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好诈》 序言 【序言 金田一 简熏】 大家好,我是简熏。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其实熏已经很久没看金田一这套漫画了,桃子色的那套二十七册都有买,改成白色版本之后,好像只买了六七本吧,后来因为房间太小,挣扎过后,决定把数量最多的漫画装箱放置。 熏的漫画颇多,为了清出空间,把四分之三用纸箱装好,封住,堆到床底,内心想说,我可以每半年换一次——事实上就是我想得太美好了,因为装箱是一种苦力的过程,汗流浃背外加全身酸痛的整理好之后,根本完全不想去动了,于是那些漫画就默默待在床下超过十年,直到今年金田一再度拍摄连续剧。 之前出了「九龙财宝」跟「狱门塾」两个特别剧,剧名有点跳出案子,所以不会特别想把漫画拿出来,但在知道金田一将在夏季连续剧化之后,不知道哪来的想法,就觉得会从旧案子里面挑,于是,熏开始想看漫画,真是费尽千辛万苦,把箱子一个一个搬出来,一个一个拆封,一个一个封回,好不容易才从箱子堆里找到,虽是二十年前的漫画,但还是很有趣。 近十年的刑侦剧非常多,可推理剧有不一样的乐趣,刑侦找的是细微的证据,但推理注重的是脉络,而且由于是旧漫画,可以看到时代的变化,前几本找人要打家用电话,到中间的时候,金田一开始使用bbcall,后来就出现了手机,近期的游戏馆事件中,3d电视甚至成为了陷阱的一部分。 很久没看了,久到已经忘了凶手是谁,重新看的时候又再一次体会乐趣,真不枉我突破重重困难找出来——但前两天知道灵异教师神眉也要连续剧化,我又要再经历一次翻箱的工程了(还没开始动工,但已经有种全身酸痛的感觉)。 以上就是熏的漫画真人版报告。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希望大家喜欢这本书,那我们下次见啦??? 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 东瑞国虽然建国才不到百年,但由于皇室的励精图治,农林渔牧都有发展,光是大型海港就有六座,至于河港,驿站,商道,更是不计其数,商业往来频繁,故不但国库充裕,民间也十分富庶。 而人一旦吃饱了,就爱八卦。 京城最新的八卦便是大将军府的六爷成亲之事。 京城嘛,达官贵人最多,哪家少爷娶亲,哪家小姐嫁人,本来都只是一般闲谈而已,但由于大将军府这次亲事实在是太离奇,几乎到每天都有新发展的地步,也因此热议度久久不衰。 故事要从一年前的小雅客栈说起。 那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说早先已经派人送了订金留房,姓杜,掌柜一听便是堆满笑,他自然是记得,来订房的小厮一给就是一锭金子,说主人家过两天就到,让他先把院落准备好。 这时客人出现,掌柜亲自带路,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又有女眷,掌柜很自觉的喊了丫头快点送热水,送点心。 隔天大早,那管事便问他,大将军府怎么去? 掌柜笑说,可远了,大将军府在城南,乘马车都得一个多时辰。 见那管事好说话的模样,掌柜便多问了几句,得知杜家在江南行商,这次是特地来访友的。 掌柜已经六十几岁,都人精了,看那管事说话模糊,心里猜测,大概是哪房姨娘的家人吧,即使是大将军府那样富贵,但姨娘就是姨娘,讲出来总是不体面,便也识趣没再多问。 那几日便见管事忙里忙外,掌柜知道,肯定是进不去大将军府,正在找门路。 这才正常嘛。 大将军府什么地方,那可是东瑞国开国将军的世袭府,几代的将军印都放在堂上,如果连姨娘的家人都可以进入,也太不像话了。 再者,他看这杜家,也不是省事的。 杜家便是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家子下人,这几日也是进进出出,老嬷嬷说都是第一次上京,哪儿也不熟,想他介绍个人当陪客,他们小姐不是很爱说话,但却喜欢听人讲话,要掌柜找活泼些的大媳妇来,掌柜见杜家给钱大方,便让自己那个被休的女儿珠娘带他们到处逛逛。 珠娘当年被休就是因为话太多,要找话多的让女儿去肯定没错。 珠娘晚上回家,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说杜姑娘留她在房中吃了点心,明天让她陪着再出去,又说杜姑娘给赏钱很是大方,不过半天时间,便给了她一块碎银。 虽然说东瑞国民风开放,未婚姑娘上街多得是,只是,那是一般人家,大户小姐自持身分,不会出来抛头露面,但掌柜又想起,他们既然是行商,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就这样过了大约十日,杜姑娘一行人很早便出门,直到中午才回来。 京城虽然大,但八卦跑的速度可比什么都快,晚上的时候,大概所有人都听说了—有姑娘上官府告大将军府毁婚。 官府一听都乐了,心想,哪来的傻子呢? 京城贵人多,但高门府地,哪里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因此几乎年年上演这种戏码,贵人一夜风流,十六年后千里寻亲的,当年外放落魄,与落难官员口头订下儿女婚约的,甚至是单纯酒后胡言乱语的。 基本上来说,官府的最高原则就是通知事主,让他们派人来认领,若是事主否认,那自然是不会处理,谁吃饱没事想得罪那些高官呢。 于是当一个大姑娘说要跟大将军府履行婚约,大家的想法都是很一致的:派人悄悄通知吧。 掌柜听到的时候,还有心情笑了几声,等晚上有人来访杜姑娘时,掌柜先是咦了一下,接着想起来了,为首的妇人不就是将军府的管家娘子吗。 后来的事情全是在杜姑娘房中的珠娘讲出来的。 那管家娘子带了嬷嬷跟丫头,原本是想教训杜姑娘,这种不知道哪来的丫头也想编故事,毁坏将军府名声,限她明日出京,不得再踏入京城。 可没想到杜家姑娘一个眼神,自家嬷嬷便拿出让管家娘子哑口无言的东西—婚约书,还是盖有官印的那种。 原来十几年前南边异族来犯,大将军华晁率兵驱逐,打仗不是问题,倒是纳降的时候出了很大的问题,因为带去的三个师爷水土不服都病了,别说勉强起来写字,就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上吐下泻到军医也束手无策。 华晁这下头痛,纳降可不是对方跪下说「我错了」,然后自己说「起来吧」就行,那是一段冗长的讨价还价的过程,异族当然希望以最小的代价和解,但是以东瑞国的立场,如果不让你们狠狠肉痛一回,隔个几年又来一次,谁这么有空陪你们玩? 这时一师爷想到,不如就近请行商来帮忙吧。 在边界行商之人,对异族有多少财产自然有所了解,而讨价还价更是商人必备本事,再怎么没经验,至少能帮点忙。 华晁想想,有理。 他派人去问了,都说杜家长年在两国交易,杜家几位老爷很是厉害。 杜家当时已经十分富有,老太爷自然不住边界,当时负责边界商货的,是一个旁支,叫做杜福。 虽然是旁支,但由于颇有本事,因此一直很受本家重用。 唤人请了杜福来,普普通通一个人,穿得不是特别奢华,眼神也没特别精明,华晁原本有点失望,但当谈判开始之后,华晁只能说,人外有人。 他以为自己带来的几个师爷都够会说话了,没想到这杜福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能说,重点是他长年跟异族打交道,异族根本坑不到他,也才一个多时辰,就写好降书,并且敲定了贡礼单。 降书跟贡礼单自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几日后,皇上的圣旨来了,封赏,嘉奖,原本以为要打三四年的仗,没想到几个月就打完,又想南蛮狡诈,招降恐怕要费功夫,没想到也才没几日便收到降书,钦差大臣说,皇上很高兴,大将军府开国将军原本是六世爵位,皇上金口一开,再袭一世。 华晁一听,自然大喜,爵位本只到他这一代,所以即便儿子都二十几岁了,他也没立嫡,等他死了,大将军府就没了,立什么嫡,若能再袭一世,那么回去可得想想立嫡之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便与杜福喝酒。 这几日,两人常常一起饮酒,武人不似文人那样介意出身,对华晁来说,出身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华晁自己也是庶子,嫡兄华邦没用,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奶奶跟父亲几次原谅,马上又犯错,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在街上突然看不顺眼与人大打出手,在赌场使诈,什么都有。 华邦总说自己是将军府的嫡少爷,他的妹子华媚宜才刚进宫,品级虽然不高,但已经怀孕,谁敢拿他怎么样? 他一次又在街上惹事,见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心想,肯定是容貌有缺,想拿人家取笑,便命小厮跟自己一起撞向那群姑娘,小丫头们吓得尖叫,早忘了保护小姐,华邦便轻易的摘下对方面纱,见女子果然容貌鄙陋,皮肤又粗又黑,当场嘲笑了一番,离去前,看那女子胸部丰满,还伸手摸了一把,然后扬长离去。 晚上,皇后的旨意便到了,把嘉圆公主许配给大将军府的嫡长子。 家里收到旨意时,自然是莫名其妙,皇后要许亲,事先怎么都没说,何况嘉圆公主的名号真是听都没听过,再者华邦早已娶妻,是八人大轿,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这下要怎么办? 最傻眼的自然是华邦的妻子刘氏,嫁了个废物,几次想和离,但想到孩子还是忍下来,只能安慰自己说,好歹他是嫡子,自己将来就是将军夫人,反正儿子也生了,好好养育孩子便行,没想到儿子都两个了,居然发生这种事?皇后的旨意虽然没说要许为「妻」还是「妾」,但公主的身分,又怎么可能为妾,最有可能的是华家把她降为妾室,空出正妻之位,迎娶公主,想到自己忍耐多年居然是这种结果,刘氏直接晕倒在大厅。 华夫人隔日进宫打听,一出来简直快吐血,原来那嘉圆公主是异族派来和亲的,皇帝本不想要,碍于两国关系又不能退,没想到在街上居然被华邦调戏了,便顺理成章推给华家。 第二章 东瑞国律法,公主成亲,并不另外盖公主府,而是由夫家重新整地盖院,不委屈公主便行—说得好听,但「不委屈公主」是很高级的技术,即便是异族,可一个从小住在皇宫的女子,眼界自然非比寻常。 华夫人头痛,娶个公主就是往家里摆尊大佛,嘉圆公主极得父兄宠爱,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交兵,血流成河,万一夫妻不和,后果不堪设想,又想到刘氏哭哭啼啼,华夫人更是心烦。 老实说,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儿子生了,多年来也对公婆十分孝顺,什么错都没有,突然就变成妾,孩子变成庶子,什么都没了,谁也受不了。 华邦知道那日丑姑娘要成为自己的正妻,自然不愿,大吵大闹,被父亲几个棍子打下来,终于老实了。 华将军说的好,你不愿,我还不愿呢,你害得全家要陪着你伺候大佛,今天开始不准出门,你给我好好反省。 一年后成婚。 华邦原本想嘉圆公主那日在街上被调戏却没反应,应该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嘉圆公主却是个剽悍的,成亲当天便打了起来。 原来嘉圆公主年幼时曾随母亲入宫,见到当时的太子,只觉得中原少年跟家乡真是不同,好看得不得了,数年过去,太子成了皇帝,封后,封妃,立太子,即便如此,嘉圆公主也还是常常想起见面的那一刻,去年知道自己将到东瑞国和亲,自然十分高兴。 入宫时,觐见了皇帝,气度堂堂,嘉圆公主对婚事充满期待,可没想到,一次上街便毁了一切。 皇后跟她说,她在大街上被摘掉面纱,贩夫走卒都看到她的脸,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后宫嫔妃,会帮她作主许一门恰当的婚事,但要入宫是再不可能。 嘉圆公主整个傻了,但不答应也不能怎么样。 婚事筹备了一整年,她心情也慢慢调适过来,知道自己嫁的是大将军府的嫡长子,能袭富贵,大将军府拆了南墙,整了三箭之遥的地,盖了新的院子,皇后给她的嫁妆相当丰厚,可就在上轿子前,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嫁的是那日在街上轻薄自己的人,便是害自己无法入宫的人,勉强忍过拜堂,但晚上喜娘说「姑爷来啦」时,真的忍不住了,跳起来便揍了那王八一顿,把嬷嬷丫头都惊在当场,过了一下才有人出去喊人。 华将军跟华夫人自然马上冲进来,一个异族公主在府邸,儿子又是不省心的,早知道会有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事。 最糟糕的是进房时华邦还在大吼,「你这丑八怪,我要休妻,休妻,唉,唉呦。」 推门一看,儿子早被嘉圆公主踩在脚下,也不知道是儿子平常太混帐,还是公主太霸气,房子一圈人,居然是没人敢去救。 后来还是将军和夫人把儿子从公主脚下拉出来。 华夫人陪笑道,「大喜之日,夫妻要以和为贵。」 唉,真是造孽,她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要来给媳妇赔小心,别说公主想打儿子,连她都想打了,但想起皇后的交代跟眼神,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宫中命妇还在府里住着,要是闹大了,她又要被皇后召见了。 嘉圆公主气得要死,华夫人说好说歹,又说使者都在府中住着,明天要回去交代,公主的母亲前些日子才病了,若是知道公主新婚之夜如此,肯定心情不好受云云。 想起母亲,嘉圆公主总算同意圆房,但这么一闹,双方可都没心情了,华夫人想想,吩咐几句,嬷嬷便趁着公主更衣,给房中燃了些春情香。 华夫人再把儿子叫过来,灌了两碗阳刚汤药,想想时间差不多了,把他塞入公主房间,关上大门。 这样的婚姻自然美满不起来,嘉圆公主在东瑞国一年,早熟知东瑞国礼法,成婚第三日,便把华邦身边那些娇美姨娘跟通房通通遣走,丫头们全部换成六十岁以上的婆子,华邦哪里肯依,回家发现最宠爱的姨娘不见了,心痛得不得了,想跟嘉圆公主吵,怕挨打,转而跟父母哭诉,说院子里一个美貌丫头都没有,他活不下去,在地上滚来滚去吵闹不休。 华将军叹息一声,华夫人再怎么护着儿子,这下也知道真的不成,要是由华邦袭了爵位,华家就完了,别说富贵到尽头,这么不识大体,恐怕还会招来灭门之祸。 未久,京城人都知道华将军正式册立了世子,是庶子华晁,至于为何不给嫡子,自然说得很好听,将军是得上场杀敌的,弄不好命都会没了,华邦既然尚了公主,以公主为优先,不宜出入战场。 华晁也没让华家失望,他除了投胎投得不好,没投到正室的肚子里,其他什么都好,练兵,打仗,都没话说,妻妾也都和睦,除了不幸夭折的四儿子和战死的五儿子外,还有四子三女,都嫁娶到不错的人家,华夫人虽然心有不甘,可自己儿子太糟糕,也没办法,至于华老爷却是想,早该把世子位置传给他。 话说华晁与杜福喝酒,知道杜福因为是旁支,即便能力很好,在本家也是颇受压抑之后,顿时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加上圣旨中的再袭一世真是让他太开心了。 钦差说,皇上看到降书跟贡礼单,真的非常满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华晁高兴无比,知道杜福的妻子怀孕,便道,自己的小儿子华定月才一岁多,若杜家生了个女儿,便结为儿女亲家。 才四十岁的大将军中气十足,一吼,好多人都听见了。 也因为好多人都听见了,所以当隔天杜福带着官媒进入营区时,华晁也无法推托,在官媒的婚约书上签名盖章。 未多久,班师回朝。 过了数月,算算杜夫人应该生了,却是没消息来,华晁想,杜福的夫人生的应该是儿子,也因此就放了心。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华定月已经十七,都已经在谈亲事了,可没想到杜家姑娘就这样杀了出来。 华晁共有四子三女,嫡长子华定疆三十六岁,沈姨娘所出的次子华定齐小上几个月,朱姨娘所出的三子华定海也是三十六,都已经成家,女儿也俱出嫁,华家二代,现在便只剩下小儿子华定月还未订亲。 举凡大富大贵之家,嫡庶都十分分明,原因便是正室的娘家都是高门大户,两家能互有帮助,华家也是如此。 老将军老夫人皆已经过世,现在的大将军府便是以华晁及正妻蓝氏为尊,行六的华定月是庶出,原本是没好果子吃,但他是华晁在西疆时,一个随身丫头给生的孩子,丫头难产而死,华晁便把孩子送回京城让蓝氏抚养,那丫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在蓝氏的生命中,自然也没争宠,陷害那些事情,于是,蓝氏对这个庶子自然不像前两个那样讨厌。 再者,华定月实在太小了,不过是个婴儿,而她亲生的华定疆都已经快二十岁了,孩子的娘不曾给她威胁,这孩子也不能威胁她的孩子,蓝氏便看他顺眼。 所谓扶养,不过就是主母一句话。 主母交代随便照顾,下人便随便照顾,主母若是一两日便命令奶娘把孩子抱来瞧瞧,孩子自然会被照顾得好。 蓝氏怀孕没多久,沈氏的肚子就大了,沈氏肚子大了,华晁立刻又睡了另一个,蓝氏便是知道,只有把孩子养育成材,自己才能有依靠,很幸运的,她第一胎就是男生。 为此,蓝氏细心教导华定疆,不让他太黏母亲,希望他能继承将门之家的威风,华定疆也没让她失望,从小到大都沉着,稳重,朝着可靠男子汉的方向发展。 但她对华定月没那样要求,华定月自然长成另一款少爷。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见蓝氏对他和颜悦色便黏上了,整个将军府都知道小少爷爱撒娇,最喜欢缠着夫人,让夫人念书给他听。 蓝氏教导儿子成材,教导女儿要端庄,这辈子没给孩子撒过娇,没想到小孩子软言软语这样可爱,两岁多的孩子,从婆婆那里出来时便急着来找她,从腰包掏出果子,说是奶奶给的,他留起来要给母亲,小定月白白胖胖的脸对着她直笑,蓝氏一下就被收服了。 华定月对习武没兴趣,十三四岁便开始给家里打点生意—大将军府说的好听,但其实俸禄根本没多少,主要收入还是靠家里的生意,田产,茶庄,布庄,铺子收益等等,常常在外走动,京城有不少人见过华定月,都说六爷真是文质彬彬好相貌。 第三章 虽然母亲身分低微,但却受到父亲跟嫡母的喜爱,即便将来要分家,也不会被亏待,加上他跟嫡长兄的感情不错,若是有事情,华定疆不可能不管,故而即便是庶子身分,但谈起亲事来却十分顺利。 蓝氏这几个月频频跟京中贵妇往来打听,也不少人得知消息,新人八字十分合,都挑好日子预备下聘了,没想到…… 「唉,你们不知道,那管家娘子看完马上就撕毁,我心想,糟糕,可没想到杜姑娘却是笑了。」珠娘眉飞色舞的说,「原来杜姑娘手上有两份,当初的婚约书有四份,一份存官,一份存庙,一份杜家老爷保存,一份由大将军收着,那管家娘子虽然撕了,但杜姑娘手上还有一份从庙里拿来的,杜家姑娘也摆明,要不就娶妻,要不就等着她告官。」 那管家娘子一听就没辙了,如果是幻想症的小姐还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她都可处理,这已经远远超出她可以的范围,立刻又派人回大将军府请大奶奶刘氏过来。 刘氏是华晁的长媳,嫡长子华定疆的正妻,华老夫人亲自给定下的亲事,说来也不是外人,便是华邦那个倒霉正妻刘氏的侄女。 大刘氏无端变成妾室,儿子也变成庶子,美好将来瞬间成了泡影,为了补偿刘家,便让华晁的长子娶了刘氏的侄女,顺便也安一下大刘氏的心—即便变成妾室,得看公主脸色,但将来掌家的可是自家侄女,总会顾着她的。 小刘氏不到一个时辰便来了,知道杜家有备而来,笑着入门,先是问好,夸杜姑娘长得俊,又问杜家状况。 杜姑娘也不隐瞒,父母已逝,兄长年前到西磷国却是生死不明,父亲亡故前跟她说了此事,她此次进京,便是要求将军府履行诺言,娶她为妻。 小刘氏一边笑,但也很头痛,搞不懂公公当年是发什么神经,感谢杜福,可以送他钱,送他人脉,交代几句,以后他的生意会很好做,跟人家许什么儿女亲家,这下可好,婆婆都已经给小叔定了名门千金,两边连聘礼几抬都已经说好,这几日便要下聘,却突然冒出个杜姑娘,堂堂大将军府的少爷,怎么能娶商人的女儿啊,说出来都丢人。 「华大奶奶原本想用一万两银子打发杜姑娘,可是没想到杜姑娘只是笑,华大奶奶后来加到三万两,杜姑娘道,」珠娘说得眉飞色舞,真的太精彩了,没想到会让她看到这出戏,她可以讲三十年,「杜姑娘说,大奶奶可得想清楚了,皇上为人敦厚,要让他知道臣子毁信忘义,欺负孤女,那将军府就算富贵还在,权力大概也是到头了,即便袭爵,一道旨意便能命全府举家迁移,大奶奶可得想想,那世袭罔替的国公爷现在在哪。」 几句话便打趴小刘氏。 原以为只是个乡下商户好打发,可没想到对方连皇上都抬出来了,皇上的确很敦厚,而那世袭罔替的国公爷也很有名,东瑞开国王爷,皇上许了,只要东瑞国还在,爵位便是一直传下去。 可传没三代,便因为得罪皇上,一纸诏书下来,举家迁往孤岛,想买包米还得划船出来,到现在都不知道几代了,还是国公爷啊,但也还是住在孤岛,原本百余人口,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人了,名义上是世家子弟,但娶的都是一般平民女子,稍有点身分能力的,谁会把女儿嫁到那种地方,偏偏皇家权威不容挑战,国公府人也不能说我不要这身分,只能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庶出的还好点,年纪大点便藉口分家,可以离开,要是嫡房嫡出,那就只能在孤岛守着那块悲凉无比的国公府招牌了。 小刘氏一听,马上派人通知婆婆蓝氏。 一个时辰后,蓝氏也来了,小刘氏口齿伶俐,很快把事情交代过,蓝氏瞬间瞠目结舌,丈夫自然是跟她说过这事,但由于全没消息,他们都以为杜家生了儿子。 「杜姑娘,既然双方有约,当年你出生后,为何没派人通知大将军府呢?」 「回夫人,父亲是有派人送信的,连送了三次却都没有回音,父亲便道,只怕华将军是想赖了,民不与官斗,既然大将军言而无信,也只能算了。」 杜姑娘左边一句想赖,右边一句言而无信,听在蓝氏耳中真是超不顺耳,但又没办法反驳。 华家家大业大,自然什么样的亲戚跟朋友都有,异想天开的信件不少,投帖求见的更是不计其数,管事大抵以为是痴人说梦,所以没往上呈。 至于杜姑娘上京原因自然是简单,父亲病死,长兄失踪,本家的兄长不但觊觎他们的钱产,甚至知道知府对她颇为中意,想把她献给知府当小妾,好拉拢彼此关系。 杜福临去前,无论如何放心不下这女儿,把妻子的陪房叫到床前,让他们一家护着女儿上京,告诉女儿,先求见,如果大将军府避不见面,那便告官,若大将军府愿娶她最好,若不愿,让大将军府花六万两买回婚书,有这笔钱在身边,再招个女婿入赘,什么都不用怕。 蓝氏一听六万两,虽然肉痛,但还是愿意给的,无论如何不能娶个身分低下的女人当媳妇,太丢脸了。 可没想到她愿意给钱,杜姑娘却不愿意收。 原来杜姑娘心中另有盘算—就算给她六万两,只要她没出籍,依然是杜家人,本家一旦找上门,她还是得任人拿捏,那还不如嫁入大将军府,从此跟杜家一刀两断。 蓝氏很无奈,虽然说丈夫是天,但她现在真的很想揍华晁一顿…… 当日谈判并没有结果,蓝氏只说得回家请示丈夫,过几日再来。 就这样过了几天,靠着珠娘逢人便讲的威力,事情慢慢散播开来。 京城的妇女们八卦是非常有水准的,基本上不会加油添醋,即便不能还原真相,可也不会失真太多,就这样传啊传啊,没几天就传入宫中了。 原本只是宫女说笑,后来后妃也知道了,跟华美人一直互看不顺眼的李美人刻意在皇上面前提起,又道,一个姑娘家居然能这样远道而来,虽然说是姑娘家的毅力,但也是皇上治国有方,路无盗匪,才能一路平安。 皇上一听,龙心大悦,便不觉得李美人是刻意陷害,反而多问了几句,李美人也灵巧,把故事说得像戏曲中的才子佳人缘定三生那样,皇上觉得颇有趣,隔天特地把华晁跟华定疆留下来,商讨完国事后,顺口一句,「大将军府打算什么时候娶杜家姑娘?」 华家父子一听都惊呆了。 老实说,他们都把希望放在蓝氏身上,希望蓝氏能让杜姑娘收下十万两,好好回家乡过日子,可现在连皇上都问了,他们也就别想了,再怎么样不愿意娶,也只能娶。 华晁突然觉得,府中是不是该看个风水,当年天上掉下一个嘉圆公主,现在又掉下一个杜姑娘,后来想想,嘉圆公主是华邦自己惹来的,至于杜姑娘……是他对不起儿子。 【第二章】 由于皇上那句话,将军府即使不愿意,也只能操办起来。 合八字时,总算知道杜家姑娘的闺名,杜雨胜。 杜雨胜说,自己嫁妆不多,因此让大将军府也不用准备什么聘礼,简单就行—开什么玩笑,华家可是堂堂大将军府,家规里可没有简单这两个字。 何况娶个商人之女实在丢脸,蓝氏早将婚礼定调为:若无其事的铺张。 如果特意在婚礼上贬低杜雨胜,华家也只是丢自己的脸,既然事情不能挽回,便只能假装对方也是贵女,而且,必须更铺张,间接告诉大家:没人可以勉强大将军府,我们对这亲事很满意哟! 因为这些奇怪的关系,蓝氏早让杜雨胜一行人住进城西别院,除了赚得好名声之外,也方便迎亲之日招摇过市。 婚礼,极尽铺张。 只是,这婚姻是杜雨胜这样争来的,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公婆不喜欢是当然的,华定月也不是很满意,始终臭脸。 臭脸掀盖头,臭脸喝交杯酒,臭脸看着嬷嬷们跟丫头识相的退出房门。 看着坐在大红桌边的新娘子,虽然如母亲所说的,十分貌美,可是,他内心就是很火大。 漂亮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刁蛮商女,只是想着大富大贵,才硬逼娶妻,连当初母亲提出的六万两银子都不肯要,可见有多贪心,他拜堂,不过是为了父亲的信义以及家族名声, 第四章 但这女人如此贪恋虚荣,他便偏不让她得到一切,华家的人不是她可以任意拿捏的,你想富贵,我便让你孤身,过了三年,便可以无子休妻,想贪华家富贵,作梦。 想到朋友们都娶了名门千金,只有他娶了商人之女,不知道要被笑多久,那相国千金他见过两次,原本还颇满意,可是就因为一个杜雨胜,全部都走样了。 华定月越想越生气,顺手一挥,桌上的酒杯落到远处,发出清脆声响后,砸了个粉碎。 「混帐!」 原以为杜雨胜会吓得求饶,可没想到她却完全不怕,「六爷,时候已经不早,该歇息了。」 哼,歇息?别想。「我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 他宁愿尽出庶子,也绝对不让这女人得逞。 「六爷,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去给公婆奉茶。」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快点滚床单吧,明天一早还要交证物上去。 华定月当然知道理应如此,但他就是很不爽,超不爽,非常不爽,这女人以为她是谁? 「夫君若对婚事不满,总不该对着我发脾气,公公跟家父定下婚约时,妾身还未出生,无论如何也不是妾身的错误。」 华定月自然懂她的言下之意,当年她未出生,现在她父亲已经不在,有问题要他找自己的爹发泄去。 是没错,但他就是很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没这么生气,她越开口,他越生气。 「六爷,时间不早,该歇息了。」 又是这一句! 然后六爷就爆炸了。 一拍桌子,大步走到贴了喜字的门口,大力拉开,跨出,砰一声把门关上。 杜雨胜看着那门好一会,才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 「小姐,我进来了。」 凉夏进得房间,先给自家小姐倒了茶,又让粗使丫头进来收拾一下,堪堪收拾干净,有婆子进来说热水好了,凉夏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小姐,洗洗澡,这便休息了?」 「嗯。」 帮杜雨胜把繁复的礼服脱下,进入澡间。 不一会,暖春端着点心过来,笑说,「小姐饿坏了吧?」 「饿死了。」 暖春低声说,「姑爷进书房了。」 