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逗酷宅男》 第一章 【第一章】 叶维之,三十三岁,联晖科技研发部经理,目前负责领导公司两组技术团队,研发新一代的无线通讯芯片模块。 生活规律,按表操课,九点上班,十二点半用午餐,下班时间不定,但下班后绝不参加任何应酬或社交活动。 每个礼拜三下午,他会固定上健身房运动,或陪公司高层打打高尔夫,礼拜五下班后,他会预定公司福委会提供的按摩舒压服务,松弛紧绷一个礼拜的身心。 据他公司同事的说法,他这个人生活很无趣,除了工作之外,没什么特殊嗜好,也不交女朋友,谢绝所有联谊活动,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 别烦我。 于是除了公事之外,还真的没什么人敢烦他,日日和他共事的小组成员,不乏个性疯癫、爱开玩笑之辈,但谁也不敢把玩笑开到他身上,就算偶尔幽默地闹他几句,他也是以一张无表情的脸来响应。 机器人。 这是他的小组成员私下送给这个上司的封号,他工作像机器,生活像机器,冰冷的表情也像机器。 问题是,这个机器人的工作能力超强,脑袋聪明到可比计算机,灵活却远胜计算机,别人想破头的疑难杂症到了他面前,都成为不值一哂的小问题。 就算再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得不对他服气…… 「怪胎。」杜香草翻阅自己辛苦整理的笔记,读到这儿,即便她一向严格秉持不对他人肆意批评的原则,也忍不住轻轻数落一句。 但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根据他邻居的说法,他是个诡异的宅男,除了上班以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躲在家里,社区管理员把持不住好奇心,偷偷注意他的信箱,发现他每个月固定订阅好几本军事武器杂志,还有远从日本飘洋过海寄来的。 某天他到警卫室领包裹,被一个孩子撞到,不小心弄翻了纸箱,掉出来的竟是一盒盒战斗机模型玩具。 有时候周末,他会提着运动背包,穿得整整齐齐地出门,回来时衬衫或牛仔裤却会沾上某些类似颜料的污渍,根据几个闲闲在社区中庭泡茶下棋的阿伯们仔细研究,确定那是玩生存游戏留下来的「勋章」。 也就是说,他是个军武发烧客。杜香草提笔在笔记本上加注。 照日本人的说法,这叫「军事宅」。 「军事宅。」她抿唇微笑,明眸闪闪发光。 没想到跟她同住一个社区的人中,有这样一号特立独行的人物,而这男人,还跟她最近辅导的孩子有关。 「香香姊姊~~」一道甜软的嗓音由远而近飘过来,接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迈开两条小短腿,咚咚咚地跑进来。 「帆帆!」杜香草见到他,微笑更甜美,表情更柔和,展臂迎接他。 「香香姊姊,你在干么?」王玉帆跟她坐同一张椅子,亲密地挨着她。 「嗯,我在看一些数据。」杜香草合上笔记本。虽然小男孩还认识不了几个字,但她仍是谨慎地不让内容曝光。 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帆帆知道,他有个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什么数据?」 「一个怪胎的资料。」 「怪胎?」帆帆不懂。 她嫣然一笑,揉揉他的头。「怎么忽然来找我?吃过饭没?」 「吃了。」 「那功课写了吗?」 他闻言,快速地瞥她一眼,咬唇不吭声。 杜香草好笑,表面却眯起眼,装生气。「还没写,对不对?」 他别过脸,好半晌,才委屈似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写?云妈妈不是规定了吗?吃完饭就要乖乖做功课。」 「可是……云妈妈骂我。」帆帆小小声地告状。「她好凶喔。」 「她为什么骂你?」 「因为……」帆帆低下头,苍白着脸,小手紧张地扭了又扭。「我今天不小心尿床了。」 尿床? 杜香草一愣,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还尿床,确实不寻常,怪不得美云也忍不住发飙。 但这个孩子已经够自责了,她不能再苛责他。 「是不是作恶梦了?」她柔声问。 「……嗯。」 「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爸爸回来了,他一直骂我,还拿打火机要烫我,我很害怕,所以……」帆帆边说边颤抖,似是想起当时梦里的惊惧。「对不起,香香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抬头望她,眼眶微红,哽咽着似要哭了。 杜香草心一扯。「嘘,没关系,每个人都会作恶梦的。」她温柔地拥抱小男孩,轻拍他的背。「我会帮你跟云妈妈说,让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帆帆顺从地应。 「那你现在乖乖地去写功课好不好?不然明天学校老师也会生气喔。」 「好,我去写。」帆帆跳下椅子,却还踯躅着不走,仰起清秀的小脸蛋,怔怔地望着她。 「怎么了?」 「香香姊姊……」 「嗯?」 「我什么时候……」帆帆迟疑好久,彷佛担心自己不该做出无理的要求,但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内心深处的渴望。「才能再见到妈妈?」 wrence你说,还要多久才能把完整的spec交出来?」 会议室里,叶维之板着一张脸,手上翻着一份开发进度表,对于计划的延迟感到很不悦,眉头拧起。 「呃,这个嘛……」小组wrence见上司发问,尴尬地抓头,半天吭不出一声来。 「说啊!」叶维之命令。 「是,老大。wrence叹气,回头看看几个正襟危坐的组员。「因为我们遇到一点困难,有个bug一直无法解决。」 「这不是理由!」叶维之将进度表重重甩在桌上。「既然订出时程表了,就要按进度去执行,如果做不到为什么不早说?到deadline了才来跟我说有bug?」 「是,因为我们知道老大最近还要带另一个开发小组,很忙,想说看能不能自己脑力激荡解决看看……」 「所以你们解决了吗?」叶维之不客气地问。 wrence哑然。「……还没。」 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砍向他,他打个冷颤。 接着,目刀又砍向其它人,众人头皮发麻,纷纷闪避,不敢硬接。 「到底是什么样的bug?说来听听。」 wrence如蒙大赦,赶忙站起来,拿笔在白板上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发现——」他落落长说一大串,完全犯了工程师最常犯的缺点:天马行空,无法一针见血地切入重点。 若是其它人,恐怕早就晕头转向,根本弄不清他在说什么东西南北,但叶维之展臂抱胸,面无表情地听了几分钟,便犀利地直指问题核心。 「没错!老大,就是这样!wrence喜形于色,开始觉得困扰小组将近两个礼拜的乌云,透出一线阳光。 叶维之闭眸不语,手指有意无意地揉捏着下颔。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于是会议室一片静寂,连呼吸声都刻意控制,怕惊扰了他沉思。 两分钟后,他展眸,扬嗓。「如果从正向思考没办法除虫,为什么不从逆向思考?有没有必要在一个芯片组上切换那么多不同的模式?去问问我们的系统合作厂商,这样的规格符不符合市场需求?不要一味只想着追求完美,做出来的功能如果消费者根本用不到,也只是白白增加成本而已。」 第二章 工程师最大的盲点就是追求技术上的卓越,但有时候这样的「卓越」,市场根本不欣赏,在开发过程中撞得满头包,最后却落得为谁辛苦为谁忙的凄惨下场。 几年前的叶维之,或许会一股脑儿地钻牛角尖,现在的他,已能抽离热情,冷静地思考,并点醒员工们注意。 「老大的意思是,要我们从源头去抓问题?wrence小心翼翼地探问。 叶维之冷眼一瞪。「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是、是!wrence纵然不情愿,也只能连声应好。 会议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准六点,叶维之宣布散会。 这是他身为上司最教下属称赞的优点,从不浪费时间在冗长的会议上,一切讲究效率。 只要工作进度能按时完成,他不会管员工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几点偷偷外出摸鱼打混,但只要进度落后,绝对没有借口,不听理由,考绩评量肯定大大扣分。 他是个宽松也严格的上司,不近人情,却也不令人讨厌,事实上由于他能力优秀,仪表堂堂,公司里还有不少女同事偷偷仰慕他,只是谁也不敢肆意接近这个机器人。 七点整,他完成预定工作进度,准备下班,研发部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谁?你说是要来找经理的?」一个男同事惊奇的嗓音。 「没错,就是我们经理。」另一个行政女助理回答。 「你确定没听错?她找叶维之?」 「干么?不相信我的听力喔?」女助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她说要等叶经理下班,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哇喔~~」男同事吹口哨。「长得怎样?漂亮吗?是不是正妹?」 「就算是正妹,又干你什么事了?」女助理冷哼。「人家是来找叶经理的。」 「难道是经理的女朋友?」 此话一落,立即引来一阵惊呼,几个还留在办公室的同事纷纷凑过来,探听八卦。 「那个机器人也会有女朋友?」 「不可能吧?从来没听说他跟谁约会啊!」 「你又知道他没约会了?经理下班后去哪里了,你会知道吗?」 「可是……我们跟踪过他几次,他真的每天下班后就马上回家耶。」 「什么?你们这些花痴女,居然搞跟踪?」 「就好奇咩!不行吗?」 对话内容愈来愈没营养,叶维之在一旁也听得脸色愈来愈难看。 「说到跟踪,前几天我在员工餐厅遇到一个女的,她也是千方百计跟我打听叶经理耶!」 「女的?谁啊?」 「不知道啊,应该也是我们公司的吧?不然怎么能进员工餐厅?」 「没想到别部门的女生也对叶经理有兴趣,还真……啧啧啧,有点给它小诡异。」 几个男同事不约而同撇撇嘴。平平都是一般女人口中呆头呆脑的工程师,为什么经理的行情就是比他们好几分?更可恨的是,经理其实是个冷酷无情的怪胎,他们才是和善体贴、愿意免费修计算机、无条件开车接送的新新好男人。 「瞧你们这种表情,是嫉妒经理受欢迎喔?」女助理揶揄。 「谁嫉妒了?」急急撇清。「我说你们这些女生也别想太多,说不定那女的是来跟经理拉保险或卖基金的,才不是什么女朋友。」 「拉保险?卖基金?我说你们男生也别——」女助理蓦地顿住,明眸惊吓得圆瞠。 众人见她表情不对,会意地转过头,瞧见叶维之就杵在身后,心下暗叫不妙。 「呃,经理,你要下班了喔?」 叶维之轻哼。「你们说谁在等我?」 果然听见了!众人无言地叫苦,面面相觑几秒,女助理总算结结巴巴地开口。 「是一个……姓杜的小姐,她在一楼大厅等你。」 一楼大厅?杜小姐? 叶维之冷淡地抿唇,决定去见见究竟是何方神圣惹来这些好事的员工们在背后嚼他舌根,他不记得自己生活中有任何姓杜的女人…… 更正,应该说他生活中根本没有任何女人。 他搭电梯下楼,笔直地往大厅的沙发区走,果然有个身材娇小苗条的女人,一见他,便盈盈起身,朝他送来一朵清丽的微笑。 他们素昧平生,她怎能笑得如此灿烂? 他皱眉,戒备地打量她。她穿着一件粉色缀亮珠的圆领t恤,搭牛仔裤,长发用发带绑成俏皮的马尾,装扮很轻松、很随兴。 「是叶维之先生吗?」她走到他面前,仰头问。 「我是。」他微微颔首。 「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饭吗?叶先生。」 她要请他吃饭?饶是叶维之自恃冷静,此刻也不禁讶异。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厚脸皮。 「小姐有何指教?拉保险还是卖基金?很抱歉,我已经有专属的理财顾问。」 她噗哧一笑,似乎觉得他的猜测很好玩。「先生,我不拉保险也不卖基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杜香草,香气的香,花草的草。」 「香草?」他扬眉,怀疑自己听错。 「是,香草。」 他嘲讽地扯唇。「原来是卖冰淇淋的。」 她听了,眨眨眼,却没生气,只是轻声地笑,彷佛已习惯遭人如此调侃。「是啊,而且卖的还是咱们台湾的老牌,小美冰淇淋。」顿了顿。「叶先生小时候一定也很爱吃吧?」 他吃不吃与她何干?目光漠然一扫。 要是其它人,早被他这冰冻的目光惊得直想倒退三步,但她只是继续扬唇,掏出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 他接过名片,浏览一眼,更惊讶了。「你是社工?」 「是。」 「社会工作人员找我有何贵干?」他板着脸。「我没失业也没生病,不需要领国家的救济金。」 「我知道,你是联晖科技最受瞩目的研发人才,身材高学历高薪水也高,是人人羡慕的﹃三高﹄,不需要任何社会福利救助。」 她表情平和,唇畔还浅浅泛着笑,但他却觉得她话语似噙着一丝讽刺。 「或者你是来做慈善募款?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请找我们公司财务部——」 「我是来找你的。」她打断他,清亮的眼不避不闪地直盯着他。「正确地说,我找的不是研发部经理叶维之,而是叶维之先生本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既然这样,能不能给我一顿饭的时间,让我好好向你解释?」 总之她非跟他吃饭不可就是了。 他没好气地瞪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一方面想赶走她,一方面又好奇她的目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社工人员会私下到处打探你,甚至亲自找上门来说要见你?」她看穿了他的好奇。 他神色一凛,撂下话。「半个小时。」 只有半小时。 她对自己的外貌还挺有信心的,一般男人见到她总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要是她刻意送上甜笑娇嗔,更是一个个马上晕陶陶,魂不守舍。 可是这男人,对她的笑容冷眼以对,对她的邀请无动于衷,摆明就是想快快打发她,别再来扰乱他的生活。 不愧是个没社交没女人、不浪费时间谈情说爱的宅男。 杜香草莞尔,但一转念,贝齿不知不觉咬住唇。 他只给她半小时。 半小时内,她该如何说服他接纳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三章 杜香草悄悄叹息。时间紧迫,她只能至少先让对方留下好印象,愿意信任自己,为了表示诚意,她带他来到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餐馆。 服务生领两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殷勤地送上茶水与菜单。 「这是素食餐厅?」叶维之就算惊愕,问话的口气与表情一样淡漠。 「是啊。」她盈盈一笑。「我知道你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吃素。」 「打听得这么清楚?」他冷哼。「我看你不是社工,是记者吧?」 「做我们这工作,有时候是必须对某些人做一番详细的调查。」她不理会他的讥嘲。 点过菜,趁等待上菜的空档,杜香草决定先让这个男人有个心理准备。「叶先生知道这个社会对很多家庭生活有问题的孩子,提供暂时的安置机构吗?」 「安置机构?」他挑眉。「你是指育幼院?」 「育幼院也是一种。」她口齿清晰地解释。「不过我们算是私人慈善基金会赞助的中途之家,这里的孩子不是孤儿,有些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有些是爸爸妈妈临时面临生活困境,经过社福机构安排,暂时把孩子寄放在我们这里。」 「所以呢?」 「中途之家里,除了有专门照顾孩子日常生活的保育员及生辅员之外,还有像我这样的社工员,负责个案的安置辅导,访视调查他们的原生家庭,安排寄养,甚至帮忙申请保护令或监护权等等。」 说了一长串,她停下来,喝口水。 他冷淡地看着她,一副对她的工作内容完全不感兴趣的表情。 杜香草开始有些苦恼。 这男人身上……刺不少啊,她该怎么一一拔掉呢?他凌厉又冷峻的姿态,说实在的,让人很难亲近,可为了帆帆,她必须努力接近。 「两个月前,我们收到一个安置的个案。」她慢慢地切入正题。「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他妈妈在他五岁那年去世了,之后他爸爸因为失业,开始酗酒、赌博,又染上毒瘾,被送进勒戒所。」 又怎样? 叶维之漠然听着。那个小男孩身世听起来是很可怜,但与他何干? 「看叶先生的表情,好像不怎么关心。」她试探地问。 他耸耸肩。「我有必要关心吗?」他不是那种滥情的人。 她瞪他,明亮的眸闪着某种他不懂的情绪。 他蹙眉,正想说话,服务生正巧送菜过来。 「先吃饭好了。」她提议。 他瞥一眼手表。「你只剩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他要求她在二十分钟内解决这一餐,并且说清楚来意。 杜香草微恼地咬唇,一面挟菜,一面在心内暗暗盘算,人吃饱了心情应该会比较好,她或许该耐心等几分钟。 于是,她暂时打住话题,嫣然笑劝他进食。 她没想到,她不急,他却不想浪费时间,风卷残云地吃完一碗饭、两碗汤,然后喝饭后茶。 不到十分钟。 她讶异地瞪他,他平常吃饭都是这种速度吗?这么快,不怕消化不良闹胃溃疡? 「叶先生,你这样对健康不好。」职业本能教她忍不住规劝。「吃饭的时候应该要细嚼慢咽。」 「你把我当成中途之家的孩子吗?」他重重搁下茶杯,也不管她饭才吃到一半,径自问:「有什么话快说吧!」 这男人真的很难相处。 杜香草暗暗磨牙,放下饭碗,优雅地擦净嘴。既然婉转的礼貌对他行不通,她只好单刀直入—— 「你认识一个叫罗思婷的女人吧?」 思婷。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叶维之脸色一变。 总算有点反应了。杜香草直视他。「她是你的前妻,对吧?」 「……是又怎样?」叶维之表情紧绷。「我跟她已经离婚很久了。」 「我知道。」她点头。「事实上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小男孩,就是你前妻的儿子,王玉帆。」 「是思婷的孩子?」黑眸掠过阴影。「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思婷已经……去世了?」 「嗯。」 「是什么……缘故?」 「车祸。」她黯然回答。「有天她喝醉酒开车,不幸发生意外。」 他不吭声,神色郁沉,脸部肌肉微微抽动着。 看来他动摇了。对前妻,他毕竟有几分关心吧? 杜香草趁胜追击。「我查出她跟你离婚几个月后,便生下帆帆,照时间推算,她应该是在跟你还有婚姻关系的时候就怀孕了。」 叶维之下巴一凛,大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而且她是在跟你离婚后两年,才跟现任丈夫王启明结婚的,所以我怀疑,帆帆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果然! 他讥诮地扯唇。「你想错了,杜小姐,我没有儿子。」 「可是帆帆——」 「他不是我儿子。」他很酷地一口否决亲子关系。 这男人怎么这样啊? 杜香草倒抽一口气。「你怎么能肯定帆帆不是?说不定是你前妻瞒着你,不敢跟你说——」 「他不是。」他很坚决,站起身,拿起账单。 「等等!我说过我要请——」她想抢回账单。 「我不习惯欠人人情。」他拒绝与她争,转身就去柜台付帐。 「叶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呢,请你等等!」她一路追到餐厅外,好不容易追上他,挡在他身前。 「你还想说什么?」目光冷冽冻人。 她一窒,他态度愈冷,她就愈火大。「好,就算你不相信帆帆可能是你亲生的好了,难道你都不想关心一下前妻留下来的儿子吗?毕竟你们曾经是夫妻——」 「我说过了,我跟她很多年前就离婚了,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啊?」她懊恼。 「你不是调查过我吗?」他似笑非笑地撇唇,眼神结冰,冷到最高点。「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第二章】 叶维之很清楚公司同事平常怎么在背后叫他。 机器人。 因为他做事一板一眼,不讲人情,血管里流的血没有温度,他没有社交生活,没有伴侣,不想爱人,也不想被人爱。 他只想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不行吗? 叶维之瞪着占领客厅整面墙的玻璃柜,柜里是他多年来花费心血一个个组装涂漆上色的模型,有各式的武器、枪枝、战车及战斗机,还有动画里常见的人形兵器。 除了展示在客厅的模型,书房里的书柜也满满都是军事武器杂志,每一期他都认真看过,标重点、做笔记,珍贵的图片还扫描存成计算机档案。 没错,他就是俗称「军事宅」的宅男,他不谈恋爱、不交女友,对他而言,所谓的交际就是每天上军武论坛跟一群同好交流,放假的时候,偶尔与网友相约玩生存游戏。 他只想安静地活着,跟这些平常人眼中冷冰冰的军事模型在一起,他不需要什么见鬼的社交生活。 其实他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枯燥,也曾经活得绚烂多彩过,每天泡酒吧把美眉,结果又怎样? 他得到的,只有一段破碎的婚姻…… 一念及此,叶维之胸口一拧,他咬牙,命令自己收回差点回到过去的思绪。 他不想记起那段婚姻生活,不想记得他曾经如何深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跟他离婚了,而且也不存在这世界上。 她死了…… 一波突如其来的颤栗忽然从指尖流窜到他胸口,心脏怦怦地跳着,血流彷佛也加速。 第四章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她的消息,再听到,便是她的死讯。 她真的去世了吗?他曾经那么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她,如今他是真的见不到了…… 手机铃声蓦地尖锐地划破寂静的空气,他一怔,好半晌才回神,接起电话。 「喂。」 「老大,是我。」来电的wrence。「真抱歉,礼拜六还打扰你,可是我们遇到一个瓶颈,想请教你。」 「你说吧!」叶维之没责怪他。通常周末假日他不喜欢接到关于公事的电话,但因为这项研发计划进度已落后,他也希望能快点赶上。 他静静地wrence说疑问,只想了一分钟,便点破关键。 wrence喜出望外,顿时斗志昂扬。「好,我马上带人进实验室重做!」 叶维之挂断电话,瞥了眼手表,犹豫着是否该进实验室一趟,但他已经跟网友约好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原订计划赴约。 如果没重大意外,他尽量不扰乱生活步调。 但他没想到,当他整装出门时,一个不请自来的麻烦会在大楼楼下等着他,而且脸上还挂着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嗨!叶先生。」她站在小区中庭的水池边,朝他招了招手。 杜香草?她怎么知道他住在这儿? 叶维之严厉地瞪她,不敢相信这女人竟从他公司纠缠到住家来。「你又来做什么?」上回两人不欢而散,还不够令她知难而退吗? 「我送这个来给你。」她举高双手,递出两个保鲜盒。 「这什么?」 「我亲手做的卤昧。」她献宝似地娇笑。「吃过的人都说赞喔!今天算你好运,我卤太多了,怕吃不完,多的送你。」 送他干么?他跟她非亲非故的。 他冷眼觑她,她却歪着头,丢给他一抹更灿烂的笑。 「算是敦亲睦邻吧!」 「敦亲……睦邻?」他眉尖一蹙,有不祥预感。 「你相信吗?我刚好也住在这个小区,虽然跟你不同栋楼,但也算是邻居。」 她也住在这里?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懊恼地看她冲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编贝细齿,笑容像阳光,硬是要闯进他满布乌云的眼里。 他表情冷凝。「卤味你自己留着吧,不然送给警卫也行,我要出门了。」 酷酷地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要走,她却翩然一旋,踩着跳跃的碎花步,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 他瞪她,她却是笑笑地回看。「你是要去跟朋友玩生存游戏吧?」 她连这也知道?他不悦地紧绷下巴。 她也不知是没发现他的愠怒,还是刻意装傻,煞有介事地打量他的外表,今天他穿一件运动t恤,外罩黑色休闲短窄外套,一条微微洗白的牛仔裤,足蹬黑色运动鞋。 他自认穿着尚称有品味,身材也算是个衣架子,大部分女人看了都会眼睛一亮,但也不至于像她这样毫不客气地评头论足。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这件外套就是仿美军m65的军用外套吧?」欣赏完毕,她扬起脸蛋,俏皮地对他眨眼。「肩章、立领、四口袋,还有帽子,应该是收在衣领背后的拉炼里吧?」 