任谁靠近都会被他所伤。 “这可怎么办,君疏月要是醒不过来,他岂不是要毁天灭地。” 闻讯而来的舒方晴本想去宽慰许南风几句,不想也和沈秋一样被赶了出来。现在的许南风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沈秋看到他不断地把自己的内力注入到君疏月的体内,就算他神功盖世,这样胡乱折腾最后也只能两败俱伤。 可是现在又有谁能劝得住他? “你看这周围都弥漫着他的杀气,这小子从炎洞回来之后就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他的功力本就已经堪称绝顶,现在发起疯来神鬼难敌,凭你我二人想硬闯只怕是找死。” 沈秋忧心君疏月的安危,一气之下把平时那些宝贝似的瓶瓶罐罐都给砸了个满地。这事其实也怪他大意,明知道君疏月因为许南风的事已经濒于崩溃就应该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结果却被那几个居心叵测的长老花言巧语骗过,竟真的让他们把君疏月带去了祭坛。这次要不是许南风回来的及时,真不知道他们会对君疏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舒方晴说罢就要再去闯一次,舒阮见状连忙冲上去拖住他:“方晴,你冷静一点,我们再想想办法。” 先前他们试着闯过一次,结果舒方晴和沈秋都被那萦绕在周围的气壁震出了内伤,现在再硬闯,如果真的激怒了许南风,谁说的准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都已经一天一夜了!” 舒方晴平日里虽然对许南风有诸多抱怨,但是论交情,他们之间却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许南风和君疏月何等艰难才走到今时今日,没想到强大如他们竟也对命运毫无还手之力。他不知道许南风是怎么从那炎洞中逃出来的,他只知道在他消失的那几日,君疏月的痛苦和绝望他们都看在眼里,那个平日里不沾一丝烟火气,活得犹如仙人一样的君疏月镇日失魂落魄地站在坍圮的洞口前,他那个样子就算舒方晴这些局外人看了都心如刀割。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支离破碎临近毁灭,那个时候舒方晴都忍不住有些怨恨许南风,恨他如此狠心地丢下君疏月,恨他把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折磨得濒临破碎。 而如今他回来了,为什么你还不肯睁开眼看一眼看他? “许先生如今的痛苦,除了君公子没有人能够解开,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舒阮知道舒方晴为了许南风和君疏月的事也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他虽也担心许南风的安危,可更心疼舒方晴。不知为何近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越发想要从这四方城尽快离开,可是他也明白眼下这个局面,他们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这一路我已经看了太多生离死别,我真的不想南风再出事。” 舒阮听到这话,不由收紧了双臂用力抱住舒方晴:“不会的,许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为了君公子,他也会撑下来的。” 这时沈秋终是坐不住了,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就在他打算要硬闯进去的时候,忽然间一声巨响从山脚下传了上来,接着整个院落都剧烈摇晃起来,那种感觉就和之前君疏月用内力撞击炎洞洞口时一样。 “怎么回事!?” 舒方晴抱着舒阮纵身一跃跳到了房顶之上,从高处看下去,整个四方城都因为震动而摇摇欲坠,像是有一股力量正要从地心之中冲出来,将这整座沧溟雪山都夷为平地。 “谁知道那几个老头子又瞎折腾什么,你和沈大夫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去去就回。” 如今舒方晴俨然已成了他们之中的主心骨,但是这种危险的局面下舒阮恨不得他们两人能片刻不离地在一起,怎么可能放舒方晴就这么离开。舒方晴看到舒阮紧紧咬着唇,双眼泛红地看着自己,心头也不禁一软。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守好南风,等外头平静下来,我就想办法带大家离开这里。” “方晴……” 舒阮正要开口央求他留下,这时整个殿宇又突然晃动起来,舒阮一个不留神险些从屋顶上滑了下去,舒方晴连忙一手抱着他,一手抓着沈秋跳到另一边的屋顶上。那殿宇震动得厉害,而里面的人却毫无动静,像是要和这正在坍圮的城池一起毁灭一样。 “舒公子,你快看!” 舒方晴被沈秋的声音一惊,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顶祭坛的方向浓云密布,隐隐有一团黑气直冲云霄,如此不祥之兆让舒方晴即便隔岸相望亦觉得大为不安。 “我听说几位长老今天要将蒙烈关入关押起来,会不会是途中又生什么变数?” 经沈秋这一提醒舒方晴倒是想了起来,如今占据着蒙烈身体的人正是白舒歌那个怪物,长老们口口声声说他已经被困住,但是当年四方城正鼎盛之际都困不住他,更何况如今两位大祭司一死一伤,凭他们又如何能保证白舒歌不会再兴风作浪? 看这情形,难道是他挣脱了封印? 而这一步,恰恰正是白舒歌走得最漂亮的一步棋。 利用白舒夜来迷惑白舒歌本是一招好棋,而且这一招也确实将白舒歌困在了四方城中,只是魏无涯没有料到后面发生的种种。更想不到白舒歌会将计就计趁机找到可以唤醒魔剑的剑心。 他千方百计想要保住师无咎,然而最后却成了亲手将他送到白舒歌面前的人。 白舒歌那日为了冲破封印,的确耗损了不少的元气,如果魏无涯还在世的话,他的确可能会永远被困在蒙烈的身体里,但有些事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这场由魏无涯开启的局最终却不可逆转地倒向了白舒歌。 经历了这次的祸乱之后,几位长老最终决定要将白舒歌彻底毁灭,所以他们本打算趁着白舒歌元气未恢合力将他杀死,但是他们没料到这个时候白舒歌会忽然祭出魔剑,他们更没有想到师无咎会出现在祭坛。 师无咎是四方城中唯一一个能够为魔剑开锋的人,而他来此地并非为了寻死,只是为了营救蒙烈。 如今的蒙烈虽被白舒歌占据了身体,但如果长老们杀死了这个身体,那么蒙烈也会随之一起死去。 他失去了魏无涯,本已无求生之念,但许南风有句话提醒了他,这一生他是负定了蒙烈,而最后一件能为他做的事就是帮他摆脱白舒歌。 但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师无咎赶到祭坛的时候,诸位长老已经败在了魔剑之下,整个祭坛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而白舒歌一身血色站在祭坛之上,一双阴邪森寒的眼睛紧紧盯着师无咎。 “你应该听你师兄的话,早日离开四方城的。” 白舒歌踏着满地的鲜血一步步朝着师无咎走来,那魔剑方才饮了血,剑光正盛,那祭坛之上浓云压顶,咆哮的狂风在云翳之下摧枯拉朽,像是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尽数毁灭。 “放了蒙烈,我随你处置。” 师无咎永远都记得蒙烈那双眼睛是何等的明亮清澈,他虽然鲁莽,冲动,但是他也直率,纯真。就算如今已经无法找回对他心动的感觉,但师无咎依然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多温暖。 他本应该戎马沙场,建功立业,而不是被一个疯子当做复仇的工具。 “这个身体我也不是很喜欢。” 白舒歌说着,抬起那只已经被挑断了筋脉的手:“你看,他身为一个剑客却连手都抬不起来,我要他又有什么用。” 师无咎对蒙烈本就满怀愧疚,如今看到他受到这样的伤害,师无咎的心焉能无动于衷? “白舒歌!你也说了他只是个无用的废人,你与其用他的身体,不如用我的。” “用你的?不,你的身体是要用来喂我的剑的。” 