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九天揽月》 第一章 苏寒山 清晨时分,天光透亮。 远处有鸡鸣的声音传来,枝头的鸟儿,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苏寒山坐在轮椅上,推开了房门。 他的房间没有门槛,就是为了方便轮椅进出,洗脸的铜盆和毛巾都放在没有知觉的双腿之上,用手转着车轮,到了院子里面。 院中有井有桶,井口用石板封住了一部分,只是恰好能容那个小桶穿过。 苏寒山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打水并不困难,将轮椅侧对着井口,单手抓着井边的绳子一抖。 小桶砸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澈感,在他耳边回荡。 洗漱之后,苏寒山把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的老树底下,又拿桶打了半盆水,准备把毛巾泡一泡,搓一搓。 毛巾入水,他看着铜盆里的水面渐归平静,映照出自己的面容,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水上照出的是一张少年人的面孔,眉发浓黑,唇红齿白,气色其实还不错,单看这张脸,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双腿瘫痪了五年的人。 当然,更看不出这个人的灵魂,实际该算是三十多岁了。 前世在地球的生活,便利的二十一世纪,似乎已经有些遥远。 这一世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可能是脑子尚未发育好,非常嗜睡,一天里能保持清醒思考的时间也不多。 到了六七个月大,他才弄明白,这里是大楚王朝,而他这一世的父母,是雪岭郡、沧水县,松鹤武馆的馆主夫妇。 成年人的思维套在一个婴儿的壳子里,本来是挺别扭的,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最大的乐趣。 这个世界的武功,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能练出内力,隔空移物,能施展轻功,登萍渡水。 对这种超凡能力的渴望,加上婴儿的身体没有别的乐子。 苏寒山在两岁的时候,就已经有意识的学会了基础的吐纳之术,让他爹又惊又喜,呼为天才。 其实,所有人在七岁以前都是一个飞速发育的时期,如果能在这个阶段打好内功吐纳的基础,以后的好处,不言自明。 但是正常的孩子,这个年纪看什么都新奇,很难长久专注的学习吐纳这种枯燥的东西,就算是那些大家族强制培养自己的后代,在幼年期,效果也未必会有多好。 苏寒山占了这个便宜,在同龄人中就显得异常厉害,加上周边人的夸奖,让他十分开心,越练越勤。 等到他十二岁的时候,虽然在招式上,还只学了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但是在内力上,已经胜过武馆里面不少成年弟子。 然后,就在这一年的灯节,苏寒山跟家里长辈上街游玩之时,中了一根毒针。 命是保住了,毒素却淤积而下,损害血肉筋腱,使他的双腿失去了知觉。 就算有成年人的心智,苏寒山那最初的一两个月,也有点心态失常,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他渐渐适应了,也尝试振作。 毕竟这个世界有内功,或许练得更深一些,更强一些,就可以恢复健全的肢体呢? “呵……” 苏寒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开始搓洗毛巾。 五年过去,他的内力没有能够让自己站起来,但是内功的运行,好歹让他的双腿没有出现异样的萎缩,从外观上来看,这副腿脚同样随着他的年龄在生长,铜盆放在腿上,还算稳当。 而且内力的加持,让他的上半身可以发挥出超常的力量,经过练习后,自己就能处理吃喝拉撒之类的琐事。 比如茅房里面,茅坑旁立了一根木桩,木桩上又横着嵌入了一根木棍。 苏寒山上茅房的时候,只需左手抓在木桩之上,就能维持整个身体的平衡,用右手将两条腿依次放到那根横着的木棍上,再去方便。 就算要去别的茅房,他也只需要带长短两根木棍,临时扎一个类似的架子,灌注内力,使木头暂时具有更强的承受力。 洗漱完成后,苏寒山把铜盆送回屋里,还没转身,就有个高大的身影进了门。 “哈哈,小山,你看看这条鱼!我今天早起无事,到河边抛了一竿,你猜怎么着,第一竿下去,这鱼就傻乎乎的上钩了,哈哈哈哈。” 苏寒山把轮椅转过来,一条约有五尺多长的大鳇鱼,差点晃到他眼前,腥气扑鼻。 “二叔。” 苏寒山偏着头,看向苏铁衣,只见这宽额虎目、蓄着短须的雄壮大汉,穿着潮湿的一身黑衣,鬓发也有些乱,几缕发丝贴在额上,裤腿和鞋边都沾着些草叶。 黑衣仅是潮湿,湿得又很均匀,显然是在雾深露重的地方待久了,有些青草的汁液已经在裤腿上变了色,沾染上去的时间已经不短。 这条鱼是今天第一竿? 说是昨晚的最后一竿还差不多。 “果然好大的鱼,二叔钓鱼的水准是越来越高了。” 苏寒山竖了个大拇指,笑道,“再过一阵子,就该到今年的秋猎了,二叔钓了这么大的鱼,今天让后厨做了,该让师兄弟们都尝尝。” “正好,再好生看看,他们这阵子练得如何,赶在秋猎之前,给他们规划好今年的分队,培养培养默契。” 苏铁衣恍然:“哦对,今年的秋猎又快到了。” 最近是该多指点指点他们,白天要有充足精神,就先别通宵钓鱼了。 大嫂在小山幼年的时候就病逝,大哥本来才是馆主,前两年却受一个镖局好友的邀请,出去走镖,结果整个镖队都没了音讯。 苏铁衣每一想到自己现在是松鹤武馆的馆主,也是仅剩的一个教头,就会提醒自己,正事上面万万不能轻心大意。 去年他是头一回以馆主身份率人参加秋猎,倒是没有大意,只是今年,安稳的日子稍长了些,他心态就不免有些放松了。 还是不够严谨啊。 “好,我这就把鱼送到后厨去。” 苏铁衣爽朗道,“削肉做酸菜鱼片,鱼骨头炖汤,弄好了我就先给你送一份过来。” 话音未落,他拎着鱼,大步流星的走了。 鱼送到厨房,苏铁衣当即去武馆前院看了看。 十几个弟子,有的在静坐吐纳,有的在演练拳法。 这时天色尚早,武馆的弟子已经来了大半,任谁都不能说他们不刻苦,但苏铁衣隔着院门看了片刻,心中却有些想要叹气。 沧水县是附近几个县最富庶繁华之地,有水陆交通之便利,百业兴旺,富户不少。 能在这个县里开办下来的武馆,馆主自然都是有硬本事的,也不愁生源。 松鹤武馆最兴盛的时候,有接近两百名弟子,秋猎中的表现,连着好几年,都是最优异的一家。 富户行商之时,山水迢迢,丛林中多有险恶之处,除了自家青壮、家丁、商铺伙计等等,往往还要临时雇佣大量武馆弟子,充当护卫。 究竟往后一年里,雇佣哪家的人手,基本都是看秋猎的表现来决定的。 地方上的豪门,为嫡系长者雇佣护卫、为儿女聘请教习,也都要把秋猎的表现纳入考量。 所以那个时候,松鹤武馆的名头,近乎是整个沧水县的招牌,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可是,自从苏寒山瘫痪,另外几家武馆,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是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怀疑,索性先下手为强。 他们竟然在那一年的秋猎中,摒弃前嫌,联合起来,打击松鹤武馆的弟子。 不少弟子,被打成重伤,或多或少的落下了病根,乃至是残疾。 之后那几家还不顾规矩,直接打破底价,宁可自己也吃些亏,揽走了那一年武馆行业相关的生意。 松鹤武馆连着被排挤了三年,馆主亲自走镖的时候又失踪,剩下几个教头,也被高薪挖走,带走了他们自己的嫡系弟子。 等到苏铁衣接手武馆的时候,本身就是日薄西山,积重难返了。 他去年带队参与秋猎,挣扎到最后也是个垫底的成绩,甚至被倒数第二拉开了一大截。 今年他下意识的回避秋猎相关的事情,也是因为看不到什么指望。 “要是退出,武馆的名头就彻底倒了,剩下的弟子也难有出路。” 苏铁衣面色木然,双手环抱在胸前,心中沉郁万分,“他们硬是留到今天,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可要是还去参加,说不定他们之中,也会有人步了小山等人的后尘。” 终身的残疾啊,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他这五年来,亲眼看到自己的侄子,看到那些亲如子侄的武馆弟子们残疾后的生活,在心中垒起来的万钧重压。 “还是得参加!!” 苏铁衣努力让自己压下那些杂念。 不能颓废,不能认输,武馆的名头不倒,多少还能接到点生意,赚到点银子,照顾那些残疾的弟子。 要是彻底倒了,那就真的都没出路了。 第二章 小周天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浓烈。 苏寒山也没有关门,就坐在轮椅上,面朝着门外,开始修炼内功。 松鹤武馆的拳脚、兵器功夫,有好几套,但是内功心法就少得多。 武馆弟子,吐纳培养气感,气感化为内力之后,多半练的都是松鹤纯阳功。 这门武功练出来的内力醇厚,气脉悠长,耐力惊人,适合推动松鹤武馆大多数的武学招式。 苏寒山练的也是这门内功心法,且功力已极为深湛,用功片刻之后,内力在经脉中鼓荡到最快的速度,肤色显得愈发细腻,恍若没有毛孔,而头顶浓密的发丝之间,却飘起几缕白烟。 只是他的内力每当运行到双腿区域的经脉之时,就会产生莫名的滞涩,速度减缓不少。 又过了片刻,他感觉到双腿部分细小的经脉,已经有明显的酸胀,知道过犹不及,便主动放缓了内力,把大半的功力导回丹田之中。 苏寒山缓缓睁眼,按了按自己的膝盖。 多亏了内力的刺激和滋养,这双腿才能够在外观上保持着正常的生长状态,可是这种经脉负担过重带来的酸胀感,非但是短暂的,还有几分虚幻。 正常状态下,他的双腿仍是没有任何知觉。 “别急,别急!” 苏寒山自言自语,“有酸胀感就是好事,用五年让这双腿有酸胀感,也许再有五年就能恢复痛觉,再过五年,就能好起来……” 前一阵子,刚感受到这种酸胀的时候,他险些克制不住,不顾经脉负担的常识,想要一直把内力催动下去。 就算是负面的感觉,至少是有了感觉,比僵硬麻木好得多。 那种负面的感觉,在他心里甚至都成为了一种令人愉悦的享受。 要不是苏铁衣发现得及时,制止了他,可能他就真要完成“自残”,给自己的双腿带来二度伤害了。 就算现在,他心里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苗头,所以才自言自语,排解情绪。 “嗯,我好几个月,没有测过自己的境界了。” 苏寒山想到了另一个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转动轮椅,到衣柜里,找出了一个小巧的摆件。 这东西,像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葫芦,雕工非常精美,玉质也很好,内部却有水银色的光泽流动。 这是青玉颠倒钟,里面的水银没有装满。 当水银处于其中一端的时候,把它倒过来放置,满的一端朝上,空的一端朝下,水银会自动向下方空间沉降。 所有水银完全沉降下去,需要“一息”的时间。 其实就是个计时器。 要想测出自己现在的武学境界,这个计时器,必不可缺。 大楚王朝的武道,有公认的种种境界,其中第一个境界,被称之为“气海”。 只要通过吐纳,培养出气感,再把气感壮大,变成能够真正加大自己肢体力量的内力,就算是踏入了第一个境界。 但是同属于这个境界的人,实力也会有很大的差别,所以在漫长历史中,出现了一些更细致的检测方法。 人体内,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这些是最主要的经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隐秘、细小的分支经脉,奥妙无穷,说之不尽。 普天下的内功心法,之所以能够练出不同性质的内力,就是因为涉及到的经脉不同、运行方式不同,对经脉造成的锻炼效果,负担之高低,自然也有差距。 然而却有一种运功方式,被视为基础中的基础,不管是哪家哪派的习武之人,都懂得此法。 哪怕是刚培养出气感的人,都能够完成一次这个运功路线。 那就是,小周天! 周天就是循环,小周天者,就是人体中一个小循环,只涉及到人体中轴的任督二脉,最为简单明了。 内力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而向后,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 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而下,还于丹田。 如此,就算是完成了一次小周天。 而测量武学境界的方法,就是要在不损及经脉的前提下,看一个人在“一息”之内,能够完成多少次小周天。 这个考验,可以反映出内力的纯度、强度,经脉的韧性。 反映出武者发动内力的速度、对经脉负担的把控程度,等等等等,可以说,是一种既简单又全面的测验。 约定俗成的说法是,一息之内,能够完成多少次小周天,就视为气海多少转。 据说,达到气海三十六转之后,就可以踏入武道中更高的境界,所以三十六转,被称为气海圆满。 气海小成,就是对应十二转,大成,是对应二十四转。 苏寒山反手甩了下青玉钟,把它放到桌面上。 下一瞬间,他双手微按丹田,眼帘垂落,只留了一线余光,观察青玉钟的计时情况,体内功力急速运转起来。 三转,五转,九转,十二转,十六转,十八转…… 眼看一息时间快要到了,他内力运转愈趋迅猛,全神贯注,把握着自己任督二脉的情况。 因此苏寒山没有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一个图案发出了微光。 那是一个青红二色的太极图,小巧玲珑,像是用颜料精心绘制上去的。 但这其实是个胎记。 因为有个穿越的经历,胎记图案又很特殊,小时候苏寒山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他的金手指? 然而这么多年,这个胎记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就连当年,他中了毒针,濒死之时,这胎记也没有出现任何反应,所以苏寒山的心思也早就淡了。 