他讶异地扬眉。「你怎么知道这些?」一般女人应该不晓得什么叫m65吧? 「我做过功课。」她坦白招认。 「只是为了接触一个跟个案有关的关系人,你有必要这么认真地调查资料吗?」他讽刺。「我是不是连祖宗十八代都要跟你交代,还是你都已经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真的去打探你的祖宗十八代啦,我也是有节制的。」她说着,又朝他送来一笑。 叶维之怔住。 她怎么可以这样笑不停啊?笑得连他这个坚持不为任何笑容软化的人,都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 「话说回来,你这件外套很时尚又很有型,穿在你身上也挺帅的,不错看喔!」她不但笑不停,还落落大方地称赞他,一点也不矜持。 他呼吸一凛。「你真是个……厚脸皮的女人。」 她听到这不友善的评语,只是轻笑地耸耸肩。「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完全不晓得检讨。 他一时无语,拿她没辙。 「这个。」她又捧高手中的保鲜盒。「真的不吃吗?」 「不吃。」他冷淡地拒绝。 「好吧,那我只好送给警卫了。」她有些可惜似地叹道。 他轻哼。 她静定地瞅着他,清清如秋水的眼眸,坚持映出他无表情的脸孔。 她在看什么?他悄悄握拳,莫名地有些慌,似乎挂牢在脸上的面具即将崩落一片。 「叶维之。」这回,她不叫他叶先生了,而是直呼他全名。 他心跳暂停。 「你怕不怕我一直缠你?」轻快眨着的眼,看起来好无辜。 他命令自己保持冷漠。 「如果你怕的话,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可以永远摆脱我。」 「什么要求?」 「把今天给我。」她提出交换条件。 他懂了,嘲讽地歪唇。「你想要我去探望我前妻的儿子?」 「你果然很聪明。」她嫣然一笑,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如果过了今天,你还是没改变你对帆帆的想法,那我就放弃,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我已经跟朋友有约了。」他一字一句地强调,而他从不轻易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原订计划。 「能不能为我取消呢?」她放柔嗓音。 他眯起眼,冰凝的胸口隐隐烧起一道火苗—— 「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很厚脸皮的女人。 当她如此回答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脸色一变,眼神也不再冷漠,窜着闪亮的火光。 他并非完全无情的,他也有血性有人性,只是需要一点刺激与催化。 就像前几天,他听到前妻的死讯时,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他动摇了,震撼了,她可以感觉到。 所以即使那天他们闹得不欢而散,她还是坚持再试一次。 只是她今天忽然出现在小区中庭,似乎还是吓到他了,就算他勉为其难答应跟她一起去探望帆帆,沿路却板着一张脸。 「你在生气吗?」香草偷觑他紧绷的脸庞,轻轻叹息。 他不答腔,定定地注视车窗前方,沉默地开车。 「忘了告诉你,帆帆住在‘慈恩儿童之家’,在一所天主教堂旁边,收留了将近二十名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帆帆不知道你跟他妈妈的关系,所以我待会儿只会介绍你是我的朋友,要他叫你叔叔.这样好吗?」 不叫他叔叔,难道叫他爸爸吗? 叶维之斜目白她一眼。 她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这样勉强你来探望他很为难你,不过我相信你跟他相处过后,一定会爱上他的。」 他冷嗤。「你怎能有把握?」 「因为我就爱上他了。」她柔声低语,微微地笑。 他讶异地望她,没两秒,又转回去。「你总是那幺容易爱上自己辅导的个案吗?」 「他们不是个案,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孩子,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 「哼。」 他抿唇不语,显然不打算随她充沛的爱心起舞。 香草悄悄扬唇。她见惯了类似的反应,并不会因此感到失望,事实上她还见过许多更恶劣更可怕的院童亲属,至少她相信他纵然态度无情,也绝对不会伤害一个孩子。 第五章 「到了。」 她引领他将车子开进教堂附近的停车场,然后带头穿过小巷,来到慈恩儿童之家的门口。 铁门紧闭,不算宽敞的院落里,搭着溜滑梯、秋千、跷跷板等几样简单的儿童游戏器材,还有一方小小的花圃。 礼拜六,叶维之以为游戏场应该会很热闹,却意外地只有两、三个孩子。 香草看透他的疑问,主动解释。「我说过,这里的孩子其实不是孤儿,只是家里有点问题,放假的时候,大部分都会有家长或亲人来带他们回去吃顿饭之类的。」她率先推开铁门走进去。 「香香姊姊!」孩子们见到她,快乐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叶维之看着,忽然觉得头痛,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抢话说,嗓音又尖锐,真亏她有耐心跟他们一一对话。 他只想逃。 看透他的思绪,香草抿唇一笑,安抚过孩子,带他走进屋子里。 一个中年妇人正巧从厨房走出来。「香草,你来了啊?」眼睛一转,掩不住好奇。「这位先生是?」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叶先生,这位是儿童之家的保育员,林美云,孩子们都叫她云妈妈。」 「叶先生,你好啊!」林美云热情地伸出手。 叶维之只好与她一握。 「你是过来看哪个小朋友的吗?」林美云笑着探问。 「他来看帆帆的。」香草替他回答。「帆帆呢?」 「他啊。」提起这两天一直在闹别扭的孩子,林美云面色一黯。「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出来。」 「是吗?」香草沉思两秒,转过头,朝叶维之浅浅一笑。「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说着,她不由拒绝地拉着他的衣袖,领他穿过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香草敲门。「帆帆,你在里面吗?」 没人回应。 「帆帆,是我喔,香香姊姊。」她试着再唤。 但仍然没人答腔,叶维之皱眉,看着香草静静站在门外等候,不再催促,足足过了两分钟,帆帆才不情不愿地来开门。 开了门,连招呼也不打,转个身又缩回房间最角落,背对他们蹲着。 怎么感觉像是个脾气难缠的死小孩? 叶维之不豫地寻思,只见香草盈盈走进房里,在小男孩身后落定。 「怎么了?帆帆,有什么事不开心吗?」她问话的口气,温柔似水。 叶维之怔怔地听着。 「是不是又尿床了?」她轻声问。 尿床?不会吧?他一拧眉,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还尿床,简直不象话。 「才没有呢!」帆帆彷佛也觉得丢脸,急急忙忙地反驳。 「那是为什么呢?」她嗓音含笑。「为什么你都不理姊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姊姊好难过?」 帆帆嘟起嘴,不吭声。 「我知道了,你不想写功课,被云妈妈骂了。」她开始猜测。 「人家有写啦。」 「那一定是没乖乖洗澡,对吗?」 「我明明有洗。」 「那是你不听话想看卡通?」 「不是不是啦!」帆帆急了,一骨碌跳起身。「香香姊姊,我很乖,真的很乖很乖,真的!」他连声地强调,彷佛很怕人误会自己是个坏小孩。 「你乖的话,为什么不敢跟我说话?」她伸出手,掐掐他的小鼻子。 「因为……因为……」他眨眨眼,又眨了眨,泪水似乎就要落下来。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在做什么?叶维之不耐地想。争取同情吗? 问题是杜香草好像很吃这一套,蹲下身,慈爱地握住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因为什么?告诉香香姊姊好不好?」 「因为大家都出去玩了,留下来的人也都不跟我玩。」他微微哽咽。「他们都笑我爱哭鬼,没人要。」 你是爱哭没错啊! 叶维之瞪着眼眶红红的小男孩,差点冲口而出。思婷教出来的孩子,果然就跟她一样软弱。 「所以帆帆觉得自己不是爱哭鬼喽?」 「不是。」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她淘气地点点孩子的眼皮,接起一颗泪。「哪,这是什么?」 帆帆窘迫不语,红透脸,半晌,才细声细气地问:「香香姊姊,是不是因为我爱哭,所以妈妈才不要我?」 叶维之闻言一震。 「妈妈没有不要你,我不是说了吗?」香草捧起帆帆的脸,认真地说。「天使接她上天堂去了,她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 「可是我不要她在天上看我,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陪我?」六岁的孩子,不管天堂或地狱,只是固执地想要妈妈。 香草想着该如何委婉地解释。「因为……」 「爸爸说是因为我不乖,妈妈才不要我。」帆帆惊惶地补充,白着小脸,显然父亲盛怒之下的言词,确实伤了他。「是这样吗?」 「不是,是因为她死了。」叶维之忽地粗鲁地插嘴。「死了就是消失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永远见不到她了,懂吗?」 「叶维之!」她倒抽一口气,冒火地瞪他。他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直接? 帆帆也让他阴郁的口气吓到了,小身子躲到她裙后。「香香姊姊,他是谁?」 「他是姊姊一个朋友。」她冷静下来。「乖,叫‘叶叔叔’。」 帆帆嗫嚅。 「叫啊。」她柔声催促。 「我看不用麻烦了。」叶维之冷冷转向她。「杜小姐,我不认为自己会跟这孩子处得来,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你说要给我一天的!」她站起身,与他对峙。 他抿唇,目光锐利如刀。 她不躲不闪,很坚决。「请你遵守诺言。」 在香草的要求之下,叶维之勉强点头答应,带两种他认为世界上最麻烦的动物——女人与小孩——到木栅动物园去观赏其它动物,顺便被观赏。 一进园区,帆帆低落的情绪一下便飞扬,开开心心地东奔西跑,像枚小火箭似地撞来撞去,完全看不出他不久前还把自己关在房里搞自闭。 小孩子——简直莫名其妙! 叶维之不屑地想,看香草不停追在后头叮咛帆帆要小心,别跌倒了。 「干么这么客气?」他看不惯她的做法。「直接把他抓过来,叫他乖乖不要动就好了。」 她睨他一眼。「你把小孩子当成宠物,还要带狗链吗?」 「总比让他这样到处撞好。」他还真希望有条狗链,把这烦人的小家伙拴着。 「你小心被告虐待儿童。」她又看穿他的想法,噗哧笑了。 笑什么?他很不自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爱笑又爱耍赖的女人,一般女人见到他这张冷脸老早就自动躲得远远的了,只有她纠缠不放。 「哇~~是无尾熊!」 两大一小来到无尾熊馆,帆帆更乐了,不顾一切地就往前冲,巴着玻璃,兴奋地往内张望。 玻璃窗内,几只无尾熊懒洋洋地抱着尤加利树,吃着、躺着、睡着,好不惬意,而一群围观的大人、小孩,都热切地指指点点,惊呼声不断。 「好可爱喔!」 「好想抱回家玩喔!」 「妈妈,我也想要无尾熊,我们带一只回家养好不好?」 还有蠢小孩提出这样的蠢要求。 叶维之讽嗤一声,杵在人群之后,坚持冷眼旁观,不与这些笨蛋同流合污。 但香草可没他这么理智了,搂着帆帆,陪他一起笑嘻嘻地讨论那几只无尾熊,认真地听帆帆童言童语。 第六章 又不是自己家的小孩,这女人干么这么关心? 叶维之瞪着她的背影,愈看愈奇怪,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大爱,这种人跟他简直就像处在两个世界。 但她却偏偏要带着一个孩子,闯进他的世界…… 「叔叔,你不喜欢无尾熊吗?」帆帆软软的嗓音蓦地在他身前响起。 他低下头,没想到这孩子竟会主动接近他,但很快便猜到一定是香草暗中鼓动,他没好气地白那多事的女人一眼。 「我没兴趣。」 「为什么?无尾熊很可爱啊。」 可爱又怎样?他就是没兴趣。 「那叔叔喜欢什么动物?长颈鹿?还是小羊?香香姊姊说这里还有企鹅,企鹅宝宝也好可爱喔。」帆帆仰着头,期盼地望着他,很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他也会喜欢某种动物。 他冷目相对。「我只喜欢武器。」 「‘武器’是什么?是在地上爬的,还是会飞的鸟?」帆帆好奇地追问。 「都不是,叔叔在开玩笑!」香草连忙抢上来,阻止这一大一小继续对话,她用力瞪叶维之,放低嗓音。「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提起那个。」 「哪个?」他装傻。 她颦眉,丢给他一记「你明知道」的眼神。 他耸耸肩,单手插进裤袋里。 她无声地叹息,转向小男孩。「帆帆想不想吃冰淇淋?」 帆帆眼睛一亮。「想!」 「那姊姊去买给你吃好吗?你跟叔叔在门口等我。」 「啊?」帆帆一呆,犹豫地朝叶维之瞥去一眼,要他跟这个冷面叔叔单独在一起,他有点怕怕。 「没关系,叔叔人很好的。」香草柔声哄他,然后彷佛警告叶维之似的,瞥他一眼。「孩子交给你喽。」 「哼。」气死人的轻哼。 香草不理他,直接把帆帆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里,硬是要他负起照管孩子的责任,然后飘然离开。 大眼瞪小眼。 叶维之眼神阴沉,帆帆则是微微怯懦。 「我警告你,不许跑来跑去的,到那边椅子上给我坐好。」他厉声命令。 小男孩怎么敢违抗?自然是乖乖地踱到长椅边,一屁股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 静寂—— 过了许久、许久,小男孩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叔叔。」 「什么事?」 「你刚刚说,妈妈死了,所以我不能看到她了。」他小小声地问:「是以后都不能看到了吗?」 「是。」他绷着嗓音。 「一直、一直都看不到吗?」帆帆不死心地确认。 「没错。」叶维之不耐地转过头,迎接他的,却是一双漾着泪光的眼睛。 他胸口一震。 「其实爸爸也这样跟我说过,可是我不相信。」帆帆强忍哭泣。「叔叔,人为什么会死?」 人为什么会死?真是大哉问。叶维之语塞,从没想过必须对一个六岁小男孩上生死学。 「死就是去天堂吗?天堂在哪里?很远吗?我可不可以也去?」 「你当然不能去!」说什么傻话?「你才六岁!」 「为什么六岁不能去?那我要几岁才可以去?要长大以后吗?」 「对。」 「多大?还要等几年?」 「你就那么想上天堂吗?」真是笨蛋。 「我只是想见妈妈,我好想,好想她……」他伤心地呢喃,眼眶泛红。「为什么天使不来接我?」 叶维之哑然无语。 「因为天使不喜欢我吗?」小男孩执着地追问。 真是傻瓜,傻透了! 「这种事……别来问我。」他涩涩地别开眸。「去问你香香姊姊。」 「香香姊姊不喜欢我问这些。」帆帆低语。 「怎么会?她不是什么问题都会很有耐心回答吗?」 「可是我每次问她这个,她就会很难过,我不想香香姊姊陪我一起难过。」 「你的意思是,她会跟你一起哭?」 「嗯。」 真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 叶维之讥诮地想,但胸口长年结的冰,却似乎裂开一道缝。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想象当帆帆问她天使为什么不来接时,她那双清亮的大眼睛,会怎样迷离地漫开水雾。 「可是叔叔,我问你这个,你应该不会难过对吧?」 意思是他比较冷血就是了。 他自嘲地撇唇,转头坚定地直视帆帆。「不管是谁,是人或动物,总有一天都会去天堂。」 「真的吗?」帆帆傻傻地问。 竟然给他怀疑?「当然是真的,但是什么时候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要看天使高兴吗?」 是看死神高兴。「嗯。」 「所以就算天使讨厌我,他也会来接我吗?」 「到时候你想躲,还躲不了。」 「太好了!」帆帆欢呼,蓦地跳下椅子,快乐地转圈圈。「那我希望天使赶快来接我。」 「不可以说这种话!」叶维之斥责。 帆帆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去了天堂,虽然可以见到你妈妈,却再也见不到你香香姊姊了。」 「真的?」帆帆惊愕。「不可以两个都见到吗?」 「不可以。」 「喔。」帆帆咬住唇,这是他第一次领悟原来生死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要见死去的人,就必须与生者诀别。 终于懂了吗? 叶维之悄悄叹息,严肃地注视小男孩。「所以以后不要在你香香姊姊面前说这种话了,不要再吵着要天使来接你,这样她会很伤心的。」 「因为她怕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了吗?」 「嗯。」 帆帆想了想。「好,那我不说了,我喜欢香香姊姊,不想她伤心。」 「你知道就好。」孺子可教也。叶维之满意地点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揉揉帆帆的头,但手到半空中,霎时凝住。 他在干么?他竟然想摸这小鬼? 他惊恐地立即缩回,但这一幕已经落入握着两支甜筒回来的香草眼里,她清脆地笑了。 笑什么?他懊恼地瞪她。 她没说话,笑意在眸中流转,尽在不言中。 【第三章】 逛完动物园,天色已暗,虽然叶维之严重怀疑自己所余耐性不多,但他仍是载着这对死缠他不放的[女子]与[小人],到市区某家麦当劳用餐。 平常他很少踏进这种快餐店,对高热量的汉堡与薯条不感兴趣,但奇怪的,小孩子好像总特别爱到这种地方来,一见门口的麦当劳叔叔便全面称臣。 叶维之坐在三楼靠窗的餐桌,看帆帆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游戏区里玩得乐不可支,不时发出吵闹的尖叫声,不禁皱眉。 「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香草注意到他阴郁的眉宇,微笑探问。 他白她一眼。「我很好,只是头痛。」 「头痛?」她有些担忧。「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我这里有止痛药,要不要吃一粒?」 「不用了,我不是生病,是被这群小鬼吵的。」他没好气。 「啊。」她懂了,关怀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揶揄的笑容。 「笑什么?」他更闷了。真讨厌这女人总是笑,灿烂的、俏皮的、温暖的、嘲弄的,她的人生目标难道就是笑出百万种笑容吗? 「别烦了,来,吃苹果派。」她切换笑容,这回是三分甜美,七分调皮。 「我不吃甜点。」 「别这么说嘛,吃点甜的东西,心情会变好喔。」她柔声诱哄。 她这是把他当成某个闹脾气的臭小鬼了吗?叶维之狠瞪她,又恼又有几分窘,面色超不善。 第七章 「哇。」她轻声惊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凶耶!」 很凶,她怎么还不怕? 「喂,别这样,吃点东西吧!」她真的很不怕。「你从刚才到现在,一口也没吃,肚子不饿吗?」 「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看得出来。」她微笑点头,笑意在眸中闪耀。「我想你一定觉得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物对身体健康没好处吧?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那你还带帆帆到这里来?」 「偶尔吃也不坏啊!帆帆平常天天吃云姊煮的家常菜,虽然营养均衡,但总是会腻的,人的胃有时候需要一些新鲜口味的刺激,你说对吧?」 什么歪理?他瞪她。 「你也需要一些刺激。」她笑笑地逗他,半强迫地将苹果派塞进他手里。「哪,上回我陪你去吃素,这回就当你配合我,试试看吃这个如何?」 「小姐,我可从没要你陪我去吃素,是你自己硬要拉我去的。」他一面慎重反驳,一面下意识地接过她递来的苹果派,看了半天,终于撕开包装,咬上一口。 「好吃吗?」她问。 「难吃。」他坚持摆脸色。 她的反应却是噗哧一笑。 又来了,她又笑了。叶维之愕然,他实在拿这女人没辙,不论他怎么扮冷装酷、恶意嘲讽,她好像都不当回事。 她将手肘抵在桌上,双手托着脸蛋,微笑睇他。 她看他的模样,好似把他当成远古时代的标本,好奇地研究,他理该感到一股被冒犯的愤怒,但胸口的怒火早已在和她几次交锋后,浇灭成灰。 「叶维之,为什么你不交女朋友?」她突如其来地问。 他一窒,刚咬进嘴的苹果派差点呛到喉咙。 她明明看出他的震惊,却不知死活地继续追问。「你长得不赖,打扮也算有品味,跟一般人想象中的[宅男]很不一样,而且又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只要你愿意,应该可以交到女朋友才对啊!」 「我交不交女朋友,关你什么事?」他重重搁下可乐杯,警告她别太超过。 「只是好奇问问嘛!」明眸亮得像星星。「我是在称赞你耶,你听不出来吗?」 他磨牙,一道异样的暖流控制不住地往颊边烧。 「为什么你要跟帆帆的妈妈离婚?你们个性不合吗?还是有什么误会?」 都不是,是因为那个婚姻充满谎言—— 叶维之变脸,以为已经熄灭的怒火蓦地又飙起,在他的眼,熊熊燃烧。 「对不起。」她聪颖地领悟自己越过了某道界线,很快地道歉。「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来不及了。他霍然起身。 「你要去哪里?」她警觉地问。 「你说呢?」 「你还不能走!」她跟着起身,扯住他衣袖。「我们的一日之约时间还没到,你不能食言。」 「那你还想怎样?!」他低吼。 「我……」她语窒,正犹豫着该怎么说时,游戏区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跟着是几个孩子的尖叫。 怎么了? 两人同时讶异地转过头,发现竟是帆帆,可能是几个孩子推挤之间,不小心将他撞倒在地上。 「帆帆!」香草惊呼,想奔过去扶起他,身旁的男人已如箭射出,抢先她一步抱起帆帆。 「你没事吧?」叶维之将小男孩搂在怀里,抬起他的脸检视。 「没事。」帆帆轻轻笑着,额头明显有块小小的瘀伤,不久后便会肿起。 这样还说自己没事? 叶维之蹙眉。「你不痛吗?」 帆帆摇头。「不会。」 怎么可能?他真不懂。这孩子不是动不动就哭的爱哭鬼吗?怎么跌成这样反倒一声不吭,装没事? 「帆帆乖,给香香姊姊看看。」香草赶过来,从他怀中接过帆帆,见他额头瘀血,心疼地问:「痛不痛?」 「不痛。」帆帆还是这么一句。 叶维之眯起眼,香草转过头,见他表情怪异,似是看懂他内心的疑问,轻声叹息。「这种时候,帆帆是不会哭的。」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她苦涩地低语。 习惯了?叶维之意外地扬眉。「他常常跌倒吗?」 「不是。」她摇摇头,却没多做解释,站起身。「请你去要些冰块好吗?」 叶维之点头,到楼下柜台跟店员要了些冰块,包在手帕里交给香草,她接过,温柔地替帆帆冰敷,一面与孩子说笑。 帆帆叽叽喳喳的,完全不介意自己额头受了伤,只是一股脑儿地跟她分享方才的趣事,说自己下次还想来吃汉堡、玩溜滑梯。 叶维之默然旁观,心下一直牵挂着香草那句谜样的回答。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 为什么?难道这孩子真笨拙到经常摔倒,弄得自己鼻青脸肿的吗? 他回想前妻的个性,她绝对是个小心翼翼的女人,甚至有些过分神经质,他可以想象她教出来的孩子会软弱,但粗心大意?不可能! 「……我们送帆帆回去吧!」香草轻柔的嗓音打断他起伏的思绪。 他一怔,忽然觉得有些狼狈,这小鬼是不是总摔倒关他什么事?他何必浪费时间多想? 「我去开车。」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他刻意冷着脸撂下一句,转身就走,从停车场将车子开来店门口,接香草与帆帆上车。 他一路保持沉默,不论香草怎么试着跟他说话,他就是不肯搭腔,最后,她只好无奈放弃。 到了儿童之家门口,他本来连下车也不想,但帆帆在车上睡着了,香草说自己抱不动,请他帮忙,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任务,送孩子回房。 「爸爸……」帆帆偎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梦呓。「不要生气,是我不乖,不要打我……」 帆帆揪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着,似乎要在梦里哭了。 他神智一凛,身子紧绷。帆帆的梦话令他有某种阴暗的联想,他这时才注意到,今天是个大热天,帆帆却穿着长袖、长裤,密密包住自己。 他一再告诫自己,这不关他的事,但将帆帆放上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卷起帆帆的衣袖。 