蒙烈的双脚也有伤,所以白舒歌的行动十分迟缓,他走路的样子就像是一缕在黑暗中飘荡的幽魂,鬼魅而阴森。 他缓缓走到师无咎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抚向他的脸颊。师无咎记得他与蒙烈相爱的时候,他也曾这样亲近过自己,但他的掌心永远是热的,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脸红。 到了这一刻,过往的记忆忽然间变得分外清晰起来。可惜他面前的这个人却再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你知道吗,他在被我挑断手筋重伤昏迷的时候,仍然叫着你的名字。” 然而我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师无咎握住那双原本属于蒙烈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颗心是我欠你的,你拿去吧。” 第172章 知错难返 “你放了他,我什么都给你。” 师无咎厌恶地挥开白舒歌那只正抚着自己面颊的手,那种滋味就像是毒蛇的信子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一样,让他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如今你已经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 白舒歌冷笑了一声,轻轻凑到师无咎的耳边:“其实蒙烈早就已经死了,他死在了你这里。”他说着,抬起手指向师无咎的心口:“你在这里,早就把他杀了。” 他这句话就像是把一柄匕首狠狠刺进师无咎的心窝,他的身体微微一晃,不由地向后退了退:“别说了……”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就算我放过了他,他也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你,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他话音方落,师无咎便看到那血光灼目的魔剑从他身体里呼啸而出。血光映红了师无咎的面孔,他的身体突然之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不是很想去陪你师兄吗,不用着急,等我杀了君疏月,毁了天绝剑,你就能和你师兄相见了。” 师兄…… 师无咎听着耳边的剑鸣声,绝望地合上了双眼。也许他说得对,像自己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去救赎别人。 可就在那剑光晃过他眼前的一瞬间,白舒歌那双森寒无情的眼睛里却露出了一丝痛楚和不忍。 只可惜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那条缘分的红线早就已经被命运亲手剪断,再也没有重续的可能。 “唔……你!” 可就在师无咎闭目待死之时,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死亡到来时的痛苦。当他诧异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自己熟悉的那张笑脸。 “蒙,蒙烈?”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安静地倒映着师无咎的影子,那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憎恶,像是一切都淡了,一切也都散了。 “蒙烈——!” 那柄原本应该刺穿师无咎胸膛的剑,如今却洞穿了蒙烈的心口,鲜血从他的伤口处喷涌而出,仿佛在他胸前盛开出一朵鲜红的引魂花。 蒙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师无咎笑了笑,他的身体慢慢斜倒下去,这时师无咎才恍然反应过来,他慌忙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蒙烈。 “蒙烈!不——!不要睡!把眼睛睁开来,蒙烈——!” 此时此刻师无咎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那刺目的血色和狰狞的伤口看得他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他感觉到有什么正在从自己的手中不可挽回地流逝,不管他怎么用力抱紧这个人,但是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无咎……现在你终于……咳……可以摆脱我了……” “是我负了你,你应该报复我才对,应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蒙烈不知是否是自己回光返照,视线骤然之间清晰起来,他看到师无咎眼中滚落的泪水,看到他脸上的痛楚和绝望,他忽然间觉得好像伤口也并没有那么疼了,因为更疼的是他的心。 他撑着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要去擦掉师无咎脸颊上的泪水,但是他实在太累了,撑到现在真的太累了。 就这样结束吧,我给你自由,也给自己安息。 “蒙烈,我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求求你……” 师无咎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握住蒙烈的手,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他已经失去了魏无涯,再也承受不住失去蒙烈的痛苦。到了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那个他以为已经被抹去的印记其实一直在他心里。 他的心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蒙烈,但是直到他快要失去他的时候他才明白,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而蒙烈已经听不清师无咎的话,他的世界像是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他望着那苍穹上渐渐散去的云影,似是有阳光穿过了云层洒落下来。 这里就是自己的终点了吧。 那柄剑在蒙烈的胸口处终于黯淡了血光,大抵是因为这一剑也伤及了白舒歌的元神,所以一时之间他已经失去了对蒙烈的控制。师无咎望着那柄杀人无数的凶器,泛红的双眼像是要涌出鲜血一样,可是他却不敢将那剑□□,他知道这样蒙烈会很痛,但是只要有这一口气在,他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别睡!蒙烈,睁开眼看着我,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 我已经失去了师兄,不要让我背负着更深的罪孽苟活在这个世上,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当沈秋和舒方晴匆匆赶到的时候,师无咎正疯了一样将自己的内力灌入蒙烈的体内。那柄血红的魔剑因为吸收了他的功力而渐渐有转醒的迹象,但师无咎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留住蒙烈,只要能救回他一条命,要自己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师无咎你快住手!” 舒方晴甫一闯进来就被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惨景震惊,但再看师无咎更加心惊不已。只见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是双目之中却泛着慑人的血光,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濒临入魔一般。 