没有想到,今时今日,在他已经不会寄希望于这些东西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太极图案,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神秘之处。 “二十四转!” 青玉颠倒钟的计时完结之时,苏寒山豁然睁眼。 他已经完成了二十四次小周天,还多运行出去一段距离。 “哈,原来我也已经算是气海大成了!” 苏寒山脸上刚露出笑容,忽觉左腕一坠,好像有什么重物挂在了左手上。 低头看去,只见他手腕内侧的那个太极图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的化为黑白二色,旋转了起来。 虚空之中,似乎有玄妙的光芒流转而至。 嘎! 轮椅上空空荡荡,车轮晃动了一下。 苏寒山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三章 平阳城 苏寒山只觉得眼前一花,身边的景物突然变化,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出现在一条街道上。 这条街,黄土铺地,两边的屋舍都是土墙黑瓦,有酒旗在风中招展,商铺门板紧闭。 不知道是凌晨时分,还是已经入夜,天色昏暗,看不到太阳,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又穿越了?!’ 苏寒山扭头看了看,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摸上了那小巧的太极图案。 他右手的指腹摸到太极图的时候,那触感完全不像是碰到自己的皮肤,有一种清凉如玉的感觉,一闪即逝。 苏寒山脑子里突然明白了些东西,非常奇妙,并不是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文字,但却比听和看来的,更加深刻,毋庸置疑。 他知道了自己可以在这个地方停留十天,已经懂得当地的官话,也知道了,他在这里有极大机会找到自己渴求的东西。 ‘我渴求的东西,治好双腿的办法?!’ 苏寒山心潮起伏,死死盯着那太极图案。 看来这果然是个金手指,不过,当他再去触摸这个图案的时候,传回的触感,已经是正常的皮肤,没有了刚才那种清凉光润的感觉,也没有得到新的讯息。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苏寒山深吸了口气,望着眼前这条街道,喃喃道,“那好歹把我轮椅带来呀……” 只说在这城里,能有不小的几率,治愈双腿,但到底是指这里有神医,还是有奇药? 苏寒山呆坐思索了片刻,冷不妨一阵稍大的风吹来,卷起尘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连忙挥袖扇了扇。 背后的屋子里,可能是有人听到他的咳嗽,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谁呀?这么早就来了。” 又有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响起:“人家大清早来医馆,肯定是有事,别啰嗦,快去把门打开。” 吱嘎! 门内挂锁响动了两声,老旧的木门被拉开,苏寒山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手上拿着毛巾的年轻伙计,站在门槛内。 原来这是一家医馆,难不成治腿的事就着落在这里? 苏寒山回头的时候,伙计也打量了他两眼。 武馆里的人没那么多讲究,苏寒山身体又不好,衣物也没法换得太勤,平时穿的都是一身粗布衣服,耐寒耐脏。 可是他这身衣服,针脚整齐绵密,袖口、手肘、肩头、膝盖,都没有太多磨损褪色的痕迹,浑身上下更没有一处开缝。 这就跟平阳城当地的老百姓有些差异了。 好像是外地人,那怎么跑平阳城这种地方来求医? “哎哟,你怎么坐在地上。” 伙计弯腰想把苏寒山搀起来,不料拉了一把,手感沉重,正要再说什么,脑壳已被敲了一下。 “你这小子,我说多少回了,有的病人犯了急症,也许不能随便移动。” 头戴方巾、脸颊消瘦的老先生,怒气冲冲,瞪了伙计一眼,仔细观察了一下苏寒山。 神态清醒,气色不错,呼吸并不短促。 “你是要看病吗?” 老先生蹲下来,给苏寒山号脉,“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苏寒山说道:“我是腿脚不好,没有知觉。” 这老先生和伙计,说的都像是前世祖国的某种方言,如果让以前的苏寒山来听,只会觉得半懂不懂的。 可他现在不但能听,还能说,虽然并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多出大量语言知识,但就是能听懂这些人的话,自己说的时候也很流畅,犹如多了一种本能。 “腿脚没知觉?” 老先生面露狐疑之色,朝空荡荡的大街瞧了瞧,“那你是怎么来的?” 苏寒山面不改色的编瞎话:“我家里人送我来的,这趟出来寻医,去了好多地方都没治好,带的银钱不够了,就先把我留在这里,说是去找附近的亲戚借点。” 老先生跟伙计对视一眼,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沉吟片刻后,脸上已经多了些怜惜之色。 “年纪轻轻的……唉,我们先把你搀进去吧。” 老先生招呼伙计,合力把苏寒山架到屋里。 医馆内部没有铺砖,但好像铺过一层碎石,夯得很严实,地方挺宽敞。 除了对着正门的柜台和布满了整面墙的药材橱柜,柜台前面还放了两张长条凳。 右侧有一扇门,布帘垂落,大约是通向后院,左侧的墙角处则有一张方桌,一张方凳,一张座椅。 那张椅子,本来是老先生,也就是这医馆掌柜兼大夫用的,平时客人来一般是坐凳。 不过苏寒山直接被送到了椅子上,腿脚不好的人,坐在有靠背的地方,才能坐得稳些。 接着老先生又拿了个小木锤,敲他膝盖,按他小腿,问他腿坏了几年,再用银针尝试,进行了一系列苏寒山当初都经历过的流程。 可惜苏寒山的腿还是毫无感觉,他心中有些失望,想着,大约太极图所指的治愈之法,并不是在这间医馆里。 “你别急,针灸总是要过一阵子,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 老先生把银针留在了苏寒山身上,起身说道,“这么早过来,还没吃吧,我去给你弄点粥。” 他转身去了后院,伙计看了苏寒山一会儿,也跟去了后院。 “掌柜的,这人是被他家里人丢了吧?” “别乱说。” “什么叫乱说?咱们平阳城四面荒野,再往西去点,直接就塞外荒漠了,全城就咱们这一家小医馆,正常要治病的,谁闲的没事从外地跑到这里来呀。” 伙计的声音其实压的很低。 可苏寒山这几年,简直把练功当成唯一的寄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运转部分心法,内力自然而然使五感提升,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伙计还在说话:“他一个男子,肯定不会刺绣,腿脚又不好,家里没人的话,以后也不知道在咱们这破地方要怎么生活下去。” “唉,看他那身衣裳,家境本来应该也还不错,走一步看一步吧。” 掌柜的顿了顿,说道,“这人脉象挺奇怪的,虽然腿脚不好,脉象却好得出奇,要是闭着眼,我还以为是个力大如牛的壮汉呢。之后问问吧,假如他手稳,体力也好,倒是可以留在咱们店里,帮着处理药材。” 苏寒山听到这里,靠在了椅背上,思考起来。 掌柜的是好心人,而他也确实需要这份好心,因为他没钱。 之前他住在武馆里,基本不出门,偶尔出去,也必然有二叔等人跟着,根本没必要往自己身上塞钱。 行动不便,纵然他有些武功,这十天里,也不可能漫无目的的在城里游荡,找个容身之处是很有必要的。 况且,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治愈双腿之法,能请当大夫的本地人,帮忙留心相关的消息,机会才更大。 呼,还好刚穿越过来,就遇到了好心人啊。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果然端了一碗粥出来。 苏寒山谢过之后,把粥慢慢喝了,等他喝完,天也亮了,街上多了些行人。 正当苏寒山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打听当地的更多消息,耳中却意外听到了些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十几个人的脚步凑在一起,个个都显得颇为轻健迅捷,应该是有些轻功根底的人物。 而这十几个人中,又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沉重而紧密,应该是身上负担很重,还要急着赶路,正快步前进。 这样一群人在离医馆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兀的停下了。 苏寒山微微皱眉,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方向,仔细分辨。 有个阴柔的声音在说:“平阳城,是于家子女流放至塞外的必经之路,也肯定会是那些反贼最后一搏的地方。而这家医馆,是全城唯一一家医馆,咱们抢先到这里布局,那些反贼一旦受伤,进了这里找药,就是待宰的羊羔子。” “四档头高明,我这就去把医馆里的人除掉!” “蠢!都说是全城唯一的医馆,大夫肯定是城里这些人的熟面孔,要是都杀光,反而打草惊蛇。” 那四档头叮嘱道,“待会儿进去,你们几个挡着门口,你!再找个不算太重要的抹了脖子,杀鸡儆猴,也就行了。” 第四章 动如鹰 听着那些人的脚步重新响起,靠近门口,苏寒山默默伸手,把自己腿脚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了下来。 “咦,你这是做什么?” 医馆掌柜的看见这一幕,连忙走过来,“还没到时间,不要乱拔。” 他想阻止苏寒山,但苏寒山拔得很快,他又怕胡乱伸手的时候,按到针尾,一时犹豫,竟然已经被苏寒山把银针拔完了。 “你这……” 掌柜的还要说话,就觉光线一暗,门口接连涌进来十几个汉子,挡住了阳光。 尤其是走在最后的四个人,刚一迈入门槛,就把自己挑着的木箱放下,八口箱子垒起来,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医馆里,只剩下窗户透进来的光亮,阳光被窗格分割之后,形成斑驳光影,照在人的侧脸上,更显得众人脸色晦暗。 掌柜的和伙计看他们人多势众,就有些害怕。 伙计站到了柜台后面,掌柜的也后退了半步,嘴上说道:“各位好汉,大驾光临,是、是要店里的药吗?” 这些人全是劲装打扮,除了挑箱子的四个人之外,其他每人后腰横着一捆草席,风尘仆仆,仍显得健壮有力,看着就不像一般行脚商人。 居中的一人,看似二十多岁,相貌有几分俊秀,手上还捏了个帕子,掩在口鼻前,视线扫了扫,就落在苏寒山身上,低笑一声:“就这个了。” 从嗓音判断,这就是那个四档头了。 苏寒山扎针的时候,裤腿折叠,挽到了膝盖的位置,现在还没有放下去,四档头眼力何等毒辣,一眼看出这是个病人,还是个外地人。 宰了这个,最合适了。 他竟然没有半点跟医馆里的人搭话的意思,与苏寒山素昧平生,毫无了解,却已经判决了对方的生死。 猴子留着还有点用,但人怎么会跟鸡交谈呢? 四档头话音刚落,就有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迈步,右手往后腰那捆草席里一抓,抽出一把钢刀来。 掌柜的和伙计见了那刀上反光,骇然失声。 另外也有几个人抽出刀,准备上前把掌柜的和伙计控制住,免得他们待会儿大喊大叫。 就在这时,苏寒山高声说了句:“四档头!” 这些人没想到,一个偏远小城穿粗布衣服的草芥小民,竟认得他们,能喊出这个职位,脚步下意识一停顿。 嘭!! 就在这时,苏寒山捏着的那把银针全打了出去,挥手的速度太快,还发出了一声震耳的气爆。 按理来说,细小的银针如果没有击中穴位、眼球之类的要害,对人的伤害非常有限。 苏寒山也没有学过使用银针的暗器手法,打不准那些要害。 可是他用话术,让近处这些人暂且停步不动,至少能保证银针不会打到空处,又从这些人进门之前,就在运转心法,蓄势待发,每根银针之上,都灌注了强悍的内力。 这些针打中人体之后,直接穿透皮肉,刺在了骨头上,甚至在针尖崩断后,后半截针体,依然朝骨头上钉了过去。 有的针,因为苏寒山手法拙劣,是横着打在人身上,破开皮肉,深可及骨之时,伤口更显狰狞,激发出破了音的惨叫。 有的针,穿透一个人之后,竟还有余力射向后面的人。 “什么?!” 四档头左手一晃,食指中指,夹住了一根差点打在他肚子上的银针,针上的力道,令他手指微痛,心中一惊。 而站在他前方的五六个汉子,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捂着伤处跌倒在地,活活疼晕了过去。 四档头前方视野为之一空,但骤然间,又被一个猛烈抛掷过来的方桌给填满。 他来不及躲闪,双掌齐出,拍碎了这张桌子。 苏寒山撑了下座椅的扶手,内力充盈周遭,体轻如箭,身形倏然飞去。 方桌破碎的那一刻,他已经飞身而至,两只手好似是铜浇铁铸,撞开碎片,抓了过来。 四档头身手非凡,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来得及退了半个身位。 苏寒山的双手,本来直取他胸腹要害,因为他这一退,只来得及翻手扣住他的胳膊。 嘶啦一声!! 苏寒山那一根根手指,在内力灌注下,抓破人的皮肉,就像抓破纸张一般轻松,从四档头肘部以上,一路撕开衣袖和肌肉,留下血流如注的爪痕,直至对手的腕部,顺势锁住双腕,用力向下一拽。 “不好!” 四档头嗓音尖利,痛叱一声,初招失利,双臂疼痛间,习武之人的本能更让他不愿意失去身体的平衡,沉腰立马,双臂用力向上一振,想要挣脱束缚。 苏寒山一扑后交手至此,身体已经该有下坠之势,却借对手一振之力稳住身体高度,两手快若无影,交错缠腕,把刚才撕下来的破布条当做绳索,将对手双腕捆住。 刹那之间,苏寒山左手死抓这个绳结,将四档头的双臂往侧面一扯,右手向前一探。 这一次,四档头再也躲不过去,被苏寒山用拇指扣住锁骨上方,其他四根手指抓住肩膀,指尖如铁钩般嵌了进去。 咔!! 这一把拿稳,指力透体而入,四档头筋骨如遭雷劈似的一麻,双膝一软,已经跪在地上。 苏寒山双手为支点,身体略微前倾,镇压在四档头的上方,如虎视羊,如隼擒蛇。 三十六路金睛铁鹤擒拿手! 正是与《松鹤纯阳功》契合程度最高的一门功夫。 