映入眼底的画面,令他惊骇得失去呼吸。他看见一条瘦弱的手臂,上头斑斑驳驳的,都是烟头烫出的伤痕。 这是什么?是帆帆口中那个爸爸做的吗?他到底是怎么凌虐这个孩子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爱哭的孩子跌倒受伤,却反而笑嘻嘻地一滴眼泪也流,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身上的伤口。 他习惯了受伤…… 叶维之胸口一拧,猛然别过头,不敢再看。 他心疼帆帆吧?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能从他僵硬的表情看出他见到帆帆手上那些烫伤时,内心受到的震撼。 他不是表面上那么无情的男人,他有感情,也懂得疼痛的滋味。 在回家的路上,香草一直默默打量身旁开车的男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没看错人。 她相信他是可以改变的。 他将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好,两人搭电梯来到一楼中庭。 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同样是在水池边,同样是她与他相对伫立,这回洒落在两人身上的不是阳光,是最柔和的月光。 而她在朦胧夜色里,对他微笑。 有某种奇异的气流在两人之间缭绕,暧昧地催动彼此的心跳,教两人视线胶着,放不开。 第八章 许久,许久,她轻轻扬嗓。「我以后还能再见你吗?」 叶维之胸口一震。他知道她这句问话的意思,她与他约定,今日如果不能改变他对帆帆的心意,她从此不会再打扰他。 如果他摇头,也许两人真的从此以后不会再相见了,他再也看不到她对他展露各种笑容——真是太好了,不是吗?他总算能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可以再找你吗?能不能再跟你说话?下次我如果再做卤味,分一点给你吃好吗?」她一连串地问,每句问话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为什么她非要闯进他生活不可? 他发过誓,他的人生轨道从此不会有意外,他会平淡规律地走完这一生…… 「叶维之,你干么不说话?」她软软地问,嗓音比帆帆的童音还撒娇。「你让一个女生这样求你,不会觉得很愧疚吗?」 「……」 「你不觉得今天很好玩吗?不觉得帆帆很可爱吗?帆帆跌倒的时候,你冲得比我还快,其实你很紧张他吧?」 「……我没有。」 「你老是板着脸,好像很酷又很凶,可是你绝对不会欺负女人或小孩,你一定不会对我们动手动脚,对吧?」 「哼!」 「叶维之,其实你是个好人。」她笑靥如花,好甜,好可爱。 他蓦地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杜小姐,不要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跟你一样!」 「我怎样?」她眨眨眼。 他阴沉地瞪她。「我不像你,没那么多见鬼的同情心!我也不想跟女人或小孩扯上什么关系,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闻言,笑容一敛。「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咬牙切齿。 「你说谎。」她指责。 「你凭什么说我说谎?」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对帆帆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你会担心他、心疼他,其实你喜欢他,对不对?」 「你闭嘴!」他厉声喝止,气恼地攫住她肩膀,一字一句地强调。「我再说一次,我以后不想见到你跟那个小鬼,听懂了吗?」 「不懂!」她倔强地撇过头。 「杜香草——」 「发生什么事了?」一道惊慌的嗓音匆匆响起,惊醒对峙的两人。 原来是小区警卫,见两人在中庭争吵,觉得情况不对,赶过来察看。「香草,是不是这位先生找你麻烦?」 「不是的,李伯伯。」香草急忙摇头。「我们只是有点意见不和,没事的。」 「真的没事?」李伯伯狐疑地望她,又瞪叶维之一眼。 「真的没事,我很好。」香草绽开一朵灿笑。「对了,张叔有把我做的卤味分给你吃吗?」 「有啊,真好吃!」提起中午分到的美食,李伯伯眉开眼笑。「真是多谢你了,还想到我这个老头。」 「当然要想到啦!」香草语气甜蜜。「李伯伯平常这么照顾我,我偶尔回报也是应该的。」 「呵呵~~你这丫头就是贴心,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这算什么?叶维之站在一旁,眼看香草言笑晏晏地与警卫聊起来,眉毛拧成一直线。 这女人连跟小区警卫感情都这么融洽,不像他,连这里有几个警卫都认不出来。 她果然跟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对了,香草,有个男人托我把一个包裹交给你。」李伯伯忽道。 「包裹?」香草一愣。「是谁托给你的?」 「就是上次在门外堵你的男人。」李伯伯皱眉。「下午我看他一直在门外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就去问他做什么,他本来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大概是等得不耐烦,就托我把包裹转交给你。」 说着,李伯伯跑回警卫室,取出一个包裹。「里面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我看你还是不要随便打开比较好。」 「嗯,是啊。」香草接过包裹,捧在怀里。「我知道了,谢谢李伯伯,我自己会处理的。」 「好吧,既然你没事,我回去警卫室了。」 他一离开,香草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迟疑地瞪着怀中的包裹,脸色有些苍白。 叶维之注意到她的异样,不耐地问:「怎么回事?你知道是谁给你这个包裹的吗?」 「嗯,大概知道。」 「你是不是不敢打开?」他原只是随口一问,她听了,却骇然震住。 不对劲。 叶维之皱眉,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抢过包裹,径自拆开。 「喂,你不要——」香草刚想阻止,他已取出包裹内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袋口。 她僵住,嗅到一阵强烈的恶臭,惊疑不定地瞥向袋子,里头装的,似乎是一只——死老鼠! 「啊——」她害怕地放声尖叫。 几分钟后,香草坐在水池边,喝着叶维之替她买来的热可可压惊。 「好点了没?」叶维之打量她。 「嗯,好多了。」她仰起脸蛋,朝他勉力扯开一抹笑。 说谎。 他眯眸,见她握着杯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很明显是余悸犹存。 他在她身畔坐下。「那男人是谁?」 「啊?什么男人?」她还没从惊吓中回复。 「那个送你这种包裹的男人。」他皱眉。「他该不会跟你有仇吧?不然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事?」 「他是……」香草又喝一口热可可,努力镇定心神。「儿童之家其中一个孩子的爸爸。」 「又是你负责的个案?」 「嗯。」 「怎么回事?你哪里惹到他了吗?」 「他对老婆跟孩子家暴。」她低声解释。「我现在正在帮他老婆诉请离婚,争取孩子的监护权,可是他不想离婚,就把一切怪到我身上,前几天还跟踪我到小区门外。」 他就知道!就是因为她管太多,才会惹来这种祸端。 叶维之瞪视身旁的女人,不明白为何自己看到她轻颤的模样时,心口会一阵阵地揪紧。 「你怎么会笨到让人家跟到小区门口来?」他怒斥。「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他很可能对你不利。」 「我知道,那天是我疏忽了。」她认错。「不过我学过一些防身术,就算他真的对我怎样,我应该也能保护自己,你不用为我担心。」 「谁为你担心了?」他冷嗤。他怎么可能为任何人担心? 她不吭声,只是望着他,樱唇微弯。 她又在自以为是了。八成以为他是在为她的安危烦恼吧?他才不是!只是觉得这女人很麻烦—— 「我说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他涩涩地教训。「你以为你以爱对人,别人就会同样这么对你吗?你以为自己活在童话里吗?别傻了,这世界多的是坏人,随便一个都能整死你!」 「我知道啊。」她还是这么一句。「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天真,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的不是吗?他怀疑。 「你以为我是做哪一行的?」她迷蒙地微笑。「我看过太多破碎的家庭,也看过太多恶劣的爸爸妈妈,就连那些孩子,也不一定每一个都乖巧可爱的。可是就因为这样,我才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找到真心疼爱他们的人,我想帮他们找到能给他们幸福的家庭。」 所以她才找到他吗?她希望他能爱帆帆,给帆帆幸福? 叶维之无语地瞪她,就算他可能是帆帆的亲生父亲又怎样?血缘不一定保证得了爱,她难道不懂吗? 「我相信你会爱帆帆。」她仿佛看出他的念头,轻声低语。 第九章 他撇嘴。「你凭什么相信?」 「凭直觉。」 直觉?他不屑地轻哼。 她嫣然一笑,忽然握住他的手,在神秘的月光下,幽幽地对他撂下一句令他全身冻结的咒语—— 「叶维之,你是好人。」 【第四章】 他是好人。 她看得出来,其实从一开始调查他时,她就知道了,虽然他身边的人总是给他诸如「冷漠」、「无情」、「怪胎」或「宅男」之类的评语,但他们却说不出他一件真正恶劣的事迹。 他的员工承认他是个要求严格,却绝不会苛待员工的老板,小区的邻居评他难以亲近,但也是个中规中矩的住户,按时缴交管理费,垃圾分类也会仔细做好。 他只是……有点怪而已,只是坚持不走入人群而已,他或许会摆一张冷酷的脸色,可绝对不会以言语或肢体暴力来伤害人。 他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可他却比她所见过的大多数人好上太多太多,他以为她不识得人性的阴暗面,其实她懂的。 她真的懂…… 香草幽幽叹息,侧过头,看镜中反射出的窈窕背部,那一道道随着岁月逐渐淡去却仍清晰可见的疤痕。 她也受过伤,也遇到过坏人,也曾经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哭泣。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几乎忘了怎么笑,或许她现在这么爱笑,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 一念及此,香草微笑了,穿好衣服,打开音响,一面听轻快的流行音乐,一面做早餐。 她租的是一间一房一厅的小公寓,格局不大,却附了一个吧台式的流理台,做菜很方便,她也很喜欢在闲暇时做些吃的,犒赏自己的胃,有时也带到儿童之家跟小朋友们分享。 今天她想做寿司,醋饭早就调理好了,她切好材料,一一铺上,利落地卷起来,拿刀切成一口大小。 正当她拿起一块品尝味道时,电话铃声响起,她接起。 「喂。」 「香草吗?是妈妈啊!」打电话来的是她的养母。 「妈,早安。」她笑容满面。「怎么一早就打电话来?有事吗?」 「还问?你这孩子多久没回家了?不知道我们两个老人家在想你吗?」 「我也想你们啊!」她甜甜地撒娇。「最近工作比较忙,没空回家嘛。」 「你那个工作什么时候不忙?」杜妈轻哼。「我看这是借口吧,你是不是不想回来相亲?」 被发现啦?香草吐吐舌头。「妈,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才会帮我安排相亲。」 「知道就好。你啊,整天跟那些孩子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好男人,就算遇到了,你肯定也是孩子第一、恋爱第二吧!普通男人怎么受得了?我说你啊……」一连串的唠叨。 香草对自己扮了个鬼脸,话筒稍稍拿离耳畔,转念一想,忽地调皮接话。「妈怎么知道我没遇到好男人,我最近就遇到一个喔!」 「真的假的?」杜妈大感兴趣。「怎么遇到了?是怎样的人?做什么的?年纪多大?家住哪里?」 「妈,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就急着对人家做身家调查喔。」香草调侃。 「那当然啦!等到有一撇就来不及了,妈这可是为你好,怕你傻傻地被人骗。」 「放心吧,不会的。」 「你又知道了?男人啊,十个有八个都是色狼,明明脑子长在头上,他们却老是用下地身思考。」 「妈,你这么讲,小心爸在旁边听了会生气喔。」 「你爸?他在院子里浇花啦,放心,他听不到的,就算他听到也不敢怎样。」杜妈完全吃定了老伴。「你先告诉妈,那男的到底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对女人骗财骗色?」 骗财骗色?香草眼珠子打转,脑海浮现一张严肃冷淡的俊颜——那种正经八百的宅男,要对女人骗财骗色也不简单。 「你放心啦,妈,他不会骗我的。」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他对模型比对我还有兴趣。」 「什么?」 没错,他对模型比对女人有兴趣。 女人是麻烦,模型是惊喜,跟女人相处很无趣,组装模型却是至高无上的乐趣。 叶维之来到客厅的展示柜前,随手抚摸一把他极钟爱的模型枪。 这是一把ak74,是前苏联军队的制式装备,由拥有「世界枪王」美誉的卡拉什尼克夫所设计,在阿富汗战场上投入使用,是一种小口径的突击步枪,还可以加挂各种瞄准镜及榴弹发射器。 这是世界六大名枪之一,只要是热爱模型枪的粉丝绝对会渴望拥有一把。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废寝忘食,只为组装出一把最完美的模型枪。 没错,他宁愿花一整天研究怎么组装一把模型枪,不愿浪费一小时猜一个女人的心思。 尤其是那个女人的心思。 叶维之神智一凛,不悦地对自己板起脸。 怎么又想起那个爱笑的女人了?为什么她随口一句话会在他耳畔回响那么久,仿佛女巫的咒语? 你是好人。 他才不是、不是! 叶维之怒了,几乎是忿忿然地拿起背包,冲下楼,将自己的爱车飙出停车场,他不喜欢有个女人老是不识相地闯进自己脑海,他不该让他有机会闯进来。 他厌恶自己的疏于防备。 路口的红灯亮起,他一时失神差点没注意到,急忙踩煞车。 「shit!」一声低咒,显示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忽地,有人敲他车窗。 谁啊?他没好气地撇过头,映入眼底的笑颜令他一怔。 竟然……是她! 他绷着身子,紧握方向盘,不想理会,她却一敲再敲,坚持敲到他开车窗。 「做什么?」他口气很粗鲁。 她却是巧笑嫣然。「早啊!好巧,我们连等红灯都会碰见。」 这不是巧,是倒霉。 他瞪她,她骑着桃红色轻型机车,戴着一顶桃红色的安全帽,连裙子也穿桃红色的,整个人像一颗水嫩嫩的桃子,可爱得教人想咬一口…… 他在想什么? 叶维之骇然凛眉,不敢相信自己竟对眼前的女人起了异想。 「你吃过早餐了吗?」她问。 「还没。」这都怪她,没道德地潜进他梦里偷笑,害他睡不好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餐。 「那正好,这个给你。」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保鲜盒递给他。「我多做的寿司,请你吃。」 「不用了。」他不肯接。 「请你嘛!」她不由分说地将盒子抛进他车子后座。 「喂,你——」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打断他的抗议,他猛然回神,这才惊觉绿灯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拜拜!」她眨眨眼,抢先他一步离开,一台小噗噗竟然比他的凌志休旅车冲得还快。 叶维之瞠目,出神两秒,直到另一声喇叭响起,才满心不情愿地踩下油门。 一进办公室,他便随手将装着寿司的保鲜盒丢给一个同事。 「这什么?」对方愕然。 「看谁还没吃早餐的,拿去吃。」 「喔。」对方打开来一瞧,眼睛一亮。「哇~~是寿司耶!谢谢老板。」尝一块,眼睛更亮。「好吃,好好吃!这哪里买的?真的很不错耶。」 叶维之蹙眉,见那同事狼吞虎咽的模样,嘴上还吃着,手上已经忍不住又拿一个,忽然觉得很不爽。 「给我!」他很没风度地又将送出去的寿司抢回来。 「嘎?」同事莫名其妙地愣住。 第十章 他假装没看到那狐疑的表情,径自进到私人办公室,将保鲜盒丢在办公桌上,眯起眼,拿它当仇敌似地瞪眼。 接下来一整天,他用埋首工作强迫自己忘却那盒寿司的存在,他不想吃,但也不想便宜别人吃,只好把它当成供口供着。 下班后,他特地在回家以前绕到警卫室,找到跟香草相熟的李伯伯。 「请问杜小姐回来了吗?」 「杜小姐?」李伯伯愣愣地望他。警卫室其它人同样也瞠目结舌,惊异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教他不由得尴尬。「你说香草吗?」 「是。」 「她不会这么早下班喔,通常要八、九点以后才会回来。」李伯伯好心地告诉他。「你找她有事吗?」 「嗯,有样东西想还给她。」 「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 转交?叶维之一愣,意思是他可以不见到她便将寿司还给她? 「……不用了。」他拒绝警卫的好意。 当然不是因为他想见到她,而是因为他有必要亲口警告她,不要再借机接近他,他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他只是想警告她而已。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os,也不知道想说服谁。过了八点,他提着寿司盒下楼,在小区大门外的便利商店闲晃,一面翻阅杂志,一面等她。 九点半,当他杂志翻到不好意思只好买下,又在便利商店外来回踱步,招来工读生好几道异样眼光,觉得自己像白痴,快发飙时,她总算骑着小桃红现身。 终于回来了。 他咬牙,不想去分析为何胸口有放下一块石头的感觉,合上杂志,尾随她走进地下停车场—— 香草刚停妥机车,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警觉地立刻从皮包里掏出防狼喷雾器,但还来不及回头,颈子便遭一双有力的手臂钳制。 她惊骇地尖叫。「放开我!」 「杜香草,你别怪我没事先警告过你!」 一听这嘶哑的嗓音,香草整个人僵住。「是张先生吗?请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张为民暴躁地吼叫,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一间专门堆放资源回收物品的小仓库,踢上门。「我以为你看到那只死老鼠会明白我的意思,结果你今天还敢给我出现在家事法庭!你这女人还真不知死活!」 拽住她的手臂缩紧,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请你……听我说,张先生,你这样的行为是犯法的,我可以去检举你……」 「检举什么?你想抓我进警察局?好啊!来啊!你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就拿这条命来跟你玩!怎样?!」 「你……」她牙关打颤。 「怎么?你也晓得怕啊?」他阴恻恻地冷笑。「我还以为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呢!你知道怕就好,听着,我要你把我老婆、孩子还给我。」 「张先生,你误会了,不是我要抢走你老婆、小孩,是你的行为让社福机构不得不介入……」 「去你的社福机构!」他厉声咆哮。「你们凭什么管我的家务事?老婆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不听话的时候我教训教训他们有什么不对?你们干么这么大惊小怪的?说我家暴?我虐待他们?你们怎么不说这些年来都是谁在外头辛辛苦苦赚钱养这个家的?」 所以呢?因为他是赚钱养家的那个人,就可以对妻儿暴力相向吗?多少家暴的男人以此为借口,她听腻了! 香草火了,明知这时候不该挑衅一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但胸口仿佛有一头阴暗的野兽控制着她。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得检讨自己?没错,你力气大,你的老婆、儿子都怕你,这就代表你有权威吗?你没有资格这样伤害别人,你难道看不到吗?他们全身都是伤,你知道那有多痛……」 「闭嘴!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他听不进她的责备,情绪愈来愈激动,也愈来愈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 再不反抗,她会被掐死。 香草迷蒙着眼,使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朝后方喷防狼喷雾,他没料到这招,防备不及,凄厉地尖叫一声,手放松,她趁势挣脱。 「杜香草,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张为民抚着受到刺激的右眼,整个人抓狂,如野兽咆吼。 香草听得心惊胆颤,想逃,他却挡住出路,她只好回想教练教过的防身术,摆出架势。 但练习毕竟是练习,她没想到眼前的地忽然揣出一把得刃,亮晃晃地朝她挥舞。 她惊慌地闪躲,他却不断逼近,甚至一个箭步将她压倒。 「看我怎么教训你!」他扯住她的头发,拉高她的头,重重往地上撞。 她下巴撞疼,额头瘀青,鼻头冒血,一时头昏眼花,神智昏昏沉沉地回到久远以前—— 那时候,同样有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将她推去撞墙,在她鼻青脸肿之际,又拿皮带毫不留情地抽打。 那时候的她,不晓得该如何保护自己,但现在的她不同了,她可以做到的。 她深呼吸,强忍痛苦,右手挣扎地在地上探寻,找到丢落的喷雾器,颤抖着正想再喷一次时,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另一个男人将欺压她的人撂倒在地。 是谁救了她?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抚着受伤的额头,睁开迷蒙的眼。 她看见叶维之像打沙包似的,一拳接一拳地痛击张为民,最后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取出某样冰凉的东西抵住他后颈。 「你、你是谁?想做、什么?」张为民骇得语不成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叶维之嗓音极冷、极沉,比她曾经听过的,更阴森百倍。 「这是中国制的59式手枪,俗称红星手枪,你应该听过吧?」 「你想干么?」张为民吓得毛骨悚然,不敢相信有人拿枪指着自己。 「这里头可以装八发子弹,你说我对付你,需要几发呢?」 「你……你别乱来!」 「只要我扣下扳机,砰一声,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叶维之森然低语,忽地轻声笑了。「你说好不好用?我当初买这把枪时,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你……别开枪!千万别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皮夹在口袋里,你尽管拿去,还是你要我去提款……」 「我只要你离香草远一点。」叶维之贴近张为民耳畔,很轻很轻地低语。「惹到我的女人,你的下场会是什么,你自己应该明白。」 「是,是,我明白,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招惹杜……杜小姐,我知道错了!」张为民口口声声地求饶。 叶维之冷冷一哂,放开他,而他也很识相地马上拔腿就逃,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敢。 香草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叶维之走过来,蹲下,见她脸色雪白,额头破了道口,鼻头挂着血丝,眉头一拧。 「你没事吧?」他轻轻拨开她刘海,察看额头的伤口,不知道自己问话的嗓音听起来好温柔。 「我……没事。」她依然怔望着他,表情傻傻的,像搞不清楚状况的天真小女孩,楚楚可怜。 他心弦一扯。「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有啊,当然有。」她直觉回应,急急想站起来,双腿却一阵软,身子摇晃。 他反应灵敏地迅速搂住她,跟着拦腰将她抱起。 「你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公主抱令她讶异地惊呼。 