他刚要上前阻止师无咎就被沈秋一把拽住。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道:“别过去,他现在分心就必死无疑了。” “再不管他,他就要死了!” 舒方晴看到师无咎嘴角溢出的血,终于忍不住猛地挥开沈秋的手径自走了上去。可是他的手刚要碰到师无咎就忽然被一股灼热的气息挡了回来。沈秋连忙上前将他拉开,袖中银针咻地一声飞出,许是因为方才舒方晴那一下分了师无咎的心,让他周围的气息骤然一乱,那银针趁机刺入师无咎后颈的穴道里,他身体猛地一震,接着便软倒下来。 “师无咎!” 舒方晴见状慌忙伸手将他接住,这时沈秋也把蒙烈从他怀里夺了过来。师无咎见人被抢走,顿时在舒方晴怀里剧烈挣扎起来:“把他还给我!他还有救,我能救他!” 沈秋连眼睛都不抬地冷哼了一声:“相救他就给我闭嘴!。” 师无咎闻言身体一震,这时才慢慢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方才他心心念念之人,他猛地一把推开舒方晴,狼狈地扑倒在沈秋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帮我救救他……” 舒方晴见他如此也颇为心酸,忍不住在一旁帮道:“你是曲神医的徒弟,快看看能不能救他一救。” “你把他带走,免得扰我心神。” 沈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嘴上虽刻薄无情,但是查看蒙烈伤口的时候却又万分小心。师无咎听到他肯出手救人,不觉心头一松。舒方晴突觉得手臂一沉,吓得连声去喊沈秋,沈秋没好气道:“他是元气耗损过度才会如此,你把他带回去睡上一日保准没事。” “那他……” “他就不好说了。” 方才当着师无咎的面,沈秋不敢再刺激他,但是现在他晕过去了,沈秋也索性说出了实情:“蒙将军原本已受了极重的伤,这一次这剑只差半分就刺入心脉,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你这么说就是还有救?” “亏得他这只手断了,不然……” 沈秋摇了摇头:“我先试着护住他的心脉,若是能有功力精深之人愿意为他续命,他或许还有希望。” “功力精深之人?” 舒方晴看了一眼那横尸在周围的诸位长老,放眼整个四方城,功力在他们之上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许南风?” “不可能。” 沈秋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疯子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宗主,他一刻都无法从宗主身边离开,更别说救蒙将军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舒方晴倒不像沈秋这般悲观,他反而觉得这是个天赐的契机。 “走,我们现在就把蒙烈抬到许南风面前去,我看他真的能铁石心肠到看着蒙烈死在自己眼前。” 沈秋本想劝他不必痴心妄想,可转念一想,他们既已穷途末路了,就算再失败一次又如何?万一赌赢了呢? 舒方晴看了一眼蒙烈那惨白如纸的面孔,在心底暗自祈祷,但愿这一次能让许南风从疯狂中冷静下来。他虽不知道蒙烈和师无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听说过一个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能摆脱罗刹心经的控制,如今蒙烈已经付出了代价,不知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否能真正重生。 “之前一直盘踞在他体内的那股怪异的气息消失了。” 沈秋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小心观察着蒙烈的脉象,之前他被罗刹心经控制的时候,脉象一直十分诡异,而现在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看起来他是真的摆脱了白舒歌了。 “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才能重获自由,这罗刹心经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邪功。” “不管它是什么,这一次都要做个了结了。” 舒方晴话音方落,身后突然响起了许南风的声音。 第173章 前途珍重 “南风?!” 舒方晴一回头看到许南风正站在外面,不觉大喜过望。他就知道这小子没有这么经不起打击,果然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就是那种就算堕入了地狱都能自己爬回来的人。 “你……你没事了?宗主他……” 沈秋不可置信地走到许南风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终于冷静下来了?”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蒙烈,我要尽快离开这里赶去聂家皇陵。” “你去聂家皇陵做什么?” 此刻许南风虽已恢复了神智,但是他周身散溢出的寒意和杀气却比之前更甚。这让沈秋不由得更加担心起君疏月来。 “因为我发现阿疏并不是不愿醒来,而是有人困住了他。” “这话怎么说?” 许南风没有答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蒙烈:“他的伤势怎么样?你有几成把握?”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看他的情况只能说可以保住一条命,至于之后的事,我没有把握。” 沈秋没好气地回了许南风一句:“要给他续命就要消耗你的元气,我有言在先,不恢复个十天半月是不能上路的。” “我没有那个时间了。你们把他扶起来,我现在就替他疗伤。” “你!” 许南风没有理会急的瞪眼的沈秋,而是径自走到蒙烈的面前。那柄剑所伤的位置十分凶险,正如沈秋所言,再有丝毫偏差他必死无疑,所以没有内力精深之人为他护住心脉,这柄剑就算是沈秋也不敢轻易□□。 “这剑邪气得很,以我们二人之力恐怕驾驭不住,南风,你为了君公子也伤了元气,拔剑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 此剑取活人气血所铸,戾气极重,就算只是靠近都能感觉到一股乖戾之气萦绕在剑身周围。许南风一边握住剑柄,一边对着身后的沈秋和舒方晴摆了摆手:“你们带着无咎退到外面去。” “你要自己一个人……” “这剑戾气太重,你们抵挡不住,快点,带着他走的越远越好。” 舒方晴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到沈秋已经转身向外走,他也只好扶起昏迷的师无咎退到祭坛外面。 “南风这样,不会有什么事吧?” 两人依许南风的叮嘱,一直退到祭坛百米之外的亭子里。但是舒方晴实在很担心许南风,心神不宁地在亭中来回踱了几圈:“南风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我真怕他什么时候撑不住就会断掉。” “他这根弦确实绷得很紧,但是只要宗主还在,他就不会让自己倒下。” “唉,他真是……” 他可以为君疏月成为最温柔的情人,也可以为了他成为最无情的疯子,他这一生就像魏无涯所言,注定与君疏月纠缠至死。如今他究竟是藏锋还是出鞘,全系于君疏月一人之身,所以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对了,方才他说君疏月昏迷不醒是被人困住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秋摇了摇头,也是满脸的疑惑不解:“这君家和聂家之间的事,外人根本是看不破的。我也是拜入师傅门下之后才知晓天底下竟还有那么多不可用常理来解释的事。” “可惜我实在力有不逮,就算有心帮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他这番话沈秋想起多年前师傅因为救不了君少清而自责不已时的情形。