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咬一口》 第一章 【第一章】 舒妍被一阵闷痛感痛醒。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潮湿,腐败的难闻气味,她的后脑勺隐隐发疼。 抬手想揉痛处,却发现双手被牢牢綑绑在背后,双腿也被绑起,嘴上甚至还被贴了胶布。 可恶!舒妍动了动手脚,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会儿。 她只记得她按着地址寻到目的地,才推开门,头部便遭受重击,接着发生了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连攻击她的人是谁都没看见。 咦?不对……舒妍扬眸,这里不是她寻来的港口餐厅,这里是哪里? 舒妍四处张望,决定先弄清楚身处何地—— 坪数不大的空间,凌乱破旧,堆放着许多杂物;一道密闭的门、一扇隐隐透入阳光的气窗,而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倒卧着一个看不见脸庞的男人。 人?! 谁?是死的还是活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舒妍倒抽一口凉气,眨了眨眼,缓过心神,视线最后凝定在男人身上。 男人侧躺着,背对她,看不见脸。 舒妍没有犹豫太久,手脚并用,费力地移动至男人身旁,以被绑着的双腿踢了踢他…… 男人呻 吟了声,无意识地转过身来—— 吓!舒妍吓了好大一跳!贴在嘴上的胶布掩去她所有吃惊的低喊。 邵一帆?! 舒妍定睛望着地上的男人。 他斜躺在地,和她同样双手被反绑,一头浓密黑发披散而下,一张平时瞧来落拓不羁的俊颜狼狈不堪,颊面红肿,额角血迹已经乾涸,衣着凌乱,显然与人打斗过…… 他还活着吗? 舒妍心慌至极,垂眸察看他伤处,俯身听他鼻息。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身上的外伤看来似乎也不严重……万幸,他就在这里。 暂且不论这儿是何处,他又是如何被带来的,只要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舒妍松了口气,试图以声音与动作唤醒他,地上的邵一帆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惊扰,掀动眼睫,悠悠醒转。 「妍……舒妍?」邵一帆视线由蒙胧转为清晰,意识逐渐回复,瞪着她清丽脸庞,不可置信。 他吃力地坐起身,视线牢牢实实地巡了周遭几圈,最后回到舒妍脸上,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被贴了胶布的舒妍发出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话语。 「只贴你不贴我,看来是你太吵了。」邵一帆神志彻底清醒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仅有舒妍被贴胶布的状态幸灾乐祸。 他确实有满腹疑问想问舒妍,但在舒妍无法开口之际,什么提问都是枉然。 舒妍与邵一帆相知甚深,毫不讶异他挖苦般的回答,也毫无意外地回他一记狠瞪。 「等等,我先帮你把胶布拿掉。」邵一帆忽而靠近舒妍,两张脸庞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舒妍一秒钟就向后弹开。 「@#%^&﹡#$#%&&﹡^%#!」不用猜,这句话直译出来绝对是「你这大笨蛋快滚开!」之类的话。 把胶布拿掉就把胶布拿掉,他靠这么近干么?舒妍快将他瞪穿了。 邵一帆边笑边欺近她。 「二小姐,别以为我想吃你豆腐,请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我的手被绑在后头,能帮你撕掉嘴上胶布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用嘴,二是用手。要用手帮你撕的话,屁股就得在你面前晃来晃去,虽然我个人是不介意,也对我结实的臀部线条很有信心,但是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邵一帆说话口吻一贯吊儿郎当,直勾勾瞧着舒妍的眼神很有凉凉看好戏的意味,其实只是想掩饰他的心慌与紧张。 他千算万算,就是不愿令舒妍涉险,为何舒妍会陪同他在此地? 舒妍瞪着邵一帆,开始痛恨起自己稍早时的决定。 她究竟为什么要跑来找这个无赖呢?他是生是死与她何干?他们多年前就不再是一对恋人。 算了,现在可不是为了这种事纠结的时候。 一番权衡之后,舒妍壮士断腕地将脸凑到邵一帆面前,恨恨闭上眼,颇有不管他要怎么做都随便,反正她都看不见的鸵鸟意味。 「我都不知道你这种行为究竟是勇敢还是不勇敢。」邵一帆望着舒妍紧闭的眉眼大笑。 他站起身,花了一点时间说服自己打消以嘴替她撕胶布,趁势舔吻她的念头,接着侧身调整角度,以行动受限的双手为舒妍撕除脸上胶布,然后听见她喉咙发出一声刻意压抑的痛哼。 他的动作很快,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一向是他的行事准则,而他知道舒妍向来很能忍疼。 果然,舒妍能说话之后,连声痛也没唉,只是问:「你的伤还好吗?谁把你打伤的?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的伤不碍事,倒是你,你有受伤吗?」虽然她看来并无大碍,但邵一帆仍担忧地反问。 「没有。」舒妍摇头,忽视后脑勺的闷痛感。 「太好了。」邵一帆露出了个谢天谢地的表情。 「我不确定这里是哪里,应该还在码头附近,至于,打伤我的,」邵一帆顿了顿。「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一位。」 舒妍盯着邵一帆蓦然黯下的眼神,果断地决定先对这件事略过不谈。 「好了,别管这些了,我们得先出去才行,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身上有刀子或是能割断我们手上绳索的东西吗?」今天没带那个瑞士刀钥匙圈出门真是失策,舒妍问话问得有些懊恼。 「暂时没有,先四处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吧。」邵一帆扬眸朝左右望了望。 「四处找找?怎么找?殭屍跳?」舒妍努力站起身,望着他们两人皆被綑缚的双脚,回应得很没好气。 光是由坐姿改为立姿都已经十分艰钜,怎么找? 「殭屍跳就殭屍跳吧,人一辈子也没什么机会殭屍跳的,我倒是挺想看你这位教养良好的千金大小姐殭屍跳。」哈哈,他光用想像的都觉很乐。邵一帆无良地放声大笑。 这人脸容分明已经万分狼狈,怎么还能惹人想再多搥他个两拳呢? 她方才应该趁他倒地时击毙他的,舒妍真觉邵一帆烦透了。 更何况,若非此情此景,平时邵一帆说话,还总爱叼着根香菸,说话时菸头一摆一跳,更加惹人想出拳……对了,菸头!香菸! 「喂!邵一帆,你的打火机放在哪里?不会真戒菸了吧?」舒妍突然出声问。 「之前要我戒菸的是你,现在要找打火机的也是你,舒妍,你很难伺候。」邵一帆望着她失笑。 舒妍白他一眼。「快点。」 「如果没掉的话,应该在右边口袋。」邵一帆鼻尖往下努了努。 「牛仔裤?」舒妍望了眼他绉巴巴的牛仔裤,眼神看来有些惊惧。 「我的上衣看来像有口袋的样子吗?」邵一帆好笑地看向自己身上的黑色短袖t恤,那微微挑起的嘴角当中隐约含有几分挑衅。 好的,衣服没有口袋,而他们彼此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想要拿出对方长裤口袋里的东西,势必需要另一人帮忙。 但是,把手伸进男人裤子口袋里东掏西摸的行为实在超出舒妍的尺度,更何况,她只能侧着身体看的视野有限,谁知道会摸到什么? 「好了,别挣扎了,难道你以为我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对着你勃起?」邵一帆毫不客气地对纠结无比的舒妍补了一枪。 「……」舒妍已经完全不想理会邵一帆的口无遮拦,站起身,忿忿地移向他,不情不愿地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 弯低身体,肩膀再下去一点,再低一点,更低……有了! 「中!」舒妍兴奋地拿出目标物,兴高采烈地试了试能否点着。 「太好了,还有瓦斯!」舒妍高兴地看着火光,接着迅速熄灭,唯恐浪费任何一丁点光亮。 「你想烧什么?」她极度雀跃的神情令邵一帆不解。 「当然是烧你手上的绳子。」舒妍理所当然地道。 「啥?」邵一帆一时之间没弄懂。 「过来一点,不对,过去过去,再过去一点。」舒妍命令邵一帆调整姿势。 「你到底要做什么?」邵一帆被她推来推去,这下换他很没好气了。 「好了,可以了。」舒妍满意地调整好角度,终于大功告成。 「什么可以了?」 「动作快喔。」舒妍好心提醒。 「快啥?」 轰!在邵一帆还没意会过来的时候,舒妍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两手被綑绑之处点火,火苗迅速往绳上窜烧,绳索很快便被烧细断裂。 「烫、烫烫烫……」邵一帆飞快挣开着火之绳,双脚跳动,踩灭地上火光。 「舒妍!你很乱来!」他又叫又跳地大声抗议。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她哪里学来这些有的没有的?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从前很安静、很优雅、很腼;随便一个内敛清秀的笑容,都能轻易夺去他呼吸。 「哪里乱来?我是对你很有信心,瞧!你这不是解开束缚了?快把脚上的也解开,还有我的。」舒妍望着地上焦黑的绳子,双手在邵一帆眼前晃了晃,朝他笑了笑。那笑容秀丽绝伦,同样令邵一帆心跳骤快,无法招架。 「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烫你就是了。」邵一帆瞪着舒妍灿灿笑颜,对她胆大包天的行径有些气恼,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法炮制吓吓她,但他确实舍不得。 邵一帆摸了摸鼻子,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之后,开始闷闷地动手为舒妍松绑。 第二章 「欸,你是怎么来的?」好了,他总算可以解决他的满腹疑问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 「当然是骑我的摩托车来的。」舒妍挣开手脚束缚,显然觉得邵一帆的提问很无聊。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跟着我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外出?」 「我有事找亮亮,到『咬一口』,亮亮说你接了通电话,接着就匆匆忙忙地出门,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就跟来了。」舒妍动动手脚,开始探寻四周,寻找有没有能够派上用场的物品,回答得言简意赅。 「咬一口」是邵一帆在台北开的巧克力专卖店,而亮亮则是她游戏工作室里的前任助手,同时也是邵一帆的妹妹。 大约在半年前,亮亮向她提出辞呈,说哥哥的巧克力专卖店即将开幕,人手不足,想去帮忙;舒妍心想,想帮忙亲人的事业也是无可厚非,于是,虽舍不得亮亮离开,仍是点头答应。 接着,亮亮约莫是知道她的工作室忙不过来,便时常在巧克力专卖店和游戏工作室中两边跑,尽量帮她分担一些小事,跑着跑着,就跑出想帮她和哥哥牵线作媒的念头,时常扣住些她想要的资料,让她去店里拿。 最初几次,邵一帆很忙,并没出来接待她,她也没多作他想,自然而然养成了只要去找亮亮,便会留下用餐的习惯;即便亮亮与邵一帆同姓,她也从没想过亮亮会是邵一帆的妹妹。 所以,当某一日,亮亮兴高采烈地将邵一帆从「咬一口」的后场推出来,说要介绍哥哥给她认识时,她毫无心理准备,被杀得措手不及,甚至慌慌张张打翻了桌上水杯。 「妍姐,你跟我哥认识?」她难得失常的反应令亮亮睁着大眼睛瞧她。 「不认识!」她斩钉截铁地回,明明那么想平静以对,却掩不住心慌意乱。 邵一帆当时对她的否认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盯着她,那眸光很深、很长、很热切,很令她心慌,正如同此时一样,舒妍实在好气自己还会因他的注视而面红耳热、心跳飞快。 「我是接了通电话,但并没有告诉亮亮我要去哪里。」邵一帆望着她娴熟的翻找动作,纠缠在她脸上的目光赤裸裸的,毫不掩藏,像是想望穿她一样。 「你是没说,但你把地址抄在便条本上。」舒妍尽量不对上他的眼,好让自己不受他影响。她吹开旁边纸箱上的灰尘,将心思放在别处,纸箱上头的印刷字体写着绞肉机。 舒妍拧眉,打开纸箱查看内容物,确实是台机器。 她不需要绞肉机……舒妍十分失望地将那个纸箱推到旁边去。 「有写地址的那张便条纸我带走了,早就揉烂扔掉了。」总不可能舒妍跟在他身后捡到吧? 邵一帆看着那个被舒妍不屑一顾的纸箱,接着动手翻起旁边的杂物。 这里究竟是堆放什么东西的仓库?这当中有派得上用场,可以帮助他们脱困的物品吗? 舒妍侧首给了邵一帆一个「这还用说吗?」的眼神。 「你写字那么用力,我用铅笔在下一页刷一刷,还怕看不见你写的地址?」 「你当拓印就是了?」正从杂物堆拉出几把废弃雨伞的邵一帆停下动作,问。 「嗯哼。」舒妍随便应了声,继续东翻西找。 她的回答顿时令邵一帆感到头很痛。 长久以来,他机关算尽,对舒妍百般呵护,甚至不惜推开她,就是唯恐将她卷入一丝一毫危险,未料多年后的现在,他早已离开龙蛇杂处的环境,寻了一份正常正当的职业,甚至还白手起家经营起巧克力专卖店,舒妍却陪他一道涉入莫名其妙的险境,而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你对我旧情难忘的程度真是令人动容。」邵一帆将那几把从杂物堆拉出的雨伞扔开,最后只能不正经地归纳出这个很不正经的答案,很高兴地看见舒妍神情因此一愕。 糟了,他越来越喜欢惹她了。 自他与舒妍重逢后,舒妍给他最大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不是完全忽视他,就是彻底将他当空气。 最初,他十分无法忍受舒妍这样的对待,她的漠视令他难受至极。 后来,他想,与其被她冷淡以对,还不如激怒她,让她又窘又气,至少这样还能显出他在她心中尚有一丝分量,能轻易影响她情绪。 没想到,他越惹越有心得,开始欣赏她的活蹦乱跳,并且像个幼稚的小学男生一样,因此乐不可支,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邵一帆,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对你哪有什么旧情?」果然,舒妍一秒钟便被惹毛。 「我们都已经分开七年,你知道七年有多久,又能改变多少事情吗?我若是当年生个小孩,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我可不会厚颜无耻到以为你上台北来开咬一口是为了我。」 「你现在是在气我当年没让你生个小孩?」邵一帆继续厚颜无耻兼不正经。 「不、是!」如果有人能在三句话内便让她气炸,那人绝对非邵一帆莫属。 她气呼呼的模样令邵一帆失笑。 「舒妍。」邵一帆管不住自己,迈步走到她身旁,伸手触碰她发心。 她的秀发软滑细致,就如同记忆中的一样。 「干么?」舒妍立即挥开他的手,美眸恶狠狠地瞪向他。 「假如我说是呢?假如我说我确实是为了你而来,你会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回到有她在的城市,确实是这些年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并不是抱着能与她重逢或是旧情复燃这种奢望回到台北的;但,他的确是因为她,所以才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所以才想成为一个能够匹配得上她的人。 他想回到曾经和她相爱过的城市,想守住他们之间共有过的回忆,想走过那些曾和她一起牵手走过的道路,即使她已经另有所爱,即使她已经结婚了,都不要紧。 他只想待在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她是他的动力,陪伴他经历凛寒冬日,驱策他从肮脏无底的泥沼中爬出来;她是他的盼望,历经岁月更迭,几经寒暑,却从不曾更改。 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邵一帆踩到她的地雷,令舒妍毫不犹豫地爆炸。 自她与邵一帆重逢之后,她最讨厌的,就是他动不动便提陈年往事。 他自以为是明星吗?老爱炒旧新闻? 「什么反应也不会有。」舒妍瞪着他,回应得斩钉截铁。 她方才来时,明明那么担忧邵一帆的安危,可真和他见了面,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她又忍不住生起他的气。 他所有的一切都令她生气。 无论是那张明明狼狈却仍显英俊的脸庞;那具浑身是伤,却仍散发出性感男人味的高大身躯;又或是那张老爱挖苦她,净说着不正经话语的嘴…… 她真讨厌他,更讨厌他像他们当初分开时一样,轻易左右她心情,主宰她思绪。 「真无情啊,舒妍,我受伤了……」邵一帆唯恐还不够惹恼舒妍似的,夸张又可怜兮兮地指控。 「无情?你有资格说我无情?」舒妍闻言再度炸裂。 无论是家人、朋友、同事,甚至不相关的路人,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能维持优雅的举止与合宜的应对,偏偏在邵一帆面前就是不行。 「邵一帆,当年是你不要我,现在我也不要你,很公平。好了,你不要再说废话了,你真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这个看来很像废弃仓库的地方难道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吗? 舒妍继续努力寻找能够帮助他们脱困的物品。 见她如此拚命,额际都已隐约沁汗,却连一刻也不肯松懈,邵一帆不禁猜想,她或许已经因为被困在此地而十分慌张,只是不愿示弱,心中对她的怜惜之情满盈,于是眯细了墨眸,一反方才轻佻的态度,说话口吻郑重得像起誓。 「别担心,舒妍,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他严肃地保证。 他绝不会令她涉险,他会保护她所有的幸福、美好,与安全,这是他许久之前,便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惜舒妍对他的说词完全不领情。 「不用你带,我自己也会找到办法出去。」她一阵查找之后,此时来到仓库大门边。 她从狭窄的门缝往外望,推了推仓库的门,转动门把,发现全然推不动之后,望着另一面墙高处的气窗,若有所思。 「这么大的口气?你哪来的自信?」邵一帆失笑,顺着舒妍的眸光看去,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大门被封死,他们势必得找别条出路,而唯一的出口只剩那扇气窗。 气窗上有风扇,他们之中得有人想办法爬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卸下那面风扇,再试试能否从那扇窗户逃脱。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能够卸下扇叶的工具。 果不其然,舒妍又再度东翻西找,翻找前,不甘示弱地抛下一句—— 「哪来的自信?就凭我是实境逃脱游戏的制作人,我还不够格对自己有自信吗?」 对,实境逃脱游戏!邵一帆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他怎会忘了舒妍的职业是实境逃脱游戏制作人呢? 实境逃脱游戏是近年十分风行的游戏,甚至还有为此项主题打造的电视节目,设计概念源自于推理、侦探小说。 主要的游戏过程,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数名游戏者困于密室之中,游戏者们必须分工合作,查找密室中的线索,解开谜题脱困,而舒妍行之有年的游戏工作室在业界已颇具名气。 第三章 莫怪舒妍能够轻易拓印出他的目的地地址、利用打火机烧断他手中绳索,发现自己被困在仓库后,反应更是沈稳冷静,可以从容不迫地寻找脱困方法。 她根本就是职业病大爆发,真将他们的遭遇当作一场实境游戏,邵一帆觉得他的头越来越痛了。 她怎会涉足实境游戏这领域呢? 他一直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找不到适合的时机问她。 他隐隐约约觉得,舒妍成立游戏工作室的原因或许与他有几分关系,毕竟,从前涉猎各类型游戏的人可是他,带领她玩遍各游戏的也是他。 可他又唯恐期待越高,失望越深,最后百般煎熬,左思右想却是不敢询问,就连侧面向亮亮打探都感到害怕。 无视邵一帆变来变去的脸色,舒妍持续搜索可用物品的眸光突然停住,扬眸看着头上那扇看来很不牢靠的气窗,忽而有了别的想法。 那片风扇看来十分破旧,会不会早就氧化生锈,轻轻松松便能卸下? 她或许可以先爬上去看一看? 舒妍再度打量起周遭物品。 那里有个货架、废弃的桌子、办公椅,旁边还有几个木箱,如果能够成功堆叠,应该能攀爬上去……舒妍开始积极研究起爬到气窗上的路线。 她想爬上去?在不寻求他的帮助之下? 她真以为她能独力扛动且堆叠这些物品? 邵一帆摇了摇头,觉得舒妍如同小女孩,既逞强又天真,不禁笑了出来。 「舒妍,你以为人生是游戏?随便按几个键就能放密技?」不逗弄她几句真的很难。 邵一帆走到仓库大门旁,转动门把,研究门锁,几度冲撞,再度确认大门是否真打不开。非得亲自确认,他才会将气窗列入考量。 舒妍停下手边动作,回眸望向邵一帆,眼神因回想起某些往事,变得冷淡无比。 「密技从来就不是随便按几个键就能放的,更何况,人生就是场游戏,这句话是你教我的,邵一帆。」舒妍试图将每个字都云淡风轻地带过,可却无法。 她话意中的酸楚与怨怪清清楚楚,无处遁藏。 「……」邵一帆闻言,心头一凛,望着舒妍坚定与看似无情的眉眼,被她堵得全然无话可回。 是,这是他说的。 这是当年他拒绝舒妍时说的。 当她还是个游戏白痴,当他们因游戏而相识,当她还很爱很爱他,但他却不得不推开她时说的。 当时,他无视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将她紧紧捉握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说得如此决绝。 人生就是场游戏……她果然还记得…… 邵一帆自知对舒妍有愧,被她呛得心头泛酸,瞅着她忙碌的背影一阵苦笑。 「我来吧。」邵一帆突地对前头的她出声。 正在推动桌子,本以为邵一帆宁愿挖苦调侃她也不愿帮忙的舒妍一愕,回眸,视线冷不防与他相交。 邵一帆朝她拉开笑容,神情隽朗,言谈间仍是惯有的一派轻松与吊儿郎当。 「二小姐,搬东西,或是像只猴子爬来爬去、拆窗户这种事,就交给小的来吧。」 保护她,是他的初衷,一如既往—— 【第二章】 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陈年菸味,混合着泡面与饮料的气味,佐以旁若无人的鼾声、令人难以忽视的交谈音量,和就算戴上耳机也掩不去的射击游戏枪响……凌晨一点钟,活了二十二个年头,毕生连汤姆熊与ktv都没踏入过的舒妍,从没想过她竟会坐在一间网咖里。 「仪欣、仪欣,快醒醒,你还要再睡多久?我们回家了啦。」舒妍摇了摇趴在邻座睡着的同学。 这里的家,指的并不是她与大学同学仪欣两人真正的家,而是她们在学校附近共同承租的房子。 「回去干么啦?房东那里没电好热,这里有冷气吹……再说,包台时间不是到早上六点吗?等时间到了再回去,你累也趴一下嘛,哈……」好困,说话的女孩打了个哈欠,接着又趴在桌上睡了。 「仪欣……」讨厌……叫不醒同学的舒妍沮丧地垂下肩膀。 她抬眸睐向四周,不安地咬着下唇—— 隔了好几桌的那个中年男子,嘴里咬的不知是槟榔还是口香糖? 隔壁走道的那对情侣,女人枕在男人肩上,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向男友撒娇?而斜对角那个不停抖动下半身的青少年,他的手放在桌子底下,究竟在做什么? 和陌生人待在陌生环境令舒妍极度不安,就连多停留几秒钟都感到无比煎熬,又怎么睡得着? 舒妍拉了拉裙摆,试图撇去杂乱的心思,正襟危坐。 事实上,若不是明天一大早赶着交的报告未完成,若不是租屋处今晚无预警停电,若不是笔记型电脑电量也用罄,若不是仪欣建议到网咖来赶作业,她又怎会糊里糊涂地到网咖来,随着仪欣包台…… 总之,一切都是她太轻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将仪欣一个人扔在这里。 可是,既然报告已经顺利做完,她又睡不着,那么,她该如何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舒妍好想将自己掐死。 舒妍自顾自沈浸在懊恼自厌的情绪里,全然没发现和她相距一段距离,坐在她斜后方的邵一帆,已经悄悄观察了她许久。 她不是那种外放亮丽、一眼便引人注目的类型,可是,观察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一张素颜清清秀秀、乾乾净净;一袭墨黑深浓、无烫无染的头发绸缎般光滑,再配上纯白洋装,令她显得越发晶莹剔透、纯净无瑕,与嘈杂的网咖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她反反覆覆地拉弄裙摆、缠绕发尾、左顾右盼,眼神不断飘移的举止;她的脸色白白红红青青紫紫,变来变去,不只肢体语言丰富,脸上表情也十分精彩。 看这个大家都很自在的环境令她如此不自在,其实很好笑。 这里是网咖,不是赌场或酒店,网咖已经是邵一帆出入过最单纯的环境之一,他真不明白她究竟在坐立难安什么。 可是,他觉得她太小题大作的同时,却又不禁觉得她好可爱。 她清丽绝伦、灵秀脱俗,简直像是误闯森林的小白兔,和一向在污泥中打滚的他是彻彻底底相反的两种类型。 他不该对可能会被他吓坏的好女孩产生任何兴趣,就算她在他眼中有多么有趣,或是多么难得一见也一样。 可是……好女孩突然偏首,游移不定的眸光毫无预警朝他这儿飘来,澄净无垢的眼神与他相交,吓得他胸口一震,连忙将目光别开,险些在游戏中惨遭对手暗算。 搞什么?!他干么反应这么大?简直像个毛毛躁躁的青少年,他明明已经离开青春期很久了。 邵一帆说服自己将心神拉回至电脑萤幕前,专注在他即将迈向一百连胜的射击纪录里,眼角余光却管不住自己,时不时溜至舒妍的座位,窥伺她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她反覆打开几个入口网站的网页,逛了新闻、点了拍卖,接着又百无聊赖地一一关起。 她瞪着桌面发呆了好几分钟,然后开启网咖预设的几个热门线上游戏之一,进入创建角色的画面,开始新手教学…… 噢?!坐立难安的好女孩居然决定要挑战线上游戏? 这真是个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观察她果然很有乐趣,邵一帆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的游戏画面。 她看起来应该是个新手……不、她绝对是个新手,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什么单机或线上游戏都没玩过的那一种。 瞧!她选了一个最糟糕的职业和武器,傻傻地连游戏教学都搞不清楚,竟然在闭着眼睛也能过关的教学战斗中华丽丽地失败了! 啊哈哈哈!这真是太荒谬了,邵一帆笑得很欢快的同时,便被敌人很欢快地奶了两枚手榴弹。 「shit!」他的一百连胜! 邵一帆在突来的爆破之下努力找掩护、退出弹匣、装填子弹、抢救人质,歼灭敌人! 他拚命杀杀杀、打打打……吓!萤幕的反光里为何突然出现好女孩的身影?! youlose 萤幕上出现的斗大红色字体,正式中止了邵一帆得意洋洋的连胜纪录。 邵一帆惊愕回阵,舒妍手里拿着杯饮料,就立在他眼前,怔怔地与他四目相对。 「呃、你……」怪了?他的声音怎么听来不像自己的? 「啊?对不起,我……因为你玩游戏很好看,虽然输了,可是,很好看……我不是故意一直偷看……」 直到邵一帆开口之前,舒妍都没发现她竟然如此没礼貌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猛瞧,意识到这件事之后,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猛咽口水,喉咙好乾。 其实,她原本只是去柜台拿饮料而已。 没料到经过邵一帆的座位时,会被他完全吸引住目光。 她虽不懂任何游戏,可是,邵一帆战斗的姿势很流畅,不只是萤幕上的虚拟人物而已,就连他这个真人敲打键盘的操作与手速都很华丽、迅速,令人目不转睛。 所以,她一直静悄悄立在他身后,没能移开脚步;头一回看见如此漂亮的游戏操作,她总算明白为何有人喜欢看游戏实况。 天哪!好女孩就连声音都十分甜美! 假如偷看需要道歉的话,需要道歉的人绝对不是她。 呃?不对……偷看?她在看他呢,而他居然输了? 第四章 邵一帆的男性尊严受伤了,当一个男人的男性尊严受伤时,往往会做出许多傻事,说出许多蠢话,比如—— 「我又不是你,就连新手教学都会失败。」不是吧?他说了什么?邵一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全然没意料邵一帆会脱口说出这句,舒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认识他吗?不,她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刚刚可耻的失败纪录? 他偷偷观察她吗?为什么?就为了取笑素昧平生的她?