杜雨胜点点头,「明天把房里的喜字都拆了。」 我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杜雨胜笑了笑,谁想哪? 她想尽办法嫁进来,不是为了给华家传宗接代,对他更是兴趣全无,猪脑才会给这种人生孩子,为了让他在新婚之夜拂袖离去,她也不容易好吗。 所谓的恰到好处,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而为了要让结果如她意,她也费了不少功夫的,啧。 当然这些都是房内的事情,并不会有外人知道,外人所能得到的消息是,早上嬷嬷去收元帕时,却见房间只有六奶奶。 杜雨胜对她一笑,「嬷嬷不用忙了,六爷昨天晚上没回新房。」 嬷嬷一呆,但还是把元帕取了出来,吩咐丫头整理一下,接着便去禀报蓝氏。 蓝氏看着雪白的元帕,内心又有种想掐死自家老爷的冲动。 定月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是母子感情十分深厚,想到他不愿进新房,也无法责怪,这件事情上的确委屈他了。 「六奶奶还有说什么吗?」 「六奶奶说,等了六爷一夜,实在撑不住了,便不过来请安。」 一天,两天,三天,嬷嬷每天都报告一样的事情,六爷睡书房,六奶奶说等人太累不过来请安。 蓝氏一听,忍不住叹气,这…… 过没几日,杜雨胜便来找她,说自己想嫁进来也不过希望别被人欺负,既然六爷不待见她,将军府的空院子又多,不如让她找间空院子搬进去,希望有井有灶,她想自己开饭,不用麻烦厨房,至于六爷桑落院中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干涉,娶平妻,纳新妾,若需主母露面,只要告诉她,她便会过去喝新人茶,但若六爷不想看到她,也没关系。 蓝氏想想也行,总不能让定月一直睡书房,若杜雨胜只是想有个地方安心住下,这样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想想翡翠斋有两进,前后都有小院子,东边耳房出去有灶,也有一口小井,倒还合适,立刻命人开了锁,好好打扫了一番,窗纸换过,又从库房中取了不少新家具,前前后后花了好几日,寻得一日天晴,杜雨胜便从华定月的院子搬了出来。 杜雨胜带来的奴仆一共六人,张嬷嬷,儿子张进,媳妇湘娘,贴身丫头暖春与凉夏,另外张进湘娘有一个女儿,不过八岁多,叫做眉儿,加上蓝氏拨给她的六个粗使丫头,已经很够用。 从此翡翠斋变成将军府一个奇怪的存在。 衣服不送洗衣房,吃食也不从大厨房出去,翡翠斋自己洗衣服,自己开饭,粗使丫头每天早上会去大厨房拿菜拿肉,厨娘原本想刁难,可没想到结果就是湘娘去外面买。 一个大媳妇每天去街市买鱼买肉,然后提着从将军府侧门进入,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画面,没两日蓝氏便知道这事,唤了人去问,才知道大厨房的厨娘拿翘,见六奶奶搬离主院落,以为不得宠,只给蔬菜跟米粮,杜雨胜虽然父亡兄失踪,但好歹也是小姐般被养大的,没被刻薄过饮食,怎肯只吃菜就算了,又不想跟厨房吵,就让湘娘出去买。 蓝氏一听,简直傻眼,当下把厨房主事换了——杜雨胜再怎么不合她心意,那也是华家的媳妇,不容许下人欺上,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杜雨胜没有吵闹,也还算可以。 蓝氏内心虽然给她加了分,但却也不放心,命翡翠斋的粗使丫头们得多留心,有什么事情回报,有赏。 粗使丫头们知道有赏钱,自然很用心。 张进跟湘娘夫妻常常外出,几乎到天天外出的地步,每次一回翡翠斋便进入书房谈事,有时一下出来,有时却会谈到吃晚饭,至于六奶奶也出去过几次,后来蓝氏才知道,杜雨胜想在京城开餐馆,而张进夫妻便是替她出去跑腿的。 也是,她又不得定月的缘,即便想在将军府终老,手上也得有银子才能住得舒心,她是商人的女儿,朝这块来辟财路也不奇怪。 已经成亲半年有余,这媳妇虽然从不来请安,但诚实来说,蓝氏还颇喜欢她的——定月前几个月搞大了两个丫头的肚子,当时她跟华晁去江南作客,家里便交由小刘氏打理,小刘氏名义上也只是嫂子,若是管了小叔之事,会闹笑话,但那两丫头肚子已经大了,却是不能不管,没有名分,就算怀孕也还是丫头,得早起操劳,这样对孩子不好。 后来听说小刘氏让人传话给杜雨胜,杜雨胜便出来打点了。 由于两人都是家生子,家生丫头抬妾是最简单的,盛装华衣,华定月跟她坐在堂上,让那两位妾室敬茶便行。 麻烦之处在于两丫头怀孕了,月份还差不多,华定月还没孩子,也就是说,谁先生下儿子,谁就是六爷名下的长子——瞧六奶奶都住到翡翠斋了,看来六爷不会有嫡子,所以不管谁生儿子,即便名义是庶子,也会得到一切,这可是一场富贵荣华的角力赛。 杜雨胜想了想,让苏姨娘住二进左房,陆姨娘住二进右房,两人配置都是一般,两个大丫头,两个经验嬷嬷,两个粗使丫头。 「好好侍奉两位姨娘,听好了,待姨娘足月生下孩子,每人赏二两银子,要是姨娘顺产,每人三两。」 下人一听,眼睛都亮了,她们一年的工钱也不到一两啊。 「姨娘起居要多注意,吃什么,喝什么,听大夫指示,也顺着姨娘的心思,要是有什么疏漏,六个一起打死,家人全部发卖。」 十二个人原本还在作着三两银子的美梦,一听这个,吓都吓死,赶紧跪下说是。 这十二个人都是家生子,家人也都在将军府当下人,杜雨胜讲白就是,姨娘要是小产,不只你们这一组完蛋,全家都完蛋。 「姨娘也是,谁要是敢吃催产药,还是不小心跌倒早产,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孩子不足月,做完月子我就让人牙子来领走,发卖到异族,让你们永远见不到自己的亲生骨肉。」 两位姨娘一听,也立刻表示,绝对会好好保重自己。 「我既不在六爷的院落,也不可能跟你们抢孩子,只要足月产下,便能自己抚养,无论男女,都是华家的孩子,老爷跟六爷都会照料的,姨娘们宽心吧,一切以孩子为重。」 第五章 狠罚外加重赏,姨娘跟下人们只能拚命点头,拍胸脯保证,齐心协力,足月产子。 一旁的华定月听得目瞪口呆,但又不能说哪里不对,方法很奇怪,但的确保住了孩子的最大利益:平安出生。 他其实最担心的也就是两个姨娘抢生孩子,反而害了孩子,没想到杜雨胜居然有这一手,他就不信话都说到这分上,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想搞鬼。 华定月纠结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句,「多谢夫人。」 「夫君客气。」 蓝氏回来后,小刘氏便跟她说起这事,蓝氏觉得杜雨胜言语粗鲁,但也不否认的确是好方法,尤其是威胁家人也发卖这点。 大伯华邦在尚公主前,曾经有个受宠姨娘小产,后来才知道是自己丫头下药,自然是为了从别的姨娘那里拿到好处,丫头被打断了腿,却也是心甘情愿,因为那六两银子,哥哥终于可以娶媳妇。 如果全家都是家生子,威胁发卖,的确可以阻止一些蠢丫头犠牲自己,照亮兄弟的情节,因为一旦蓄意让姨娘小产,全家也毁灭了。 蓝氏对杜雨胜不满意,但也只是对她出身有意见,老实说,她入府后还真没做过什么事情让她不满意,一直不惹事,也很识相,见她这件事情处理不错,隔天便派人去夸了她一下。 想开饭馆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在府中听话,她想找路子攒钱,也算人之常情,告诉华晁,华晁也默许之后,便由她去了。 八卦进行到这里,距离杜雨胜第一天投宿在小雅客栈已经过了一年。 接下来就是杜雨胜的江南饭馆席卷京城。 虽然是江南菜色,但根据京城的口味稍做改变,点心更是做得十分精致,因此即便价格不菲,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还有一点,大家不太愿意承认的就是:饭馆里的招呼娘子实在令人舒心。 招呼娘子们都是二三十岁,每个都笑脸迎人,茶快没了,赶紧换上,饭没了,赶紧问要不要再添,光看那笑脸,就可以多吃两碗饭。 不到一年,杜雨胜又开了三间饭馆,四间分散在京城东南西北,生意之好,有时甚至得等上一个时辰才有位子。 就连华定月都来过几次。 当然他不是大肆招摇说东家是我娘子,第一次到江南饭馆,还是几个行商的朋友招呼他去的,他觉得不错,又去了两三次,结果有回刚好遇到收帐掌柜,收帐掌柜见到他,立刻过来行礼,华定月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江南饭馆是杜雨胜开的,而收帐掌柜则是跟着她从杜家前来的家生奴仆张进。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华定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便是给将军府打理生意的,知道这些东西都不简单,没听谁说见过主人家,没想到居然是他只见过三次面的正妻。 一直以为她贪的是富贵,可现在想想江南饭馆的生意,再想想四间店,她自己就很能赚钱了,那她宁愿被冷落也要嫁入将军府,图的是什么? 华六爷好奇,但新妻入门,他便睡书房,间接把人逼到别院去,现在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去问原因。 八卦到这边,终于进入最高峰。 杜雨胜的丈夫,华家的六爷华定月从马上掉下来,跌伤了腿,就近找了大夫看过,得休养一个月才行。 华定疆想,六房的苏姨娘生了个儿子,陆姨娘却是个女儿,苏姨娘自恃生了长子,气焰较高,可陆姨娘却比较得宠,现在又怀了第二胎,更是不相让,六弟的院子既没女主人,自然没人管,两个妾室结党营私吵翻天,没一日安宁,要是在自己院子,那还真别养伤了,两个女人每天告状都让人头疼,华定疆想到这里,命人把弟弟送到城郊别院。 定月替家里照顾生意,一两个月不在家也是常有的事情,不会奇怪,只是,总得有个人去打点大小事才好。 跟小刘氏商议后,便命人去翡翠斋请杜雨胜,让她去别院。 说照顾,也不过就是要有个看管的人,杜雨胜在家本来就很隐形,少了她也不会有人发现。 何况她嫁入将军府快两年,除了行事比较奇怪,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上次听小刘氏说起她怎么威胁姨娘跟下人,他倒是很欣赏,让她去别院照顾受伤的六弟,应该是最恰当的。 杜雨胜欣然同意。 城郊,碧玉别院。 碧玉别院是蓝氏的嫁妆之一,紧邻着碧玉湖,就取了这名字。 蓝氏是书香门第,祖父更是东瑞国最好的诗人,于是这府邸自然盖得十分精巧,曲桥,回廊,窗景,青竹林,六座小院,各取清静。 杜雨胜到达时,正是黄昏时分,来迎接她们的是个普通小厮。 暖春一见便觉得十分不满,「管事呢?」 「回姑娘,小的也不知道,管事命小的在这边等。」 「这管事——」 「暖春,算了。」杜雨胜也不是很介意,「先带我去瞧瞧六爷吧。」 「是,六奶奶这边请。」 虽然管事拿大,但那小厮对她倒是颇为尊敬,走了一会便到了碧玉别院的主院落,题字为星海阁。 穿过垂花门,看到主房,门口两个嬷嬷都是早先就知道消息,看到她很快的行礼,至于房中,另有一个中年媳妇跟个大丫头看着。 原本在绣花的中年媳妇见到她也是瞬间行礼,自称彩娘,至于那俏丽大丫头叫做香儿,动作则勉强许多。 杜雨胜在床边坐下,看看华定月,脸色如常,呼吸平稳,也还好嘛。 「大夫还在庄子上吧,请过来,我有话问他。」 「大夫交代的话我都记得。」香儿往前站了一步,「这两日都是我在照顾六爷,六奶奶想问什么?」 「你是家生子,还是买进的丫头?」 「我爹是庄子上的管事。」 原来是这样,爹不把她这六奶奶放在眼底,女儿自然有样学样。 杜雨胜一笑,「我想问,是不是什么话我都得说上两次才有人听?」 香儿脸一红,不敢再说什么。 大夫很快过来。 杜雨胜一一询问,巨细靡遗,问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结论就是,筋骨没问题,但全身皮肉痛,等外伤养好便行。 这两日一天六碗药都能喝得完,睡时多,可摇一摇还是会醒。 杜雨胜点点头,凉夏很快拿出一锭小元宝,「大夫辛苦。」 大将军府的管事早跟那大夫说好,在六爷伤愈之前,他都住在碧玉别院,每日诊一次,也早就先给了十两银子,六奶奶驾到,来这里解说病情本来是分内之事,可没想到居然又有意外之财,态度更是恭敬,「谢六奶奶。」 「香儿,送大夫出去,暖春,我们的东西差不多都拿进来了,我就住西厢,你跟凉夏还是睡我的耳房,趁着天还亮,把房间布置起来,出去时把门关上,别让人站门口。」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彩娘十分局促——大家都知道主人家的事不好嚼舌根,但哪里又忍得住呢,六爷的婚事可是京城中最轰轰烈烈的八卦之一了。 前天六爷突然由大将军府侍卫送进来,说是要养伤,今天便有急信来,说六奶奶晚点会到。 都说六奶奶不受待见也不受宠,姨娘都怀第二个了,她还是住在别院,衣服自己洗,三餐只有几根咸菜,日子都要过不下去,可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糟糕,一身富贵不说,皮肤跟气色都极好,一赏就是一锭银子,怎么看都是过得很爽。 见六奶奶要倒茶,彩娘手快一步,先倒了,接着双手奉上,「六奶奶请。」 「倒是很乖。」 「奴、奴婢应该的。」 「你在这碧玉别院多久了?说仔细点。」 「奴婢打出生就在这里,十六岁时管事上报夫人,把奴婢许给家生花匠,可丈夫前些年跟个寡妇好上,自己赎了卖身契,跟那寡妇远走高飞,奴婢便跟着女儿继续在庄子做事。」 杜雨胜手指轻敲桌面,「所以你对碧玉别院很是了解了?」 「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就算不刻意了解,也是了解了。」 「庄子里现在有多少人,怎么发派?」 「现在有十八个,因为主人家不常来,除了厨房,也没有特别分谁是哪个院落,都是胡管事看情况发派。」彩娘十分恭谨的说。 「也就是所有的人都听胡管事一人的?」 「是。」 第六章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是这样吧,主子久久不来,就把自己当主子了,大概又听说她不受宠,居然指派了个小厮在门口等她,连女儿都对她的发话视若无睹。 「六奶奶。」外头一个怯怯的声音唤,「六爷该喝药了。」 「进来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端着药盘进来。 杜雨胜对华定月并没有感情,也不想做这种服务,可现在四只眼睛盯着她,她总不能双手一摊说「你们喂」,只好轻拍华定月,「夫君,夫君。」 华定月还挺好叫,一下睁开眼睛。 「喝药了。」 华定月皱皱眉,做了个手势,杜雨胜猜他想坐起来,连忙把他扶起,又把枕头塞在背后,让他靠着舒服点。 大少爷还算合作,一碗药慢慢喝完。 喝完后挥挥手,彩娘跟小丫头收下药盘出去,还顺便把门关上。 夫妻面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杜雨胜总觉得华定月看她的样子怪怪的,并不是猥费的那种怪怪,而是一种……以前天才从马上跌下的人来说,眼神也太亮了,久别重逢也不用这么激动吧,那种看到肥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真是没道理,有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看过这样的眼神,但那个人……不可能的,应该是自己多心——华定月在跟她成亲前,可是无数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小姐们拚死参加各种婚宴,也不过就是想远远看他一眼,电眼是帅哥的基本配备之一,身为京城金龟婿的榜首,双眼自然是闪闪发光的。 最现实的就是,成亲两年,但这也只是他们夫妻第四次见面,杜雨胜对华定月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跟眼神,完全没印象——应该多心了,有人就是天生桃花眼。 杜雨胜笑笑,「是大伯让我过来的,如果夫君想苏姨娘或者江姨娘过来,我明日便派车去接。」 「不用。」 实在太不熟了,不熟到杜雨胜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他才刚睡醒,总不能再要他躺下去睡,何况,他脸上就写着「我们聊一聊」。 少爷心,海底针。 她今天一路马车劳顿,已经累得骨头快散了,只想回房间泡泡澡,让暖春跟凉夏给她按摩按摩,养精蓄锐,明天好修理那群皮痒的下人,可有人精神好,她也只得精神好了,都说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今天她的身分既然是六奶奶,好歹把戏作足,才算有职业道德。 于是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夫君跌下马之事,大伯担忧公婆年岁大了,所以瞒着没说,原想让江姨娘过来,又怕江姨娘出发前去跟苏姨娘还有陆姨娘叫板,陆姨娘现在有身孕,不好让她知道太多,于是便都瞒着了,都说临时有事情去了西磷,夫君过几日若好些,便写封信回家,让公婆安心。」 华定月点点头,「我另外有件事情想问你。」 「夫君请说。」 「你把杜家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杜雨胜一时以为自己听错,「杜家?」 华定月脑子撞破了?怎么突然对杜家有兴趣? 「我前些天才知道江南饭馆是你名下的产业,有点好奇,杜家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不过我们也不住一起,趁着现在有时间,问上一问。」 喔,原来如此啊。 「杜家做的一直是边界生意,把东瑞国的东西卖到西磷国,把西磷国的东西卖到北虞国,进出南蛮更是家常便饭,物以稀为贵,买地离产地远了,价格能翻上数十倍。太爷那一代,兄弟联手走了几趟险货,发了财,才开始买宅子,开店铺,不过夫君也知道,钱多了,女人就多了,女人多了,孩子就多了,到我爹时,关系跟嫡支只能勉强算得上亲族,连称呼都免了,要不是爹爹还有几分本事,根本无法在本家谋得差事。」 「你爹的本事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能在一个多时辰内就敲定贡礼单,还让皇上龙心大悦,下旨嘉奖,导致自己父亲也酒后发疯,乱许姻缘,「后来呢?」 后来—— 杜雨胜觉得,华定月那一跌还真跌对了。 虽然只见过三次,但他都是给她一种很没教养的感觉,眼神,表情,都很欠揍,就连纳妾时她露了那手漂亮的治妾绝招,他都只跟她说了四个字——「多谢夫人」,然后配上不太情愿的表情,可现在,他给她的感觉总算比较符合他的贵公子身分。 他如果想了解她,她当然也是很乐于让他了解的,毕竟,她还想留在华家久一点。 在华定月等待的眼神中,杜雨胜继续说故事。 「哥哥十八岁时,跟几个族兄走险货,前几次赚了不少钱,最后一次却没回来,爹爹去本家求他们帮忙打听,他们却不肯,娘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便不大好,隔年大老爷过世,我们一家被新老爷赶出来,还诬陷我们偷了钱,日日来我们住的地方吵闹,这样一折腾,娘没多久就走了。 「杜家的新老爷没本事,才两年,水路丢了一大半,想让我爹回去帮他,爹爹又怎么肯,杜家便派人来闹,想逼我们父女回去,爹爹那几年为了想找哥哥,心力交瘁,又听说新老爷想把我嫁给知府为妾,更被气得一病不起,临走前跟我讲了婚约之事,我这才上京。」 华定月点点头,「父兄皆已经不在,你便只能任由杜家嫡支拿捏,你是怕他们找到,把你胡乱嫁人?」 「是。」 东瑞国民风虽然开放,但礼教却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条例。 无父无母的姑娘,宗亲必须代为张罗婚事,让其顺利出嫁,这原本是为了照顾孤女,但落在杜雨胜身上,她很肯定过程不会有任何人情味,前有她爹的宁死不屈,后有她的举家逃亡,一旦宗亲拿着族谱上门,替她张罗的不会是福利,而是惩罚,发落个穷稼汉,或者嫁给一个阿达。 她有本事自然可以整个天下流窜,每半年搬一次家,杜家自然找她不到,但她不想,她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逃?她应该有个安稳岁月,拿到婚书时,她便已经都想好了,她得嫁入华家,一来,可以彻底断绝她跟杜家的关系,二来,华六奶奶的身分要做什么生意都很容易。 做生意,最怕官府打秋风,怕流氓闹事,但大将军府的身分摆出来,可没哪个不长眼的官员敢来白吃兼讨银,至于流氓跟小混混就更不用担心了,官衙既然知道江南饭馆是谁开的,自然会列入加紧守卫圈,刚开时,还有被闹过一两次,都是隔天就抓到人,后来,就再没人来闹事了。 她的饭馆生意很好,日进斗金,险货她是不敢想了,但想再开胭脂香粉店,京城富庶,女子十分舍得打扮。 东瑞国律,女子成亲三年无所出,可休妻,被休女子可选择回娘家,亦可选择自立门户。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休,但也不怕。 即便是弃妇,也是分很多种的,待被休之时,她也才十九岁,身家万两,她有什么好怕。 到时候她就买间大宅,再招个俊俏面首来伺候她,生几个孩子,早上数银钱,下午陪孩子,多开心,哈——只是这些当然不能说,因为太不象话了,在她完全自由之前,装乖是唯一政策。 离被扫地出门还有一年,她还想多开几间店。 【第三章】 隔天,胡管事总算姗姗来迟,带着碧玉别院所有的下人在院子里请安,直说自己昨天很忙,所以没去门口迎接,请六奶奶恕罪,话说得四平八稳,但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种装模作样的奴仆杜雨胜也看得多了,在杜家时,嫡房小姐的丫头都还能对她大小声呢,丫头仗的当然是嫡小姐的势,只是不知道这胡管事到底又是仗了谁的势。 「樵夫对柴火的数量纠缠不休,等算清了早已经天黑,怕扰了六奶奶休息,所以没去拜见。」 「既然柴火之事如此困难,忙到连主人家到来都不去门口迎接,别院的事情也就别管了,以后就在柴房数柴劈柴吧。彩娘,待会去跟胡管事拿了帐簿跟钥匙,以后,你就是碧玉别院的管事,什么该做的事情你看着发派便行。」 短短几句话,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以这样?」香儿大叫,「我爹都说了是忙才没去的,六奶奶却是开口就换人,好不讲理。」 「就是啊。」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跟着说,「六奶奶刚来就要换人,这可不大好吧。」 第七章 另一个一脸雀斑的汉子跟着点头,「胡管事也是忙,失礼也不是故意,就请六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这回。」 胡管事见有人给自己讲话,登时小得意起来,「六奶奶,您可别以为管家容易,这院子里大事小事,这帐本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到时候帐目出了错,您可不好交代,弄得不好,大奶奶还以为六奶奶摸了过手银钱,那就不好了。」 凉夏噗嗤一笑,「这就不劳胡先生费心了,我家小姐是杜家商号的姑娘,从小玩算盘长大的,算的可是商船海港那十几万两的货物跟珠宝,就连边界商栈有时忙不过来,都还找我家小姐去帮手,别院这一小撮人的饮食用度,不用我家小姐,我来算就行,胡先生别想仗着识字跟会拨算盘就欺负人,区区一个管事也想给主子下马威,真是说你都懒。」 「就是。」暖春接口,「看来,碧玉别院的日子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有人都忘了自己是下人,想摆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我家小姐既然说了把钥匙跟帐簿交出来,那便请交出来吧。」 胡管事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捏得死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跟顺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的侄女顺娘在六爷的院子当二等丫头,服侍的是最近又有孕的陆姨娘,虽然知道不好讲主人家的事情,但谁又能忍住不八卦,顺娘偶尔回家难免也会说上几句。 六奶奶在翡翠斋,府里没几个人见过,就连陆姨娘也只在抬妾那日见过一次,后来都没再出现,至于院子的事情,都是六爷的奶娘在帮忙打理。 胡管事便起了轻视之心,身为六奶奶,却连自己院子的事情都管不了,还被丈夫驱逐到别院,六奶奶当成这样,也是够窝囊了。 心里既然如此想,昨天知道六奶奶要来,便诚心要给她难看——一来,是他自己日子过得舒服,在碧玉别院当老大惯了,他可不想伺候别人,再者,自家丫头对六爷一见钟情,听说苏姨娘跟陆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若香儿也能入六爷的眼,那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如此一想,便想吓吓六奶奶,最好她在碧玉别院自己找个院子住进去,跟在将军府一样隐形,六爷要养伤一个多月,香儿日夜伺候,肯定能搞出什么来,可没想到香儿没搞出什么来,他自己先搞出事情。 就这样被收权了?他不想啊,在碧玉别院当管事真的很爽,主人家一年才来一两次,他便弯腰屈膝那几天,其余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庄主,指挥着十几个奴仆,还自己住进了好的院落…… 「从今天开始,管事就是彩娘,所有人都听她发派,胡先生是二奶奶的远亲,并非奴仆,所以没有赎身问题,待会东西收一收便请出府吧。」杜雨胜说到这里,发现大家神情都恭敬了许多,微微一笑,「对了,刚才帮胡先生说话的三个人,这个月开始,月钱通通减半。」 三人一听,都傻了,「六奶奶……我、我们……」 凉夏打断,「我们什么?连主人家是谁都分不清楚,还想领工钱?是不是太天真啦?你们出去问问,有谁家肯养不听话的奴仆?」 三人一听,都蔫了——三人平常靠着拍胡管事马屁,在工作上得到很多方便,可没想到这回却捅了大楼子,月钱减半。 暖春接口,「不过呢,我们小姐也不是那样不讲人情,只要你们好好工作,记得主人家是谁,要调回月钱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赏罚分明,才是道理。」 原本快死的三个人,听到这番话,眼睛又透露出生机。 杜雨胜很满意的发现,大家的态度都变好了。 在凉夏的鞭子跟暖春的糖果之后,她要下定论了,「我的规矩不多,就只有一项:听话,听话的有赏,不听话的有罚,要赏还是要罚,自己拿捏吧。胡先生,你把帐本跟钥匙交上来,余帐若是没有问题,就可回去收拾东西。」 胡管事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相求。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杜雨胜交代完,正想转身,却见到胡香儿往前一步。 「六奶奶,爹爹失礼,六奶奶要拿回管事之权,我无话可说,但我并没有犯错,想继续留在碧玉别院服侍。」 杜雨胜想也不想,「不行。」 「六奶奶……」 她早就听顺娘说了,六爷房中的陆姨娘、苏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当时她便觉得非常羡慕,又恨自己是在别院,爷们都不常来,便缠着要爹爹去求,让她能到大将军府上服侍,凭她的姿色,只要能亲近六爷,好日子就不远了,两个丫头都行,没道理她不行,何况她身分更好,并不是奴仆,是华二奶奶江氏母系那边的亲戚,爷爷还是个秀才,说起来也能算书香门第。 可没想到爹爹回来却是道没办法,说大将军府第,近身丫头如果不是家生子,便是从小卖身府里的,都是看着长大的才行,至于能在院子里自由进出的嬷嬷跟管事,都是卖身奴仆,卖身契掐在手里,才不用怕下人搞鬼。 