「我送你回家。」他凛声回答,虽然还是平常那种面无表情的脸,但看在她眼里,却是超man、超迷人—— 第十一章 到了电梯口,香草央求叶维之将自己放下来,她撑着墙努力站好,腿还是很软,脸红心跳,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惊吓未褪,还是为了他那个英雄式的公主抱。 这男人,比她想象的……还优上许多啊,简直可口得教人想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 她抚着胸口,拼命想镇定过分奔腾的心脏,但这颗心却不肯卖她面子,愈跳愈起劲。 「你住几楼?」电梯来了,他问她。 「十二楼。」她连嗓音也娇弱,含羞带怯。 他却像没听出来,按下楼层键,瞥她一眼。「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还头晕?」 「没有,没事。」她急忙否认,撇过头不敢看他。 回到家,她招呼他在客厅的双人沙发坐下。「你想喝什么?茶?还是汽水?」 「给我白开水就好。」 「白开水,好。」她匆匆倒一杯给他,递给他时,因为手发颤,还不小心洒出一些。 「看你还吓成这样。」他误解了她的激颤,押她坐下。「有没有急救箱?我帮你上药。」 「有,在浴室。」 他点头,进浴室翻出急救箱,拧了一条毛巾替她拭净额头的伤口,拿双氧水消毒,接着上药。 「鼻血好像已经不流了。」他低头检视她的鼻子。 她呼吸一停,忽然担心起自己鼻腔里有鼻毛,连忙用手遮住。 「怎么了?」他讶然看她激动的反应。 「没事,我很好,你……别看。」 他蹙眉,显然不懂她突来的少女娇羞。 她自己也觉得怪,在男人面前,她一向落落大方,之前也都是她主动逗他居多,怎么现在,坐在他身旁,她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命令自己分心,她连忙转开话题。「你刚刚拿的那把枪,不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他淡淡牵唇。「那是模型。」 她扬眉。「你还随身携带模型枪?」 「不行吗?」他白她一眼,怀疑她话里带着嘲笑意味。 但她不是嘲笑,只是好玩。「你摆在自家欣赏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随身带出门?红星手枪有那么珍贵吗?」 他别过眸,似乎有些窘。「这把其实是美国南北战争时代的左轮手枪,我找了好久,前几天好不容易买到手,我想随时把玩。」 呵,不愧是军武狂。她轻声笑。 他面色一凛。 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善解人意地停住笑声,嫣然扬唇。「谢谢你救了我,叶维之,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真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你现在知道怕了吧!」叶维之转回头,不豫地盯着她。「不要以为你学过几招三脚猫的防身术就能空手对付一个大男人,像这种时候,你应该马上逃跑呼救才对。」 「我知道。」她苦笑。「可是他动作太快了,我有点措手不及,而且我也有对他喷防狼喷雾器,不算是完全没招架之力啦。」 这辩解听起来软弱无力,他不屑地冷哼。 「才喷个喷雾器你就得意洋洋,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制伏歹徒了?那后来怎么又会被他压倒在地上?」 「那是因为他拿刀威胁我……」嗓音微弱地顿住,她小心翼翼地望他,眼看他脸色愈发难看。「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很可怕的。」软声求饶。 他狠狠瞪他。「你需要再教育。」 「啊?」她不解。 「我看你学的那些防身术一点用也没有,下次你到我家来,我教你打沙包,练练拳头。」 他要教她打沙包、练拳头,而且还邀请她到他家? 香草愕然瞠眸,芳心缓缓飞扬。 这个冷酷的宅男居然愿意让她进到自己家里,这是否表示,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你干么这样看我?」换他觉得不自在了。 她眨眨眼,笑意在眼里闪耀。「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 他一窒,顿时感到狼狈。「你说得对,我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啊?」她眼神一黯,才刚飞起的芳心又沉落。 「我本来想还你寿司的。」他解释,语气藏不住懊恼。「不过刚刚为了救你,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她才不管寿司哪里去了,她一点也不在乎,只是焦急地追问:「为什么你要还我?不好吃吗?」 「我没吃。」他淡淡一句。 她懂了,他是不想欠她人情,所以坚决不吃她送的东西。 香草悄悄叹息。这个男人干么像个军人一样冷硬啊?他就不能柔软一点、和善一点、让人好亲近一点? 她无奈地凝视他,水眸氤氲,带着某种哀愁的、嗔恼的、有几分撒娇味道的神气,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咪,怨叹着它的主人,想他多疼自己一些些。 她这种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气血冲脑,全身温度飙高。 「我走了!」他蓦地起身,惊恐得想闪人。 「喂!」她喊住他。「你这样就要走了吗?」 「不然呢?」他强迫自己装一张酷脸。 「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称吗?我……我……」她舍不得他离开,还想多看看他,多跟他说说话,如果可能,她希望能赖在他怀里,就像他方才保护她时那样。「我很怕,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她无辜地眨眼,无辜地求他。 叶维之倒抽口气。「你要我留下来?」 「嗯。」她敛眸,点头。若是装胆小扮娇弱能留下他,那她不介意用点小小的心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冷声斥她。「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把我留在你家里,不怕我变身为大恶狼吗?」 什么?她噗哧一笑。「你才不会。」 「你又知道了?」 「我相信你不会。」她扬起脸,绽开一朵超甜美的笑。 他心跳乍停。 又来了,她又以她变化万千的笑容迷惑他了,不管他如何着恼,她总是能那么赖皮地对他笑。 哼,以为她这样一笑他就会让步吗? 「我不可能留下来!」 【第五章】 ok,他是留下来了。 那又怎样? 只不过是因为他纵然冷漠无情,但毕竟还是个人,勉强有那么一咪咪人性,面对一个刚刚受到暴徒严重惊吓的弱女子百般恳求,说什么也不好丢下她直接走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留下来陪她。 就这样而已。 不代表他从此以后就成了她口中那个滥「好人」,不代表她灿烂无比的笑容就可以吃定他,不代表他把她当邻居,当朋友,当成一个他需要照顾的女人。 不代表他必须关心她,给她好脸色看…… 那他现在是干么? 叶维之懊恼地瞪着自己的左手,黝黑厚实的手掌,教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握着,那小手好似握到了救命稻草,紧紧不放。 他的手什么时候成了女人梦中的救生圈了? 叶维之叹气,坐在床沿,望着香草酣甜的睡颜,不禁漫然回想这奇怪的状态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首先,他是坐在客厅陪她聊天。 她的问题可多了,从天南问到地北,对他所有的一切都感兴趣,就连他家收藏了哪些模型,都要问个仔细。 她问别的,他都可以装酷,理也不理,偏偏她问到他的最爱,让他不知不觉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然后,她又技巧地将话题带到帆帆身上,拼命在他面前夸奖帆帆是一个多贴心多乖巧又多懂事的小孩,只要是有点热血的大人都会爱他。 第十二章 很抱歉,他就是冷血的那一位,就是不想爱。 她看他没反应,却一点也不失望,依然自顾自说她的,说不完也笑不停,直到她累了倦了,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本来在那时候,他就该聪明点乘机闪人了,但也不知是哪根神经忽然搭错线,他竟担忧起她在客厅睡会着凉,悄悄抱她回房。 将她放上床后,他还多事地想替她盖好棉被,结果她竟迷迷糊糊地梦呓起来。 「不要过来……我会听话的,不要打我……」 她一面低语,一面死抱着棉被,将自己缩成一只蜷曲的蜗牛,一只苍白着脸、微微冒冷汗、害怕地起躲进硬壳里的蜗牛。 于是他知道,她作恶梦了。 梦中,不知是谁威吓着她、胁迫着她,教这个爱笑爱耍赖,看来似乎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女孩,眼角偷偷地孕育一颗泪。 她流泪了。 而他望着那颗透明的泪珠,竟然许久、许久都无法动弹,僵在原地。 不要过来,我会听话的,不要打我…… 是谁打她?是谁令她在梦中如此惊惧?她是否也跟帆帆一样,小时候曾受过凌虐,所以现在才一心一意想帮助受到家暴的孩子? 叶维之发现自己很生气,胸口灼热着,体内的血液沸腾着,他几乎有股冲动想摇醒她,问她到底是谁胆敢那样对待她。 他要知道那可恶的家伙是谁,他会彻底教训对方,就像今夜他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只要她开口,他一定帮她—— 「爸爸、妈妈,救我……」她在梦里哀伤地求救。 他听着,忽然觉得不能呼吸,缓缓伸出手,轻抚她微凉的脸颊。 她感觉到他的抚触,惊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安心了,反手握住他,将两人的手压在脸颊与枕头之间。 她贴着他的手睡着,梦中的暴风雨似乎过去了,乌云散开,洒落温暖的阳光,而她慵懒地躺在草地上享受。 她睡得甜蜜,他可苦了,手被压着,想抽开怕惊醒她,不抽又阵阵发麻。 最惨的是,由于手被箝握着,他走不了,只好坐在床沿打瞌睡,狂点头—— 唉,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哇!这是怎么回事? 隔天早上,香草悠悠醒来,发现自己竟将一个男人的手当成枕头压着不放,然后那人只能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头趴在床沿睡觉,她当下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维之?」她轻轻地喊他,音量不敢提太高,细声细气地像猫咪喵呜。 他当然没反应,继续以那种怪异的姿势睡着。 真对不起…… 她无声地以口形道歉,她不是故意压他的手,不是故意如此虐待他。 但他也真妙,为什么不叫醒她呢?为什么要傻傻地凭由她欺负呢?他不是说过自己不是个好人,不可能对她好? 可他,明明就对她很好啊,明明就让着她、宠着她。 「叶维之。」她又是一声软软的娇唤,放过他的手,换个姿势,脸蛋靠近他,观赏他睡容。 他真可爱。 一个大男人的睡相,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或许是睡得不舒服,他微微蹙着眉,平日冷凝的脸部线条却软化,方唇微启,吐露着规律的呼吸。 她盯着那唇,颜色是淡淡的粉,棱线很英挺也很漂亮,唇形饱满,看来很好吻。 她真想吻一口,不知道吻起来是什么滋味? 杜香草,你在想什么啊?简直像欲求不满的色女! 自责的声音霎时在脑海回响,她连忙端正身子,烫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静坐调息。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甚至对一个无反抗能力的睡美男出手,香草决定自己应该下床做早餐。 她以最快的速度盥洗,打理仪容,换上一件春天般粉嫩的连身洋装,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取出食材。 一个小时后,当叶维之嗅着食物的香气醒转,来到客厅,看到吧台上琳琅满目地摆满各式餐点,而她如春神般灿暖地笑着,眼眸璀亮如星。 「早安!」她开朗地对他打招呼,看来昨夜纠缠她的梦魇,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早。」他瞪她。 「你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她翩然走向他,踮高脚尖,指尖在他一头乱头间来回拨弄。「瞧你,发尾都翘起来了。」 她在干么?挑逗他吗?还是把他当成儿童之家那些孩子了? 他近乎惊恐地倒退一大步。 「怎么了?看你吓成这样,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双手插腰,嘟起嘴,表情又俏又媚。 他实在无法直视,转过头。「既然你没事,我回去了。」 「嗳,你别走啊!」她忙拦住他。 「还有事吗?」他刻意冷脸相对。 她却是笑脸盈盈。「你陪了我一晚上,我又招待不周委屈你睡地上,起码让我请你吃一顿早餐,作为弥补嘛。」 他眯起眼,心跳在胸口失速。 她双手合十,俏皮地请求。「好嘛,就让我有个报恩的机会,好不好?」语毕,也不等他点头,径自拉着他在吧台边坐下。 「先生,请问你喝咖啡还是牛奶?还是要现榨的柳橙汁?」她当自己是店里的女服务生,问得好娇俏。 他很难继续绷着脸。「咖啡。」 「请问要加几匙糖跟奶精呢?」 「我喝黑咖啡。」 「黑咖啡?」秀眉一扬。「好,我记住了。」 「干么记住?」他瞪着她利落地倒咖啡。 她将咖啡递给他。「这样以后弄咖啡给你喝,我就不会胡里胡涂加糖跟奶精了啊!」她回答得好自然,仿佛以后还会天天煮咖啡给他喝。 他不觉紧扣住杯耳。 「那你想吃蛋饼、饭团、三明治还是培根炒蛋?」她一口气准备了四种餐点。 「培根炒蛋。」 「你比较喜欢吃西式早餐吗?」 「嗯。」 「好,我记住了。」她再次强调。 他望着她巧笑嫣然的容颜,刹那失神。 她察觉到他异样的眼神,脸颊淡淡染红。「看我干么?快吃啊!」 他一凛,为自己的出神感到郁恼,低头吃早餐。 她却不许他闷不吭声。「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很糟?」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不好意思嘛。」她端起两根手指,作了个表示歉意的童军礼。「我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那么恶劣,一直压着你的手。」 他轻哼。 「可是你应该可以把我叫醒的,为什么不叫?」她问。 他闻言,整个人冻住,脸颊可疑地窘红。「……你叫不醒。」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我有那么难叫吗?」 他抿唇,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根本不敢吵她。 「你在作恶梦。」急忙转开话题。「你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吗?」 「我作恶梦?」她愣了愣。「我不记得了。」 他转头看她。「你说了梦话,好像是在求某个人不要打你。」 「是吗?」她眨眨眼,自嘲地牵唇。「原来我说了那样的话啊——」 「到底是谁打你?」他紧盯她。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摇摇头,不想提。 他拧眉。「说。」 「嗄?」 「我有权利知道。」 「可是你……」她怔望他。「不是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吗?」干么还追问她的过去? 「总之你给我说!」他霸道地命令,好似皇帝老爷。 「好嘛,说就说。」她认命地接旨。「是一个曾经领养我的人。」 第十三章 「领养?」他震撼。 「我七岁那年,爸妈就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去世了。」她幽幽解释。「本来是由外婆抚养我,后来外婆也去世了,我就在社福单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育幼院,那年我才九岁。」 原来她那么小就失去双亲了。 叶维之咬牙,强忍胸臆漫开的怜惜。「然后呢?」 「社工人员说我伶俐可爱,一定有很多人想认养我,帮我安排了几个寄养家庭,可是最后我都会被送回来。」 「为什么?」他不懂。她该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女生啊! 「我也不晓得。」她无奈地咬唇,眼神轻染哀愁。「或许那些叔叔阿姨就是跟我没缘分吧!有个家庭怀疑我偷了他们的钱,有个家庭说我跟他们的小孩处不好,还有个家庭觉得我勾引那家的爸爸——」 「勾引?!」他惊骇地拉高声调。 「那年我十三岁,刚迈入青春期,有次洗澡,我发现那家的男主人在偷看我,忍不住尖叫,结果他太太反而误会我。」 「明明就是那个男人不对!」他火大了,怒焰在眼底窜烧。 她黯然敛眸。「我知道自己已经有太多次被寄养家庭退货的记录,我很怕真的没有人要我,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再犯错,不要再惹大人们生气。」 「你怎么会……那么傻?」他更恼了,想象她当时该是如何无助,却又不敢求救,心口揪得发疼。 「我只是很想有个家。」她涩涩地低语。 他咬紧牙关。「打你的就是那个偷窃你的男人吗?」 她点头。「可能是我一直很小心地防范他,尽可能避免与他在家里独处,惹恼了他,所以他找到机会就打我、骂我。」 「你这笨蛋!」他气恼地训斥。「你应该马上离开那个变态的家庭!」 「你别这么生气嘛!」她浅浅地漾开微笑,明白他的怒气是出自对她的关怀。「我没那么笨,后来我还是逃走了,回到育幼院。」 回去就好。得知她及时脱离那个邪恶男子的魔掌,他松一口气,但很快地,她说的话又令他心弦一拧。 「我哭着求育幼院的老师,不要再把我送走了,我宁可没有爸爸妈妈,宁可自己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我只求有个地方住,有张床可以睡就好了。」 她只求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 「所以你后来就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叶维之嗓音沙哑。 香草摇头。「有个经常来育幼院帮忙的义工妈妈很喜欢我,对我很好,有时也会带我回她家,她丈夫对我也很亲切,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在他为她心疼又愤恼的时候,她仍是那么淡然温柔地笑着。「那个义工妈妈告诉我,他们的女儿在两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而我的长相有点神似她。」 「他们领养了你?」他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是啊。」她笑凝他,笑意融进眼里,与泪光一起闪耀。「我终于找到真正爱我的人,又有了一个家。我很爱我的养父养母,真的很爱很爱,他们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笑得好美,感恩的神情也很美。 她怎能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丑陋与不堪之后,还那么相信人间的美好? 叶维之怔望她,胸口悸动。「你真傻。」 「我才不傻呢!」她不服气地反驳。「我有很疼我的爸爸妈妈,有一份正当的工作,还能帮助那么多可爱的孩子,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开心。」 她看起来的确活得很快乐。他怅然。 她定定地凝睇他。「你也可以活得很开心的,叶维之。」 「我没有不开心。」他强硬地声明。 「或许吧。」她轻声叹息。「但你的生活缺少爱,难道你不想有个人可以爱,而那个人也很爱很爱你吗?」 他的生活缺少爱。 错! 他当然有爱,只是爱的不是人,是模型,是与一群同好交流最新的军武消息,是军事演习时,带着相机特地去拍战斗机起落。 谁说只有人才可以爱?爱武器、爱模型,也是一个男人的浪漫。 但显然她并不作如是想,并且非要强迫他接受她爱家爱人爱小孩的观念。 礼拜六,她来敲他家的门,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嗨!我们来了。」 就这样一句笑笑的招呼,便不顾他反对地闯进属于他的男性圣殿里,还左顾右盼,观赏品评。 「这就是你家?不错嘛!」 他用力瞪她。「你来干么?」 「来做这个。」她高高提起手上的购物袋。 「这什么?」 「做蛋糕的材料。」她歪着脸蛋,笑得清甜。「今天是帆帆的生日,我答应亲手做蛋糕给他吃。」 「帆帆生日?」叶维之低下头,望向站在她裙边的小男孩,他乖巧地笑着。 「是啊,叔叔,今天是我生日,香香姊姊说要跟我一起做蛋糕。」 那又怎样? 他蹙眉。「你要做蛋糕,不必到我这边来吧?」 「当然要来,你这里的空间可比我住的地方大很多啊。」 「你可以在儿童之家做。」 「喔,那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 「这是我私下答应帆帆送他的特别礼物,如果让别的孩子知道了,他们会觉得我不公平。」她眨眨眼。「你不会残忍到让我被那些孩子排挤吧?」 谁敢排挤她? 叶维之咬牙。明知道她是在装傻说疯话,他却无可奈何,想赶人出门没那股酷劲,任由他们耍赖地留下又觉得不甘心。 她仿佛看出他的犹豫,嫣然一笑。「哪,我先去厨房放东西,帆帆交给你照顾喽。」 语毕,她也不等他回应,径自往厨房走,留下他一个人大男人跟一个小男生,面面相觑。 「叔叔。」好片刻,又是帆帆微怯地主动开口。「那些是什么?」他指向客厅的模型展示柜。 「是我做的模型。」叶维之没好气地回答。 「我可以看看吗?」 「嗯。」 他点头同意,但帆帆却动也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 「干么?」他不解。 帆帆朝他伸出双手,他愣住。 「太高了,我看不到。」帆帆软软地解释。 这算什么? 叶维之眼角抽凛,理智告诫他千万别予理会,但手臂却自有主张,蹲下身,一把撑起帆帆,让他坐在自己肩上。 「哇~~」帆帆惊呼一声,乐得笑了。「叔叔、叔叔,这是什么?」 「ak74。」 「那是什么?」 「一种突击步枪。」 「突击步枪。」帆帆努力学着念这艰难的词汇。「那是拿来干么的?」 「这个嘛……」他觉得要对一个天真的小男生解释这词汇更艰难。「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敌人?」帆帆思索半晌。「我知道了,就是坏人对不对?」 「不对。」他摇头。「敌人不一定是坏人,只是立场跟我们不同的人。」 「啊?」这是非曲直实在太玄妙了,小男孩整个不懂。 他也很想装傻,为什么这孩子不像一般小鬼那样,直接拿起玩具枪,砰砰两声就算了? 没想到正当他如此暗恼时,帆帆果然提出要求了。 「我可以玩这个吗?」 「你想玩?」他惊骇。 「嗯。」 玩他的ak47?想都别想! 「这不是给小孩子玩的。」他连忙引开帆帆的注意力。「哪,你看这个,这个不错。」他指给帆帆看一把左轮手枪。 第十四章 「可是我比较想玩刚刚那个。」帆帆嘟嘴。 「那个太重了,你拿不动。」 「……」 跟他闹脾气吗?就因为他不给玩ak47,这小鬼就以沉默表示抗议? 叶维之冷哼,酷酷地眯起眼。别以为这样就能令他让步,他可不是那种会任一个孩子耍得团团转的男人。 「你过来这里。」他掉头来到露台,面积不小的空间除了一张休闲躺椅,带吊了个大沙包。「我们来玩这个。」 「这是什么?」帆帆好奇地问。 「沙包。」他回答,放下帆帆坐在躺椅上,顺手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拳击手套戴上,示范怎么样以拳头重击沙包。 沙包在他的搥击上摇来晃去,帆帆看得呵呵笑,直拍手。「好好玩喔!我也想玩。」 「你想玩是吧?」叶维之正想脱下拳击套,只见香草不知何时来到落地窗前,微笑地注视一大一小。 她那淡淡又温暖的笑,颇有深意,笑得他脸颊一股窘热。 「你来得正好。」他命令自己摆出一张酷脸。「你不是认为自己很厉害吗?过来跟我对打。」 「嗄?」她吓一跳。「我跟你对打?」 「这给你。」他开一副新手套给她。「戴上。」 「可是我……不会啊。」她迟疑。 「就是不会才要教你。」他瞪她。「把这个沙包跟我当歹徒用力打,看清我是怎么闪躲的,学起来。」 「我……」香草还是迟疑,她可没有暴力倾向。 「叔叔跟香香姊姊要比赛吗?」帆帆在一旁兴奋地问。 「没错,我们要比赛。」叶维之轻拍小男孩的头。「帆帆你看着,我跟你香香姊姊,输的人等一下要接受处罚。」 「什么样的处罚?」 「由你来决定。」 「我?」帆帆指自己的鼻尖,想想自己本来只有被大人处罚的分,现在竟可以反过来决定如何处罚大人,好开心,小手拍不停。「好,那叔叔跟姊姊快点比,看谁赢!」 「真的要打?」香草微皱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叶维之心弦一扯,不觉靠近她耳畔,轻轻撂话。