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舒妍视线牢牢盯住邵一帆,试图想从他脸上瞧出可疑的线索。 可惜,除了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之外,她瞧不出别的。 他的发色很深、眉毛很浓,双眼皮褶纹明显,眼珠大且清亮,双目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与方正的下颚令他的脸部线条显得十分刚硬,幸好,他的双唇厚实、唇珠明显,性感迷人的丰唇又稍稍中和了他眉眼间的戾气。 他是坐姿,她看不出他有多高,但是从他结实的臂膀与胸膛看起来,他应该是个需要长期劳动,或是有运动习惯的人,舒妍猜测邵一帆应该高她半个头,甚至更多。 总之,他很有自己的味道,当男模或男明星皆是绰绰有余,但是,她为何要研究他的长相?从他的长相是研究不出他方才那句话的动机或目的的。 而且,就算研究出来又怎样?她本来就没打算结识他或与他深交,她又何必在乎他怎么想? 「抱歉,打扰了。」舒妍端出从小到大训练良好的合宜教养,表现得像个有礼貌的端庄淑女,决定立刻从邵一帆眼前消失。 不能就这么让她走!快说些什么啊!邵一帆!快! 「喂!你——」在邵一帆还没想出该说什么话挽留她时,事情就发生了。 一阵剌耳的摩托车引擎声从外头呼啸而过,夹杂着亢奋激昂的人声呐喊,从外头不知陆续扔进了什么。 哐当——一扇、两扇、三扇……网咖的落地窗应声碎裂,玻璃四散飞溅,安坐的人们高声惊叫。 「呀啊!」舒妍顾不得手中拿着的饮料,捣住双耳,本能反应想蹲下身。 邵一帆快她一步,反应敏捷地将她密密实实藏进怀里,以大半个身体掩住她,护着她蹲下。 他正面看向破裂的窗户,脸色严峻,神经紧绷,右手紧紧抱着她,左手则牢牢拽着某样怀中物事。 就那么几秒钟的瞬间,舒妍靠抵他胸膛,无可避免地吸进他气味,牢记他气息。 然后,她看见他的手指头搭在什么东西上,那像是一把枪,安安稳稳地放在枪套内,藏在他肩下,蓄势待发。 舒妍惊愕地仰颜睐他。 他浑身散发出难惹的强硬气息,气场强大逼人,就像他绝不会让任何东西或任何人接近她或伤害她一样。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纳进他的保护范围里,为什么? 舒妍还不及细想,网咖那位大胡子老板便走到一片狼藉的落地窗前,高声大骂。 「妈的!臭飙车仔,这个月砸第三次了,当老子玻璃不用钱?」 大胡子老板啐了声,打电话报警前继续碎念。 「幸好老子聪明,骑楼多装了几支摄影机,统统朝外拍,就不信这回没拍到车号,肯定让他们赔到哭爹喊娘。」 老板扬手在空中拍了拍,将满室客人饱受惊吓的神智拉回来。 「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坐继续玩,今晚的包台费我付,饮料我请。喂!那个谁,快去拿扫把来扫一扫,玻璃装起来。」显然老板已经被砸出心得,很有一套应变措施。 「你没事吧?」见大家渐渐就定位,网咖内再度恢复和平,邵一帆警戒的心情终于松懈,垂首问仍在他怀抱中的舒妍。 「没有,我没事。你呢?」舒妍慌慌张张地站起,直到此际才发现她竟任由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许久。 「我也没有。」邵一帆跟着她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她笑了笑。 他站起的这刻,舒妍就发现她错了。 原来他不只高她半个头,而是足足高她一个半;他的肩膀不可思议地宽阔,胸膛也远比她想像中的坚硬厚实。 真惊人,她有一百六十公分呢,这便意味着他的身高是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十分魁梧。 「你是警察吗?」在舒妍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瞅着他的肩胛骨发问。 「你看见了?」跟随她的视线,很容易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那是真的吗?」舒妍指的当然是他怀中那把枪。 「你说呢?」邵一帆扬起嘴角,坏坏地将问题抛回去给她。 有人危急时会将手放在假枪上自卫吗?舒妍发觉她问了个十分蠢笨的问题。 「你是警察吗?」舒妍又问了一次。 「我很想告诉你我是,可惜我并不是那种正义使者……你要举发我吗?」邵一帆说得吊儿郎当,全无顾忌。 她是个毫无杀伤力的乖乖牌好女孩,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 舒妍直瞅着他眉眼,思索了会儿,摇头。 「我为什么要举发你?」她问得认真。 「你应该怕我。」一个好女孩应该害怕非法持有枪械的人。 邵一帆捏住她下颚,毫不客气地望进她眸心,想从当中找出一丝惊惶。 「我不怕你。」可惜舒妍的眼里沈稳安静,就连声线都无波无澜。 「为什么?」邵一帆挑眉。 「我不需要怕一个初次见面就想保护我的人。」 她的答案令邵一帆失笑。 他认为她不需要因网咖这种稀松平常的场合感到不自在时,她恐惧得要命;而他认为她应该因他持有危险物品恐惧的时候,她却又勇敢得惊人。 他原想开口称赞她很带种,可是,在这么一个灵致秀雅的女孩面前,任何粗俗的字眼统统都自动自发地咽回喉咙里,自惭形秽。 「你叫什么名字?」邵一帆几度思量,最终只剩下这个问句。 她很奇妙、很矛盾,彻底挑惹他兴趣,令他对她越来越好奇。 「舒妍。舒适的『舒』,百花争妍的『妍』。」她不怕他,毫无防备。 「我是邵一帆,一帆风顺的『一帆』。」邵一帆向她自我介绍,在心中反覆默念她的名字。 舒妍、舒妍……舒心、妍丽,美好…… 他想,他们是云泥之别,就算不会再见面,至少,他能够清晰记忆她名姓。 事情的发展与邵一帆预期完全不一样。 他再度遇见舒研,就在两天后。 她在夜市掷飞镖射气球,掷飞镖的技术奇差无比,差到他无法不笑出来。要怎么扔才能这么低分呢?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确定是张开的吗? 邵一帆嘴里叼着的那根菸头差点掉下来。 「小姐,你还要再玩一局吗?」舒妍用光最后一支飞镖时,老板捧着另一盘飞镖问她。 「我……唔……不要好了。」意识到她再怎么投摊也无法达标,舒妍眸光落向一旁的奖品区,声调和表情同样为难,略显失望地决定放弃。 邵一帆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便看见成排的绒毛布偶——很大很大的那种,他原以为只有小朋友会喜欢的那种。 嘴角一秒钟就失守,骑士精神来得如此飞快且自然。 一只男手横过舒妍面前,递了钞票给摊贩老板,接过老板手中的飞镖盘。 「是那一排娃娃吗?等我雨分钟。」邵一帆站到舒妍身旁,鼻尖往布偶努了努。舒妍讶异地仰颜睐向邵一帆,同时被他的出现和他的发言吓了一跳。 「老板,一支一分,满分的话,第一排的奖品都可以选没错吧?」邵一帆信手拿起一支飞镖,眯阵朝前比了比,态度轻松,就连嘴上的香菸都没拿下来。 「对,第一排的都可以选。」想一局拿满分,门都没有!老板换上新的气球,完全没将邵一帆当一回事。 咻——咻——轻轻松松、百发百中!小儿科般的战斗,前前后后不超过两分钟。 本以为来了个凯子般丢也丢不中的小姐,没想到半路杀出高手,这下赔本了的老板脸色十分难看。 事实上,不只是老板,就连舒妍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她和邵一帆两人玩的是同样的游戏吗?怎么难易度差这么多?舒研都不知该先敬佩邵一帆,还是先鄙视自己。 邵一帆偏眸看向舒妍,得意洋洋,上回被她撞见游戏落败的自尊心瞬间有种扳回一城的虚荣感。 「你要哪一个?选好,让老板帮你拿。」他说话口吻理所当然,就像他是个十 分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欸?选好?什么?」舒妍完全没反应过来。 邵一帆的意思是要将奖品送她吗?她不能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礼物。 可是,那个keroro军曹的娃娃真的好可爱……舒妍视线停留在喜欢的绿色布偶上,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谢谢你,可是不行,我不能——等等,对不起,先等一下……喂?」拒绝到一半,舒妍的行动电话响了。她向旁走开了几步,接电话。 「对,就那个。」听舒妍似乎想拒绝,趁她讲电话的空档,邵一帆乾脆示意老板将那个她一直偷偷看着的绒毛娃娃拿下来,先拿先赢。 邵一帆走近舒妍,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娃娃塞给她,恰好听见她的谈话—— 「十二点?好晚耶!不能早一点吗?现在才九点,我已经很想回家,不想再待在外头了……」舒妍紧皱着眉头。 第五章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在向她要求什么,可她的声音娇娇软软,一点魄力也没有,对方会理她才有鬼,邵一帆心想。 果不其然,舒妍节节败退。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时常这样,也知道你男朋友很久才能上来台北一次,可是……」 抗议还不忘体贴人家,这下不是更让对方有机可乘吗? 邵一帆捻熄了香菸,才替她感到不妙,舒妍就不负期望地败阵了。 「好吧,那也只好这样……我十二点再回去……嗯,拜拜。」舒妍挂上电话,将手机放回包包内,回身,正巧与等在一旁的邵一帆四目相接。 噢,她圆滚滚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满是委屈;她的声音好可怜,楚楚可怜的表情看来也好令人心疼…… 可是,她这不是自找的吗?她干么任由别人欺负啊? 念及她被别人欺负,心头没来由一阵气。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答应别人?」邵一帆劈头就是一句指责。 「啊?」他在说什么?他一直站在旁边听她讲电话吗? 见舒妍似乎没听懂,邵一帆继续补充道:「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想拒绝就说不要,这很简单的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支支吾吾的,只是让别人爬到你头上,白白占你便宜。」 「我……」是啊,为什么她明明不愿意,又要答应别人呢?舒妍一时之间也回答不上来。 从小到大,她就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 她惯于服从权威——父母、老师,或是同济,鲜少有自己的主张。 可是,她的室友因为想和难得北上的男友在家独处,所以要她在外头瞎晃这种事,是邵一帆应该关心的吗? 虽说他上回十分勇敢地保护她,她也不怕他,但他们俩怎么说也不过第二次见面,他未免也管太宽了吧? 「好了,别不开心了,喏,这送你。」见舒妍脸色变来变去,欲言又止,邵一帆将方才得到的,那只长得很奇怪的绿色绒毛娃娃扔给她。 「不要。」莫名其妙被不甚相熟的邵一帆念了一顿,舒妍本能反应将keroro军曹推回去。 「现学现卖啊你?」竟然马上拒绝了?该说她学习能力强吗?邵一帆被舒妍逗得很乐。 「为了逞强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拒绝,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喔。」邵一帆继续多管闲事。 「你又知道我很喜欢了?」讨厌,他干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怎么不知道?你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不过,话说回来,这只东西还真丑,被做成玩偶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爱。我本以为你喜欢的会是什么凯蒂猫、史努比或楼桃小丸子之类的东西。」邵一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参不透绿色军曹的可爱之处,一脸嫌恶。 哪里丑了?明明就很可爱。因为莫名赌气,舒妍没有把内心的话说出来。 她粉红色的鼓胀两颊令邵一帆心生捉弄。 「既然你不要,那我扔了。」邵一帆随手就要抛。 「不行!」舒妍急急忙忙地将玩偶抢过来。 「哈哈哈哈哈!」邵一帆笑到快不能呼吸了。 「你很烦。」他也未免笑得太瞧不起人了。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嫌我烦的女人,通常都是我嫌别人比较多。」那些人是怎么说他的?说他迷人、性感,又很神秘,可他的男性魅力在她身上似乎完全不管用。 「不只烦,还很自恋。」舒妍迅速下了这个结论。 是怎样?她承认他很英俊没错,但是,他有必要说得一副全天下女人都会为他着迷的样子吗? 「好吧,看来我冒犯你了。」邵一帆摸了摸下巴。 「……」说「是」好像太没礼貌了?可又不是「不是」。舒妍直勾勾看着他,没有回话。 「既然这样,乾脆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吧。」邵一帆坏坏地挑了挑嘴角,出了个舒妍怎么都想不到的主意。 「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你可不是时常有机会遇到像我这种游戏高手的,说吧,你想要这条街上的什么,不论是打弹珠、麻将、捞金鱼、射飞镖……我统统帮你赢回来。」 「这是什么补偿的方法啊?」气归气,他的无厘头与无赖居然令舒妍有些想笑。 她的生活圈向来单纯、循规蹈矩,少有意外,原来有人是如此不按牌理出牌的吗? 「快喔,把握机会,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在大马路上是没法对你乱来的,你大可放心。」他像在诱骗好女孩,但他喜欢。 「我……」要答应吗?舒妍思忖再三,拿不定主意。 他说得没错,她确实有大把时间不知该如何挥霍,而他虽唠叨且多管闲事,但并不像坏人,再说,这里是人潮汹涌的夜市,他也不能拿她怎样,如果只是一起玩游戏的话…… 「好!成交!走吧!」再让她犹豫下去就天亮了,邵一帆不由分说,赶鸭子上架。 「什么时候成交了?」舒妍被他拉得莫名其妙,急嚷。「喂!你别拉着我,我不会走丢的。」慢着、等等,她答应要去了吗? 她反应太慢,而邵一帆动作太快,她根本无力应付,被杀得措手不及。 「你太矮了,我会看不见你。」邵一帆不知何时又摸出了根未点燃的香菸咬进嘴里,朝她扯唇笑了笑。 他这下真是在拐带良家妇女,可无所谓,反正他从来就不以当凡事照规矩来的正人君子为目标。 「什么嘛,这样也行?」他一直在制造新问题逃避她的上一个问题。 舒妍觉得她一定是生活无趣太久,闷坏了,所以并不对邵一帆的行为感到反感,反而荒谬得想笑。 「好啦,高手作陪,你不会后悔的……走,我们先去捞鱼。」见她态度松动,邵一帆打铁趁热,兴冲冲拉着她向前行,神情雀跃得像个孩子。 这…… 这么高头大马的男人,露出那种大男孩似的表情,明明嘴里还叼着根香菸…… 既充满乖违感,又好傻。 舒妍怔怔地望着被邵一帆攫住的那只手,已经不只是想笑,真笑了,清清楚楚露出九颗贝壳似的牙齿,唇边扬起的漂亮弧度像一抹沈静新月。 回眸睐她的邵一帆心魂一震,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都还清楚记得她此时脸上的笑容。 他愿意为她的笑容做任何事,他想。 【第三章】 事实证明,就算有高手作陪,游戏制作人也有办不到的事情——那面气窗上的扇叶怎么都拆卸不下来。 更糟糕的是,气窗下方空无一物,任何着力点也没有,就算他们从气窗爬出去,也不可能就这么纵身向下跳。 用绳索垂降? 刚刚綑绑他们的绳子连结起来恐怕不够长,势必得找其他的东西,够长、够牢靠、能够固定……而且,舒妍的身体能够从这扇狭小的气窗钻出去吗? 就算舒妍出得去,出去之后,她又能顺利帮他将大门打开吗?若外头有危险,在仓库内的他完全帮不上忙,只是白白令她落入险境。 事实上,邵一帆认为他们如果够聪明,就不要再打气窗的主意了,这是他在气窗旁再三确认后得到的结论。 「邵一帆,上头如何?从气窗出去可行吗?」等在下方的舒妍仰头问他。 扇叶拆不下来的事实她已经清楚看见了,但她需要确认该不该继续寻找能够拆卸扇叶的工具。 「不行。」邵一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外头是什么情况?看得出来这里是哪里吗?」从扇叶缝隙望出去,应该可以窥见外面景色,舒妍是这么想的。 「外头荒凉得很。」邵一帆再次眯眼向外瞧了瞧。 「有一条很像在施工中的小路,堆放一些木材杂料,还有几盏不知道会不会亮的路灯,没有车,也没有行人。」 很好,居然连向人车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舒妍有些丧气地想。 「既然什么都没有,你还在上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他皱眉沈吟,看起来分明像在思考些什么——没有告诉她的「什么」。 多年前,他总是无条件地为她挡风遮雨,不告诉她原因地为她排除危险,就是唯恐她担忧;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万事仰赖他,且需要他保护的女孩了,她希望他能好好与她讨论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同商量对策,而不是被他自以为是地排除在外。 「看风景兼呼吸新鲜空气。」邵一帆看向从气窗沿着墙壁拉进仓库内的电线,朝舒妍回答得又痞又漫不经心,不愿说出心中真正所想,增加她的恐慌。 他只是想,现在时间已近傍晚,仓库内尚有光线,可入夜后,他与舒妍不只会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底黑暗,更得面临如何解决如厕这种生理需求的困窘问题。既有电线,这仓库内有电吗? 若是主人闲置不用,偶尔还会来晃一晃的仓库,或许还有电力? 也或者,这仓库内的线路原就是偷接别处电源,若别处仍正常供电,他和舒妍在入夜后至少还能开盏灯。 这处电线的设置和走向看来很怪异,不像是有经验的水电师傅会做的配置,偷接的可能性很大…… 「喂!你到底在磨蹭什么?!」舒妍不耐烦地往上喊。 他明明就在想些什么,偏偏对她说没事的态度很令人气恼。 「干么一直催我?让我看一下风景会怎样?二小姐,你手酸了?」邵一帆垂眸,笑问方才坚持为他扶桌子的舒妍。 第六章 「不然呢?」手酸是其次,讨厌他不对她说出心中真正考量也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还是,战战兢兢担忧他摔下来的心情才是真正煎熬,只是舒研不想承认。 「啧啧,才这么一会儿就累了,果然是千金小姐,体力不佳,我早说过不用你扶的。」邵一帆依旧是那种令人想捏死他的口吻。 「既然这样,你就摔下来吧。」不扶就不扶,舒妍放手时不忘唱衰他。 「喂!」她的暴躁令邵一帆大笑。 「你别光顾着笑啊,小心!」他有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吗?他笑到货架都在摇晃了。舒妍急嚷。 「没事的,你就是爱瞎操心……shit!」邵一帆为了证明舒妍是在大惊小怪,从最高处下来时的动作稍大,态度轻慢,没料到乐极生悲,老旧的桌脚冷不防断了一根,一瞬间,堆叠着的所有物品全部倾斜翻覆。 「让开让开!你快让开!」见势子已经收不住了,邵一帆朝下大喊。 舒妍想帮他也不是,不帮他也不是,只得迅捷闪避。 邵一帆单手护住头脸,另一手攀抓物品平衡重心,在一阵乱七八糟的晃荡之中纵身下跃,毫发无伤地回到地面。 平心而论,他身手敏捷、动作矫健,落地姿称一百,可他是不是真的很气人? 「还说我瞎操心?!」舒妍瞪他,惊魂甫定的声调充满责难,却难掩关怀。 「谁害的?你不诅咒我就没事了。」邵一帆拍了拍身上尘土,忿忿补了地上那支断裂的桌脚一脚,以示幼稚的抗议。 「你不惹我就没事了。」还说?舒研继续瞪他,在他身上反覆梭巡的眸光与其说在瞪他,不如说是在确认他是否真没受伤。 「舒妍啊,你现在真是伶牙俐齿,我从前那个乖女孩二小姐去哪儿了?」邵一帆以一种十分惋惜的口吻,叹了好大一口气。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乖女孩。」他的发言刺耳至极,舒妍郑重重申。 她不是他的,他也不是她的,他们已经分离得够长且够久了,可为何还会为他担忧与心跳? 「这几年究竟受了什么训练?吵架讲座?有这种东西吗?还是你看了『九品芝麻官』?」邵一帆依旧是那副痞痞的无赖样。 她确实和从前大相迳庭,不论是穿着打扮,不论是说话口吻,都和从前截然不 同,唯一相同的,是同样令他心慌意乱、毛毛躁躁,像个荷尔蒙旺盛的青少年。 「你很无聊。我早说过有很多事都跟从前不同了。」 「九品芝麻官」?真亏他想得出来。 「你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是没有改变的,比如这个——」邵一帆白牙一闪,眼尖地捞起地上的绿色小物,拿到舒妍眼前晃了晃,唇边衔着的笑容坏坏的。 舒妍定睛一瞧,是她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手机吊饰——她始终喜欢的绿色keroro军曹。 「还我!」舒妍一把抢过。 「嗯哼。」她粉红色的双颊永远令邵一帆心跳飞快,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既然有吊饰,手机说不准在附近;既然有手机,就代表我们可以求救,你不赶快找手机,净盯着我做什么?讲到这个,你的手机呢?」舒妍被他望得一阵尴尬,又窘又气。 她一直不断和邵一帆强调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想彻底与他撇清关系,没想到一个贴身小物却轻易泄漏她心事。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刻痕,影响她的性格甚远,令她连字体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甚多,可衷心喜爱的事物却从未变过,包括她喜欢的动漫角色,与她喜欢的,他…… 她才不想让他知道,一点也不想。 「我的手机早不知在打架时落到哪里去了。」邵一帆耸肩,方才解开手脚束缚之时,他就确认过了。 「真讶异你也有打架打输的一天。」他体格强健,身手向来敏捷,这真是个令人百思不解的疑点。 「多谢你对我的信心,我老了,而且,多打一我未必会赢。」他输在没想到餐厅内有埋伏。 邵一帆双手一摊,言谈极不正经,可眸光却锐利地研究起仓库内电线配置,认真翻找邻近物品,试遍了墙上所有电源开关。 开关毫无反应……是真没电,还是哪里被截断了? 气窗透入的光线越来越歪斜,他得一边寻找脱困的方法,一边寻找电力,或是能够维生的东西,比如过期的杯水或罐头,做好最坏的打算。 邵一帆开始感到不安,即便他隐藏得很好。 「吓!」正在翻找地面杂乱物品的舒妍突然尖叫出声。 一只灰胖沟鼠迅速从她脚边窜过,舒妍脚步慌乱,脸色发白,凌乱步伐踏过几只虫屍,有蟑螂、蜘蛛,还有……恶…… 「找到手机之后,你要做什么?报警?」邵一帆在她吐出来之前,贴心地转移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顺便将那些令她作呕的东西踢出她的视线范围。 他知道舒妍好怕老鼠和蟑螂的,从前她曾经因此紧紧抱住他。 她很怕很怕,更讨厌自己这么怕,邵一帆已经完全可以预知她的反应。 她一定会故作镇定,假装她全不介意,实则冒冷汗、起鸡皮疙瘩、胃酸上涌,偏偏嘴硬不承认,继续努力脱困。 在这么高压的环境里,邵一帆实在不愿再看她勉强自己,才分心照顾她情绪。 「你应该不希望我报警吧?」舒妍深呼吸了几口,果然成功被邵一帆转移焦点。 她本不愿提起这件事,眼下既然邵一帆主动提及,她也毋须避讳。 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人约莫是邵培元,邵一帆去年从烟毒勒戒所出来的堂弟。 舒研因着时常在「咬一口」出入的缘故,和在「咬一口」掳任服务生的邵培元有过几面之缘,也曾一道用过餐。 真怪异,邵培元怎么看都是个改过向善的乖孩子,言谈礼貌、举止和气,笑起来还有点腼覜可爱,她从来没有因为邵培元曾经的误入歧途看轻过他,怎么他就做出让她如此意料之外的事呢? 「是不希望,但若你坚持,我并没有立场反对。」邵一帆耸了耸肩,见舒妍情绪平定,又开始专注研究起线路,在靠近地面的墙上寻到一截很像被老鼠咬过的痕迹,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舒妍偏首思考邵一帆的话语,在还没搞清楚事情始末之前,她其实也对邵培元存着某种不想惊动警察的护短心态。 她虽从没主动问过,但隐约也能猜知,邵一帆为了回复平常人的生活,来到能被社会大众认可的环境,想必费了一番功夫与心力,他绝对不希望好不容易从勒戒所出来的堂弟再度走入歧途,留下前科,毕竟他们都同样努力想脱离。 「放心吧,你不是正义使者,我也不是,若真找到手机,先定位,再求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总之,先找到手机再说吧,舒妍迅速厘清思绪。 「你想向谁求援?」既不打算报警,又得找一个能帮忙他们脱困的机伶人物,谁是她的人选?邵一帆一边问她,一边将手里的电线抛掉。 整间仓库的电线被咬得乱七八糟,处处都是断点,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 「要找信得过又不会坏事的人,当然非亮亮莫属……可是,你绝对不愿找亮亮吧?」舒妍搜寻了会儿脑中名单,很快地剔除邵一帆妹妹这个选项。 邵一帆视妹如命,向来疼亮亮疼得紧,怎可能让她涉险? 他总是专断地以他的方式保护所爱之物,就像他当初狠狠将她推离他的世界一样。 真可惜,亮亮反应向来够快,而且十分值得信任。 舒妍观察邵一帆的动作,抬头看了下气窗,这才注意到外头光线已经渐渐由金黄转成橘红。 天快黑了,莫怪邵一帆开始急了,他们得加紧脚步才行。 「找我姐吧,我姐起码够聪明。」舒蔷是舒妍刚从外科转到医美发展的医生姐姐,舒妍飞快作了决定,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些备选名单,不过不需特别向邵一帆交代。 「嗯。」邵一帆淡应,给了她一个充满感谢,又十足抱歉的眼神,为她的帮忙护短。 他蕴含太多情绪的目光令舒妍感到不自在,连忙将视线别开,再度进入工作模式,决定将眼睛看得见的、所有能藏匿手机的地方统统都找过一遍。 她想,手机很有可能是在她被扔进这里时,从她牛仔裤口袋中飞出去的,希望她的地毯式捜索奏效。 舒妍矮身蹲找,又道:「现在只能祈祷手机没有坏,而且还有电。我只是不明白,他将我们两人扔在这里做什么?」 「你认为他要做什么?」邵一帆边问,手边动作没闲着,拿着根才拾得的铁丝,走到大门边,试图开锁。他想听听舒妍的看法。 「我不清楚,完全没概念,而且,他甚至没有派人看住我们。」舒妍眯了眯眸,注意到邵一帆将铁丝插入门把的动作。 「没有人看守的地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很难逃脱,不需要看守;另一是我们根本不值得看守。」拜托千万不要是前者,舒妍暗自祈祷,屏气凝神地望着邵一帆专注开锁的动作。 这种非常时刻,邵一帆为何会开锁这事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打开。喀嗒——细微的金属声在仓库内响起,有如天籁。 开了?真开了? 舒妍才想欢呼,邵一帆的咒骂声却比她更早。 第七章 「圈圈叉叉的,外头不是挡了东西,就是上了闩,邵培元那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拖延时间?」就算锁开了也没用,邵一帆几下冲撞未果,气得将手中铁丝扔掉。既没电力,又出不去,真是雪上加霜。 「拖延时间?」舒妍捕捉到关键字。 「是,拖延时间。」邵一帆重复一遍,将心中所思全盘托出,舒妍总该知道她是如何惹上麻烦的。 「你刚刚说的那两种可能,我比较倾向于相信后者。我猜培元他的打算是将我们这些碍事的人暂时先关在这里,等事情完成之后,他会回头放我们出来,不是真想困住我们一辈子。」 「他究竟想做什么?」舒妍抬头看他,继续埋首找手机。 「他和一个药头约了今晚在港口餐厅交易,说他手上有批很纯的货。」他收到消息,想先去阻止培元,没料到餐厅内却早有埋伏。 药头?舒妍拧眉。「他需要钱?」 「恐怕是的。」邵一帆遗憾地道。 「他又开始吸毒了吗?」毒瘾永远使人贫穷。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并没在他家或是哪里看到吸食器,他身上也没有那种吸毒者特有的气味,也许他只是需要钱,但我不懂他需要钱做什么。」邵一帆边说话,边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捞出一个放着成串鞭炮的纸盒。 鞭炮?一个念头窜过邵一帆脑海,令他眯了眯眼。 「吸毒者身上的气味是什么?」舒妍发问。 「甜甜的、特殊的……嗳,我不会形容,你有机会去勒戒所门口,找几个正要进去勒戒的闻一闻就知道了。」邵一帆将鞭炮拉出来,拆开一卷红纸,将当中火药倒在掌心中细瞧。 「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看见邵一帆的动作,舒妍十分有默契地递了打火机。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邵一帆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打火机。 「我知道。」舒妍点头。 「你想确认鞭炮内芯有没有受潮,若没有,火药分量够多的话,也许我们能想办法炸出一条路。」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有的没有的事?!」他懂这些鸡鸣狗盗,自然是因为从前生活环境复杂,可舒妍呢?