到了这个时候,四档头身后的那些属下,才刚把自己的刀从草席里抽出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武艺高强,深得厂公器重的四档头,在弹指之间,被打得跪在那个少年人面前,刀虽在手,已经不敢贸然砍上去了。 反而是那四档头,跪下之后,刚好看到苏寒山小腿皮肤不正常的苍白,虽然脚掌触地,却似虚浮,好像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自然垂落,又思及这人之前针灸双腿,多半腿脚有疾。 ‘功力这么高,腿却这么弱,是个残废?!’ 电光火石间,他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就想在猝然之间弯个腰,把苏寒山摔在地上。 然而,苏寒山左手扯住他双臂,右掌压在他肩上,掌心一吐劲,好大一股刚猛沉凝的内力,便已从他左肩节节贯彻下去,通达至左膝。 这股力量从内而外的膨胀感,反而使四档头的身子一震,又挺直了几分,接着更令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一种麻痹、僵硬的状态。 原来却是,苏寒山把他的身体,当成一个不怎么稳当的木头架子,加固了一下。 气海三转以下,人的内力,只能用来暂时性增加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强度。 三转以上,内力就可以作用于外物,用法多种多样,可以灌注于内,可以包裹于外,可以用于破坏,也可用于保护。 而利用内力对物体实行加固,是苏寒山这五年来,天天都能用到的技巧,熟得不能再熟了。 “小子,你下这个手,可掂量清楚了!!” 那些还站着的人,疾声厉色,脚步挪动,想要形成包围。 但因为四档头受制于人,苏寒山只是眼珠子动一动,这些人就投鼠忌器,动作犹豫起来,最后只形成个半圆,没敢走到他身后去。 “你要是害了四档头,就算是没有爹妈长辈、三族亲戚,以后凡是你的朋友,也都得凌迟处死!” “你要是现在悔悟,看你这么好的身手,指不定因祸得福,还能在咱们这儿有个前程!” 初次跟这么多怀有杀意的人对战,苏寒山本应感到紧张。 但因为克敌制胜时,用上了无比娴熟的日常技巧,他的心情,竟迅速平静下来。 他的视野囊括着这些人,态度从容自若,似乎,这些凶神恶煞的刀手…… 也不过就是茅房里的木头桩子。 第五章 此方天下 “放下你们的刀!” 苏寒山现在高度跟这些人相仿,却仿佛在俯视着这些人,语气平淡而不容置疑。 他发现自己之前好像太高估这些人,或者说太低估自己了。 就算自己双腿不便,凭一身内力,双臂撑打地面、墙壁、门框、敌人身体,借力来回腾挪,应该也能击溃这些人。 但如果其中有人想跑,自己却未必能全部拦下。 既然有个四档头,多半还有一二三,若是跑了几个人,后续怕是麻烦更大。 所以,苏寒山右手五指掐得更紧了些,在四档头惨叫的同时说道:“话不说三遍,放下刀,否则我右手一变招,就抓碎他的喉咙。” 苏寒山并没有指望这些人全都言听计从。 但只要其中有部分人动摇,放下长刀,他就会暴起发难。 先把还拿着刀的那几个击倒,再反过来对付那些想要重新捡刀的人。 可是,连苏寒山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些人中,刚有两个人放下刀的时候。 站得最外围、靠近门口的那个汉子,突然出手了。 那个汉子手里拿的刀,长度、重量,跟其他人是一模一样,但出手的时候,拿刀的手法已为之一变。 他右手握刀柄,左手在靠近刀尖的地方,捏住刀背,双手配合,如持短矛。 因为身材本就精瘦,杀人之时,他身体伏低,更活脱脱是一只灵猴似的,左右突刺,眨眼之间,就把他前方几个人都刺了一遍。 只靠左手前方留出的三寸尖锋,从其他人背后刺入,由下而上,刺破肝脏,一放即收。 这些人哼都没能哼出一声,四肢抽搐了下,就纷纷倒地。 两个手里没刀的人这才察觉不对,惊骇回头,恰好被那汉子舒展长刀,一招封喉。 “好刀法!” 苏寒山双眉一挑,有些诧异。 因为视角的原因,他其实看不到那个汉子刚开始动手的情况。 但是从最后,那个汉子变招前一瞬间的姿势,苏寒山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人的功夫比起四档头,也只是略逊一筹,要是生死搏杀,甚至可能有一半的赢面。 “刀法要是真好,我也不用到今天才动手了。” 那汉子直接丢了手里的刀,抱拳说道,“我叫朵拉,多谢你,要不是你擒住了路小川,制造出这样的机会,我还得再忍下去。” 苏寒山被某个熟悉的读音吸引住:“哆啦?!” “是朵拉。” 那汉子笑道,“你们可能觉得名字有些怪,我是草原上东边的鞑靼人,自幼仰慕中原的教化,立志要到中原来。” “我十八岁的时候,明朝的皇帝跟草原西边的瓦剌人打仗,被瓦剌人抓走,但是有于谦大人他们,坚决不肯因为皇帝被俘而投降,拥立了另一个王爷,继续打仗,我就在那时候参军。” “后来于谦大人掌权,把我们一批人调到锦衣卫里当差,可惜……” 朵拉的笑容消失,脸色难看起来,“那个被抓的皇帝回来之后当了几年太上皇,发动宫变,夺回皇位,杀了于谦大人,我也只能在东厂手底下听差遣了。” 医馆掌柜的原本被这场变故吓得瞠目结舌,这时听到于谦的名字,竟主动说道:“于谦大人,是那个于少保大人吗,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朵拉说道:“那是正月里的事情,现在已经三月初一了吧。” “这、这,于大人是好官啊。” 掌柜的愣了一会儿,气愤道,“我们这里靠近塞外,以前也不安稳,要不是于大人当初扛住了外邦的进攻,哪来景泰年间,这七八年安稳日子?” “那个太上……那个谁,不也是因为于大人有本事,才能回来的吗,他为什么要杀于大人啊?!” 朵拉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苏寒山并未全然相信朵拉的话,但对方态度很好。 他又自忖,在医馆内只剩一个敌人的情况下,朵拉就算想破窗而逃,他也有把握将之拿下。 于是苏寒山左掌一翻,拍在四档头脑袋上,在把路小川打昏的同时,也借力而退,飘然落回座椅之上。 “既然你们是东厂的人,跑到这偏远小城,对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亮刀子,是什么意思?” 苏寒山之前已经听到,这些人是准备对付于谦的子女和“反贼”,但他不准备暴露自己耳力绝佳的事情,所以多问了一下。 朵拉有问必答,并未撒谎。 原来于谦掌权多年,既有令人钦佩的风骨,手段也是不俗,自然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旧部下。 于谦死后,这些旧部也受到朝廷的清洗,死了一部分,但仍有一部分得以脱身,隐藏起来。 朝中目前,大太监曹吉祥一系的人手,势力最大,对斩尽杀绝这件事情,也最为上心。 曹吉祥有拥立太上皇夺回皇位的功劳,被称为内相,现在更掌管京城三大营的兵马,就连皇帝本身也要对他忌惮三分。 但曹吉祥毕竟年老,如今真正在他们这个派系中起到顶梁柱作用的,是他的一个义子,现任东厂督主。 那东厂督主就定下一个计谋,把于家子女流放,又做出一副要暗中派人,把于谦这家杀成绝后的模样,诱使于谦隐匿民间的那些旧部出手,好一网打尽。 苏寒山越听越耳熟,好像前世看过一部很有名的老电影,跟这个故事有不少相似之处。 “这个东厂督主……” 他想了一会儿,“是叫曹少钦吗?” 朵拉惊讶的看着苏寒山:“他拜曹吉祥为义父之前,名字里是有个钦字,不过那时候他应该不姓曹。” “现在他那令百官胆寒的名字,是叫曹武伯,就连皇帝给他封的爵位,都呼应他这个名字,封为昭武伯。” 朵拉心中对这个少年人的来历是越来越好奇了。 武功这么高,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平阳城,又知道关于曹武伯的小道消息,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中被卷进来的人。 苏寒山心中大感棘手。 平阳城只是偏僻小城,现在看来,他治愈双腿的事情,不是着落在这个小城里,而很有可能,是着落在那些即将赶来这里的人身上。 东厂的人物,于谦的旧部,肯定会在这里有一场碰撞。 可是,后续来的人,不可能都像今天这个四档头的手下一样好打发。 苏寒山双腿不便,搅和进去,风险难料啊。 他沉默良久,朵拉等人也都没有说话。 虽说大家相识未久,但刚才苏寒山那一战,已足够取得决定性的话语权。 “东厂这些人身上应该都带了钱吧,朵拉,请你把他们身上的钱都搜集起来,不要有特殊标记的那种。” 苏寒山等了一会儿,收到一堆钱袋,里面基本都是碎银子,没有铜板,却也没有整锭的元宝和银票。 他看向掌柜的,摇了摇手里的钱袋,问道,“这些钱,能买下这家医馆吗?” 第六章 恨积如山 这些碎银子,不但足够买下这家医馆,其实还多出了很多。 掌柜的只要了两个钱袋,苏寒山多给了他一袋,掂量着手里剩下的分量,摇了摇头。 “既然有这么多钱,大可以用钱让人听话,呵,非要动刀,明明后者更容易打草惊蛇。” 朵拉说道:“东厂番子敛财的手艺虽然不少,但除了肯在京城那些地方花钱,肯为送礼花钱,别的地方,都是只进不出的。” 番子就是密探,东厂这些人本来就有监督官员、探查私密之事的职权,靠着他们手上拿捏的消息,私下里敲诈勒索自不必提。 对那些走了霉运、但还不足以抄家的官员来说,东厂番子一两句话的轻重,笔下一两个用词的差别,就可能使他们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为此向家属收钱,更是成了一种明着来的规矩。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于谦死了之后,朝中格局有一个大的变动。 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文武朝臣受了牵连,即使不是于谦的嫡系,也要被敲打敲打,东厂这些人都趁机狠赚了一大笔。 曹武伯为了斩草除根,让这些人出京城向边疆而来,在这些东厂番子心中,实则都是苦差事,比起留守京城的同僚,少了太多赚钱的机会。 也就是东厂规矩严酷,加上事成之后有大笔的奖赏,才让这些人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想让他们自己主动,在办这个苦差事的过程里,向几个边城草民出钱…… 上到四档头,下到小番子,他们脑子里就不可能有这个念头。 “那我们去后院收拾一下,这就走了。” 老掌柜的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苏寒山,“你们,多多保重啊。” 让他留下他是不敢的,虽然他见过生疮、骨折,乃至身死的某些病人,胆子比一般人大点。 他也同样为于谦的事情义愤填膺,恨不得做些什么,但他毕竟不像苏寒山那么有本事。 他和伙计,还都得顾着自己的家小性命啊。 等掌柜的和伙计收拾好包袱之后,是从医馆后门走的。 前门还被箱子堵着,况且前屋里躺着那么些尸体,要是挪开箱子的时候,被路过的人看见了,也是个麻烦。 朵拉撸了撸袖子,道:“平阳城衙门,一共才八个衙役,筋骨稀松,惫懒成性,倒是不必在意,不过尸体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去后院挖个坑吧。” 他掀开布帘,去后院时。 苏寒山左手往医馆西墙上一按,右手还抓着座椅的扶手,就连人带座椅,腾空而起,落在东墙处。 座椅落地,只发出轻轻的一声“笃”,布帘还未完全垂落,重新被苏寒山左手撩起,可以看清后院的景致。 朵拉回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他并不意外于苏寒山会盯着自己,本来他也没想跑,所以动作并不快。 可是苏寒山太快了。 之前战斗的时候,苏寒山没有看清站在最外围的朵拉。 朵拉因为身材精瘦较矮,加上不愿意给东厂办事,也没集中精神,所以同样没有看到战斗全程。 现在苏寒山带着自己的座椅移动,居然还能来得这么快,落地声音这么轻。 才让朵拉深刻意识到,这个人的功力,到底有多么精纯、深湛! 四档头路小川,在弹指之间就被这人生擒,原来也不只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啊。 ‘此人双腿若是完好,东厂招惹了这么个对头,也许能让姓曹的寝食难安了。’ 朵拉心中觉得有些可惜,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临近荒原,气候冷的时候,风大而干燥,平阳城冬天多有沙尘天气,到二三月份,才会渐渐平息。 当下这个季节,就到了可以在自家门前屋后种些小菜的时候了,院子里的土今天刚翻过,锄头和铁锹,都靠在墙角处。 朵拉正好拿来就用。 东厂番子活的时候,自家住的地方,少说也得比普通百姓大几倍,死了就没那么多讲究。 朵拉先翻开一小块地方的土,往下深挖,试了试土质。 苏寒山看得好奇:“怎么才只挖一小块地方,却挖那么深?” 朵拉今天弄死东厂这些人,也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个决定,脱开枷锁,心情松快不少,不吝言辞的解释起来。 各地土质不同,有的地方,越想往深处挖,就越费劲,把铁锹踹坏都没用。 想埋人的话,只能挖浅一点,把地方扩大一些,坏处就是等尸体腐烂了,臭气很容易透出地表。 而有的地方,土下没有石头,土质软润,就比较适合挖深一些。 苏寒山说道:“东厂还教这些东西?” “东厂管杀不管埋,这些是我以前当兵的时候学到的。” 朵拉试完土质,开始往旁边扩大范围,说道,“我们鞑靼人,以前也常跟瓦剌人打仗,可当初保卫京城那一战,感觉是真不一样。” “人太密了。白天挤在城墙上,晚上也挤,那时候我中原话说得还不太好,但他们都喜欢跟我搭话,黑灯瞎火,每个人说自己老家的东西。” “仗才打了一小半,我就认识了好多人。” 朵拉越说越开心,只是刚笑了两声,笑容就淡了。 仗打完之后,活下来的,却大多都是不怎么在晚上说话的人。 老兵都不会在晚上多话,偶尔还会训斥他们这些新兵,等新兵真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往往也没了爱说话的同伴。 “那个时候,好歹我们打赢了,即使掩埋尸体,我们也还有底气跟土里的人聊天。” “我体力好,挖得快,尸体放的也整齐,有人还开玩笑说,以后要是死了得让我去埋,不用怕在地底下睡得扭了脖子,或者被野狗扒出来叼走。” 朵拉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握着铁锹的双手,像在握一把长枪。 