「你如果怕的话,可以先喊投降。」 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有些痒,她心跳加速,却倔强地拒绝认输。 「好啊,来就来!」她双拳互击,摆开架势,与他隔着沙包对峙,双脚还跳来跳去,嘴上喝喝有声,煞有介事。 这女人真把自己当李小龙啊? 他看着实在好笑,嘴角隐隐约约地扬起。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可惜她没看见。 【第六章】 这场男与女的战争,从一开始叶维之便稳占上风。他玩沙包好几年了,香草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有乖乖接受赐教的分。最气人的是,他从头到尾让得明显,几乎只守不攻,她却依然无法奈他何,眼看这场比赛就要落得惨败。 最后,她决定拿出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装哭扮柔弱,捂住一只眼睛,假装不小心被他拳头扫到,他果然吓到了,连忙停手欲探身过来瞧,她乘机赏他胸膛一记厉害的右钩拳。 他措手不及,被k得倒退一大步,她则举高双手,欢声尖叫。 「ya~~ya~~我赢了!」不管三七二十,先喊先赢。 耍这种贱招?叶维之愕然怔在原地,眼看香草抢先脱下拳击手套,宣布比赛结束。 「帆帆,香香姊姊赢了喔!你快想想怎么处罚叶叔叔!」 「好啊,我想想。」帆帆微蹙眉,真的很认真在想。 叶维之凛眉歪唇,表情怪异。没见过这种女人,连比赛都可以耍赖。 「怎样?我很奸巧吧?」她朝他笑嘻嘻地扮鬼脸,完全读懂他脑海里的念头。 「杜、香、草。」他磨牙。 「帆帆,你慢慢想怎么处罚叔叔,姊姊先去做蛋糕。」先溜为妙。 他只能瞪着她翩然若蝶的背影,哑巴吃黄连,没辙。 接下来,换帆帆缠着他也要玩沙包,他陪着玩了一个多小时,正想坐下来喘口气,香草捧着巧克力蛋糕走出来,逼他开口唱生日快乐歌,为小鬼庆生。 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唱歌,因为头脑灵活又聪明的他偏偏少长了音乐细胞,不管他多努力去抓音调,总是会走音。 香草笑到直不起腰,帆帆虽然不敢笑得太夸张,却也咧开一口可爱的白牙。 吃蛋糕时,帆帆忽然想到该怎么玩惩罚游戏,手指挑起巧克力奶油,香草会意,也跟着沾一块奶油,接着,这对最难缠的女子与小人便合力追逐叶维之,硬要将奶油抹到他脸上。 「喂,你们两个!会不会太过分?」他试着纠正。 「不会啊,愿赌服输,你自己说要接受惩罚的。」香草才不管他生气,要帆帆抱住他双腿,牵制他的行动,他往沙发躺,她抓住机会以自己的娇躯压制他。「叶维之,你就认命投降吧!」 她居高临下俯视他,菱唇笑开一朵调皮的花。 他看着,脑袋瞬间当机。 不只是因为她的笑容太娇太媚,也是因为她的玉腿压在他大腿上的姿势实在太暧昧,她用一只手抵住他胸膛,另一只沾着奶油的手威胁似地往他靠近。 他一点也不怕那些奶油,就算涂在脸上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怕的是与她肌肤相亲,怕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女人香。 她却迟钝得不晓得他在怕什么,还以为他真的怕奶油,淘气地拿手指在他脸上抹来抹去。 她不知道,这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是绝对性感的挑逗。 「帆帆,叔叔这样像不像长胡子?」她笑着揶揄。 「是巧克力胡子耶!」帆帆惊喜。「好好玩喔。」 「我们再让他多长一些好不好?」 「好啊。」 「来,蛋糕给我,我再多弄一些奶油。」她双手各挑起一块厚厚的奶油,捧住他的脸,从他下巴涂到他鬓边,在颊上画两个圆圈圈。 「你……到底在干么?」他努力射出冰冷的眼神,胸口却诡异地烧融。 「给你画胡子,还有腮红啊!」她笑咪咪地回答,左看看、右瞧瞧,眼眸灿亮。「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可爱?他怔住。 「帆帆你说,叔叔这样可不可爱?」她又问。 「可爱啊!」帆帆很给面子地直点头。 「我们帮他照相好不好?你去我的袋子拿我的手机来。」 「好。」帆帆迈开两条腿,咚咚咚地领命而去。 这女人居然还想拍照?叶维之横眉竖目,狠狠瞪她。 但她一点也不怕,拿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这是惩罚,愿赌服输。」又强调一遍。 这太超过了! 他热血上涌,猛然扣住她手腕,她一时重心不稳,往他身上趴落,脸颊刚好沾上他的巧克力胡子。 看她跟自己一样狼狈,他得逞地哼笑。「小姐,你什么时候也长胡子了?」 「讨厌啦!」她抵住他胸膛,想撑起自己,他却不由她,用另一只手巴住她后颈。 「你想干么?」她惊慌。 「你说呢?」他不怀好意地问。 「不要闹了,要受惩罚的人是你,别拖我下……」话还来不及全落,那沾着巧克力的樱桃嘴已教人攫住。 四瓣唇,密密相贴。 她震撼得呼吸暂停,芳心悸动,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也同样忘了呼吸,心跳狂野,不敢相信自己冲动的举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然后,他开始啄吻她,她的唇太软,太甜,他克制不住地想轻薄。 第十五章 他慢慢地吻着她,甜蜜的亲吻,带着巧克力的滋味,香香浓浓。 两人吻到忘我,彼此戏谑、纠缠,品尝对方,也被品尝,占有,也被占有,直到一道迷惑的嗓音扬起—— 「香香姊姊、叔叔,你们在做什么?」 好丢脸! 好窘,好羞,没想到她在跟男人接吻的时候,竟会让一个孩子逮个正着,幸好帆帆还不懂男女情事,否则。 但就算不必解释,那夜,她仍是紧张地拒绝了叶维之的好意,自己送帆帆回儿童之家,她不敢再与他私下独处,怕又擦枪走火。 在旖旎夜色的催情下,她恐怕会一口吃了那个宅男! 他可是她负责照顾的孩子的亲人,一个专业的社工人员,不该与个案的关系人扯上任何暧昧系。 这会影响她的专业形象,也会遭人质疑她公私不分。 她该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杜小姐,你在想什么?」一道犹豫的嗓音,惊醒思绪不定的香草。 她一凛,整顿心神,望向正呆呆看着她的中年妇女。「张太太,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正是曾经袭击过她的张为民的妻子,陈玉妹。 「不要再叫我张太太了,我已经正式离婚了。」陈玉妹微微一笑,比起从前总是惊慌失措的模样,现在显得坚定许多。 香草欣慰地回她一笑。「抱歉,陈小姐,恭喜你了。」 「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我,恐怕到现在我还摆脱不了那个男人。」陈玉妹低声感叹,捧出一蓝水果。「这是我一点心意,请收下。」 「陈小姐你不用客气啦,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真的只是一点小小的意思,请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再推辞下去,就太娇情了,香草大方地收了礼。「陈小姐今天是来接小奇的吧?」 「是啊,我总算可以将他带回自己身边了。」想到这阵子母子俩的辛酸,陈玉妹眼眶微红。 「你们打算搬去哪儿住呢?」 「我打算回娘家,我妈说要帮我照顾小奇,我会找工作养活我们母子俩。」 「嗯,那太好了。」香草握住她的肩,给这个即将成为单亲妈妈的母亲勇气。「你很坚强,很爱小奇,小奇也很孝顺你,我相信你们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是啊。」陈玉妹点点头,深吸口气。「其实我满意外的,没想到为民会忽然那么爽快答应跟我离婚,放过我们母子俩。」 「那个啊……」香草浅浅弯唇。或许是叶维之的威胁奏效了吧!「我想是张先生想通了。」 「希望如此。」 「你们母子俩要保重,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欢迎随时联络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多谢你了,杜小姐,你真是个好人。」 两个女人又聊了一阵,林美云敲门进来说欢送派对已经准备好了,小奇也冲进来拉着妈妈跟香香姊姊一起加入孩子们的狂欢。 这是个热闹的夜晚,送走小奇后,香草很不舍,坐在办公桌前,恍惚地捧着一本相簿发呆。 「香香姊姊,你在看什么?」帆帆凑过来,好奇地问。 她蓦地回神。「帆帆,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刷完牙,等等就睡了。」帆帆仰起小脸蛋,笑笑地望她。「香香姊姊在看什么?」 「是照片,这里头都是住过这里的小朋友的相片。」 「那也有我吗?」 「当然有啦。」香草将相簿翻给他看,一面逗他。「你瞧你刚来的时候,整天都不笑,好吓人呢。」 「那是因为人家紧张嘛。」帆帆小小声地为自己辩驳。「因为我都不认识大家,而且……」 「而且怎样?」 帆帆不说话,脸色忽然黯淡,小手轻轻搭住自己一条臂膀。 香草心一拧,懂了,因为那时候的他心理创伤还太深,怕自己又遇到会打他、骂他的大人,所以很害怕。 她弯下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没关系,你现在已经会笑了,你知道吗?前几天那些哥哥、姊姊跟我说,你最近变得可爱多了。」 「真的吗?」帆帆又惊又喜,心儿怦怦跳。「哥哥、姊姊他们真的不讨厌我了?」 「你这么可爱又贴心,他们怎么可能讨厌你?」 帆帆听了,嘻嘻傻笑着,看得出来得到其它孩子的认同,让他很开也心。 香草又掐了掐他鼻子。「好啦,很晚了,快去睡吧。」 「好。」帆帆乖巧地点头,又问。「那香香姊姊呢?你还不回家吗?」 「今天太晚了,我睡在这里。」 「香香姊姊要睡这里?」帆帆眼神大亮。「那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她摇头,指了指一旁的行军床。「这张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可是我也很小啊,睡得下的。」帆帆委屈地瘪嘴。 「真的不行,帆帆乖。」香草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其实是她不能开这个例,否则其它孩子会认为她偏心。「你跟哥哥们一起睡好吗?」 帆帆郁闷,扭捏半天,终于点点头。「好吧。」顿了顿。「那香香姊姊可不可以答案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可不可以……再去找叶叔叔玩?」帆帆低声问,小脸满是期盼。 香草不禁微笑。「帆帆喜欢叶叔叔吗?」 「喜欢!」他用力点头。 「想再见到他?」 「嗯。」帆帆又点头。「而且叔叔那天送我的机器人,哥哥他们都说好好玩,我想要再谢谢叔叔送我那么好玩的东西。」 「好啊,你是该好好谢他。」那个机器人模型据说是从小陪他到大的,看得出来他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帆帆时,表情超懊恼也超不舍。 一念及此,香草噗哧一笑,眼眸莹莹闪烁。「好,下次再带你去找他!」 之后,香草与帆帆便成了最佳不速之客,总是在最意外的时刻,出现在叶维之面前。 有时候,他们会直接敲他家的门,有时会在公司楼下等他,这天,他跟网友约了玩生存游戏,他们俩也非要跟去不可。 他拗不过,勉为其难带两只跟屁虫去了,结果在现场惹来阵阵大惊小怪,大伙儿都亏道,本来以为他是个黄金单身汉,没想到老婆、孩子都有了。 他懒得辩解,由众人取笑,倒是香草听了脸红心跳。 他顾着欣赏她脸蛋上漂亮的红晕,忽然觉得不再懊恼了,就算被网友揶揄调侃也值得。 游戏开始后,从没玩过的香草与帆帆玩得超快乐,几乎都疯了,笑声不停,尖叫声不断。 大伙儿看在他面子上,枪弹尽量都不往这两个新手身上瞄准,放任他们冲铎陷阵,在危机中惊险生存,甚至成为最后的赢家。 香草也很识相,捧出亲手做的点心招待大家,感谢众人承让,烤得香甜好吃的饼干瞬间收服一干军事宅男的心。 「你真是太幸福了,「安纳金」。」网友们称呼他的网名,那是科幻电影「星际大战」系列的男主角。「老婆又会做点心、又能陪你玩生存游戏,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这种女人哪里找啊?」 「她不是我老婆。」他澄清。 「那就是女朋友喽?」 「也不是。」 「少来了!看你平常侃侃而谈的样子,不像这么害羞的人啊,有女朋友也不敢承认。」 问题是真的不是啊! 叶维之无奈,一时间也很难对网友解释清楚他跟香草与帆帆之间的关系,太复杂,而且他也不想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的私生活。 第十六章 香草看出他的不自在,主动替他解围,转开话题。「安纳金是那个「星际大战」里的主角吗?」 「你也看过吗?!」宅男们惊喜。「就是「黑武士」的前身。」 「嗯,大概知道。」她点头。 「他超酷的,对吧?」提起黑武士,几个星战迷热烈地滔滔不绝。「其实他入魔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啊……」 香草微笑聆听,表情没一丝不耐,又懂得适时搭话,鼓励他们继续,不久,有人开始感叹。 「唉,我女朋友如果跟你一样就好了,每次我提起这些,她都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我老婆还不是一样?直接翻白眼给我看。」 「还是羡慕你啊!」某男意味深长地拍拍叶维之的肩。 「其实也不能怪她们。」香草温柔地扬嗓。「任何话题听久了,总是会有些腻嘛,你们一定也不想常听到女人们爱聊的话题吧?」 「那倒也是。」男人们不得不同意。「每次听我老婆跟她朋友谈那些美容算命之类的话,我就觉得无聊。」 「是真的很无聊啊。唉!为什么女人那么迷信算命啊?」某男很认真地求教。 香草嫣然一笑。「其实很多女人不是真那么爱算命,她们只是很想知道身边的男人怎么想,她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了解你们才去算命的。」 「不会吧!」男人们面面相觑。 「所以呢,如果你们能常常对你们的老婆或女朋友表示关怀或爱意,她们一定会很窝心的。」 「喔?是这样吗?」嘲弄的目光又落向叶维之。「这么说你一定常常对你女朋友示爱喽?」 「并没有!」他郁恼地低吼,眼角抽凛。 大伙儿才不信,狂笑。 香草也在一旁窃笑,虽然她等于也是众人取笑的对象,但看他窘迫不堪的模样,真的觉得他好可爱,好想跟大家一起欺负他。 而他注意到她眼里闪耀的笑意,更窘了,不悦地瞪她。 吃过晚餐后,他开车送她和帆帆回儿童之家,目送她跟帆帆手牵手进屋的背影,想起网友对他的揶揄,他忽然觉得胸口重重一拧,不能呼吸。 这画面,他曾无数次在脑海幻想过,他也曾希望他的妻子能如此照顾小孩,而他,会尽全力保护他们母子俩。 他也曾梦想有个完整的家,有个孩子可以爱,可以疼。 可这个梦想,很早以前就碎了,他毅然答应与前妻离婚,也不再奢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不想再去爱什么人了,真的不想。 为什么她和帆帆,要像一阵旋风般不顾一切地闯进他的生活呢?为何要让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次起波澜…… 「在发什么呆?」送帆帆进屋后,香草重新坐上他的车,见他死盯着车窗前方,嫣然笑问。 他凛唇不语。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她慧黠地看出他有心事。 他一震,转过头,黑眸幽深,藏着某种隐微的情绪。「我知道你很希望我能做帆帆的父亲。」 「我是很希望。」她坦然点头。 他手指紧扣方向盘。「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他表情木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什么意思?」她不解。 他没回答,径自发动车子。 「叶维之?」她困惑地凝望他。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第七章】 烟雾弥漫,灯光朦胧,性感魔魅的音乐在室内回旋,舞池里,几对微醺的男女相拥起舞。 香草坐在角落一张小桌边,怔怔望着周遭的一切。 片刻,叶维之端着两杯调酒回来。「长岛冰茶,喝吗?」 「好啊。」她刚好口渴了,接过,啜饮一口,微妙的滋味在她喉腔烧灼。「这喝起来不太像是茶。」 「本来就不是茶,这是一种调酒。」他似笑非笑。 「喔。」她吐吐舌头,为自己的无知感到赧然,又尝了一口。「这个满好喝的耶。」 「当然好喝,你知道这算是一种约会圣饮吗?」 「约会圣饮?」她不懂。 他在她身畔坐下。座位狭窄,他几乎是紧挨在她身边。「如果一个男人想在pub钓一个女人,请她喝一杯长岛冰茶是最快的方法。这酒酸酸甜甜,很好喝,但后劲很强,其实很容易醉。」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女人喝醉了,男人就很容易邀请她来个一夜情吗?」香草不笨,很快领悟他话中涵义。 「嗯。」 「我懂了。」她若有所思地点头,一面仍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喝他请的长岛冰茶。 他瞪她,两秒后,抢过她面前的鸡尾酒杯。「别喝了!」 「啊?」她愣住。 「你还不懂吗?」他不悦地拧眉。「我带你来这里的用意。」 「对啊,我正想问你。」她眨眨眼。「你带我来这里干么?」 他沉默半晌。「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常来这种地方,你相信吗?」 「真的假的?」她果然难以置信。「你常来?」 「以前我几乎天天报到,这间还算好的,我常去的酒馆通常更吵、更热闹,也更杂乱。」 她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你……泡酒吧?」 「嗯。」 「那也会跟电视上演的那样,在酒吧把美眉?」 「当然。」 「喔。」 喔什么?她吓傻了吗? 叶维之转头看,结果反而因她悄然凑近的脸蛋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你干么这样看我?」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不像。」香草怔忡地打量他。他看起来就像个中规中矩的上班族,虽然她已经知道他不是她原先预期的那种闭俗的宅男,但也很难想象他曾有过放荡的过去。 「不要以为你表面上看到的,就是真的。」他嘲讽。「你不是说自己看过很多人,不是个天真的小女生吗?」 「干么这样说话啊!」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他眼里看起来,她其实仍是个涉世未深的傻女孩。「我只是很少来这种地方而已。」 他淡淡一哼。 「干么啦!」她不高兴了。「好,就算你以前常来这种地方玩,又怎样?」 「还不懂吗?」他皱眉。「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可以当个好爸爸的男人。」 「啊?」原来他绕了半天,就是想告诉她这一点?香草也跟着蹙眉。「可是你现在已经不会来这种地方了,不是吗?」 「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他涩涩地低语。「你不会知道我哪一天又会回归以前的本性。」 过放荡的夜生活,会是他的本性吗?她深深地凝望他。 他看得出她仍然不信,低哑地扬嗓。「我跟思婷就是在pub认识的」 她闻言一震。「你是说帆帆的妈妈?」 他点头,端起自己那杯黑色俄罗斯,深思地啜饮,眼神黯淡,回到他不想回忆的过去。 「那时候我常去某间酒吧,有一天,我注意到一个陌生女孩,她看得出来是第一次来,很紧张,也不像其它女孩子浓妆艳抹,穿得很普通,我猜她是失恋了,才会一个人来喝酒。」 「所以你就去跟她搭讪?」她好奇地问。 他摇头。「那时候的我,不会想跟这种女人有任何牵扯,我只想玩一夜情,要那种零负担的关系。」 简而言之,那时候的他是个花花公子。香草讶异地微张唇,实在难以置信。 第十七章 「后来连续好几天,我都看到她一个人出现,渐渐地也有其它男人注意到她,会逗她、闹她,灌她喝酒,有一次我看她真的喝得太醉了,怕她被占便宜,才主动去接近她。」 「你是去英雄救美的吗?」她微微一笑。 「我没那么伟大。」他自嘲地轻哼。「如果不是她长得够漂亮,如果不是我早就注意到她,我可能根本视而不见。」 「可是你还是去救她了。」她不管他自我贬抑,凝望他的眼,依然是那么灿亮,仿佛看着某个值得欣赏的男人。 他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别过头。「总之我跟思婷就这样认识了,我开始追求她,跟她约会。」 「你不是说那时候的你并不想招惹她那样的女孩吗?」她聪慧地抓到他语病。 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承认自己喜欢上她了,行吗?」 「当然行。」她盈盈弯唇。「请继续。」 「我跟她交往半年,就决定向她求婚——」 「哇,浪子收心了呢!」她赞叹。 他一窒,又是送她一记气恼的瞠视。「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有在听啊!」她委屈似地瘪嘴。她真的很专心听,只是听了胸口有股莫名的酸,忍不住要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曾经游戏情场的他愿意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或许,是有点吃酯了…… 他幽幽地继续。「结婚以后,我努力做个好老公,很认真工作,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我自认是为了家庭在打拼,没想到却因此忽略了思婷,她本来就是个怕寂寞的女人,偏偏我那时候工作太累,很少关心她。」 「那也不是你的错啊——」她喃喃低语,有些明白这段婚姻为何会失败了。 「才结婚几个月,我们就天天吵架,我受不了,开始想躲她,就算不加班也不想回家,又去泡夜店。」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闹到要离婚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还有更严重的冲突,只是他不认为有必要告诉她。 叶维之苦涩地抿唇,收回阴暗的思绪。「所以你懂了吧?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很可能又会回到过去那种浪荡的生活,像我这种人,不适合担负任何责任,尤其是照顾一个小孩。」 她定定地望他。「这只是借口。」 他一震。 「因为你好不容易决定认真爱一个人,却受伤了,所以才想逃避,怕自己又为爱受伤。你不是担不起责任,是不想担,是害怕去担。」一字一句,敲进他心坎里。 他顿时感到狼狈,忍不住呛:「你懂什么?」 她从容地微笑。「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喜欢帆帆吗?」清亮的眸光揪住他,不让他躲,不许他逃。 他暗暗咬牙,没想到自己有甩不掉一个女人的时候。 「到底喜不喜欢?」 「是不……讨厌。」他勉强承认。 「那就够了。」她轻声叹息,忽然抬起手,温柔地抚平他纠结的眉宇。「不要再皱眉头了,开心一点。」 她在做什么? 他僵住。这女人是把他当成那些需要大人哄骗的小鬼了吗?简直太超过! 他蓦地着恼,一把扣住她手腕,威胁地逼近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我知道啊!」她点头。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男人前一秒是绅士,下一秒很可能就会变成大恶狼?」 「这个……」她瞬间不能呼吸。「倒没听说过。」 他紧盯她,她也微慌地回视,若有深意的目光在空中纠缠,不是谁想征服谁,只是放不开,只是因为两颗心都急速跃动着,无法平静。 忽地,一道惊讶的女声扬起—— 两人怔住,同时往声音的来处看,是一个时尚熟女,打扮亮丽,魅力十足。 叶维之认出她是某间客户公司的业务经理,略微尴尬地打招呼。「汪小姐。」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她笑望他。「你平常总是那么正经八百的,也会来这儿喝酒啊?」 「只是来听听音乐。」他面无表情。 「是吗?」汪经理眸光一转,这才察觉他身边的香草,秀眉挑起。「女朋友?」 「不是。」他否认。 「哇喔~~」她轻声赞叹,显然误会了他跟香草是在酒吧搭讪认识的。 这下可糟了,他名声败坏无所谓,可不能连累了香草。 「你听我说,汪小姐——」 「你不用说了。」她倾下身,伸指抵住他的唇,眼波流媚,暗示意味明显。「下回想喝酒,call我。」 留下暖昧的邀约后,她翩然离去。 叶维之蹙眉望着她款摆纤腰的背影,直到香草猛然揪住他衣襟,强迫他转回头来。 「那位汪小姐是谁?」她问话的口气,好似呛着醋。 「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她刚刚的意思是约你下回一起喝酒?」 「只是开玩笑吧。」他故作云淡风轻。 「你会约她吗?」 他一愣。 