她在碧玉别院,是因为父亲在此谋事,所以便跟着在此,但要入大将军府可不是那样容易,二奶奶说了,若要进来也行,便是得签上卖身契,从此以后变成大将军府的仆,只是一旦卖身,要打要骂可是由着主人,也别以为可以挑主人,夫人把你发落到哪里便是哪里。 胡香儿一听,便知道无望,本来也打消念头,可没想到六爷会来别院养伤,六爷长得真好看,对她态度也很不错,不过喂过两次药,胡香儿便已经芳心暗许,正想着要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六爷对自己上心,将来要成为六爷房中的胡姨娘,给六爷生儿育女,可没想到隔两天居然就要搬离,美梦一下破碎,只觉得一片黑暗。 看爹爹的样子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求饶,眼见六奶奶就要进屋,她连忙开口,六奶奶竟一下便回绝。 「六奶奶,我会听话的,每天早起晚睡,您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跟您顶嘴。」 「还是不行。」 「六奶奶。」胡香儿心想,话都已经说到这分上了,居然还是不行,一咬牙,心想,求你不行,那我就逼你答应,念头转好了,立刻低声下气,一脸委屈的跪下,「香儿……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奶奶大度容人。」 杜雨胜笑了出来,这丫头还真能惹事。 虽然人少,但还是听到了「喔」的声音,好几人脸上同时出现了「香儿被看上了,难怪六奶奶非得赶他们父女走」的表情。 「我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奶奶大度容人」,以为有外人在,她为了面子所以不会计较吗? 面子算什么?被以为是小器女子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她本人是不在乎,但华家的面子还是要顾一下。 「胡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只要夫君喜欢的女子我一向很待见,譬如说,苏姨娘,陆姨娘,一有身孕,我二话不说就抬妾,又譬如说江姨娘,原本是二奶奶的侄女儿,来将军府赏桃花,却跟夫君彼此有意,我也是二话不说,立刻把人迎进门,江姨娘是正经人家的嫡女,却来我院子当了妾室,对着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得敬茶喊声姊姊,我这主母也是心疼,喝完茶,赏给她的红包可是加倍的大。」 下人脸上又出现了「对喔,六爷房中都已经有三个姨娘了,六奶奶又怎么会是小器之人,果然是大将军府的正室夫人,气量非凡」的表情。 「说白了吧,胡姑娘现在身分未明,已经想陷害我,我怎么能把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明知是白眼狼还留着养,万一哪天被你咬了,连我都不会同情我自己。」杜雨胜顿了顿,「凉夏,你帮我送送胡先生父女。」 「是,小姐。」凉夏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所有人听到,「婢子一定亲眼看胡先生父女出府。」 「夫君今日觉得如何?腿伤热疼可消了些?」 「今日好多了,倒是躺久了,头有点痛。」 「嬷嬷,帮我把夫君扶起来。」 听到呼唤,那嬷嬷马上过来——早上她当然也在院子里,亲眼看到六奶奶发落了胡管事,一面偷偷高兴,毕竟胡管事作威作福,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一方面也觉得好险,自己昨天应对有礼,六奶奶说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房中帮手,若是六爷睡了,要像昨天那样绣绣花,画画花样子也都行。 第八章 六爷起来后,对她挥了挥手,老人家便是知趣的退下了,心里又默默想,到底哪个缺心眼的说六奶奶不受待见,六爷对她的样子,跟六奶奶早上发话的态度,都不像个受冷落的媳妇。 她走到门口,细心把门关上。 华定月笑说,「夫人早上倒是挺威风。」 杜雨胜一怔,有点不好意思。 她实在太想揍胡管事了,一时没忍住,声音就大了,直到此时,堪堪才想起,华定月最讨厌人家大嗓门,尤其是女人。 对他来说,女人就应该轻声细语,这才叫仪态,苏姨娘跟江姨娘都是天生软音,像她那样拉着嗓子,又是威胁,又是恐吓,他内心肯定是很圈叉了。 夫君是天,还是解释一下好了,毕竟她还要当一年的华家媳妇,可以的话当然不想让顶头上司恼怒,「别院的管事太拿大了,这种人,别说要他尽力了,就算交代件小事恐怕都想捣乱,我想着夫君还要在这养伤,如果不先立起规矩,以后人人有理由,恐怕不好,便将他辞退,晚点我会写信跟大伯大嫂交代。」 「夫人言之有理,下人托大,的确需要教训。」 「胡香儿说,夫君对她有意,这丫头有些心机,妾身怕是应付不来,但若夫君喜欢,我便派人留下,把她送往大将军府,让苏姨娘先教教规矩。」 华定月突然闪过一丝尴尬,「不,不用了。」 杜雨胜想笑,矮由,都三个姨娘了,连去赏个桃花都能拐回一个,现在害羞什么啊。 幸好她聪明,早早搬去翡翠斋,要不然一个院子三个老婆,一个生了儿子,一个怀着第二胎,一个刚入门正新欢,不吵死她了,也亏得华定月,湘娘说,苏陆本来就在争,现在多了个江姨娘,两个家生子突然又连成一气,毕竟江姨娘最是貌美,家世又好,于是乎,桑落院没一日安宁。 三个女人天天在告状,「为什么她有那个」,「为什么我只有这个」,「江姨娘又没怀孕,怎能跟厨房点菜,真没规矩」,「我家小姐可是七品文官的嫡女,你们怎敢跟我们小姐比」,「唉呦,笑死了,还小姐呢,想当小姐回家里去,这里只有姨娘,谁管你的出身」,「嫡姑娘又如何,不过就是个不下蛋的丫头」,「你言语怎能如此粗俗」,「七品文官的女儿还真了不起,连丫头都可以指着姨娘骂,我倒是要问问到底谁粗鲁」……如此,每天什么都能吵,丫头婆子自然护着自己的主人,每天都是二十一人的战争。 杜雨胜默默脑补了一句,胡香儿如果收房时的盛况,应该也很可怕,只是不知道她会跟谁连成一气就是了,所以一夫一妻才是正道,一个院子那么多女人,不吵才奇怪。 也幸好她对华定月并无夫妻之情,要不然光是要替他张罗纳妾,光想就辛酸。 「夫人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便是在想碧玉别院的事情。」杜雨胜笑笑,「我嫁入华家,并未真的掌权,也不知道华家是怎么管下人的,便照了杜家的规矩,杜家是商户,自然以利为先,没那么多人情道义,不听话就是赶出府,我刚在想,自己早上会不会一时冲动了,胡管事怎么说毕竟也是二嫂的亲戚。」 「不要紧,既然发落了,那样便好。」 「吵着夫君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华定月那么怕吵的人,早上在她的嗓门中醒来,内心肯定不爽,只能赶紧跟他保证妾身已经在反省,不会有下次——应该也不用下次了,她今天一出手就是赶人外加扣薪水,她可不信哪个傻子还敢撞过来。 「不妨,本来就醒着。」 唉,奇怪了,华定月看起来倒是真的不在乎。 杜雨胜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没根据,毕竟两人不熟,但她就是觉得,华定月真的不太一样。 眼神,态度,语气…… 算了,不想研究。 不知道该说是大夫医术高明,还是华定月体质不错,也才不到七八天,他已经可以下床自己走来走去了。 走远不行,可是在院子里兜一兜,却是没问题的。 这下可苦了杜雨胜——他躺在床上时,她只要按三餐去看一看,待个一盏茶时分,便可以说「不打扰夫君休息」迅速撤退,每隔一天听张进跟湘娘报告一次江南饭馆的事情,顺便讨论一下胭脂香粉店要开在哪里比较好,「华六奶奶」的头衔她只能再用一年了,自然希望能收到最大效益。 但现在她的夫君可以趴趴走了,人就在院子里,她总不能说「不打扰夫君休息」吧,身为正妻,她一定得陪在身边了。 碧玉别院的设计充满巧思,充满诗意,现在又正值盛夏,繁花盛开,景色十分美,可惜她不爱大自然,对她来说,金银的美才是最动人心魄、最无可取代的……要不要把江姨娘弄过来这里呢…… 「夫人似乎很无聊啊。」 「不是的,只是妾身并非官家小姐,也不曾受过名门教育,便是怕在言语上失礼,让夫君不快。」 华定月微微一笑,「我有这么可怕?」 杜雨胜心想,您不会忘了新婚之夜就跟俺拍桌叫板吧……「自然不是,说到底,是妾身出身不好。」 「以后,别把出身这种事情挂在嘴上了。」 杜雨胜儍眼,那当初那个说「凭你也配」的人是谁啊,最介意这问题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嘛,喝交杯酒时一脸看蟑螂的表情……啧。 「你的江南饭馆可赚不少银子了吧?」 讲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杜雨胜登时把刚刚的问题抛在脑后,「不敢在夫君面前献丑。」 谁不知道大将军府的私人产业都是华六爷在打理,江南饭馆再怎么赚钱,也不过就是四间饭馆,哪里能跟世袭府第的百年基业相比呢,她数金元宝是一个一个数,而他则是一箱一箱数,她又不是脑子坏了,在他面前得意这个。 「说吧,到底这一年赚了多少?」 「六千多两。」 「银子是存了,还是买地?」 「存了。」 「我看你也是个爱财的,怎么不买铺子或者买地买庄子,要生钱,那可是最稳的。」 杜雨胜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但也能感觉得出来他没恶意。 她想,大概真的是闷了,想找话聊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瞒,就老实跟他说,「我哥哥当年走险货一去不回,爹爹跟娘一直记挂这件事情,到死前都还念着,那条路上有几个寨子,越货也掳人,哥哥自小擅算,若是被掳,或许可倚靠着一手精算本事活下来,或是被杀,盗匪也没那样好心替他埋尸,走险路,都是要有心理准备的,腰间都放有铜片,写了自己的姓名出身,人身禁不起风吹雨打,但铜片可以,找到铜片便是找到尸身,只是那险路长达百里,直到西磷荒漠,不管要找活人还是死人,可没那样容易,我想托马队去找我哥哥,那存银便是要留着给马队的。」 「马队不会讹人吗?」 「倒是不会,一旦讹人,再也不会有人去请托,我在杜家时,偶尔也会听到谁家请马队去找人,别的不说,嫡家三房的老爷以前曾经异想天开走过一趟,结果被掳了,后来也是太爷爷花钱请马队找回来的,反正只要能赚钱,什么事情都有人做。」 华定月点点头,「这倒是。」 「我答应了爹娘,一定要做到,其实现在想想,我倒有点感激本家的老爷当年不愿出手帮忙,若是哥哥被掳,我们家没几千两银子,也借不到几千两银子去赎人,恐怕要日夜焦虑,忧极伤身,若是被杀,我娘只怕当天就不想活,抱持着希望,总是好一点的。」 华定月伸手摸摸她的头,「难为你了。」 杜雨胜呆住,这…… 如果说华定月打她的头,她还比较能理解,毕竟,她这只拦路虎突然冒出,害得他与相国千金婚事告吹,可他现在居然摸她的头,摸! 那句「难为你了」,老实说,还挺顺耳的。 真的是难为她了。 自从爹爹过世后,她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容易的,那些都不是运气,那是殚精竭虑的结果。 真没想到第一个知道她辛苦的人是他…… 「夫人有没有想过,找到了该如何?」 「若是活着,自然是接到京城,若是亡故,便与父母同葬。」 「夫人若是不好受,只管哭出来,不用忍着。」华定月温言道。 第九章 杜雨胜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哭的。」 哭又不能解决事情,哭什么——通常人会说,哭出来好一点,哭出来有没有好一点她不知道,但她能确定,讲出来的确有好一点。 看着华定月精致的面容,杜雨胜默默觉得有点替自己惋惜。 她的夫君的确长得很好。 碧玉别院建在山腰,又临着碧玉湖,因此虽然是夏天,却也不热,院子里有个藤架,种了葫芦,这时绿叶缠绕,一个一个青翠的葫芦垂下,在藤架下不但晒不到太阳,还能隐隐闻到葫芦的瓜果清香。 此时,两人正在藤架下,喝着茶,吃着点心,夏风徐徐,华定月的发丝被吹得有点乱,但意外的有种美感,不愧是京城金龟婿第一名,都病了这几天,样子还是好得很。 如果她的夫君第一天讲话时像今天这样,她应该会喜欢上他,他们会生儿育女,她会很快的从一个完全的孤女,再次拥有家人。 可惜却不是,当然不是他的错,讲求门第的世家,突然一个身分不配的女子上门,手拿婚书,口口声声要告官,任谁都无法对这样的妻子和颜悦色,所以啊,不怪他,是他们没有夫妻缘分,而且说不好,其实是自己这边比较不好——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婆家,这样的丈夫,都不会是她的。 至于他为何落马后对她态度丕变,也没什么好值得深究,母亲以前很嫌弃她,是她十二岁那年大病后才开始把她当女儿,这是杜雨胜第二次经历这种同一人给予的差别对待,因此不算太意外。 这个版本的华定月真的很不错。 如果一直是在碧玉别院,一直是这个他,杜雨胜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喜欢上他,可惜她很清楚,即便一直是这个他,等伤好了,他们就会回到大将军府,她还是会住在翡翠斋,而他身边有陆姨娘,苏姨娘,江姨娘,长子华辚,长女华青青承欢膝下。 她不是治不了那些姨娘——名门府第,即便再怎么争宠争斗,还不敢太离谱,尤其人与人的关系千丝万缕,几乎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主母要拍,还得考虑后果,可商人之家的后院就简单多了,商人地位本低,好人家连把女儿嫁给商人当正妻都要考虑了,何况是妾室,那根本不用考虑。 杜家的妾室们全部都是丫头出身,主母治起来时,手段之凶残,在杜雨胜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姨娘们都觉得主母威风,但她却觉得主母很可悲。 男人不管妻子长时间以来的相伴,把年轻的女子一个一个往院子塞,那些发作姨娘的主母,其实每一个都是带着色衰爱驰的悲伤。 所以她早就对自己发誓,当正妻是必然的,而且,她的夫君绝对不能有妾室,她宁愿和离,也不能忍受自己在婚姻里的功能就变成持家,因为她不是读着三从四德长大的,她是读着性别平权长大的。 是的,她穿越了。 【第四章】 杜雨胜,二十八岁,刚刚升上四季饭店的餐饮部总监,好不容易呢…… 放眼四季饭店,二字头的总监就只有她一个人,前途大好,钱途大好,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 说来其实很悲剧,她是在跨年那天穿过来的。 饭店逢年过节总是想办法搞一些活动赚钱,其中最好赚的就是跨年跟圣诞,情人节套餐还得有恋人,可是单身也能跨年过圣诞——四季饭店能这么想,别家饭店当然也会这样想,结论就是,每到这种时候,就是兵家必争,各展手段厮杀。 身为餐饮总监,最重要的就是负责食物提供无虞,永远有,而且不能让客人嫌烂,毕竟一人收费两千元,总不能让来参加舞会的客人觉得吃不饱。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她照例驻守宴会厅,就在快十二点时,电话响了,打来的是总经理,杜雨胜连忙走到外面去接,讲没几句便听到一阵吵闹,转头一看,有人喝醉了,她正想挂电话好去处理时,那喝醉的客人却朝她撞过来,她已经累了好几天,来不及反应,跌下楼梯。 她对二十一世纪最后的印象就是天旋地转,滚滚滚,痛痛痛,又滚滚滚,再痛痛痛,饭店的迎宾梯很长,她没滚到尽头就痛晕了。 再醒来,就成了十二岁的丫头,依然叫做杜雨胜。 这个杜雨胜因为被嫡姑娘的大丫头叫了「贱婢」而吵了起来,继而打了起来,意外落水,那大丫头也慌了,十二月天气冷,水面都有一层薄霜,她不敢下水,赶紧去找人来救,人捞起来时脸色苍白,发已结冰,竟是没了气息,那嬷嬷又打又拍,又打又拍,女娃终于睁开眼,却没人知道,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天寒落水,她一整个冬天都在生病,昏时多,醒时少,半梦半醒时常常会听到杜雨胜的母亲在她耳边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就这样,她勉强有了一些杜雨胜的记忆,至于不记得的,不管是谁都说算了,谁让她大病了一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运气。 杜雨胜刚开始当然以为自己是在作梦,总觉得,再睡一觉就好了,可是当每一次睁眼都看到同样的浅绿色纱帐,她渐渐也知道,这不是作梦,跟服侍的小丫头要来铜镜,看到的是自己十二岁时的面孔。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面容。 刚开始,她病得很重,无法下床,嗓子也哑得无法说话,也算因祸得福,有很长的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她穿越了,而且很明显应该回不去,她从二十一世纪的杜总监变成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杜姑娘。 杜雨胜一直告诉自己,虽然是最彻底的离乡背井,但杜家家境不错,光看她的卧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待命就知道,好歹是中上程度,更何况一整个冬天都请得起大夫,拿得起药,没点身家恐怕办不到,至于人口组成则单纯,看来看去,只看到爹跟娘,没有古装剧中的姨娘或者异母兄弟,换言之,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她的生活环境算是相当好的,只是不管再怎么知道,内心或多或少都还是会有点抗拒,嗯,或者说,十分抗拒。 她总是想不懂,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四季那道漂亮的迎宾梯,她都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趟了,真是闭着眼睛都能走,也从不觉得那道梯子有多厉害,没想到一滚还滚出了人生的新传奇,如果她生性浪漫,可能还有点开心,但她内心是个汉子,汉子脚踏实地,不懂浪漫为何物,于是除了问号,只想叹气。 唉,真的不能怪她不知足,她太满意自己原本的生活,也太满意自己生存的年代,却掉到时空黑洞,整个打掉重练,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家人,陌生的规矩,得依附别人——她原本是一个可以靠自己的人,自己开车,自己出国,自己会修马桶水龙头,打死不掉半滴泪,她是四季饭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部门总监。 她不会煮饭,但她很懂经营之道,懂得客人心理,从她接手四季饭店的餐飮总监之后,业绩每月成长,每位董事看到她都是笑咪咪,每一位,因为她的部门是纯利最高的,而且每个月都在增高。 对于一个五星级饭店来说,餐饮是美食的体验,也是服务的体验,缺一不可,她挖来各领域的大厨,把口味交给他们,自己负责提服务体验,董事会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她今年的年终可是有八个月呢,她都排好假要在三月去夏威夷待半个月了,离婚离得身心倶疲,她需要放空一段时间,可是怎么样也没想到,她不只是放空,她是穿越时空。 虽然有点荒谬,但当她接受事实之后,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便宜田彦彬那混蛋了」。 田彦彬是她进入四季后认识的,她刚毕业,他已经有一年经验,两人做的都是柜台工作,共执大夜班,深夜怪客特别多,各种要求,各种卢,把服务无限上纲,她当初选择执大夜,只是因为薪水多,而且很单纯以为,晚上大家都在睡啦,会有什么事情呢? 是,晚上大部分的客人是在睡没错,相形之下,还不睡的状况就更棘手,例如:半夜在饭店裸奔,还故意跑给你追,或者一通内线下来,问,有没有人找我,跟他说没有,还不信,得卢上十几分钟才肯挂电话,或者夜间菜单上明明只写了三明治,硬要点牛肉披萨,还一直问为什么白天提供,晚上不提供,杜雨胜真的很想说,因为白天厨师在,晚上厨师不在,但又不能这样直接,只能安抚客人,然后推荐说,我们的三明治真的很赞啦。 第十章 客人百百款,深夜问题多,菜鸟杜雨胜常常手足无措,她才刚入行,还拿捏不准服务与控制之间的平衡,怕得罪客人,但也不愿让客人得寸进尺,田彦彬个性大方,从不跟她计较多跑几趟客房,多接几次电话,甚至对工作经验也毫不吝啬倾囊相授,她跟他在一起,真的获益良多,职场就是小战场,同学也有不少人进入这一行,都被老鸟欺负得很狠,什么都不肯讲,什么都要藏,以看菜鸟不知所措为乐,但田彦彬却是个温柔的人,从不为难她,也全力帮助她快点进入状况,有他在,总让她觉得安心而放心,放着放着,便放出感情,那是杜雨胜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生。 田彦彬在单身同事中很受欢迎,文质彬彬不说,工作能力也很受到肯定,不管上司交代了多离奇的任务,他都能使命必达,是热门升职人选,至于私底下,是户外型的,会去参加横渡日月潭活动的那种,脸书上也放着他几次马拉松的照片,说起他,女生的结论就是超有潜力,值得下手。 因为偶尔偶尔就会听到有人告白失败,杜雨胜自然是不敢多想,只觉得还要一起上班呢,万一失败多尴尬,而且自己也只不过占了一点点外貌的优势,田彦彬称赞过她的长相可爱,但也说过她的脾气不可爱,拗得跟未开化一样——那有什么办法,她被爸妈嫌弃着长大,个性实在可爱不起来啊。 所以当田彦彬跟她告白的时候,她很意外,傻傻问他,「你喜欢我哪里?」 他说,喜欢她发蛮的样子。 恋爱两年后,田彦彬跟她求婚,她点头,找了一天两人都放假,便去登记了,倒不是因为有个性,而是刚好两人都正在转换部门,很多东西要适应,于是都同意仪式简单就好,等职位稳定再补办婚礼。 刚开始其实很好,田彦彬真的是个好人,从不计较她个性不够柔软的那面,两人会一起作梦,幻想将来自己盖民宿之类的问题,风格,地点,招待方式,很多可以谈,有共同梦想的夫妻真的太好了,只是,后来就不怎么好了。 田彦彬开始跟老朋友纠缠不清。 老朋友叫做徐玉娜,是田彦彬寄养家庭里的女儿。 徐玉娜来饭店应征房务员,田彦彬又是房务部的,跟丈夫离婚的青梅竹马泪眼汪汪的表示,一个女人养孩子很辛苦,他说,在徐家住了十年,徐家父母对他视如己出,他十六岁时徐家移民,他没跟去,是这样拉远了距离。 徐玉娜说,他们去加拿大的第三年,有亲戚游说他们投资,父母谨慎,没答应,可一年多下来,身边有几个亲友都因为投资赚钱,报酬率非常好,父母才兴起这念头,那亲戚说投资得看时机,时机过了,他现在要开店,问父母要不要成为合伙人。 刚开始一切都很好,每个月都赚钱,还开了分店,可就一次家族旅游回来,两间店莫名其妙空了,结果就是父母变成诈欺犯,后来才知道,那亲戚早把自己的名字去掉,公司负责人跟执行长挂的是父母的名字,接着在外面大肆招募加盟,收了几百万美金的加盟金,就这样跑了,父母因而坐牢。 徐玉娜遭受这个变故,于是当身边有个人对她好的时候,她很理所当然觉得这是避风港,没想到遇人不淑,撑了三年多,离婚收场,她高中没毕业,多伦多不好找工作,于是带着孩子回来,会到四季应征,也是因为朋友介绍,身为好人好事代表的田彦彬,当然就是基于人情道义给了她比较弹性的时段,到这边,杜雨胜都可以接受,可她不能接受后来的事情——无止境的「基于人情道义」。 女人不舒服,载她去看病,女人的孩子在学校跟同学不和,想转学,居然是由他来想办法,难得两人休假要一起看电影,女人来电说,家里的灯泡坏了,孩子没办法读书。 杜雨胜已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听到顿时就拍桌了,抢过电话说,「灯泡坏了找水电。」 她以为灯泡事件应该到这边结束,可没想到徐玉娜真的很厉害,宁愿撑着也不请人,理由居然是:现在请水电很贵,后来田彦彬还是去给她换了。 杜雨胜觉得自己应该基于人情道义宰了田彦彬才对。 她忍住杀人的冲动,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只要你再私底下帮她做任何事情,就离婚。 田彦彬一直跟她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她只是兄妹之情,觉得她落到这样也很可怜,毕竟是从小认识,想尽可能的帮帮她——就算他是单纯的想帮帮她,但是,徐玉娜一定不是这么想啊。 从小的青梅竹马,他个性上的弱点徐玉娜也很懂,楚楚可怜对他永远有用,然后杜雨胜偏偏就学不会楚楚可怜,让她决定离婚是因为田彦彬又去帮徐玉娜修马桶。 对,她真没想到婚姻会败在一个马桶上。 田彦彬不肯离婚,她懒得跟他吵,直接就搬出来,直到她开始走法律程序,他才知道她不是闹脾气,是真的很火大。 他保证绝对不会再跟徐玉娜私下接触,希望她相信他。 杜雨胜真想掐死他,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马桶重要,她要相信什么,她从头到尾的愤怒都是真的,他为什么会以为她是在闹脾气? 离婚开始走法律程序后,杜雨胜对田彦彬采取全面的无视,电话删除,line封锁,在饭店看到假装没看到,他送来的礼物全部快递寄回,他终于同意签字,条件是两人恢复普通朋友关系。 杜雨胜同意,反正先签字再说。 荒谬的是,离婚后,田彦彬还真的开始跟徐玉娜保持距离,听说徐玉娜攻势频频,整个房务部的都知道有人在倒追房务总监,杜雨胜闻言,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该保持距离的时候随传随到,不用保持距离的时候才开始洁身自好,这哪招? 签字后一个多星期,徐玉娜不知道哪弄来她的电话,说想跟她谈一谈,杜雨胜说了「我没空」,啪的就挂了电话,过两天,徐玉娜趁着非值勤时间直接到了餐饮部,四季的下午茶很有名,杜雨胜每天都会亲自视察,那女人居然到餐厅来堵她。 杜雨胜再不甘愿,也只好按了田彦彬的号码。 田彦彬接到她的电话,声音很是高兴,但杜雨胜看到那女人站在门口的样子,真的超不爽,「那个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的青梅竹马前两天想找我谈一谈,被我挂电话之后,现在在我的午茶餐厅外面,我有种感觉,我只要一走出去,她会马上跟我说,不准我再缠着你,要我小心一点。」 「雨胜……」 「你现在搭花厅那个电梯下来,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接到田彦彬的电话后,她立刻走了出去,徐玉娜的表现果然跟她猜得一模一样,不但趾高气扬的威胁她,还暗示田彦彬昨天在她家过夜,对她恋恋不舍,两人身体十分契合,浑然不知道田彦彬正站在后面,一脸错愕。 「你在胡说什么?!」 徐玉娜听到声音,脸都变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雨胜双手一摊,「田总监,快点把这位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的朋友带走,不要乱到我的黄金业绩时段。」 男人真的很奇怪,他会相信别人说的「我对你没有其他意思」,但却不会相信自己女人说的「她就是对你有意思」。 三年婚姻就这样玩完。 她是十一月底签的字,原本以为可以展开新人生,可没想到才一个月,她就愿望成真了——是新人生没错,但不是她想的那种。 穿越,怎么想都还是想哭,唉。 不管怎么挣扎,事实都不会再改变。 知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活得像这个杜雨胜。 