以他对她的认识,她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我说过了,我是个游戏制作人,在你没参与到的我的过去七年里,我学了很多东西。」舒妍挑眉,续又补充。「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若找不到石油、煤油什么的辅助,凭那几串鞭炮,我们连将门把炸下来都有问题。」 「那你还给我打火机?」她的推测是对的。他甚至不用点火就能明白。 「有些事要亲自试过才会死心。」舒妍悠悠地答,就像门锁一样。 好吧,看来她不只对鞭炮很有概念,对他的脾性也很了解。 「算我服了你,游戏制作人。」邵一帆接过舒妍递来的打火机,重重强调了游戏制作人五个字,心情复杂,一句话说得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他离开舒妍以后,舒妍会一路走在父母为她安排好的平顺道路上。 也许当个公务员,也许当个平凡上班族,也或许嫁个老实平稳的好青年,当个平凡快乐的家庭主妇,每天最大的挑战就是烹饪新菜色,就像他或她父母期望的那样,可她并没那么做,而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早知她有朝一日会成为实境游戏制作人,成日研究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他当初何必将她推离身旁? 不对,游戏中的危险毕竟与真实人生中的相差甚远,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何要一直后悔从前的失去?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赶快将她带离这里! 邵一帆想将打火机放进口袋里,未料手一滑,打火机落至地面,那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听来并不对劲。 舒妍和邵一帆四目相对,同时精神一振。 「空心的?」舒妍蹲下,敲了敲某块地砖。 「绝对是。」邵一帆俯身,附耳贴在那块地砖上听了听,开始动手寻找开启夹层的方法。 气窗无路、大门不成、鞭炮不足,全无电力……拜托,这夹层里头绝对要有派得上用场的物品。 邵一帆努力奋战的同时,舒妍眼角余光瞥见另一个令人感到绝处逢生的希望。 「手机?」舒妍惊喜大嚷,飞奔过去,将疑似手机的一角从某个隐密至极的角落拉出来。 几只蟑螂虫蚁跟着手机奔窜出来,舒妍头皮发麻,起了整片鸡皮疙瘩,可却没空在意。 她急急忙忙开机,无视萤幕上长长的裂痕与脚边的蟑螂。 跟随在开机画面之后跳出来的是低电量警示。 可恶!早知道今天稍早时不要玩手机游戏!这下饶是舒妍再淡定,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9% 舒妍瞥了一眼右上角的电量,连忙捜寻服务。 该死,这里收讯怎么这么差?光是重新捜寻网路都已十分耗电。 6% 舒妍打开地图,迅速定位。 3% 定位完成。舒妍抹了把汗,手指飞快键入讯息。 2% 设定收件人。舒蔷,还有…… 1% 舒妍额际的汗滴落下来。 刷——讯息发送中的画面一黑,自动关机—— 讯息究竟发送成功了没? 真出不去了吗? 舒妍又累又渴,精神压力又大,身体瘫软,不禁跌坐在地。 别说捱到明日天亮,光是捱到今晚入夜都足够令人身心倶疲。 舒妍万念倶灰的同时,耳边却听见邵一帆撬开了那块地砖,大喊—— 「舒妍,我们走运了!」 走运了?什么? 舒妍仰首,亮灿灿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邵一帆。 【第四章】 「小姐,我真是走运了!碰上你这种女神级的大正妹!你长得好漂亮,可不可以来拍艺术照?」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眼神亮灿灿地盯着舒妍。 「不用了,谢谢。」刚走出校门的舒妍头也没抬,摇头,拉了拉书包的背带,前行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拜托啦,我们是刚成立的摄影写真工作室,很需要像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女生来帮我们宣传,免费帮你拍写真集,保证不收钱,还可以帮你转介给经纪公司,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有机会往演艺圈发展喔。」男人再度拦住舒妍。 「真的不用了,谢谢。」男人上下打量她的眼神令她感到不舒服。舒妍仰颜看着他,坚定地又重复了一次,迅速从他身旁绕过。 「拜托啦,不要浪费你的青春和美貌啊,保证不收费的。」男人一把攫住舒妍手臂。 「我已经说不要了。」舒研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挣开。 「你听不懂人话吗?她已经说不要了。」又要搭上舒妍的手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邵一帆拉住。 「对、对不起。」邵一帆身形伟岸,阵光锐利且隐含戾气,有种不怒自威的魄力,男人匆忙道歉之后,很快就跑了。 「为什么我才一下子没看住你,你就会被缠上?」邵一帆嘴上虽然这么抱怨,可他比谁都明白为什么。 舒妍大多时候很安静。 她与人维持一种疏离般的客气,笑容腼覜,说话时轻声细语,情绪和缓;文静内敛的好女孩气质很容易让她和同学、朋友之间拉出距离,但是,遇到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的类型,却令她难以招架。 推销员最喜欢像她这种人了,尤其,当她又长得很赏心悦目的时候。她还吸引登徒子,就像他这种,自从在网咖和夜市偶遇过后,就拚命让自己出现在她眼前,增加存在感的登徒子。 陡然跳出的「登徒子」三个大字莫名令邵一帆想笑,心情很好。 「你在笑什么?」舒妍拧着眉睐他。他一定又要因她的不善拒绝说教了。 「我在笑,你若不是这种性格,也不会让我缠上,我碎念你的行为根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邵一帆耸了耸肩。 「你自己也知道。」他的自知之明令舒妍哭笑不得。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我们?」 「是的,我已经订好位了,上山吃野菜。」 「你为什么老以为我会答应你?」舒妍停下脚步,仰着颜问他,不是责怪,只是单纯的不解。 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三次找她吃饭了。 第一次,他说他是外地人,已经在台北停留了好一段时间,却从没搭过猫缆,问她能不能同行。 她也是在台北租屋的外地人,分外了解人在异乡的孤单心情,想想,觉得无妨,便答应了。 第二次,他说想去阳明山看夜景,喜孜孜地指着一部租来的轿车,说已经付了租金,有车比较方便上山。 租借轿车的租金似乎不便宜,舒妍看着那辆轿车沈吟了许久,最后不忍心扫他兴,也答应了。 再来就是这次,他说要上山吃野菜,订的约莫就是上回他们在山上看到生意很好,说下次或许可以找机会吃吃看的那间餐厅…… 他怎么老有这么多名目?她又怎么老有种被他吃定的感受呢? 一周前,他们明明还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啊。 「你有别的邀约?」见她神色为难,邵一帆扬眉问道,心中有些忐忑。 他很喜欢跟她在一起,不喜欢被她拒绝,最好不要是哪个浑小子趁他不在时偷偷将她约走,他一定会将他的脑袋拆下来! 「是没有。」舒妍摇头。 「那就对了。」邵一帆很明显松了口气,神态瞬间又恢复成平日那副惬意样。 第八章 「对什么呀?」他怎么老是这么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舒妍真不明白。 「而且,你为什么知道我几点下课?」她已经大学三年级了,每天放学时间并不固定,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未免也掐得太精准。 「我上回摸走了你的课表。」邵一帆抛了根香菸进嘴里,说得就像他刚在便利商店买了包菸一样。 「……」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都可以说得这么自然?舒妍真是服了他。 「还有,我就住在那里。」邵一帆指着校门口正对面某栋大楼的其中一户。 「从我阳台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你走出来。」以他的脚程,等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时再下楼都绰绰有余。 「除了等我放学,要我陪你吃饭,或在网咖打电动、在夜市玩游戏,你难道没别的事可做了吗?」他都不用上班的吗?怎么老是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正巧待业中。」邵一帆摸出口袋内的打火机,本想点菸,后来想起舒妍好像不喜欢菸味,没有犹豫太久,便将打火机收进口袋里。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他点菸时,她总是微微拧眉。 她最会勉强自己了,他明白,就像她对待室友的态度一样。 「待业中应该很忙吧?光是看人力网站或求职版已经眼花撩乱,更何况还要准备履历,应付面试、笔试之类的,怎么有空来等我放学?」舒妍纳闷地问。 「恰好相反,我闲得很,根本没有人愿意面试我。」邵一帆耸肩,说话时嘴里的香菸一翘一翘的。 「你在开玩笑?」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不对,他什么时候不轻松了? 「不,我再认真不过了。」欸,跟好女孩在一起确实有益身心健康,邵一帆咬着那根不能点燃的香菸,十分遗憾地安慰自己。 显然舒妍误会了他话中隐含的惆怅。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些事的。」她以为她说错话,无意中刺伤了邵一帆,非常内疚。 「抱歉什么?又不是你不愿意面试我,我没有什么让人看得入眼的学、经历或一技之长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长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你要每件事都道歉,哪歉得完?」邵一帆再度为她的善感纤细与体贴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她太单纯太美好,既不世故也不圆滑,白白让他缠了好多回,半哄半骗地被他拐了好几顿饭,却还担心不小心说错话伤害他。 「我只是觉得,你听起来很像在自暴自弃。」舒妍直视着邵一帆,紧盯着他说着每一字句时的表情,试图看清他心绪。 「自暴自弃?你怎会这么以为?」邵一帆的表情像听见多荒谬的笑话。 「再说,你哪里知道什么叫自暴自弃?」正是因为不明白,所以错认,邵一帆笑她的天真,也笑她的傻气。 像他这样的人,讨生活已经够艰难,谁还有空管什么自尊? 他才没空自暴自弃。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话中的轻蔑令舒妍感到不服气。 她怎可能不明白?她比谁都懂,她大多时候都处在这种浓浓自厌里。 「喔?」她的反应令邵一帆感到有趣。 「你为什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统统写在脸上了。 「我应该相信吗?」邵一帆挑眉撇唇,就连嘴里咬着的那根菸都清楚表示了极度怀疑。 「为什么不?」舒妍怀疑他的怀疑。 「你读的是一流的国立大学。」邵一帆指了指舒妍身后那间学校,很好心地为她解释。 「你没有打工,每件衣服的质料和车工却都很好。」再比了比她身上的衣服。 「就连租处的地段都很贵。」最后伸手指向她租屋处的方向。 「你看起来就是个家境富裕的千金大小姐,要我怎么相信你除了会写『自暴自弃』这四个字之外,和这几个字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有我的烦恼。」舒妍对他的论调不认同到了极点。 「喔?什么烦恼?说来听听。」邵一帆唇边扬起的弧度就像舒妍会说出发票老是不中奖这种无聊的答案一样。 「我永远都无法符合父母亲的期待。」话一出口,舒妍就后悔了,她和邵一帆说这做什么? 虽然她和邵一帆越来越熟,与他相处也很自在愉快,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与他分享内心深处的秘密。 邵一帆很明显因她的回答愣了一下。 「你这样还无法符合期待?」又乖、又单纯,又会念书,还想怎样? 「就是没办法。」舒妍淡淡地应,尽量使自己看来没那么在意。 「是你父母亲的社会地位太高?期待太深?要求太多?还是兄弟姐妹的成就太遥不可及?」邵一帆越来越好奇了。 「全部都是。」 「恭喜你,那你还真是中大奖了。」邵一帆嘴里的香菸上下晃了晃。 「谢谢你喔。」不知为何,他挖苦她,没有同情她的态度竟令她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就好像……他可以理解她,也不打算对她说教似的。 真奇怪,他老是能令她放松,是因为他很吊儿郎当的缘故吗? 若是换成别人,她一定会很担忧别人是不是会以为她在无病呻 吟,或是因此瞧不起她、训斥她之类的,怎么他却能让她感到这么自在呢? 「喂,舒妍,你在家里排行第几?」既然已经起了话头,邵一帆索性将那些他曾经想问的问题统统都问了。 「第二。」既然已经开始放轻松了,告诉他好像也无妨,舒妍没犹豫多久便回话了。 「你还有弟弟妹妹?」 「没有。」 「那,遥不可及的是哥哥还姐姐?」 「姐姐。」 「姐姐是医生?律师?还是公务员?」他能想到很厉害的行业约莫就是这些了。 「医学院正要毕业。」 「你爸妈恰好也是医生?」 「你问这么多干么?」这问题太接近她的痛点了,舒妍拧眉,不想回答。 医学院是她怎么考也挤不进去的窄门,她落榜了两次,最后父母亲才勉为其难同意让她跨组考试,选填一般文科,但却因此对她难以谅解。 「不高兴就是了。」傻女孩啊,此地无银三百两。 「……」明明觉得他有够不正经,可某些时候,他又很聪明。舒妍瘪嘴,有些不甘心。 「所以你是舒家二小姐,不只排行第二,更像二房生的孩子,虽然衣食无虞,可是爹不疼娘不爱,爹娘偶尔还会看着你摇头叹气,老是拿你跟姐姐相比?」邵一帆拼拼凑凑,做出了这个猜测。 「……」真佩服他的睿智……不过舒妍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偏偏姐姐又漂亮又聪明,还很疼你,让你想讨厌她都没办法,所以只好讨厌自己,自暴自弃?」邵一帆的脑内剧场继续大爆发。 「你没去当编剧真是太可惜了。」他未免也脑补太多,最讨厌的是,居然全中了一道百分之百符合她的处块。 「这剧情上星期演过了,第九台的八点档,你有看吗?」邵一帆直盯着她,口吻认真,眼底却有促狭笑意,很明显是在寻她开心。 「你很烦。」舒妍瞪他,对他的幽默感很没好气。 「这句话你上次也说过了。」 「你不要烦我,我就不会说了。」还怪她跳针吗? 「喂,舒妍。」她的反应令邵一帆笑了,接着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嗯?」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事情,为什么?」 「你希望我问什么?」舒妍纳闷地望着他。 「职业?家庭背景?或是……」邵一帆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一般人会希望知道的那些事情。」 这几次相处,她就连他是哪里人、什么职业、住在哪里,或是为何持有枪械都没问过,为什么?是对他彻底没兴趣吗? 舒妍从没想过他会有如此提问,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仔细想想,不只对邵一帆,她向来不喜欢探人隐私。 她被父母亲贴的标签已经太多了,更不希望自己像父母亲一样,总要将她的同学、朋友调查得清清楚楚,以此区分能与她交好的等级。 别人是什么家世什么背景都不要紧,她只要认识眼前的人,知道该如何与眼前人相处就够了。 「我已经知道你很多事了。」思忖了会儿,舒妍缓缓地答。 「喔?除了游手好闲之外还有什么?」邵一帆扬高了一道眉,对她的回答显得很有兴致。 见他如此期待的模样,再想起方才被他说中那么多心事,舒研好胜心起,瞬间有种很想扳回一城的念头。 「你喜欢我。」舒妍好斯文好秀气地答,唇边扬起的微笑浅浅地。 「咳、咳咳咳——」很好,邵一帆嘴里那根碍眼的香菸掉下来了。 舒妍有些得意地看着邵一帆慢半拍地将它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静静瞧着他脸上的表情。 有时候,他有点可爱,意外令她感到心头暖暖的。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邵一帆擦了擦额角的汗,过了许久才不再感到喉咙发痒,能够正常说话。 好可怕,他太低估好女孩了,她哪里不会射飞镖了?她根本瞄头神准,一镖毙命啊。 「是。」舒妍颔首,唇边噙着的笑意因他有些傻乎乎的模样越来越盛。 「好吧,我确实很喜欢你。」既然都已经被识破,邵一帆也不辩解或隐藏,挠了挠后脑勺,十分老实地认了。 这下换他有些得意地看着舒妍慢半拍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第九章 「为什么?」他毫不遮掩的坦白令舒妍脸红了。 「我哪知道啊?等我回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你可爱得不得了了。」邵一帆不负责任地答。 他时常想起她在网咖里手足无措的模样,时常想起她在夜市里对着气球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喜欢看她抱着绒毛布偶时的满足模样,也喜欢看她明明想拒绝他,却又因心软答应的模样。 他细细品味她吃饭时秀秀气气的样子,谈到不想谈的话题时,轻蹙眉头的样子,她笑着的时候,总是安静文雅且腼腆的样子…… 她每个表情、每句话语,都令他忍不住珍藏心中,时时刻刻翻出来回味。 他怎么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合他脾胃,教他掌心冒汗,就像个完全不能控制贺尔蒙的愚蠢青少年。 「我一点都不可爱。」没有人会这么形容她的。 她父亲说她太内向,母亲说她人际关系有问题;师长说她太被动,朋友说她不合群;仰慕者说她是冰山美人,追求者说她难以攻掠。 可爱?没有人会说她可爱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事,我觉得你可爱就可爱。」邵一帆倒是理直气壮,全然不觉他对她的评价有任何问题。 「……」还有这样的?舒妍对他的蛮横感到哭笑不得,不想表示意见。 可惜邵一帆对她的不表示意见则有很大的意见。 「好了,你现在知道有个男人喜欢你,你都不用表示什么的吗?」邵一帆走到她身前,双手盘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要表示什么?」身高相差太悬殊,他一站近,舒妍便感受到某种压迫感,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我想想,『我也喜欢你,吻我』?」邵一帆支肘想了想。这句不错。 「办不到。」舒妍用一种看到鬼的表情看他,没发现自己笑了。 「好吧,那这句怎样?『滚开!别再缠着我了!回去照照镜子吧!我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也不需要这样吧?」这也太极端了,要不要这么偏激呀?舒妍很想不要笑得太失礼,但唇边浓浓笑意无法抵挡。 「『我父母亲不会答应的,我们私奔』?」 「不只编剧,你没去演戏也真是埋没了。」舒妍十分努力地称赞他以避免自己失态。 「好说好说……」邵一帆被称赞到一半才发现现在根本不是该得意的时候。 「喂!不要转移话题啊!把人吊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很不道德你知道吗?」邵一帆抗议。他最讨厌拖拖拉拉的,要生要死给个痛快啊。 舒妍怔怔地望着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邵一帆后背汗湿一片,以为她这辈子宁愿站在路旁当雕像,都再不打算开口了,最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管你的,你好好想一想,拒绝我或是投入我怀抱选一个。」有人等烦了,开始赖皮了。 shit!这太煎熬了!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喜欢好女孩了,看对眼了就上床多好,邵一帆开始明白什么叫自暴自弃了。 「你好像流氓。」舒妍皱眉,却感好笑。 「我曾经是。」不对,他现在好像也是。 「谢谢你喜欢我。」想了老半天,舒妍最后抛出这句。 「……你整我就是了?」还真是个不上不下的回答啊。 「你讨厌我?」 「不讨厌。」 「好吧,那你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跟绝佳好男人交往的机会。」 「噗哧!」舒妍这下再也克制不住,毫不优雅地放声笑了。 「喂!你笑成这样未免也太没礼貌了!」当他谐星吗?她捣唇抖肩,笑到几乎快直不起腰,这简直太过分了! 好可爱……舒妍盯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到眼角泌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此时她若称赞邵一帆可爱,邵一帆恐怕会觉得男人自尊受到重创,深受打击。可是,她总算明白一个人可爱不可爱,是一件由别人决定,而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事。 她不讨厌他,他或许有点烦、有些缠人,但是,他很可爱,很珍惜她,并且,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一种能让她忘记她是舒家失败品的愉快。 所谓的舒家失败品,就是舒妍不管做什么事、读什么科系、交什么朋友,或是参加什么社团,统统都无法令父母亲感到认同与放心。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父母亲精挑细选过的核可对象,比如——目前与她同住的室友仪欣。 仪欣家境显赫,双亲在地方上颇具名望,与舒妍的父母亲交情甚笃;舒研一直觉得,她之所以能离开故乡,独立在台北租房子,与仪欣有很大的关系。 仪欣便是她父母亲眼中所谓的,令人放心的乖孩子。 即便她们就读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科系,甚至在同一个班级,舒妍的父母亲依旧认为她远远比不上个性开朗外向、人缘绝佳的仪欣,最起码仪欣嘴巴很甜,总能哄得长辈心花怒放。 事实上,大多时候,舒妍都觉得她和仪欣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 仪欣嫌她个性沈闷,凡事太爱大惊小怪、放不开,而她也无法自在融入仪欣的生活圈,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受。 她们两人之所以住在一起,只因为她们是彼此父母亲认同且放心的对象,她们必须藉由对方,才能向父母亲争取外宿的机会,而不必被丢进有舍监看管的学校宿舍里。 为了在高压统治的家庭教育下争取得来不易的自由,她们两人各取所需,维持一种微妙平衡,不过,这种微妙平衡即将面临崩坏,至少,舒妍是这么想的。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机,将电脑音量转到平时的几倍大,却仍无法阻止自己听见从客厅传来的高分贝音量——仪欣兴致高昂地带了几个男男女女回来,进行一场吵闹且失控的生日派对。 客厅里的那些人们衣着暴露,纵声高歌且大口吸菸喝酒,整间客厅烟雾弥漫,充满莫名高亢气氛;他们毫不避讳在别人眼前接吻或亲热,毫不在意这间屋子里还有她这个不喜欢吵嚷的房客。 稍早时,她不过想去厨房倒杯水喝,猫步走过客厅,便被当中一个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将她搂进怀里,甚至打算在她脸颊上亲吻。 她听见仪欣和她男友因她惊慌失措的举止放声大笑,只能飞也似地窜逃进房里,甚至还锁上了房门,背抵着房门拚命喘气。 这就是父母亲为她挑选的好朋友,从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仪欣忽视她,就像她父母亲一样;她的百般配合与讨好只令仪欣学会不再询问她意见,就如同她也永远当不成父母亲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们当她是透明人,怎么也不被看见的那一个。 生日?她的父母亲说:「只要你像姐姐一样,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样的生日礼物,举办一样盛大的派对。」 她才不喜欢什么派对。 而且她知道,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她永远都无法变成姐姐,她永远都得不到父母亲的爱;就像她无论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旧不当她是朋友。 那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感受窜出来,波涛汹涌,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视与不被爱,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震得她胸口发疼,根本无力抵挡。 讨厌,不要哭…… 舒妍将耳机拿下,随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泪花。 叩! 清脆的不寻常声响从窗边传来,舒妍扬眸睐向窗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叩! 是什么? 第二声声响接续传来,舒研走到窗户旁,战战兢兢地开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着准备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扬了扬手机。 「你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就来了。」邵一帆仰头看她,在街灯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晕投射在他身上,将他的黑发与瘦削脸庞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便红了眼眶,有种在汪洋中攀住浮木的感受。 她是多余的,也不是多余的,在令她感到异常寂寞的时刻里,有个男人居然因着关心她,伫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亲为她挑选的朋友,明明毫无责任,却如此义不容辞地站在她眼前;他说他喜欢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来交换,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轻易得到他的关注与倾心。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毅力地缠着她,但此刻,她竟是这么珍惜他的出现。 「你要下楼吗?我们去吃消夜?」邵一帆朝她笑得很愉快。 他打听过了,台北人的消夜有清粥小菜,有海鲜砂锅粥,有关东煮有意面有夜市有咸酥鸡,光是消夜就足够他们再出来好几趟。 「我……我现在不方便下去。」舒妍抿唇对他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眼房门的方向,不知该如何诉说她现在的尴尬景况。 她虽然很想离开这里,却怎么都不愿意再穿越客厅第二次。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和朝背后望的举动令邵一帆隐约感到不对劲,不禁猜测是不是她父母亲或是什么亲戚在门外,令她不便下楼。 「那你饿吗?想出门吗?」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在门外,只要舒妍想离开,他劫都会想办法将她劫走。邵一帆担忧地问。 「想。」他如此关心急切的口吻令舒妍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连忙揉了揉眼睛,拚命点头。 「那你跳下来。」邵一帆想也不想,抛掉嘴里的菸,上下看了看,抓好从二楼应该会落下的位置,站定,对她张开双臂。 第十章 「什么?」舒妍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的提议。 「你跳下来,才二楼,我会接住你,不会死人的,最多擦伤或断条手、腿……骗你的,这种高度连断根头发都有难度,你尽管放心,来吧。」邵一帆拍胸脯保证,说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他说的话再度令舒妍想笑。真怪异,他总是能瞬间令她开心。 「还是我上去?」见她如此犹疑,邵一帆换个方向。 「不不、不要。」