「我问你,会不会约她?」她坚持要听到答案。 叶维之愕然,在她眼里看到某种燃烧得过分明亮的火焰,而他也因此全身发热。 情况似乎……很不妙。 「我们走吧。」他强迫自己冷静,趁野火燎原前,送她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空气中似有阵阵电流窜过,暧昧地教人颤栗。 终于,他们回到小区,停好车,他送她到她家楼下的电梯,电梯门开启,他向她道别。 「晚安,你早点休息。」语落,他匆匆转身。 是她拉回他,是她稍稍用了手劲,阻止他离开,将他拉进电梯里。 「杜香草,你——」 言语无助地散落在迷离的氛围里,他震惊地望她,她轻颤的樱唇、玫瑰红的粉颊,是天地间最可怕的诱惑,勾引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欲望。 她氤氲地看他,藕臂勾住他的颈,他终于把持不住理智,下腹一热,猛然搂住她的纤腰,啃吮她教他疯狂的软唇。 「你会……后悔。」在吻与吻之间,他挣扎地警告。 「我不会……」她热情地回吻他,热情地与他肌肤相亲,肢体交缠,两人一路从电梯吻回她家,进房间,迭落在床。 「才喝几口长岛冰茶,你就醉了吗?」他沙哑地取笑。 「你不是说那种酒后劲很强吗?」她媚眼睇他,小手在他胸前,一颗颗解开衣扣。 「你现在住手还不来得及。」他生身紧绷,给她最后一次叫停的机会。 「来不及了。」她闭眸,甜蜜地叹息,浅浅弯起的唇,好可爱,好挑逗。 他心跳狂乱,终于失去最后一分理智,臣服于情欲,臣服于她撩人的女性魅力。 他决定,对她投降—— 「宅男先生,我们来找你玩了。」 又是礼拜六,香草又牵着帆帆,出现在叶维之家门前。 他已经习惯了,不感到意外,也懒得排拒,甚至有一点点……期待,从吃过早餐后,便坐在沙发上一面翻军事杂志,一面心不在焉地等。 「今天又想拉我去哪里?」他明明想笑,却装作不高兴地问。 「帆帆想学骑脚踏车。」她倒是笑得毫不保留。「我们租辆儿童自行车,带他去附近的公园好不好?」 「好嘛,叔叔,一起去。」帆帆也加入劝说的行列。「香香姊姊准备了野餐喔!」 「对啊,你看。」她献宝似地举高挽在手臂的野餐篮。 第十八章 他点点头,随手抓起皮夹跟钥匙,便走出屋门,进电梯时,还主动将香草手中的野餐篮接过来。 「很有绅士风度嘛。」她赞许。 他白她一眼,目光交会,尽在不言中。 她想起上个周末自己大胆地引诱他,他想起这个礼拜她一直有意无意地躲他,她淡淡地红了脸,他则是执着地紧盯她。 三人在附近的店家租了脚踏车,来到公园,负责教帆帆学车的自然是叶维之,香草闲闲铺开野餐毯坐下,偶尔拿起相机捕捉精彩画面。 一大一小玩得愈快乐,她也愈开心,她看得出来帆帆很喜欢这个叔叔,而叶雏之口中虽不承认,却早就不把帆帆当一般讨厌的小鬼看待,他处处保护帆帆,舍不得帆帆受一点伤。 他绝对会是个好爸爸。 香草拍下帆帆跌倒后,叶维之蹲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的照片,帆帆不哭,笑得更灿烂。 她感动地望着这一幕。 比起那个会酗酒、吸毒,还会以暴力对待自己孩子的父亲,帆帆跟在叶维之身边,一定会幸福许多,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劝叶维之收养帆帆,争取监护权。 他会是帆帆的好爸爸…… 「你在想什么?」 正思绪迷蒙时,让她患相思的对象便到,由上而下俯望她,低沉的嗓音勾她的耳朵。 「你怎么回来了?帆帆呢?」 「他还抓不到平衡感,我先帮他装上辅助轮,让他习惯踩脚踏车的感觉。」他解释,指向不远处正卖力以双腿踩动车轮的小男孩。 看帆帆踩得辛苦又玩得兴奋的模样,香草不禁笑了。 叶维之定定地注视她。 「干么这样看我?」她察觉他异样的视线,有些赧然。 他在她身旁坐下。「我觉得你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爱笑?」他深思地蹙眉。「而且每种笑容都不一样,变化万千。」 「你干么啦!说得我好像是装了某种笑容程序的机器人。」她娇嗔。 「你当然不是机器人。」他奇特地扫她一眼。「我才是。」 「你?」她一愣。 「你不是调查过我吗?」他自嘲地撇撇唇。「应该知道我们公司同事背后都这么叫我。」 「那是因为你都不笑,做事一板一眼的,又爱装酷。」她笑睇他。「你多笑一点,他们就不会那样叫你了。」 他轻哼,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哼什么啊?」她恼了,伸手扯住他两边嘴角,拉成微笑的弧度。「快笑啊!机器人。」 「别闹了。」 「笑嘛!」她撒娇似地劝诱。「你长这么帅,笑起来一定更迷人,保证方圆百里内的女生都会煞到你。」 他瞪她,眼眸瞬间深沉。 「怎么了?」她心跳一乱。「我说错话了吗?」 他扣住她手腕,将那双调皮的小手收在自己胸前。「你这女人很奇怪,老是喜欢在口头上占男人便宜。」 「这哪叫占便宜啊?」她脸颊滚烫。 「我以为你很落落大方,没想到跟男人上床后,却像个意外失身的小处女般紧抓着床单,尖叫地赶人离开。」 「我……我哪有尖叫啊?」她微弱地辩解,脸颊红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他欣赏着那娇艳的花容,星眸逐渐染上几分似谑非谑的笑意。「好吧,就算好没尖叫好了,后来我打你手机,你怎么都不接?」 「有吗?你有打我手机吗?」她闪避他过分湛亮的眼神,装傻。「可能是我太忙,没听到吧!」 「你都不察看有没有末接来电的吗?」 「当然会啊,不过我想你既然没有留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我这边的行动不够积极。」 「不是什么积不积极的问题,我没要你积极……」 「那你要我消极喽?」 「我——」香草语塞,说不出话。 说实在,连她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若是他毫无表示,她肯定会又恼又怨,但当他试着联络她,她又不敢轻易应答。 「你是不是后悔了?」他靠近她耳畔,沙哑地问。 她耳朵好痒,心跳得好快。「我没……后悔。」 那夜她主动献身,与他共赴云雨,是她这半辈子最销魂的体验,她一点也不后悔。 「或者你觉得对象不对,不应该是我?」 「你说什么?!」她倒抽口气,蓦地回眸瞪他。「你把我当成那种随便跟男人来一夜情的女人吗?」如果对象不是他,她怎可能愿意?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他顺势压倒她,以自己健硕的身躯胁迫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到今天才带着帆帆出现?如果不是为了想制造我跟帆帆相处的机全,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来找我?」 「我——」香草口干舌燥,几乎喘不过气。「你可不可以不要贴我这么近?」她都无法思考了。 「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他邪肆地扯唇。 她眨眨眼。那是笑吗?感觉像,但也淡了点,从容了点,可恶了点。 「说话啊!」他不许她默不作声。 「因为……」她努力找回说话的声音,纵使是不争气地颤抖着。「不应该。」 「为什么不应该?」 因为她是社工,他是她辅导的孩子的父亲,他们不应该有任何暧昧关系。 但这理由听来好薄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因为我……害怕。」她低回眸。 「你怕?」剑眉一挑。「怕什么?」 「我怕……」她咕哝着,迟疑半晌,终于忍不住满腔哀怨,朝他呛声。「怕你行了吧?我怕我见到你,又忍不住想吃了你。」一想起那天居然是她主动勾引他上床,她就害羞得不得了,无颜面对他。「而且我如果是个够专业的社工,就根本不应该跟你搞暧昧,我——」 一个结实的吻吮去她所有的自怨自艾。 她慌然震住,傻傻地任由他一口一口地品尝自己的唇,轻薄得彻彻底底。 许久、许久,他像是尝够了,这才放开她。「不要在一个男人面前说这种话。」 「啊?」她仍未回神。 「是我吃你,不是你吃我,你这样很伤我的男性自尊。」他一面低语,一面拿拇指悠哉地拨弄她唇瓣。 她被他逗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上下,犹如火烧。 她真的看错他了,以他挑逗女人的等级,他不是宅男,是浪子,他说自己以前经常混酒馆,果然不是虚言。 他凝视她,幽暗的目光如网,紧紧擒住她。「怎么办?我又想吃你了。」 语落,他又埋下头,好整以暇地啃吻她柔软的唇,直到一道好奇的嗓音响起—— 「叔叔、香香姊姊,你们又在玩亲亲吗?」 两人同时惊醒,香草挣扎地推开叶雏之,直起上半身,骇然望向帆帆。 他牵着脚踏车站在一旁,笑好天真。「你们刚刚在玩亲亲,对不对?」 仿佛还嫌两个大人不够窘,帆帆继续追问。 「你说什么?帆帆。」香草慌了、急了,奔向帆帆,握住他肩膀。「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呃……」帆帆不敢回答。 「是不是看电视学来的?你不是只看卡通跟儿童节目的吗?到底是从哪里看来这些的?」她焦急不已,好怕帆帆是看了什么儿童不该看的成人节目,年幼纯洁的心灵遭到摧残。 忽地,一阵爽朗的笑声洒落。 她震住,愕然两秒,才缓缓回头。 第十九章 是叶维之,他正笑着,笑得好开朗、好愉悦,笑容像阳光,温暖地照进她眼里。 他……笑了?她不敢相信。 是因为她吗? 【第八章】 「叔叔,为什么香香姊姊要生气?」 从公园回到叶维之住处后,香草立刻把全身脏兮兮的帆帆赶去洗澡,顺道强迫叶维之担负起照顾的责任,一大一小两只雄性动物对她的命令完全不敢反抗,乖乖进浴室。 幸好这间浴室还算宽敞,容纳两个人不算什么。叶维之在浴缸放热水,帆帆坐在一旁等候。 「她是不是气帆帆说错话?我说的不对吗?」天真的小男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这个嘛……基本上他没说错话,只是在错误的时机说了话。 叶维之坐在浴缸边缘,方唇微扯。「帆帆你说,是谁教你关于‘亲亲’的事?」 「是阿俊哥哥啊!」 「阿俊哥哥?也是住在儿童之家的吗?」 「是啊!」帆帆点头。「阿俊哥哥说,男生爱女生,就会一起玩亲亲。」 「原来如此。」叶维之窃笑。所以说那女人真的想太多了,一般小孩都会有这种常识,也不一定非是看色情节目或书刊才学到的。 「叔叔,你跟香香姊姊玩亲亲,是不是因为男生爱女生?」帆帆忽然问。 「嗄?」 「你爱香香姊姊吗?」小男孩又追问。 叶维之这才真正体会到方才香草在公园里的窘境。小孩子果然很难对付,随口一个问题就是大哉问,教他该如何回应? 「你爱她,所以才跟她玩亲亲对不对?」 「呃,原则上应该是这样。」他答得小心翼翼。 原则上如此,难道还有原则之外吗?某道天音在心里问自己,他选择忽视。 「香香姊姊也喜欢你吗?」 「呃,原则上我希望是这样。」 「叔叔,」帆帆揪着眉,苦恼地望他。「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太玄了吗?叶维之苦笑,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干么对一个小孩都要回避问题,不能光明正大地回答。 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那么难吗? 但不晓得为何,人长大了,考虑许多因素,简单的问题就是会变复杂,关于爱情永远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们来洗澡吧,帆帆。」叶维之转移话题。「你会自己脱衣服吗?」 「当然会啊。」帆帆笑嘻嘻地点头。「我脱给你看。」马上就表现,小手将长袖t恤辛辛苦苦地推到头顶,再用力扯开,然后解牛仔短裤的拉炼。 叶维之微笑注视帆帆的动作,算不上利落,但就一个六岁大的孩子来说,已经够了。他调下目光,停在两条细细的臂膀上,一点一点,都是烟头烫的斑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他胸口仍是重重一拧,透不过气。 帆帆察觉他目光焦点,惊慌地将两条手臂往身后藏。「叔叔,我都忘了,你不要看。」 「为什么不让我看?」 「因为……很丑。」帆帆嗫嚅,垂下眼。 「谁说的?哪里丑了?」叶维之轻轻拉过那两条臂膀。「还痛不痛?」 小男生摇头。 「帆帆很勇敢。」他微微一笑,赞许地摸了摸小男生的头。 帆帆听了,蓦地扬起眸,欲言又止地瞅着他。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叔叔,你不要……怪我爸爸。」帆帆软软地要求。 叶维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这些伤口不就是你爸爸烫的吗?」 「那是因为我不乖!」帆帆为父亲辩解,泪光在眼里闪烁。「是我不乖,爸爸才会……那么生气。」 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样虐待一个孩子啊!叶维之忍住心海翻腾的怒涛。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叔叔,香香姊姊姊每次说到我爸爸都会生气,可是他其实不是坏人,他也对我很好的……」 「你不怕爸爸再那样对你吗?」 帆帆一怔,半晌,点了点头。「怕。」 「那你还帮他说话?」别说香草了,连他听了也气恼。 「因为……」帆帆低头,绞扭着小手。「他是爸爸啊,妈妈说我们是一家人。」 叶维之一凛,听出孩子口气里藏着的心酸与眷恋。他还是希望有个家的吧?不管那个家庭曾经有过的幸福是不是变了调,爱他的母亲离开了,父亲也变得狂暴易怒。 「你是不是很想妈妈?」他抚摸小男孩的脸颊。 「嗯,我想她,好想她……」帆帆含泪。 「那爸爸呢?」 「我也……想他。」 但这思念,恐怕也融合着惊惧吧!他想回到自己父亲身边,却又害怕再次遭到伤害。 可怜的孩子! 叶维之心弦颤动,也不知是哪来的酸楚一波波地胀满胸臆。这是同情吗?还是怜惜?他只知道,自己忽然很想给这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 还来不及厘清脑海的念头,他已经采取行动了,将帆帆轻颤的身躯拥在怀里。 帆帆小脸埋在他胸膛,痛快地哭泣。他曾嫌弃这孩子过于软弱,如今他才懂得帆帆其实不是软弱,只是曾受过伤,只是很想得到爱。 「叔叔,我不哭了。」哭了一阵,帆帆抽抽噎噎地离开他怀抱,自行擦干眼泪。「香香姊姊说我要勇敢。」 「是吗?她这么说过?」他柔声问。 「嗯,香香姊姊说我以后不用怕了,她会保护我,她还说,以后一定会有别的人比我爸爸更爱我。」 那是指他吧?叶维之震撼地想,在香草眼里,恐怕早就认定了他是当帆帆父亲的最佳人选。 他一直冷漠地拒绝,但现在,他还能继续坚持吗? 「帆帆,你……喜欢我吗?」他嗓音沙哑,问得犹豫。 但帆帆的回答却很坚定。「我喜欢叔叔!很喜欢!」甜甜地绽开笑容。 「那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常来叔叔家住,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帆帆欢呼。「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就住在这里?我想跟叔叔一起玩打沙包。」 「嗯,可以啊,你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吧。」叶维之笑望他,目光藏着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纵容。 「ya!」帆帆乐得蹦蹦跳跳。 「好,那我们现在来洗澡喽。」说着,叶维之一把抱起小男孩,将他举高,像自由落体似地上下摇晃几次,才让他坐进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哇~~」帆帆尖叫连连,玩得好开心。 「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要、要!我要再玩一次——」 于是,一间平凡的浴室雾时成了男人与男孩的游乐园,有欢乐与梦想加料,平凡不再是平凡。 露台上,香草躺落躺椅,微笑欣赏眼前美丽的夜色。 果然叶维之这里的view比她那间一房一厅的小公寓好多了,不仅可以望见远方的山峦,附近的公园也看得清清楚楚,深夜,公园灯打亮,更添朦胧之美。 真好…… 她眯起眼,享受清风拂面的凉爽。 「你好像躺得很快乐。」一道含笑的嗓音从她上方洒落。 她一惊,倏地睁开眼,略窘地坐起身。 「别客气,尽量享受啊!」男主人似笑非笑。「请尽管把我这里当成你自己家。」 讨厌,又调侃她! 香草微噘唇,拢了拢微乱的秀发。「帆帆已经睡了吗?」 「嗯,他睡了。」 「你刚真的说床边故事给他听?」 第二十章 「当然说了,不说他肯睡吗?」叶维之摇头,想起方才帆帆闹半天,就是要听他亲口说故事,他不得已只好凭印象胡乱掰了小红帽与大野狼的故事,顺便威胁帆帆,再不乖乖睡的话,大野狼就要来了。 果然,适度的威胁还是有效的。 一念及此,叶维之隐隐牵唇,黑眸亮着光。 香草凝望他的表情,或许他自己不觉得,但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宠小孩的好爸爸。 她不禁也微笑。「你肯答应帆帆今晚睡你这边,是不是表示你愿意接受他了?」 他一怔,沉默不语。 「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坚持不肯收养帆帆喔?」她可不会相信。 他望向她,微微苦笑。「我会考虑。」 「什么?」这回换她愣住了,没想到他回答得那么干脆。 「我说我愿意。」见她一副呆傻的模样,他笑了,亲昵地拍拍她的颊。「你没听懂吗?」 「你真的……愿意?」 「嗯。」 「太好了。」她叹息,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睑颊,梦幻般地低语:「真的太好了。」 叶维之心一动。虽然她的反应不是欢呼朗笑,也没有蹦蹦跳跳,但他却可以从她那一声深深的叹息,感受到她强烈的喜悦。 她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胸口不觉紧拧,横梗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与甜。 「我敢打赌,你跟帆帆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良久,她扬起头,笑意在眼潭流动。 他顿时沉溺其中,差点失了魂,好一会儿,才收回神智,在她身旁坐下。 「今天我跟帆帆洗澡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定定地望她。「他问我,我们俩今天在公园玩亲亲,是不是因为男生爱女生?」 「什么?他这样问?」香草瞬间染红脸。「那你怎么回答?」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他不答反问。 她一窒,又羞又窘,又是嗔恼,星眸斜睨他一眼。「嘴长在你身上,我管得着你怎么回答吗?」 他淡淡一笑,双手捧起她脸蛋,与她四目对视。「之前你说过,我的生活缺少爱。」 「我是那么说过啊。」她脸颊愈来愈热,嗓音愈来愈低。「所以你现在想要爱了吗?」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会给我吗?」 她一颤,眼睫如受惊的小乌,急忙掩翅。「那个……帆帆会给你啊,只要你好好爱帆帆,他一定也喜爱你。」 意思是他无须跟她要吗? 叶维之眼角一凛,索性翻过身,直接将她压倒在躺椅上。「那你呢?」锐利的眸光圈住她。「你以为自己还逃得掉吗?」 「什么嘛!」她脸红心跳,不敢看他。「你这是用暴力在威胁我喔?你以为我会怕吗?」 「真的不怕?」他低下头,俊唇在她嘴角性感地抚摩。 「你、你……」她身子不争气地轻颤,嘴上却还耍倔强。「你这意思是想要我吃了你吗?」 「是我吃你。」他沙哑地纠正。「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从你这里开始吃,然后是这里、这里……」拇指沿着她唇瓣滑向颈侧,顺着窈窕的曲线,暧昧地停在胸前。 情欲的暖流,随着他每一记抚触,烫进她肌肤,烫进每一个细胞,她幽幽低吟,脚趾不由自主地蜷曲。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给我?」他哑声问,方唇随着方才拇指走过的路线,再次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我……」她不能呼吸。 「给不给?」大手也加入挑逗的行列,由她纤细的腰线,慢慢往下游走,停在某处湿润的禁地。 她蓦地一阵颤栗,直觉夹紧双腿。「好啦,你别闹了,我、给……给就是了。」 她很没骨气地求饶,却又恨自己的没骨气,忍不住张嘴用力咬他肌肉结实的肩头。 他吃痛。「喂!你——还真咬啊你!」懊恼地抗议。 「哼,谁教你这么坏!」她娇媚地睇他。 要她给可以,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爱,她都愿意给,但可别以为他就此可以尽情欺负她了。 因为她可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叶维之,你真的不后悔吗?」她勾住他肩颈,眼波风情万种。「有我跟帆帆缠着你,你以后的生活可会不得安宁喔。」 「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他伸出两根手指,气恼似地夹住她可爱的鼻尖。「不要说以后了,我现在的生活就已经不得安宁了。」 「那你还让我们纠缠?」 他没立刻回答,锁定她的星眸炯炯有神,闪耀着温暖笑意—— 「因为我情愿。」 因为他情愿,所以这对女子与小人才能放肆地闯进他的生活,搅乱他平静的人生。 他可以推开他们,但他没有,反倒一次次地纵容,纵容香草在他面前笑出百万种笑容,纵容帆帆对他问出千百个大哉问。 他会尽力回答帆帆每一个千奇百怪的问题,也不得不响应香草每一个笑容,虽然他总是告诫自己没有下次了,但下次总是一来再来。 他拿他们没辙。 现在的他,总算愿意对自己承认了,他就是拿这对女子与小人没办法,圣人说的话果然是真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唉,他认输了…… 「再玩一次啦!」帆帆娇软的童音不断吵嚷。「叔叔,香香姊姊,我要再玩一次啦。」 叶维之与香草无奈对望。「好吧,这是最后一次喽。」 于是,一人牵住帆帆一只手,再次将他举高,摇摆晃荡。 帆帆兴奋地尖叫,两人听着,也不禁笑了。 原本只是好玩,在停好车,送帆帆走回儿童之家的途中,牵着他坐了一次空中秋千,结果这孩子玩上瘾,竟一再要求重来。 「我还要!再来一次好不好?」 「帆帆。」香草警告地瞪他。「刚刚不是说好了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帆帆委屈地瘪嘴。「人家还想玩嘛,以前爸爸跟妈妈也会这样跟我玩。」 爸爸妈妈? 叶维之与香草交换一眼,恍然大悟为何这孩子会一次次地要求重来,原来他想起了曾经幸福的过往。 香草心弦一扯,怜惜地蹲下身。「帆帆,如果叔叔当你爸爸,你说好不好?」 帆帆一愣,良久,才犹豫地开口。「真的吗?那香香姊姊……也会当我妈妈吗?」 「啊?」香草顿时哑口。怎么会扯到她身上来了? 倒是叶维之,扯开富含深意的笑,也蹲下身直视帆帆。「你真的这么希望吗?」 「嗯。」帆帆点头。 「怎么办?」他假装苦恼地望向香草。「如果要我当帆帆的爸爸,你就一定要当他妈妈。」 「他哪有这样说啊?」她矫嗔。「他只是‘希望’而已。」 「你不是很爱帆帆吗?难道不想让他的愿望成真吗?」他逗她。 她明知他是借机揶揄自己,却不晓得该奈他何。 他微微一笑,正欲说话时,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忽地冲过来。 「帆帆,你总算回来了!」 三人同时怔住,帆帆回过头,认出来人正是他的父亲——王启明。 「爸爸!」他惊喊。 「帆帆,过来爸爸这里。」王启明朝儿子伸出双手。 帆帆直觉想过去,但转念一想,又凝住脚步,正当他犹豫时,香草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王先生,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见我儿子一面而已。」王启明脸色苍白,刚接受完勒戒治疗,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又在儿童之家门外等了将近一天,神情憔悴。「我已经戒毒了,杜小姐,我不会再伤害帆帆,你让我跟他说说话。」 第二十一章 「不行,你有暴力前科,我不能让帆帆跟你单独相处。」香草拒绝得很坚决。「而且我很快就会向法庭申请改判监护权,你以后不会再是帆帆的监护人。」 「你的意思是要从我身边抢走他?」 「不是抢走,是你没法承担照顾他的责任。」香草语气冷淡,牵起帆帆的手。「帆帆,我们回去。」 「可是……」帆帆看着一心想见自己的父亲,小脸难过地揪成一团。 「走啊!」香草硬是将他拉回儿童之家。 「等等!杜小姐,你不能就这样带走帆帆,他是我儿子,帆帆、帆帆——」王启明焦急地想追上去,叶维之抢先一步拦住他。 「王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你是?」 「叶维之。」 「叶维之?」王启明愣了愣,脸色霎时更难看。「你就是思婷的前夫对吧!就是你要来跟我抢帆帆的监护权吗?你不能跟我抢他,帆帆是我儿子!」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 相对于他的激动,叶维之显得冷静。