东瑞国民风开放,加上杜家又是商号,因此对女子要求并没那样多,可以上街,可以踏青,跟异性在公开场合说上几句话也没关系,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来说,还是非常绑手绑脚,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这里的一切——例如,在避暑别院中,梳着妇人发式,跟已经结婚两年,却没见过几次面的丈夫喝茶闲谈。 第十一章 丈夫的外型个性都不错,只是她既然连一个徐玉娜都无法容忍,当然更不能容忍苏姨娘,陆姨娘,江姨娘,因此就算华定月条件不错,他们也不会是一辈子的夫妻,他不休妻,她也会提和离。 唉。 「小姐今天怎么了,一直叹气?」 即便是心腹丫头,杜雨胜也不能说自己在叹什么气,「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命令一下,凉夏立刻乖巧的站在她身后捏了起来。 「夫人若是心里有事,不妨说出来。」 杜雨胜看了华定月一眼,心想,怎么能说啊——都是他啦,没事摸她头干么,以前田彦彬也很爱摸她头,一定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回忆如跑马灯,刷刷刷的不断想起来,吼。 华定月身体好些后,生活也跟着多采多姿起来——从他开始可以自己走路后,大概每天都会有人来访。 正常来说,得找几个美貌大丫头来招呼,但由于第一批客人来得突然,杜雨胜便打发凉夏跟暖春去,客人走后,凉夏来打小报告,说,姑爷在问生意上的事情呢,好像预备买海船。 哇,海船,大手笔。 后来又想,现在不是哇的时候,她写信回将军府,告知碧玉别院的情况,请小刘氏把家里的招呼丫头送几个过来,还需要两个琴娘。 如果是她杜雨胜要,小刘氏当然不会甩她,但她信上写得很清楚,「夫君有客」,意思是,不是我要用的,是你六叔要用的。 小刘氏隔天就把人送来了,四个漂亮的大丫头,还有两个1一十几岁的琴娘,衣服,熏香,自己都准备好了,杜雨胜很满意,便让她们住在院子后头,颇巧,当天下午华定月又有客,立刻派上用场。 凉夏道,「小姐让那些丫头去招待客人,那我们就不知道姑爷在干么了。」 杜雨胜噗的一笑,「我们干么知道他在干么,我嫁进华家,不过是为了有个身分好做生意,又不是跟他有仇,想找什么证据。j 「可是小姐,那些丫头您又不是没见过。」 杜雨胜放下笔,笑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 凉夏跟暖春是她自己挑选,调教上来的,很忠心,也很贴心,只是有时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彩娘说,那几个丫头很讨好,频频献殷勤。」 「就是要她们献殷勤才特地找来的啊,我可不想你们两个去那边给陌生男人倒酒、掮扇子。」 「婢子知道小姐爱惜下人,可那几个丫头一直讨好六爷呢。」 「那有什么关系。」杜雨胜拿起笔,继续未完的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六爷的关系,假夫妻而已,等到了明年,即便他不休我,婆婆也会休我。」 「小姐。」凉夏真着急了。 若是以前,她自然也觉得姑爷那种人不能托付终身,新婚之夜就跟小姐拍桌,两年娶三房姨娘,可这次受伤她却觉得姑爷好像换了一个人,三餐都跟小姐吃,两人总是有说有笑,有商有量。 她跟暖春想,大概是因为有机会接近,终于发现小姐的好处,真心喜欢上小姐了。 虽然苏姨娘已经有个儿子,但也不要紧,小姐生出来的才是嫡子,身分可不是庶子可以比的,甚至可以把苏姨娘的儿子抱过来自己养,就不用担心苏姨娘怂恿长子跟嫡子争了。 女人终归要有个依靠,大将军府还有一代可袭,那可是大富贵,何况夫人也不是太难相处,至于公主府那边,据说嘉圆公主剽焊,自从老将军跟老夫人相继过世后,虽然是兄弟,但也几乎不往来,以大门大户来说,人口算是很单纯,小姐若能在这里落地生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您就没想过,趁这机会跟姑爷当上真夫妻?」 「你傻啦,成婚才两年,院子里就有三个姨娘,陆姨娘跟苏姨娘两人联手跟江姨娘明争,可是,陆姨娘又跟苏姨娘暗斗,一个院子有三个女人,加上我就有四个,明天你在我的补品里放药,后天我在你的熏香里加料,怀个孩子都会胆战心惊怕人陷害,这日子怎么平静,当朋友还行,当夫妻是不行的。」 「就算是这样,小姐也是主母,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懒,我干么跟三个女人抢破头,只为了一个不把我当回事的男人呢?何况成婚两年就三个姨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十年后,桑落院会有多少女人?男人只要有钱有权,就不缺女人,何况你家姑爷还长得帅,帅到江姨娘不过在桃花树下见了一眼就非君不嫁,真要成为掌院正妻,以后每天我的工作就是打理妾室,打理小孩,然后打理新的妾室,打理新的小孩,我觉得那样太辛苦了,不想过那种日子。」 「那夫人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个声音突然加入她们。 华定月就站在后面,不知道听了多久。 凉夏的反应很大,「六、六爷……」 「下去吧,我有话跟你们小姐说。」 凉夏看看主子,又看看他,没退下,反而往前一步,脸上写着「我不会让你欺负小姐的」。 杜雨胜笑了笑,「下去吧,没关系。」 又说了一次,凉夏这才退下。 水榭里,只剩下两人。 杜雨胜放下笔,亲自给他斟了茶。 华定月也不客气的坐下,瞥见她的画,道,「夫人好兴致。」 「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看到华定月走路的样子,杜雨胜内心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将门之后,身体真好,大夫明明说要养伤一个月,他才十天就开始趴趴走,这水榭是临着碧玉湖而建,离他们居住的院落有段路呢。 「高家少爷已经走了,想过来找夫人说说话,丫头说夫人在水榭乘凉,这才寻了过来。」 杜雨胜知道他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夫君大人有大量,不恼怒我说话无礼。」 「那夫人可否告诉我,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夫君真要听?」 华定月点头,「真要听。」 「只想简单而已。」 「简单?夫人可否说明白些?」 「我是一个心眼很小的女人,要我替丈夫打理侍妾,打理其他女人帮他生的孩子,我做不到,分享同一个丈夫,那些女人永远不会是我的姊妹,而是我的仇人,我不想跟仇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太伤身了。」这些话说出来有违女子三从四德的大道理,但她知道,现在的华定月不会生气。 「可是夫人不是替我纳了姨娘吗?」 「夫君难道是忘了,大婚之日你便说不会让我生下孩子,这就代表三年之后你必定会以无子为由休了我,既然注定要被休,我自然是不会去在乎夫君有多少姨娘了,何况,我还住在裴翠斋呢,眼不见为净。」 「虽然如此,可我现在却是有点喜欢夫人了呢。」华定月微微一笑,「夫人以为如何?」 杜雨胜内心已经开始圏叉,但表面上还是神色自若,「那是因为夫君在这里日夜都只看到我,才产生错觉,待我让江姨娘过来,夫君见到江姨娘的容貌,自然是不会再想起我了。」 「别,趁着这别院清静,我想跟夫人培养培养感情。」 「夫君说笑了。」都要离婚了还培养什么感情啊。 「我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吗?」 杜雨胜微笑,内心却想着,我哪知道啊,又跟你不熟,突然跑来说要培养感情是哪招?真希望有哪位神婆来告诉她,华定月是吃错药还是被下了降头,怎么这样古怪,要是她再年轻几岁,恐怕要招架不住。 「若我回去之后,让三位姨娘搬到第三进里,从此不去姨娘房中,这样的话,夫人可愿回到桑落院?」 女人默默想,这条件好诡异…… 论美貌,江姨娘第一,论温柔,那就是苏姨娘了,论善解人意,自然是打小伺候他的陆姨娘,更别说她的出身已经让他的婚姻成为京城的笑话之一,娶她,是为了维护家族名誉,休她,也是为了维护家族名誉,她实在不懂在两人婚姻快到尽头的时候,他为什么会丢出这个提议。 「看样子还是不愿意啊。」 看华定月似乎有点苦恼,杜雨胜忍不住问他,「夫君何以一定要我回桑落院?」 「夫人要不要猜上一猜?」 「我猪脑,猜不到。」 华定月看她明显只是懒病发作,也不生气,伸手揉揉她的头,笑着叹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那次谈话便到那为止,两人都没再提起,也都假装没那回事。 照常一起用三餐,说说闲话,中间发船去了一次碧玉湖。 一日,杜雨胜与华定月正在下棋,彩娘急匆匆的送了信,说是大将军府过来的,指名给六奶奶。 杜雨胜便打开信,看完后笑了出来,顺手把信给了华定月。 信是华定齐的妻子江氏写来的,说最近天气太热,实在受不了,要过来碧玉别院住几天,写信告知一下。 江氏是南方人,没那样怕热,怕是杜雨胜要小刘氏送来侍奉丫头的消息已经传开,桑落院的江姨娘想过来固宠,缠着姑母想办法,江氏没办法,只好出这招。 华定月看完信,「夫人以为如何?」 「我可没权力阻止二嫂要做什么,只是夫君若不喜欢江姨娘过来,我便打发她回去。」 她不能命令二嫂,但她可以命令江姨娘——这几日,经过华定月的明示暗示,她已经懂了,他现在不想见到三位姨娘,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姨娘归她管,所以她得管上一管。 江氏做事也是挺风风火火的,信件上午才到,下午人就来了。 论地位,江氏跟她一样,都是华家的庶子正妻,等于别院一次来两个主子,彩娘很紧张,所幸江氏出门,奴仆带了不少,一时之间倒也不算太乱。 到晚饭的时候,果然有丫头来传,说江氏想过来跟她说说话。 杜雨胜跟华定月正预备开饭,吃饭皇帝大,自然是想推辞,可没想到江氏真的很猛,丫头才刚刚禀告完,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嚷,杜雨胜跟华定月对看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读到无奈的感觉。 「六弟妹,六弟妹,在吗?在吗?」 这不是废话吗?杜雨胜还没来得及迎出去,江氏已经带着丫头婆子跨门进来,「我瞧六弟妹也是忙,便自己过来了,弟妹不会见怪吧?」 呵呵,「自然不会,二嫂请坐。」 「六叔也在?」江氏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彩娘跟她说,六奶奶住西厢,所以她才直接进入西厢,可没想到六叔也在屋里,不是说不得宠嘛,啊,不管了,人在这里正好——鹊儿已经跟她吵了半个月,中间哥哥又写信来骂了她一回,这些她都挺住了,可前两天听大嫂说,碧玉别院要了几个俏丽的招呼丫头去,鹊儿更是哭得眼肿,只说自己还没孩子,万一六爷又看上谁,那她以后的曰子怎么办,想想这侄女儿也实在可怜,只好跟夫君说了原委,又跟公公婆婆禀告,这才推托怕热的把她捎带来。 她原本是想跟杜雨胜打个招呼,便把鹊儿留下,杜雨胜这人虽怪,但对姨娘却都很不错,把鹊儿留下她肯定会照顾,只是没想到六叔竟然也在。 「原本是想找弟妹说说话,既然六叔在,那就改天吧。」虽然是差了十几岁,但该避的嫌还是要避一下。 杜雨胜道,「明日我再去找二嫂。」 「那当然好。」江氏笑咪咪,「喔,对了。」 杜雨胜心想,喔,来了! 「我怕来这寂寞,便让人去桑落院把鹊儿找来陪我,既然六叔跟弟妹都在,我便把她留下伺候。」 鹊儿便是往前一步,行了个礼,「六爷,六奶奶。」 杜雨胜笑盈盈等着看戏——以为自己说不见姨娘就没事吗?你以为姨娘这么简单吗?看吧,人都在碧玉别院了,人家还是能出招啊,鹊儿的爹可是七品文官,每天上朝都要跟你爹你哥见面打招呼的,看你怎么应付。 却没想到华定月说,「二嫂,鹊儿既然是你带来的,还是住你那吧。」 鹊儿一听,便是要哭了,「六爷……」 美人泪眼,连杜雨胜都不得不承认,真的是楚楚可怜,内心又默默想,不用三分钟,华定月就会败下阵来。 「六爷莫不是喜欢上哪个侍奉丫头了?」一定是她来得太晚,听大奶奶房中的嬷嬷说,因为六奶奶特意交代是六爷要的,所以把最标致的几个都送过来了,「六爷,您当初跟我爹爹求娶时说过会对他女儿好了,永远不会烦她,也永远不会嫌她,她就是最后一个侍妾,院子里不会再有新的姨娘……」 华定月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为什么说那些,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六爷上门求娶江鹊儿时,说过永远对她好。」 杜雨胜忍得肚皮痛。 谁让他当初赏花,赏着赏着就把人赏进院子,甜言蜜语哪里又会少了,不然人家一个官家嫡女,怎肯委屈作妾。 人家来这里,不过就是想他了,要把人打发回二嫂的院子,哪这么容易。 华定月看来还是想让她走,但大概又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哄她点头的,难免心中有愧,于是表情十分精彩。 江氏更是错愕,她一直以为鹊儿很受宠,鹊儿也说自己很受宠,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父兄因为鹊儿之事,一直对她很不满,觉得是她为了巩固在华家的地位,设计自己侄女与人为妾。真是天地良心,她当初推的是览儿,怎知道鹊儿也喜欢上六叔,她哪有什么办法。 要是她有本事设计谁跟谁看对眼,她早就先让丈夫跟自己看对眼了,哪用得着跟那些侍妾斗这十几年。 唉,这下要怎么办才好?丈夫已经好几年不理她了,六叔又在公婆面前很说得上话——她带鹊儿出来虽然也是经过婆婆允许,但如果婆婆知道她不是想要一个伴,而是想把六叔的姨娘带出来送入碧玉别院,她恐怕也会很麻烦,婆婆最讨厌媳妇多管闲事。 鹊儿还在哭,梨花带雨,可怜得不得了,「我信了六爷的话,这才进入华家,姊妹们都是大红喜服,八人大轿风光出嫁,只有我,小轿一顶,偏门进入,给六奶奶下跪奉茶,我是良妾,还得对丫头出身的贱妾自称妹妹,为的就是相信六爷会好好待我,可现在还不到半年,六爷就烦我了……」 十几个人却安静得只听见鹊儿抽抽噎噎的声音。 杜雨胜叹口气,她实在不想管,但她饿了,这群人不退,她无法吃饭。 「你想留在这照顾六爷也行,可我得告诉你,姨娘没经过允许,擅自出府,可是得罚十个板子,待我们回到大将军府便得领罚,先跟你说一声,好有准备。」 江鹊儿傻眼,她一直以为只要跟着姑姑一起就没事,没想到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六奶奶会拿出规矩压她,连忙道:「六奶奶,我、我是跟着姑姑过来的,绝对不是擅自出府。」 江氏连忙也跟着道,「是啊,六弟妹,我禀告过婆婆,不算擅自出府。」 「二嫂这话就不对了,您是嫂子,我尊敬您,可是,江姨娘可是桑落院的人,说到底,我才是她的主母,不管她跟谁来,都是在我跟六爷不知道的情况下来的,若板子不下,以后大家有样学样,想出府就出府,那还像什么话,所以这板子绝对不能省,不过看江姨娘娇弱,板子便分成两次打好了,回府时先打五板,霜降后再打五板。」 江鹊儿听得脸色惨白,别说五板,她连一板都挨不住,听六奶奶的意思竟是五个板子要养伤两个多月才行…… 杜雨胜看鹊儿怕了,知道鞭子已经充分收到效果,可以给糖果。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若是江姨娘,板子不能省,但若你是以二嫂侄女儿的身分前来,这里公婆不在,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把姑娘当亲戚,只不过,既然是二嫂的亲戚,那也就得待在二嫂的院子,不能留下来——要住哪个院子,你可想清楚了?」 【第五章】 江鹊儿当然选择回江氏的院子。 将军府的板子可是扎扎实实的军棍,又不是皮在痒,傻子也知道别跟屁股过不去。 晚饭时,杜雨胜心情很好,一来,彩娘今天准备了两道南蛮点心,都是她以前爱吃的,二来,华定月一脸吃到苍蝇的样子也让她大快。 这十几天拚命调戏她,还说什么回桑落院后,就把姨娘们移到最后一进,希望她别在裴翠斋住了,搬回主屋云云,姨娘们是这么听话的人吗?还有,她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还好她内心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如果她真的是十八岁小姑娘,还不被他那些诚恳的眼神给打动,以为丈夫总算看到自己内心的不平凡,喜孜孜搬回桑落院,至于下场,看江姨娘就知道了,一夫多妻,注定就是一辈子不开心,不受宠是悲剧,受宠了依然是悲剧。 第十三章 虽然说是坠马摔伤了腿,可是啊,她觉得一定有撞到脑袋,导致他完全低估女人对安全感的渴望以及对争宠的决心——江鹊儿的眼泪似乎让他受到很大的震撼,导致每次吃饭都会找话聊的他很沉默,也明显没胃口。 华定月越郁闷,她就越想笑,再调戏她啊,哈哈。 一个不小心,四目相对,她还来不及把笑意完全憋住,被他看个正着,糟! 男人放下筷子,「夫人胃口好像不错。」 杜雨胜尴尬,又不能说心情好所以吃得多,只好微微一笑,试图混过。 「在这里都不平静了,回将军府恐怕会更糟。」 杜雨胜想,那当然,一口气就抬了两个丫头当妾室,这对府上的未婚丫头来说是多大的鼓舞啊,苏姨娘跟陆姨娘可是丫头们心中的女神呢,大家都幻想着哪日能跟女神并肩,那就发达了。 「可如果让你回院子帮我管,你肯定也不愿意。」 杜雨胜继续在肚子里顶嘴,那是当然,她不贪恋他的爱,也不贪恋华家的财,何必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你随便跟我说个故事吧。」 杜雨胜傻眼,这什么奇怪要求,她又不是说书的,随便都能拿出段子。 大概是见她没反应,华定月又说,「那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唉,算了,听故事总比讲故事好。 没想到过了一会,华定月又道,「算了。」 杜雨胜已经连腹诽都懒,看着华定月在房中走来走去,心想,你开心就好。 华定月走到最旁边的时候,暖春恰好进房,行了个礼,「便跟小姐猜的一样,听说,江家姑娘最近很得太子的宠,太子妃肚子迟迟没动静,江姑娘若是有了,大概就会封上侧妃,届时——六、六爷。」 她看桌边没人,还以为六爷已经用完膳走了,没想到人还在,而且脸色那样难看,打听江家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给小姐带来麻烦…… 相对于暖春的不安,杜雨胜却十分坦然,「继续说。」 「呃,是。」既然主子有命,那她便开始倒情报了,「便是因为这样,二奶奶说要带江姨娘出来时,夫人这才允了。」 「桑落院两位呢?」 「自然也是知道,不过倒不是打听来的,是江姨娘说,她的姊姊过些日子就会封上侧妃,桑落院的丫鬟们说,最近江姨娘气焰高得很,以前还会喊声陆姊姊、苏姊姊,可现在都只喊陆姨娘、苏姨娘。」 「夫人可有什么表示?」 「听夫人的意思,江姨娘如果只在桑落院闹腾,那便由她,可若出了院子还把自己当那么一回事,便是要罚的。」 「我知道了,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小姐。」暖春又弯了弯身,这才离开。 杜雨胜站了起来,「我跟夫君虽非真夫妻,但华家待我也算不错,给我清静院子,也不阻挠我做生意,若是能给夫君分忧,我自然愿意,只是,我不过是名义上的六奶奶,一来,没有娘家当后盾,二来,没有夫君的宠,三来,也没有婆婆的缘,侍妾的身分虽低,但江家只怕不久便会成为皇亲国戚,这情形下,我是不好管的,江姨娘今天没闹起来,不是看我的规矩,是看着夫君跟二嫂在,奶奶做到像我这样,很多时候是有心无力,还请夫君体谅。」 华定月点点头,「我明白。」 以前用完晚饭他都还会在她房中磨蹭一下,但今天大概是真的烦了,只动了几筷子,便说累了要回房。 杜雨胜压抑内心的雀跃,温言道,「请夫君好好休息。」 目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杜雨胜立刻又添了一碗饭。 凉夏一边给她掮凉,一边笑道,「便只有六爷这么好骗,以为小姐真管不来那几个女人。」 「我都注定要被休了,管那些做什么呢,哪,你可记得,一个男人如果不向着你,你帮他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你浪费的时间永远换不到爱。」 就像以前,她每天给田彦彬做爱妻便当,可他还是去给徐玉娜修马桶一样。 想想,她也挺佩服田彦彬的,老婆都掀桌了,可他就是有办法觉得,是她想太多了,徐玉娜的衣服紧到胸部都快弹出来,但他就是可以觉得,她对自己真的没意思,而他自己就更简单,他光明正大,那些都只是基本人情道义。 穿越后,时间很多,她有了一个体悟,如果一个男人学不会拒绝的话,那么,就得拒绝那个男人。 大概就有点像华定月现在的状况吧。 之前说得多斩钉截铁啊,可是一旦江鹊儿梨花带雨,他便为难了,男人喔…… 隔天早上,杜雨胜正在梳妆,暖春匆匆跑进来,一脸兴奋,「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那江姨娘胆子好大,昨天被小姐训斥了,可也不怕,今天一大早自己进了六爷的房间。」 杜雨胜兴趣来了,「说清楚点。」 「就是,」暖春喝了口茶,「六爷早上梳洗一向由那几个侍奉大丫头轮流,今早粗使丫头把洗脸水跟漱口茶准备好,站在门口等着大丫头出来拿,可没想到江姨娘却端了起来,那粗使丫头没见过江姨娘,可看她一身华贵衣服,也不敢说,便让她拿进去了,今天负责服侍姑爷的是艳儿跟婉儿,两人一看有个陌生女人端着东西进来,以为是不老实的管事娘子想勾引六爷,便要发作,但这发作起来,江姨娘也不输人,说自己可是桑落院的侍妾。」 杜雨胜噗嗤一笑,看来,姊姊有望封侧妃,真的带给江鹊儿很大的底气,侍妾的身分跟艳儿那种等级的丫头来比,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一根纯铜钗与一根混银叉,有差吗? 「然后呢?」 「艳儿姑娘自然没把江姨娘放在眼里,让她放下东西出去,可江姨娘又怎么肯,吵得大声了,婉儿便出来说,六爷让她们两人到别的地方去吵,江姨娘不信,想冲进内房,可婉儿挡着门口呢,又怎么进得去,江姨娘喊了几声,六爷都没理,江姨娘立刻哭了。」 杜雨胜笑着摇头,「还哭啊?」 梨花带雨偶一为之让人心疼,但若天天如此,只会让人心烦罢了。 「可不是。」暖春也是一脸笑,「六爷要彩娘把江姨娘押回二奶奶的院子,让二奶奶管着别乱走,彩娘进院子时,二奶奶还在睡呢,听到这事都傻了,也管不得有别人在,便把江姨娘说了几句。」 杜雨胜想,这样处理倒是不错,人是江氏带来的,她就要负责管好——谁让她没事找事做,自己院子里都镇日鸡飞狗跳了,还管到别人身上,江鹊儿那种千金小姐才有的德性,老实说,真的吃不消。 「小姐,我觉得……」暖春吞吞吐吐。 「觉得什么?」 「我觉得,六爷是发落江姨娘给小姐看的,先前,六爷说要把侍妾们移到后头去住,可小姐却说,哪有这么简单,刚好江姨娘昨天跑来,六爷一看她哭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一个姨娘的眼泪都顶不住,何况家里两位还有孩子呢,小姐昨天笑得那么坏,六爷肯定是看懂了,所以今早才让彩娘直接把人拎回二奶奶的院子,好告诉小姐,自己说的是真的。」 「暖春,你是不是被收买了,最近怎么老帮华定月说话呢?」 「小姐,婢子是替您想才这么说的,若是以前,婢子当然认为和离好,可现在六爷都改了,小姐不如给六爷一个机会吧。」 杜雨胜站起身,伸手便往暖春额头一弹,「你啊,还真好骗,京城里谁不知道华六爷等着时间休妻呢,先前看不起我的出身,现在却突然想跟我成为真夫妻,这样判若两人的言行举止,不会觉得其中有诈吗?」 「肯定是受伤后,小姐细心照顾,六爷感动了。」 杜雨胜又是一弹,「本小姐哪里细心照顾了……」 「六奶奶。」小丫头在外头喊道,「二奶奶来了。」 杜雨胜朗声道,「请二奶奶进来。」 看来江氏在大将军府的日子真的不是很好过,这么急着要过来跟她解释昨天跟早上的事情。 比起八字还没一撇就洋洋得意的江鹊儿,江氏的脑袋算是清楚得多——那位可能会被封妃的江凤儿虽然是嫡女,但跟江鹊儿却非一母所生。 第十四章 江凤儿三岁时母亲便过世,其父再娶继室,这继室便是江鹊儿的母亲,也所以虽然都是嫡女,但却非同一母。 那继室虽然不敢苛刻江凤儿,但终归还是比较疼爱自己的女儿,尤其生了儿子之后,更是看江凤儿的孪生弟弟江凰各种不顺眼,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江大人不耐烦管院子的事情,心想只要不要太离谱便算了,这种情形下,江凤儿跟江凰吃的暗亏自然不会少。 江凤儿若是封妃,会拉拔的也只有自己的弟弟而已,只有江鹊儿那种千金小姐才会觉得「毕竟是一家人,肯定会照顾自家人」,一个女人能在太子府第争到宠爱,绝对不会是拖泥带水的个性,必要时,什么都能斩。 江氏毕竟在大宅生活了十几年,看得通透,封妃又如何,不过讲出来好听,说实话是,万一江家当年对他们姊弟不好,恐怕江凤儿还会想办法报复解恨一下呢。 「我这么早过来,没打扰到弟妹吧?」 人都来了才这么说,实在是…… 虽然内心这样想,杜雨胜还是立刻说出违心之论,「哪的话,二嫂过来,高兴都还来不及。」 凉夏已经很机灵的上了茶,又迅速退下。 江氏拿起茶盏,「我看六弟妹就是个灵巧的,就连个丫头也聪明得多。」 「二嫂过奖了。」 「唉,早上的事情,弟妹怕是也知道了吧?」 「丫头们来说过。」 「是嫂嫂我思虑不够周详,给弟妹添麻烦了。」原本想说已经在别院,不用早起跟公婆请安,能睡晚一点,没想到第一天就搞了这一出,吓得她也不敢睡了,赶紧梳洗便过来,杜雨胜是个孤女,不足为惧,但六叔却是个惹不起的。 因为年纪小,公婆都很宠爱,就连已经有世子名号的大伯对这小弟也十分喜欢。 她说要来避暑,带上侄女陪伴,婆婆允许,已经是给她面子,但若在碧玉别院惹得六叔不快,那回到大将军府,婆婆肯定不会给她面子了。 原本她也想得很好,把鹊儿带来陪六叔,六叔开心,鹊儿开心,皆大欢喜,可没想到六叔不开心,鹊儿就更不开心了,昨天杜雨胜已经算给了余地,她怎知鹊儿没学乖,一大早又跑过去,那不是讨打嘛,如果杜雨胜回府后禀明婆婆这事,就算有个侧妃姊姊,那板子也还是会拍上去的,侍妾没有丈夫跟主母允许到处跑,不打以后人人都不听话了。 再者就是,府里可能这两年便会分家,这风口浪尖上,一点点失误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夫君是庶出,能拿到的本来就有限,她要是因为这事惹了公婆心烦,恐怕分到的就更有限了,所以她只能尽快过来,给杜雨胜赔不是。 六叔不是会记恨的人,只要杜雨胜回府后别加油添醋,这事基本上还是可以盖过去的。 「我已经骂过她了,弟妹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也别跟嫂嫂计较,是嫂嫂糊涂。」 「哪的话,二嫂也是一片好心,我懂得,二嫂放心吧,我的丫头从来不多话的,二嫂把自己的人管好便行,公公婆婆年纪都大了,又何必给他们添堵呢。」 江氏闻言松了一口气,「谢谢弟妹了。」她又说了一阵才离开。 凉夏一脸同情说,「二奶奶也真可怜,摊上这样的侄女儿,下次不知道又要跟谁道歉去了。」 「那不叫可怜,那叫风险,就像做生意一样,有赚有陪,她原本以为带江姨娘来是笔好生意,能讨得华定月欢心,可没想到华定月却不想见到江姨娘,说白了,她没有做生意的命,当年不是也有几户人家跟江家提亲,她宁愿嫁给豪门庶子,也不愿嫁给门第稍差的嫡子,现在想来,肯定后悔,大将军府又怎么样,一旦分了家,最多也就是给个三进院子,几个奴仆,外加一些现银,好东西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但若是嫡子正妻就不用烦恼这些事情了。」 