他在草原上从小练刀,不过也是到了战场上,被同伴的鲜血糊了一脸后,才悟出来一个道理。 当兵的人,平时可以用刀,但不能不会用枪。 活人会因长短的对比而害怕,长枪才是硬道理。 死人如果有知,长枪也是最像幡旗的东西,可以给他们一份祭奠。 “嘿,想不到我今天用这个手艺,来埋东厂的番子。” 朵拉敲了敲土,声音低哑,“又有谁能想到呢,赢了的人,被自己人砍掉脑袋,输了的人,却能继续当皇帝,我拼出来的前程,变成一个只能给伤天害理的人当走狗的职位……” 苏寒山听出了朵拉的仇恨和迷茫,一个远离家乡的少年人,经过战场的打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光明前程,却被飞来横祸毁于一旦,只能忍受变故。 这是大仇,也能深恨,可他只是个小卒子,要怎么做,才能报这仇、雪这恨? 痛苦本不可细细体察,更不可用于比较,但仇恨与迷茫交杂的感觉,却似乎有所共鸣,带来本能的联想。 虽然没有关于战场那样沉重至极的过往,可这五年里,苏寒山也有自己的那份恨意和茫然,日日夜夜,做每一件事的不便,都能想起自己的残疾,恨死那个凶手,甚至也恨自己,可他甚至不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动的手。 后来,那些会把自己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的师兄师姐们,也有人在秋猎中落下了残疾,甚至伤重染病而亡,苏寒山才有了报仇的具体目标。 可他,同样没有报仇的能力。 他这么一个残废,要怎么做,才能在有生之年,报复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仇家呢? 坐着轮椅过去,展示一下自己这五年练成的吃喝拉撒的绝技,指望能把那些人给笑死吗? 苏寒山喉咙里不自觉的嗬了一声,指节已然收紧,抓得扶手咔咔作响。 朵拉的仇恨他帮不了,但他至少要抓住上天给自己的这次机会。 治好腿,站起来!倘若四肢健全,他在今年之内,就能开始报仇!! 第七章 县中一夜 平阳城可谓是边疆最偏远之地,夏秋之时,会有行商的人路过这里,或多或少借住些日子,看起来还好一些。 冬天春天,没有商队来往,就会看出来,当地百姓的数量其实不多,而且人口是逐年减少。 很多人养不活孩子,自己活到三四十岁也就撑不下去了,人死而房在,所以如今这城中,甚至有不少房屋,都已经是空屋。 朝廷流放犯人,喜欢往这些偏远的地方去,一来是为了惩罚犯人,二来,也是尽可能的为了给这些地方填充点儿人口。 往东去,要越过好几座县城,路过那些小镇、村庄,走过大片大片的荒野河谷。 才能见到一座在边地百姓所见所闻之中,最为繁华的大城,高河县。 那里每个月都有大集市,每三五天都有行脚商人进出城门,县衙里的衙役、捕快加起来,有大几十号人手。 据说县令大人,还常常会邀请附近统帅四百多兵马的“把总大人”,来县衙里做客。 今天晚上的高河县县衙,也是灯火通明。 县令和把总都在此处,却没有座位,战战兢兢,侍立在大堂下,小心翼翼的打量堂上的那位。 东厂督主曹武伯,坐在公堂大案后面,坐的正是县令最爱惜的那张太师椅,不过却把原本的垫子撤了,另加了丝绢垫子,铺了一层锦缎。 “自从于家的杂种出了京城开始,咱们派出的人手就不断遭到阻挠,加派人手仍然会被拦下。” 东厂大档头皮绍棠,在曹武伯身边扶剑而立,低声说道,“那些也就罢了,可最近咱们大股队伍离了京,那些人居然敢来袭扰咱们一千多人的队伍,拖延咱们行进的速度,真不知道他们背后究竟还潜藏了多少势力。” 站在另一边的锦衣卫千户白琦,则开口说道:“要不是有这许多人贼心未死,督主又何必用于家的三个饵,费心费力,把他们调出来呢?” 曹武伯今年四十多岁,但发丝银亮茂密而有光泽,面容如同青年,整张脸红光焕发,奇人奇貌,气血充沛至极,不怒自威。 他看着桌上的一张张密信,淡然说道:“这些明着冒头的不足为虑,脑袋迂腐,跟于老匹夫一模一样,凭咱们这趟的阳谋就能钓出来,真刀真枪的杀干净了。” “那些还躲在朝廷里面,暗中给他们提供消息和便利的,才更麻烦些。” “这一路上咱们遇到的事情,桩桩件件,你们都要记下来,整理清楚,等回到京城之后,咱们再跟京城那边最近记录的消息,逐日逐条的对比,不怕揪不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皮绍棠脸上露出由衷的钦佩之色,盛赞道:“督主英谋远略,运筹帷幄,上察庙堂,下探江湖,这些人跟督主作对,就是自寻死路,绝翻不了天的。” 千户白琦也连忙说道:“这高河贫瘠,县衙也是简陋不堪,但督主的住所,我已经派人去重新安置,用的都是咱们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赶路劳苦,请督主将就一晚吧。” 县令的卧房没被瞧上,却是书房被大肆整改了一番,里面原本的东西全被清理了出来。 锦衣卫把自己运来的那些东西挑挑拣拣,安放了进去,靠墙的柜子上,摆满了孤本古籍和赏玩的玉器,墙角的恭桶、夜壶,都是错金银的纹路,里面还事先铺了干燥的香料,即使起夜的时候,也嗅不到一点臭味。 桌子上放了一座香炉,是宣德三年,以金银铜十二炼,皇帝亲自过问,铸造而成的上品香炉。 炉内燃的是安眠养神的贡品香料,跟这些桌椅、锦被、古籍的香气,混同而逸,形成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氛围,一门之隔,仿佛两座天地。 曹武伯进了门来,舒展双臂,暗暗点头,果然都是用熟了的物什。 属下为他宽衣解带,等他上床之后,就都退了出去,轻轻关门。 等到躺在床上,闭目片刻之后,曹武伯才想起这房里缺了点什么。 缺了美人啊! 他虽然是个太监,却喜欢赏玩美人,还喜欢新鲜,在京城里的时候,这点要求自然不难满足,想来也是这高河县,实在没有能入眼的,白琦他们才没有安排。 也罢,等这一趟事情办成之后,回去京城,再好生补偿一番吧。 他正要再度闭眼,忽然脸色微动。 哗啦!!! 瓦片破碎,椽子断裂,碎片中混着一道人影,轰然坠落下来,把整张床榻,打得四分五裂。 刺客这一招威力十足,却瞧出床上已经没人,不假思索的将手一抖。 他手上那把看似粗铁棍的兵器,顿时撑开,原来却是一把黑色大伞。 伞面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给遮住。 桌子上的茶壶,被曹武伯一掌震碎,碎瓷片如同千百点夺命暗器,全打在伞面之上,却没有一块瓷片能够打穿。 雨打芭蕉般的声响中,反而有好几块瓷片被弹开之后,仍然能够钉在墙砖之内。 瓷片本来脆弱,却能够有这样的表现。 只能是因为,曹武伯在刚才手掌与茶壶接触的一刹那,就把自己的内力,布满了茶壶内外的每一个角落,才能使反弹之后的瓷片上,仍有内力未曾消散。 这个东厂督主的功力,赫然已经到了刚柔并济,寄气不散的程度,放眼当今武林,遍属朝野正邪,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屈指可数。 可那把大黑伞和那个持伞的人,亦绝非凡物。 大伞如同昙花盛放,刹那撑开之后,急推向前,又顺势合拢。 空气中传出“呜”的一声裂响,刺客手中的伞,如同一个大铁锥,以千军辟易之势,冲撞过来。 这伞开之时,曹武伯看不到伞后之人的具体动作,合拢的又太快,使人的眼睛,来不及接受这种变化。 敌情不明,曹武伯不愿硬接,身子一晃,已经肩靠墙壁,探手抓上了书柜侧面的宝剑。 他并没有准备抽剑,因为他的转轮王剑,剑身比一般的剑更长,质地坚硬,仓促间抽剑,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一些,很可能给敌人留下破绽。 因此他这一抓,是直接把剑鞘侧面的系带扯断,准备连剑带鞘,当一根棍棒使用。 谁知,在曹武伯拿到自己兵器的时候,那个刺客根本没有继续向他进攻,只略微变了一点方向,直接撞碎了房门,一鼓作气,冲杀了出去。 曹武伯来到门口,那道人影已经在远处房梁上跳了下去,消失不见。 门外只剩下两个刚才被刺客撞飞的守卫,跌在地上吐血。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曹武伯眼睛眯起,整张红润的脸,更赤了几分,“好刺客!” 皮绍棠和白琦匆匆赶来,正要说话,却听到城外有异响。 皮绍棠大惊:“爆炸?这些人连火药都能弄到?!” 白琦侧耳倾听:“这点动静,不算什么,应该只是民间弄到的一点火药。” 曹武伯脸色却阴沉了少许,若有所思。 很快有人飞奔来报。 他们白日因为人多,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刚刚有人乱箭突袭,箭上有火,锦衣卫动作之时,又有人攻击马厩,利用火药,惊散了马群。 白琦脸色很是难看,这附近已经是荒野地带,这么多马在荒野上跑散,想要找回,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 恐怕他们直接靠两条腿走路,追上流放队伍的可能性,都比找回马匹更高。 “这些逆贼,真是不择手段,奸计百出。” 皮绍棠冷笑道,“不过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早在京城的时候,除我以外,其余四大档头,就都已经乔装改扮,率人出动,前堵后追,等他们上钩。” 之前跟那些人交过手的,最多是寻常的锦衣卫,还有五档头曹添、三档头毛宗宪,分别率领的人马。 二档头贾廷跟踪的距离放得较远、四档头路小川则绕到前面守株待兔,都没有暴露过。 “只要他们还想救于家的人,必然会被拖在平阳城,足够我们赶到了。” 第八章 两方到来 三月初四,平阳城中。 大早上的,就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热水和馒头。 城里虽然贫瘠,但有些人是当年被流放的犯官后代,耳濡目染下,还是乐意从自己辛苦赚来的铜钱里面拨出一两枚,换些清晨的享受。 卖水的从门前路过时,医馆的门也打开了,照旧是买了三包馒头,两壶热水。 “二哥,昨天城里还是没有外地人出没吗?” 苏寒山坐在柜台后面,接过馒头的时候,问了一句。 卖水的汉子,叫水二郎,城里年轻些的人就叫他二哥,闻言连忙说道:“没有。放心,我们城里大把没事干的,早晚都盯着呢,要是有,按你说的,清晨、入夜两个时间,会有人来告诉你。” 苏寒山接过馒头,点头道:“多谢。” “哎哟,我们也都是收了……嘿嘿,苏小哥,你出手也太阔绰了。” 水二郎出去挑起担子,说道,“中午还是照旧,让老王家小酒馆的送几样饭菜过来?” 苏寒山嗯了一声,挥手与水二郎道别。 朵拉从后院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寒山眉头紧皱的在那里啃馒头。 水二郎做的馒头,虽然不算松软,还有点发黄,但嚼两口却能吃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多吃两口之后,倒一碗热水咕嘟下去,整个人都舒坦。 每天只早上吃这么一顿,就算连着十天如此,也不会腻。 苏寒山当然不是嫌弃馒头的口味不好,只是他心中太焦躁了些。 他在这里,一共也就只有十天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三天多、快四天了,治愈双腿的事仍然没有什么进展。 费尽心思审那个四档头,能问的都问尽了,最后也只是能初步判定,东厂没有什么人或物,能够治愈一个双腿瘫痪五年的人。 苏寒山又不敢大意的,仔细打听了平阳城当地的种种消息、逸事、传说,果然当地也没有什么线索。 那么希望大半就落在于谦旧部那些人身上。 可于谦的旧部怎么还没来呢? “你们赶路的时候,到底比于家子女超前了多少?” 苏寒山沉声说道,“提前好几天跑到这里来设伏,也太可笑了,真就笃定那些人不会跑到别的路线上去吗?” 朵拉愈发肯定,苏寒山跟于家关系匪浅。 “是你太着急了。” 朵拉啃了一口馒头,“从平阳城再往西就是荒漠,他们如果直接从东边城镇绕过平阳城,闯到荒漠里面,食水不够,夜里骤寒,最后必然死在荒漠中。” “而东边,有东厂的人马,加上他们调动的各地县衙、卫所的士兵,罗网状的巡回排查,逼迫于谦旧部,向西而来。” “所以他们绝对要在平阳城休整一番,补充食、水、药、衣,说不定还要买些当地的骡子、骆驼,才好继续西行,借荒漠摆脱追兵。” 苏寒山前两天,就已经从四档头嘴里听过差不多的解释,也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时间紧迫,他的耐心已经快要煎熬殆尽。 “急也没用。” 朵拉又给他倒了碗水,劝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就算我们主动向东去找,又能查看多大范围?只怕反而弄巧成拙,跟他们擦肩而过。” “你若想雇那些百姓帮忙,也不成。出城搜索之难,可不比只在城里传传消息,想让他们出城这么大动作,再怎么样也会让当地人感到蹊跷的,你的银子也不够。” 苏寒山真要气的笑出声了。 在武馆里熬了五年,幸运万分的触发了金手指,穿越了世界,治愈双腿的希望,好像就已经到了眼前,现在却还是要继续熬,被动的等待着。 他从刚穿越的时候,就把情绪憋着,尽量让自己平静点,不敢太过惊喜,生怕事后落空,落差太大。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果然是够明智。 可惜,心情这种东西,不是想压就能压得住的,这几天里,他的患得患失还是越来越严重。 苏寒山沉着脸,把嘴张到最大,两口咬掉了一个大馒头,默默的灌了一碗水下去,闭上眼睛,开始练功。 把心情的起伏,全部宣泄到内力的运行之上,维持表面的平静,是他五年里养成的好习惯。 虽然这几天,这个习惯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好歹还是让他心口火急火燎的感觉,降下些许。 他练一练,缓一缓,中午吃了一顿,上了趟茅房,回来继续练。 门外日头西斜,到了下午,苏寒山耳朵一动,突然睁眼,死死的盯着某个方位,视线缓缓的移动。 好像他的目光能够穿透医馆的墙壁,看到街面上逐渐走来的人。 进门的是一个头裹棕巾、身材敦实的短须汉子,和一个头戴斗笠、脸颊微圆的青年人,两人都是劲装打扮,有些憔悴的痕迹。 那汉子两只手,各拿着一件灰蓝粗布缝制的长条口袋,明显是装着兵器,青年人手上则抓着一张药方,放在柜台上一推。 “请看看有没有这些药,凡是有的,全给我们包上。” 苏寒山看了一眼朵拉,朵拉微微摇头。 这个意思是他不认识。 于谦旧部多了去了,朵拉只是早年在于谦帐下当过兵,不认识也正常。 