其实走到这一步大家都已经尽了力,后面的路该如何走,真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而沈秋话刚说完,只听到祭坛的方向轰地传来一声巨响,就连这座亭子都被那巨响震得摇晃不已。这时师无咎也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一睁眼喊的就是蒙烈的名字。 “蒙烈呢?!你们把他怎么了?!他在哪!!” 看着师无咎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沈秋本想在给他扎上一针,但舒方晴天却出手阻止了他:“一直让他睡着也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 师无咎一听这话,脸色骤然一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蒙烈他……他……” “南风正在里面想法子救他,不过能不能救回来只能看天意。” 沈秋也说过,这剑就算拔了出来,他的五脏六腑也损伤得太厉害,需有人不断为他续命,而许南风就算有再精深的武功也不可能一直为他消耗元气,更何况如今君疏月还生死未卜。 师无咎闻言,马上起身就要往祭坛走去,舒方晴连忙追上去拦在他面前:“你自身难保,别去给南风添乱了。” “许南风真的能救他?” “或许耗个十年八年的内力修为,能暂时保住他一条命。” 沈秋在师无咎背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过就算保得住一时又如何,谁又能护得了他一世,你能吗?” 这话问得师无咎心头一颤。他原本已打算追随师兄而去,但如今蒙烈沦落至此,他怎么也不可能撒手离开。可是自己留在他身边又算什么呢? “别说了,先去看看南风。” 舒方晴知道沈秋是医者仁心,当初他刚接手为蒙烈治伤的时候就对师无咎颇多不满,如今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说起来这件事归根到底终究是师无咎辜负了蒙烈,就算把这条命赔给他也不为过。但看蒙烈这拼着一死都要保护他的样子,大抵是根本没有怨恨过师无咎的薄情吧。 可就在他们三人要去祭坛找许南风时,却看到祭坛前那片飞扬的风雪之中,许南风已然握着那柄泛着血光的魔剑缓缓走了出来。 “南风!” 舒方晴一眼就看出他脚步不稳,马上飞奔而去赶到了他身边。许南风的脸色果然有些异样,要不是舒方晴及时扶住了他,只怕他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你怎么样了?” “沈秋,你去看看蒙烈。”他说着,抬起满是倦意的眼睛看向师无咎,师无咎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口一阵剧痛,什么都不敢多问,慌忙跟在沈秋后面进了祭坛。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 许南风被舒方晴扶到一旁坐了下来,他这个样子哪里像只是有点累,分明就是大伤元气。可惜舒方晴虽然易容术冠绝天下,但武功却平平,他那点内力修为就算全给了许南风恐怕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你在意君公子,但是你也不能太不顾自己的身体,你要是真的倒下了,他可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在倒下之前赶到聂家皇陵去。” “你!” 舒方晴被他气得一时语塞,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地瞪着他。许南风闭上双眼稍作调息之后,脸色才算有些好转,他看着一旁满面忧色的舒方晴,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真的不要紧,你不必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祸害活千年,就算天下人都死绝了都轮不到你。” “哈。”许南风被他这话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这一笑就牵动了内伤,不禁连声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笑了,我扶你回去休息,你再怎么心急君公子,好歹也休息一天再上路。” “我要尽快把这柄剑带到聂家皇陵。” 许南风按着闷痛不已的胸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阿疏还在聂家皇陵等着我,我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等等,你这话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君公子不是在四方城吗,怎么……” “是北辰襄。” 许南风扶着舒方晴的手摇晃着站起身来:“他才是白舒歌最后的杀招。白舒歌将他带到了聂家皇陵,他的力量足以唤醒被冰封的毕罗父花。阿疏是为了压制他们的力量才会一直昏睡不醒。” “这个白舒歌!他难不成真的要毁天灭地?” “也许吧。” 那个疯子,或许真的是要拉着全天下为他爱的人陪葬。 “他们也许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你,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不如让我……” 许南风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别让阿阮担心了,你们好不容易从这趟浑水中脱身出来,实在不应该再为了我犯险。这件事必须由我和阿疏亲自去解决,你们尽快离开四方城,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度余生吧。” “南风……” 许南风自认是个凉薄无情之人,他曾认为天下之人皆可为棋,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毫不留情舍弃任何一人,但舒方晴算是除了君疏月以外,唯一一个他全心相待之人。其实人生的离别总是难免,但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免有些伤怀。 “将来找到落脚的地方,记得差人传信给我,或许将来有一日我和阿疏还会去投奔你们。” 虽然知道许南风是在说笑,但舒方晴却认真地看着许南风,一字一句道:“你的话我记下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许南风扬起一脸笑意,仿佛融化了这满山冰冷的风雪。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舒方晴,在心底无声地道了一句:珍重。 第174章 往事如尘 北辰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做了许多事与愿违之事,他甚至伤害了自己最深爱的那个人。 不过幸好那只是一场梦。 北辰襄甫一睁眼,那树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便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摸到湿润的脸颊,以为那只是因为被刺痛了双眼才流下的眼泪。 有什么好哭的呢,都是一场梦而已。 周围的世界骤然之间喧嚣起来,他听到沉闷的钟鼓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还有晨间宫人们忙碌的声音。他知道每天这个时辰凤梧宫的小太监就会满皇宫找他去上早课。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去听刻板严肃的太傅讲课,宁可躲在御花园的树上睡上一整天。 陛下……陛下! 吵死了,本殿说过今日不上早课,太傅问起来便说本殿病了。 