「他不是你亲生的,就算是,你也没有好好照顾他。」他阴郁地拧眉。「他手臂上的烟痕难道不是你烫的吗?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对一个孩子?」 「我……」提起曾经犯过的错,王启明气势立刻减弱许多。「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思婷刚死,我又丢了工作,心情很不好,所以才会——」 「心情不好就可以拿孩子出气吗?」叶维之冷声打断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帆帆会是一辈子的创伤?你要他怎么再信任你这个父亲?」 「我知道我错了,我已经在反省了,我会改过!」王启明急切地抓住叶维之的臂膀,为自己辩解。「我已经戒了毒,以后也不会喝酒,还有,我马上就去找工作,我朋友的工地有缺人,我会去那边帮忙,我会赚钱养帆帆,你相信我!」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是帆帆还愿不愿意跟你这个父亲在一起!你敢保证万一以后你又丢了工作,不会又拿帆帆出气?」 「我不会的。」王启明信誓旦旦地保证。 叶维之冷冷撇唇。「你现在当然这么说。」 「我真的不会!要怎么样你们才肯相信我?!」王启明语带绝望。「没错,帆帆不是我亲生的,思婷跟我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他了,可是我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我很爱他的,我钱是赚得不多,可是他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买给他。我跟思婷常常带他到公园散步,也会像你们刚才一样,抓着他的手荡秋千,他很喜欢那样玩的,每次都玩得很开心——他是我儿子,从小我就看他长大的,你们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他……」话说到后来,他已忍不住哽咽。 叶维之震惊地瞪他,一个大男人,竟说到眼眶泛红,可见他情绪起伏多厉害。 「你一定认为帆帆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我才会那样虐待他吧?可是真的不是,我那时候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我会改,一定会改!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叶维之的沉默令王启明再度激昂起来,嘶声呛道:「你也不是帆帆的亲生爸爸啊!你凭什么跟我抢他?你敢保证你以后心情不好时,不会打他、骂他吗?」 叶维之闻言,眼神一沉,狠狠揪住王启明衣领。「不要小看我,我绝对不会像你那样对待一个孩子。」 就算帆帆不是他亲生的,他也会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照顾他、呵护他。 「我——」王启明讶然望他,看清他眼里的坚决,态度软化,颤抖地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真的很对不起。我跪下来求你,你把帆帆还给我好吗?我已经失去思婷了,不能再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真的不能……求求你们,把帆帆还给我,我磕头,你要我磕多久都行,我现在就磕!」 说着,他真的挣脱叶雏之的箝制,跪下来,头往地上猛敲,每一声,都敲进叶维之心坎,教他震撼不已。 「王先生,你别这样,请你站起来!」 「我不起来!」王启明不顾疼痛,磕头磕不停。「除非你答应将帆帆还给我!」 叶维之哑然无语。 「香香姊姊,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 回到儿童之家后,帆帆小小声地问香草。 她蹙眉,蹲下来握住帆帆的肩膀。「你想见他吗?」 「我……」帆帆欲言又止。 「让叶叔叔当你爸爸不好吗?」她放柔嗓音。「他会很疼你,每天陪你洗澡,说床边故事给你听。」 「我知道,可是……」 「你不喜欢叶叔叔吗?」香草轻声问。 「喜欢!」帆帆用力点头。 「那以后跟叶叔叔一起住好吗?」 「可是……」帆帆语气迟疑。「爸爸呢?」 香草暗暗叹息。「你听我说,帆帆,你爸爸他情绪不是很稳定,你跟他在一起很危险,他很可能又会像以前那样打你、骂你,难道你不怕吗?」 帆帆眨眨眼,半晌,点了点头。「……怕。」 香草浅浅一笑。「那就听香香姊姊的话,一切交给我处理。」她拍拍小男孩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谁伤害你的。你先准备洗澡换衣服,香香姊姊有事先去找云妈妈,好吗?」 「嗯。」帆帆目送她离去,小脸染上忧郁,他抿着唇,泪光在眼里闪烁。「可是……他是我爸爸啊,妈妈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他喃喃自语,眼泪悄悄滑落,但他不敢哭出声来,怕哥哥姊姊看到了又笑他爱哭鬼,只好拼命以手掩住嘴唇,咬紧牙关。 「不可以哭,帆帆,不能哭。」 他蹲在房间最角落,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而窗外,有个男人僵硬地伫立在阴影下,看着那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躯,神情黯淡。 【第九章】 自从那天与王启明在儿童之家外头照过面后,香草开始积极地向法院提出改判监护权一事,集许多相关数据,也和相关单位及基金会的执行长讨论过。 执行长对她一向信任,只是不免有些疑虑。 「虽然王启明记录不好,但毕竟罗思婷跟叶维之早就离婚了,这些年来王王帆名义上的爸爸一直是王启明,法官会愿意把监护权改判给叶维之吗?」 「王启明并不是王王帆的亲生爸爸。」 「那叶维之就是吗?」 「这个……我不确定。」 「为什么不让叶先生去验dna?如果确定叶先生是帆帆的亲生父亲,那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执行长提出这样的建议。 香草只能无言以对。 如果可能,她也想让叶维之去验dna,问题是她不晓得几次对他提出请求,他却总是冷淡以对。 这天,香草与叶维之约了共进晚替,吃过饭,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起这件事,叶维之的反应是白她一眼。 「我说过,我不是帆帆的亲生父亲,不必验了。」 「你怎么能肯定?」她不觉懊恼。「你前妻怀孕时,还跟你有婚姻关系!」 他冷冷一晒。 「难道你怀疑她当时有外遇?」她追问。 他闻言,眉头一拧。「我应该不必跟你报告我前段婚姻的一切吧?」 「问题是你什么都不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她抱怨。「我们执行长也说了,如果验出来你是帆帆的亲生父亲,事情就好办了,法官一定会把监护权判给你。」 第二十二章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整个程序就会很麻烦,法官会考虑很多,说不定帆帆都要亲自出庭当证人。」 叶维之一震。「你的意思是法官会亲口问帆帆的意愿吗?」 「嗯。」 他别过头,望向咖啡馆窗外,她可以察觉他神情变得阴郁,似是在深思着什么。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我不认为应该这样做。」 「什么意思?」 他转回头,幽暗的眼眸凝定她。「我不想逼帆帆做选择。」 「你的意思是——」她心跳一停,蓦地失笑。「你怕帆帆不会选择你吗?不会的,他很喜欢你。」 「他也喜欢王启明。」 「可是他也怕王启明。」香草强调。「他跟王启明相处那么多年了,当然不可能没感情,但我相信,帆帆最后一定选择你。」 「你怎能这么肯定?」他嘲讽地撇唇。 「你不是也看到帆帆手臂上的伤了吗?你要知道他每被烫一次,不只身上,心上也会受伤!他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到一个老是伤害他的人身边?」 他默然无语。 「你不相信我?」她蹙眉。 他仍是不吭声,她看不懂他究竟是何打算。 「你该不会后悔了吧?」她试探地问。 「……」 「叶维之,你说清楚。」她提高声调。「你说愿意收养帆帆,是不是后悔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她心跳加速,等待他打破僵凝,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扬起眸,沙哑地扬声。「是,我后悔了。」 这不是她期望的答案。 她惊愕地瞪他。「你说什么?!」 「我后悔了,我想我要放弃。」他低声重申。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你明明答应了!」 「因为我跟他——」他苦涩地牵唇,话里绵延着太多说不尽的意味。「毕竟不是一家人。」 「思婷,你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你的,一定会保护你。」 数年前,一个下雨的深夜,他喝了好多酒,借着酒意,放下大男人的尊严,对妻子道出真心话。 就算明知妻子已经不爱自己,他仍想挽留她,仍奢望着与她共同守护这个家。 可她却无情地拒绝了他。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也不要你来保护!我只要你放了我,你放了我行不行?!」 为什么她能够那样无情? 他涩涩地瞪她。「你就那么爱那个男人吗?」 「是,我爱他!我爱他!」她尖锐地表白,字字句句,刺痛他心坎。 「可是他不爱你,他很明显只是在玩弄你!」他试着想唤回妻子的理智。「他有妻小了,你以为他会放弃那个家庭跟你在一起吗?」 「他会的、会的!」她眼里明明隐隐浮现惊恐,但语气仍倔强。「只要我先恢复自由之身,我相信他会离婚,何况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你以为他会要吗?」 「他当然会要,这是我们爱的结晶!」 她跟另一个男人的爱情结晶?那他算什么?他自嘲地轻哼。 而她,看着他的眼神清冷。「你死心吧!维之,这孩子不是你的,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最清楚孩子的亲生爸爸是谁,而且如果你现在脑子还清醒的话,应该算得出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同房了,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你的?」 「我的脑子一直很清醒!」他咆哮。「你真以为我喝醉了吗?」 若是可以,他还真希望自己能一醉不醒,忘了这令他难堪的一切。 「如果没醉的话,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了我呢?」妻子继续刺伤他。「我都已经跟你说得那么明了!」 因为他舍不得她,因为他还爱着她,他可以预见,那个男人绝对会抛弃她不管的,她为了那男人放弃一切,只会落得凄凉的下场,而他该死地不忍心! 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不忍心?他真不懂自己,真恨自己,恨自己不够潇洒,当断不断! 他迷蒙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迷蒙地问:「思婷,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是,我没爱过你!跟你约会,跟你结婚,都是为了气他,为了让他吃醋,我爱的人一直只有他。」 够了,她说得够明白了。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你都要飞到他身边是吗?就算他很可能不会接纳你。」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她恨恨地瞪他,彷佛他的关心都是对她的诅咒。「以前我只是一个人,现在我有他的孩子了,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跟他还有这个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那他呢? 他曾经游戏情场,不料第一次付出真心,却是一去不回——也罢,他不需要妻小,不需要家人,他不需要任何人! 「……好,我答应你,我们离婚。」 那夜,他的心碎成片片。 原来男人不一定总是坚强,也有受伤的时候,偶尔也会流眼泪。 他瞧不起那时候的自己,非常、非常瞧不起,如果可能,他真希望永远也别忆起当时。 但他还是想起来了,想起那个阴暗的、下着雨的夜晚,细雨绵绵不绝,湿透了整个城市,湿透他的心。 一念及此,叶维之自嘲地抿唇,倚在露台栏杆前,握着罐睥酒,一面喝,一面恍惚地看夜景。 香草曾经称赞由他这里望见的夜景很宁静、很温馨,有种迷离的美,她很喜欢。 他其实也很喜欢,但今夜,却怎么也领略不到这景色的美好,只觉得无边凄冷。 真该死! 他蓦地低咒一声,一口喝干剩下的啤酒。 如此多愁善感的情绪实在不适合一个大男人,也不像他该有的,他是机器人,不是吗? 机器人就该像个机器人,无情冷感。 你要知道他每被烫一次,不只身上,心上也会受伤!他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到一个老是伤害他的人身边? 偏偏,耳畔又回响起她曾说过的话。 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到一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身边? 「你不懂的,香草,就是有人会这样——」他喃喃低语,嘴角噙着一丝讥诮,不知嘲讽她,还是自己。「帆帆毕竟是他妈妈的儿子。」 他敢肯定,帆帆真正想要的,还是那个曾经伤害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才是一家人。 所以,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叶维之冷冷一哂,又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瓶口一转,漫然看那金黄色的液体倾泄往下,如同他直坠深渊的心情。 他应该出庭吗?是否还要亲眼去看帆帆当庭做出令他心痛的抉择? 他,有勇气出庭吗? 他怎么还不来? 开庭时间都快到了,叶维之却还迟迟不出现,香草等得心急如焚,频频看表。 他该不会真的打算放她鸽子吧?真的决定放弃争取帆帆的监护权?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怎能放心将帆帆交给一个有暴力前科的父亲…… 「香香姊姊。」与她一起坐在法院外等候的帆帆忽然唤她,嗓音听起来很虚弱。 她回头,给他安抚的一笑。「再等一会儿,叶叔叔应该就快来了,等他来了,我们再一起进去好不好?」 「不是、这样的,香香姊姊……」帆帆呼吸急促,脸色苍白,额头盗汗连连。「我觉得……好不舒服。」 「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香草这才注意到孩子不对劲,焦急地抚过他汗湿的脸。 第二十三章 「我……不能吸气。」说着,帆帆一口又一口地深呼吸,每一口都像即将断气他的,发出可怕的声响。 香草惶然大惊,脑中灵光一现。「你该不会是过敏吧!你刚刚吃了什么?」 「这个。」帆帆递给她一张包装纸。 她接过来一瞧,心跳暂停。 是核果巧克力!他竟然吃了核果巧克力! 「这巧克力是谁给你的?帆帆,你为什么要吃?你不知道自己会过敏吗?」她一连串地追问,帆帆却已经无法回答了,他不仅呼吸困难,皮肤也开始泛起点点红疹。 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休克! 一念及此,香草再也顾不得开庭的事,一把抱起帆帆,招来出租车,直奔医院急诊室。 护士从她手里接过帆帆,拉起帘子,隔绝她的视线。 她看不见帆帆就诊的情况,更加心慌意乱,这时,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她连忙到走廊尽头接电话。 「香草,我在法院门外了,你们在哪里?」 是叶维之,他终于来了! 香草眼眸刺痛,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胸臆。「维之,你快来医院,帆帆食物过敏,他吃了核桃!」 「什么?!」叶维之震惊。「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十分钟后,他赶到医院,香草一见他,伤心地投入他怀里。「是我不好,我竟然没注意到帆帆吃了巧克力,是我不好,都是我……」 「你冷静点。」叶维之温声安慰她。「帆帆呢?他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在帮他急救。」香草话语方落,只见门帘拉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 他拉下口罩,对两人微微一笑。「他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了,我们会将他送进病房,留院观察。」 「真的吗?」香草松一口气。「谢谢你,医生,真的谢谢你!」 「不过你们做家长的也太粗心了,明知道孩子对核桃过敏,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这次他没事,如果还有下次,就很难说了。」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好。」香草含泪认错。 叶维之默默牵住她颤抖不停的手。 医生离开后,两人来到病房探望帆帆,小小的他躺在大大的病床上,看来更显瘦弱。 香草心一扯,在床沿坐下,轻抚他疲倦的眉宇。 他颤颤地睁开眼。「香香姊姊。」 「乖,没事了,你睡吧。」她柔声低语。 他摇摇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不懂。 他没回答,别过小脸,咬着唇。 香草蹙眉。「帆帆?」她握住小男孩的手,正想追问时,病房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医生,我儿子呢?他在哪间病房?我要见他!拜托让我见他!」 是王启明? 认出这道声音,香草胸口一震,帆帆也听出来了,身子一阵激颤。 香草以为他是害怕,急忙哄他。「你不用担心,帆帆,香香姊姊不会让他来打扰你。」 「是这间病房吗?护士小姐,是不是这间?」王启明焦躁的声嗓逐渐逼近。 「我去赶他走。」香草咬牙起身。 「不要!」帆帆激动地拉住她衣袖。 她一愣。 「不要赶爸爸走。」帆帆求她,眼眶红了。「我……我想见爸爸。」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 「拜托,香香姊姊,让我见爸爸。」小男孩嘤嘤啜泣。「我想见他。」 这是怎么回事?香草僵在原地。 「你还不懂吗?」叶维之握住她的肩,眼眸阴郁地紧盯她。「帆帆为什么要故意吃下那条巧克力,你还不懂吗?」 「我……不懂。」她怔怔地望他,为什么要用这种阴沉又懊恼的眼神看她?她做错了什么? 「因为他不想在法庭上做选择!」他低声斥她。「因为他最爱的其实还是他爸爸,就算他爸爸有千般不好,他也不想在法庭上听别人指责他爸爸。」 「可是……王启明会打他,会伤害他……」 「帆帆已经原谅王启明了,你不懂吗?」他叹息。 「我是……不懂。」她喃喃,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她不懂,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原谅?难道帆帆不怕吗?那一道道烙在身上的伤痕,要经过多久的岁月才能淡化,他不晓得吗? 为什么帆帆要这样傻傻地原谅那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 那种日子是很可怕的,前一秒他或许还对你笑,下一秒他手上已经握着鞭子,像抽打着一只不听话的畜牲那般抽打着你,而你苦苦告饶,只会换来一声声狰狞的嘲笑。 而且你绝对不能在那人面前哭,因为哭泣与眼泪只会让他得到一种变态的快感,他会更以凌虐你为乐。 所以不管她身心有多痛,她都告诉自己,绝不能哭,不能哭…… 「你放过帆帆吧,香草。」叶维之涩涩地劝她。「就让他们父子团聚,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要她放过帆帆?那谁来放过她?她并不想令帆帆伤心难过,她只是想保护他,只是想保护他而已啊! 「为什么你要这样……责备我?」她瞪着眼前面色凝重的男人,死命将泪水锁在眼眶。 「我不是责备你,是你有时候太自以为是了。」叶维之皱眉。「帆帆只是你辅导的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你没有权利替他决定未来。」 自以为是?他说她自以为是? 香草震撼,心头像被插了一把剑,痛得不停流血。「我是为他好……」 「你总是说自己是为别人好。」叶维之轻哼。「你也说我需要爱,需要家人,所以就把帆帆送到我身边,但现在呢?事实证明,帆帆真正想要的,还是他原来那个爸爸。」 所以呢?她错了是吗?不管对帆帆,还是他,她都铸下大错了吗? 她哀怨地瞪他,眼眸强烈刺痛。 「香香姊姊、叶叔叔,你们不要吵架了。」帆帆哽咽的童嗓怯怯地扬起。「都是我不好。」 她一凛,回过头,望向泪流满面的小男孩。 「对不起,香香姊姊。」他哭着道歉,每一声抽泣,都揪拧她的心。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香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绽开温暖的笑。「帆帆,你真的很想见你爸爸吗?」 帆帆轻轻点头。 「你真的已经原谅他了吗?」 帆帆又点头。 「你真的……愿意再相信他一次吗?」 「嗯。」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她想保护的对象显然并不需要她的保护。 香草沙哑地笑了,笑声里,蕴着满满的自嘲。 她别过头,主动打开门,迎进慌乱不安的王启明,看他们父子俩抱头痛哭。 虽然帆帆哭得很伤心,但她也从他星亮的眼眸,看出他压抑不住的喜悦。 他是真的很高兴能回到爸爸身边,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一颗眼泪,静静地滑过香草颊畔,她急忙伸手抹去,匆匆离开病房。 叶维之追上来。「你去哪儿?」 她凝住步履,确定脸上挂的是笑容,不是泪颜,才转过头来。 他惊愕地瞪着她过分甜美的笑容。「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啊。」樱唇弯着美好的弧度。「你说得很对,我这人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什么意思?」他表情紧凛。 「我千方百计地想把帆帆送到你身边,我以为这对你们俩才是最好的,没想到帆帆要的还是他原来的爸爸,你也乐得回到原来逍遥自在的单身生活,事实证明我是白忙一场。」她语气嘲讽,不知是针对他,还是自己。 第二十四章 他倏地眯起眼。「你该不会是把帆帆选择王启明的事怪到我身上吧?」 「我怎么会怪你?」她笑。「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 「不要一直拿我说的话来刺我!」叶维之蓦地恼火了,握住她的肩摇晃。「你真的以为我很高兴帆帆选择回到他爸爸身边吗?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到头来只是让我再一次失去我所爱的人而已!」他将深埋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往她身上砸。「你就非要逼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思婷跟她的儿子都选择离开我吗?你以为我的心就不会痛吗?以为只有你自己会心痛吗?」 香草震住,笑意自唇畔收敛。「所以你是怪我了?我是不是根本不应该在你面前出现?」 「对,你不该出现的,不该带着帆帆来搅乱我的生活,搅乱我的人生!」 自从她出现后,他平静的生活就乱了套,一切都不对劲了,他又开始渴望爱与被爱,被她撒娇又赖皮的笑容耍得团团转,还有帆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爱那个孩子…… 结果,一切还是没改变,他爱的人依然选择离开他。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他低吼。 「你是……要我离开?」她迷蒙地望他,眼眸红透。 他眼眶也跟着酸楚,涌上他绝不愿承认的泪意。 他的沉默宛如利刃,一刀一刀,割碎她的心。「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很识相的,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是怎样?