而东厂那边,当初夺门之变的时候死了一大批,后来从各方面抽调人补充进去,朵拉才进了东厂。 除了同属四档头麾下的人,朵拉也就只能认出曹武伯、白琦和几个档头的脸罢了。 “你等会儿,我看看。” 朵拉拿着药方,转身对照药材橱柜上的那些铭牌。 苏寒山则跟那两人搭话:“两位看着有些劳累啊,是远方来的吗?” 短须汉子道:“我买药,你卖药,反正我给得起钱,别的别多问。” 斗笠青年则打量了一下这家医馆,所有物件都很老旧,医馆里两个人的年纪却都不大。 地面原本应该铺过碎石,又多铺了层黄土,却还是隐隐能看出一些斑驳的痕迹,不像是水泼造成的。 病人的血?一般病人不会流这么多血吧,还分在好几个地方。 斗笠青年心生警惕,笑道:“我们是远道而来,探访亲戚,每三年都会来一趟,记得上回来,好像还是另一位掌柜的?” “是吗?” 苏寒山好不容易等到外地人,对这试探有些不耐,正准备提几个重要的名词,切入正题,门外却又传来不一样的脚步声。 有个看着四十多岁、方巾黑须的学究,带个背着书篓的仆从走了进来。 那学究看了看医馆里的客人、主人,视线也从地上扫过,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张药方:“麻烦帮我照这个方子,抓三副药。” 朵拉转过身来,又转过身去。 得,又不认识。 要么不来,一来来两波,倒是成功让苏寒山压住了心里的急躁,露出一点笑容。 “请等一会儿,要先帮那边的客人抓药。” 学究打量着朵拉拉开抽屉取药材的动作,看出有些生疏,面上则笑道:“我家有些急事,不知道能不能先给我抓。” 他身后仆从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在柜台上,朝另外两个客人推了推。 那短须汉子扭头看他:“怎么,有钱了不起?我家也有急事,先来后到不懂吗?” 斗笠青年拉了大汉一把,歉然道:“我家的事确实也颇为紧急,这钱,我们不能收。” 学究略一沉吟,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连着柜台上那块一起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 叠在一起的两块碎银,被他两根手指一捏,顿时扁了下去,压成了一个整体,指痕宛然。 短须大汉脸色一变,被这个学究的指力所惊。 银子虽然比铁器柔软,但一般人也要用牙齿去咬,才能在表面留下齿痕。 像这样仅用两根手指,把两块碎银直接捏扁,指上的刚劲,着实是非同小可。 “加一倍份量,能不能换我家先来?” 学究笑盈盈的把银子递过去。 斗笠青年接过那块银子,双掌交叠,将之握在手心里,过了数息之后,手掌一搓,抛在柜台上的,已经是一个圆滚滚的银珠。 银珠弹跳之时,斗笠青年又用一根手指压下,把银珠嵌入了柜台之内。 “呵呵,好本事,可惜伤了主人家的柜台。” 那学究眼神一凛,左掌在柜台上一拍,银珠突然崩射出去。 斗笠青年左手猝然一动,捉住银珠。 学究右手翻掌探出,五指成爪,掌心向外,抓向斗笠青年左手肘弯内侧。 他已经从斗笠青年刚才的反应看出,对方是个左撇子,这一手抓下去,倘若抓实了,必然能抓断对方手肘上一根大筋,损及骨骼,这条手臂,也就算是废了。 这两边人马来历不同,各自都心怀戒备,却也都有所忌惮。 之前言语交锋,手上展露本事,都是浅尝辄止,算是各有保留的示威和试探。 没想到这学究突施辣手,翻脸之快,使斗笠青年就算早有防备,也不能完全避过了。 就在这时,一只拳头突然打在那学究掌心之中。 第九章 武道差异 苏寒山右手握拳,食指指节向外突出。 这一拳打中,让那个学究觉得一股酸痛,直透手背,中指和无名指都突然弹直,爪不成爪,索性翻手变招,并掌如刀,切向苏寒山小臂。 苏寒山手臂一缩,食指中指同时弹出,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根手指的指甲,正好弹在了学究手腕处,凸起的那块骨头上。 每个人手腕处那块骨头都会略微凸起,有时不小心磕到,也得缓好一会儿。 这下陡然被击中,学究只觉自己的骨头,好似被铁弹珠打了一下,右手整个小臂都痛得暂时无力。 接连两下吃亏,学究生怕对方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连忙右手一收,左掌呼的一声,运足功力,拍了出去。 苏寒山还是一只右手迎敌,横掌一拦。 只听砰的一声震响,学究被震退一步,蓦然侧身疾走,眨眼间离开医馆。 “哈哈哈,好本事,药方留着,明天我来拿药。” 那仆从始料未及,脸色惊恐,踉跄了两步,匆忙逃了出去。 斗笠青年盯了苏寒山一瞬间,也一把拉住大汉,三两步退到医馆外。 “药材日后来取,再会!” 他们反应都快,朵拉人在柜台后面,没来得及阻拦。 “你怎么就让他们走了,还看不出究竟……” 朵拉回过神来,“对了,他们两边都不可能只有这点人手,既然分不出来历,不如让他们各自去跟身后的人会合。” “平阳城中已有你的耳目,到时看双方各有哪些成员,也就能分出来历了。” 苏寒山愣了一会儿。 朵拉刚才说的,确实是他为了应对双方人马,做的一些准备。 不过他刚才没有继续出手,也不只是因为这些理由。 还有部分原因是,刚才双掌相对,毫无花哨的内力接触之时,苏寒山猛然察觉到一些东西,脑子里闪过些稍纵即逝的念头。 那个学究模样的人,功力之深厚,如果放在大楚王朝那边,应该也有气海十六转左右的水准,可能还要更高一些。 但是他的内力性质,实在是太“柔软”了。 双方对拼一掌,那人虽然不敌,但竟然也没有当场吐血。 而苏寒山的手掌,更是没有出现半分被撼动的感觉。 这很不合常理。 要知道,在大楚王朝那边,正常气海十六转的人,对拼气海二十四转的人,即使弱的那一方练的是阴柔功力,也该在一招之间被震伤内脏。 而强的那一方,则也必然会被撼动。 就好像用铁汤勺去敲铁块,汤勺的振感会很明显,更容易受损,但铁块作为强大的一方,也是会振动的,只是幅度更小罢了。 “奇怪,太奇怪了。” 苏寒山说道,“朵拉,你觉得刚才那个学究的武功路数,是刚是柔?” 朵拉说道:“显然是迅捷猛烈,走刚硬路数的。” 苏寒山:“那我的武功算什么路数?” 朵拉满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出手的时候,功力刚强得不可思议,这还用问吗?” 松鹤纯阳功,本身就是以中正平和,醇厚绵长而著称的武功,可是与这个世界的武功心法一对比,竟然显得无比刚猛霸道。 苏寒山不自禁的回忆起一段往事。 前两年,苏寒山这一世的父亲刚失踪的时候,松鹤武馆的情况雪上加霜,苏寒山心中实在难以忍耐,曾经也想要为武馆做些什么。 那时候他功力已经不浅,用绳索缠绕双腿,绑成一个盘膝的姿势,另一端系在腰上,避免累赘,然后手持两根拐杖,代替双腿行走,来去之间,也颇为迅捷,可以持续运动小半个时辰,并尝试以拐杖演练一些招式。 苏铁衣一开始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在苏寒山觉得自己已经熟练了新的运动作战方式后,苏铁衣怕他贸然出门,跟其他武人争斗。 于是,苏铁衣先从自家武馆选了个弟子,让他跟苏寒山对练。 那个师弟的功力,比当时的苏寒山低了六转左右,练的也是平和绵长的松鹤纯阳功。 可是苏寒山的拐杖跟那个师弟的拳头刚一碰撞,木质的拐杖就直接炸碎了。 两招之后,两个拐杖全碎,那个师弟,只是双手上多了两道红印而已。 如果二者继续交手,苏寒山以掌拍地移动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个师弟施展步法的追逐。 苏寒山那时候还很不服气,觉得是拐杖材质太差,来不及发挥出自己功力上的优势。 苏铁衣就请人给他打造了两柄镔铁拐杖,再次跟那个师弟交手。 那师弟手里,只拿了两根木质短棍。 铁杖与木棍相撞,这次碎的是师弟手里的棍子。 可是苏寒山也因为铁杖上的反震之力,直接被震得倒跌在地。 当时他虽然还有左手的另一支铁杖杵在地上,却根本止不住那股反震后仰的力道。 拐杖所能带来的稳定性,比起健全的双腿,终究还是差得太多了。 如果苏寒山分出更多内力,在拐杖插入土中的时候,把拐杖周边土壤也一并加固,倒是可以更稳固些,可是这样做,另一只手剩余的内力,又怎么扛得住对手的攻势呢? 苏铁衣那时才告诉他,自古以来,不是没有气海境界的残疾武者,利用双拐代腿行走。 但那也就只能用来对付些气海三转以下的人物,对上稍高一点的武者,就难以拿下。 而且常用双拐,会导致内力运行的习惯产生本能的变化,久而久之,双腿也就彻底坏死无用了。 那之后,苏寒山坐回了轮椅,再也没用过拐杖,那段时间也不愿意说话,甚至感觉自己比刚瘫的时候更不知所措。 可是今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拐杖打法。 朵拉刀法很凌厉,是从小在草原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内功上则并不多么精通,路小川又不是风格硬朗的人,被拿下得也很快。 苏寒山跟他们接触,虽察觉到彼此内力的不同,却只觉得是他们功力低微。 然而刚才一战后,苏寒山审视起自己之前忽略的东西。 原来不是路小川功力太低,而是这个世界的内功心法,练出来的内力,比起大楚王朝的功法来说,普遍的“柔和”了一大截吗? 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只凭拐杖提供的稳定性,苏寒山也能够跟这个世界的武人交战,不必拘泥于之前靠双手移动的方式了? 那手段可就能灵活太多了。 “朵拉,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曹武伯能够以隔空掌力,在两丈以外把人打成重伤。” 苏寒山口干舌燥,问道,“而且他虽然懂得刚柔并济的上乘武学宗旨,真正作战,其实还是偏刚硬的路数?” 朵拉点点头:“怎么了?” “那我做个假设……” 苏寒山组织了下语言,“如果他手上没有兵器,也不方便躲闪,有一根几百斤重的木头,被铁链悬挂在半空,朝他撞过来,他会怎么做?” 朵拉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沉肩活腕,略微后仰,用柔韧手法抵消冲劲啊。” “我当初见过类似的情况,曹吉祥和姓曹的,一起审问犯人,那犯人是个横练的高手,本来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不知道是不是临死潜能爆发,居然挣脱束缚,一头撞了过去,姓曹的下意识就是这么应对的。” 习武之人的本能,大半都是长年修炼武功培养出来的习惯,与所练武功的根本风格相接近。 这个世界的武功心法,果然跟大楚王朝的武道体系,有本质上的不同。 不仅仅是在于上限,更在于内力的特质。 一个人既然内力深厚到能在两丈以外伤人,换了大楚王朝那边的武者,就算是个修炼阴柔武功的,也会毫不犹豫的直接一掌按停那区区几百斤的木头,纹丝不动,绝不考虑什么柔韧卸力。 根源上的风格差异,虽然不代表本质柔和的一方,战力就一定比不上另一种风格的同境界武者。 但却代表,苏寒山这个身体不便的人,在利用拐杖跟两种风格的人交战时,会出现大相径庭的结果。 “我拐杖呢……” 苏寒山呢喃道,“把菜刀拿来,找两根好木头,不,直接拿铁锹和锄头的柄吧,我要削两根拐杖!” 黄昏时分,好几个无论怎么看,都普普通通的当地百姓,来到了平阳医馆,七嘴八舌的阐述他们各家在门窗后面看到的景象。 朵拉汇总着这些消息,得知那个短须大汉和斗笠青年,身边还另有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中,有人抱着一个女孩,很是小心,还有人抱着个男孩,暂时住在北城门没人打理的将军庙那块儿。 而那个学究和仆从,去了有不少空屋的城西。 另外有人看见,不少外地人之前也去了城西,加起来可能有三四十个。 朵拉已经可以判断出哪一边是于谦的旧部了,就转头看向苏寒山。 苏寒山同样听到了所有的消息,却完全不像这几天一贯的焦躁模样,反而很是沉静,似乎非常爱惜的,拿菜刀修整着身边的两根手杖,把手杖顶端,修成圆球的形状。 不知道是不是朵拉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苏寒山的眼睛在发亮。 第十章 双杖凌空 满天黄云,西方残霞。 平阳城的暮色,别有一番滋味,但东厂的人,并没有这个心情去观赏。 “你是说,老四那伙人可能出了岔子,本来应该由他负责的平阳医馆,现在落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里,那人的武功还在你之上?” 三档头毛宗宪坐在桌边,额头饱满,两颊有肉,下颚棱角分明,面相威武,却总带着几分煞气。 “明明咱们东厂才是猎人,想不到进了这城,局势反而变得不明朗了。” 学究模样的中年人也坐在这里,正用药油搓着自己的腕骨,口中说道:“这些叛贼要不是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要督主大动干戈,设下这么一局了。” “我看,袭击督主营帐、惊散马群,劫走于家儿女的,还有如今平阳医馆的人,甚至可能是三批人马,彼此之间也未必熟识,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要在这件事情里面,跟我们东厂作对,都是逆贼。” 他话音刚落,五档头曹添就一拍桌子。 “既然如此,咱们先集中人手,把其中一股灭掉!” 这话狠劲十足,却让学究摇了摇头。 “平阳医馆那边的人,底细很不明朗,具体有多少人也很难弄清,但能对付了小川他们,就不可小觑。而劫走于家子女的那批人,在这一路上,跟你们俩斗了不止一回了,同样是劲敌。” “咱们要灭其中一股,并没有十足把握,还可能要被另一伙人占了便宜。” 毛宗宪也点头说道:“我们没必要跟他们硬拼,只要把他们拖在城里,等督主的大股人马一到,不愁他们还能翻得了天去。” 学究问道:“你那边办的怎么样了?” 毛宗宪说道:“我部下已经把城里能出售大量干粮、净水的店铺,都做了标记,找出了卖骆驼的,给那些骆驼下了药。” 学究点头道:“好,那他们就算要走,也不能轻易换乘,还得让自己的马养足了气力,这就足够拖他们一段时间。” “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咱们再突袭他们一波,不求伤人,只求伤马,一得手就撤,跟他们游斗。” 曹添说道:“把他们逼急了,难道他们不能自己背粮食和水?” 学究一笑:“所以咱们做事要有度,一步一步的来,不能一下把他们逼得太急。只要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肯只凭自己的脚力进荒漠的。” 