不知怎的,舒妍总有种感觉,邵一帆若是上楼,只会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你下来,不会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邵一帆继续说服她,口吻坚定且自然。 舒研举棋不定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 她的窗户是外推式的,没有铁窗,外头有个可以种花草盆栽的小平台,一楼甚至还有雨棚,她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仔细想来,她从没做过在走廊上奔跑,或是在楼梯只剩两、三阶时向下跳的举止;她时时刻刻遵从父母亲耳提面命的教条,她必须举止优雅合宜,回避危险,她不能像个行为粗鲁的野孩子,她…… 又怎样呢?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因着循规蹈矩变得比较美好。 舒妍回眸望了一眼那扇背后仿佛有着毒蛇猛兽的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跨出窗台—— 她踩空,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身体急速下坠,她却从未感受过这般轻盈。 咚! 邵一帆稳稳地接住她,因冲力太大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牢牢抱着她,笑得却很欢快。 「嘿,二小姐,投入我怀抱的感觉不错吧?!」开口第一句还是那么不正经。 她好香、好软,有种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闻起来很好吃,好想咬一口……邵一帆喉咙发痒,口乾舌燥,再不说点话,他就要在防火巷里扑倒她了。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人牢牢锁在怀里,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覆,耳边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舒妍感到羞窘,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被一旁窜过的黑影吓回去。 「呀!」舒妍猛然缩回邵一帆怀抱里。 不管那团黑影是什么,死命抱着他的娇软女体对邵一帆而言太刺激了,他想流鼻血…… 「好了,没事了,是只老鼠,已经跑了。别怕,我在这里。」邵一帆拍着她惊魂未定的背脊,极具耐性地哄她。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纤弱的身体细细颤抖,很教人疼惜;可是,他也很想发抖,她再不放开他,他就要起生理反应了,可他又不是很想她放开,做人真难…… 邵一帆内心百般煎熬。 舒妍就这么被邵一帆搂着,直至平静了些,从他怀中仰起容颜,隐含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瞧得邵一帆一阵心慌意乱。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没有责怪她,只是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对她说着:「好了,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 不是「只是只老鼠,没什么好怕的」、不是「你这么大的人了,怕只老鼠像什么样」、不是「勇敢一点,像你姐姐一点」、不是「舒妍最胆小了!我们不要理她!」 他就是这么抱着她,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成为一个令她安心的存在。 「干么?我太好抱,你一试成主顾,舍不得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邵一帆调侃她的口吻听来有些恶狠狠的。 「你的提议还算数吗?」怔愕了许久,舒妍从深重的自卑感与不愉快的过往回忆中回神过来,向他问了毕生最大胆的提问。 「什么提议?」邵一帆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舒妍抿了抿唇,粉红色的唇瓣几度掀了又闭,甜美娇羞的声嗓在夜晚暗巷中微弱得几不可闻。「跟绝佳好男人交往的机会……还算数吗?」 邵一帆傻愣愣地盯着她,大脑停摆,声音不知被谁夺去了,良久无法言语。 「当然。」脑子一恢复运转,邵一帆便狠狠地将她嵌入怀抱,向她宣誓般地保证。 怎么可能不算数? 他永远都会珍惜她,像珍藏得来不易的礼物。 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毫无预警成为他生命中的惊喜,毫无疑问。 【第五章】 从天而降的礼物指的约莫就是这个—— 一把半自动手枪、消音器、超过六十颗子弹、几枚土制炸弹、引爆器、吸食器、针筒,和一些舒妍叫不出名字来的毒品。 这不是从天而降的礼物,什么才是? 不对,或许该说是由地而生的礼物才对,毕竟是从地板夹层中挖出来的。舒妍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邵一帆俐落处理起这些几乎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物事,说不清心中此时的感受是什么。 知道他有枪,和看见他有枪,抑或是真正看见他使用枪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他对这些事物的熟稔令她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截然不同与陌生,所以才会注定了他们初的不得不分离,然而,现在可不是为了往事伤春悲秋的时刻。 是怎么了?因为受困在这里的气氛太高压,摧折了原本坚强的心智,才会令那些重重叠叠、密密封藏的过往回忆与情感瞬间蜂涌而上,令她光是这样望着他,都会感到心酸与惆怅吗? 舒妍挥开纷乱的记忆,调整好心绪,静静看着邵一帆将对他们毫无用处的毒品与吸食注射器放回原处。 「舒妍,手机怎么样了?讯息有成功发送出去吗?」确认完地板夹层内的东西,邵一帆转头问站在他身后的舒妍。 「我不知道。」舒妍摇头。「手机总在紧要关头没电。」 「这样啊?好,没关系,无所谓了。」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纠结向来不是邵一帆的作风,他神态轻松地耸了耸肩。 「天快黑了。」舒妍望着地上越趋微弱的光线,真佩服他总能如此淡定。 方才被手机吓过一回,她已经开始感到不安。 「我知道,所以我们得把握时间。」邵一帆低头检查那把半自动手枪,装上消音器,退出弹匣,装填子弹,将第一发子弹先行上膛。 「你退后点,半自动手枪虽然射速比较快,不过保险跟保养都比较复杂,我目前不确定它的状况怎样,为了避免走火,你还是离我远一点。」邵一帆语毕便将舒妍往后推远了几大步。 轰!舒妍还来不及抗议与反应,邵一帆便开枪了。 他毫不迟疑地举枪射向仓库门锁,打歪了金属制的门把;装了消音器的枪响闷闷的,可威力仍旧慑人。 「很好,虽然入弹麻烦了点,但品质还算不错,现在就看炸弹效果如何了。」邵一帆满意地掂了掂那把枪,接着走到那几枚土制炸弹前,矮身蹲下。 「喂!」舒妍突然一把拽住他衣袖。 「怎么了?」邵一帆不解地望向她。 「你要怎么看?」虽说现在是非常时刻,但这不是拍戏时的爆破道具,这是货真价实的炸药,他就这么贸贸然上前查看好吗? 舒妍左思右想,心里总觉不安稳。 「拆开来看,面板没锁。」邵一帆挑眉,不太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提问。 「你一定得拆它吗?」 「当然,我得确认一下它内部的填充物和火药量,才能知道我们可不可以炸条路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 「不然呢?用炸药是最快的,假若这几个小盒子够争气,我们在完全失去光线前绝对出得去。」 「既然你已经确认手枪没问题,难道不能射穿那道门?」舒妍问得很认真。 「二小姐,你以为在演『鲁邦三世』?我又不是次元大介。」动漫果真害人不浅。邵一帆笑了。 「你非得这么讨厌吗?」舒妍是真心觉得他很气人。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真的真的很担心,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她既希望他明白她的担忧,又唯恐他太明白,会轻易猜知她对他的仍然喜爱。她对他旧情难忘,是吗?是吧?他说得并没有错。 之前,在「咬一口」那种安逸的环境,她尚能说服自己对他没有太过在意;可现在,在这个小小的、牢牢困住他与她的密闭空间里,不知何时才能出得去的焦虑令她开始很难自己骗自己。 「我只是怀疑这些炸弹的安全性,它难道不会一个不慎就爆炸?你……我难道不会受伤吗?」 她突然从「你」改口成「我」的停顿令邵一帆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是在担忧他的安危。 「二小姐,相信我,我什么出身?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做过?我以前拆过做过也扔过好些个。」他说话的口吻当中隐含太多宠溺与感动,或许,还隐约有些自暴自弃,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他费尽千辛万苦想当个平凡人,也真如愿在社会上找到可立足的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根深柢固的自卑感却从不曾饶过他。 他配不上舒妍,这是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晦暗。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你的出身。」他自眨的语气令舒妍觉得很有必要说明一下。 「我知道。但是你的不介意让我很介意。」也许,自始至终令他感到最抬不起头的,就是她的完全不在意。 她对他一视同仁的眼光与义无反顾的爱总是令他不禁痛恨起他的过去。 「你的介意也让我很介意。」事实上,若不是他的介意,她想,他们当初也不会分离。 「你在绕口令?」邵一帆又笑了。 「随你怎么说。」唯恐泄漏太多心事,舒妍别过脸,不想看他的眼。 第十一章 她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模样,令邵一帆感到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这里只有她和他而已,不论谁受伤,对彼此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喂,舒妍,假若我真有个万一,你拿着这个。」邵一帆猛然将她拉到身旁,不由分说地将手枪交到她手里。 「弹匣要这样打开,接着填弹……半自动手枪的麻烦就是第一发要预先上膛,这样……猫准目标,扣扳机……不要相信任何来开门的人,先瞄准他就对了。」邵一帆很认真地想教会舒妍在他不在的状况下自保。 这种交代遗言似的口吻,她许久以前也听过……她才不要他为她安排后路。 「别闹了,我准头很差你也不是不知道。」舒妍并不领情,毫不犹豫地将手枪塞回去给他。 他从前就教过她射击,不过那是电脑游戏,和现实生活中的级别差很多。光是虚拟射击她就已经无法应付,遑论真实。 「我不拿,你想保护我,就不准死掉。」她脱口而出的蛮横口吻完全彰显出对他的在意。 真的待在这里太久了…… 承认她担心他居然并不困难,越来越多往事跳出来干扰她原想一辈子在他面前逞强的决定。 舒妍无可错认的关怀令邵一帆心中一阵激荡,想触碰她的慾望难以抵挡,不禁伸手揉她发心。 舒妍只是仰着颜看他,没有说话。 他们从前是如此亲近,如此深爱对方,她是如此喜欢他的抚触,真的都过去了吗?为什么这七年来,从没有一刻忘记。 她像放逐自己般,让自己投身一场又一场实境游戏,从中找到成就感的同时,也像在紧紧攀住他们过往的回忆。 她热爱解谜,热爱推理,热爱靠近危险,仿佛这样,就能靠近他的世界一点点,那个她永远也无法走进的世界一点点。 她知道这么做很蠢,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 邵一帆直勾勾盯着舒妍,从她没有瞬间拍开他手的反应可以轻易得知,她确实真的很担心,也应该已经很累了。 他扬阵望了气窗一眼,天色越来越暗了,不能再继续拖延时间了。 他得带她出去,他得保护她的安全,他一秒钟就决定开始不正经。 「不如这样吧,舒妍,在我去弄那些不明爆裂物之前,先跟我上床吧……不对,这里没有床,跟我做爱吧宝贝。」邵一帆改口,再度朝舒妍笑出那口很剌眼的白牙。 「你发什么神经?!」好想出拳打他啊!方才还在伤春悲秋的舒妍瞪他,一秒钟就恢复朝气。她绝对是个笨蛋,才会爱这个笨蛋爱得难以自拔。 「才不是发神经,你难道没想过吗?如果我们真出不去了,如果培元被黑吃黑做掉了,因此没有回头来放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在彻底因为没水没食物死掉之前,你难道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邵一帆边说边走向那些土制炸弹。 舒妍注意到他刻意放轻的脚步。 很好,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好继续去做那些她不希望他去做,他却不得不做的危险之事。 他以为他故意说些不正经的话,她就不会发现吗? 他真以为她是笨蛋吗? 「有,我有未完成的心愿。」既然他已经开始动作,舒妍也没闲着,随手捡了地上随便一根木条,逐一敲起每面墙壁。 若他要引爆这些不知威力如何的炸药,至少她可以先找出一面结构比较脆弱的墙,增加他们的逃生机会,所有建筑物都有弱点,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努力的事。他们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动起来。 「什么心愿?」邵一帆卸开其中一枚炸弹的面板。 「先杀了你。」舒妍敲打其中一面墙壁的边角。 「你在开玩笑?」不妙,这里头全是钢钉,爆炸时钢钉会到处乱飞,几乎等同子弹威力,他得将舒妍藏在一个不会被炸伤的地方。 邵一帆脑子里想的与嘴里问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不,我认真的。」真怪,明明都是水泥墙,厚度为何差这么多? 舒妍换了另一面墙壁敲打,找寻较好的引爆点,其实回应得很不认真。 「为什么?太无情了吧?我们好歹有过患难之谊。」邵一帆将面板盖回去,卸起另外一枚。 「因为我不想在你面前解决大小解这种生理问题。」不行,这面墙也不理想,舒妍继续努力。 「好吧,那你杀我是对的,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应该可以多捱几天,我愿意牺牲小我,让你多活几天。」 欸?这个炸弹构造不一样,里面没有钢钉。真不知道将这些东西藏在夹层内的人原本想做些什么?幸好有拆开来看。 「谢谢。」还是只能找大门附近了吗?毕竟有门缝……舒妍继续换位置。 「不过,舒妍,在杀我之前,先跟我上床吧,先做完再杀我也不迟,两人愿望同时满足。」太好了,其中没有钢钉的有两枚,这两枚一起上,至少能炸出一个出口吧? 「谁要跟你两人愿望同时满足了?」舒妍敲了敲门边某处,对,最理想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喂!我刚刚那么讲义气,你现在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你愿意牺牲小我之类的来回报我吗?」好,就这两颗了。邵一帆迅速作了决定。 「想得美。」就是这里!确认好位置,大功告成的舒妍终于有空瞪他。 「珐,全世界只有你会这么暴殄天物,你都不知道——」邵一帆将太危险的那两颗土制炸弹放到最边远的角落去,以防万一。 「我知道,女人都称赞你迷人性感又神秘嘛。」舒妍脱口而出的回答令两人同时一愕,四目相交,同时因回想起某段往事而别开视线,回荡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谲。 「你要摆炸弹的话,这里。」舒妍受不了这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率先打破沈默。 她一直觉得,她和邵一帆之间有些什么,是他们两人都不愿意去回想和触及的部分。 就像炸药,没人知道炸开了之后会是什么局面,是会顺利炸出一条生路?抑或是两败俱伤? 「好。」邵一帆向她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安放炸弹位置,几乎是放好的同时,仓库里的光线也所剩无几了。 「可以吗?」舒妍问拿着引爆器走回来的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面容被黑暗吞噬的区块越来越多。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应该可以。」老天保佑,不行也得行。 邵一帆走到舒妍身旁,拉着她大步走向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战战兢兢地为她做起心理建设。 「这种炸弹的构造其实很简单,我刚确认过,遥控器是好的,线路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待在这里就可以。舒妍,你要有心理准备,等等声音会很大,粉尘会很多,也可能会有很多因为吓一跳跑出来的蟑螂老鼠蜘蛛蚂蚁——」 「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我,该怎样就怎样吧。」他几乎像是在跟小学生交代入学事项的口吻令她哭笑不得。 「你不怕?」知道炸弹即将引爆的她居然连眉头也没皱,真是勇敢得惊人。 「不,我很怕,但我更怕继续被困在这里,我没打算死在这里。」舒妍老实地说。 「若是因为爆炸死了呢?」 「那也只好认了。」 「也对。」邵一帆笑了。 「那我要按遥控器了。」 「好。」舒妍颔首。 邵一帆望着她明明应该要很害怕,却如此沈定的眼,心中突感一阵难受。 明明他当初离开她,就是想要她平安、安稳,如今又怎会令她落入这样的险境? 这些年来,失去她的遗憾持续在心中发酵,直至再度见到她,攀升至顶点,令他难受至极,每回见她都是一种椎心折磨,疼得他时常夜不安眠。 邵一帆突然密密实实地将舒妍搂进怀里,一缝也不透,唯恐即将来临的爆破伤了她一毫一发。 「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个道歉,这些年来,我很想你。」一股脑儿说出多年来想说的话,邵一帆毫不犹豫地按下遥控器按钮,全没理会舒妍是否听见。 喀!轰!世界在他们背后炸开! 一阵剧烈的震荡与晃动,他们同时听见整片门板倒下的声音。 呯!哐!当! 火药味、炸飞的灰尘,整间仓库里烟雾弥漫,舒妍呛咳得十分厉害。 她清楚听见邵一帆在引爆炸弹前对她说了什么,可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之前,她决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外头透入的光线美好得像佛光普照,她才不想管他刚才说了什么令她动摇心绪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受伤,而且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是最重要的。 「可以出去了!邵一帆!我们成功了!」重见天日的喜悦令舒妍喜不自胜,尖叫出声,毫不犹豫便往外面跑。 「恭喜。」邵一帆将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般的舒妍拉到身后,迈步走在她前头。 虽然仓库外不大可能有埋伏,不然他们引起这么大的骚动,早该有人冲进来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并不愿意舒妍走在最前方。 新鲜空气! 走出仓库的邵一帆和舒妍同时深呼吸了一大口气。 外头一片荒凉,大致上就和邵一帆从气窗上看到的差不多——偏僻荒凉的地方、极小条的道路、堆满废料的空地,和几盏要亮不亮的路灯。 万幸今晚有月光,能见度稍微好一些。 第十二章 「这里会有车子经过吗?」舒妍十分怀疑地看着那条完全没有人车经过的小路。 「我不以为。」邵一帆挑眉。「或许整个晚上能等到一辆?而且还未必愿意载我们。」 「好吧,那我们先四处绕绕,总会找到办法的……刚刚手机定位的地点我还有印象,我应该知道怎么过去港口餐厅,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去找培元?」 好不容易脱困的舒妍抬头望着十分不清楚的路标,沿着仓库外围查探一问。 「你为什么知道我想去找培元?」邵一帆很明显因她的问题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也许他会被黑吃黑做掉时,听起来很为他担心。」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堂弟涉险的,正如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将她放在他身后一样。 「这样也行?你绝对在我肚子里装了蛔虫。」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为何会被她发现?邵一帆惊吓之余,又觉他何必如此惊吓?舒妍向来对他十分了解。 舒妍走着走着,突然蹲下,随手捡了块小石头,不知在仓库外墙上画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邵一帆发现舒妍奇怪的动作。 「做记号。」大功告成,舒研扔掉那块小石子,拍了拍手上灰尘,仰首为邵一帆解释。「我不确定手机讯息有没有发送出去,若是我姐来了,得让她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你确定她会发现,又能看得懂吗?」邵一帆很怀疑地看着墙上那堆密码般的暗号,至少他就什么也看不明白。 「可以的,我姐跟我玩过几次实境逃脱,这难不倒她的。」舒妍对舒蔷十分有信心。 「舒妍,我突然发现,实境逃脱非常危险。」邵一帆有感而发。 「为什么?」 「姐姐就算了,但若我老婆瞒着我跟野男人互通有无,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暗号永远都是偷情利器。 这老婆偷情的联想是从哪里来的?舒妍没好气地瞪邵一帆一眼。 他很久之前确实曾经唤过她老婆,不过此时她决定失忆。 「假如你是在赞美我的话,那就谢了。」舒妍扬眸对他笑了笑,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抬手指向他身后某处。 「怎么了?」邵一帆随着她眸光转身。 「那是货车吗?」仓库附近有货车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没什么比这更令人振奋了。 「绝对是!」邵一帆和舒妍雀跃地奔过去。 深蓝色的老货车,挡风玻璃上和照后镜全是灰尘,邵一帆随手一抹,拉动车门。 很好,车门没锁,虽然锁了他也能撬开,但省了一道手续,很不错。 邵一帆将头探入驾驶座,前后左右四处翻找。 「有车钥匙吗?」舒妍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 「没有。」邵一帆还想尝试别的方法时,就被舒妍抓出来了。 「我来。你去那里。」舒妍将他推开,自己坐进驾驶座。 「二小姐,你真是有够没礼貌的。」邵一帆大笑。 「现在这种时候,就别在意那么多了。」舒妍低下头,十分俐落地撬开方向盘下的面板。 她的举动差点令邵一帆的下巴掉下来。 「你不是吧?这种偷车贼或逃亡人才会做的事你也会?你不要告诉我游戏制作人也得学这个?」她在接电发动引擎?她居然在接电发动引擎?! 这还是他记忆中的舒妍吗?邵一帆真是不可置信。 「你好吵。」舒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埋头找寻正确的线路。 一定在钥匙孔附近,只要车子还发得动,一定可以……宾果! 嗒嗒嗒——嗡——引擎声有如天籁般响起。 「耶!」舒妍欢呼,转头催促呆若木鸡的邵一帆。 「快上来啊!」 这是什么世道?二小姐都不二小姐了。 邵一帆坐进副驾驶座,愣愣地看着舒妍入档位、踩油门,驱动货车,一气呵成。 「你居然会开货车?」这件事也很令人惊吓。 「当然,我的实境密室全部都是我自己选料载货,一砖一瓦弄起来的,货车驾照我很早就拿了。」舒妍说得十分骄傲。 「那你为何会用电线催动引擎?这跟你的工作总没关系了吧?」 「因为我有看『鲁邦三世』。」舒妍朝他扯唇微笑。 「……」邵一帆现在知道他的不正经有多讨人厌了。 「舒妍,我跟你说,你——shit!趴下!」一枚突来的子弹打中他们后方的玻璃,轰得他们措手不及。 邵一帆一手压低舒妍的脖子,一手帮她稳住方向盘,回身望向来车,迅速衡量情势。 可恶,他太大意了!他应该注意到后方有车的。 这什么鬼地方,来车一定有鬼,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呀!」舒妍吓了好大一跳,虽有邵一帆帮忙,仍花了一点时间稳住方向盘。 「你把身体放低,能开多快就多快,尽量不要开直线。」邵一帆二话不说掏出那把由仓库带出来的手枪,迅速对她下指令。 「好。」舒妍刻不容缓地照着邵一帆所说的话做,嗓音不由得因这突来的发展微微发颤。 后头有无数颗子弹向他们打来,逼得她狂踩油门,真不敢相信她人在枪械有受到管制的台湾。 「他们是谁?」舒妍颤颤地问。 「不知道,一辆车,三个人。」邵一帆观察了一阵,眯眸回话,将身体探出窗外,一举轰掉后方来车一个轮胎。 吱——叽——后方车子打滑,失去重心,邵一帆趁势打掉一把枪。 「是外行人,他们不知道子弹夜间会往上飘,想打我们轮胎竟然怎样都打不中。」在如此危急的时刻,邵一帆居然很不厚道地笑出来。 「……」舒妍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紧张得要命,偏又被他逗得想笑。 「前面那个弯你减速,我甩开他们,然后你在市区下车,我绕回去找培元。」邵一帆飞快作了决断。 他的决断像扔进水里的石子,迅速在舒妍心里激起巨大浪花。 我甩开他们,然后你在市区下车。 我甩开他们,然后你在市区下车。 我…… 又来了,他又想抛下她,又想擅自替她作决定了,就像从前一样,他老是这样! 他明明稍早时才在仓库里向她道过歉,没想到他根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丝毫没记取教训。 舒研神色一凛,瞬间被邵一帆激怒。 「邵一帆,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傲慢自大的人了!凭什么都你说了算?」舒妍很不愉快地应。 七年了,她才不会再像七年前一样,任他摆布,随他作主。 「什么?」全然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的邵一帆没听懂她的意思。 既然他没听清楚,她索性就说得更清楚,舒妍炸开了。 「凭什么都听你的?方向盘在我手上,我要开去哪儿是我的事,你要就乖乖坐着,不满意就下车,休想指挥我。」 邵一帆目瞪口呆地避开了几颗子弹,花了一点时间才有办法完全消化舒妍说的话。 「舒妍,别闹脾气,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现在不是跟我争这个的时候。」邵一帆说话时,他们的右照后镜毫不客气被打掉。 邵一帆回身,同样毫不留情地也将他们的右照后镜打掉。 对,真的又来了,往事又重演了,什么他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什么为了她好,所以要她离开,同样的话,他七年前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没有人应该保证我的安全,我已经说了,你要甩开谁是你的自由,但不会包括我,你要去培元那里我们一起去,你不满意就下车!」舒妍手持方向盘,无比坚决。 「舒妍。」邵一帆试图说服她。 「闭嘴!」舒妍狠狠关上沟通之门。 「shit!舒妍,你真的让我很生气!」邵一帆很久没觉得这么头痛过了。 「彼此彼此。」舒妍回给他一个甜美至极的微笑。 可恶! 邵一帆恨恨地回头望,决定将一肚子闷气统统出在后头倒楣的三个人身上。 【第六章】 砰!磅!当! 枪林弹雨、危机四伏,敌人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绝冒出来,杀也杀不尽,除也 除不完。 舒妍手里拿着枪,以木箱当作掩护,屏气凝神,瞄准目标,像个女战神般一跃而起—— 「趴下趴下!舒妍你快趴下!」邵一帆急忙大喊。 「呀?!啊!可恶!」背后怎么会有埋伏? 萤幕上英勇飒爽的女将军倒地身亡,舒妍气愤地将滑鼠扔掉,气呼呼地看着邵一帆指着她的鼻子笑了好久。 「这关你已经死一百次了,怎么老是学不会啊?哈哈哈哈哈。」邵一帆笑到快断气了。这款射击游戏她每次都输在同一个关卡。 自从他和舒妍交往之后,除了像一般情侣逛夜市看电影跑遍各大景点杀时间之外,他们也喜欢一起来网咖玩游戏。 「讨厌,都是你啦!」他笑得实在太过分了,舒妍槌他,毫不客气地迁怒。 「冤枉啊二小姐,关我什么事?」邵一帆继续无良地纵声大笑。 「就是你,都你,管你的。」舒妍又是狂槌猛打一通。 「你习惯注意前方跟右方,左翼跟后方的防守都稍弱,下一回合多注意这两个方向来的敌人就是了。」邵一帆边笑边提醒她。 