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他了吗? 很好,都走吧!走吧! 他恨得咬牙切齿。「杜、香、草,你最好给我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到时候又缠着我不放。」 她闻言,倒抽口气,猛然挣脱他,眼泪再次叛逃,而这一次,她怎么样也关不住。 「……再见。」 她哑声道别,旋过身,缓缓淡去的情影像浮在半空中,飘忽不定。 他看着,胸口空荡荡的,彷佛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丢落了—— 【第十章】 他丢了一颗心。 自从那天他与她在医院大吵一架,从此她果真信守诺言,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生活终于恢复平静,找回从前习惯的孤独。 他该庆幸。 但奇特的,他没有欢欣,不感喜悦,只觉得空虚,无边无际的空虚,他抓不住的空虚。 直到某个周末,他呆呆地坐在门边守了一天,从日出守到日落,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期待,期待着一声铃响,期待她又忽然厚脸皮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笑地对他打招呼—— 嗨!我又来了。 他期待着听她说这句话,期待看她变化万千的笑容。 可惜,她再也不来了,而他也因而醒悟,原来自己丢的,是一颗心。 他的心,早就落在她掌心了,那天她转身离开,同时也将他的心带走。 这下他可真的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器人了…… 「老大、老大?」 会议室里wrence努力呼唤老板。现在开会中,他们一向严谨认真的经理竟然梦游中,当真不可思议。 「老大!」温情呼喊没效果,他只好加重语气,拉高声调,再来一次。 「什么事?」叶维之总算有反应了,抬头望向他,眼神却仍是雾茫茫的,好似没有焦点。 「刚刚的报告,想请问老大的意见。」 「意见?」叶维之一愣。 果然! wrence暗暗叹息,刚刚一番唱作俱佳的演出完全白费心血了,老板根本没看在眼里,亏他为了能口齿清晰地报告,还在家里预演好几次。 「前两天我们跟系统商开会,想到一个新idea,可能对我们这次的开发计划很有帮助,我是想请老大帮我们瞧瞧,有哪里应该注意的。」 「这样啊。」叶维之这才回神,翻了翻手上的资料,又看了wrence在白板上画的图,思考片刻,提出几个建议。 会议于是继续进行,虽然负责主持会议的叶维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但也顺利达成几个结论,宣布散会。 员工们立即起身收拾文件,准备离开,只有叶维之还怔忡地坐在原位。 几个员工交换奇怪的一眼,大家都担忧,最近经理的精神状况显然有点差,老是魂不守舍。 为了表达关心wrence自告奋勇留下来。「老大、老大?」又开始一轮温情呼唤。 「什么事?」叶维之蹙眉。 「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wrence问得很大胆,做好被海削一顿的心理准备。 不料叶维之只是茫然眨眨眼。「我看起来像有心事?」 这话问wrence也愣住。「是啊,是有点像,以前老大不会在开会时发呆的,现在好像常常走神。」 「是吗?」 「还有,你连健身房也不去了,打高尔夫时总是漏球,有时候连午饭都会忘了吃,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老大,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都愿意尽力帮忙。」 「我有烦恼?」叶维之自嘲地轻哼。「你们不都说我是机器人吗?机器人也会有烦恼?」 「啊?这个嘛——wrence尴尬地搔搔头皮。「老大,别这么说,那只是同事开开玩笑而已,老大也是人,人都会有烦恼,有喜怒哀乐。」 是啊,人都会有烦恼,也会有感情,他毕竟不是真的机器人。 叶维之淡淡抿唇,眼神乍亮,忽然有了决定。「我要提早下班了,没有重要的事别call我。」 「老大,你去哪儿?wrence在后头追着问。 「去找我的心!」 撂下话后,他匆匆起身,不顾整个部门同事惊讶的注目,潇洒走人。 他打手机给香草,她没开机,开车去慈恩儿童之家,林美云说她辞职了,他震惊不已,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回到小区,在她家楼下等。 这一等,等到晚上九点多,等到来来往往的邻居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跟警卫投诉他。 「原来是你!」前来察看情况的正是李伯伯,一见是他,讶然轻呼。 他窘迫地僵直身子。「李伯伯,你好。」 「你一直杵在这边做什么?」李伯伯打量他。「邻居们都吓到了,还以为有什么怪人潜进小区。」 「我……等人。」 「等人?」李伯伯顿了顿,嘴角一扬。「是在等香草吧?」 他愈来愈窘,狼狈地点头。「是。」 「香草搬家了,你还不晓得吗?」 「什么?她搬家了?」他惊骇,没想到她不但辞了工作,连家也搬了,难道她真决定在他面前消失得彻彻底底?「她什么时候搬的?搬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上礼拜搬的,应该是回老家去了。」 她回老家?叶维之胸口一拧,顿时呼吸困难。「请问你……知道她老家在哪里吗?」 李伯伯同情地望他。「我不知道。」 她回家了。 回到这栋藏身在一片花田间的小屋,回到养父养母的怀抱,回到最令她怀念的故乡。 回到这里,她就安全了,所有的纷纷扰扰都将远离她,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看夕阳,看一朵朵大波斯菊在霞光下缤纷摇摆。 不会有谁再惹她哭了,她也不必为谁费尽心机,一切归于平淡,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第二十五章 香草坐在花田边,随手摘下一朵桃红色的波斯菊,这是她最爱的颜色,连机车也漆成这样的色调。 但那辆小桃红已经被她卖掉了,公寓退租,工作也辞了,所有跟台北的联系,她都毅然斩断了。 包括他。 他说,他再也不要见到她了,他讨厌她时时纠缠着他,她自以为是的关怀,只会对他造成困扰。 原来她的关心,只是一种困扰,就连帆帆也背弃了她…… 「我错了吗?」她喃喃自吾。 或许她是做错了,所以他和帆帆,最后都选择推开她。 她错了。 香草蓦地深吸口气,怅然起身。日落了,她若是再不回去,养父母会担心。 她抱着一把新摘的波斯菊,漫步回家,果然她的养母正在门口张望着,等候她。 她心一拧。「妈。」 「香草,你总算回来了。」杜妈如释重负。「你今天连午饭也没吃,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只是去附近走走。」她恬淡地笑。「妈,你别担心嘛,你看,我摘了很多花喔。」 「原来你去巡花田了,好吧,等我把它们插起来。」 「我来就好。」香草摇头,自行将花束抱进客厅。「爸爸呢?」 「我在这儿。」杜爸掀起串珠帘,踱进来,嘴上还叼着根烟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妈可是唠叨了一天。」 「对不起嘛,我这不就回来了吗?」香草放下花束,分别抱了养父跟养母,磨蹭着两人的肩头撒娇。「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真的不会了。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让爱她的人为她忧愁。 「你过来,到这边坐下。」杜妈拉着她到沙发,母女俩挨着坐。「们这趟回家,到底是为什么,现在能不能告诉爸妈了?」 她闻言,眼神一黯,唇角却扬起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想换工作,趁中间空档回来休息。」 「你想换什么工作呢?你不是说过,你很爱这个工作吗?」 「我是很爱啊。」她顿了顿,微微敛眸。「可是我想,也许我不是那么适合。」 「为什么不适合?」 「我可能……太自以为是了。」 「什么意思?」杜妈追根究柢。 她却不想说,有些话还是藏在心底比较好,她不想在最亲的人面前崩溃。「妈,你别再问了好不好?」 「香草,」杜妈叹息,抬手怜惜地替女儿收拢发绺。「你有心事,为什么就是不肯说?」 「我没有啊。」她强展笑容。 杜妈不语,抬头瞥了杜爸一眼,他比了个手势,她会意地点头。 「香草,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三岁时,自己从寄养家庭跑回育幼院的那一天?」 香草听问,全身霎时紧绷,沉默好片刻,才轻轻点头。 「那天,雨下得很大,视野很迷蒙,如果不是我正好要赶回家做饭,经过巷子口,一定没人发现你。」说着,杜妈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记不记得你那天一个人蹲在一堆破纸箱旁边?」 她当然记得,虽然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虽然她一直不愿想起,但回忆中的画面,仍是如此黯淡又清晰。 她趁夜从寄养家庭逃出来,跋涉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育幼院附近,可是她不敢进去,只好一个人躲在暗巷。 「我问你怎么不回育幼院,你就跟今天一样,什么也不说,等我看见你身上全是伤,手脚都磨破流血,才知道你被那家的人打了。」话说到这儿,杜妈语音一哽。「你这孩子总是什么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吞,什么也不说,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我们有多心疼?」 「我没事了啊,妈。」香草强忍胸口的波动,反手握住养母。「你干么要提起过去的事呢?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你只是假装很好。」杜妈柔声斥她。「你说老实话,你这阵子是不是在台北受了什么委屈?谁欺负你了?」 「妈,你怎么会这样想?没有人欺负我。」 「那是谁令你伤心?」 「也没有人啊。」 「你还要继续骗你爸妈?」 「真的没有。」香草死命摇头,死命绽开甜美的笑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 辩驰的言语,在她看见一个忽然从门帘后现身的男人时,蓦地碎成片片,犹如落地的风铃,敲着不成调的声音—— 「叶维之?」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回育幼院,要一个人躲在外面?」他哑声问。 而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杜爸杜妈为了让两人好好说话,推着他们出了门,两人散步到花田边,站在橘红色的夕影下,凝目相对,她在他眼里看出浓浓的心疼,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疼痛。 「为什么你总要把委屈往肚子里吞,都不肯说出来?」他又问。 她依然无语。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笑?就算伤透了心,也不敢放声大哭?」 放过她吧!可不可以别再问了? 「你知道吗?我以前见你总是笑咪咪的,还曾经想过你的人生目标该不会就是要笑出百万种笑容吧?」他自嘲地叹息。「现在我才明白,你是借着笑容为自己疗伤,让自己抛却过去的阴影,对吧?」 她一窒。「我为了什么笑,不关你的事。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她用强硬的言语,掩饰内心的脆弱。 他却似乎看透了,淡淡勾唇。「我在儿童之家门外站了三天三夜的岗,好不容易求林小姐答应帮我跟基金会探听你老家的住址。」 他为她站岗?怎么可能?香草又惊讶又彷徨。他不是说过两人从此不再往来了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跟我爸妈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们只是问我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找你?」 「那你怎么说?」 「你希望我怎么说?」他不答反问。 他以为她现在连有心情跟他玩游戏吗?她没好气地瞪他,胸臆不由自主地漫开一股酸。 「我说我是来找我的心的。」叶维之明白她的气苦,不再逗她,直率地招认。 她愕然。「找你的心?」 「嗯。」他点头,深邃的眼潭映着她容颜。「最近我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连公司同事都看出我不对劲,我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来找你。」 「找我……干么?」 「因为我的心在你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凝视她。 她屏住气息,这一次,是因为震撼而无言。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公分,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拍,当他在她面前停定,爱怜地轻抚她的颊,她已经无法控制一颗心乖乖停留在胸口。 「为什么刚刚你妈问你的时候,你不坦白说出来欺负你的人就是我,让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他低声问。 她摇头。「你没有欺负我啊。」 「我有。」他坚持。「那天在医院,我让你哭了。」 「那是我……做错了。」她试着找回心跳的韵律。「我后来仔细想过了,就像你说的,我的确太自以为是,我没有考虑帆帆的心情。」也没考虑他的。 「你只是不忍心帆帆受伤,你很怕他受到跟你以前一样的苦,所以你才会那么想将他拉离开他爸爸身边。」 那又怎样?她身子轻颤。「可是帆帆还是选择了他爸爸。」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他沙哑地低语。「你不是说要相信人间有爱吗?给王启明一次机会吧,我相信这次他会好好对待帆帆。」 第二十六章 「你怎么知道?」曾经使用过暴力的人会那么容易悔改吗?她不敢轻信,更奇怪曾经待人冷漠的他竟会相信。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叶维之再次看透她的思绪,苦笑地解释。「他是太爱思婷了,失去她,又丢了工作,才会那么痛苦,帆帆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因为他看见帆帆,就会想起曾经对不起思婷的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她问。 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终于下定决心道出深埋心底的秘密,一个男人最不堪的秘密。 「我不是跟你说过,思婷在遇见我以前失恋了吗?其实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对方不肯离婚跟她在一起,所以她才会赌气接受我的追求,跟我结婚。」 她愣住。「怎么会这样?」 「婚后因为我常加班不在家,她因为寂寞,又让那男人趁虚而入了,跟她纠缠不清,才怀了帆帆。」 「所以帆帆是那男人的孩子?」她愕然望他,这才明白为何他一直不肯去验dna。 他神情更苦涩。「她以为有了帆帆,那男人会愿意跟老婆离婚,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想到那男人最后还是抛弃了她,她只好独自抚养帆帆,后来才又遇上王启明。」 香草蹙眉,发现自己无法喜欢罗思婷这个女人,虽然她很值得同情,但她伤害了他。 「她该不会也把王启明当救生圈吧?」 「我想不是。」叶维之摇头。「经过两次教训,我想她终于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了,她曾经跟帆帆说过,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她愿意跟王启明成为一家人,却吝于给他真心的爱。 香草心一拧,忽然觉得喉间很酸,很想哭,眼眸隐隐刺痛,为他而痛。 他为了前妻收拾浪子心,对方却原来只是利用他,又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我想帆帆个性是像他妈妈,就算受了伤,还是想回到最爱的人身边。」 「所以你不希望让帆帆上法庭,被迫做出选择?」 「嗯。」 你就非要逼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思婷跟她的儿子都选择离开我吗?你以为我的心就不会痛吗?以为只有你自己会心痛吗? 想到他曾对她如此嘶喊,她不禁泪眼迷蒙。 「对不起,你那时候心里其实也很痛吧?明知道帆帆会做什么选择,还鼓励他说出来,我却还怪你……是我不对,我不好,对不起……」 她声声道歉,声声拉扯着他最脆弱的那根心弦。 明明他是来向她道歉的,怎么反而是她先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叶维之喉间一酸,蓦地拥住她。「我应该想到那时候的你有多伤心,我应该想到你是因为小时候的经验,才害怕帆帆步上你的后尘。」一想到她就连逃回育幼院也不敢进门,只敢一个人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颤抖,他便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是我不好,我那天不该吼你的,我应该想到你有多难过。」 「你没有,是我不对,是我让你……」她伤心地哽咽。「再次失去自己所爱的人。」 「我没有失去帆帆。」他哑声强调。「他只是不能跟我住在一起而已,他的心里有我。」 「可是——」 他抵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争辩,取出手机,在她耳畔挂上耳机。「你听听这段录音。」 是什么?她迷惑地望他,他只是淡淡一笑,按下播音键。 帆帆甜软的童音清晰地传进她耳里。 「香香姊姊,是我,帆帆。叔叔说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所以我今天要告诉你,其实我……一直想跟爸爸在一起。我很爱爸爸,虽然他有时候会打我,可是他也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会买给我,他也会跟叔叔一样陪我玩,跟我一起洗澡,我真的很爱爸爸。」 他爱爸爸。香草听着,珠泪盈于眼睫。 「……可是我也喜欢叔叔,他跟爸爸我都喜欢,我不想选,为什么有爸爸就不能见叔叔?他们又不在天堂,我两个都想见啊!」他顿了顿。「香香姊姊,你原谅帆帆,好不好?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她啊! 她伸手掩唇,藏住一声啜泣。 「……叔叔说,以后他就是我干爸爸,香香姊姊,你做我干妈妈,好不好?」 帆帆要她做干妈?可以吗? 香草感动地揪着心口,她抬眸,迟疑地望向叶维之,他好似早料到她的反应,温柔地摘下耳机。 「就这么说定了,香草。」性感的嗓音挑逗她耳畔。「以后我是帆帆的干爸爸,你是他干妈妈,如果他爸爸再敢欺负他,我们两个都要为他出头。」 她怔怔地点头,泪珠不断坠落。 他爱怜地以自己的唇,一一掇拾那些晶莹剔透的眼泪。「对不起,你总是想尽办法逗我笑,我却让你哭了。」 她闭上眸,享受他甜蜜的眷宠,嘴上却仍倔强。「我没有哭。」 他嗤笑,捏了捏她的俏鼻尖。「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逞强,哭就哭,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她就是不好意思嘛。她微微嘟嘴。 他又心动又心疼。「以后别这样了,想哭就哭,不用强忍着,知道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又想哭了,眼泪纷纷坠落,只好埋在他衣襟里擦,一面娇声埋怨。「你真讨厌,害人家又哭了。」 「对不起。」他真心地道歉。 「不用道歉啦。」她在他怀里撒娇。「我现在懂了,其实流眼泪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只要是跟自己爱、同时也爱自己的人在一起,不管是哭是笑,都很幸福,你说对不对?」 「对。」他情动地拥紧她。「我也懂了,做个冷血无心的机器人一点都不好玩,人还是该有喜怒哀乐,这样生活才会精彩,人生才有意义。」 「也就是说,你还是需要爱?」她扬起脸蛋,俏皮地睇他。 「那你给不给呢?」他顺着她开玩笑。 「为什么要我给?」她拿乔。「帆帆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似曾相识的对话令他笑了,顺手摘起一朵波斯菊,簪在她鬓边,然后细细欣赏。 「干么?」她脸蛋羞红。 「你果然很适合桃红色。」他含笑赞赏。 她更羞了,别过眸,不敢看他。 他牵起她的手。「香草,如果我说我很贪心,还想要很多很多爱,帆帆给我的远远不够,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她娇嗔。「你不是冰山酷宅男吗?要那么多爱干么?」 「我不是。」他煞有介事地澄清。「我只是一个很需要爱的幼稚鬼,要很多很多的爱,不然会好可怜。」 他这是在对她撒娇吗?她好笑,想调侃他,却让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全身发烧,过了好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好吧,幼稚鬼,你说,你要姊姊这么爱你?」她妩媚地问。 「这个嘛……」他眯起眼,眸中射出百万伏特的电力,电晕她,俊唇顺势贴上她耳畔,巨细靡遗地描绘脑中的暖昧画面。 夜幕降下,清风吹过花海,漾开美丽的波浪,而她听着他魔魅般的语言,害羞得将脸蛋埋在他肩颈笑。 究竟他形容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事关限制级尺度,火热激情,十八禁,八十最好也禁,以免喷太多鼻血,有害身体健康。 所以,我们就不研究了—— 后记 【后记 温芯】 大家好,我是温芯。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军事宅遇上社工女,一个以宅在家研究军事武器为乐,一个以趴趴走到处助人为乐,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当时决定用这样的角色设定时,自己觉得很有趣,等到下笔时才知道痛苦。所谓的军事宅,到底在「宅」什么?一些基本数据总要查一查吧?总不能连几款经典武器都不晓得就胡乱掰。而社工员平常又都是在做些什么? 儿童中途之家跟育幼院有没有不同?故事里还有个孩子,虽然很贴心,但要叫他出来串场演戏仍得费一番功夫,讲的台词不能太成熟太不像个小孩,但又要能够跟男女主角对话…… 我在干么?何必这样自找麻烦?但还是想写,想看香草怎么挑逗硬是要摆酷的维之,想看他怎么对她宣告全面投降~~(啊!我爱死了男主角对女主角臣服。) 总之,很高兴能完成这个故事,参与这回的年终主题套书活动,这次的赠品很不错唷!连作者本人都好心动,好想跟编辑拗一些来玩赏~~ 在写香草时,我安排她对帆帆的继父有偏见,认为他曾经对帆帆暴力相向过,一定不会爱护他。暴力的确很可怕,会对妻小家暴的男人也令人瞧不起,不过一个对孩子很凶的父亲或母亲,未必不爱自己的孩子。 某天,小芯子独自在家里附近吃面,隔壁桌有个妈妈带儿子,妈妈点了一大碗面,儿子也想自己点一大碗,不想吃妈妈分给他的小碗。 那时候,妈妈对儿子说话的口气好凶,不停地骂他,儿子眨着眼睛,无辜地闪着泪光。 小芯子看了,很为他心疼,只不过是一碗面,而且那孩子只是细声细气地要求,不像一般小鬼头又哭又闹,惊天动地,我不懂为什么这个妈妈态度要这么严厉?我擅自猜想,这个孩子一定不幸福,他一定很委屈很可怜,心上很多创伤。 可是后来,我看见妈妈舀起一匙汤面,一面碎碎念,一面喂儿子吃,在喂以前还会先细心地把汤面吹凉,怕烫着儿子。那一刻我感到汗颜,其实我又知道些什么了?这个妈妈自有她表达爱的方式,我根本不晓得这对母子俩平日是怎么相处的。 大家别误会,小芯子可不是在鼓励打骂教育喔,只是觉得有时候我们看一个人,看一件事,也可以试试从不同的角度看,这样比较不会被既定的偏见框住。 还是一句老话,希望大家都幸福美满啦!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型男型女大改造之一《滋润干物女》; 02、型男型女大改造之二《点燃大木头》; 03、型男型女大改造之三《软化小古板》; 04、型男型女大改造之四《挑逗酷宅男》。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