杜雨胜顿了顿又道,「不过说这些都于事无补,要靠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不是不行,但好人家的饭碗可也没那样好端,看苏姨娘陆姨娘虽然吃着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从伺候人变成让人伺候,可是,一年内真心笑出来恐怕也没几次,受宠的日子也没多久,江姨娘便入门分宠,六爷十天半个月想起她们一次便已经是大恩,那种日子我看了都可怜,你们也都记得了,与其当个高门妾室,不如当个寒门正妻,一夫一妻,彼此真心相待,一起养儿育女,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在碧玉别院又过了十余日,华定月终于决定他的脚好了,可以回大将军府。 对于这个宣布,杜雨胜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张进信上说看到两间铺子不错,可是碧玉别院离得太远,她无法亲自去看,若回到大将军府那就太好了,半天就可来回,若是她看得喜欢,秋天时她就要开第一间胭脂水粉铺,大赚女人钱。 在碧玉别院住了快一个月,要离开时打包自然是浩大工程,只不过再浩大,也是下人的浩大,杜雨胜自然是闲得很。 想想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来碧玉湖了,便想趁着离开之前再去看一眼。 碧玉湖真的美,很有中国诗词中的山水意境,位在半山腰,夏天也不会热,如果华家肯卖,将来等她存够钱,还真想把这买下来…… 「夫人果然在这里。」 杜雨胜一笑,「果然?」 华定月慢慢走过来,「上次见到夫人在这作画,便想夫人肯定是喜欢碧玉湖的景致。」 暖春跟凉夏早早斟了茶,识相的退到几尺外。 「这湖这么美,谁不喜欢。」等她买下来,一定要放艘船在湖里,再买个琴娘,到时候游湖听曲,让暖春给她马杀鸡,光想就很美好。 「夫人若喜欢,以后我可常陪夫人来这。」 杜雨胜笑了笑,「夫君倒是有空。」 男人坐下,没急着喝茶,把手中的东西放在石桌上,是个小木盒,「夫人收下吧。」 杜雨胜来到这世界已经六年,接触的都是货运商物,已经有一些眼力,这木盒不过是普通硬木,做工一般,不是什么上品,但胜在坚固,加上七环扣,即便是跟铁器碰撞也不易碎裂,适合用在快马急送。 若是华定月拿出的是繁雕檀木盒,她可能连问的兴致都没有,那种盒子不是装步摇就是装玉器,没啥好问,但这硬木盒外头伤痕不少,可见运得很急,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送我的吗?」 「不能说是送你的,打开看看便知道。」 盒子扣得很紧,但自然是难不倒她,稍微看了一下,便解开了用来固定的七环扣。 木盒不过手掌大小,里面只一个小布包,大抵是怕布包松开,中间再缠了一圈麻绳。 杜雨胜又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打开布包,里面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块铜片。 铜片已经很旧了,上面有不少锈蚀痕迹,可还是让杜雨胜一阵刺眼。 上面只有简单六个字:杜风胜,临将府。 杜雨胜摸着那铜片的名字,许久,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派人出去的?」 「你跟我说的那日,我便命人去了。」 杜雨胜跟这位哥哥其实没见过面,差了八岁的兄妹,她落水前,他已经出发走险货,说实话,两人是未曾见过,只是,她既然承广这个杜雨胜的身恩,又让杜福夫妻呵护数年,那么,杜风胜就是她的哥哥,为了那个杜雨胜,为了让杜福夫妻瞑目,她都想找到他,他若活着,她会照顾他,他若不在,那么也要入土为安。 而且她有一种感觉,这个身体还是带着原先那个杜雨胜的感情——这两三年,她真的就是很想找到杜风胜,而此刻,她很想哭。 「遗骨我已经命人放入你家的墓室,但不知道你打算上名就好,还是要大办,所以名字还没刻上,等你决定好了,再跟我说一声便行。」 「我再想想。」 「好。」华定月道,「反正不急。」 杜雨胜又看了铜片一会,才慢慢放回布包,绑上麻绳,接着放入硬木,最后亲自上了七环扣,双手拿着,内心其实很感伤——前一世,有家人跟没家人差不多,虽然是生在民主年代,可是父母异样的重男轻女,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弟弟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十五章 弟弟不爱上学,偶尔会耍赖不肯去学校,母亲拗不过便同意了,但荒谬的是也不准她去了,因为弟弟一个人在家会无聊,要她陪弟弟玩,弟弟国小毕业的礼物是出国,国中毕业的礼物是欧洲旅游,高中有电脑,有手机,还开始玩单眼,可是,她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连要求父母买必需品都会被骂。 弟弟二十岁就开六十万的车,家里不缺钱,可是父母却吝啬她的学费,她从高一开始就申请学贷,父母对她没好过,弟弟自然有样学样,对她颐指气使,好像她是杜家的女佣一样,若不是她跟父母的确长得像,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抱来的。 大学毕业后她就从家里搬出,四季的升迁管道很好,工作渐入佳境,弟弟退伍后却始终找不到工作,父母便要她在四季饭店给弟弟安排一个职位,讲得简单,「工作时间不要太长,弟弟电脑那些也做不来,对了,弟弟说不要跟客人接触,一个月有四万,这样就可以了」。 杜雨胜真的觉得自己弟弟的智商没救了,做不了内勤,也做不了外勤,工时不能太长,还要一个月四万,有这么好的工作她自己来就好了啊,哪用现在这么辛苦——要能看报表,要能开会,要能应付客人,还要负责安定餐饮部工作人员的情绪,下班也得开着手机,她这么多功能一个月也才拿四万六。 父母后来见迟迟没下文,每天打电话烦她,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也知道没有那种工作,却还是要她想办法,尤其在她升任总监后,爸妈好像以为四季饭店是她开的一样,开口闭口就要她弄一个四万块的职务出来。 在准备跨年的时候,她心情是很沮丧的,父母没把她当女儿,弟弟没把她当姊姊,田彦彬又只顾着徐玉娜的马桶不通,跟她最亲密的几个人,似乎都没人顾虑到她的感受,那种寂寞压得她喘不过气,所以当她来到这世界,惊慌归惊慌,但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彻底逃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偿她,前生,她被爸妈嫌得要死,但这一世,却饱受疼爱,连没见过面的哥哥也是对她很好…… 杜雨胜心中感触交集,话便没能忍住,「我十二岁的时候,生过一次大病,哥哥便是在我昏迷时出发走险货,爹爹说,哥哥原本想等我醒的,可是,总不能要大伙等他一个,我又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睁眼,所以还是如期出发,虽然在外地,可是信件却没少过,每次写信都是问我身体如何,要好好保重,偶尔还会捎上一些小玩具,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可是,我知道哥哥挂念着我。」 杜雨胜双手紧紧握住盒子,「爹娘临走前只挂念两件事情,儿子怎么了,女儿怎么办——等我回临将府,我可以跟爹娘说,儿子回来了,女儿很好,我希望他们放心。」 华定月摸摸她的头,安抚似的,「爹娘很疼你吧!」 「嗯,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可爹娘把我当成掌上明珠,爹爹每日回家,便是从外头一路喊着乖女儿、乖女儿的进来,娘更不用说,家里养得起绣娘,可她还是一针一线缝制我的衣服鞋袜,我爱拨算盘,不爱刺绣,喜欢画画,不读女诫,她也都随我,开饭时,爹娘总把好吃的往我碗里放,后来,大老爷过世,新老爷赶我们一家出来,爹爹便在海港给其他商船的老板点货讲价,有时船忙,我便去当帮手,海港本来就有不少算盘娘子,因此女子出现在海港,并不算奇特,也没人会多看。」 华定月微笑说,「你的讲价能力便是在海港训练出来的?」 「嗯。」杜雨胜点头,「在南方海港,除了杜家商船之外,能与之抗衡的就是安家商船,安家的大爷在海港见了我,跟爹爹出价一千两,想买我为妾,直出到一万两,爹爹也不肯,爹爹说,他把我养大,可不是为了让我去给人为妾,让人糟蹋的,有人跟爹爹说,那多少人求之不得啊,安大爷年纪虽然大,但正因为年纪大,肯定疼爱新姨娘,何况,把丫头卖了,那钱就可以去找儿子了,你猜我爹爹怎么回?他说,都两年过去,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有数,不需要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毁了女儿一辈子,他只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至于找儿子的事,他自己会想办法。」 「重男轻女是人之常情,你爹能这样想,真了不起。」 「我爹娘,是最棒的爹娘。」 虽然说,时间有点短,只有四年缘分,但她已经很感谢了,终于知道有家人的感觉,终于知道,被人放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是名门千金,却更胜千金。 【第六章】 华定月回到将军府是府上大事。 华晁跟蓝氏知道小儿子这一个月是在碧玉别院养伤而不是在江南做生意,自然是把华定疆跟小刘氏骂了一顿,说儿子受伤,爹娘却不知道,这像什么话。 刚好两人最近因为天热,都没睡得好,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更是把身体不舒服连结到亲子连心上,说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才害得两人心里不安,华定疆跟小刘氏十分无辜,但又顶不得嘴,只能让老人家骂,后来还是华定月出手,才把两个老人家哄下来。 过几日,家里请来的说书女先生在晚饭时说段子,杜雨胜也被召唤去了——自从她在新婚第二天交出白色元帕,又连续好几天推说等六爷太晚,实在身体不舒服而没去给蓝氏请安之后,她在将军府基本上就接近隐形,而当她搬到翡翠斋之后,那就接近不存在了,早上不去问安,晚饭不一起吃,逢年过节她都没出现,据说,华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有默契当作没六奶奶这个人,甚至连杜雨胜自己,有时都会有种住在客栈的爽快感,所以当蓝氏身边的王嬷嬷跟她传话时,她内心只有一种想叹气的感觉。 王嬷嬷还一脸报喜的表情,一副「夫人终于待见六奶奶了,真是恭喜」的样子,但说实话,杜雨胜还真不想去。 在杜家时,她也被召去几次那种场合,永远都是长辈发表谬论,晚辈说着违心之论,一顿饭下来,没吃饱就算了,还精神紧绷得得泡澡加按摩才能解除,有时候还会作恶梦,搬到翡翠斋之后,她还以为永远不用再演那种场面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安慰自己,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她去! 因为是家宴,倒不好意思随便穿了,又让暖春跟凉夏给她换了衣服,她爱的棉布衣换成丝绸,裙子是一条百鸟朝凤,首饰虽然不爱,但不戴也不行,毕竟是六奶奶,好歹要有些样子,婆婆跟嫂子是不会说什么,但侍妾们可是睁着眼睛看,翡翠斋的嬷嬷说,这几日总有小丫头在门口张望,还见过二房的姨娘,以及三房的庶姑娘,大抵是听了她在碧玉别院发落江姨娘之事,好奇想来瞧瞧。 杜雨胜对争宠没兴趣,但是,威严还是要立一下的,告诉她们六奶奶跟姨娘之间的差距,免得哪天她们从看看变成敲门,那样她很麻烦,招待也不是,不招待也不是,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从身分上拉远距离,让她们不敢上门。 眉粉,胭脂,看看铜镜,自己也觉得颇满意。 暖春立刻赞美,「小姐真好看。」 「那是当然。」镜中的自己才十八岁呢,青春正好,何况她这两年还挺养尊处优,天天炖燕窝,自然把自己养得白白又美美。 「小姐想好要戴什么首饰了吗?」 「把我那支琉璃火凤钗拿出来,金丝琥珀耳环,东珠手镅,就这样吧。」 「三样会不会太少了?」凉夏提醒她,「那场合虽然是家宴,可各房姨娘都会去的。」 杜雨胜看了看铜镜,「侍妾们就算没看首饰的眼力,但至少会有看主母的眼力,嫂子们要是看不出琉璃火凤钗的价值,那就真的没救了,我就算戴了金色头盆也没用。」 杜家的家宴通常就是女人们展示自己有多受宠的场合,姨娘会把好的东西全穿戴在身上,想跟其他姨娘比一比,小姐们也是如此,嫡女要气势,但庶女也未必肯被压,而一场好戏中,主母自然也不能缺席,主母的打扮要是盛重不起来,那通常就是丈夫离心,对主母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种下了姨娘造次的原因。 第十六章 想来,华家也差不多会是这样。 杜雨胜不在乎丢脸与否,但她不希望有人造次,所以她得把好家伙都穿戴在身上,以告诉诸女子,敝人不是好惹的,别乱来。 装备妥当后,觉得时间还有点早,便拿了调香书到院子的凉亭坐下,又吩咐小厨房做一些点心上来,家宴冗长,无聊,又不能开怀吃,所以她还是先来一碗肉羹比较实在。 木香,水莲香,清竹,牡丹,醉梦香…… 凉夏咦的一声,小声道,「六爷来了。」 杜雨胜把书放下,从垂花门走进来的,还真是她夫君哎,说来,这还是华定月第一次到翡翠斋。 凉夏早识趣的退下了——华定月在碧玉别院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收服凉夏,回到翡翠斋后,她三不五时就会说,「六爷人真好,小姐您真不考虑考虑吗」,而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已经把姑爷认定为可托付之人,接下来会做的,就是制造机会。 看着男人朝她走过来,杜雨胜又在心中默念,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媳妇装一天样,吸气,微笑…… 「夫君有话请人来传就好,不用亲自过来,脚伤才愈,得多休息。」 「今日家宴自然是得亲自过来接夫人。」男人一个示意,跟着过来的小厮立刻打开篮子,从里面取出几碟点心放在桌子上,又迅速退到亭子外。 「家宴顾说话,不顾饱,夫人先用些点心吧。」 杜雨胜原本想推辞,但看到点心的瞬间,动摇了,美人糕,水晶桃花冻,玫瑰饼,三种都是她爱吃的。 「多谢夫君。」 翡翠斋有两个厨娘,一般膳食都做得很好,但点心方面就不太行,她又不想去大厨房吩咐,也因此虽然是喜爱的东西,但其实也不常出现在翡翠斋,华定月居然一点就是三项她喜欢的吃食,杜雨胜一边吃一边想,大概是凉夏那丫头说的,晚上回来要说说她才行。 设席之地在后院的桃花林里。 由于是家宴,因此侍妾跟庶子女们也都能出席,轻轻松松就坐满六张桌子。 杜雨胜明显感觉到,自己出现的时候,有稍微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六房的姨娘们,府里见过她的大概只有蓝氏,小刘氏,江氏,其他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呢,她的身分也很好猜,因为毕竟她就跟在华定月旁边。 家聚,故不用男女分席,身为正妻,杜雨胜与华定月,华定疆与小刘氏,华定齐与江氏,华定海与许氏,四兄弟同席,主位当然是一家之主华晁与正妻蓝氏。 每个院子都有姨娘站在后面替男人跟正妻布菜,陆姨娘还大着肚子,苏姨娘的儿子还小,于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江姨娘,真是,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又遇到了,可以的话她还真想换个小丫头上来,可如果她真这样做,江姨娘大概又要哭了,她真的好会哭,交手两次,没有一次不哭。 杜雨胜只能告诉自己,装没事,振作点。 随意吃了几道,男人便开始说起朝廷局势,边疆局势,京城局势等等,女人完全插不上话的问题——杜雨胜真是忍不住喔耶,太好了,让这些男人继续滔滔不绝下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找她说话,她只要端坐微笑就没事了,虽然说,她一直觉得背后眼光很不友善…… 「怎么?」华定月小声问她,「累了?」 「没有。」 「还是闷了?」 「不会。」想想又补上,「其实,我还怕没人说话呢。」 安静下来大概就是闲聊,但她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院子的女主人们说话,肯定免不了说起娘家的谁谁谁,或者院子里的谁谁谁,可她已经没娘家人了,也不管桑落院,根本不知道要说啥。 「不想回答笑笑就算了。」 「那是你啊,我不能那样。」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好歹蓝氏跟小刘氏都对她不错,她怎么能说出让她们觉得头痛的话呢,大户人家最喜欢和乐融融的,所以若是女子们开始社交,她得入境随俗,和乐融融一番才行。 「六弟妹是第一次跟公婆吃饭吧?」 来了,杜雨胜打起精神。 说话的是江氏,「都是一家人,总是待在裴翠斋也不好,以后还是要常常出来,我们妯娌亲近亲近。」 杜雨胜正想回答,却没想到有人抢在她前面,「二嫂真是的,六弟妹在翡翠斋日子哪里不好了,不用早起伺候,月银却一点也不少,好得很呢。」 杜雨胜满脸斜线。 讲话的是三房许氏,而在后面伺候的三房姨娘见主母这样说,立刻跟上,「是啊,我听说六奶奶生意发达得很,江南饭馆就开了好几家,最近又再买其他铺子,只怕数银子都要数累了,三奶奶您说是不是喔?」 杜雨胜已经不想辩解,低头喝茶。 许氏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对手完全没有反击,她却还在发射炮火,「不过短短一年,名下便有了好几间铺子,日进斗金,那琉璃火凤钗听说是西磷皇室赏赐之物,六弟妹居然也能弄到手,真是好手段,真不愧是江南杜家的女孩儿,要不是出身商人世家,就算有那个本钱,也没那个本事是不是,说来说去,嫂嫂还真羡慕你呢,毕竟不是什么名门千金,也不懂太多规矩,出出入入自然没那样多忌讳——」 「江姨娘。」华定月突然出声。 被点到名的江姨娘有些受宠若惊,「是。」 「这两天有空抄几部佛经去给三奶奶,我怕她口业造多了,要生病,娘的大寿快到了,这时候有人生病太晦气。」 「金刚经可以吗?」 「你看看什么经文专门抵造口业的就行。」 「是。」 杜雨胜快笑破肚皮,但又不能形于色,只能拚命掐自己大腿,忍住别笑出来。 许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继续也不是,但如果这样就停住,未免又太失面子,院子里的姨娘都在,她怎么也丢不起这个脸。 「六叔怎么这样说话,我也是看六弟妹老是在外抛头露面,怕坏了规矩,才想提醒她一声。」 华定月转向蓝氏,「娘,有人想管您儿子,您不说说她?」 华定月一出生便由蓝氏抚养,蓝氏都已经三十几岁的时候,身边又突然多出个小娃娃,因此对他十分疼爱,小孩子从小便喊娘,没人纠正过他,就这样一路喊到大,一样是庶出,华定齐与华定海称蓝氏为母亲,而华定月却是喊娘,亲疏不言可。 蓝氏见许氏越权管人,原本也就有点不高兴了,见华定月开口,便也顺势道,「三媳妇,吃你的饭。」 许氏这下不敢再说。 众人吃得差不多后,丫头撤了菜,换上茶跟点心,大管家便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出来。 这位女先生是这两个月才到京城的,一肚子故事都没人听过,最近几户人家相请,女眷们对段子都很喜爱,因此今天特地请来说上一段。 女先生先说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才子佳人,杜雨胜觉得一般般,但还是打着精神,该鼓掌的时候鼓掌,不让自己显出异状。 第二段说的是浪子回头的故事,也是很普通的那种浪子回头,丈夫原本对妻子不好,不但恶言相向,还拚命纳妾,可是因缘际会下,发现这个指腹为婚的妻子贤良淑德,因此改变主意,想跟妻子好好生活,但妻子却已经心冷,丈夫自然是费尽心思,终于让妻子回心转意,愿意与妾室共处,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完! 杜雨胜听完后,默默觉得第二段故事有阴谋,偷偷看了华定月一眼,神色如常,不像是他安排好的,难道真有这么巧? 背后不知道哪房姨娘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声音飘了过来,「这女子幸好最后是清醒了,要不然好好缘分就给自己毁了。」 华定月也听到了,「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我哪有什么想法。」 月色下,华定月双眼灿灿,真是一张勾魂长相,这脸完全是她的菜,绝对是她的菜,只是想到他房中三个女人,她就觉得,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开动。 华定月笑着摇头,「夫人真是铁石心肠。」 「夫君可也不遑多让,一个院子四个女人,夫君就算再有良心,那都是没良心了。」 「我说了,我能答应你,不再进她们的房间。」 第十七章 这年代的男人能说出这种承诺并不容易,说实话,杜雨胜真的有那么一点感动——其实他可以直接把她扛回桑落院,那是他的权利,她即便再不愿意,也必须愿意,不然就是等着进大牢,不愿侍奉丈夫的妻子,会直接从良民变成贱籍,由官牙发卖。 圆房跟被发卖,很好选,根本不用犹豫。 可是,他没有逼她,一次也没有,反而是不断制造机会跟她聊天,要她说以前的事情,想了解她,知道她记挂着哥哥,便替她完成这件事情,许氏刚刚为难她,也被他修理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她是真的有感动的,只是,她再怎么感动,也不愿跟三个女人一起公家丈夫——大概是一种补偿心态,她没从父亲那边得到父爱,也没从母亲那边得到母爱,亲情是零,所以对爱情的要求更多,「过得去」还不够,她要过得好。 面对华定月,她会觉得有些惋惜,如果早一点认识,如果三位姨娘还没出现,也许,他就是她的良人了…… 只能说许氏是个不安生的,看她不顺眼在前,被华定月奚落在后,家宴过后没多久,便刻意让丫头们放出消息,说六奶奶买下城东染院,预备开始做丝绸生意,就连铺子都定了,是闹区中的三连铺,接着又传说起江南饭馆生意多好,一顿席至少一两银子,桌子还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杜雨胜听到时都傻眼了,第一,她还没有要做丝绸生意,第二,就算要做生意那也不关别人的事情,只是消息既然出现了,肯定会有麻烦——几房姨娘听说她这么会赚钱,都想跟着她开店,别说六房的陆姨娘跟苏姨娘,就连二三房的姨娘们都来打听消息。 翡翠斋从华府的小透明变成门庭若市,早上有人来,下午有人来,招待完一个又是一个,杜雨胜给自己在华家设定的路线是低调透明,而非高贵冷艳,所以有人到来,她还是会见,回复当然千篇一律,误传! 又过了两三日,杜雨胜终于觉得不能再忍下去了,华家的侍妾们脑袋好像都不太好,她都推辞得很明显了,可她们就会自动解释成「诚意不够」,于是乎「要常常来走动」的结论就出现了,隔天就来,隔天就来,她快烦死了,她又不是公关,一天到晚在招待她们。 不能忍了。 「暖春,凉夏。」杜雨胜一拍桌,「我要去桑落院。」 两丫头见她一脸不爽,没敢多问,赶紧帮她打扮起来,加上湘娘,一行四人便往桑落院去。 夏末黄昏,天气其实不热,但也许是火大,杜雨胜就是觉得燥热无比。 所以说古代女人到底多无聊,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要做?混蛋! 桑落院的大门一向是不关的,杜雨胜穿过垂花门,直直便往书房去,值班丫头看到她,连忙道,「六爷在书房,若是要见,您请先到偏听,待婢子通报一下。」 凉夏道,「这是六奶奶。」 小丫头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六奶奶恕罪,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这丫头其实已经算有眼力了,看得出她是主人家,只是怎么样都没见过,称呼上只好含糊一点,但用语还是恭敬的,要怪只能怪她没来过几次,结果连丫头都不认得。 「起来吧。」 「谢六奶奶。」 「我自己进去行了,你们在这等着吧。」 凉夏,暖春,湘娘,三人一齐称是。 杜雨胜推门而入——华定月跟她说过,他下了朝多是在书房,若要找他,过来便是。 外面喧闹了一下,华定月自然是早就听到了,笑道,「夫人以后要常常过来才好,外面那丫头已经来半年多了,连主母的面都没见过。」 「桑落院既然和和乐乐,又何须主母出面呢。」杜雨胜顿了顿,「我也不跟你拐弯了,今天过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夫人有事相求,对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华定月看起来心情颇好,「说吧,我一定帮你。」 看他答应得干脆,杜雨胜内心颇不甘心,但还是忍不住傲娇了一下,「你又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下来……」 「帮得上自然会帮,帮不上我会想办法,我华定月言出必践。」 「那,那就先谢谢了……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想你过两天请三伯过来一趟。」 「是不是三嫂乱说话给你惹麻烦,想让三哥管管她?」 「对了一半,三嫂是给我惹麻烦了,这几天,翡翠斋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这京城的饭馆倒了又开,开了又倒,每年开几百家,每年也倒几百家,六奶奶是商人之女,果然懂得赚钱,才一年就开了四间饭馆,生意好得很,现在又要开染院跟丝绸店了,要是能跟六奶奶合资,那可不就是钱滚钱了吗,为了钱滚钱的美梦,每天都有人来说想把钱放我这。」 杜雨胜一脸头痛,「陆姨娘跟苏姨娘来就算了,我毕竟是主母,她们希望能从我这得到一些照顾,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大伯的侍妾,二伯的侍妾,三伯的侍妾通通来了,而且我都说得很明白,我不缺本资,但他们就是不懂,还一直来,然后昨天出现另一个爆炸传闻,我最少要收两千两银子,所以早上二嫂来跟我说,两千两她有的时候,我都快晕倒了,三嫂居然还根据我的反应调整了传言内容,因为我没答应,所以就多了两千两的传言,我说那消息是假的之后二嫂还不太高兴,说我小器,我都没怪她想占我便宜呢,她居然还说我小器,我真的快被气死了。」杜雨胜越说越大声,完全没注意自己刚刚的表现已经十分把华定月当自己人。 华定月大概是看她一副快抓狂的样子,亲自给她倒了茶。 「我不渴。」 「是冰茶,你进门之前才拿过来的。」 一听是冰茶,杜雨胜马上拿起来喝了,真的是冰,呼—— 华家有冰窖,但不是人人都能用,只有华晁夫妻,嫡长子华定疆能用冰,而华定月这边,肯定是蓝氏让人送过来的。 杯了里还有点碎冰,杜雨胜想,等将来发达了,肯定要去山上建院子,像碧玉别院那样多好,七八月温度却很舒服。 「好些了?」 杜雨胜点点头。 「你让我找三哥来做什么?」 「我要直接给三嫂致命的一撃,但我不能请三伯来翡翠斋,所以只能请你出面。」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华定月听完笑出来,「这主意倒是不错。」 「不错吧,不会伤天害理,但又十分致命。」这棍子打下去,许氏以后应该就会乖了。 「那你就去准备吧,准备好了,跟我说一声便行。」 杜雨胜给了他一个笑脸,「嗯。」 