那树下的小太监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躲在树间不肯下来的小太子,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谁都知道他是凤皇最爱的孩子,他的母妃是东玥最受宠的女人,他一出生便尊贵非常,如今更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小小年纪便已姿容过人,艳惊天下。然而或许上天不会让一个人太完美,所以他生来便和他那个柔弱的母亲一样体弱多病,凤皇为他寻遍了天下名医也依旧未有起色,再加上他生性顽劣,不服管教。凤栖宫的宫人们为了伺候好这个小主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一提到这凤栖宫,许多宫人是宁可去荒僻的冷宫做苦活也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陛下,听说今日遥王也要来文华殿。 皇叔? 北辰襄闻言猛地从树叶间探出小脑袋来:皇叔不是还未回宫吗? 遥王昨夜就回宫了。 小太监心惊胆战地看见他站在数尺高的树杈间,唯恐他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他这千金贵体要是有个好歹,只怕凤皇非得血洗凤栖宫不可。 皇叔回宫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快伺候本殿更衣,本殿马上要去文华殿。 这整个皇宫里,能镇得住小太子的除了北辰遥这个皇叔再不做其他人想。看到他终于乖乖去文华殿上早课,宫人们都松了口气,可就在他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一时大意忽地一脚踩了个空。宫人们看到他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个个都在树下惊声大叫起来。 小心! 英雄救美这种桥段放在戏文里都显得有些俗套了,但若是真的遇上才会知道那一刻的心动根本是无法控制的。 虽然宫人们都说遥王是个寡情而且冷淡之人,但北辰襄却始终觉得皇叔那张严酷如冰的面孔之下有着别人看不到的温柔。就像此刻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是那样温暖和安定,让他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殿下太胡闹了。 北辰遥的训斥让北辰襄蓦然回过神来,这才慌忙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理了理衣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彼时他还要高高抬起头才能勉强够得到北辰遥的目光,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要去追逐这个人的脚步,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只是仰望,他想要和他并肩而立。 那日他是坐着北辰遥的车辇被送去文华殿的,这是他第一次和皇叔同乘一车,本是件激动之事,但也许是因为早间玩耍得太累,竟趴在北辰遥的怀里睡着了。 北辰遥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气和晨间露水清冷的味道,那明明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气味,却让北辰襄惦记了一辈子。 那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放肆地亲近北辰遥,借着困倦这个理由一路上他都紧紧抱着北辰遥,好像怕他会趁着自己睡熟而悄悄离开一样。 彼时母妃正在病重,而父皇镇日相伴左右,甚至不问政事,朝中谣言四起,讨伐之声都是奔着北辰襄与他母妃而来。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知道自己身陷什么处境之中。所以他不愿去文华殿,不愿和其他皇子待在一起,因为他知道那文华殿里的每个人都在盼着自己快些死去。 身在这虎狼四顾的皇宫之中,他不得不学会用任性和胡闹来保护自己,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可以信赖。 也许北辰遥是唯一的例外吧。 从凤栖殿到文华殿的途中会经过一条长满藤萝的曲廊,眼下正是藤萝盛放的季节,远远望去如一片紫云萦绕,绚烂非凡。那车辇行到曲廊时,廊前忽地有风吹过,一阵香风拂来,北辰襄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一片灿若云霞的花海趁着北辰遥秀美俊逸的侧颜,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却多了些岁月静好的安宁。他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的脸,然而就在北辰襄伸出手的时候,他却突然看到自己指缝中溢出红色的鲜血来。 这,这是什么?! 他被那鲜红的血惊得猛然向后一缩,这时他再看向北辰遥时却发现面前坐着的不再是那个丰神俊秀的皇叔,而是一具满身是血的无头尸体。 他惊叫着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突然间天翻地覆了一般,那紫色的藤萝在风中飞舞起来,然而那些紫色的花影落下时却成了漫天的血雨。 皇叔,皇叔——! 北辰襄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一般消失不见了,他在一片狂舞的血花中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只是想逃。 这一切都是场梦。我只要醒来就好了。 快点醒过来,北辰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是他终于还是避无可避地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曾对北辰遥做过的事。因为他看到在那一片血色花海的尽头处,北辰遥的头颅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双目安静地紧闭着,脸上似乎还带着解脱般的笑容。 “皇,皇叔……” 是了,他想起来了。他亲手逼死了北辰遥,逼得他不得不用自杀来了结这一切。 “北辰襄——!” 是我逼死了他。我曾经发誓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被我逼死了…… 北辰襄,你看看你多可悲。你口口声声说爱他,最后却用自己的爱害死了他。 “北辰襄,别过去——!” 他对身后传来的呼喊声置若罔闻,而是径直走向北辰遥。在他的身后,君疏月的身影从一片血光之中飞掠而来,他拼命伸出手想要拉住北辰襄,但是却在快要靠近他的一刹那间,他脚下忽然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毕罗花的藤蔓从缝隙中疯长出来,那藤蔓紧紧缠住了君疏月的身体,他进入北辰襄的意识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再也无力挣开这些妖异的藤蔓。它们缠着君疏月的身体越收越紧,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君疏月,你真的太蠢了,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居然还要自己跳进来。” “白舒歌!” 听到白舒歌的笑声,君疏月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这个疯子!” “对,我就是个疯子,但我这个疯子也是你们逼出来的。” 此刻出现在北辰襄灵识之中的白舒歌已恢复了他原来的模样,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除了身形看上去略有些单薄以外,与寻常人也并无什么不同。不过他的那双眼睛之中却闪烁着异常阴森的寒光,仿佛透着一种失控的疯狂。 “当年我们君家确实有负于你,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白舒歌闻言忽而大笑道:“你以为你这条命就够了吗?君疏月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若要天下人陪葬,白舒夜也会死的。” “你真是学聪明了,知道拿他来威胁我。” 白舒歌走上前轻轻捏住君疏月的下巴:“但是我跟你们不同,我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烧成了灰,它是不知道痛的。” “所以之前你为白舒夜所做的那些事,都是在演戏?” 白舒歌冷哼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他和阿夜再像,也不过是个替身。你们千方百计想捉我的软肋,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也是一场骗局罢了。” “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所以我比你更懂怎么折磨人。” 白舒歌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向北辰襄,他一直紧紧抱着北辰遥的头颅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北辰遥的死是他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痛,而白舒歌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将他控制在手中。 北辰襄的力量比君疏月想象中更加可怕,而如今他就像是一只傀儡一样被白舒歌任意地操纵。在他的面前,君疏月甚至连玉髓经两三成的功力都施展不出来,所以才会被困于此地。 “你不用着急,许南风就在来的路上,我会很快让你们见面的。” 不过在送你们上路之前,我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第175章 生死搏杀 说到许南风,他如今恰恰是君疏月最不想见到的人。因为他知道白舒歌定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许南风,他这一路赶来,必定凶险重重,而自己被困在此地既无法向他示警,更无法出手助他。 南风,你那么聪明,定然算得到这是他的诡计,所以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那已然异化的妖藤紧紧缠绕在君疏月的身上,那种窒息般的痛苦让他几乎连冷静下来思索对策都做不到。在北辰襄的灵识之中,他一直在重复着那个惨烈的梦境,因而他的绝望和悲伤也如影随形地笼罩着君疏月。来到这里的每一日他几乎都要看到同一幕悲剧一遍一遍地在自己眼前重复。他帮不了北辰襄,也救不了他自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舒歌利用北辰襄的痛苦来不断刺激毕罗花的生长。 对于它来说,最好的养料也许不是活人的鲜血,而是这份绵延不尽的痛苦。 白舒歌在炫耀完自己的胜利之后便悠然离开,只留下一个不得不忍受煎熬痛楚的君疏月和沉沦在噩梦里无法自拔的北辰襄。 其实他怀里什么也没有,那北辰遥的头颅也不过只是一个幻象。但是对于北辰襄而言,这是他心底一个永远也走不出的梦魇。 或许以北辰襄过往的所作所为来看,今日他沦落至此也是因果报应,但是这样眼睁睁看着白舒歌为了榨干他最后一丝力量而不断向他施加痛苦,就算是君疏月也难免不忍。 不管他有再大的过错,如今这惩罚也是够了,让他这样日日夜夜受着煎熬,不断在生离死别的折磨中往复循环也实在太过残忍。 可惜君疏月如今自身难保,否则给他个痛快也算是帮他解脱了。 他想到这,又暗自试了一下想要唤醒自己体内的天绝剑,然而他被封在了北辰襄的灵识之中,天绝剑的力量完全受到了压制,不管他试几次也只是为周身这株毕罗花提供生长的养料罢了。 看来此法已然是行不通了,要想脱身必须另寻他法。就在君疏月有些泄气之时,忽然之间他感觉缠住自己身体的藤蔓又骤然一紧,仿佛四肢百骸都要被那股力量碾碎了一般,那股钻心之痛让君疏月都不禁沉吟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太痛了,这种痛甚至比先前经历移魂之术时更痛。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同样受到震动的还有北辰襄,他像是从梦里猛然惊醒过来,但双手仍然紧紧抱着那颗并不存在的‘头颅’。他面色惨白地转过脸看向君疏月,其实君疏月知道他根本看不到自己。他们其实是被分隔在两个世界里,所以无论君疏月如何想要唤醒他都是徒劳无功。 他受了惊吓,周围的气息骤然间不安起来,君疏月虽被隔绝在外,但是他受北辰襄的影响实在太大,所以他的恐惧和愤怒让君疏月的头突然间剧痛起来。 白舒歌就是要他们相互牵引,相互压制,当自己完全被北辰襄吞噬之后,这天下间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就算是拥有着龙气的许南风恐怕也做不到…… 阿疏——! 想到许南风的一刹那,君疏月恍惚之间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但就在那同时,一阵剧痛穿体而过,他被束缚住的身体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撞击,胸口处骤然一痛,他的灵体是不会像肉身那样受伤吐血的,可那种痛却让他的意识乍然模糊了一下。 这是…… 许南风的气息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但是那气息之中充满了危险和威慑,像是要将他摧毁一般。 这难道是…… 此时此刻,就在那聂氏皇陵的深处,许南风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当真在三日之内赶了回来。那皇陵之中的冰封已经完全解开,他沿着密道一路闯进来时,那疯狂向外蔓延的毕罗花像是织成了一片天罗地网向他笼罩而来。但是他们似乎畏惧于许南风身上的龙气,只是向他包围,却并不敢真的向他攻击。 白舒歌已经等在了密道的尽头处,他一如平常那样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笑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沧皇陛下,您来的可真是够快了。” 从四方城到澜城,他只花了三天的时间,这也说明这三天里他几乎片刻未休,如此奔波必损元气。而白舒歌却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若这是高手之间的过招,那么许南风已经输了先机。 “我却觉得来得太慢了。” 许南风一手握着那柄赤红的魔剑,一边步步逼近白舒歌:“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今天我们必须有个了结。” “自然。我们之间早该有个了结了。” 白舒歌望着许南风那张秀美非凡而且英气逼人的面孔,他和他的先祖真的越来越像了,他果然是聂家的后人,是背负着罪孽和杀戮而生的人。 “动手之前,你不想知道君疏月在哪里吗?” “杀了你,我自然就能找到他。” 白舒歌闻言不禁大笑:“沧皇好大的口气,你要如何杀我?用你手里的剑?” 许南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柄光华黯淡的血剑,这一路上这柄剑一直在躁动不安,许南风不得不注入自己的内力来安抚这柄剑,但是它实在是太过饥渴,仿佛注入的越多,它便渴求得越多。 “这柄剑已经消耗了你不少元气吧,沧皇陛下,你身上的龙气已经被他吸去了不少,你拿什么赢我呢?” 白舒歌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后的黑色藤蔓突然朝着许南风疯涌而来。许南风虽被磨去了大半的力气,但这时他体内的龙气感受到周围的威胁,已然澎湃而出,金色的龙气将整个密道都完全照亮,龙吟之声从黑暗中呼啸而出,那些妖藤的枝蔓在那龙气的影响下不断向后退去,而许南风就趁机飞身上前,举起手中的魔剑朝着白舒歌迎面砍去。 “不亏是聂家后人!” 白舒歌的赞许怎么听都充满着嘲讽的意味,许南风冷笑了一声,剑锋一凛,一招斩落。白舒歌猛地向后一退,就在这同时,许南风的身后突然伸出黑色的藤蔓,它们朝着许南风的四肢百骸缠了过来,可是刚一靠近就被他周身的龙气震得化作了齑粉。 “啊——!” 那犹如断腕一般的剧痛让君疏月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呼。但是在那剧痛袭来的一瞬间,他也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股正摧毁着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熟悉,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许南风啊! 这就是白舒歌真正的计划吗?他是要让许南风亲手杀了自己? 你和他,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龙气的撞击让君疏月犹如被凌迟一般,这酷刑的折磨还在继续,北辰襄却已经从原地走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同一处。君疏月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影倒映在北辰襄暗淡无光的双眸里,这个真相来得如此残忍,让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不寒而栗。 帮帮我……北辰襄,帮帮我! 北辰襄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那颗头颅,脸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当年白舒歌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也是如你一样的心情吧?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那场灾难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逃避真相,那一日失控的毕罗花其实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将所有人吞噬。他越是害怕,越是愤怒,那毕罗花的力量就越强。其实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他自己。 君疏月震惊地听着北辰襄语气冷淡地诉说着这一切,他突然间明白白舒歌为何会如此疯狂地报复他们。这种切肤之痛,正是他当年亲自经历过的。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去,他非但不能救,反而成了最后害死他的人。 所以今日,他也要许南风和君疏月彼此相杀。许南风要见君疏月就必须斩杀他面前这株毕罗花,而这株毕罗花的生死已经于君疏月系于一体,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事,正是在重复当年白舒歌的悲剧。 你会为了保全他而选择赴死吗? 北辰襄怜悯地看着君疏月:如果你死了,他必无法独活。但是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你该如何选择呢? 君疏月痛苦地闭上眼。 这是个无法选择的问题,生和死他都不能选。 我答应过南风,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北辰襄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皇叔也答应过我,要一生一世相伴左右。 君疏月方要开口,那剧痛又再度袭来。许南风是拼尽了全力在搏杀,而自己若不反抗便只有死路一条。 要活就只能出手,否则就要眼睁睁被他杀死。 北辰襄抬起头望向那片虚无的苍穹:你与他之间,必须要有所取舍。 否则便是一起走向毁灭。 第176章 终章 你与他之间, 必须要有所取舍! 可是如何取舍? 许南风尚不知他这一刀一剑所伤的人正是自己,倘若今日自己死在了他的手中,便是正好中了白舒歌的诡计,但要自己真的拿命相拼, 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 南风,你说我该怎么办? 然而君疏月的煎熬和痛苦无法让许南风感同身受, 他如今只是那株毕罗花的一部分, 所以在许南风的眼中,他所杀的人也不是君疏月, 他无需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你们有多相爱, 此刻便会相杀得有多惨烈。这一战当真是旷世绝伦。 “沧皇陛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现实为了自己的爱将耗损心力,一路上又用内力压制这血剑的魔性,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已油尽灯枯。” 白舒歌在那些妖藤的保护之下,一边闪躲一边出言调笑许南风:“可惜你就算神力加身也不可能赢过我。” 许南风一直不言不语就是不想自己的思绪被白舒歌带走,因为从他走进这密室之后就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好像君疏月就被白舒歌藏在这皇陵深处的某个地方,但是那种气息太不稳定了, 他无法静下心来感受君疏月的所在。 “沧皇陛下还在寻找君疏月吧。你杀了我自然就能见到他。” 白舒歌话音刚落,只见许南风蓦地腾空而起, 手中血剑被金色的龙气映照的光华夺目,那柄剑原本劣性难驯, 若无四方城祭司为其开锋,根本无人可以驾驭,没想到许南风竟能以龙气驾驭这柄剑, 这倒是让白舒歌没有想到的。 那剑身之上血光大盛,一时之间周围的妖藤都像是被那血光所震慑,发出了凄厉的声音,许南风握着那剑飞身而来,仿佛人与剑光已然融为一体,他周身怕白袍飞扬,剑光映红了他的面孔和双瞳,但此刻他并不像是入魔的妖邪,而像是天地混沌之初,父神投入人间的第一颗火种。 足以洗涤世间所有的罪孽和邪恶,让这黑暗无光的混沌再现光明。 “这是……” 在那股澎湃的剑气逼近他时,那原本挡在他身体周围的毕罗花藤一瞬之间尽数散开,白舒歌整个人都暴露在了那剑光之中,他望着许南风那双在火光灼烧中却异常冷静的双眼,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 但是我输了,你也未赢。 那剑光一瞬洞穿白舒歌的身体,剑气霎时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那摧心裂胆之痛让白舒歌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他很快又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那柄血剑,像是唯恐那剑刺得不够深一样:“沧皇陛下,你知道你自己杀的是谁吗?” 许南风双眸微沉,忽然将那剑从他胸口之中抽了出来。 “阿疏在哪里。” 白舒歌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从半空之中向下坠落,许南风飞身追上,将他抓住:“阿疏在哪里!” “你还不懂吗?”白舒歌的身体已然从伤口处迅速地开始溃烂。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身体终于已经撑到了极限。而他也终于累了,不想再继续逃避下去。 千世万世的轮回也遇不到他想见的那个人,他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事,便可以真真正正离开了。 “这株毕罗花早已将他吞噬了。许南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君疏月这个人了!” “你胡说!” 我分明能够感觉得到他,他就在这里,他明明就在这里! “他已经死了。” 白舒歌撑着挤出最后一丝笑容,他看到许南风的双眸因为绝望和愤怒已经失去了冷静。 