毛宗宪却迟疑道:“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有人能拖住督主的脚步,有人能提前到平阳城占住医馆,这些都是咱们想不到的事情。” “那现在城里这伙人,会不会也有什么咱们意料不到的手段?” 学究嘶了一声,抚须沉思,良久不语。 曹添有些不痛快,故意找茬:“你这一路上要跟在咱们后面,充作后手,不出力,戴面具,也就算了,如今大伙都会合了,这面具怎么还戴着?” 学究也不动怒,伸手揉了揉脸侧,没一会儿就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老了十几岁,也更显清瘦的脸来。 此人正是东厂的二档头,贾廷,倘若他当时在医馆里用的是这张脸,朵拉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是该多防着点。” 贾廷有了决断,“咱们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当做定金,再请一批人来帮忙。” 毛宗宪疑惑道:“这附近还能有什么可用的人吗?” “呵呵,你们到底年纪小了点,有些事情不那么清楚。” 贾廷颇有些自得,“我那阵子,带人跟在你们后面,可不是每天就干等着看戏,也是有重任在身的,四面八方的动静,都要体察清楚了,随时准备接应你们。” “也就因此,发现了一个熟人。” 十几年前,有个号称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名为“黑石”,耳目众多,手眼通天,势力之大,遍布大江南北。 那时就连朝中大臣,都有不少人跟“黑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时常给“黑石”送钱。 不过那些人在北方做事,天子脚下时,往往还收敛着点,行动的时候都蒙面藏身,而负责江南生意的人,行事就比较嚣张。 “黑石”分派在南方的第一高手,号称飞龙,刀法极快,杀人就从不蒙面,都是快马奔腾,从大街上肆意闯过。 后来“黑石”处于京城的总部瓦解,老首领身亡。 飞龙结仇太多,没了组织背后的关系支撑,被江南的官府、黑道一起通缉围杀,只好销声匿迹,逃到西北边疆,做了马匪。 他们那伙人,本来应该是在高河县附近出没,毕竟那边还算是有点油水,再往西,想抢也抢不到什么了。 可近日东厂大队人马的靠近,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主动向西逃窜。 “我跟你们会合之前,几次探查到那伙马匪的踪迹。” 贾廷说道,“他们现在,就在平阳城东南方不远的那座溪谷之中藏身,只要带上足够的银子,再加上咱们东厂的身份,让飞龙来帮个忙,应该不是难事。” 曹添年少时也听过飞龙的名声,对此并无意见,只道:“定金而已,没必要把咱们自己腰包都掏空,让手底下人凑一凑吧,等事情办成后,大可以让他领朝廷的赏银。”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 贾廷让自己的心腹三人,带着银子,单刀快马,趁天黑之前出城。 他们大略知道,于谦旧部是在北城门附近盘踞,所以特意让这三人从南城门而出。 于谦旧部的人数,毕竟不如东厂的人多,连日苦战跋涉,必然不能顾及全城。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于谦旧部对这件事毫无察觉。 入夜时分,他们自己捡柴生火,在将军庙荒废的后院中吊起几口锅,烧了些热水,还在火堆边烤了几串干粮。 其中一个较小的锅,里面放了些盐巴和切碎的野菜,烧开之后,丢了几个饼子进去,做成野菜糊糊。 “来。” 斗笠青年把一碗糊糊递给了于冕,让他去喂自己的小弟。 于谦有二子一女,长子于冕早已成年,次女于欣十三岁,小儿子于康才十岁。 斗笠青年自己也盛了一碗糊糊,走到于欣身边。 扶着于欣的是个瘦高中年汉子,名叫铁竹,眼中满是担心:“我们的金创药快用完了,你们没拿回药来,这姑娘的伤今后该怎么办?” 他们跟东厂番子作战的时候,有支袖箭,险些射中于康。 于欣小小年纪,居然眼明手快,撞开弟弟,自己左肩却中了那一箭。 她年纪尚小,箭头刺入却深,斗笠青年等人不敢贸然拔箭,只好把箭杆折断,给她敷药,再用绷带固定,希望等找到大夫后处理。 斗笠青年看着嘴唇干裂,眼睛似乎也难以睁开的小姑娘,叹了口气,用木勺给她喂那野菜糊糊。 “医馆那人虽然古怪,但我事后想来,他应该也不是东厂的人。” 斗笠青年说道,“当时情况复杂,我们被他功力所惊,退得太急了,明天我再去一趟看看吧。” 短须大汉名叫朱骥,自小在军中长大,性子粗豪,叫道:“大不了硬抢,我拖住他们,你去拿药。” “不!兄长你明天就别去了。” 斗笠青年名叫朱辉,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这伙人的主心骨,不容拒绝的说道,“你性子勇猛,还是留在这里,跟大家互相照看为好。” “我一个人去,临机应变,倘若事有不对,我也比你更会逃跑。” 突然,在院墙上警戒的两个人回头,对他们晃了晃刀子。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手掌摸上了自己的兵器。 夜色四合,天上见不到几颗星星,却有冷月高照。 荒废的庙宇附近没有住人,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这些于谦的旧部,只能听到近处柴火烧裂的声音,锅中水沸腾的声响。 可很快,耳力最好的几个人,听出了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朱辉艺高人胆大,左手横剑,右手摸上腰间镖囊,轻声一纵,就上了院墙,却被她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寺庙后方的街道上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脚步却很轻快,这也就罢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另一个人,那人好似盘坐在半空,衣服下摆垂落,遮住双腿,仅用两根拐杖点地而行。 是真的“点”地。 约有四尺长的拐杖,就那么轻飘飘的在地上一“点”,一划,整个人就平平的移出去一丈开外。 行云流水般的节奏,让人觉得那个人不是在陆地上移动,而像是坐在船上,悠哉悠哉的摇着桨。 这份功力,稳得令人心头发颤。 第十一章 刀剑试炼 朱辉握剑的手紧了紧,已经认出那两个是平阳医馆的人,率先开口:“两位夜半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送药。” 苏寒山抬头看去,道,“也是送个人过来。” 朵拉把背上的麻袋放下,解开绳索之后,先从袋子里掏出打包好的几份药,然后把麻袋往下一扒。 衣服上沾满土渍,肩头还有血迹的路小川,就暴露在月光之下,歪倒在地。 朱辉皱眉,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人是东厂四档头路小川,你们有认得他的吗?” 苏寒山此话一出,朱辉等人还将信将疑,院子里的铁竹反应却很大。 他迅速把于欣交给另一个人扶着,两步助跑,跳上院墙,朝外看去。 “路小川?真是他!” 铁竹多看了两眼,激动的一把扯下了头巾,露出一个只有寸长短发的脑袋。 “当初去抄我家的东厂番子,就是这个狗贼带的队,这张脸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天那几个来饮酒的兄弟,都死在他们手上,只有我一个逃出来,刮了头发胡须,装成和尚,才混出了京城。” 他神情激动,恨不得跳下墙去,却被朱辉拽住。 朵拉一笑,抓住路小川两条手臂,拎起来晃了晃。 那双手臂如粗麻绳一样晃动,里面的骨头,显然是断成好几节了。 朱辉这才放心,松开铁竹,自己也跳了下去,左手剑却并未归鞘,只是反握而抱拳,道:“在下朱辉,父、兄都曾在于大人帐下效力,两位也是为了于大人,对付东厂这些番子吗?” 朵拉说道:“京城一战的时候,我在于大人帐下当过兵,后来调到了锦衣卫,不过路小川,是被这位苏寒山兄弟擒拿的。” 铁竹踹了路小川一脚,听到路小川倒地之后,还发出几声低哼,顿时大喜。 “还没死?好,苍天有眼,让我有机会亲手报这个仇。” 朱辉本欲阻拦,但转念一想,东厂的人抓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个档头,最多用来威胁他自己嫡系的属下,面对其他档头率领的人手,效果就微乎其微了,带着累赘,杀了也罢。 但人毕竟不是自己抓的,朱辉还是先向苏寒山问了一句。 苏寒山已经把能问的都问过,今夜带这个四档头过来,本就是有拿他祭旗的想法。 铁竹当即抽刀,一刀把四档头剁了。 这厮当日就想杀了苏寒山,今日自己的性命,终于也了了账。 “贺虎,杨大,莫砚,你们泉下有知……” 铁竹念叨了几句,脸上又悲又喜,转身就对着苏寒山跪了下去,直接磕了两个头,“多谢你!” “杀一个四档头,不算什么。” 苏寒山说道,“东厂已经又有三四十个人进了城,里面恐怕不止一个档头。” “今天他们有人来过医馆,定然已看出些端倪,既然结了死仇,我看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突袭他们一波,争取把他们干掉。” 朱辉惊讶道:“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苏寒山点点头,这时破庙后门打开,朱骥等人也走了出来。 “不过……” 苏寒山说道,“在对付东厂那些人之前,我想先请你们跟我过几招。” 朱辉说道:“这是应有之义。” 她只以为,苏寒山是想考验一下自己这一方众人的本事,并未多想,就示意朱骥先出手。 朱骥白天见过苏寒山的功夫,并不因为苏寒山用着双拐,就轻视了他。 “小心了!” 朱骥连刀带鞘的握在手里,左手握刀柄,右手握刀鞘前半段,用的招数,竟然跟朵拉有六七分相似。 不过朵拉出刀求个快,每一刀其实只用三四分的力道,抽刀、变向、突刺的时候,才能够保证是最迅捷的状态。 朱骥这一刀,则是以一股沉猛的力道,身体前倾,大跨步冲刺似的往前一捅。 苏寒山要依靠双拐行动,如果敌人用劈、扫之类的招数,他挡起来都要更方便一些,只有面对捅刺的时候,相对艰难。 但他先找上友方,就是存了要检验一下的心思,看自己双拐状态在这个世界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对方攻势有难度,正中他下怀。 嘭!! 苏寒山双手齐动,左手拐杖向身后地面一戳,斜向支撑自己的身体,右手拐杖,笔直的点在刀鞘顶端。 朱骥前冲的身子,骤然为之一挫。 苏寒山右手内力一放,拐杖尖端,像是崩开一小圈稍纵即逝的模糊气环。 朱骥的刀鞘前半段直接炸裂,刀身颤鸣,左手虎口一痛,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被这股力量崩得连退两三步,还踉跄了下,险些跌倒。 不过就在这瞬间,朱辉的身子一矮,右手飞镖贴地打出,直取苏寒山左手那根拐杖。 苏寒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手那根拐杖,在快不及眨眼的瞬间一抬,又压了回去。 那根飞镖,刚好在拐杖抬起的时候,进入拐杖原本的位置,又被瞬间压回原位的拐杖,直接打落。 因为这一抬一放的速度太快,苏寒山的上半身,都没有出现半点晃动。 可朱辉发出那根飞镖之后,攻势并无丝毫停歇,直接以一种近似双膝跪地的姿势,旋转着身子向前杀出。 这样前进,比起她哥刚才跨步冲刺的速度,竟然也不慢分毫。 苏寒山右手拐杖向下一劈,刚好与朱辉反握旋斩的长剑撞上。 双方的兵器都灌注了内力,但木质的拐杖并无半点损坏的迹象,还发出“当”的一声。 朱辉早有所料,也没指望靠兵器占便宜。 捉住双方兵器碰撞的一刻,朱辉半蹲着的腿脚突的发力,右手也推住左手,陡然起身,将长剑对着苏寒山横推了过去。 她这一招使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内力还是肢体力量,用的都是纯粹的刚力,比她哥哥还强出一大截。 更关键的是,她的力量并不是单一的冲劲,而是混杂着由下而上的“掀劲”。 苏寒山左手拐杖放在身后,面对来自正面的冲击,可以有足够的支点来对抗。 可是,当对方试图把他撞得飞向半空的时候,无论是哪一根拐杖,都不可能给他提供一个向下的力来稳住身体了。 朱辉的谋算,堪称绝妙。 可是有一点,她还是没有料得准。 在她身体挺直的前一刹那,苏寒山右手拐杖上,本该用来与她对抗的力,就已经提前产生了变化。 他的右手拐杖,不再是保持着下劈、下压的力道,而是比对方起身推剑的动作,更早一分的上扬、竖直。 朱辉尚未站直,苏寒山握着球形手柄的右拳,已经从横着的长剑下方打去,击中她胸腹之间,将她推飞出去。 “咳咳咳,好、好功夫!” 朱辉咳嗽了两声,看向苏寒山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苏寒山的右拐重新落地,目光闪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朱辉的招式、机变,明显比当年跟自己对练的师弟强上不少,甚至功力也要更深厚一截。 她还很懂要怎么针对双拐状态下的苏寒山。 刚才那套打法,实际上就是想要达成,类似当年苏寒山使用镔铁拐杖时的场景。 因为敌我双方刚力的对抗,使苏寒山猝然失衡,倒跌在地。 可是,因为她的内力本质不够强硬,单靠兵器上的内力碰撞,远达不到理想中的效果,她就需要依靠自己的肢体动作,来尽可能的为这一招,增加更多的“刚劲”。 这就是她没能得手的原因了。 肢体的运动带来的刚猛意味,比大楚王朝的武人直接一个意念迸发至刚内力的过程,实在是慢了太多了。 苏寒山彻底肯定了。 假如这个世界,真有那种功力超越他六转以上的高手,可能直接刺穿他心脏的难度,都比一击震倒他的难度低。 “好!” 苏寒山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干掉东厂那些人吧!” 第十二章 不可逃脱 东厂番子,名声虽然不好,但确实是训练有素。 他们在平阳城中找了临时住所之后,就已经定好了,分三批轮值,就算是月上中天之时,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醒着。 而在已经睡着的人之中,还有一半,是陪着马睡的。 他们白天找了两个相邻的院落,把本就残破的院墙推倒,使两个院落和中间的街道,连成了一大片平地,供这些马休息,入夜之后,还给这些马塞了耳朵。 