她想赶快解决这件事情,隔天一大早便吩咐张进,让他去歌舞坊找年轻貌美的姑娘。 张进动作很快,下午便带了十几个漂亮丫头过来,个个皮肤白晰,声音娇嫩,知道是大将军府的六奶奶在挑人,都显得很讨好。 杜雨胜便选了一个会弹琴的,一个善猜酒令的,另外两个是一对姊妹,这两年一直在学舞蹈,也有小成。 四人知道自己被留下来,都高兴得不得了。 歌舞坊的衣服跟打扮实在俗不可耐,杜雨胜又让湘娘给几人量身,拿尺寸去外面的店家做衣服,每人八套外服,四套内服,两双鞋子,想想过阵子要入秋,便连披风一起做了。 又过得几日,布庄把衣服送来,杜雨胜让人送信去给华定月,收到回复后,便让暖春,凉夏,湘娘,张嬷嬷把那几个丫头打扮起来。 打扮完毕,四个丫头站在院子里,杜雨胜一个一个看过来,内心很是满意。 「暖春,凉夏,带她们过去。」 接着,她只要在自己房间等着前线快报就行。 当天下午华定海应邀前来桑落院,华定月立刻把四个丫头叫出来伺候,两兄弟在下棋,美貌姑娘一边相陪,弹琴的弹琴,拓凉的拓凉,剥葡萄的剥葡萄,暖春回来说,华定海的眼珠子在四个丫头身上转啊转的,还不断说,「六弟妹贤慧,给六弟找了这几个丫头各有各的好,看着就舒心」这类的猪哥话。 华定海是庶出,官位不过就是一个闲差,例银不多,一个院子已经有两个侍妾,三个通房,六个孩子,平常还得靠许氏陪嫁来的田租补坑,也正因为都是靠许氏在张罗,所以这几年不敢再提纳妾之事,但老实说,谁不想房中再多个美人儿。 第十八章 他跟华定月平常没什么往来,华定月突然约他,虽然是有点奇怪,但因为不想在院子里跟许氏大眼瞪小眼,想也不想就出门了,原以为只是兄弟随便聊聊,没想到六弟妹居然买了四个貌美姑娘放在桑落院里,摆明着就是让六弟自己挑了…… 杜雨胜坐在内室,听暖春一趟一趟回来报告最新进度,华定海也没让她失望,几杯小酒下肚便脱口而出,「六弟好福气,你三嫂啊,已经十年不让我纳新人了。」 华定月自然顺水推舟,「既然如此,三哥看上了谁,带回去便是。」 那些丫头一听,全部跪下,娇声说,请三爷收留婢子。 她们在歌舞坊久了,自然有看男人的本事,年轻小爷虽然好看,可对她们兴趣不大,三四十岁的大爷虽然没那样好看,可是对女人的兴趣却是多了,她们到这里求的是安稳,又不是情爱,自然是跟个对自己有兴趣的,早早怀上孩子,这辈子便算安稳了。 结果就如杜雨胜想的,华定海把四个全带走了。 收到这消息,杜雨胜连忙往桑落院去,看到华定月在亭子里,立刻走了过去一福,「多谢夫君。」 华定月莞尔,「解气了?」 「嗯。」 想到许氏一定会跳脚大怒,她就觉得很开心,活该! 「小姐,六爷让人送了几样点心过来,您尝尝?」 杜雨胜看帐本看得正累,听说有吃的,自然乐得休息。 凉夏已经把点心从食盒中拿起,杜雨胜瞄了一眼,红豆凉糕,又是她爱吃的。 她眯起眼睛,「是不是你把我的飮食习惯跟他说了?」 「冤枉,我、我可没说,小姐的事情,我一项都没说过的,小姐,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可能出卖小姐的。」 杜雨胜原本只想逗逗自己的丫头,可没想到凉夏眼圏都红了,十分内疚,连忙哄道,「我开玩笑的。」 「那小姐是信我了?」 「当然。」杜雨胜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夹。 其实说了也没什么,只是,暖春谨慎,凉夏又说不是她告知,这就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华定月怎么知道的?没生活在一起,也不是青梅竹马,要能这样猜中她心意,其实也不简单。 想起来,当初她之所以被田彦彬追走,也是因为这些小招——她从小缺人关爱,在家就是个小透明,一旦有人把她放在他的宇宙中心,她就很难不感动了。 接接送送不说,发简讯问她吃饭没,知道她周末一定会为了报表熬夜,会提醒她早点休息,感冒时在她包包放药片……看起来虽然普通又无聊,但生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唉,不知道田彦彬现在怎么样了,应该跟徐玉娜的马桶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吧,毕竟,那个马桶是那样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把他们的感情放在它后面,啧。 「小姐。」暖春进来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知道了。」 【第七章】 今天是出门日,从碧玉别院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中间她出去了一趟,张进给她看的铺子,她很满意,不过屋主探亲去了,说回京城后再通知她,今天就是签约的日子。 半个时辰后,杜雨胜已经出现在官府里,两人签了文件,又做了登记,便算是交易完成。 带着钥匙,又奔回那店铺。 告诉张进跟湘娘,这铺子要怎么改,怎么装潢,两人一一用心记下——她虽然能出来,但不能常常出来,店铺的事情照例要靠张进跟湘娘帮她打理。 说了一阵,总算是满意了。 「要是能赶在秋天之前开就好了。」 湘娘笑说,「小姐真是急性子。」 「早点开门,早点赚钱。」而且那些香料跟胭脂水粉,她早就已经买好了,现在囤在兰翠斋的后头,都是张进从海船下货后直接便买进,便宜得很。 交代完毕,杜雨胜顺手把钥匙给了张进。 凉夏扶着她上了马车,「小姐,这便回去了?」 「还早呢,去城西的饭馆吧。」她也半年多没去,该去看一看了。 由于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因此饭馆一二楼都还有空桌,杜雨胜选了二楼靠窗的屏风桌子——也不算雅间,就只是需要的话拉起屏风,方便女客而已。 掌柜不认得她,但却是认识张进夫妻的,也知道东家是女人,此时见张进夫妻对她十分恭谨,内心也有数,自然是迅速的把好菜都端了上来。 看着江边景色,杜雨胜不由得有点小感慨,这江边景色多美,自己却不能天天来,虽然一直说想买个碧玉别院,但也知道那没六年七年大概买不起,到时候从华家出来,先买个临江的院子好了,眼前有山水,心境自然开。 只不过,离开华家就见不到华定月了。 心动是心动,可是,她没办法因为心动就跟他在一起——来到这世界已经六年了,她还是无法接受男尊女卑的定律,也无法接受一夫多妻,感觉太委屈。 「几位这边请。」招待娘子的声音——这是杜雨胜的创举,不用店小二,而是用招待娘子,十几岁到三十几岁都有,不见得很美,但共通点是笑容可掏,机灵亲切。 这些招待娘子几乎都是弃妇或者寡妇,在江南饭馆虽然要抛头露面,月银却十分丰厚,不但能养得起自己跟孩子,还能攒些存银,也因此,人人工作卖力。 「没有雅间吗?」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贵客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雅间,但有准备屏风,这屏风拉起来,也是一样的。」 「嗯,那好吧。」 「那几位先请入座,我马上把屏风拉过来。」 不一会,那屏风算是弄好了,招待娘子又过来斟了茶,问要点什么菜,中年女子作主点了几道,招待娘子便下去了。 杜雨胜听得出来,隔壁大抵就三个人,一群太太,而且其中一人绝对权威,什么都由她说了算,另外两个好像只能是是是。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闲话跟八卦呢…… 「唉,我说你们最近有没有看到大太太,真是喔,要当皇亲国戚,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嘛。」 「就是,凤丫头不过才刚怀孕,马上开始颐指气使,还真把自己当成凤丫头的亲娘了,以为自己肯定成为将来太子的外婆,居然还跟老夫人说,想把妹妹跟外甥孙女接来江家住,那不摆明跟老夫人显摆吗,嫡姑娘也不过刚刚有娠,便想着要夫家给娘家收拾烂摊子,连我听了都觉得丢脸。」 嗷,这,哇! 杜雨胜深呼吸了一下才避免自己发出惊叹声,她是想听八卦没错,可没想到八卦来得这么快又这么大条。 江家,太子,凤丫头,那不就是二房江氏跟江姨娘的娘家? 这三个女人听起来像是大房的人,不管是客人还是得到允许出来的姨娘们,都太口无遮拦了,也不管人在外面,啪啦啪啦的就讲了起来。 过得一盏茶,杜雨胜也结论出来龙去脉。 总之,就是江家大房头脑简单的过程——想着太子妃孵不出蛋,女儿又受宠怀上太子的孩子,江家要发达了,等太子继位,江家就是新太子的外家,可太子妃是吃素的吗,她怎么可能让别的女人在自己之前生下孩子,就算太子妃吃素,她的娘家也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江凤儿才几个月呢,就滑胎了,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江凤儿为了保住孩子,根本不吃大厨房的东西,飮食与补药都在自己的小院子做,嬷嬷丫头跟伺候的陪房都是娘家带出来的,这样都能吃出问题,那几乎不可能查出原因。 荒谬的是,在江凤儿有孕消息传出后,她的继母居然已经开始自抬身价,她的同母妹妹成婚后没多久,家族就因为得罪权势没落,一年比一年糟,现在自觉女儿即将成为太子侧妃,因此就想把妹妹一家往江家塞。 杜雨胜听得直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仗势,太蠢。 也难怪那日江氏来跟她说想一起做生意的时候,显得很急——江凤儿既然没保住这个孩子,以后的肯定也保不下来,江家跟太子这条线是注定要断了,不但断了,还被太子妃的娘家盯上,后头还有得瞧,要用钱的地方恐怕还多着。 第十九章 「鹊儿那可有消息?」 杜雨胜想,鹊儿的主母在这里…… 「前几个月听说挺得宠,但最近好像也不太行,怕是华六爷腻了。」 「这么快就腻了?」 「可不是,现在夫人也伤脑筋呢,鹊儿如果能给华六爷生下个儿子,好歹两家关系也亲密一点,但现在鹊儿也是个不孵蛋的,真是。」 「就说吧,强摘的果子不甜。」 「也是,只不过,嫡姑娘自己都开口了,鹭儿的娘不过一个家生子,又能说什么,自然是鹊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咦,咦咦,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杜雨胜睁大眼睛,凉夏跟暖春也是一脸不解。 讯息量太大了,一时之间无法消化,但内心默默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时丽姑娘是打算把鹭儿送给华六爷的。」 丽姑娘就是江氏了,虽然已经成婚,但东瑞女子说起大小姑,多是以闺名相称。 「但又怕贸贸然送上门失礼,便拐个弯,说是请自己娘家的侄女儿来玩,嫡姑娘出门,身边跟个庶出伺候,自然就不会奇怪,华夫人也没多想便允了,人到了华家,丽姑娘让鹭儿那几日都待在桃花林,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华六爷最爱赏桃花,这等着等着,自然等到华六爷,鹭儿那相貌,那性情,华六爷自然满意,览儿只说自己姓江,可没想到自小心高气傲的鹊儿居然也喜欢上华六爷,这下可好,便逼着鹭儿说自己叫江鹊儿,让他来江家提亲便是。」 天啊,原来,哇,江鹊儿居然…… 她就说,明明是自己上门求来的,在桑落院怎么样她是不清楚,但是在碧玉别院,华定月真的对江鹊儿非常冷淡。 如果他原本钟情的是江鹭儿,江鹭儿却因为嫡姊的威胁而说自己是江鹊儿,待华定月高高兴兴粉轿迎人,却发现并非意中人,肯定是相当不高兴的,人都入府了,也不能退回去,江家再不济也是个七品官,嫡女为妾已经是超犠牲,根本不可能容许退换货。 华定月吃了这个亏,一定很闷,明明是被设计的,但偏偏又是自己上门求的。 难怪,在碧玉别院时,华定月跟江鹊儿的对话总有点卡卡,现在想来,完全可以理解了。 「对了,有件事情你们肯定不知道。」 「姊姊就快说吧,妹妹们等着听呢。」 「华六爷虽然莫名其妙娶了鹊儿,但怎么可能就这样当没事呢,隔天便逼丽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华二爷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子,那跟从小饱受宠爱长大的华六爷可不能比,丽姑娘被一吓,全部说出来了,华六爷对鹭儿念念不忘,透过丽姑娘送信,又联络上了,但鹭儿的娘不过是个家生子,又只得了一个女儿,现在也还是给大太太当丫头使唤,鹭儿跟她娘母女情深,知道自己母女都掐在大太太手上,自然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那八卦女王顿了顿,「要说华六爷对鹭儿也算有心,托了张丞相公子把那母女都买了出来,大太太以为张公子看上鹭儿,没多想,收了钱,画了押,就让人带走,华六爷才刚纳了鹊儿,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往家里塞人,便把鹭儿母女安置在外头,算是外室,鹭儿她娘说,六爷亲自答应了,过一两年,便会把她们带入府中。」 「大太太知道这事吗?」 「后来知道了,可也没办法,银子都拿了,卖身契也给了,人家现在是华六爷的外室,可轮不到大太太上门,要说大太太也得怪自己,惊儿好歹也称呼她一声母亲,居然把她当丫头发卖,夫人知道后气得不得了,直说反了,江家的嫡女给人当妾室,江家的庶女甚至以银两买出,要不是当时凤儿正得宠,大太太也不敢这么为所欲为,她心里的算盘是,将来凤儿生下太孙,要称鹊儿一声姨母,便可以此逼华家将鹊儿抬为平妻,甚至如果到时华六奶奶被休,抬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太太这手算盘真是……」 「她怎么样也没想到,凤儿滑胎,还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女儿为妾注定无法翻身,将来若是鹭儿入门,只要华六爷宠着她,惊儿变成踩在鹊儿上面。」 「看华六爷这姨娘一个又一个,也不像长情之人。」 「只是没找到合意之人罢了,华六爷可是隔三差五的瞧惊儿,就说华六爷前阵子不是落马受伤,那也是听说鹭儿有孕,急着探视,一时心急,这才坠马受伤,我看啊,将来江家要是有姑娘能成为华六爷的妻,肯定是鹭儿。」 睡不着。 完全睡不着。 左翻,右翻,杜雨胜觉得被铺都快被她翻出毛边了,但就是了无睡意。 「来人!」 「是。」负责值夜的小丫头连忙上前,「六奶奶有什么吩咐?」 「去把暖春跟凉夏叫起来,说我睡不着。」 「是。」 小丫头往耳房去,不一会,暖春便到跟前,「凉夏去煮宁神茶了,小姐再等会儿。」 她偶会失眠,凉夏跟暖春都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去煮汤药,一个帮她点宁神香,顺便再给她按摩一下。 「小姐是不是在外头听了那话,心里不舒服?」 「嗯。」杜雨胜十分郁闷,「唉,你说,他在受伤前,江鹭儿才堪堪有孕,他还高兴过度掉下马,那他在碧玉别院对我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喜欢江鹭儿,跟我说一声,我自然会把人接来,本姑娘最大方了,只要你喜欢,通通接进来,我总觉得这场婚姻是自己算计了他,原本可以有个门当户对妻子,却娶了我,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就当作是补偿,只要他高兴的,我都不会介意去做,他也应该知道这点,所以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他完全不提江鹭儿,为什么一直说想跟我一起生活?」 「婢子也不太懂,但姑爷说话时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骗人。」 「所以我才觉得莫名其妙。」杜雨胜叹气,「他看我的样子,很真心,我不认为他有那个必要对我演戏。」 将军府又不是演艺学院,何况,华定月这种身分根本不需要演戏。 每天三餐都是一起吃,也知道他很努力找话聊,她要还撃许氏,他居然也愿意帮手。 他们是夫妻,在这个男尊女卑外加夫权至上的时代,男人的权力是绝对的存在,更别说他出身名门,说实话,他没必要讨好她,他完全可以把她丢上床,关上门便开始行使夫权,可他没有。 没有逼她,也的确没再进那些姨娘的房间。 当日不过跟他说了赚大钱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他立刻派人去了,金钱还在其次,重点是她知道他把她的心愿放在心上。 快马来回,大概就要十天,也就是说,只有二十天可以找到她哥哥,除了金钱,他一定也动用了相当的关系,也许不只马队,或许命令了几支边境军帮忙。 他还把哥哥的骸骨先入了祖坟,如果是放在庙里,她肯定不放心,但他处理得很好,杜家人口单薄,哥哥已经在外面够久了,既然已经找到,就该回家,爹娘也一定是这样觉得。 四年缘分,但却让她终于得晓亲情滋味,叫爹,叫娘,叫哥哥,她没有一丝勉强,对她来说,爱着自己的他们,就是自己的家人,只是缘分太短了,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当这个杜家的女儿。 那日在碧玉湖畔,她握着装着铜片的硬木盒,不想说话,他也就那样静静陪着,直到下人来说都装箱好了,可以出发,他才扶她起来——她有恋爱过,她知道这男人是真心在对她示好,甚至已经可以说是讨好了,不过分逼近,但也不容许她拉远距离,如果不是喜欢她,不需要如此费神,只是,陆姨娘就快临盆,江览儿又刚有身孕,在这时候,他说,真心想跟她过一辈子 饶是她自恃有三十多年人生经验,也猜不透华定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男人也太能折腾…… 「小姐。」凉夏端着茶盏过来,「宁神茶好了,喝下早点睡吧。」 杜雨胜接过宁神茶,慢慢喝完,又让暖春按摩了一下头,药效慢慢发作,她期待已久的倦意终于涌上,就在暖春的按摩中,闭上眼睛睡了。 杜雨胜从来就不是那种「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心里明白」的类型,她喜欢面对面把话说清楚,要跟田彦彬离婚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第二十章 夏末的午后哪里都不好去,华定月这时通常在书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对经商的确有天分跟本事,他在书房里会看一些其他国家的人文地方志,天下又不只东瑞国,多了解一些,财路便可能多一些。 负责在门外伺候的,依然是上次那丫头。 丫头一见她,立刻行礼,「六奶奶,两位姊姊。」说完很自动打开书房的门,喊了一声,「六爷,六奶奶来了。」 华定月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时原本颇高兴,但大概因为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所以他也就瞬间没那么高兴。 书房里的服侍丫头上了茶,很自动的退下。 他站了起来,「夫人今天好兴致。」 「其实兴致没那样好,不过有件事情想跟夫君商量,便赶紧来了。」 「为夫洗耳恭听。」 「我不想跟你说,凉夏,你说。」 凉夏口齿伶俐,把昨天在饭馆听到的对话一一道出,巨细靡遗的接近现场重现,华定月脸色自然不好看。 华定月表情越难看,杜雨胜的心情就越低落——她绝对不是铁石心肠,也曾经想过,如果他真能守诺,不再进姨娘房间,给她一点时间作心理调整,会真的愿意跟他牵手走下去。 华定月对她的好,其实已经很难再要求更多了。 杜雨胜仔细想过,以这个年代来说,他娶姨娘,开枝散叶,完全没有错,别说大将军府这样的门第,就连一般的小门小户,手边有余钱,谁不娶个妾室回家多生孩子,她之所以别扭这问题,是因为她带着二十一世纪的价值观,但若是真正的东瑞女子,根本不会介意,妻子的义务之一就是帮忙纳妾,照顾小妾,孩子越多越好,不管谁生的都抱来自己养,这才是主母的气度。 所以问题不在他,而是在她。 知道她介意,他才会说出那样的承诺,她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未尝不可,只要说好,若将来他又有了喜欢的女子,两人便和离。 没想到姨娘的问题还在,江鹭儿的事情紧接着冒出。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把江鹭儿母女弄出来,外室才刚刚怀孕,他就想跟她相守,怎么想都很怪…… 「我想问问夫君,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还请夫君别欺瞒我。」 华定月犹豫了一下,道,「九成真。」 「那江览儿现在呢?」 「我让奶娘每隔几天去看她一次,饮食衣物照顾无缺。」 杜雨胜皱眉,「暖春凉夏,你们下去,把门关上,守着门口别让人接近,我有话要跟六爷说。」 书房的门被两丫头阖上了。 「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桑落院,夫君也别到翡翠斋……谢谢夫君替我寻回哥哥,至于夫君的提议恐怕我要推辞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要说我不懂为人妻子的道理也没关系,可我不认为女人就该受委屈,还要甘之如饴。」 「夫人——」 杜雨胜打断他,「我的性子是很不好的,爱记恨,小心眼。爹爹不肯让我到安家,便是不想让我受委屈,夫君当时也说过,爹爹这样的决定很了不起,真的,一个院子这么多妾室,还有一个正等着接进来,正妻看起来风光,充其量也就是个管家婆而已,我从不认为女人当成这样有什么幸福可言——当然,我嫁入华家,并不是为了幸福,只是想逃离杜家,想有个身分,这才用了那个婚约嫁了进来,要说白了,是我对不起你。」 「夫人,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嫁进来,我很高兴。」 杜雨胜苦笑,「新婚之夜你明明很生气,还跟我叫板,不瞒你说,当时我内心也想,华家有什么了不起,不会让我得逞是吗?我也没打算在这一辈子。」 当时可真没想过,有天会被他细微的贴心之处打动,甚至还考虑过长远这件事情,只能说,她没恋爱运,不懂现代男人,也不懂古代男人。 「我来这是想跟你说,你原本让我考虑搬回桑落院的事情,我考虑完了,我不打算搬,我要一直住在翡翠斋,你也不要来打扰我,人别来,也别送东西来,嗯,若你要让江鹭儿入门,我会过来让她敬茶,就这样。」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杜雨胜原本有点感伤,毕竟也是动心了,可是当她听到这句话,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这句话呢? 以前田彦彬也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事实证明,徐玉娜真的是想勾引他,事实就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我原本不希望你知道的,但现在——」 「我知道你不是杜雨胜。」 「我是,你若怀疑我是顶包,尽可拿我的画像去临将府杜家问,本家旁支上百人,都是见过面的,我跟爹爹在海港当了一年多算盘娘子,只要有来往,应该也都还记得我的相貌,我就是杜雨胜,如假包换。」 华定月好整以暇,「你是杜福的女儿,但不是原本的那个。」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杜雨胜皱眉,开始绕圈,「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 继续绕圈,「我不知道。」 其实她好像有点知道,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若说,两人原本相识,他从她不一样的举止中察觉她并非原本的杜雨胜,那还可以理解,但在成亲前,两人根本没见过面。 凉夏跟暖春是后来才买的丫头。 张嬷嬷知道她落过水,老人家总把不一样的事情推到生了病上头,至于张进跟湘娘本来都是跟着爹爹办事的,虽然认得她,但不太亲近,但绝对无法分辨有什么不同之处。 在京城,不可能有人发觉她跟真正的杜家姑娘有何相异,但华定月的样子似乎又知道些什么…… 「人人都说,华六奶奶好本事,短短一年就开了四间饭馆,生意还好得不得了,我前阵子自己去过一次,终于知道为什么生意那样好,每张桌子结帐时,一定由掌柜亲自盘算,只要客人在算帐时能说一说这顿饭哪里吃得高兴,哪里吃得不高兴,掌柜便会送一盒点心,说几句话就有点心可拿,客人自然不会吝惜那点时间,客人一走,掌柜立刻动手记下,好的事情记在红色本子上,不好的事情记在蓝色本子上,我听说,江南饭馆从掌柜,招待娘子,掌勺大厨,每天晚上都是要开会的,客人喜欢的要做得更好,客人不喜欢的,要想办法改。 「又说,江南饭馆给工钱十分大方,除了每个月的薪俸,还会另外给花红,生意越好,花红越多,而且是通通都有,所以别说招待娘子眼观四面,就连厨房洗碗的小子丫头,都把碗筷盘子洗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擦得光洁无比,那挑菜的妇人个个睁大眼睛,就怕有菜虫没挑干净,让客人不高兴。 「我说,夫人真是聪明,也难怪京城这么多饭馆倒了又开,开了又倒,就是江南饭馆还是门庭若市。」 杜雨胜真有点毛了。 她是现代人,大学念的是观休管理,毕业后从事的又是餐饮服务,很自然的,她会把现代的管理技术引用过来,问卷跟抽成是最基本的,也最好用的,但在这时代谁懂这些,她等于是拿着手枪跟刀打,自然随便打就裸。 可正因为古代人不懂这套管理技巧,所以华定月一讲讲到重点,她就觉得有点毛毛的,加上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杜雨胜」,难道,莫非,或许…… 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低头想了想,抬起头看看他,又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看他。 不想不这么觉得,一想还真有那么点诡异,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华定月也是穿越人? 他坠马前,是将军府的六公子,对她毫不希罕,落马后看到她,却一副来劲的样子,所以是在那个点上灵魂交换了? 但不可能啊,那日家宴时,她看过华定月跟华晁还有蓝氏聊天,真是小时候什么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两人喜欢吃什么菜,他也都没夹错,连蓝氏最喜欢看哪几驹戏都知道。 【第八章】 那日为了报复许氏,特定请来华定海,凉夏在亭子外,名义上是外头伺候,事实上是偷听,两兄弟也是巴拉巴拉的说往事,连伯父华邦那边的事情都能说,虽然已经尚了公主,但毕竟是一家人,老将军的生辰跟祭日也还是会在家庙祭祀。 第二十一章 华邦在尚公主前已经有四个孩子,妾室都被嘉圆公主发卖,但唯有刘氏留在公主府,毕竟曾经是正妻,而且是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嘉圆公主大概也觉得,刘氏其实很倒霉,好好的正妻当着当着,突然被降格为妾,孩子变成庶出,一切都没了,所以让她继续留在公主府。 嘉圆公主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华邦那支跟华晁一样,都是四男三女,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是京城少数的特权分子,嘉圆公主的娘家这几年相当壮大,所以皇帝一直对这位异族公主礼遇有加,故此,公主府上也八卦烂事一堆,华定海只是闲官,知道的不多,可华定月来往的都是世家公子,知道的事情不少,当成趣事说出来,华定海听得伯父家如此精彩,完全说不出话。 