「左边就算了,但谁背后有长眼睛了,怎么注意背后嘛?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注意左边?」舒妍被他嘲笑得好不甘心,哪里听得进去? 「顺着你的目光望就知道了,你很单纯,想什么一清二楚写在脸上,是在战场上最容易对付的那种敌人。」 第十三章 「谁是你的敌人了?」舒妍瞪他。 「你当然不是我敌人,你是我老婆。」邵一帆捏了捏她粉红色的脸颊,说着说着就在她颊畔吻了一口。 「喂!」这里是网咖耶,舒妍四顾张望了会儿,确认没有人往这里瞧,不好意思地将他推开。什么老婆不老婆的?老是这么没正经…… 「好好好,不是敌人也不是老婆,队友总行了吧?」邵一帆偷到香,开心了,瞬间想到了个好主意。 「这样好了,队友,我说『2』你就蹲下,我喊『3』你就开枪。」他真是个天才,邵一帆沾沾自喜。 「这样会比较容易吗?」听指令动作是很容易没错,可是……乖乖牌舒妍有些犹豫,这不算作弊吗? 「试试看,游戏跟人生一样,相信队友你就成功一半了,不过猪般的队友就算了。」邵一帆完全没想过她是在烦恼作弊不作弊的问题,还以为她是不够信任他。 「都是你的歪理。」舒妍失笑。 「真的啦,快点快点。」邵一帆一边催促她,一边为她开了新局。 舒妍一方面拗不过他,一方面也很想挑战看看,没犹豫太久,便半推半就地上阵杀敌。 萤幕上的女将军整装提枪,威风凛凛,舒妍耳边「2」「2」、「3」「3」响个不停,多了双眼睛为她瞻前顾后,她刚开始还手忙脚乱,后来很快便掌握到诀窍,迅速通关。 「耶!」萤幕上秀出大大的win,舒妍高兴地欢呼起来。邵一帆与她击掌,表情很乐。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嘴唇红艳艳的,瞧来秀色可餐,魅人无比,邵一帆真想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惜天不从人愿,灰姑娘要回家的时刻即将来临,电脑萤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硬生生中断了舒妍的笑容。 「十一点半了,我要回去了。」舒妍睐了邵一帆一眼,理了理裙子,将座位后的背包拿起来放到膝盖上,声音听来有些惋惜。 明日一大早就有课,不习惯熬夜的她若太晚睡,怕隔天起不来。 「再等一下,十二点再走。」邵一帆拉住她手腕,望着她的眸光热切胶着,一下子便令舒妍红了两腮。 真奇怪,他老是这么喜欢她,老是这么舍不得她走的模样,其实,她总是被他望得昏沈沈,有时真想顺从他的提议,乾脆到他家过夜,或是乾脆跟他同居算了,可是……那太超出她的尺度,她无法想像父母亲若知道她在男人家过夜,会作何感想。 「好吧。」半个小时而已,舒妍将包包放到背后,想了想,又感奇怪。 「半个小时要做什么?」他平日舍不得归舍不得,却很难得要她多留一会儿。 「干么?想看你久一点不行啊?」邵一帆清了清喉咙,神情瞧来有些不自在,而后又开了一场新局,朝她说得恶狠狠的。 「陪我打一场双人的。」 「什么呀?居然是这种理由?」舒妍又好笑又好气,唇边因他的孩子气扬起笑花,偏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拿起滑鼠,真陪他玩起双人战。 可是,一到十二点的时候,舒研就知道她错了。 邵一帆神情有些腼覜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闪亮亮的项链,银色的链子、粉红色的链坠,蝴蝶结图案,很柔美、很女性化,放在邵一帆黝黑的大掌里显得格外细致脆弱,极不相衬。 他手里捏着那条项链,像握着什么灼热难忍的物事,在舒妍冷得要命,必须得搭件长袖薄外套的网咖内竟满头大汗。 「生、生日快乐。」邵一帆感到紧张,口乾舌燥,一句简单的祝福说得坑坑疤疤。 「我……」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舒妍盯着那条项链,又望着邵一帆的脸,良久无法言语。 她想,不只是她,或许就连她的父母亲或她的朋友都不记得她的生日。 「你一直看着我干么?」咳咳,邵一帆清了清喉咙,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像个男子汉一点。 「对,我就是摸走你身分证偷看你生日,怎样?有人规定不能偷看女朋友生日的吗?还有,项链就是我跑去百货公司选的,贵得要命,上面的钻还是真的,老子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怎样?你咬我啊!」 谁要咬他了?他因害羞别扭而凶神恶煞的模样令舒妍轻笑出声。 舒妍垂首,撩高颈后秀发,微微侧身。 「帮我戴。」她的声音那么小,在这么嘈杂的网咖里听来竟如此清晰。 咕咚!邵一帆听见自己喉咙吞咽了好大一声。 戴就戴,谁怕谁啊? 他笨手笨脚地解开项链链扣,中间还因为手汗滑掉了两回,好不容易顺利将扣环打开,垂首,细心为她戴上项链的神情专注且笨拙。 舒妍偏眸,静静地从已经转成萤幕保护程式的全黑屏幕中睐着他。 他看起来十分不安,全神贯注,细心,却慌张。 他小心翼翼,唯恐扯坏她一根头发、碰伤她一片肌肤;他是如此认真,认真得就像她是他万般珍惜呵疼的全世界。 「邵一帆。」舒妍心中柔情满溢,在他前方,轻轻地唤。 「嗯?」邵一帆好不容易将她的项链戴好,将她转过来,很满意地前后左右瞧了瞧。 这条项链真适合她,很得体、很纤弱、很温婉,很大小姐,钻石般的她果然需要钻石来相衬,他一眼就看中了,他眼光真好,邵一帆得意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他如此生涩紧张的表现,不禁令她如此猜测。 「怎么可能啊?」邵一帆一秒钟就跳起来了。 「我告诉你,我可是人见人爱魅力无法挡,女人都——」 「我知道,都称赞你迷人性感又神秘嘛。」舒妍浅笑着将他按回座位上。 「……」邵一帆瞪她。「我为什么觉得你在瞧不起我?」 「哪有?」舒妍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他真的好可爱,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柔软。 「哼,最好是。我没行情你很高兴就是了。」以为他不知道啊?邵一帆闷哼了声,十分不以为然。 「是的,很高兴,想到你会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就不舒服,我不喜欢。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这样很好。」舒妍左顾右盼,确认没人看向这里,抿了抿唇,难得大胆地环抱住他颈项,将脸庞深埋在他颈窝,再衷心不过地哄起她孩子气却可爱至极的男朋友。 他是她的呢,在这个遗弃且漠视她许久的空洞世界里,她总算找到一个珍爱她的唯一。 这真是太过分了,她每次这样软绵绵的,就把他也搞得软绵绵,想生气都气不起来,他居然就这样被她吃得死死的。 「喂!」邵一帆不服气地抬起她下颚,本想狠狠骂她一顿,可她盈润美丽的眸光怔怔睐着他,望得他头昏脑胀、头重脚轻,原本想说些什么狠话早就忘记。 他盯着她粉红色的嫣颊与娇嫩欲滴的唇,想也没想,便倾身相就。 「别、不要在这里……」舒妍柔软的抗议话音散逸在他的唇里。 邵一帆揽住她后颈,深深地吻住她,没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吮住她唇瓣,细细啃咬舔舐,像品嚐多美味的食物,将舌探进她根本不及抵挡的芳腔里,贪婪地撷取她汁液。 他听见她一声拿他没办法的叹息,接着全盘接受他的掠夺,害羞地学习他吻她的方式,轻柔无比地回应他。 她简直令人疯狂。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可是每次都令他紧张得像是第一回。 邵一帆从没想过女孩子的双唇竟是如此柔软,气息如此芳美,只要尝过一次,便像毒瘾,再无法轻易抵挡。 她的喘息声呼在他耳畔,柔柔弱弱;她的发丝撩过他脸侧,麻麻痒痒;她姣好的容颜、甜美的嗓音,与他截然不同的肌肤触感、身体曲线…… 难以克制的男性慾望在他胸口奔腾鼓噪,令他好想要更多一点…… 邵一帆放在她腰侧的手难以自已地往上游移,他吻她的颊、吻她的唇,隔着她的洋装扣住她胸乳,盈握那美好磨人的隆起;将大掌探进她的裙子里,爱恋不已地抚触她如同瓷器般光滑的大腿肌肤。 他知道这场合并不适宜再进一步,他也还没打算那么快和她拥有更亲密的身体关系,他应该立刻停止。 他必须再给她一些时间,给初交往的他们更多时间,他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他…… 「你们在做什么?快分开!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吼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朝这儿奔来,一双气急败坏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将舒妍从邵一帆身上扯下来。 「……爸?」舒妍眨了眨眼,看清了来人,十分不可置信。 「你还知道叫我爸?」舒父暴跳如雷,额际青筋暴显。 「房东跟我说,同栋大楼的房客抱怨你和仪欣太吵,音乐太大声,屡劝不改,还有男人频繁进出你们住处。我问仪欣,仪欣说你交了个男朋友,不只时常带朋友回来过夜胡闹,甚至还会去网咖瞎混……我原本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凭,我总算知道我舒正峰教出怎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在外头是怎样的丢人现眼!」 舒父一连串指责劈头嚷来,吼得舒妍面红耳热,尴尬不已。 她确实有违父亲期许,可是,在租屋处吵嚷的不是她,带男人回去的不是她,屡劝不改的更不是她。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仪欣怕被骂,所以统统赖在她头上,甚至连她交了男友与跑来网咖的事情全数招了,可是,不能这样,怎么可以将这一切全部记她帐上? 第十四章 「爸,不是的,你听我说。」舒妍出声想辩解,可惜舒父一点想听的兴致也没有。 「听你说?你还有脸要我听你说?!走!跟我回去!」舒父一把将舒妍拽到门外,扬手就要掮她巴掌。 「伯父,你有什么不高兴冲着我来就好了,别把气出在她身上。」花了一点时间弄清楚状况的邵一帆护在舒妍身前,第一时间就制住舒父手肘。 「伯父?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伯父?!」虽然邵一帆很快就放开,但手肘吃痛的舒父更是忿忿难平,咬牙切齿地将舒妍拉至他身旁。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这么辛苦把你养大,难道是为了让你和这种下三滥在外面胡搞瞎搞?!」舒父面色不善地指着邵一帆的鼻子。自从仪欣告诉过他舒妍男友的姓名之后,他便派人将邵一帆家底全摸遍了。 「爸,你别这样说一帆,他才不是什么下三滥,他是好人,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舒妍不喜欢父亲如此评价邵一帆,想甩开父亲紧紧捉着她的手,可怎么努力都挣不开,又急又气,疼得眼角几乎迸泪。 「好,你讲不听是不是?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好人?!」舒父狠狠甩了一叠文件至舒妍胸前,将这几日他看到滚瓜烂熟的徵信社资料如数背给执迷不悟的女儿听—— 「邵一帆,现年二十七岁,设籍台中,双亲早逝,和妹妹一起被亲戚收养。自十四岁开始,便频繁进出少年观护所,有窃盗前科、伤害前科,二十二岁时被某议员延揽,当起议员贴身随扈,管理议员台面下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围事的几家赌场和酒店在短短几年内便营收翻倍、名声响亮。至于,他为什么现在在台北,哼哼——」舒父冷笑了声,特别强调的口吻极其嘲讽。 「至于目前在台北的原因,则是因为半年前挑了几间想抢地盘的对手赌场,动作太大,得罪了地方大老,议员担心他被寻仇,又或是想和他撇清关系,所以给了他一笔钱,要他到台北来暂避风头,与他划清界线……这就是你所谓的好人?不相信的话你问他,看我有没有错怪他?」舒父严厉地望着舒妍,又恶狠狠瞪向邵一帆,神情咄咄逼人。 如此赤裸裸地被摊在阳光之下,邵一帆感到十分不堪,抿紧双唇,双手紧握成拳,很想为自己辩白什么,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反驳。 舒妍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并没有诬赖他;他从不在意他不光彩的过去,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但他在意舒妍的反应。 与舒妍交往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向她仔细诉说他的来历与背景,可,他莫名作祟的自卑感令他几度开口,最后总是未能成言。 在舒妍面前,他总能格外意识到他的丑陋与不堪;她像他伸手永远高攀不起的灿亮星辰,令他倍感自己的晦暗污独。 舒妍总是那副不问他背景过往的模样,可真听闻了这些,她是否真能不在意?邵一帆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睐向舒妍,但舒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才不在乎邵一帆的出身与过往,和这些比起来,她更讨厌的是仪欣对她莫须有的诬赖与指控,更讨厌的是父亲对她的怀疑,与对邵一帆如此庸俗的评断。 已经够了!已经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我才不在乎这个!」舒妍好不容易寻得空隙,甩脱舒父的箝制,用尽全身力气朝父亲大吼,想也不想便奔到邵一帆身旁。 「你单方面听仪欣乱讲,就跑来怀疑我;你根本没跟我男朋友相处过,就找人调查他否定他,你只在乎我是不是丢了你的脸,却从不关心我快不快乐,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不想再任你摆布了,我知道谁对我好,不要你来教我!」她都已经好努力听他们的话当个乖女儿,还拚命考她既没兴趣也考不上的医学院,为什么她连一点为自己作决定的自由都没有? 「你……好,很好,女儿养大就是别人的,从今以后就当作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舒父手指着舒妍,气到极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弯腰捧心,神情十分痛苦。 「……爸?」舒妍被突来的发展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全身僵硬,脚步竟动弹不得。 「伯父?」邵一帆想过去搀扶舒父。 「别过来!被你这种不入流的家伙帮忙,不如让我在路边死了算了。」舒父大喝,成功制止邵一帆上前的动作。 「爸,你的降血压药呢?」舒妍总算回神过来,跑到父亲身旁,往父亲胸前口袋探了探。对,有药,父亲总会记得备药,妈妈老要她和姐姐别惹爸爸生气…… 「走开!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舒父犹在气头上,明明脸色发白,想从怀中掏出药盒的手指频频发颤,却仍强硬甩开舒妍的手,不愿她帮忙。 舒妍神色慌张,又气又急,不知该拿父亲如何是好。 「我去叫救护车,你先哄伯父吃药,再陪伯父到医院。」邵一帆按住惊慌失措的舒妍肩头,朝她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旁拨打电话,又进网咖拿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舒妍,好让她协助父亲吞药。 如此温柔贴心的举措令舒妍成串眼泪滚落,掩面在父亲身旁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一直努力在当一个乖女儿,为什么她老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为什么她老是令父母亲如此失望? 「没事的,乖,听话,别哭了,一切都会没事的。」直到救护车来之前,邵一帆都待在舒妍身旁,如此细声安慰着她。 可舒妍知道,一切都不会没事的,她被困在父母亲为她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她的黑夜从来不曾离去。 再次与邵一帆说话,是整整两个月之后的事。 舒妍的父亲险些中风,对舒妍难以谅解,不愿沟通、不愿见面、不愿回应,回家静养;而舒妍的母亲为了避免舒妍继续与邵一帆来往,除了让舒妍换了手机号码,更索性为仪欣另外找了一间房子,自己搬上来与舒妍同住,不论舒妍上、下学,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 真可笑,她就像个幼稚园小孩,需要母亲陪同上、下学,监听每一通来电;她的父母亲甚至向仪欣和仪欣的父母郑重道歉,为行为不检的女儿替他们带来困扰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没有人肯听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而唯一珍惜她的那个男人被狠狠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曾经在校门口见过邵一帆几次。 他等在阴暗处,本想上前的脚步因她母亲的身影而作罢;而舒妍想迈步至他身边的步伐也因父亲上回的住院裹足不前。 她眼睁睁看着邵一帆从她眼前消失,一遍又一遍,却无能为力。 她的学业成绩一落千丈,吃不下、睡不着,偶有的短暂睡眠总因哭泣而惊醒,短短几个星期便瘦了好几公斤;她最常盯着看的东西,便是那条邵一帆送她的蝴蝶结项链,可她却觉得她在刚满二十三岁的那天已经死去。 这个夜里,她望着那袋她早就收好的行李,如同往常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好想离开,但无处可去;她好想找个地方躲藏,可曾经收留她的那个怀抱却已经不在…… 时常是这种孤单至极的感受,将她吞噬在漫漫长夜里。 叩! 窗户上陡然传来的清脆声响夺去舒妍所有的呼吸。 舒妍提步奔到窗边,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邵一帆的身影果然立在街灯下。 他来了!他仰着颜看她,依旧如同记忆中那般英俊焕发、那么昂藏挺拔,深望着她的阵光柔情似水。 舒妍原如槁木死灰的心瞬间复苏! 她背着那个备好许久的淑女包,纵身跃进他的怀抱里。 「我好想你。」她埋入他胸怀,紧紧攀附他颈项。她再也不要待在没有他的地方了。 「我也是。」邵一帆牢牢抱着她,密密吻着她发心,大口吸嗅他怀念许久的气息,那么甜美、那么娇软,可惜他总得失去。 「你瘦了?怎么一下瘦这么多?」突然意识到怀中人消瘦许多,邵一帆微微拉开她,心疼不已地看着她微陷的两颊、与在深夜里仍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我好想你,我不要回去了。」舒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住摇头,没头没脑地抛出这句。 邵一帆望着她,再看向她的背包,很快就弄清楚她想表达什么,唇边牵起的笑容很苦,心底很酸。 既喜,又酸。 她做好投奔他的准备,可他却不是来带她走的。 「舒妍,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邵一帆摸了摸她脸颊,出口的嗓音平滑如丝,异常沈稳。 舒妍眨着眼睐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回去台中了。」邵一帆试着表达得更清楚一点。「我的老板……嗯,上次我闹出来的风波风头过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那很好呀,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不打算再回来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舒妍对他笑了笑,将她的包包提到邵一帆眼前扬了扬,说得高兴且急切。 「不是的,舒妍,我不能带你走。」与舒妍热切的口吻相较,邵一帆显得淡漠无比,他拚命说服自己放开抚着她脸颊的手,努力使话音持稳。 「为什么?」舒妍没能反应过来。 「没有为什么,我在台北待得够久了,一直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只是在消耗存款,我还有妹妹要养,也该玩够了。」邵一帆四两拨千斤,语带保留。 第十五章 事实上,自从上回舒妍的父亲出现之后,他深刻地检讨过,他确实应该加速他洗白的速度。 于是,他比过往半年扔出更大量的履历表,更加努力地寻找一份稳当可靠的工作,可是,无论他如何应徵与面试,都没有人愿意录用他。 那些人用和舒父一样的眼光看他,令他处处碰壁,遍寻不着机会。 他讽刺且悲哀地发现,过往总是赤手空拳拚出一条活路的他,根本无法用双手挣到他与舒妍的未来。 他必须想办法和他的过去完全切割,可前路艰险,他实在无法带着舒妍同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也不会影响到你和妹妹的生活。」舒妍并没听懂邵一帆的拒绝。 「舒妍,你还在念书,你现在凭着一股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跟我走,将来学业怎么办?工作怎么办?你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未来要怎么养活自己?若有一天我抛下你,为了我和家人决裂的你又该去哪里?」她的一心一意令他好动容,可他却不得不拒绝,万般理性地分析给她听。 「你不会抛下我的,我知道呀,我比谁都清楚。」舒妍深望着他的眼,回应得如此坚定,坚定得令邵一帆感到加倍煎熬。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爱得这么深、这么多…… 她对他的信任令他既感动,又痛苦,他想紧拥她却没办法,牢握成拳的双手指节早已泛白,疼痛难当。 「而且,学历也没有关系,我学了好多年钢琴,我可以去音乐中心应徵,也可以兼一些家教,再不然,我还可以去餐厅端盘子,或去哪里当店员,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不会饿死自己的,也不会让你担心。」舒妍向他保证,笑得甜美且愉快。 可她甜蜜的保证却令邵一帆掌心冒汗,更加感到自己的不足。 瞧!她若跟他在一起,将来得要面对怎样辛苦的生活?她是温室花朵,应该好好被养在温室里,不该跟着他餐风露宿。 「可是舒妍,我不要你过那种日子。」像他一样颠沛流离的日子,邵一帆衷心地道。他不要她过得如此狼狈。 「什么日子?你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舒妍笑了。 「舒妍。」邵一帆将两手搭在她双肩上,深深望进她的眼,试图想令她清醒一点。 「你父亲上次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你没有听懂吗?你父亲说的没错,我是个在刀口下讨生活的人,我的生活环境很复杂,你跟着我并不安全。我有老板,更有仇家,我不是没看过兄弟的女人为他们死过,甚至,比死更惨……我没有办法带你走,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更没有办法把你放在我的世界里。」 「那你妹妹呢?为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她难道不在你身边吗?」舒妍很辛苦地消化完邵一帆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问。 「不在。」邵一帆摇头。「我从亲戚家离开很久了,我只寄钱回去,很多年没见过我妹妹了,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那我也可以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舒妍想也不想地回。 她的天真美好,与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令邵一帆叹了很深很长的一口气。 「舒研,对你来说最安全且最好的地方,就是你家人的身边。你应该把书念完,我们应该分开。」他实在不愿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决绝,可舒妍想陪伴他的决心却令他不得不如此说;他比谁都不愿意伤害舒妍,可他如今唯一能保护舒妍的方式便是如此伤害她。 他很难过、很难受,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分开?」这两个字像一道雷,狠狠劈进舒妍的脑海,不敢相信她耳朵听见的。 她已经与邵一帆分离了两个月,这段时间对她而言已经够漫长够难熬了,还不够吗? 「是。分开、分手,从今以后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联络,这样对我们都好。」为了彻底打消她的念想,邵一帆重新强调了一遍,说得十分清楚。 「对我们都好?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对我好?」这种口吻舒妍再熟悉不过了,就像她父母始终挂在嘴边的一样,令她不得不多作联想,不愿相信。 「是不是我爸或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他们要你离开我,要你从我眼前消失对不对?他们总是用这种方法,你别理他们,我们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舒研不愿接受他的说法,猛力摇头,摇着摇着,眼眶里蓄藏的泪便掉下来。 「不是,舒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父母亲没有关系,我……只是时间到了,我得回去我该去的地方。」邵一帆飞快地打断她,她的眼泪令他心如刀割,但他必须视若无睹。 「那为什么非得分手?现在交通那么方便,网路那么发达,我放假或是你放假时,我们还可以见面不是吗?两地相隔的情侣那么多,为什么我们非得分手?」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不容易,为什么可以轻易放弃? 她明明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想和他在一起,他明明好珍惜她好喜欢她的,他们绝不可能变成这样的…… 「舒妍,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听话,不要任性,这个决定对我们两人都好。我并不适合你。」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气,要好努力才能对她的泪水保持无动于衷,对她维持如此的理性与无情。 舒妍望着邵一帆明明很熟悉、此刻却很陌生的眉眼,不愿相信她的不顾一切竟为她带来这样的结局;她颈上的蝴蝶结项链勒得她几乎窒息。 他居然叫她不要任性,还要她听话? 「听话?凭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听话?你们谁听过我的话?」舒妍揩掉眼角的泪,越揩眼泪越多,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最后竟荒谬地笑了。 「你不能擅自替我作决定,也不能随意安排我的人生。你如果原本就没有和我走一辈子的打算,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谁都可以随意安排她,就他不行,她原以为他是全世界最了解且尊重她的存在,没想到她早被全世界背弃。 「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邵一帆一时间被舒妍问到无语,最后竟说出这句他数年后回想,都懊悔不已的一句。 他的本意是,他从没想过她抛下一切、到他身边的心意竟会如此坚决。 他没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愿意和他私奔,没想过爱情会来得这么快、没想过她父亲会反对得那么早、没想过回归正常社会那么难,更没想过他此时会感到进退不得、愧疚无比。 可是这句话充满瑕疵,听在舒妍耳里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认真?什么叫做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你难道不是真心喜欢我?难道只把我当游戏?」晴天霹雳约莫就是如此,他听来无情的话语令舒妍受到极大打击,几乎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想带着陪伴他到天涯海角的包包因惊吓而落地,凄凉地躺在脚边,令她更加感到自己的可笑与讽刺。 那些对她的呵护疼宠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耳鬓厮磨交缠亲昵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舒妍……」邵一帆心痛地唤她,本想澄清些什么,可又担忧他说了什么,会更坚定舒妍想和他远走高飞的打算,心一横,乾脆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着边际地说了句:「舒妍,人生就是场游戏。」 