其实他早就失去冷静了吧。他只是一直在强撑,一直在伪装,他心上的那根弦早已将断未断,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让他彻底崩溃。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南风!! 许南风举起那血光凛冽的剑,猛地刺向那株已然奄奄一息的毕罗花。 白舒歌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狂喜,但是就在那刹那间,他眼中最后的光也寂灭了。 等着他的会是永世的沉寂。但是他知道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的疯狂。 许南风,我的噩梦已经结束了,而你的才刚刚开始。 不,并没有。 白舒歌的身形在许南风身后化作了一片尘埃散去,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剑锋根本没有真正刺入进去。 因为许南风已经从白舒歌的种种反应中知道了答案。 “阿疏……” 是你对不对? 许南风握剑的手蓦然一松,那双原本冷酷决绝的双眼骤然温柔起来。 不,不要靠近我! 萦绕在许南风周身的龙气慢慢散去,而被龙气所压制的毕罗花瞬间恢复了自由,它们本能地朝着许南风聚拢而来。 离开——!快点离开这里! 我控制不住它们,快走,我求你,快走! 君疏月绝望的嘶喊也并未让许南风后退半步,那些妖藤就像是饥渴的野兽一般疯狂涌向许南风。 方才你一定很痛吧? 那黑色的藤蔓从许南风的胸口处猛地贯穿而入,他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未变,一如从前那样温柔而坚定。 “南风……” 阿疏,我在这里。 许南风撑着最后的力气向君疏月伸出了手,那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在漫天风雪中找到了他,向他伸出了手。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 许南风曾经如此坚定地告诉过他。 君疏月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明媚笑容,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南风,你等我。 好。 一直在一旁静视着这一切的北辰襄忽然感觉到了脚下传来异样的震动,他看到一束白光从君疏月的身体之中贯穿而出,那股力量灼热得惊人,像是要将此间的一切都化作乌有。 那便是……天绝剑吗? 你唤出了天绝剑,自己也必会灰飞烟灭! 君疏月的身形随着那白色的剑光一起呼啸着冲霄而上,剑鸣之声刺痛了北辰襄的双耳,他的视线被一片纯粹的白色所占据,眼前的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所有因为幻象而带来的痛楚都随着此处的崩毁而消失,他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所抱之物,那里根本一无所有。 皇叔…… 陛下,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万物寂灭的虚空中,他突然感觉到周身一片温暖,让他想起了那个春日里花树下的怀抱。 皇叔,你原谅我了吗? 我从未有一刻恨过你。 那么,还能再见吗?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北辰襄的眼眶中滚落下来。一阵风轻轻拂过他的脸,让那滴泪散在了风里…… 永光元年,沧皇聂铮登基的第七个月,北沧帝都澜城以北突生异象,有人在千里之外看到有映照天穹的白光冲入云霄,将整片夜空照亮如白昼,而那一夜后,整片聂氏皇陵犹如凭空消失一般,而那皇陵之上,一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那巨木之上开满了如云霞般绚烂的紫花,漫天的星辉照耀着那棵无名的古树,没有人知晓它的秘密,亦没有人知道它从何处而来,只是每年春归之时,满树芳菲,馨香百里。 (尾声) 永光二年春,沧皇聂铮已在寝宫之中沉睡了将近半年。半年前那场发生在聂氏皇陵的□□至今无人敢提,这成了北沧历史上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除了君疏月以外,没有人知道那夜冲霄的剑光从何而来,亦没有人知道聂铮陷入沉睡的真正原因。 那日君疏月祭出了天绝剑后,本是要与许南风一同赴死,却不想那日许南风在炎洞之内得到的毕罗花种却逆转了生死。 但是许南风也因此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因为那颗花种本是被他供养于心血之中,他将这花种取出,也等于是剖出了自己心,就算勉强保住一命也已经耗损了太多的元气。那一战后,聂氏皇陵中的毕罗花如获新生,重新生出地面,在这沧州大地上第一次上繁花盛开。 许南风在世之时就已经立下了遗诏,虽一朝两帝之事放眼整个沧州都是不曾有过的奇闻,但沧皇遗诏一出,又有柳家和诸位重臣的鼎力支持,就算有人反对君疏月这个异姓君王,最后也还是不得不妥协。 北沧经历了两番动乱,国力已受大损,而邻国东玥更是在北辰襄失踪之后陷入了一片群龙无首的乱局之中,反而是一只隔岸观火的乾州趁着两国大乱,大肆对外扩张,仅仅半年的时间便吞并了临近不少附属于北沧和东玥的小国。 许南风曾说这乾州皇帝将来会是一个棘手的对手,看来他所言果然不虚。 眼下春日又至,许南风的寝宫之外早已是一片繁花似锦,郁郁芳菲,只是那沉睡的人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沈秋说他的身体正在恢复,只是究竟要恢复到几时是谁也说不准的。 那便等吧。 当初自己在千重山底也曾这样昏睡过,想来当初他守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不知何日醒来,便一刻都不敢离开,想着也许过了今日,明天便能盼到他睁开双眼,这样抱着不可期的希望一日日枯等下去,等到这颗心平静地接受也许他会一直沉睡不醒这个事实。 不过那又如何呢,只要他还有呼吸,只要还能听到心跳,他便是一直睡着也无妨。 “前几日,我去替你挑了个继承人。你想把这烂摊子丢到我手里可没那么容易。” 照顾许南风的事君疏月从不假他人之手,似乎与这人待久了,连这独占的**都学的与他一模一样。君疏月替他擦完了身子,收拾好了一切便坐在床边与他说话。 他的呼吸始终是浅浅的,不仔细听就像会错过一样。从前君疏月总是嫌他话多,如今他倒是安静了,自己反而说个不停。 从朝政到后宫之事,无一不说的仔仔细细,怕是像错漏了什么。 也许他只是怕如果连自己都不说,这世间就太过清净了。 “那孩子如今才六岁大,柳庭风说怎么都得到历练个几年才能让他登基。我知道他不过是想拖住我,怕我哪日烦了丢下你一走了之。” 君疏月说着说着,那声音便化作了一声叹息。窗外暮色将近,夕阳的余光落进窗台,将许南风那张病得苍白的脸照出了几分光彩。 “快点醒过来吧。” 不然我当真不要你了。 我会一个人去你说过的那个天涯海角,你不守承诺,我便不要你了。 君疏月许是终于说累了,趴在许南风的肩上静静听着他胸膛里微薄的心跳声。那声音已是这天地间唯一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声音。 这时,一片风声掠过君疏月的背,一树的落红像是春日的细雨一般从窗外飘落进来,君疏月方要抬头向外看去,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面颊上有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 他微微一怔,慌忙转头看去。 那一眼,便是一生一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半年来一直陪伴的小伙伴=3= 这是我第一篇写的爆肝的长篇原创,虽然写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但是总算完结了,阿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