凉夏的记性一向好,回来裴翠斋时,把那八卦跟她说了一次,听得杜雨胜目瞪口呆,虽然是现代人,但公主府豪放的程度还是让她很诧异。 话说回来,若华定月真是穿越的,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但若不是穿越,他又怎么能一眼看穿她的现代管理法?而且那样笃定她不是真正的杜雨胜? 杜雨胜想了一会,抬起头,跟华定月四目相对。 她相信自己的眼神很沉稳,不会有破绽,毕竟,她在这里活了六年,加上前生的二十八年,三十四岁的女人,绝对镇定。 心理年龄是她来到这里最大的优势。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看出了一点不同,华定月的眼神……也不是十九岁的人该有的眼神。 虽然以前只见过三次面,但回想起来,那个华定月是有点张扬的,怒目的,不太能沉得住气,对她相当无礼,当时张嬷嬷替她抱不平,但她觉得没关系,都三十几岁的姊姊了,怎么可能跟十几岁的臭小鬼计较呢。 对,华定月是十几岁的小鬼,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十几岁的小鬼。 杜雨胜给自己倒了茶,轻轻啜了一口,打算的是,敌不动,我不动。 两人就在桌子两侧,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开口。 半晌,华定月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杜雨胜。」 「这句话,刚才夫君已经说过了。」 夫君! 听她还是死咬不肯松口,华定月有些无奈,但也只能让步,「我,也不是真正的华定月。」 居然承认了! 虽然内心有数,但真正听到,杜雨胜还是很震惊,可荒谬是,她现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居然是「他乡遇故知」,他绝对是现代人,只是不清楚是哪个年代的现代人。 「我是在意外之后醒来,才发现自己变成华定月。」 嗷,跟她一样,「可是你怎么……」 「怎么知道华定月以前的事情?」 杜雨胜点头,她醒来后,对这个人生可是一问三不知,但他好像不是这种状况。 「刚开始,以为是在作梦,华晁,蓝氏,华定疆,华定齐,华定海,苏氏,陆氏,一个一个出现,梦境很长很长,所以,我能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居然还有这种模式?她对这个杜雨胜完全不熟悉,即便病中娘一直在榻边跟她说小时候的事情,但所知毕竟有限,何况终归是听来的,跟看到完全是两回事,他都可以看完整版电视剧了,居然不给她看几集? 只能说,穿越本来就不合逻辑,所以也不能要求有什么定律了,「所以,你一醒来,就是坠马后?」 「是。」 可以的话,华定月并不想说出这件事情。 可以的话,他希望能以华定月的身分跟她在一起,只是华定月这家伙太多桃花,眼见杜雨胜明明有点动心现在又铁了心,他扛不住了。 「你今天来跟我说,以后不会到桑落院,也让我别去翡翠斋,我知道你本来就有疑虑,而江鹭儿是最后一根稻草,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苏姨娘,陆姨娘,江姨娘,还有江鹭儿,我都会关照,保证她们不受欺侮,衣食无缺,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风流帐。」 这样想来,也就说得通了——明明那样喜欢江鹭儿,而且就是因为知道她有孕,急着去探望而坠马,怎么醒来后就开始对她有意思,但如果是两个灵魂也就不奇怪了。 他跟她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她,这一窝女人不是他弄来的。 杜雨胜想,这样的话,其实华定月也算无辜,一觉醒来就有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这辈子就是他的了,可这四个女人都不是他招惹来的。 只是,她并不是那种无脑人,他的诚实里隐隐还有点不诚实,他始终没说,为什么特别屮意她——而且现在想来,在碧玉别院他睁开眼时那个样子,其实就是喜欢她的样子。 她杜雨胜又不是天仙,没有美到他在「梦境」里看到三次后便念念不忘的地步,其中一定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因素在里面。 「我既然已经是华定月,那么,妾室跟外室我都会照顾,但是,我想在一起的人是你。」 「你是不是应该再跟我说些什么?」杜雨胜提醒他,「你说,梦见了关于华定月的一切,所以你应该记得新婚之夜,我是怎么激怒他,他又是怎么生气的,苏姨娘陆姨娘敬茶那日,我懒得拐弯,说得狠了,六人绑一串连坐,他是没说什么,可摆明就觉得我在发蛮,再来便是江姨娘入府那日,苏姨娘自恃生了长子,想给江姨娘难看,被我骂了一顿,我可不认为那有什么好可爱——我不是天仙,你喜欢我哪里?」 华定月沉默。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她又问了一次。 纠结了一会,他终于下定决心,正眼看着她,慢慢的说,「我……就喜欢你发蛮。」 「就喜欢我发蛮?」杜雨胜笑了出来,「你傻啦,连我都——」 唉?咦?咦咦?不对,杜雨胜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听过这句话。 「你说,你喜欢我发蛮?」 面对她的疑问,男人点点头,「我喜欢你发蛮。」 如果说,她刚刚心中起了波澜的话,那么无疑的,波澜已经变成大海啸——从前,有个男人跟她告白,她问说「你喜欢我哪里」,男人回答,喜欢她发蛮的样子。 她就当真了,两人恋爱,结婚,他在寄养家庭长大,她则从小被嫌弃,因此他们组成的家庭其实还满甜蜜的,两人有共同目标,还说了三十岁的时候生第一个小孩,只是好景不常,因为一个马桶而结束了。 田彦彬?! 凉夏说,自己绝对没跟人透露她的饮食习惯,可偏偏他都清楚,送来的点心永远是她爱吃的,甜度咸度也是她的口味,送到一次喜欢的是巧合,每次送来都是喜欢的,那是本来就知道她的口味。 华定月会摸她的头,田彦彬也会摸她的头,她就爱人家摸她的头。 她到这里,名字一样,面容一样,加上诸多现代作风,所以他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她。 杜雨胜觉得自己快昏倒了,有没有这么神奇啊,都离婚了还能穿越到相认? 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全身无力,还是乖乖坐在椅子上。 「雨胜。」 唉,是田彦彬没错了,是他喊她的语气,此时此刻,还真是孽缘两字的完美演绎啊。 他是华定月,他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是田彦彬,她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看来她的人生还是等离婚后,赚够了钱,包养个俊秀面首,自己生孩子,这才是正道。 「雨胜,我接受了自己在哪里,又真的看到你之后很高兴,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知道以前让你伤心,原本也不想提,想用这个身分跟你在一起,可是一个又一个姨娘,一个又一个外室,即便我对你再好,也敌不过这些,所以,我才跟你坦白,那些女子是我应该照顾的,但都不是我的。」 杜雨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华定月是一堆桃花债,但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他没有错,嘉圆公主的长子院子里还塞了二十几个妾室呢。 但田彦彬的人情帐,不管以哪个时代的价值观都是错了,人可以是好人,可以是热心的人,但不能是任人予取予求的人,尤其是有了老婆,而予取予求的却是青梅竹马,老婆已经发飙了,他还是觉得青梅竹马很可怜。 想起徐玉娜的脸,以及他们家的马桶,杜雨胜瞬间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第二十二章 「雨胜……」 「你如果对我歉疚,那就晚点休我吧,华六奶奶的名头很好用,我想多做一些生意,至于我们之间,我还是决定不会回来桑落院,你也还是一样,不准到翡翠斋,别送东西来,人也不准来。」 他苦笑,「我跟玉娜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我跟她——」 「我知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杜雨胜打断他,「因为你已经说了一百次了,同样的,你也应该清楚,我已经不在意你们是什么关系了,因为我应该也已经说了一百次了。」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都已经离婚那么久,她都变成古代人了,还要纠结在这种事情里面。 离婚后,他一直想挽回,但她真心觉得算了。 善良是田彦彬的优点,但有时候,优点会变成致命的缺点。 他说,不懂为什么她不相信他,她才奇怪好不好,人情道义到那个地步,她又不是脑袋破洞,会相信没关系?离婚之前,他们的对话基本上就是这几句,跳针般的不断重复。 徐玉娜的人生很可怜,但是,那是她的决定造成的,不是他害的,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他会一直要替她的人生负责,他该不会认为,整个台北只有他能修马桶吧,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小孩是混血儿,她都要怀疑那孩子是他的了。 「多心」与「信任」,本来就是两个不可能交集的平行线,她想,他既然说了喜欢她发蛮的样子,那么,她现在就发蛮给他看,也算有始有终。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 杜雨胜很想用台湾国语跟他回「当初没梭,那现在就不要梭啊」——但这六年来,她对于「形势比人强」这几个字有了很深刻的领悟,大原则把持就可以了,小地方不需要那么坚持,如果他只是想洗白一下,她倒是愿意配合,毕竟叩运还将他们绑在一起,真要闹僵,对她也是没好处。 见她没有反对,他开始说了。 他在寄养家庭的爸妈判刑确定时,徐玉娜有回台湾来找过他。 没说发生什么事情,只说放暑假回来,知道他自己在外面租房子,问他那能不能让她住几天——徐玉娜去加拿大之前有跟他表白过,所以她住他家那阵子,他都住朋友那,八月底时,她说实在不喜欢国外,想留下来,他没答应,给她买了机票,让她回加拿大。 他送徐玉娜上飞机后几天,才知道徐家爸妈的事情,她的电话已经不通,过阵子,等他存够机票钱去看两人,才知道她也没跟他们联络,他们很自责,也很担心,说徐玉娜也只有他了,如果她去找他,让他帮帮她——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讲,其实她找过他,但却被他送走了。 他没见过亲妈,他爸不是吸毒,就是喝酒,他怕他怕得要死,从有印象以来,没一天睡得好,一直到他到了徐家,才慢慢能睡觉,徐爸徐妈对他很好,很疼他,连当时在国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从来没提,就怕影响他考大学,对他来说他们就是亲爸亲妈。 他退伍后开始工作,慢慢有点钱,每年会去看他们。 他们精神都还好,但就是记挂徐玉娜,后来他在求职单里看到徐玉娜的名字,很高兴,马上打电话让她来,她其实才二十六,但看起来却像三十多,不用说,他也知道她被生活折磨得很厉害。 她跟他说了很多——刚开始还会选客人,染上毒瘾后就不选了,为了想要多点钱,她什么都敢做,自己又不是很注意身体的人,等发现不对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医生敢帮她堕胎,她自己也后悔得要死,酒店有个少爷,本来就很喜欢她,陪她度过那段时间,当时她也很仿徨,爸妈在牢里,又是重罪,自己怀着个不知道是谁的 孩子,怎么办,于是,当有人对她伸出手,她也就没有犹豫了。 原本应该是个不错的故事,但孩子出生后,两人开始各种摩擦,孩子会哭,会闹,大人没一天睡得好,脾气就上来,那男人终于动手打她,开始周而复始的殴打,原谅,殴打,原谅,到发现男人开始打孩子,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婚。 这几年存了一点钱,在打完冗长的官司后已所剩无几,她想回到台湾重新开始,因为房务不需要有经验,便来应征了。 他觉得,这次的重逢是上天的安排——他上一次去看爸妈,妈妈瘦了很多,他才知道,妈妈得了癌症,医生说,大概还有一年,就在这时候,徐玉娜出现了,他立刻想订机票,带徐玉娜母子去看看爸妈,可徐玉娜说,自己那个鬼样子,爸妈看到不会放心,只会更难过,他想想也是,从小那么宝贝到大,现在却憔悴成这样,毒瘾,酒瘾,离婚官司,这些都让她身心倶疲,他想把徐玉娜好好养胖点,养漂亮点,再带她去看爸妈。 妈妈的日子有限,不管怎么样,他都决定在半年后带徐玉娜母子去加拿大,他想在最大的限度之内让徐玉娜恢复健康,才这么重视她的要求。 当时,他最看重的是妈妈有限生命中唯一的心愿,所以面对妻子的不满,只是安抚,直到她搬出去,直到律师信寄来,他才发现,那些情绪已经安抚不来。 杜雨胜真是听到都傻了,「你是为了你妈,才让徐玉娜予取予求?」一下去看病,一下带去郊外走走之类的。 「妈妈给我无可取代的温暖,如果不是她跟爸爸,我也许早就走偏了,我很想回报他们,她生病了,照顾玉娜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她只知道他的爸妈在加拿大因经济诈骗坐牢,也知道妈妈的身体不太好,可没想到这样严重。 如果把前因后果告诉她,他们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大概是类似自卑感跟自尊心的东西同时在作祟吧,在成长的过程里,我因为家庭的关系,很长年的自卑,于是衍生出一种奇怪的自尊,不想提,不想被同情,尤其是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是你喜欢上的、在工作时闪闪发光的那个人,我以为巩固一个大男人的形象对婚姻是最好的,直到收到律师信,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婚姻应该要坦承,而不是一场维护形象大赛。」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可是,杜雨胜居然也懂。 就像她也不爱跟朋友提自己的家一样,说爸妈多重男轻女吗?有什么好说的,说自己多被嫌弃吗?讲这种事情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她对于自己在家庭中的定位有很严重的自卑,有时候聚会,如果有人提起自己的家庭,接着有人附和时,她就会开始不安,怕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爸妈很疼你吧」,「家族旅游都到哪里去」,这种简单的问题却是最刺伤她的,爸妈一点都不疼我,爸妈只带弟弟出去玩,弟弟小学毕业的奖品是出国,爸妈带着去的,她一个人看家,六百块,就是她六天的生活费。 讲起来太多辛酸,总觉得,说出口了,就是在示弱,所以一点都不想讲,即便自己没有错,也不想讲。 成长过程中的自卑与自尊导致不愿意提相关话题,其他人也许不懂,但她能懂,因为她也是。 「你是怎么过来的?」 「跟华定月一样。」 她一下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在家里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醒了……」 「啊?我?」对了,她在跨年夜被撞下楼梯,「慢着,我醒了?」 所以不只她穿过来,应该是跟这个杜雨胜灵魂交换了,自己醒了,她也醒了。 「那你都没发现她不对吗?」 「我没见到她,前往医院的路上有人闯了红灯,我开始进入很长的梦境,然后醒来。」 所以他是为了见她,才……才…… 杜雨胜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我在医院待了多久?」 「久到虽然我离开原本的世界,却因为再次遇到你而觉得庆幸,久到即便让我可以选择,我还是会选择留在这里。」 女人不知道自己这样算缺爱还是很好骗,可她真的就觉得挺感动。 她那把女儿当讨债鬼的爸妈肯定不可能照顾她,所以这段时间,是他在照顾她的,接到电话说醒了,马上就开车前往。 第二十三章 曾经在繁华的台北待过,那样方便,那样热闹,相形之下,这世界真的很荒凉,夏天没冷气,冬天没羽绒衣,天黑就要睡觉,洗澡还没瓦斯,没有咖啡,没有面包,没有杂志,没有电影,什么都没有,荒凉到即便她有点钱也没地方花,才十八岁,就在盘算退休生活要怎么安排。 可是他说,如果让他选,他还是会选择留在这里,这样说来,她不只战胜了30,还战胜了台北啊,台北都不如她哈。 她笑了出来,「你真是傻瓜。」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我是啊。」 【第九章】 穿越时空的误会解开后,两人定下了这一次游戏规则的总则:坦承相对。 上一世,两人都是自卑又自尊的维持着婚姻,于是当裂痕出现时,他没讲出原因,她也没追究,只顾着发脾气,导致后来的结果,既然能再遇上,那么芭乐的事件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再来,就是同意田彦彬只存在两人心底,从此以后他便是华定月——大将军府每二三十年会分一次家,把庶子分出,故比起其他高门大户,华家人口已经算简单,可即便如此,主人家加起来也一二十个,奴仆上百,万一哪天她喊他旧名被人听去会很麻烦,与其解释,倒不如不要发生必须去解释这件事情。 姨娘们跟外室也是很重要的问题,不是他招来的,但是,他要负这个责任,她再三申明,只能是道义上的照顾,而所谓的「道义」是以她的标准为标准,不能抗议,经过前世教训,他表示很赞同。 最后,就是关于两人之间的重新定义。 他再三表示很希望她搬回桑落院,她想想,既然当年误会解开,她对于这个初恋对象又有着难以忘怀的雏鸟情节,那么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重新开始」这四个字看起来简单,要实施起来却还需要点时间。 先说翡翠斋好了,她在翡翠斋住两年了,家当之多,不是一个厢房可以放下的,加上她也被凉夏暖春伺候惯了,张进湘娘这两只左右手也肯定要一起,还有张嬷嬷以及张家的小丫头眉儿,都不能离太远。 再说桑落院,新婚没多久主母就搬走了,苏陆姨娘原本被安排在二进,后来生下长子,华定月很高兴,趁着满月之时,苏姨娘跟华定月求得了西厢,至于江姨娘则是带着自己的丫头嬷嬷住在三进里,形成了二三进都有姨娘的局势,照男人的说法,全部挪去三进就行了,但事实上却是不行的——不是不行这么做,而是不能由他做。 既然是在东瑞国,既然是在华家,就得遵守这年代的评价准则,男人管姨娘住哪,传出去会被笑话,院子的事情只能由女人出手。 杜雨胜只要想到妾室们肯定会哭哭啼啼,就有种逃避心理,可以的话,她真想让华定月直接住进翡翠斋算了,但如果真的这样,她等于跟整个华家对杠起来,华晁跟蓝氏已经对她够宽容,她实在不想让两位老人家不愉快。 于是乎,逃避了几天,杜雨胜终于命人去传话,让三位姨娘在厅上等着,她有话要说。 刻意让她们等了一下,杜雨胜这才盛装入室。 往中间一坐,三位姨娘立刻行礼,「六奶奶。」 「坐吧。」 「谢六奶奶。」 「我找你们来,是有几句话想说,我跟六爷商量过了,过些日子我便会搬回桑落院。」 不意外的,三位妾室都露出惊愕的表情——杜雨胜当然理解,桑落院可是大将军府最爽的院子,主母不在,不用早晚请安,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人管,华定月又不是多挑剔规矩的人,姨娘们生活得都不知道多轻松,但主母回来,就代表好日子结束了。 「苏姨娘,你现在住在西厢对吧,姨娘是只能住在后头的院子里,以前我不在也就算了,现在我既然要回来,就得照规矩,这几日你东西收一收,还是住回原本的房间。」 「禀告六奶奶,我住前头厢房是六爷恩典,何况现在搬回后头,恐怕怜少爷住得不习惯。」 怜少爷全名是华辚,就是苏姨娘给华定月生下的长子,生了这宝贝儿子,苏姨娘这两年过得很是舒心,别的不说,光是她的房间在西厢,那就代表她的地位比较高,便是仗恃着这点,这半年在桑落院她隐隐有女主人之势,现在要她搬回后面,自然是万分不愿,这道理杜雨胜自然懂。 所以她才会磨菇几日,因为她早知道,姨娘也不是安生的,尤其整个华家都知道华定月等着三年期满要休她,自然有人觊觎着主母的位置,母以子贵,妾室扶正也不是没有过。 杜雨胜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慢慢道,「你现在是想拿六爷压我,还是觉得生了儿子,身分不一样了?」 「婢妾不敢,只是、只是怜少爷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前院进出,怕到了后面少爷住得不习惯。」 「才一岁多的孩子,哪里有什么习惯不习惯,苏姨娘,我不常过来是不想管,不是不会管,你想拿孩子不习惯当借口,也行,以后孩子便留在我这,由我扶养,一样住在西厢,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给你三天时间整理房间,时间一到,你在西厢还有什么,我就扔什么。」杜雨胜并不是想拆散他们母子,不过吓一吓还是必要的,一旦在这点上让步,以后的怜少爷牌恐怕没完没了。 苏姨娘闻言,脸色一下变了——姨娘能倚靠的就只有孩子,可若孩子让主母抱去扶养,自然不会亲近亲娘,对姨娘来说,孩子被主母抱走,盼头大概也没了。 「六奶奶,我、我马上收拾,您别把孩子抱走。」 「我是六爷八人大轿迎入,明媒正娶的正妻,给六爷养孩子可是天经地义,二爷的孩子,不管嫡出庶出,也都是二奶奶一手扶养不是吗,就连我们六爷也是给嫡母养大的。苏姨娘,孩子放在你身边,是我顾念你怀胎十月辛苦,给你的恩典,你这回把我给的恩典当令箭,倒是让我难做了,以后要对妾室们严厉点好,还是宽容点好?」 苏姨娘立刻跪了下来,「六奶奶,是我糊涂,您饶了我这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六奶奶,您大人大量。」 苏姨娘又哭又求的,杜雨胜让她跪了好一会,才答应让她继续自己养儿子。 经过这一出,被要求搬去三进的陆姨娘自然没意见了,虽然休妻传言不断,但无论如何她都是院子里的女主人,傻子才跟正妻杠。 「对了,六爷有个外室,我可能这几天把她带回来,你们可别为难她。」 三个侍妾一听都傻眼,外室?居然有外室? 「江姨娘,说来这人你也认得,是你的庶妹江鹭儿。」 江鹊儿一听,脸色登时十分难看。 「她已经有了身孕,一个人在外头,我跟六爷都不放心,眼看着天气渐凉,再过三四个月便是大雪之日,所以打算接进来抬成姨娘,就近照顾。江姨娘,我是商人之女,本也没官家姑娘那样多顾虑,跟你摊开来说,在江家,你是嫡,她是庶,你尊她卑理所当然,可是一旦她给我跟六爷敬过茶,那么,你跟她就没有尊卑问题,一样都是侍妾,一样平起平坐。 「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去找她麻烦,只要她不是足月生产,我一律怪在你头上,你也别说我不公平,苏姨娘已经有了长子,陆姨娘还怀着第二胎,这院子要真有人想让她生不出来,就只有你,你是怎么进入华家的,你自己明白,我也心里有数,所以,安分点,别乱来,若是江鹭儿早产,我就借祈福之名,把你送到玉佛山上去念经,至于念到什么时候,等我想起来再说。」 她在发话时,刻意让华定月在屏风那侧听着——也算是她的一点小心机吧,她很肯定姨娘不安分的心态,让他来听不过想让他知道,她话说得多直接,等姨娘后来惹事时,他就会知道古代的女人多能折腾。 话都说到这样了,以正常人的心理绝对会收敛,但她在杜家大宅度过的时间绝对不是吃素的,譬如说陆姨娘,看得出来很乖,很安分,譬如说江姨娘,也看得出很不乖,很不安分,或者像苏姨娘,不得不乖,不得不安分。 果然,没过几天事情就发生了。 第二十四章 当时,杜雨胜正跟华定月说到盖个度假村之类的话题——一个观休管理系,一个饭店管理系,又同样在饭店工作,对这一行,其实有很多梦想,前生是不可能,但今生的阻碍可就少了,别说其他,钱就很多,而且地便宜得跟什么一样,十个球场大的地,随便买都随便有。 「好想盖峑里岛风格,但弄成合掌村那样也很可爱,城西有温泉,也可弄个日式汤屋,啊啊,怎么办,每个都好赞喔。」真是奢侈的烦恼啊。 华定月笑说,「一个一个慢慢来。」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我现在已经有种连锁度假中心执行长的感觉了。」 「会是的。」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在成为连锁度假中心执行长之前,我们得先决定主题。」 她挣扎了一下,「嗯,还是汤屋吧。」 温泉泡澡真是人间仙境。 她来到这世界六年,先前在南方,不觉得有多冷,这两年在京城,那可是冷到不行,冬天时,翡翠斋的暖石堆得跟什么一样,如果能有自己的汤屋,天冷时去那边住个十天半个月,泡澡养身体,冬天应该会好过一些。 「我也觉得汤屋不错,东瑞国民风开放,京城天气又偏冷,会是好生意。」 汤屋决定了,但汤屋也有多种形式的。 就在两人讲得高兴时,隐隐听到喧闹声,凉夏走进亭子,福了福,「夫人来了,在大厅要小姐过去呢。」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说,「夫人?」 蓝氏来这干么?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小姐要有心理准备。」 「你有说六爷在这吗?」 「没有。」 「那好。」杜雨胜站起身,理理衣服,叹了口气,「凉夏,你带六爷从后头绕到侧厅去。」 华定月笑说,「看来,你已经有了计较。」 「我想也是会有事情的,只是没猜到这样快,但也算刚好,你在的话,我就不用特别派人去请你了。」 「我这次是不是依然要在屏风后?」 「那当然。」压轴出场,肯定得一击中的才行。 凉夏带着华定月离开后,杜雨胜刻意又停了一下,想想他应该就定位了,这才朝大厅走去。 翡翠斋大厅。 蓝氏居中而坐,旁边一群人,她也懒得看有谁,走向前行礼,「不知道婆婆会来,媳妇儿待慢了,还请婆婆见谅。」 蓝氏还算好性子,没立刻发火,「坐。」 「谢婆婆。」 「我今天过来,是听说你因为自己无孕,要把江姨娘送往玉佛山念经,好替自己求子,可有此事?」 好直的直球,但杜雨胜反而高兴,直球才好接,「回禀婆婆,绝无此事。」 「二媳妇,你来,把事情跟定月媳妇说一次,我好理理,到底怎么回事。」 杜雨胜这才知道,那群黑压压的人里,还有二房江氏。 听到点名,江氏便上前,「是,回婆婆的话,照理说,六叔房里的姨娘我不应该管,可这次真是六弟妹不对了,鹊儿虽然是姨娘,但父亲是七品文官,跟公公还有大伯那是每天朝见的关系,嫡姊也在太子府中服侍,身分不应该与一般姨娘相等看待,再者,她在府中又没犯什么错,怎能因为自己求子,而让一个女子上山念经,那不等于毁了她吗。」 「六媳妇,你怎么说?」 「自然是没有的,夫君有个外室,现在有孕,我打算把她接入府中养胎,可是这女子却跟江姨娘有嫡庶恩怨,我怕江姨娘一时糊涂,便道,若这外室有意外,都将算在江姨娘头上,江姨娘若是安分,自然什么事情也不会有,若是不安分害及华家子孙,身为六爷的正妻,我可不会轻饶。」 蓝氏听到「若是不安分害及华家子孙,身为六爷的正妻,我可不会轻饶」时,脸色好看许多,缓缓说,「若只是吓吓她,倒也不妨。」 「媳妇正是这样想。」 