这是他们前些日子,收到高河县那边的消息之后,新加上的防备手段。 其实,如果是在白天的话,大批的马一起冲锋,跑起来之后就有群体的感觉,就算是面对火铳、火炮的声响,也不会畏惧。 而且真正精良的马匹,平日里本身就会经过一些响亮噪声的训练,没有那么容易受到惊吓。 高河县城外的那一夜,之所以会因为不多的火药,就导致群马出逃,主要还是因为,半夜三更的,骑手已经离了马,没有能及时的安抚引导。 而且那些马的成分,也太过复杂。 既有东厂番子驯养的,又有锦衣卫所用的,还有路上需要换乘,从别的县城征调的,更有当时高河县附近卫所骑兵的马匹。 等到有人袭扰营帐,破坏马厩后,还有人直接抢马,朝不同方向领跑,最后才造成了那么大的乱象。 目前他们带到平阳城,这四十匹出头的好马,都是东厂养熟了的,驯马的好手跟着一起睡,绝不会出什么乱子。 饶是如此,毛宗宪还不放心。 他没有睡在屋里,而是靠坐在西半边院落的角落里休息的,怀里抱着一把重刀,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更深露重,寒意侵体,让他睡得很浅,基本一个多时辰就会醒一次。 这样的日子当然很苦,但毛宗宪当年做江洋大盗的时候,比这艰辛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那时候他每次杀人越货,抢到一笔大的,都要去附近最好的青楼,花天酒地,好好享受一段时间。 被招揽到东厂麾下之后,能享受的东西自然是更多了,不仅仅是女人、酒肉、上好的衣裳、大批的仆人,更关键的是,权力。 治地者,草民,治民者,百官。 为官者已经是人上人,东厂却能威慑百官,那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看着那些一举一动都能影响百姓万民的官员,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送钱陪笑,比睡十个国色天香的女人还要舒坦。 毛宗宪每在外面办差,遇到艰苦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些事情,回味在京城的日子,心头便又火热起来。 最近这七八年,因为朝中有于谦那些人从中作梗,内相不舒服,督主不快活,东厂其他人也觉得有些施展不开。 等这回把于谦的旧部全部铲平,那就真是一片坦途,又可以大展拳脚了。 圈地、买奴、收钱,甚至找人著书立传,把自个儿的威名流传下去,加上大大的美誉。 那可是从前做江洋大盗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 毛宗宪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摸了摸自己的刀柄,觉得有些睡不着,便准备起身走动走动。 院墙残破,只剩不到四尺高,毛宗宪站起身来,大半个身子都高出墙体,突然心头一凛,将刀柄挡在脸部。 叮!! 一根七寸长的弩箭,钉在了刀柄上,扎穿了柄上缠绕的细绳。 与此同时,四个就在西侧院落外值守的东厂番子,几乎同时中箭,跌倒在地。 “起来,有贼杀来了!!” 毛宗宪大喊一声,院子里的番子全部惊醒,两座院落前方屋子里面,也都有了动静。 他拔掉刀柄上的弩箭,一眼就认出那是东厂制作的。 ‘坏了,老四带了八箱子弓弩刀剑,本来是跟我们会合之后,该给我们用的,落在这些人手里了!!’ 毛宗宪心头一沉,动作却不慢,左手握刀鞘挥动几下,连挡了三支弩箭,目光扫去,已经发现西北边屋顶上藏着的那些人影。 这时正好一轮弩箭射完,朱辉等人丢了手弩,翻过屋脊,从屋顶飞扑而下,掠过生满杂草的小巷,踩在矮墙上,跳进院落之中厮杀。 当!! 朱骥居高临下的一刀,跟毛宗宪出鞘的重刀拼在一起,火星四溅。 手长脚长,两百斤的体重,又是从高处扑下,朱骥这一刀的力道,少说也在千斤以上。 然而毛宗宪硬接这一刀,脚底下只退了小半步,厚背大刀横空一震,反而把朱骥推得倒翻出去,落在院墙外。 毛宗宪的刀,长达四尺有余,刀宽如一掌,刀背极厚,就算是横着拍人一下,也能把人骨头拍碎。 若是刀刃砍过去,常常能把一个人的身子劈成两半。 朱骥最初跟他交手的一两次之后,就知道自己的刚猛路数会被对方反压,很容易在短时间内落败,凶险非常。 所以来到平安城这一路上,后续的几次交手,都是朱辉跟毛宗宪对抗,朱骥去拦住曹添。 这回朱骥居然又奔着自己来了,事出反常,毛宗宪心中就多了几分警惕。 震退朱骥之后,他不但没有追击,反而急退,准备跟贾廷会合再说。 可他刚退了一步,就觉空中月光一暗,有个人影直接从对面屋脊后方,飞到院落上空,一杖戳了下来。 杖上的劲风,简直是擦着毛宗宪的鼻梁压下,拐杖末端钉入地下五寸有余。 他若退得稍晚了一瞬,这一杖,就该钉入他的头颅了。 苏寒山算计好的一击,居然没有打中,心中也略微惊讶,右手拐杖却破风直刺,追上毛宗宪的面门。 毛宗宪脚下再退,抬起大刀一挡,准备借力跳到屋门处。 他已经听到贾廷开门、呼喝的声音。 只要两人会合,就算同时对上这个拐杖怪客和朱骥,也能有些胜算,不至于像他孤身面对,如此被动了。 当!!! 拐杖戳在刀身上的时候,毛宗宪已经顺势跳起,双脚离地。 这个时候,院落中原本的几个番子被杀得差不多,但屋子里面冲出了更多的番子。 并且那些早已睡下的马匹,也醒了过来,正一个个从侧卧的姿势站立起身,摇头摆尾,四蹄踏动。 院子里面立时拥挤了许多,变得乱糟糟一片,人的喊杀声,马的嘶鸣声,仿佛把这里变成一片浓缩的战场。 每个人眼里都只有敌人和自己,还有身边的马匹,没有人顾得上他们的三档头。 只有墙外的朱骥,还有毛宗宪自己,清楚的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根拐杖碰到了刀身之后,并未继续向前,反而向后一拉。 木质的拐杖和精钢打造的大刀,好像突然间被铸造成了一个整体。 就算只有拐杖尖端那一点点的接触面,也牢固无比,不可分割。 正在向后跳跃的毛宗宪,八尺多高,人熊一样的魁梧大汉…… 整个人都被扯了回来!! 第十三章 气海六诀 在大楚王朝,有个气海六诀的说法,意思是说,在气海境界中需要掌握六种使用内力的诀窍。 这六种诀窍,其实是六个不同的用途,理论上来讲,随着自身功力的增长,六种用途中,任何一种都可以不断的精研下去,学海无涯,永无止境。 所以六者之间,也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 但对于寻常武人来说,因为入门难度的差异,还是给这六种诀窍做了个排序。 隐,震,吞,吐,收,放。 六字诀,从难到易,隐字诀最难,放字诀最简单。 放,就是能把内力用于外物,普遍在气海三转的时候,就可以掌握。 收字诀,难度就要高了不少,指的是出手过程中,内力完全收敛,直到与目标接触的一刹那,才突然迸发出来,集中作用在自己的目标上,最大可能的避免浪费。 最常见的练法,是用一个布袋,装着一扇生排骨吊在半空,让人一拳打去。 布袋并不晃动,而内部的骨头已经被打断、打碎,才算是初步掌握收字诀。 常人可能要气海十二转之后,才能练懂这一步。 吐字诀,相对来说,难点不多,指的只是能够把内力外放,隔空伤人而已,只要按部就班,内力强度够了,自然就能学会。 吞字诀,则又难了很多,是指能够凭内功产生吸力,隔空取物,或者把内力运用于某个物体上的时候,产生极强的粘性。 在大楚王朝,有的人可能到气海三十转的境界,都还弄不懂吞字诀是怎么回事。 苏寒山精修内功,日夜揣摩,勤修不辍,早在气海二十四转之前,就已经摸索到第四诀的奥妙。 刚才出手的那一刻,他就给自己右手的拐杖,赋予了极强的粘性,试图夺走对方的兵器。 没错,他原本只是想要夺走毛宗宪的刀而已。 毛宗宪整个人都被拉回来,属于是意外之喜。 也是因为苏寒山的战斗经验太少,不然的话,他就该考虑到,一个使用重刀的人,战斗的时候一定会把刀握得很紧。 重刀的威力大,却也更难操控,握得不紧的话,很容易反伤自身,或者误伤同僚。 像毛宗宪这种年纪,练了二十多年的重刀刀法,五指死扣刀柄,已经是他战斗状态下的本能。 大敌当前之际,就算他想要松开刀,脑子里的想法也要先克服这个本能,才能够让身体去执行。 苏寒山虽然没有事先料到这一点,却在看到毛宗宪被扯住的时候,就立刻改变了右手发力的方向。 变拉扯为挥舞! 于是,毛宗宪的整个身体,起于苏寒山前方,在空中抡了半圈,掠过头顶,砸向墙外。 朱骥惊醒,连忙把刀一竖,将砸落下来的三档头捅了个对穿。 噗!!! 毛宗宪仰面朝天,吐出一大蓬鲜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天上的月亮,四肢抽搐了下。 他从没有发现,月亮原来是这么刺眼的东西。 “老三!!” 贾廷大喊一声,从院落处飞身而起,双腿连环,点在院中乱斗的那些人肩头,或者点在马匹背上、头上。 转眼之间,他就越过了整个院子,舞着一根判官笔,杀向苏寒山。 江湖中常见的判官笔,其实是精钢打造,两端形如笔头,笔杆则一般只有小指粗细,而且笔杆中段,还会铸有一个铁环。 使用这种兵器的人,多半是双手各拿一根判官笔,中指套在铁环之中,四个笔头打人穴位、要害等等。 如果把笔头全都磨尖的话,那就是峨眉刺、分水刺了。 而贾廷的这根判官笔,与众不同,是实实在在按照一根大毛笔的模样,打造出来的。 长约两尺,粗约二指,铸造的材料中七成是熟铜,笔头大如婴儿拳头一般,笔尖却也非常尖锐。 这样一根判官笔的用途,可就多了。 能用来打穴,也能当做短棒、短矛使用,甚至还能当做破甲锤,破人护甲,碎人关节。 因为知道对面是劲敌,贾廷一出手,就拿出了自己的绝技,金雕盘打十三式。 出手之时,判官笔在他双手之间轮换,因为双手动作都快,动作衔接也无比的娴熟。 所以别人肉眼看去,就好像是那判官笔漂浮半空,自动在贾廷身体前后盘旋,从各个角度向苏寒山发动攻势。 如此精妙的手法,迅猛的招式,如果用的是剑的话,那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御剑术一样神妙。 反正普通人的眼睛,是看不出来,这些兵器飞舞过程中,有人的手在接触、运作的。 不过如果是剑的话,因为刃口太多,要想做到眼前这种程度,难度大了十倍不止,威力也会更大。 东厂督主曹武伯的剑术,堪称出神入化,也自忖做不到那种程度,所以对贾廷的这套功夫赞赏有加。 他曾经当众说过,单论招式之精妙,贾廷比他也只略逊一筹,胜过其余所有东厂档头、锦衣卫千户。 贾廷也常常因此而自得,可今天,他却有点怀疑,自己追求招式的精巧,是不是误入歧途了? 因为对面那个人,就凭右手一根拐杖,根本没有什么精妙变化,却挡下了他所有的攻势。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抽、挑、扫、劈、刺,动作全都简洁明了,也不知怎么,就能守得那么好,甚至反过来截击判官笔的轨迹。 往往在判官笔没能完全挥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木杖截住,使贾廷手腕受挫,只能提前变招,手脚更加局促。 还好,他四肢健全,腾挪后退的时候,苏寒山却需要轮换拐杖,才能变向追击,给了他一些喘息之机。 ‘这小子白天跟我交手的时候,还没用全力!’ 贾廷脚踏八卦,来回之间,终于看出真相。 ‘他根本不是招数练得有多好,全是靠内力够硬!’ 按理来说,人是血肉之躯,运用其他事物的时候,再怎么用力去控制,也会因为身体的本质而出现缓冲的现象,也就会影响精确度。 内力高深者,以内力灌注兵器,视兵器为手脚的延伸,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误差。 可内力本身也是一团融洽元气,不可能硬得像铁块一样。 苏寒山的内力,却刚强得有违常理。 所以他运用手里那根木杖的时候,控制力强得吓人,精确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贾廷的判官笔再次被提前截住,虎口一颤,迸出了少许鲜血,不禁心生退意。 墙外的朱骥,立刻发觉他脚下的怯意,虎吼一声,将三档头的尸体扔了进来,砸向贾廷。 贾廷侧身一闪,肩头却已经中了一杖。 苏寒山这一拐杖,没有把他打得多退半步,因为力道近乎全在他身体内部爆发。 贾廷只觉浑身一颤,肩骨、臂骨、锁骨,已接连破裂,脖子也传来剧痛,要不是他运聚全部功力对抗,恐怕这一杖,已经把他的颈椎骨也给崩碎了。 “啊!!!” 惨叫声中,贾廷竟然还能看准判官笔从右手跌落的轨迹,左手一拳砸在笔杆上,使这熟铜大笔,嗡的一声射向苏寒山。 苏寒山木杖一挑,把判官笔挑在杖上,甩射回去。 不料贾廷逃走的方法清奇,不顾马蹄践踏的风险,从马腹之下穿过,判官笔只打在一匹马的屁股上,激发一声长嘶。 “撤!快撤!” 院中混乱,一时间也分不清贾廷在哪里呼喊,但他肯定主动攻击了这些马匹。 不少骏马跳过矮墙,想要奔走,有靠得近的东厂番子,便翻身上马去。 “你们逃不成了!” 苏寒山左手内力一沉,拐杖弯曲之后,把他弹上屋顶,右手拐杖挑起瓦片,当空打碎。 碎裂的瓦片,把一个刚上马的番子打落马下。 可是瓦片太脆,苏寒山内力太刚猛,即使存心控制了,一杖过去,大半瓦片也碎成齑粉,只有少量碎片飞出。 朱辉正跟朵拉围斗曹添,扭头看到这一幕,灵机一动,把一具尸体身上的钢刀踢向屋顶。 苏寒山心领神会,一杖抽碎钢刀,刀身碎片,一下把三个上马的番子打杀。 朱骥等人见状,也纷纷寻钢刀丢上去,全被苏寒山挥杖击碎。 每把刀碎裂之后,碎片飞射的方向都不同。 不过苏寒山也只能控制大致的方向,所以不敢直接朝院落内部混战的区域使用。 约有十二三个东厂番子,死于钢刀碎片后,东厂其他人也发现这一点,便继续投身在院内苦战。 苏寒山俯瞰全场,目光扫过人影稀疏了许多的院落,搜寻贾廷的方位。 却在这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芒拖拽在夜色之中,从城西边缘逼近过来。 第十四章 飞龙谣言 马蹄声来得很快,骑马的人还不断发出猿猴一样怪叫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更加刺耳,令人心慌。 “是马匪?这些人竟然敢在夜里越过荒野闯进城来,必然是破了城门,这么无法无天?!” 朱骥等人心中都十分震惊。 他们早就听说西北一带的马匪猖獗,纵马劫掠的时候,喜欢怪叫以壮声势。 但是这逃亡的一路上,他们只顾着跟东厂的人交手,反而没有碰到过这些匪徒。 没想到,在今天晚上这个紧要关头,真叫他们见到了一伙嚣张跋扈,举火闯城的匪寇。 贾廷也喜出望外,叫道:“来得正好!” 就连他也以为,飞龙等人收到钱之后,起码也要到明天才能入城,却不料这个南方第一杀手逃到西北这么多年,做事还是这么张扬。 张扬得好啊!! 贾廷脸上刚露出笑容,冷不防心头悚然,连忙贴地一滚。 