他意有所指的回答如愿将舒妍所有的盼望全数打进地狱里,万劫不复,永不翻身。 他眼睁睁看着舒妍双肩一垮,在他面前哭到浑身发颤。 她细细碎碎的哭声拧痛他的心,令他一刻也无法呼吸;他不能再继续站在她眼前,否则他会亲手将她带入危险之境。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邵一帆咬紧牙关,铁了心转头便走。 一双不住颤抖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拜托,不要丢下我……」舒妍费尽全身力气捉握他大掌,五指紧紧攀附那只她无法完全包覆的手,可怜兮兮且卑微地向他请求,抛去所有的羞涩与自尊。 「留在我身边,拜托,不要抛下我。」拜托,请你继续爱我。我只有你,我愿意去你身边,我的全世界只剩下你了啊。 她泫然欲泣的神情哀凄绝艳,拚命恳求的哽咽口吻楚楚可怜,可邵一帆却不得不将她推开。 他不要她过着那种与父母亲分离、随时会有人上门寻仇的日子;他不要她因他涉险,更不要她放弃学历,提早踏入社会,从天堂堕入地狱。 他不能继续看着她,否则他迟早会因心软而改变心意,他会亲手葬送她的大好前程。 「不行。」他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旋足离开,就连最后再望她一眼也不敢。 短短两个字,无比坚定,狠狠摧毁舒妍眼前最后一丝光亮。 她模糊无比的视线始终没能留住邵一帆走远的背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她荒凉一片的世界里离场。 人生就是场游戏。 她仿佛看见一个大大的gameover,硬生生截断她和他的故事。 她以为她遇见爱情,可惜她只是一段他不想负担的人生。 【第七章】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 七年前的舒妍是邵一帆的意外,七年后的舒妍仍旧是他的意外,而且是让他头很痛的那一种。 「你真是太乱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在演戏,不是在开玩笑,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邵一帆一路上持续絮絮叨叨,碎念个不停,真不敢相信他这辈子会有如此婆妈的一天。 第十六章 自从他像吃盘小菜般轻松地解决掉后头那三个倒楣鬼,并且十分肯定后面没有追兵之后,舒妍手搭在方向盘上,驱车往港口餐厅的方向前进,姿态写意,甚至还轻声哼起歌曲,以指节敲打起拍子。 她有种终于向邵一帆一吐多年怨气的轻松感,心中无比畅快。 「喂!舒研,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那副没把他当一回事的态度令邵一帆很不是滋味。 「没有。」舒妍很愉快地承认,唇边扬起的笑花险些没气死邵一帆。「我从我父母亲那里学到的最强本领,就是把耳朵关起来。」继续哼歌。 这是什么态度?邵一帆好想打她啊,可是当然舍不得。 不过,提起她父母亲……邵一帆停顿了会儿,摸了摸鼻子,又抓了抓那头已经乱得可以的黑发。 之前,他与舒妍少有独处的机会,除了刚刚被困在仓库里那种不得不的情形,舒妍见了他要不是把他当空气,要不就是躲他躲得跟见了鬼一样,哪能这样好好坐在他身旁? 机不可失,邵一帆一阵纠结过后,好不容易问出自从与她重遇之后,一直很想问,又不敢轻易碰触的问题。 「你父母亲还好吗?」短短一句疑问,其实背后隐藏的问题还有很多。 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吗?你和他们关系好吗?当年我离开之后,他们还有继续为难你吗?你姐姐还造成你的压力吗? 这些疑问不论是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因格外彰显出他们曾有的亲近,于是显得特别尴尬。 「还可以。」舒研悠悠望了邵一帆一眼。那阵光意味有些深长,足以令他感受到种种愧疚不安与心虚自责。 假若他够关心这些,当初又何必独留她面对?他纵有万般离开她的苦衷,可对她来说,他毫不留情的辜负是铁铮铮的事实。 「自从我工作室上轨道,年收入破百万,当过几期杂志封面人物,接受过几个游戏节目采访之后,我又开始是他们的女儿了。今年过年时,我妈甚至还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去吃年夜饭。」舒妍说得淡淡的,但这句话充满无可错认的无奈与讽刺。 「回去?」邵一帆扬眉,很快捉住关键字。 「嗯,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住。」舒妍自然明白他的疑问。 「我决定不读研究所之后,和家里关系降至冰点,断了经济来源。后来,我就在学长们弄起来的工作室里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一直留在台北。」没什么必要隐瞒,舒妍据实说了。 「学长?我以为你的工作室是你独立经营的。」 「现在是这样没错,可最初创办者不是我,是系上两个大我几届的学长弄起来的。他们毕业后因为还有别的出路,无法继续经营,所以我就接下来做了。本来,有点担心会不会在我手上做坏了,这些年风气渐渐起来,做出口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舒妍唇边绽出浅浅微笑。 她的笑容看来很从容、很自信,对自己的工作很引以为傲。阔别这些年,无非希望她过得好,看见她好,邵一帆心里也觉得很好。 「你的工作室弄得很不错,亮亮拿你当偶像,在家时总是『妍姐、妍姐』挂在嘴边喊,只是,当时没想过会是你。」他从没想过舒妍有朝一日会做游戏,也没想过她会成为妹妹嘴里那个女强人般的存在,完全无法联想。 所以,当他和舒妍在「咬一口」再次见面,舒妍慌张得打翻了桌上水杯的同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晚上回家时抽菸,因为不自禁想起太多两人之间的往事,神思不属,点菸时居然拿错方向,吃了满嘴菸草,滤嘴就在他眼前烧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我也没想过会是你。」舒妍偏眸睐他一眼,坦白地答。 她同样没想过他人会在台北,更没想过他会经营一家巧克力专卖店。 巧克力专卖店?这还是那个怀里拽着枪,要她从二楼往下跳的浪子吗? 「如果早知道是我呢?」邵一帆问她。 「那我就不会跑去『咬一口』找亮亮了。」去提醒自己曾经被这个男人狠甩过吗?算了吧。虽然,也不是不想见他,正确地说,应该是很想见他……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无情。」邵一帆嘴上虽然如此抗议,唇畔却轻扬笑意。 夜晚的小路上没有来车,港边的空气送来海水的咸味,徐徐晚风从破裂的车窗吹进来,总算为他们混乱的今日带来一丝平静的气息。 他们刚从一场灾难逃出来,明明都狼狈得要命,又饿又累,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共患难情感,使两人格外珍惜此时短暂的静谧时光。 「应该的。」舒妍看他一眼,和他同时笑了。 这样平心静气地聊起从前并不困难,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在逐渐松动。 舒妍脑海中陡然闪过某些画面,咽了咽口水,蓦然一顿。「不过,除了这个,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认识我姐。」 有一回,她如同往常去「咬一口」找亮亮,推门走进,未料却撞见邵一帆和姐姐在一起的画面。 邵一帆立在姐姐和同事们的桌旁,不知在与他们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姐姐似乎被他逗得很乐,笑得十分开心。 看见邵一帆和姐姐有说有笑,那感受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习惯了什么都输姐姐一大截,习惯了被与姐姐比较,舒妍心中不免想着,是不是老天爷还嫌整她不够,多年后也要将她失去且深爱过的男人送给姐姐,狠狠宣告她的失败? 念及此,舒妍心中不免又是一番震荡。 不是说,不要受他影响;不是说,他们早已不是恋人;不是说……算了吧,其实她介意得要命,舒妍已经不想自欺欺人了。 老是跟邵一帆吵吵闹闹的,对他没有好脸色,其实,是很怕管不住自己逐渐又向他靠拢的心吧。 很怕收不住感情,很怕再次被他抛下,很怕他对她好,都只是为了补偿他当年的离开…… 她希望他补偿她吗?舒妍扪心自问。 不,她不想,她希望他继续爱她,希望他眼里只有她,不是因为他们当年的分离,而是因为她值得被爱。 可是,若他真爱她,真又要和她再续前缘呢?她好像也不大愿意。 她心里有股咽不下的闷气,说不清、吐不出、吞不入,纠纠结结、缠缠绕绕,教人根本斩不断、理不尽。 「你姐是常客,怎会不认得?我还知道她每次都点巧克力水果松饼。」 邵一帆浑然不知舒妍的心理煎熬,轻松地耸了耸肩,半晌,又道:「说起你姐,若有机会,让你姐劝劝培元或许是个好主意。」 「我姐?」舒妍扬睫,一头雾水。 「是啊,你姐,培元很喜欢你姐的样子。」邵一帆点头。 「培元说的?」她怎么从没发现? 「不,他没说,我用看的。」邵一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男人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什么啊,他这种胸有成竹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是在嘲笑她少根筋吗? 他以为他是什么?恋爱专家?他若是恋爱专家,他们俩又怎会走到如今这境地?舒妍又开始对他生气了。 「你又知道了?我姐本来就长得漂亮,只要是男人都会多看她几眼的。你都不知道,我姐转行做医美,有多少上门求诊的人都要求要整得跟我姐一样。」 「你姐有很漂亮吗?」邵一帆居然偏首沈思。 「喂!」他的反应令舒研很没好气。「你不是忘了我姐长什么样子吧?不是常客吗?」 「我没有忘,只是,我真没觉得舒蔷特别漂亮啊,你在我心里永远是no.l。这些年来,我连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也没,你姐长什么样子我还得认真想一下才想得起来。」他说得就像太阳是从东方升起那样自然。 「你说这种话都不用打草稿?」舒妍瞪他,脸却红了。幸好现在是晚上,看不清楚。 「什么话?肺腑之言。」邵一帆挑眉,扯唇微笑,脸上笑容依旧自信微讽,坏坏的,让人很想打。 「肺你个头!难道你这七年来都没交过女朋友吗?」他总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都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舒妍反驳他反驳得毫不留情面。 可是其实,会不会她的问句里也存着几分打探的心思,想知道自她离开他之后,他的感情世界是否多采多姿,不似她孤寂一片,几年来都交了空白卷。 「哪有空?我忙都忙死了。」邵一帆的表情十分荒谬。 「忙什么?」舒妍不解。 「当然是忙着当一个你父亲认可的人。」他这几年来的人生目标就是如此。 「就算被我父亲认可又怎样?」舒妍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抬眸望了一眼路标,又侧首看他,转动方向盘,右转前行。「你哪来的信心?你都没想过我也许结婚了?」 把她晾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为了被她父亲承认而独自奋斗,这件事很蠢,她七年前觉得很蠢,七年后仍觉得很蠢。 「我有想过。」邵一帆诚实地答。 怎会没想过呢?想着她不知过得如何,想着她不知是否在哭,想着是否出现了某个好男人,懂得照顾不会照顾自己的她……想着想着,每个夜晚都是无比难熬。 「那你忙个什么劲儿啊?」舒妍白他一眼。 「那不然呢?你觉得我当时不顾一切带你走,让你和家里决裂,将你放在我不知明日是生是死的世界里会比较好吗?」邵一帆反问她。 第十七章 舒妍一时间被他问得无语。 他的问句令她胸臆沈重,脑海中成堆记忆翻涌,心中感受既涩又苦。 七年了,真的已经太久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复杂的环境,为什么没有试着找我?」她好早好早,自与他重逢,就想问他,可一方面抛不下自尊,另一方面又害怕听见答案,经过了今夜种种,开口仿佛没有那么困难了。 「舒妍,我花了很多时间从泥沼里爬出来。」邵一帆瞅着她若有所思的眉眼,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很轻,落在无边夜色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沈重,关于个中辛苦,他选择轻描淡写。 「这一晃眼便是七年,我排除万难,不顾一切想成为一个能稍稍配得上你的人,可却又不敢打探你的消息,不敢奢望你继续爱我。我心想,只要能待在曾经和你一同待过的城市里,只要能守着这样一点点小小的希望,我就可以说服自己这几年来的辛苦都值得。」 终于,能如此向她坦诚他的心路历程,邵一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受,也有被她拒绝的觉悟;只要,能够稍稍令她体谅他的苦衷,一点点也好,他便值得。 他的声音笃实、浑厚沧桑,饱富情感,就像多年前一样,可却深情得令人心生怨怼。 「把我当包袱丢了,很值得?」舒妍实在很不想让自己听来如此怨责,但她真的没办法。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他可曾后悔? 「那是不得不的选择。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包袱,你是我的动力。我当初没有自信能够照顾你,现在可以了。」邵一帆深望她的眸,真心诚意,说得十分真挚。 「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他想照顾她的同时,她也正在学会照顾自己,而且,她相信她学得很好。 她不留余地的回答令邵一帆沈默了良久。 她对他一直有股怨气,他感受得到,没有一刻如同此时般清晰。 「舒妍。」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唤她,那口吻有些认命。 「嗯?」 「你恨我吗?」他已经预备接受最坏的答案。 恨?舒妍偏首睐他,在等待红灯的时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交通号志发呆。说恨太沈重,但若无爱,哪来恨?即使不恨,也有各种不体谅不甘心与不服气。 沈默了好半晌,舒妍终于开口,努力说出最真实的感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其实,我隐约也明白我们那时已经走入死胡同,不论你随我留在台北,或是我跟你回台中,都不是一件好事,我们也可能早就分开,可是……」好不容易开口了,话说到一半,朦朦胧陇又断了尾音。 「可是什么?」邵一帆殷殷盼着她的下一句。 「可是,我理智上可以接受,情感上不行。」事实上就是这样。她无法不气他,又觉不该气他,又气自己这么气他。 她知道这种心情很复杂,很难令人理解,但就是如此。 「怎么说?」邵一帆挑眉。 「我不会说。」千丝万缕,百转千回,岂是一时半刻能够说清? 「好吧,那,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既然她说不清,邵一帆就直接问重点。 只要她愿意给他时间,他有长长的一辈子可以向她展现他的爱情。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是该问你,你有办法把我当队友吗?」他总算抛出她最期待又不敢期待的问题,舒妍想了想,终于也回报给他她的「最在意」。 她最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什么意思?」邵一帆完全听不懂。 「队友。你不是曾经说,相信队友就成功一半吗?」他茫然的表情令舒妍认为她有必要解释得更清楚些。 舒妍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驶向下一个路口,他们就快到了。 「我想和我的男人共患难,不是被他单方面为了我好就抛下我;我要当的是和他在前线并肩作战的队友,不是只能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后援;比如像刚刚那种状况,你不该要我下车,想独自去找培元,我不想要任何人为我作决定,你能明白吗?」舒妍说得言简意赅,十分明了。 「我不明白,没有一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女人为他冒险,至少我就不行。」邵一帆消化了会儿她的话,回话回得十分果断。 「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问题,你不能随便决定独自一人去冲锋陷阵。」舒妍说得更直接也更明白。 「我办不到。」邵一帆仍然维持同样的立场,态度同样强硬。「事实上,若不是刚才事情来得太快,我绝对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强迫你下车,怎么可能让你一路和我被枪手追着跑?我怎么可能亲眼看着你陷入危险?」 「你就是不了解我想要什么!」舒妍又挫败又气恼地盯着他的眼。 「你也同样不了解我想要什么!」邵一帆被她说得也不禁气恼了起来。他想保护她错了吗?他的眼神和她同等坚持。 两人谁也不让地对视良久,这,瞬间,舒妍突然懂了,他们沟通失败,邵一帆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她取得共识。 七年前是,七年后仍是,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只要他们两人的心态始终一样,他们永远会步向同样的结局。 「好吧,那就这样吧。」舒妍十分无奈地做了结论。 有沟通很好,沟通失败也很好,两个观念不合的人应该乾脆做个了断,她决定和他将话说开,彻底划清界线。 「你不用为了补偿我,所以想对我好,跟你分手之后,我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学会为自己的人生作主,并且因此过得很好,平心而论,你真的不亏欠我什么,你不用为了曾经的离开爱我,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想,等培元的事情过后,等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她绝对不要再和邵一帆有任何瓜葛了。 已经够了,她应该饶了自己,应该要找一段新感情,找一段新人生,找一个和她拥有同样观念与认知的人相守一生,不要再和邵一帆纠纠缠缠了。 「我不是想补偿,我一直都爱你,没有变过,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以为我已经说明得很清楚。」 邵一帆郑重强调,他眸中的坚决与深情险些令舒妍动摇,她必须很努力才能保持立场坚定。 「我也说明得很清楚。我不要再被男人抛在身后,永远。」她的口吻与他的一样顽强。 「舒妍。」邵一帆望着她强悍的侧颜,还想再说些什么。 「别再说了,我了。」舒研踩下煞车。 谈话结束,沟通失败,gameover。 邵一帆瞥了一眼窗外,眉头深拧,纵有再多话想说,也得暂时搁下;他检查枪枝,退出弹匣,填弹至最大值,上膛。 「我自己下去,你待在车上。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他的立场始终如一。 「不可能。只要你永远都想将我留在后方,我们就没什么好谈。」舒妍的说法贯彻始终。 「舒妍。」邵一帆的唤声低低的,听来有些危险,可惜舒妍完全没将他的危险当作一回事。 舒妍熄火,在邵一帆反应过来之前,迅捷无比地跳下车,砰一声关上车门,迅速走向那间邵培元应该在里头的港口餐厅。 她在做什么?这很危险!这些话他刚刚已经叨念过一百遍了。 「舒、妍!」邵一帆对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吼了起来,太阳穴胀痛无比。他发誓,他真的、真的觉得舒妍是他的现世报。 她一定是想狠狠折磨他,以报当年被他抛下的仇,邵一帆提步追上—— 餐厅外头静悄悄的,门上甚至悬挂了歇业中的牌子。 此时贸贸然冲进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邵一帆将舒妍拉到身后,有了一次遭到埋伏的前例,他附耳贴墙,倾听屋内动静,神情警戒,格外谨慎。 他不是一个人,他深爱的女人与他同行,他至少得保护她的平安。 他在外墙周围找到,根舒妍应该能称手的木棍,递交给她,暂且让她当作防身武器,既然她不拿枪,也拿得不好,他就得为她瞻前顾后,想方设法。 「稍早时与你交手的有几个人?」舒妍接过那根不知是晒衣竿还是断掉扫帚柄的木棍,放在手里掂了掂,轻声问他。 「六个或七个。」邵一帆回眸睐她,压低声嗓。「我不确定他们之中有没有包括方才车上那三个,也不知道培元约好的人来了没,总之,现在很静,先引几个出来再说。」 「好。」邵一帆话才说完,舒妍就已经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 邵一帆会意,知道她想制造声响引起屋内人注意,朝她比了个较为安全的位置,舒妍听话地站过去,开始朝大门口扔石头—— 一颗、两颗、三颗…… 屋内传出细微声响颤动,舒妍和邵一帆同时绷紧神经。 嘎吱——门板微微开了一道缝,一个黑衣男人走出来查探。 砰、评、评啦、评! 门后的邵一帆像只蓄势待发的狼,敏捷地扑上去,一拳揍向他肚腹、以枪柄击昏他,接着卸了他手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男人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应声倒地。 接着出场的第二位、第三位……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放倒,舒妍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差不多结束了。 舒妍实在无法掩去心底的震惊。 第十八章 邵一帆身手俐落,而且要命的悠然自得,她一直活在一个被完善保护的社会秩序下,就算持续从新闻上关注斗殴事件,和此时亲眼所见的震撼力着实差了许多。 游戏归游戏,她再如何训练自己,都无法像他一样从容;再如何努力,都跨不进他曾经所属的世界一点点,这项事实令她有些沮丧。 「说!里头还有几个人?什么货?谁要?」邵一帆枪口抵在神智唯一清醒的那一位脸上。 「两、两个……」接下来他说的话,舒妍连一句都还没听懂,他就被邵一帆敲晕了。 邵一帆的表情十分难看,就像他十分不满意听见的一样。 即将前来的交易对象狡猾难惹、声名狼藉,他真不明白为何邵培元要沾惹这种麻烦。 许是出外探看的人没即刻回来,屋内又再度走出一人,邵一帆看清来人,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领口。 「哥?」几乎喘不过气的邵培元瞪大双眼,慌慌张张,不敢相信。「你……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你请的那几只三脚猫绊得住我?你还知道叫我哥?」邵一帆忿忿不已。 「货在哪里?拿出来!快!趁现在还来得及,取消这件事,我们回去,你以为那票人你惹得起?」 「不,我需要钱,他们开很高的价钱。哥,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做场很简单的交易,拿到钱之后,我就永远都不会和他们有关系了。」邵培元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要钱做什么?你又哪来的货?这什么圈子你不知道?你以为别人由得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从前若不是为了帮你一把,我又何必把你放在我的餐厅?你现在和他们扯上关系,之前辛苦的全都前功尽弃了!」邵一帆对部培元的说法十分不能谅解。 「哥,不行,我——」邵培元还要再辩,舒妍却眼尖地发现舒蔷的身影。 「姐?你来了?」舒妍的声音听来有些高兴,幸好讯息有成功发送出去,她就知道姐姐看得懂她留下的记号。 「我还以为你没收到我的讯息。你的车在哪儿?要不要先回车上等?这里好像不太安全。」对,刚刚那人说餐厅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已经出来的培元,另外应该还有一人,舒妍叮咛舒蔷,毫无防备地走向她。 舒蔷到了?也许他能说服舒蔷带舒妍先走? 邵一帆正有此意,偏眸睐了舒蔷一眼,脑海中却陡然闪过个念头,心中警铃大作—— 不、不对!舒蔷是从餐厅内走出来的,不是外头,她怎会在餐厅内?! 再说,舒研的求援讯息是发给舒蔷,不是培元,培元怎会知道他们向人求援,找人截击他们? 只有一个可能,舒蔷是餐厅内的另一人,她和培元是一道的! 「舒研!别过去!」邵一帆大吼。 来不及了! 舒蔷反手勒住舒妍,一支针筒分毫不差地抵着舒妍的颈子,舒妍手中的木棍落地。 「别动,这是高剂量的肉毒杆菌。」舒蔷冷冷地命令。「放开培元。」 可恶!舒妍永远是他的弱点,邵一帆依言照做,神情恨恨的。 邵培元跌跌撞撞地跑向舒蔷身旁,方才被邵一帆勒得喘不过气的喉咙终于寻得空隙,大力呛咳了起来。 肉毒杆菌,他们当然都明白那是什么,除了被用来当作医学美容用途之外,也是一种十分强劲的毒素,只要一公克就能杀死许多人,甚至还被拿来研究作为生化武器。 舒蔷身为医学美容医师,有肉毒杆菌自然不稀奇,但是…… 「……姐?为什么?」事情发生得太快,被挟持的舒妍全然不明白。 「为什么?」舒蔷笑了,即使她站在舒妍身后,舒妍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都听得出来这声音几乎不像她认识的姐姐。 「一定要为什么吗?我制毒,我想卖,你们妨碍我,我当然不能白白让你们妨碍,这就是为什么。」舒蔷轻描淡写,整句话都是笑着说完的,表情十分扭曲。 「原来是你。」邵一帆恍然大悟。莫怪他问了好些上游,都没有培元近来购毒的纪录,培元喜欢舒蔷,所以想帮她销货,这么一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对舒妍来说,这一切根本就说不通,反而还吊论得不可思议。 「姐,你为何要制毒?你缺钱吗?」她和邵一帆被困在仓库时,邵一帆想不通邵培元要钱做什么,就像她现在也不明白,舒蔷制毒做什么? 若是纯粹将制毒当兴趣,何必要卖?若是要卖,就有可能是为了钱,但是,姐姐的经济情况应该很宽裕才是。 舒妍左思右想都毫无头绪,而她颈动脉旁那根抵着她的细微长针却突然颤了顚。 「我爽快,不行吗?我看你不顺眼,不行吗?」舒妍直指核心的问句令舒蔷恼羞成怒。 她才不会傻到告诉舒妍,她前阵子有个手术充满瑕疵,遇到狮子大开口的家属,向她要求天价和解金,威胁若她不给,就大肆张扬,闹上媒体,甚至扬言要对她提告,令她身败名裂。 基本上,医疗纠纷这事,在被判决无罪前,医师通常都已经被媒体渲染得体无完肤,再无在医界立足之地。 她是舒家最引以为荣的女儿,是父亲长久以来的骄傲,她才不会令自己走入这步田地,落入这般难堪的处境;她不会让别人知道这种丢脸的事,尤其是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妹妹! 「我?不顺眼?」舒妍不可思议地问。 她从小到大都是比不上舒蔷的那一个,她真不明白舒蔷为何要看她不顺眼,姐姐明明很疼她,去哪里都很喜欢带着她的…… 「对,就是你,凭什么只有你能过你想要的生活?凭什么我要一直代替你成就父母亲的盼望,结果成就却大大不如你?」仿佛被拉得不能再紧的琴弦瞬间绷断般,舒蔷歇斯底里地在舒妍耳边大吼—— 「我比谁都努力,比谁都听爸妈的话,好不容易当上了外科医师,却遇上医疗环境大崩坏;我转型做医美,被同是外科医师的人瞧不起,被爸爸叹气摇头,觉得我丢光他的脸面……凭什么我一直这么努力,你却一年过得比,年好,我却一年比一年坏?从前每人见了你,句句都是夸我好,现在每人见了你,统统只是称赞你。」 她讨厌死舒妍了!她恨透她了!而且,居然连像邵一帆这样事业有成且有担当的男人,目光都只追随着舒妍,凭什么?! 「姐……」所以,舒蔷从前喜欢让她跟,只是为了想要得到优越感吗?舒妍简直不可置信。 「舒蔷,你冷静一点,我可以帮你,你放开舒妍,别伤害她。」情绪不稳的舒蔷每说一句,邵一帆的心脏就跟着她颤动的手指狂跳,唯恐她一个不慎便伤了舒妍。 「我不相信你。你永远都看着舒妍,谁相信你会帮我?」她才不会中计!舒蔷摇头,抵着舒妍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把枪放到地上,踢过来,手举到头顶。」 可恶!舒蔷真的很懂得掐他死穴。 邵一帆心中百般煎熬,正努力思索既不用失去武器,又能营救舒妍的方法之际,不远处突有车声传来,逐渐向这里靠近。 惨了!舒蔷和培元的交易对象来了!再不阻止他们,他们都要和这些人牵扯不清了。 邵一帆和舒妍同时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 「快点!」舒蔷也听见了车声,厉声催促,手中针头几乎划破舒妍的肌肤。shit! 「好、好,你别激动。」邵一帆单手作出投降状,弯身,慢慢将持枪的手往地面上移—— 不、不行这样……邵一帆那么想阻止培元走险路,她怎能拖累他? 快呀,舒妍,快想些什么办法! 舒妍咬唇,额际豆大的汗珠沿着脸庞滴下来,邵一帆眼神瞬也不瞬地直瞅着她目光,唯恐她被伤了一毫一发。 