「不过这样一来,两边的话可就兜不上了,二媳妇,到底是你听错了,江姨娘传错话了,还是六媳妇想赖,我可糊涂了。」 江氏道,「婆婆明鉴,我这侄女入府后一直安分守己,若不是被逼急,又怎会来找我讨救兵呢,我跟六弟妹现在各执一词,倒也不好说,不如让我侄女儿出来跟六弟妹对质吧。」 眼见蓝氏点头,江氏便道,「鹊儿,你出来,把那天跟姑姑说的话讲给夫人听。」 江鹊儿走了出来,一下跪在地上,抽抽噎噎,「鹊儿……鹊儿不敢……」 「放心,有夫人在,你只管说实话,不会让你吃亏的。」 「谢夫人,谢姑姑。」 太做作了,杜雨胜想笑,但又知道这种场子她要是笑出来,就是不给蓝氏面子,后果会很严重,因此只能努力忍住。 「那日,六奶奶突然到桑落院,跟我们说要搬回来之事,我们自然是很高兴,桑落院始终没女主人,六爷大好男儿,身边却是几个身分低微的姨娘,也未免委屈,六奶奶先是重新安排了院子的房间,接着又说,苏姨娘跟陆姨娘都有孩子,即将接来的外室也是有孕,身为主母,也该替六爷生下嫡子,院子里,眼见就我一人无孕体轻,便让我准备准备,过些日子上玉佛山念经抄书,好祈求六爷嫡子早日到来。」 鹤儿说到这边,又掉了两滴眼泪,「我自然是愿意替六爷祈福的,只是上玉佛山的女子又有几个真能下山回家,几乎都是被夫家给忘了,就这样在山上终老,也没人记挂,鹊儿只求六奶奶开恩,让我在将军府中的佛堂抄经,别让我一人终老玉佛山。」 蓝氏喝了一口茶,「你们两人说的不同,我呢,到底是信谁才好?」 「夫人,」江鹊儿道,「我知道六奶奶肯定不认,我有人证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哦?」 「是苏姨娘,当日她也在场,六奶奶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出现一个女子,跟着蓝氏下跪,「六房姨娘苏氏,见过夫人。」 苏姨娘打小伺候华定月,蓝氏自然是认得的,「江姨娘说的都没错?」 「回夫人,江姨娘所说都是真的,原本今日也想让陆姨娘来做个人证,但陆姨娘怕死了六奶奶,不敢出来,直推身体不舒服——本来,主母说什么,姨娘自当遵从,只是,六奶奶这样狠心,我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跟怜少爷,只好斗胆出来求夫人作主。」 「六媳妇,你怎么说?」 「媳妇儿也有人证,不如让我的人证也出来说一下?」 见蓝氏点头,杜雨胜便朝内室喊,「还请夫君移步。」 华定月走出来时,只能说,大家表情各自精彩。 「娘。」华定月很自然在蓝氏身边坐下。 蓝氏笑道,「你这孩子,是偷听多久了?」 「好一会,我跟您媳妇儿正在商量在城西开客栈之事,您六媳妇懂得经商门道,我们华家有的是本钱,我打算让张家一起进来,这要弄得好,晶儿明年入太子府就有望了。」 张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名声极好,但与名声背道而驰的却是经济状况,府里早已经一穷二白。 订亲之时,张家还过得去,但因为想赚钱,却又不懂窍门,做什么赔什么,就这样十年下来越来越穷,几乎只剩下空壳,据说太子妃在府里,连赏钱都拿不太出手,下人知道没赏钱,自然也不肯替她多留心,也因为这样才让江凤儿钻了空子,怀了孕,如果这时候华家出手帮了太子妃的娘家一把,那也等于间接帮了太子妃一把,华定疆的长女华晶儿已经名列候选名单,只要华家跟张家合作生钱,太子妃肯定会把华晶儿挑上去,若能有孕,以他们华家的能力,绝对可以保得住,无论男女,无论顺序,都是皇亲国戚了。 华家爵位只沿袭到华定疆为止,若是华晶儿能得宠,等将来太子即位,给这宠妃娘家再延一世,也不是不可能。 蓝氏是典型的古代女人,心心念念就是家族延续,再者,她虽然疼爱华定月,但毕竟华定疆才是亲生,有人能替华定疆打算,她自然高兴,几句下来,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杜雨胜想,真不愧是房务总监,完全知道别人想听什么,几句话蓝氏整个开花。 第二十五章 「我跟媳妇说得正好,丫头却来报说娘到翡翠斋了,我以为只有娘在,可没想到看到整厅女人,自然不好进来了。」 「你啊,」蓝氏笑咪咪,「唉,对了,六媳妇说你是证人,这话怎么说?」 「不瞒娘说,那日媳妇发落事情,我便是怕她不知轻重,所以在屏风后面听着,媳妇说的话我也都记得,便是吓吓江姨娘,让她别找我那外室的麻烦,其他什么也没有。」华定月说到这里,瞄了苏江两人一眼,「倒是这两人好大的胆子……」 江鹊儿跟苏姨娘这时候已经抖得跟筛子一样了。 蓝氏在大宅生活了一辈子,看了自然心里有数,忍不住又怒目瞪了江氏,「二媳妇,你早上可是跟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哭又求的说侄女儿可怜,我这才来的,现在你倒是说说看,这要怎么办?」 江氏也尴尬不已,鹊儿哭得那么可怜,居然是装的? 「我看六媳妇也是个手软的,才会被两个姨娘联手给诈了,要不是当天你也在屏风后,现在可是一张嘴对两张嘴,一个弄不好,六媳妇便会背上七出之名而被休妻,家和万事兴,想斗主母的姨娘就是祸源,我们华家可不能容下这种不安生的姨娘。」 「夫人,饶命。」苏姨娘哭道,「我是一时糊涂,因为六奶奶说要把怜少爷抱去养,我才答应江姨娘的。」 「光是儿子还在你手上这点,就知道六媳妇只是说说,而且,就算她真的抱过来又有何不可,正妻给你养儿子,是委屈你了吗?二爷的孩子不都是二奶奶养大的,有谁养坏了?定月自小由我扶养长大,我可有亏待过他?居然只因为这样便想联手陷害主母,你们胆子可也太大了。」 大宅的女人,最恨的大概就是不安分的妾室,蓝氏这辈子自然也吃了不少姨娘的亏,新仇旧恨涌上,脸色也很难好看,「今天既然我遇上,那么就顺势发落了,苏姨娘,你既然心肠如此狠毒,那便上玉佛山上去抄写经书,怜儿交给六媳妇养也好,交给陆姨娘养也行,总之,不能再跟着你。」 苏姨娘一听,更是大哭不止,「夫人饶我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会乖乖侍奉六爷跟六奶奶,不会再多想了,夫人……」 见蓝氏无动于衷,苏姨娘转向江鹊儿,「江姨娘,你不是说自己是官家小姐,就算出事也能保我吗?你这倒是说说话啊,要不是你再三跟我保证,就算揭穿最多也就是罚点月银,绝对不会有大事,我怎么会这样就跟你来?」 蓝氏一个眼色,旁边的婆子早一左一右拉着苏姨娘下去收拾东西了。 「江姨娘,念在你父亲分上我不罚你,但桑落院这座小庙,可也不能再容你这尊大佛了,王嬷嬷,你看着她收拾,今天之内送她回江府,务必跟江大太太说清楚来龙去脉,二媳妇,这事也是你闹大的,你便跟着回去一起当个人证,别让人家说我们华家欺负人。」 江鹊儿一听便呆了,回江家,回江家,让父兄养一辈子吗,「不,我不回去……」 「不管你想不想回去,都得回去。」 江鹊儿转向江氏,「姑姑。」 江氏头也很大,这风波虽然是鹊儿引起,但跟她也脱不了干系,送鹊儿这事完后,婆婆恐怕另有责罚。 只见王嬷嬷指挥几个婆子,马上就把江韵儿架走,江氏也只能跟上去。 发落完,蓝氏又喝了一口茶,「六媳妇,这事就这样定了?」 「是,婆婆。」 杜雨胜知道自己只要开口,蓝氏一定会从轻发落,她是主母,又能给华家赚钱,这点面子必是会给的,只是,她找不出理由来给苏江两人说话——若是当日华定月没在屏风后,今天两人对一人,苏姨娘是从小看到大的家生子,江鹊儿又是官家小姐,而她呢,只是个商人之女,而且还是告官硬嫁进来的,蓝氏会信谁也很好猜,到时候百口莫辩,被架出去的就是她了。 她不是坏人,但也不是那种滥好人。 苏江两人这招是想置她于死地,她若还给她们求情,那不是好人,那是儍子,饶了她们这一回,她们也不会学乖,养两头白眼狼在身边?怎么可能,她还想舒服的多活几年。 陆姨娘安分听话,她自然会好好待她,至于一心想扳倒她的,她自然不会好好待她们了。 【第十章】 经过几日,桑落院总算变成两人想要的样子——两人在前院,姨娘们在后院,江鹭儿也接来了,杜雨胜给她的照顾人数跟苏陆两位怀孕时一样,当然,也照例捆绑一家,顺产有赏,流产六人一起完蛋。 怜儿已经一岁多,十分好照顾,陆姨娘自告奋勇,杜雨胜便把孩子让她扶养。 又想想,女人真的可怜,陆姨娘第一胎是女儿,即便这胎得男,但也改变不了出生顺序,无论如何,六房长子都是华怜,现在把华怜养在自己身边,那么她就是长子的母亲,将来对自己女儿跟腹中这一胎,也会有比较好的照应。 这点心思杜雨胜自然懂,见陆姨娘神色不安,便也没拆穿她,让她把孩子带去,因为名下多了个孩子,又拨了两个丫头,连例银也往上加了些。 西厢则被杜雨胜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大概就是个工作室,外加一张罗汉床,犯懒的时候在上面打滚用。 照理来说,应该都算好了,但她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哪里不舒服也说不上来,宁神茶还是有用,暖春的按摩依然一流,但心里闷啊,连湘娘来跟她说胭脂铺开门大吉,她内心也没有真的很高兴。 一日,正在房里拨算盘,听到外头伺候丫头喊,「六爷。」 门就被推开了。 看到他,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今日怎么下朝得这样早?」 「皇上身体不适,早早便散了。」华定月看她一桌子乱,笑说,「又在算银子。」 「没事嘛,不算银子能做什么,我对绣花又没兴趣。」 「把披风拿着,我带你出去。」 能出去,杜雨胜求之不得,反手抓起被自己晾在椅背上的披风,立刻跟上,「去哪呢?」 「先别问,到了你就知道。」 一个时辰后,下了马车,杜雨胜这才知道他们来了碧玉别院。 彩娘早在门口等着,见了主人家来,十分恭敬。 华定月显然早有准备,拉着她的手,走过几个院落门口,直接走到湖边,船早已经备好,梢公也早等着了。 船只慢慢的荡着,看着初秋景色,听着细碎的水声,杜雨胜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他把杜风胜的铜片给了她。 她的哥哥,没见过面,却对她呵护备至的哥哥,他的骨骸虽然已经入墓,却还没上名,她应该回去一趟,让他真正入了祖坟才是。 对的,她要回杜家一趟,给父母上香,给哥哥入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一定还存着原先那个杜雨胜的记忆与感情,这阵子以来的闷闷不乐,在她冒出「想回江南一趟」的念头之后,突然轻松了。 「我想……想回江南一趟。」 他摸摸她的头,似乎是知道她会这样讲,温言道,「好。」 趁着秋高气爽,华定月禀明过华晁跟蓝氏后,便带着杜雨胜南下。 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前后也折腾了快十天,到临将府时,杜雨胜早累得骨头散架,在客栈里休息了两日,到第三天早上这才好些。 两年没回来祭拜,杜雨胜十分挂念,所以当身体好了一点,便想去祖坟,华定月知道她性子急,也没阻挠,让湘娘带人去张罗了荤素祭品,又让张进去请了庙中师傅,待两边都准备妥当,便驱车前往杜家的祖坟。 诵经,捻香,祈福。 挑夫与杜雨胜亲自看着,把装着杜风胜骨骸的棺木放入坟墓,入土为安,上名立碑。 和尚们任务完成,自然是很快离去。 随侍的丫头小厮都在远处候着,碑前便只有杜雨胜,以及陪着她的华定月。 杜雨胜一张一张的折着纸钱,「你知道吗,来到这里时,我很惊慌……其实已经快吓死了,好几次都希望是在作梦,好几次都希望在睁开眼睛之前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一次醒来,两次醒来,三次醒来,我终于认了,不过因为遇到好爹娘,很快的就不怕了,而且诚实来说,也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面对我爸妈无止境的精神勒索,要我生出一个不需要使用电脑,不需要应付客人,不用付出太多劳力,一天八小时,周休二日,但是要月入四万的工作。」 第二十六章 华定月当然知道杜爸爸杜妈妈这个奇妙的要求,事实上,他们也找过他,说弟弟要做生意,她不肯作保人,希望他能帮忙签个字,也因为他的不肯,他爸妈还闹了好几个小时,这件事其实让他很生气,不过怕她难堪,所以没说。 「我爸妈心里没有我,可是我爹娘心里只有我,娘离开前,担心我找不到好婆家,爹爹临走之前就只记挂着要我上京——杜家想讨好知府,知府想我入门当妾,我若不嫁入官家,恐怕只能逃一辈子,但其实我对华家一无所知,即便我人到了京城,都还是有点茫然。」 「幸好你赌了这一把,不然我们怎么样都无法相见了。」 「嗯。」 说话间,纸钱已经燃完,凉夏立刻过来,往那盆子上倒水熄火。 杜雨胜看着碑,内心有点不舍,拿起暖春递过的湿手巾,擦了擦石碑,又看了一会,「走吧。」 华定月安慰道,「以后,我定还陪你过来。」 杜雨胜终于有了些笑意,「嗯。」 这次南下是以祭祀为名,本就不能停留太久,加上一路奔波,到临将府时,杜雨胜又休息了几日,算算应该这几日便要回京,只是回京前,意外又出了一个小插曲。 当年杜雨胜是利用守孝期间逃离——安大爷花一万两都没能买下她,知府便冲着这「一万两都不卖」的说法,对杜雨胜产生兴趣,杜福才刚病逝,立刻找人跟本家谈纳妾之事,本家正想捐官,愁搭不上线,这下可好,一个旁支算什么,本家嫡子的前途才重要,马上跟知府拍胸脯保证,一旦杜福下葬,绝对会把杜雨胜送入后宅,可没想到丧事还没完,人居然就这样跑了,让杜家一时灰头土脸,儿子捐官的事情自然也是免谈,想派人去找,又不知道要去哪找,赏钱抓人,也没人能提供个去处,简直气得不得了。 杜雨胜一趟回来不容易,即便华定月肯,也不可能年年回来,便找时间回旧宅一趟,将纪念事物拿走,几个人进进出出,动静不小,巷子里还住有杜家其他旁支,好奇过来,见是杜雨胜,假意说了几句,一边派儿子偷偷跑去告诉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一听,好哇,这蹄子居然敢回来,这回非得五花大绑把她送入知府家后院,立刻让人通知儿子杜大爷,又派人去向知府报了信。 就在杜雨胜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时,杜老夫人跟杜大爷都到了,带了二十几个人,一半堵着前门,一半堵着后门。 华定月见这阵仗皱了眉。 一起跟来的管事曾庆见主子不高兴,当然立刻发话,「你们是谁?」 杜老夫人哼了哼,旁边的嬷嬷也马上发话,「我们主人家可是临将府的杜家嫡支,这位便是杜老夫人,你们在杜家的宅子却问我们是谁,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笑的事情。」 语毕,一群人立刻跟着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胡嬷嬷还是这么会说笑。」杜雨胜从内厅出来,「从爷爷起便已经分家,这是我爹爹的宅子,是杜福的宅子,可不是杜家的宅子,胡嬷嬷难道是糊涂了?」 一见杜雨胜,杜老夫人便瞪大眼,再看她是妇人发式,更是来气,「你这丫头,还有脸回来,当初给你许了那么好的亲事,居然敢跑,很好,很好,我可不管你嫁给谁,反正今晚你一定要去伺候知府。」 华定月走上前,「当初便是你要把她卖给知府?」 「她爹已经过世,我嫡家主母替她主婚,理所当然。」 「打女人我不在行,打老人我也不在行,但你欺负我夫人在先,辱骂我夫人在后,我若没作为,让夫人受委屈倒也不行。」华定月装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哼,装什么样子。」杜大爷呸了一声——自己的儿子原本可以捐官的,因为这丫头,什么都没了,拿出去的十万两也拿不回来。 因为当初说好,是十万两外加个杜雨胜,少了一项,官儿自然没了,至于那十万雪花银也是丢入水中,临将府有一半的人都知道知府为了新姨娘大兴土木,现在没妾室,让知府丢脸,杜家别说要回那些银子,后来还又补送了两万两,这才平了知府大人的怒气。 「你这丫头,就是命贱,给知府当姨娘,从此以后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你的姊姊妹妹们羡慕你还羡慕不来,偏偏跑了,还跟了个小白脸,现在不也没钱了,回宅子来挖,啧,所以说穷丫头就是穷丫头,给你一条好路不走,偏偏要自讨苦吃。」 杜大爷骂骂咧咧的当下,知府的管家蒋福已经赶来——其实呢,杜家姑娘虽美,但也不是天仙,只因为全临将府都知道知府大人要纳杜雨胜,但杜雨胜却跑了,面子拉不下来,所以这两年才一直压着杜家,要他们把人找到。 半个时辰前接到消息,他便带着几个人尽快赶来了。 杜大爷远远见他,立刻往里头一指,「管家大人,那丫头便是,您尽快把人带走。」 华定月笑了出来,「这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再与杜家无关,你这家伙居然当着我的面要把她带走,这临将府可还有王法?」 杜老夫人哼的一声,「凭你也配讲什么王法?」 说话间,蒋福已经穿过垂花门——那妇人打扮的女子,的确是两年多没见的杜家姑娘,至于她身边的人,吓! 大将军的儿子来到临将府,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由于一路走的是官道,驿站的人早就把消息往前面送了。 知府大人本想邀请华六爷到府上,可没想到华六爷快了一步,早先入住了客栈,知府大人邀不动,但拜访可也没少过,华六爷一直不见,知府大人便寝食难安,直至去了第六次,华六爷才见了他一面,知府大人那天回来便吃得下也睡得好了。 蒋福往前一躬身,「见过华六爷。」 「蒋管家客气。」 「不敢,不敢。」蒋福能做到大管家,自然有些眼力,想想,杜家姑娘要不是有了比知府更强大的靠山,怎敢回来这里,又见她衣饰华贵,就连贴身的两个大丫头,插着金钗,戴着玉环,穿得都比一般闺阁小姐好上许多,心里有数,态度更加恭谨。 「我夫人姓杜,但这杜老夫人跟杜大爷,却想拿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去换儿子的前程,蒋管家,可得看着办。」 蒋福一听,急忙称是。 一番变化,杜老夫人跟杜大爷都傻了眼。 华定月不想继续纠缠,拉着杜雨胜的手,转身上了车。 两人一直有个默契,譬如说知府,譬如说杜家,杜雨胜被欺是事实,但以这时代来说,不管是纳妾还是卖女求荣都不奇怪,不犯法,因此两人即便回到临将府,也并不想报复——只是后来如果再欺上门,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知府要怎么对杜家,两人也不想管,反正他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还想着要升官的知府肯定会「好好的」对待杜家。 在华定月与杜雨胜的齐心之下,温泉会馆终于在隔年的寒露开张。 温泉与按摩对古代人来说是新体验,靠着口耳相传,很快成了有钱人的好去处,因此即便收费不菲,客人却不曾断过,银子更是流水般涌入。 「真是不管什么时代,温泉跟按摩永远那样受欢迎。」杜雨胜看着帐本,很满意,以温泉会馆的净利来说,古代的有钱人还真敢花。 至于一旁的华定月,当然就更满意了——华晁与蓝氏对杜雨胜的商女身分不满意,也一直希望能在三年之期到时,以无子为由休了她,另娶名门淑女,为了顶住压力,保住婚姻,两人对外一致宣称,生意都是她的主意。 一个普通的商女媳妇,跟一个非常能挣钱的商女媳妇,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华晁与蓝氏原本还会跟他提,当温泉会馆开始营业后,「常提」就变成了「偶尔提一提」,等到再隔年改良式水上乐园营运,华家日进斗金,根本提都不提了——华晶儿顺利进入太子府中伺候,二房的华绮儿也选上了秀女,花钱如流水,要不是六房能赚钱,即便一个入了太子府,一个选上秀女,没钱能打听消息,大概也没什么用。 再者,华定疆的嫡长子也定了亲,是张丞相的嫡孙女,皇后的堂妹,身分摆在那,若只是找个旧院子翻修,怕说不过去,得重新整地建宅子,嫡子娶亲,聘礼几抬,除了是新娘的颜面,也是华家的颜面,这些全部都是钱,钱,钱。 终章 华家几代,都是靠着收租,没有人真的会做生意,此刻见杜雨胜的手段,华晁跟蓝氏都只有一个心思:这么会赚钱的媳妇,得好好养着,绝对不能休。 也因此,蓝氏对桑落院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管了。 华定月半年多前,跟蓝氏要来了碧玉别院,又从华家带了一批合意的人过去,现在大半时间都跟杜雨胜住在那,每隔几天会回来华家跟爹娘吃饭。 蓝氏原本不想他这么快搬,这儿子从小跟她亲近,这样搬走实在舍不得,但华定月说的好,华家每三十年分一次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树大好遮荫,二三房肯定不太愿意搬出去,如果他先搬了,那么三房就没什么好说了。 「娘不用担心,我是娘的儿子,肯定会常常回家的,何况,晶儿跟绮儿都算出嫁,学至也已经订亲,二三房的侄子侄女儿们年龄都渐渐到了,现在不分出去,还得替他们张罗嫁娶之事,也太过费心。」 蓝氏想想也对,二三房的孩子都大了,要娶要嫁都是学问,她可不想帮妾室的儿子媳妇操烦这些事情,便把碧玉别院的地契给了他,看他要怎么样都随意了。 也许是因为华定月率先搬出,分家之事十分顺利,华定齐的生母沈氏,华定海的生母朱氏,都想跟儿子一起生活,华晁没有什么舍不得,蓝氏自然是准了,就这样喧喧嚷嚷半年,华家再度只剩下嫡支。 至于江鹭儿以及陆姨娘,则是很特例的依然住在桑落院。 江鹭儿生下的是一个儿子,陆姨娘则还是个女儿,但由于华怜已经养在她名下,因此也稍稍减低她的失望。 男人既是华定月,但也不是华定月,只能照顾她们衣食无缺,所以在这方面,他会在可能的范围内对她们好。 陆姨娘是家生子,他便让陆家出府,除奴籍,成为平民,又给了两间铺子,让他们做生意,姨娘不能出府,但陆姨娘是特例,门房都知道,陆姨娘初一跟十五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他又跟陆姨娘说,将来若有中意之人,会让她出府嫁人,孩子他带回碧玉别院,她可来探视,陆姨娘只说不会,有子有女,父兄被照顾,华家的大主母蓝氏对桑落院也很好,她觉得一切都很好。 华定月知道她的想法一时之间难改变,也或许无法改变,但无论如何,都先跟她说了,将来若是有机会,她也多个选择。 江鹭儿的母亲当初就一起接到桑落院了,母女在江家饱受欺负,被打被骂是家常便饭,在华家的日子对她们来说可是想都没想过的安稳,加上生了儿子,将来有依靠,江鹭儿自然也没太多想法,好好养大儿子便行。 把两姨娘安置在桑落院,虽然对她们有些不公平,但已经是华定月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碧玉别院。 别院的夏天并不热,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经历炙热的夏天,时序入秋时,还是会有种爱睡的感觉。 杜雨胜喜欢躺在榻上,在秋天凉爽的微风中小睡一下。 发懒之余,偶尔会想一些事情。 她一直不相信言语的力量,但这几年,深深有体悟——新婚之夜,那个华定月跟她说「我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她还想,谁希罕哪,猪脑才给你生孩子呢。 后来就是,她还真的生不出来。 成亲两年多后圆房,直到当了四年多真夫妻的时候,她的肚子还是只有吃太多的时候会凸出来,其他时间平坦一如少女,也换了好几个大夫,说法都差不多,十二岁时寒天落水,身子冻坏了,体寒难以有子。 开头前两年是最暴躁的,她常常在想,好想当猪脑,好想当猪脑,好想当猪脑啊啊啊啊啊,后来就好多了,大概是真的调适过来,退一步想,她这一世本来就是捡到的,应该多多感谢才是。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她终于在二十三岁时,当上猪脑。 是的,她终于怀孕了。 孩子来得奇怪,但她还是很高兴的,自小没感受到家庭温暖,人生目标之一,便是建立一个温暖家庭,可以唱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 怀孕过程十分顺利,一口气生下两个儿子,痛死人但很值得,小孩子真的是太可爱了,是天使。 但只有在小时候是天使,现在绝对是恶魔—— 「娘。」华实飞奔过来,举起自己的手,「娘,你看,你看。」 杜雨胜很努力看了看,但什么都没有,就跟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他的手指肥肥,短短,莲藕手臂。 「娘你看到了吗?」华实煞有其事,「什么都没有耶。」 杜雨胜原本还有点愧疚的,是不是哪里被咬了,她没看出来,一听到答案,整个想打人。 「是哥哥教我的,娘你打他。」 窗户外头传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嗓子,「娘,我没有,是弟弟坏。」 杜雨胜一把捞过华实,「打他之前我先打你。」 说要打,其实也打不下手,伸手在他胳肢窝戳了戳,华实一边叫一边笑,「真的是哥哥,是哥哥啦。」 刚好这时华定月进来,华实连忙大叫,「爹爹救我。」 杜雨胜稍微分心,小家伙便趁这机会溜了,不一会又从外头传来两兄弟的笑声,女人宠爱之余又有些无奈,又不知道在顽皮什么,忍不住问,「他们两个为什么这么欠揍?」 「小孩子嘛。」 「我们明明一直有在教……」 「如果教了就懂,那就不是小孩了。」华定月把托盘往小几上一放,「何况,他们现在才四岁,大原则有把握住,小顽皮不算什么。」 「我没看错吧,你是不是有点得意?」 华定月坦言不讳,「不是有点,是非常。」 虽然分了家,但这几年他们都还是在华家吃年夜饭,华学至的三个孩子比华实华康还大,但规矩却不好,曾祖父母给压岁荷包时,居然都当场打开,比谁的多,结果嫡子最多,嫡女跟庶子都只有嫡子的一半,嫡女跟庶子不服气,当场吵了起来,别说华晁跟华定疆脸色难看,华学至也十分尴尬,三个都是他的孩子,至于妻子张氏也好不到哪去,庶子规矩不好,但嫡女可是她亲生亲养的,还不是没养好。 就在华定疆发飙之前,华康却把自己的压岁荷包给了嫡女,华实有样学样,把自己的给了庶子,两小孩终于不再哭闹。 「平常顽皮没关系,该懂事的时候懂事就好。」他打开盅盖,「已经放凉了些,喝吧。」 杜雨胜虽然表情纠结,但也没抵抗,她的身体太冷了,得每天喝药才能暖,对孩子比较好——是的,事隔四年,她终于又猪脑了。 以这年代来说,算超高龄产妇,但她怀得很开心,孩子虽然可恨但也好可爱,想多生几个。 拿起碗,深吸一口气,咕噜咕噜的喝完,接着迅速把去苦的桃干放入嘴巴,顺便伸了个懒腰。 「困了?」 「有点。」 「去床上躺一下吧。」 杜雨胜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肚子,行动不太方便,华定月扶着她到床边躺下,原本只是一点点累,一钻入被子,倦意瞬间涌上,他摸摸她的头,她闭上眼睛,还没睡着,身边却另外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她知道,两个小朋友钻上来了。 「小声点。」男人的声音说。 小朋友没说话,但她大概可以想象到两人拚命点头的样子。 太困了,便也没睁眼,在被轻轻摸头的安心感中,她意识逐渐朦胧。 来到这个世界,原本以为是命运的恶作剧,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才知道是另类的礼物,她习惯的电脑,电视,手机,电灯,自来水等等,这里都没有,但她在前生中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却是在这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中找到了。 家,家人,爱人,与被爱。 什么都没有,可是什么都有。 然后她的初恋,穿越时空的初恋,无论什么时候想到,都觉得幸福不言而喻,一如此刻。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不是穿越来养老之一《嫡妻好诈》; 02、不是穿越来养老之二《正妻好威》。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