是,他一直看着她,他的眼神永远都跟随着她,没有离开过,她一直都知道的。 「顺着你的目光望就知道了,你很单纯,想什么一清二楚写在脸上……」 邵一帆多年前曾说的话蓦然跃入舒妍脑海,舒妍低眸,望向她自然下垂的手。邵一帆跟着她的阵光往下望。 邵一帆眯眸,瞳孔瞬间睁大,皱眉—— 「快点!你在拖拖拉拉什么?」舒蔷失去耐性了。 「好、好,我——」就是现在!邵一帆猛然蹲下,舒妍利用舒蔷吓一跳的空档,偏首,用力将头往后撞,正中舒蔷鼻梁。 「蔷!」邵培元大吼。 砰!评! 邵一帆一枪射向邵培元手臂,一枪射向舒蔷大腿,可是来不及了,方才气极的舒蔷早就因鼻梁吃痛,狠狠将手中针筒插进舒妍背部。 「舒妍!」邵一帆冲上前搀扶舒妍,他发誓,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想杀掉一个人过,他恶狠狠地将枪管指向满脸鼻血的舒蔷,舒妍却虚弱地拉住他手臂。 「不要走回头路……」至少,不杀人。原来,她对他的期盼,就像他对培元的一样。 「你是笨蛋啊!你要我别走回头路,还叫我开什么枪?!你就不怕我射伤你?」邵一帆又急又气又心疼又恼,shit!shit!shit!他快被舒妍逼疯了! 方才,他顺着她的眸光往下望,她的手指头向他作出手势,那是三岁小朋友也看得懂的「2」跟「3」。 「我说『2』你就蹲下,我喊『3』你就开枪……」 第十九章 那么多年前的约定…… 她要他蹲下,要他开枪,她要制造机会给他开枪,她居然制造机会给他开枪?!踏马的她真的是个很称职的队友,可是他快被她气死了! 「『2』蹲下,『3』开枪……你看,我很有用,我是你的队友,不是包袱……」舒妍瘫跌在地,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十分吃力,却冲着他笑。 肉毒杆菌也是肌肉松弛剂的一种,她的手脚开始发麻,身体动弹不得,可这七年来,她却从没一刻,如同此时般满足。 她不拖累他,她很聪明,她能够帮他的忙,他其实可以不用甩开她,他们其实原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总算让他知道,她其实可以为了他,变得很强悍很强悍…… 她眼睛好酸,越来越想闭起来…… 舒妍笑了,笑得很美、很秀丽、很朦胧,很令他心跳失速,就像她从前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每个笑容一样,可邵一帆却想哭,这辈子从没如此想哭过。 他眼睁睁看着舒妍闭上眼,而且不知道她能不能再度醒来。 「我带你去医院,你撑着,你别死,你若有个什么万一,我不只杀你姐,还要杀你爸,我杀你全家,你听到了没有?不准把眼睛闭起来,更不准死掉!」邵一帆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抱起她,大跨步将舒蔷和邵培元抛在脑后,全然无视有部轿车在他眼前停下。 邵一帆从疾停在前方的轿车旁绕道,才不想管车内的人是哪个药头哪个毒虫哪个麻烦! 少了舒妍,他才不想管这世界变成怎样!他才不管别人死活! 管他谁要来!管谁要买卖毒品!统统去他的! 「邵一帆?」车内的人却猛然推开车门,认识他般地唤。 这声音十分耳熟,像极曾经跟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邵一帆停步,定睛望向眼前来人。 「尉真?」他怎么会在这里?邵一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尉真是从前和他一起为同议员工作的围事,后来受人提携到赌城发展,这几年又回台湾卖起茶叶,背后有个响当当的李先生撑腰,是个在黑白两道都十分吃得开的人物。 「带我去医院,快!」尉真的轿车绝对比那辆破烂老货车快,邵一帆像看到救星,着急地喊。 「学妹?」尉真瞥了一眼昔日兄弟的怀中人,立刻打开车门,让邵一帆和已经失去意识的舒妍坐到后座,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坐进驾驶座,转动方向盘,催踩油门。 救人要紧,一切的一切,都容后再说吧。 轿车风驰电掣,往前狂奔—— 【第八章】 「学妹,要不要来玩实境逃脱?八人一组,正好欠你一个。」 恍恍惚惚之间,舒妍好像听见尉真学长的声音。 尉学长是她大学时的学长,也是引领她进入实境逃脱游戏领域的启蒙者,她受困时,不只将求援讯息发给舒蔷,也发给尉真;她在外墙上留下给学长的暗号……学长来了吗? 飘荡的意识悠悠忽忽,一路摇摇晃晃,虚无飘渺地领着舒妍回到从前—— 「呃?实境逃脱?那是什么?学长,我……」她来不及拒绝,便被不由分说地拉进漆黑的社团地下室里。 她被迫戴上眼罩,手腕甚至被铐在学长们做出来的密室里,耳边只听见她的队友们很忙。 「快!找到钥匙了没?先想办法把舒研的手鋳弄下来啦!」 「这纸上好像有字,烤烤看好了,谁有打火机?」 「剩下十五分钟,快一点,这道谜题我解不开……慢着!等等!那是出口吗?」说话的队友谁是谁,舒妍根本听不出来。 一阵翻天覆地的兵荒马乱,必须耗竭脑力以寻求出路,恰恰好的忙碌,正好足够让舒妍灰败枯竭的心重新活过来。 她的第一场实境逃生游戏以失败收场,却误打误撞令她感到分外满足,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置自己的新天地。 接着,她努力吸收琳琅满目的知识,灌输自己各式各样不同的观念,拚命当队友们的好队友,不停解谜逃生,就像她潜意识里希望她能为邵一帆做的那样;她甚至还学起简单的防身术,养成固定的运动习惯。 她着迷于,场又一场拟真的危险游戏里,时常想着,她究竟是困在一个没有邵一帆的游戏里?抑或是没有他的人生里?又或两者皆是? 明明没有他,却又处处都是他…… 她用思念将自己束缚,怨怪他的同时也祈求他的平安;祈求他在那个她走不进去的世界里,能不被任何人伤害;祈求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他抛下,不再成为他带不走的包袱。 「妍姐、妍姐,你为什么不谈恋爱?你要不要考虑我哥?我哥很高很帅,很会煮巧克力,还很会玩游戏,一定跟你合得来的。以后工作室有什么新企划,还可以免费抓他来试玩喔。」 这是亮亮,总是想为她作媒的亮亮……舒妍看见自己无奈地朝亮亮扯唇微笑,那笑容原还带些纵容与宠溺,却在见到邵一帆时瞬间僵凝。 他的头发长了,随意用条皮绳紮起;他的发色依然深浓,眼色依旧深幽,双唇依旧丰厚性感,唯一不同的是,他眼眉间的戾气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属于男人的沧桑与沈稳。 他用一种令她双腿发软的眼神打量她,唇边甚至噙着笑意,桌上打翻的水杯提醒她,她的双手在发颤。 他身上有巧克力的味道,那很像她和他之间的气味,既甜美又苦涩,记住他和忘掉他一样痛苦…… 她不逃。不逃的理由是为了想证明她能以平常心面对他?还是因为她其实也很希望能够与他相逢? 她刻意不去思考这件事,可随着相处时光与日倶增,呼之欲出的答案越加令她不敢面对,只好将满腔焦虑尽数发泄在他身上,不给他好脸色,不让他亲近;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在折磨他还是凌迟自己?她其实越来越分不清…… 好黑……舒妍的意识逐渐飘远了,又缓缓荡回来,她好像睡了很久…… 「病人目前没有大碍,不过必须持续注射血清,接下来有好段时间都要住院……放心,舒院长的千金,没有人敢怠慢的。」 「有,处理得很乾净,仓库、弹壳,还有几公斤的四号……啊?那一男一女喔?很好啊他们都没事,枪伤都处理过了,只是女的精神状况好像不大好,她家人 把她接走了……培元?亮亮去打了他一顿,拳拳都往他伤口槌,我看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呢,哈哈哈哈哈。」 「小妍,我是妈妈,你听得见我吗?姐姐状况很不好,妈妈想带她去美国,找你爸爸一个精神科权威的老同学……嗯,留在台湾治疗,你也知道,医院都是你爸的朋友,难免会被人说间话,别让你爸丢这个脸……好了,就这样,我们明天的飞机,我请王姨来照顾你,王姨你记得吧?我们从前的管家……」 她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好多声音,她都听见了,可是犹想睡,脑袋昏昏沈沈的,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连掀动一根眼睫都必须耗尽全力。 是真是幻有些分不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邵一帆一直陪在她身旁。 她听见他和王姨安排轮流看顾她的时间、听见他如何收拾姐姐留下的残局、听见他向亮亮交代「咬一口」的待办事项,听见他在她床畔,又倦又累地叹了数也数不清的长气。 「从来没跟你提过我的事情,刚开始是我不想谈,你也没问,现在有时间了,你想听吗?」 他因长茧有些微砺感的大掌细心地为她拨开前额的刘海,轻柔地以湿毛巾为她擦拭手脸,接着恋宠至极地牵起她的手;那双曾经推开她的手,此时箍着她的力道却强悍到令她有些疼痛…… 想听吗?想。那些我没有参与到的你的过去,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他听不见她内心微弱的自白,所以,她可以安心的回答,不需遮掩。舒妍感觉到床垫因邵一帆的重量微微下沈,他坐在她床沿,嗓音朦胧而悠远—— 「我九岁那年,父母亲因为一场车祸过世,之后,我和妹妹被叔叔、婶婶收养,大致上,就像你父亲之前说的那样。」邵一帆以一个最稀松平常的起头当开场白。 舒研父亲没说的,藏在那些白纸黑字后头的事情有很多,他从前为着莫名自卑感不想令她知道,可是现在,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他想令舒研多了解他一点,或是,他想和舒妍多说一些话,好让自己相信她很快就会醒来,又或者,他是想让舒妍听见他的声音,好让她知道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想说,于是,他便说了。 「收养我们没多久,婶婶因为受不了叔叔的好赌与拳脚相向,与叔叔分居,我和培元跟着叔叔,妹妹则跟着婶婶。我舍不得妹妹,却又想,妹妹跟着婶婶也好,总是比较安全……」每回叔叔喝了酒,他都很害怕,害怕发酒疯的叔叔会殴打妹妹,或是对妹妹做出更不好的事情。 那时,他想保护妹妹的心情和后来想保护舒妍的心思同等坚定,只要能让她们安全,分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话语令舒妍想深深叹息,可她的叹息呼在氧气罩里,只是一团朦胧雾气。 「离开了婶婶之后,叔叔赌得更厉害了,我和培元除了常挨他揍之外,更时常有一顿没一顿……有一次,在学校,班上的男生和隔壁班的打起来,我因为饿得脾气很暴躁,一下就把隔壁班挑衅的那些全打趴了。」回想起这段往事,邵一帆淡淡地笑了。 第二十章 因为肚子饿打人?真像他的作风呢。 舒妍想笑,可当然笑不出来,她连睁开眼睛或是动一根手指头都有困难。 「班上同学看我那么能打,高兴得不得了,下课后拉着我,在学校附近请我吃了一顿丰盛好料当作谢礼,我也高兴得不得了,那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吃饱,甚至还能打包饭菜回去,让培元也吃饱。我心想,这么好,打赢了就有饭吃,人生果然还是充满希望。从此之后,谁要打架都找我,先是同班的,再来同校的……我人高,目标显眼,为了有饭吃,我打得比谁都狠,打着打着,就打出口碑,开始有些人成党结队的来拜托我。」 跌跌撞撞的青春,有些苦涩,有些惆怅,却是他不可否认的从前,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和这些难堪的过往和平共处。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有饭吃什么都好……之后,有一天,家里闯进三个男人,他们拿着棍棒和西瓜刀,说叔叔欠了他们一屁股赌债;叔叔二话不说要他们去找婶婶,亮亮……可亮亮在婶婶那里,我怎么能让他们去找婶婶?」 邵一帆手指轻触过她眉眼,就像无声地说着,他不能令亮亮遭遇危险,正如同他不愿意令她受伤一样,舒妍长长的睫毛因他细致的抚触微微震颤。 「我说,我很会打架,我可以去帮你们打架,我可以帮叔叔还债……那三个男人听我这么说,哄堂大笑了起来,叫我跟他们打打看。他们先是一个上来,后来又一个,最后三个齐上,我断了一根肋骨,可他们比我更惨……带头的那个男人很高兴,当晚就带我回去见他们的老大,老大听说我还没成年,很满意,拍拍我的肩膀,马上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开始为他做事……」 未成年令人高兴,想必是因为很好操控,又格外受法律保护的缘故吧?舒妍有些难过地想。 当她在自责成绩太差,当她在烦恼她永远不如姐姐的时候,原来他过着这般生活…… 「舒妍,你知道吗?当时,打架打到能赚钱,我觉得我真够厉害了,我不只养叔叔养培元,还可以寄生活费给婶婶,可以帮亮亮付学费……我意气风发,呼风唤 雨,觉得全世界都是为我转动的;我觉得我很行、很强,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摘得下来,所以后来,我学讨债、学偷车、学用枪、学该怎么教训小弟,学管场子……我进进出出少年观护所很多次,可我一点都不在乎;等我长大,留了前科,我也不在意。我看着老板的成就,心想那有一半江山都是我帮他打出来的;看着亮亮和婶婶越过越好,还换了房子,我是真的很骄傲。」 原来,他是想保护亮亮,也想让家人过更好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谁想过这种生活?他说得骄傲欢快,舒妍却感到十分怅然。 「再来,我锋头太健,终于出了事,老板让我去避一避风头,说是避风头,其实他是想跟我划清界线以自保。那时,我心里很不服气,我想,我帮他打拚了那么多年,他一看苗头不对,就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那我究竟算什么东西?!我跑到台北来,想重新开始,想打我自己的江山,结果,却发现我除了打架之外什么都不会,这么多年来,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我唯一学会的事情,居然就是如何打架打得更好,如何赚不乾净的钱赚得更快……」 即便已事过境迁,他口吻中的失意与挫败仍那么明显,舒妍试图想动动手指安慰他,可仍是一场徒劳。 「接下来的,你就知道了,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美好得像假的一样,我真没喜欢任何一个人或一样东西像喜欢你这样,昏头昏脑,像个每天只会傻笑的笨蛋……」邵一帆紧握着她的手,细细抚过她每根纤长的手指,她曾经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这是他曾经狠狠放开过的手,狠狠推开过的爱情,他究竟要做多少事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与托付?他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再将她的手牵回来? 可是,现在跟这些儿女情长比起来,他更希望她能赶快醒过来,就算是醒过来骂他几句也好。 「你父亲送医之后,看你哭得那么伤心,其实,我心里也很不好受,我想赶快找个正当的工作,赶紧让你爸喜欢我……可是,我只有高中肄业,什么英文、日文都不会,还有前科,怎么找工作,别人都不用我……你妈妈看着你的那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有很多我用拳头挣不来的东西,偏偏你就是我最想要的那一个……我知道你气我,可是假如时光倒流,我还是会作出一样的决定;你气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知的,但是,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比我的生命重要……」 说到这里,邵一帆喉头一梗,声音突然听起来怪怪的,原还回荡着他声嗓的病房倏地安静了下来。 舒妍好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力,她千斤般重的眼皮依然文风不动。 「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终于离开那里了,你居然还是会碰上危险……对不起,你若不来找我就没事了,你若不想帮我就没事了……对不起,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好担心你……」他将脸庞深埋入她手心,想确确实实感受她的温度,想清清楚楚感受她并未离开,巨大的恐惧感与自责、愧疚,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令他接下来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很怕、他真的很怕,就算医师护士们一再和他保证,持续注射血清能维系舒妍的生命,他仍然很怕。 怕失去她,怕见不到她,怕再听不见她的声音……他从前怎能忍受与她那么长的分离? 即便无法睁开眼睛,藉由手心上传来的湿意与热度,也能轻易令舒妍感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哭。 他坐在她身旁,老是不正经的那张俊颜埋在她手里,向她倾诉了一堆心事,然后自顾自地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他说他担心她。 风水轮流转呢,终于也轮到他担心她的一天了。 舒妍以为她会有一种终于报复了的快感,但她没有。 她以为她可以像多年来拚命在脑海中练习的那样,毫不留情地对他指责—— 「你终于知道会担心了吗?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每天发疯似地看着新闻,看着社会版,就怕发现关于你的任何一则消息;我害怕你死在一条我完全没去过的暗巷里,害怕我在某个睡梦中便会失去你,假如生命这么无常,你难道不该更珍惜与我一起的时光吗?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选择撇下我?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看!他有多笨、多自作聪明、多傲慢、多自大……她应该要仰天长笑,狠狠嘲笑他的愚蠢。 可是,人生跟预想的绝对不一样。 她听着他沈沈压抑的哭声,细细碎碎,就像她多年前对着他背影时哭的那样,胸口竟揪得很疼。 胸臆间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闷气似乎统统发出来了,很畅快、很淋漓,可全数吐出了之后,只剩下空虚,空虚得令她连心痛也实实在在。 眼眶既酸且痛,但她现在连流泪的气力也没有…… 别哭、不要哭……你哭得我也想哭了,当年,我哭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想哭? 别哭…… 舒妍游离的意识再度飘远了,他沈抑的哭声却持续回荡在她耳际,久久不去。 「二小姐,你醒了?我去请先生过来。」 治疗了好一段日子,舒妍缓缓掀动眼睫,在一个王姨独自看顾她的时间缓缓睁开双眼。 「王姨,有水吗?我好想喝水。」眸光梭巡病房一圈,房内只有王姨,舒妍喉咙乾渴至极,四肢仍然无力,只能拜托王姨为她取水。 她的氧气罩已经摘除了,身上唯一悬挂着的,仅剩提供她营养的点滴。 「有有有,当然有。」当了多年管家的王姨手脚俐落,立刻就拿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给舒妍。 「二小姐,你慢慢喝,别呛着了,我去请先生进来看你。」舒先生最近都待在这间医院里,他有交代,二小姐醒了的时候要通知他的。 「王姨,不急,先等等。」舒妍赶忙阻止王姨,小口小口地啜饮温水,无意识拉扯吸管的动作看来缓慢却焦虑。 她住的这间医院是父亲众多分院中的一间,她明白她一定会见到父亲,只是,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她知道,父亲有时会来看她,甚至还会亲自帮她做一些简单的注射,或瞳孔、血压等例行检查,可是,她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见父亲。 这次的事件,虽说是姐姐引起的,但父母亲对姐姐向来甚少责难,更何况,事情还牵扯上邵一帆…… 爸爸向来记性好,怎会不记得邵一帆这号人物?而邵一帆甚至还朝姐姐开了枪……虽然,她也因着姐姐的缘故,必须待在医院里,但,爸爸也许会觉得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舒妍从来都不了解父亲,她猜不到父亲会如何反应,越想越心慌,只好鸵鸟般地想先将这件事暂且搁下。 可惜,天不从人愿,舒妍不过才喝了几口水,眼角余光便看见父亲西装笔挺地自门口走进来。 「吓!」舒妍水杯一搁,迅速躺回病床上,耳边听着父亲那道永远令她害怕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战战兢兢,戒慎恐惧。 「小姐还没醒?」舒父走到舒妍床畔,问。 他看了一眼插着吸管的水杯,吸管上缘分明还垂挂着方才喝过的水滴。 第二十一章 再怎么不满意,总还是他的女儿,他用上所有可用的资源,令女儿得到最完善的医疗照护,舒妍虽然虚弱,但大致上恢复得很不错,也该醒了。 「二小姐刚刚有醒来,不过又睡了。」哪有那么快睡着?王姨心知肚明,可选择不说破,二小姐和先生的感情向来不睦。 「好吧,有状况再通知我吧。」舒父没有细究,旋足回身,准备离开,还没走出病房,邵一帆恰好由外头踏进来。 舒父笔直前行,连眉毛也没抬,可听闻另一道脚步声接近的舒妍悄悄开了条眼缝,因邵一帆和父亲的碰面捏了好大一把冷汗。 她尚且不明白该如何面对父亲,邵一帆又知道该如何面对吗? 他们两人能和平共处吗?会不会一言不合吵起来?拜托,希望至少能相安无事地走过去…… 「舒院长。」舒妍正在提心吊胆之际,邵一帆忽而开口,唤住舒父。 多年前,舒父曾经禁止他喊他「伯父」,所以邵一帆以「舒院长」替代。 舒父慢条斯理地停下脚步,并没有回首看邵一帆。 邵一帆大跨步行至舒父眼前,猝不及防地向他鞠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深深的、毕恭毕敬的大转躬。 舒父拧眉,并没有对邵一帆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 他究竟在做什么?舒妍既忧心且纳闷地想。 「先生,我出去换花瓶的水。」王姨识时务地退下了。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舒父与邵一帆,还有假装睡着的舒妍;空调口呼呼传来的送风声,在寂静无声的此时,显得格外清晰窒人。 「舒院长,这次的事情都是我不好,请您不要责怪舒妍。」邵一帆恭敬非常,整句话都是弯着腰说的。 「她忤逆我很久了,我怪不怪她又如何?」舒父的声音依旧威严又冷淡。 「不是的,舒妍她比谁都在意你们,她一直很想要你们的认同。」邵一帆的脸始终没有抬起来。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令舒妍远远瞧着都感难受。 他何必这样?何必在父亲面前为她说话?父亲是曾经如何地羞辱他…… 为他抱不平的电光石火之间,某些念头蓦然闯入舒妍脑海。 会不会,当年他离开她,除了不愿她涉险,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不希望,她会因此被父亲彻底逐出家门,和家人完全决裂? 他一直都明了,她有多想当父母亲眼中的乖女儿,并且万分挫折沮丧;所以,他不想让她做出彻底违背父母期待的事情,免得她日后回想起来,感到遗憾怅惘。 否则他为何要这样?她都还没清醒,他就已经忙着为她争取父亲的谅解…… 因为太年轻,两人都拚命想为对方好,结果好到后来,什么都不好了……好笨,他们两人都是。 舒妍意外地发现,她现在回想起邵一帆抛下她这件事时的感受,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难受且怨责了。 「她又做不出让我认同的事,还想要我认同,简直是痴人说梦!」舒父突地扬声大吼,难掩怒气。 在他的观念里,不排斥与认同完完全全是两码子事。 他能够和舒妍现今的职业身分和平共处,并不代表他认为舒妍从事的是个好事业。 「若我给你一笔钱,要你永远不要出现在舒妍和舒蔷面前,你愿意吗?」舒家人碰上他都没好事。舒父不悦地道。 又来了……父亲总是这样,他永远只会用同样的方法解决问题。舒研紧紧蹙眉,想出声制止这一切。 「舒院长,我并不缺钱,若那是舒妍的愿望,我绝对没有第二句话。」舒妍尚未开口之时,邵一帆便抢白了。 虽然,他的腰很弯,姿态很低,可他的回答却十分沈稳坚定,无可动摇。他的态度与回答先是令舒妍一愣,而后胸口生暖,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终于明白她要什么了,不要代替她作决定,不要擅自与她分离,他终于听懂了吗? 仔细想来,他当初开枪时便已明白了她想要什么,并且照做了—— 他看见她的手势,他与她配合;他没有一意孤行、没有自以为是,他退后一步,学会真正将她当队友,可她却拿受伤回报他,并且换来他一汪男儿泪,换来他卑微地为她求父亲体谅。 她曾经很埋怨他,可如今,她却觉得她亏欠他许多…… 「换言之,若不是舒妍的愿望,你就不会照做了?」舒父扬高了一道眉,厉声问。 邵一帆没有回话,以示默认。 舒父沈默了良久,一长串深呼吸之后,重重摇头。 也罢,就算他不愿意又如何?女儿和这人牵扯许久,这么多年过去,都未能斩断,他还能怎么管? 当然,他也承认,有某部分他愿意让步的原因,也包含了他知道邵一帆已经和过去不同。 如今的邵一帆今非昔比,他拥有一间小小的专卖店,一间源起于以色列的巧克力专卖店,全世界只有纽约、新加坡、和澳门几处顺利取得这间专卖店的代理经营权,资格审核据说十分严谨困难。 当初,台湾要设立据点时,媒体就曾经大大报导了这个令众多饕客疯狂的消息,甚至连邵一帆的资本额、店内装潢、行销手法,全数都钜细靡遗地揭露过——当然,省略了邵一帆年少轻狂的部分。舒父相信邵一帆绝对有足够强劲的后台为他打点这些事。 邵一帆不再是他当年看轻的那个年轻小夥子,他有属于自己的事业,能引起媒体关注、能受众人吹捧,就像如今的舒妍一样,他们在各自专司的领域里,有着很好的成就,能被人看得入眼的成就。 「……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至于舒蔷那里……总之是劳你费心了。」舒父决定对邵一帆和舒妍放手,可他明白,他永远都无法喜欢邵一帆。 这次舒蔷引起的风波绝对是他的报应,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居然必须被他最瞧不起的家伙帮助;若邵一帆没有动用那些他看轻的关系出手处理,舒蔷光是制毒这项不知就要吃上多久牢饭。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得被一个有前科的人帮助,帮助令他的女儿不要有前科?! 他已经六十岁了,他不可能向后辈道谢,更不可能道歉,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舒父语毕,拂袖而去。 邵一帆望着舒父逐渐踱远的步伐,叹了很深的一口长气,不知该对舒父的回应感到是忧是喜,直到舒父彻底离开病房之后,才终于直起酸到不行的腰杆。 他抬首,眸光恰好与舒妍亮灿灿的眼神四目相接。 「舒妍?你醒了?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医生过来?」方才郁闷的心思一扫而空,邵一帆一秒钟便迈步奔至舒妍床边,神情期盼,话音热切。 「……」她父亲就是医师,医生不是刚走吗?舒妍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唉,还气他吗?哪里还有什么气?经历过这些种种之后,她对他是真心气不起来。 「我好像梦见你哭了。」舒妍冷不防丢出这句。 她终于明白,邵一帆为何老喜欢挖苦她,原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人,十分心慌意乱的时候,只能说些如此言不及义的话,用来转移注意力,掩饰慌张。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不能哭啊?!」邵一帆一愕之后,并不否认。 哭又怎么样?被她看见又怎么样?只要她平安无恙,只要她醒来了,就算她要他照三餐哭都没问题。 「你一个大男人,又哭又鞠躬的干么?」他坦然得令舒妍十分不坦然,不知为何,更难为情了。 呃?原来她都看见也听见了?她听见他和她父亲的对话,不知心里会不会很难受?她父亲说了一些可能会让她心情不好的话。 「你管我?眼睛跟腰都长在我身上,我要哭就哭,要鞠躬就鞠躬。」邵一帆恶狠狠地撂着狠话,眸光却仔仔细细地盯着她面部表情。 她看起来虽然很憔悴,可是,心情好像还不错,并未受父亲影响,只是,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微弱,真的没问题吗?晚点还是得请医师过来看一趟,再问问王姨要帮她补些什么才行。 他的目光热切胶着,如同从前望得她心慌,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想跟他说。 「邵一帆。」迟疑了会儿,舒妍忽而开口唤他。 「怎么了?想拿什么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医生或护士来?」听见她叫他,邵一帆马上就紧张起来了。 「谢谢你。」没想到舒妍说的话完全不在邵一帆意料之中,她抿了抿唇,嘴唇似乎比方才更乾了。 「谢什么?」邵一帆眯起长眸,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又似乎有些明白。 他与她之间千丝万缕,有千头万绪,有很多的抱歉,似乎也有许多感谢,无以名状。 谢……谢什么呢?谢谢你照顾我,谢谢你为我向父亲说话,谢谢你为我做的很多很多……还有,谢谢你一直爱我。 与他针锋相对久了,吵架吵惯了,这几句话舒妍竟没一字半句说得出口。 她怔怔望着邵一帆,本以为邵一帆会像从前那样,说些什么「既然谢我,那就以身相许吧」那种不正经的话,没料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突然倾身向前,毫无预警地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我才谢谢你……谢谢你回来。」他的嗓音低低的,牢牢箍着她的力道紧到她几乎喘不过气。 第二十二章 感谢老天,感谢他的并未失去。 感谢她的每一个呼吸,感谢她还活着。 「不客气。」舒妍在他怀中笑了,伸手回拥,将自己沈沈埋进他久违的男人气息里。 什么都别说了,暂时先这样吧。 原就安静的病房变得更安静了,有她的体温,和他的心跳。 世界寂静无声,静悄悄的,有种历劫归来的安心。 【第九章】 舒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出院。 父亲自她状态稳定,能够下床走动之后,便不再来探视她,而原本坚持要陪她回到住所的王姨也被她委婉拒绝。 她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需任何人同行。 舒妍提着不多不少的行李,独自离开病房,身上穿着她曾经很习惯,现在穿起却无论如何总有些别扭的连身洋装。 她很久没穿裙子了,就像她大学时总穿的那样,就像她父母亲要求的那样。她父母亲总说,女孩子就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除非特殊场合,否则严格规定她和姐姐一律只能穿裙子,而她自离家独立,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已经违背这项教条许久。 偏偏王姨为她备来的都是各式各样不同长度的连身洋装,这令她隐约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错觉。 医院的自动门左右滑开,舒妍深呼吸了一大口长气。 午后的阳光闪耀得令人睁不开眼,医院外的空气湿热凝滞,可和医院内总是混合着刺鼻消毒水的冰冷空气比起来,她对前者的喜爱绝对多出许多。 「借过。」医院外头总是有很多人在抽菸聊天滑手机,舒妍左闪右避,有些狼狈地穿过一票人龙。 「舒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邵一帆笔直地朝她走来。 阳光将他的黑发照耀得闪闪发亮,整个人都散发着薄薄的光晕,他朝着她前行的脚步毫无迟疑。 舒妍神情一愕,美丽的双眸眯起—— 这景象似曾相识,恍惚间,令她有种时光错置感。 从前,她由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无论校门口站着、走着多少人,邵一帆总能精准地找出她的位置,就如同此时一样。 真奇怪,她并不特别高,他究竟是怎么找出她来的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邵一帆一在她面前站定,她便问出多年来埋藏心中的问句。 「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你,是我的特异功能。」邵一帆白牙一闪,回覆得超级不正经与吊儿郎当。 他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八点档吗?哪来那么多恶心的对白?舒妍一秒钟就想打 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院?」算了,换个正常一点的问题好了。最近「咬一口」好像很忙,她还特别叮咛亮亮不用告诉邵一帆的。 「很显然亮亮并不相信你可以一个人回家。」邵一帆颇有兴味地挑高了一道眉。 「……」真是的,亮亮真靠不住,舒妍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你回去忙吧。」舒妍再次强调。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忙了。」邵一帆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车钥匙,朝她扯唇微笑,唇边的笑容就像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样。 又是这种明明白白的、全然不遮掩情意的热烈目光,舒妍被他望得脸颊有些烘热,很想赶紧打发他走。 「不用,我——」舒妍还想拒绝,不远处突有喇叭声传来。 她和邵一帆同时往后看了一眼,接着手腕被瞬间捉住。 「惨了,我车子并排停在那里,挡到人家了。」邵一帆拉了舒妍就跑,急急忙忙地将她推进副驾驶座,飞快关上车门。 谁平时会将车子并排停在医院出入口?想也知道那里人来人往,并不适合停车。 「你故意的吧?」舒妍十分怀疑地看向坐进驾驶座的邵一帆。他从以前就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理由,诱骗她上车。 「拜托,苍天可监,日月可表。」他当然是故意的。邵一帆一边发动引擎,一边举手起誓。 「你家在哪里?」邵一帆点开导航。 都已经上车了,还能怎样呢? 舒妍习惯性地念出一段地址让邵一帆输入,念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何必告诉他她住几楼,她只会让他送到楼下而已。 本来,好几个月前,她甚至还想着,待邵元培的事情过后,便不要再与这男人有任何一丝一毫牵扯,没料到如今,她还是搭上他的车。 在医院治疗的这几个月,她和邵一帆的互动与之前相差无几,他依旧满口不正经,她也依旧时常被惹得很想打他。 只是,他们之间少了点唇枪舌剑,多了点暧昧氛围,有股说不清的变化,朦朦胧胧的,像罩着团迷雾,没人敢伸手去揭,究竟,他们以后会怎样呢? 思绪纷乱,舒妍不禁望着窗外的街景发呆,邵一帆实在无法阻止自己趁着停红灯的空档出神凝望她。 她的侧颜极美,他一直都知道,从她学生时代起就知道。 她长长的睫毛掩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窗外,下垂的长发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项。 她两手安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柔丽优雅,即便她性格变得坚毅沈稳,不再如同从前,对他人言听计从,可从小到大训练出来的合宜教养仍使她散发出一种恬静柔美的千金气质。 他很喜欢这么看她,总是一直看着,傻傻瞧着,非要等到被后方车辆鸣了喇叭,才会想起他已逗留太久。 这些日子以来,他感觉得出,舒妍已经不再气他,但,不气他和愿意继续爱他是两回事,她还喜欢他吗?他们两人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叭!后方车辆果真开始催了。 邵一帆暂时挥去惶惑的心思,踩下油门,通过斑马线,持续前行,一切都如同从前一样。 他们两人望着不同的方向,各有心事,不再交谈,回荡在车内的气氛有些诡谲,谁也不愿先开口。 「谢谢,这里就可以了。」直到快抵达目的地,舒妍才出声打破寂静。 她伸指比向住家外的小巷,要邵一帆在巷口放她下车,这条巷子小,又不是单行道,若有来车,会车十分麻烦。 「还是送你进去吧。」邵一帆直接将车开到她家楼下。 「那……再见。」舒妍向邵一帆道别,拎起行李,推开车门,总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住院时,邵一帆几乎天天都会到医院探望她,现在出院了,他们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以怎么样的身分? 老板和客人?制作人与玩家?总之,应该不会再一同受困了…… 舒妍掀了掀唇,明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太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邵一帆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某样物事,递交到她手里。 「对,差点忘了这个。」明明每天都带出门,却每天都忘记,亏他怕磨损,还特地找了个纸袋装。邵一帆将一个不透明的小纸袋塞进她掌心。 「这什么?」 「就——」 叭——叭——要命!前方有来车,这是今天最刺耳也最吵的喇叭声了。 就说这条巷子小,会车很麻烦的。 「好了,你快回去吧。」舒妍赶忙接过手里的东西,拿着行李跳下车。 「好,bye。」眼看来车越催越急,邵一帆换档,倒车出巷。 他的车子越驶越远,远远的,已经看不见车尾灯…… 舒妍在路边罚站了会儿,有些失落地走上楼,回到睽违已久的家。 她将行李搁在门边,坐在客厅唯二张单人沙发上,将邵一帆给她的东西拿出来看。 不知是什么呢? 她打开那个包装良好的小纸袋,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答案揭晓,是她在仓库里遗落的那个keroro军曹吊饰。 军曹……绿色的……那个曾经被他嫌弃得要命的k隆星人。 「话说回来,这只东西还真丑,被做成玩偶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爱……既然你不要,那我奶了。」 很久以前,他曾经为她在夜市赢了一个军曹布偶,那个布偶曾经被她扔了,后来又被她哭着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舒妍望向床头柜那只已经被她洗到泛白的绒毛布偶,军曹虽然褪色,可模样始终如一;而他与她之间,又是什么槌色了,什么始终如一? 过往回忆一下就冲上来,令舒妍呼息一窒,往事绵绵密密地回涌而上,杀得她措手不及。 「我哪知道啊?等我回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你可爱得不得了了。」 「你当然不是我敌人,你是我老婆。」 「对,我就是摸走你身分证输看妹生日,怎样?有人规定不能命看女朋友生日的吗?」 「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包被,你是我的动力。」 「你若不来找我就没事了,你若不想帮我就没事了……对不起,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好担心你……」 「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他们之间是何时结束的?多久了?她已经过了多久没有他的日子?其实,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距离令她伤心欲绝的那一日,已经足足过了两千六百五十五天。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离去的那一个夜晚。 明明还爱着的,那么强烈,为他鼓噪的心跳还那么紊乱且清晰,为什么要分离? 她明明还很喜欢他,他眼中的她也明明还是无可取代的唯一,她……他们……已然历经七年那么长的时光,还不够吗?就算只有一分一秒,都已经很难熬、很难熬了啊。 第二十三章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邵一帆!」舒妍十万火急地往阳台的方向奔,急急切切地唤。 她推开纱门,站至阳台,阵光焦急地往下寻,如同她过往几千几百次推窗,如同她过往几千几百次往下寻找他的身影—— 他还在那里吗?他还会在那里吗?他在那里! 过往时光蓦然和现在的交叠,邵一帆当真伫立在她的阳台下。 他的身形依旧高大挺拔,英俊的侧颜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他昂首向上望,嘴上衔着与她在一起时已不曾抽过的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所在之处。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他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究竟想捕捉些什么? 「二小姐,你有东西忘在车上?」邵一帆嘴角一挑,向她扯出笑容。 「没有……」舒研拼命摇头,只是疗疗望着他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眶莫名泛泪。 她湿润的眸光与他相凝,静深地与他对望,舍不得与他分开的心情如此明显,无处遁藏,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表达。 「要跳下来吗?」她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像极多年前她曾飞奔至他怀里那个夜晚,邵一帆心中情动,却不敢表达得太过明显,只好仍旧半开玩笑地,朝她伸展双臂。 他的话语一秒钟便令舒妍破涕为笑。 虽然,这里依然是二楼,但她已经三十岁了,她不可能如同少女时期般地跳进他怀里。 「……你的提议还算数吗?」与他对望良久,舒妍深呼吸了一大口气,破釜沈舟地开口。 「什么提议?」邵一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舒妍抿了抿唇,许久没有感到如此紧张,末句音量逐渐变小,最后几字几不可闻,轻飘飘地逸散在空气里。 「欸?」邵一帆的身影突然之间不见了! 人呢?舒妍探身往下望,遍寻不着邵一帆人影。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眨个眼睛而已。 身后门扉传来不寻常的声响,舒研才走到门边,门扇便被推开,她被搂进一堵炙热厚实的胸膛里。 「你得换个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开的锁。」擅闯民宅的男人牢牢抱实她,说得全 无罪恶感。 「你太过分了。」舒妍在他怀中笑了起来。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真是数年如一日。 他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她明明很讨厌菸味,但他的味道却总令她感到安心。 「我一直很后悔,从前,我让你在夜里跟着我往下跳,我那时想,我不该将你拉进一片黑暗里,我想循着你在的阳光向上爬……」从她头顶传来的男嗓温柔多情,缱绻至极,手指缠绕着她墨黑秀雅的长发,细细的吻落下,密密吻遍她发心。 他的心意令她十分动容,但是…… 「放开一点……我快喘不过气了……」舒妍推了推他。 她的抗议令邵一帆失笑,他微微拉开些距离,深望她的眼,接下来的,才真正令她喘不过气。 他将她靠抵在墙上,两手捧着她秀气脸颊,像抱托无比心爱之物,密密实实地吻住她的嘴。 太久了,真的已经太久太久了……他吮吻她的唇瓣,迫不及待地将舌尖探入她的嘴,饥渴地吻遍她唇内柔软的每一处。 他没有时间脱她的衣服,他隔着衣料掐揉她胸前那片令他疯狂的柔软,指节与掌心拚命爱抚过她每一寸丰盈,指腹爱恋不放地拧着她的蕾尖。 「邵一帆……」舒妍在他耳边的叫唤不知是想拒绝他,抑或是想催促他,催情无比,邵一帆的下腹因此紧绷生疼。 他将她的内衣与洋装同时扯至腰际,有些粗暴地令她美丽的浑 圆胸乳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被他贪婪的眸光尽收眼底。 「你好漂亮……二小姐,我早该吞了你……」无论是不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缘故,邵一帆绝对相信他粉雕玉琢的二小姐是每一个男人的渴望。 「不要一直盯着……」这么大剌剌地盯着她的裸胸,他绝对是个色情狂。 舒妍有些气闷地抗议,乳 尖却因他露骨大胆的话语挺立,全身都躁热了起来。 她动情且懊恼的模样令邵一帆轻声在她耳边笑了起来。 他弯身吻她雪白柔腻的胸,吮舔上头隐隐有青色血管浮动的白皙乳肉,吞含她顶端粉红色的蕾尖,贪餍无比地将她胸前每一处吻得一片湿亮,听她因此变得更加浊重的喘息。 他觉得他可以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吻遍她胸前美好之地,不,甚至一整天,可他现在还有更多想深深探掘的地方。 他炽热的吻一路往下,吻过她怕痒的腰侧、吻过她平坦的小腹、吻过她柔软深陷的肚脐。 他俯跪在她身前,像个对她臣服的骑士,他的双唇来到她双腿之间,撩高她的裙摆,直接将她的底裤向旁掀拉,大胆放肆地轻舔她软滑细致的覆毛之境。 动情气味腥甜无比,充满媚人气息,像朵迫人采撷的艳绽之花,诱他将舌探入,捻弄每一片嫩瓣。 舒妍将手指扒梳入他丰厚的发,听见自己唇边逸出艳媚呻 吟。 她由玄关处的立镜看见他将她的一条腿勾挂在他的肩膀上,听见他吮吻她吮吻得啧啧有声;她无法阻止自己不由自主地挪动纤腰,她的身子甚至微微弓起,像在无声邀请他的亲近。 其实,她分不出来他进入的究竟是舌,抑或是指?无论是哪一个,对她皆是全然陌生的体验,她只知道她因此脚趾蜷曲,小腿发颤,站也站不住,她的大腿根处流下暖热汁液…… 舒妍全身陡然窜过一阵磨人颤栗,邵一帆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揽入怀抱,让她靠在他的颈侧喘息。 「我想像过这情景几千几百遍,可如今真实发生,却无法像想像中那么温柔对你。」他让她尝到首波快意,可他却更加躁动难耐。 明明不想伤害她,可又迫切需要得到释放,他只好拉着她手,解开他的金属裤扣,探向他深浓高昂的慾望,包覆他的前端,包覆他因她而起的胀痛。 「我想你的时候,时常,想着你的声音,想着你的模样,做这事。」他牵她的手,让她实实在在感受他的勃发硬挺,让她确确实实的抚触他。 他捉握她的手指,来回抚弄自己,教她明白感受他的灼热坚硬。 「所以,你总是想着我……」自慰?他的话语与动作令舒妍颊面羞红,整个人变得比方才更热。 「是的,每一次。」邵一帆加重了她握他的力道。 「只想着我?」 「当然。」邵一帆颔首,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英俊,但微带着痛苦,他好想进入她,实实在在地贯穿她,可是现在还不行。 「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弄痛你,也不确定我等等听不听得进去你喊停,所以,你现在还可以拒绝我。」最后的一点理智,就这样了。 舒妍摇头。 她从没想过要拒绝,年少时,他们曾历经那么多刻意喊停的夜晚,如今,像等待许久,终于能够得到释放。 她以手上加倍磨人的挑逗代替她的回答。 她很快就学会邵一帆教她的方式,她握着他,指腹摩擦他厚实的顶冠,指节缓缓沿着他上下套弄,由浅至深,由慢至快。 她听见邵一帆喉咙因此滚动出极为男性的低喊,看见他的额际泌下豆大汗珠;他紧紧皱眉,刻意压抑着什么的模样令舒妍好有成就感。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引信被点燃,迫切地渴望被占有。 「不要忍耐……你可以进来……唔!」舒妍话都还没说完,邵一帆的理智便瞬间溃堤。 他抬高她一条腿,环绕在他腰际,狠狠地冲入她体内;他高她太多,她吃力地攀紧依附他,湿濡内部因此紧缩,引来他更猛烈的撞击。 「邵一帆……轻一点……」舒妍听见自己叫喊了起来。那声音像娇嗔、像邀请,不是抗议…… 她的男人发出低吼,果然因此鏊探得更深,她站着的那只足尖几乎离地。 邵一帆索性拉过她双手,环绕在他颈后,他抱高她,一不做二不休,令她双腿在他身后交缠,引导她将全身重量都交给他。 他高她许多,如此站着很好,他可以紧紧托抱她腰臀,狠狠地深入掘探她。 她软腻且满布细汗的胸紧贴在他胸前,因他每一次的猛力冲撞晃荡变形;他牢牢地挤压她,满足地欣赏着眼前如此艳情的风景。 想像过几千几百次…… 「邵一帆……我好像快要融化了。」舒妍小猫似的口吻像求饶。 「你就融化吧,我会全部吃光的。」邵一帆倾身,吻住她颠晃的乳,下半身仍旧和她紧紧相连。 是谁说过的?人类在感到疼痛的时候,脑下垂体会释放出脑内啡,使痛感迟钝,感觉快乐。 她因被他探掘而感到疼痛,却也因为他感到无比欢快。 他强悍地汲取她,像要将这多年错失的全数补齐。逼近天堂的那个临界点,舒妍咬他的肩头,意识几乎涣散在他怀里。 邵一帆将她抱至床上,卸去他方才来不及脱去的衣衫。 「二小姐,你现在想休息还太早了。」他由背后进入她,抬高她的臀,一缝不透地嵌合,拧捉她弹跳的乳,在她身上烙下他强悍的气息;舒研呜咽了声,感觉自己绞紧吸附他,无意识地摆动腰肢,接受他缓慢磨人的插挺。 既痛也快乐,甜蜜又痛苦…… 她喜欢他野蛮的进占,也喜欢他毫不保留的给予。 这久别的七年,他们谁也没放过谁,正如同他们此时的身体,疯狂掠夺,紧紧攀缠,谁也没放。 尾声 【尾声】 「咬一口」店内的灯光永远都是昏暗朦胧的,空气中充满馥郁巧克力气息。 一踏入店里,就可以见到两缸滚动中的巧克力,高度及腰;店内配有输送巧克力的管道,可以将这些翻滚中的热巧克力输送到吧台,再由吧台人员备料出餐。 舒妍一直觉得,与其说「咬一口」是餐厅、是巧克力专卖店、是精品店,倒不如说它是一间巧克力酒吧。 尤其,邵一帆的浪子形象和脚踏实地的青年实业家比起来,当然更像个酒吧老板。 正式交往后的半年,过了营业时间的「咬一口」,舒妍和邵一帆各自坐在吧台内外,忙着自己的事。 舒妍本还皱着眉头思考下一季活动的关卡谜题,想着想着,眸光却不自觉被吧台内的邵一帆吸引。 他在打电话订货。 老板打越洋电话向国外总公司订货,没什么稀奇,但是,一个原本说他只有高中肄业,什么英文、日文都不会的男人,现在居然可以以一口流利的英文,打越洋电话订货,这件事很令她惊讶。 英文哪……她从国小到大学总共学了几年?可能都还不如邵一帆这七年来学得有用。莫怪邵一帆说他忙都忙死了,根本没空交女朋友…… 「怎么了?」挂上电话的邵一帆,回身过来,猛然发现舒研滞留在他身上的眼光。 通常她设计关卡时都很专心,今日怎地望着他走神? 「一直很想问你,你的中文店名为何叫做『咬一口』?」舒妍望着他的眸,蓦然扔出另一个令她疑惑许久的问题。刚才,听他在讲电话时,就想起来了。 「咬一口」既然是世界连锁店,世界各处统一的英文店名自然是相同的,而地方译名则交由各地店主决定。 舒妍向来认为邵一帆的店名「咬一口」可爱易记,可却不像他的风格。她本以为是亮亮的手笔,私下问过亮亮,亮亮却说店名哥哥早就定好了,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邵一帆挑眉,神情中有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与不自在。 他今天要做件大事,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了,所以才早早拉了铁门,把亮亮和一干服务生都赶走了,只留舒妍和他独处。 没想到舒妍早不挑晚不挑,偏偏挑了一个他已经够紧张的时刻,问这种让人有些尴尬的问题,害得他又更加紧张,掌心都冒汗了。 「就是想到啊,没有为什么。」舒妍耸了耸肩,说得很轻松。 欸,算了,早说晚说都要说的。 「就,我看了一部日剧,叫「我不能恋爱的理由」,里面说,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因为受了伤,为了修复伤口,自我防卫系统启动,累积了更多能量,所以会变得比较甜,怎样?!是不能看日剧了?还是不能叫咬一口了?」邵一帆又开始撂狠话了。 居然是这种原因?什么「我不能恋爱的理由」? 「行行行,你想怎么样都行。你真的很喜欢看一些有的没的。」舒妍忍俊不禁,他真的很喜欢看电视。 「我为什么觉得你在瞧不起我?」有人不高兴了。 「没有。」舒妍很努力地憋住笑。 哼!最好是。邵一帆闷哼了声。 「总之,因为看了那部戏,所以,我就想,被咬过一口的人生就不可能维持原状了,就算再怎么装作不在意,经过的痕迹就是一直在那里。」 「嗯。然后?」关于努力不要笑出来这件事,舒妍真觉她越来越上层楼了。 「然后,你就像是咬了我的那一口,无法忘怀,始终在那里,带给我更多能量,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她太小看他了!这人平时满嘴不正经,真说起情话来,却令人头皮发麻,心口发暖,很要命…… 舒妍毫无预期,被他攻得措手不及,不知该作何反应,邵一帆突然绕过吧台,走到她身前,单膝下跪,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戒指。 「我的生日在下个月。」舒妍太过惊愕,没头没脑地抛出这句。 她傻愣愣的模样令邵一帆笑出声来。 「婶婶嚷着要见你,我知道现在或许还太早了,但是,舒妍,你愿意嫁给我吗?」邵一帆抬头望着她,幽深瞳阵中满是柔情。 婶婶……对,他是有提过,他将婶婶和亮亮一同接到台北来住,而他酗酒成性的叔叔,则在前年过世了。 可是、她、慢着……交往是一回事,结婚是一回事,她不是不想嫁他,可是,等等,她需要先冷静一下。 「等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见婶婶,我想,也得找个时间去见你父母,你的房子暂时先不用卖,看婚后你想住哪里都可以,我们……」 他又想安排她了,不行,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统统都是浆糊,感动得要命,继续待在这里,她真会听他的话,统统让他安排了。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听任何人的话了,她一定要全部想过,在她很理智、很理智的时候才可以。 喀!邵一帆的手腕突然被舒妍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手铐铐在椅背上。 手铐?她有手铐自然不稀奇,但她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你信不信我三十秒就可以解开它?」邵一帆挑衅地挑高了一道眉。 「你解开就什么都别想娶了。」舒妍拿了包包,转头就跑。 「喂!舒妍,你去哪里?」 意识到她是真的想走,邵一帆连忙唤她。 她是怎样?害羞?跑这么快是要躲去哪里啊? 「总之,那个,你先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往厨房躲好了,她需要甜食镇定心神。 「好啦,随便你,反正不管你躲去哪里,你一定都会回头来嫁我的。」邵一帆十分好笑地看着舒妍跑进厨房。 他替她留了她喜欢的棉花糖松饼,和草莓白巧克力奶昔。 「你流氓啊?!」 厨房内传来一声分明在吃东西的抗议。 听!这口吻多么自以为是,又多么土匪!舒妍不甘示弱的口吻里渗出一丝甜蜜。 「曾经是。」 邵一帆望着他手上的手铐,不禁笑了起来。 被咬过一口的人生,幽暗远扬。 编注: ☆欲知尉真的爱情故事,请看橘子说1047《穿越当管家》! 后记 【后记 橙诺】 大家好,我是橙诺。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虽然,因为剧情走向的缘故,书中的咬一口巧克力专卖店和实境逃脱游戏工作室的内容没有着墨太多,但还是要说明一下。 咬一口专卖店取材自maxbrenner,目前台湾并无分店;舒妍的实境工作室,则是参考了位于台北的笨蛋工作室。 笨蛋工作室的场景和机关十分属害,有兴趣的可以搜寻看看,然后快去买票解谜,会是很棒的经验喔。 聊回来这本书,大致上,是想写一个「小姐与流氓」般的故事。 虽然小姐最后崩坏了,不过最初的发想就是这样。xd 初开稿时,原本预期是在每个章节前放一段过去的片段,想了想,觉得这样的方法和《幸福施工中》有些相似,所以就放弃了。 而后,一番思忖,又想,不如乾脆把过去的章节统统集中在一起,左右琢磨,却觉这样与《续杯爱》太雷同,怎么想都不满意。 时序交错的表现方法,很久之前被拒绝过,最后硬着头皮写了,喜欢得不得了,又担忧情绪无法连贯。 接着,设定人物个性时,向来希望避免相似度太高的类型,重复类似的桥段,这么一折腾,几个星期过去;好不容易定案,又愁找不到让我心中有爱的道具,比如《续杯爱》中的爱尔兰咖啡,又或是《相遇油桐花》中的油桐花和兔兔兔。 总之,想过很多种表现方式,历经一番挣扎与煎熬,最后定稿如此,过程充满磨人挑战,数度问自己何必搞成这样,可又不甘心放弃。 其实,我自已也知道,从一年有五本书上架、到四本,到今年的只有三本,我出书的速度越来越慢,时常遇到读者问我下本作品怎么还没看见;有时,我也感到心慌,想快,可自己那关怎么也过不去。 很担忧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老写出同一类型的故事;很担忧自已惯于用同一套习惯的方法表现脑海中的画面,久而久之便忘了世界上还有另外几千几百种手法。 希望自己再努力一点、再进步一点,所以,不能只挑擅长的类型,不能只选自己喜欢的人物,不能老是那么铺陈,我的期许是这样,希望也能确实地表现在书里。 然后,一定要提起「dirtydancing」这部电影,台湾译名为「热舞十七」。 这部小学时代的老电影几乎是我走入罗曼史的契机,是我时时刻刻会翻找出来回味的好滋味,每当我失去对爱情的热情时,都会把主题曲或dvd拿出来温习一番。 这个故事写到后来,不禁发现我真的被这部电影影响许多,小姐与流氓这类型的故事真是我心目中历久不衰的永恒经典。 最后,谢谢你们的阅读,写这个故事时十分畅快,希望也能让你们感到愉快。 今年憾事频傅,但愿大家都能平安健康,事事美好,珍重自已。 谢谢在如此不景气中仍愿意阅读的你们,与仍愿意出版言小的出版社;也感谢画者、校对与我不知职衔的每一位,和时常被我折磨的责编。 我们下个故事见。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