他原本藏身在几匹骏马挨得较为紧密的地方,从上方看,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算被猜出这个藏身之处,以苏寒山的状态,凌空下击之后,也会因为周边的骏马拥挤,而有诸多不变。 可是现在打下来的,却是一股锋锐的气劲,直接穿过了马匹之间狭窄的缝隙。 苏寒山人还在屋顶上,掌控全局,右手拐杖劈下去的凌空气劲,隔着两丈多的距离,依然把地面打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来,尘土四溅。 贾廷这一滚,滚到一个开阔处,周边数尺,都无人无马遮挡,却突然被一个阴影罩住。 “拼了!” 贾廷知道不好,低吼一声,腰间发力,两腿朝天乱蹬。 生死之间,他的腿脚竟然踢出气爆,带起大片残影,犹如一串大炮仗,连环炸响。 而空中飞落下来的苏寒山,双眼冷若寒星,双臂却炽热如火,两根拐杖一起挥出,残影重叠,以快打快,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覆盖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风吹火把,呼呼作响,马蹄声已经到了院落外那条荒废的街道上。 可是风声马嘶,人的怪叫,到了近处之后,全被那一阵陡然爆发的炸响声盖过。 马匪头领吃了一惊,身子一挺,直接站在了马背上,向院中看来。 只见贴近地面的大团残影,在这连串爆响的尾声,倏然消逝。 灰黑衣袍的少年人身形急坠,以一根拐杖,钉穿了地上那人的心脏。 “二档头!!” 混在马匪中的三个东厂番子,也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呼。 “要死!” 绰号飞龙的马匪头子,一拍光头,“我才刚到,雇主就死了,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他话是这么说,可根本没等院子里双方的人做出任何回应,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腰间长刀出鞘,旋转着杀进了院内。 买卖当然是要做的。 飞龙这伙人之所以会往边疆逃,就是察觉到了东厂的大股人马在朝这边迫近。 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心生警惕,主动避让。 但现在既然搭上了线,就算平阳城里,东厂的人死得只剩一个,飞龙也能靠这场关系,跟东厂真正的大部队勾搭上。 这西北荒漠,穷乡僻壤的,他实在是受够了,如今朝局有变,要是还不懂得抓住机会,那才是脑子被驴踢了。 “铁竹小心!” 朱骥虽然不知道飞龙十几年前有南方第一杀手的名头,但光是看那个人从马上跳过来的距离,就知道这人身手不凡,连忙一把拽开铁竹。 可飞龙来得比他们料想的还快,刀上的寒光好像已经到了面前。 朱骥和铁竹一起出刀,脚下匆忙后退。 铮鸣乱耳,火星四溅,弹指之间,三个人的刀刃已经碰撞了二十几次。 金铁交击的声音,急不可待的闯进朱、铁二人的耳朵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使人头昏脑胀。 他们两个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刀刃,只能凭着本能疯狂出刀,想要将对方逼退。 突然,朱骥的后背撞在一匹马身上,心头骇然,怒目圆睁,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将要离开自己的身体,要跟这个人生,做一个永久的告别了。 嘭!!!!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棕黄色的影子,从朱骥后方劈落下来,硬生生砸进了那团让人眼花缭乱的刀光里面。 朱骥和铁竹,都感觉到前方有一刹那的空气震荡,吹得他们脸皮像水波一般,颤动了一下。 飞龙蹬蹬后退了两步,左手刀横在胸前,右手刀背压在脑后,呲牙咧嘴:“好厉害的残废!” 铁竹手上一轻,手里钢刀断裂,脚也发软,这才发现自己右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条伤口,血流如注。 朱骥手里的钢刀也布满缺口,低头看的时候,有血水滴在了刀刃上,等他抬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一道血肉翻卷的狰狞刀伤。 苏寒山左手拐杖,点在朱骥身后的马背上,眼神死死锁定飞龙,不敢放松。 他平生第一次参加今天晚上这种规模的战斗,已经打得有点热血沸腾,尤其是刚才打死贾廷的一刻,心中振奋至极。 不过看到自己右手拐杖上两条刀痕的时候,他那火热的头脑,好像清醒了些。 飞龙身材不高,花花绿绿的衣服搭在身上,敞着胸膛,胸前的皮肤上布满了刺青,从脖子一直蔓延到半张脸上,匪气十足。 他左耳上还打着四个耳洞,穿满银环,耳垂吊下来一个小铃铛,叮叮作响。 可是这人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手上那两把刀。 刀身的弧度如同弯月,刀刃上布满了细小尖利的锯齿,锯齿缝隙间,还卡着些猩红的血肉碎屑,让人光看一眼,都觉得戒惧。 “你比东厂这些人更强,更危险。” 苏寒山忽然想到,路小川虽然证实东厂那边没有治愈双腿的线索,但眼前这人,之前还不属于东厂,本事又不错,又是在最近来到平阳城,他有没有可能掌握什么消息? “但你说我残废,那可未必。” 苏寒山想要捕捉对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口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些手段,能够让人残废的肢体恢复完好。” 飞龙愣了愣,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又是个异想天开的死残废,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有人相信那个谣言吗?” 苏寒山眼睛瞪大,呼吸粗了几分:“什么谣言,你说清楚?” “好好好,你把头凑过来,我讲给你……” 飞龙面带笑容,突然出刀。 “听!!” 第十五章 孽龙吐珠 飞龙出刀虽然突兀,可是他对面的人,没有一个放松了警惕。 一把断刀,一把布满缺口的刀,还有一根拐杖,几乎同时砸向他的位置。 可是飞龙出刀后,根本没有向前,而是向侧面杀了过去。 他身体伏低,脚步狂放,所过之处,马腿纷纷被砍断。 东厂番子养的那些马,之前已经有十几匹跳出墙外,现在又被他绕场乱杀一气,顷刻间就有将近二十匹马断腿,摔倒在地,哀鸣不止,血出如泉。 那些东厂番子,各个惊怒交加,却根本不敢靠近,反而还本能的逃避刀锋所在的地方。 朱辉等人,也被他这疯魔般的刀法所震慑,不得不闪。 曹添倒是趁这个机会,脱出困境。 “杀,不必顾忌!” 曹添被两个番子护住,大声呼喊,“只要杀了这些人,无论赔上多少马,事后银子照样加倍!!” 他腰上被朵拉割了一刀,小腿被朱辉刺了一剑,要是再晚一点,必然命丧剑下。 飞龙出刀是为了清场,让其他马匪方便出手,曹添也看出了这一点,当然不会心疼那些大牲口。 而且这五档头,自己也是使双刀的,对这飞龙的刀法之高,体会更深,惊喜万分,只恨不得让飞龙等人立刻把这些叛贼杀光。 墙外的马贼高声呐喊,陆续杀来,朱辉接连放出飞镖,率人阻拦。 而飞龙这时候已经绕了一大圈,从苏寒山背后的方向杀了过去。 如今整个院子里面,只剩下苏寒山拐杖下的那一匹马还站着,却也受惊得不轻,嘶鸣着向前奔跑。 苏寒山为防身形不稳,只好提前从马背上飘下。 飞龙就抓住了他刚落地的那一刹那,刀光卷地,掀起大片的血色烟尘,杀了过来。 苏寒山虽然有心追问线索,面对如此凶险的一幕,却也不得不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将两手拐杖同时抽打出去。 他身体凌空,无处借力,两根拐杖也不知道跟对方碰撞了多少次,身体却已向后弹射出去。 朱骥双手齐推,在他背后一挡,却也稳不住身形,向后滑退一大截。 苏寒山知道朱骥不足以成为长久支撑,抓紧这个机会,运足功力,双杖高举,一并砸下。 杖上劲风,直接把前方烟尘吹得一空,暴露出飞龙的身形,高举双刀扛住拐杖,脚掌却陷入地下三四寸。 苏寒山得到机会,左手一杖刺入土地,稳住身形,右手再攻。 之前苏寒山跟贾廷等人交手的时候,确实没使过什么精妙的招数。 只不过是纯靠内功技巧和练擒拿手锻炼出来的眼力,拦截对手攻势,并攻击对方的薄弱之处。 无论是攻是防,拐杖都是直来直去。 而现在,当他的拐杖速度无法取得优势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消耗更多的脑力,运用一些凝结着前人智慧的“招法”。 松鹤武馆,拳脚功夫中最出名的就是铁鹤擒拿手,兵器功夫中最出名的,则是鱼龙枪法。 现任馆主苏铁衣,就是精研鱼龙枪法的大高手,曾经多次给苏寒山演练过鱼龙枪法,讲解其中的关键。 他是觉得苏寒山坐在轮椅上,练拳掌功夫,施展起来并不那么方便,还是练兵器最好,尤其是长鞭、锁链之类的武器。 假如能够悟透气海六诀,就算是坐在轮椅上施展软兵器,也能够比双拐之类的战法好得多,能多些自保之力。 可惜松鹤武馆并没有使软兵器的功夫,所以苏铁衣就靠着自己的理解,想着把鱼龙枪法改编成一套使锁链枪的手段,未来传授给苏寒山。 截止到苏寒山这回穿越之前,苏铁衣的改编计划,还没有完成。 但是鱼龙枪法的本来面目,倒是被苏寒山看得很熟了,也学会了其中小半的招法。 木质的拐杖,有硬度又有韧性,用来施展枪法,也算是比较契合。 苏寒山右臂的内力一分为二,到了腕部,再旋扭起来,灌注到拐杖之中,右手小臂沉收抖刺的四个动作,变化极快。 整个拐杖靠近手掌的那半截,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前半截拐杖,却在他手掌急速收放之间,抖出一个个圆弧。 无论飞龙的双刀连砍有多快,都被那抖成圆弧的棍影,全部圈拦下来,无法突破。 明明是木质的拐杖,抖动的过程中发出的力道,却沉猛得好像将空气都搅动了起来,呜呜的响声,非常震慑人心。 而且每当飞龙想要绕到其他方向攻击的时候,那看起来只会抖成圆弧的拐杖,就会突然刺出,截断他的去路。 那一个瞬间,整根拐杖必然会是笔直如线,从一而终,一刺之力,足以洞穿精铁,根本叫人不敢正面抵挡。 飞龙正面攻又攻不破,绕又绕不过,突然连着几大步,跳跃退后,两只手的镯子往刀柄上一勾。 他的刀柄缠绕的并非常见的细绳,而是钢丝,而且在表面留了一个钢丝锁扣,用镯子勾住之后,就能把钢丝解开。 长达九尺的钢丝,一端被他以手镯锁住,另一端还连在刀柄之上,挥舞起来,如同流星破空,哪怕刮着一下,都能剜掉大块血肉,分外凶残险恶。 这两把刀舞起来之后,半个院子都无人敢靠近。 东厂番子、于谦旧部,甚至就连飞龙自己的手下,都有人被误伤,惨叫不止,连滚带爬的逃出这个范围。 “杀杀杀杀杀杀杀!!!” 飞龙狂笑大喊,身体翻腾跳跃,钢丝在手脚之间缠来打去,带动双刀飞舞,“死瘸子,死吧,死吧,死吧!” 苏寒山右手一根拐杖,左遮右拦,精准的击中双刀,将之砸开,额头却渗出汗珠,心脏怦怦跳动。 不是他气力不继,而是太过紧张,但凡他拐杖有一点偏差,没有打中钢刀的重心,都有可能被乱旋的刀刃,切到身体上。 突然,他左手一晃。 飞龙右手的流星刀,居然找到空隙,缠在了苏寒山用来稳定身形的左手拐杖上,并在钢丝上灌注内力,奋力拉扯。 “死!!” 飞龙大喊一声,眼神狂热,右手扯动钢丝的同时,左手流星刀一抖蓄势,向苏寒山掷出。 钢丝已经切入左手拐杖内部,左手如果不加灌更多内力,拐杖必将断折,但如果右手力道不足,流星刀飞来之时,也将有杀身之祸。 苏寒山瞳孔骤缩,左手松开拐杖,发力一拍,整个人腾空而起。 人在空中,衣袂飞扬,他仅剩的一根拐杖指向飞龙,右手的五指紧扣,稳固如铁,左掌掌根,砸在拐杖末端的圆球上。 苏寒山之前向拐杖中灌注内力的时候,都是将两股内力向右旋转。 而现在,他左手砸出去的时候,同样是两股内力分流,却是向左旋转。 之前的功力,已经积攒了很大一部分在拐杖内部,尚未消散,当后面的这一部分功力涌入的时候,两股相反的内力接触,好似两块巨大的火石对撞。 刚猛无俦的爆炸性力道,使得整根拐杖后面五分之四的长度,全部炸得粉碎。 苏寒山自己用来稳固方位的右手,也被震伤,掌心皮肤火红,痛胀欲裂。 可拐杖尖端的一小截木头,却保持了完整,并在这种狂暴力量的推动下,轰射出去。 飞龙脸上还带着狞笑,脖子抬起的时候,只看到对方手中火光一闪,根本没看到究竟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大力击中,被带动腾空,向后摔去。 嘭!!!!! 那一节裹满赤红火光的木头,打穿飞龙的胸腔之后,所有人才听到了刚才拐杖爆裂的声音。 鱼龙枪法,孽龙吐珠! 在大楚王朝的传说中,凡孽龙者,获罪于天,不可显露龙相,欲吐龙珠,必先毁其身。 这一枪,以孽龙的神话传说为立意,也是整套鱼龙枪法之中,杀性最大,最爆裂狂嚣的一招。 那块木头在打穿飞龙的身体之后,还把街对面的墙壁,炸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来。 假如苏寒山的拐杖,用的不是普通木头的话,恐怕这一击的威力,还要更可怕。 飞龙的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右手的钢丝,已经扯断了那根钉在地上的拐杖,左手的流星刀,却没有击中目标,只能伴随着它的主人,一起落下。 “别死!!” 苏寒山的身影落下,左掌在地上一拍,势如虎狼,扑到了飞龙身侧。 只看了一眼,苏寒山心头便是一沉,盘起的双腿直接砸在了地上,毫无知觉,反而胸口如同压了千斤重石一样,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是生死关头,孽龙吐珠这一招,他又是首次用于实战,出手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拿捏住分寸。 飞龙脸色呆滞的朝着夜空,瞳孔涣散,胸口已经破开一个大洞,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碴子,还有一些内脏的碎片,估计心和肺,已经全部碎掉了。 显然,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一具不可能再回话的尸体。 呼!! 苏寒山扭头看向其他马匪,眼中似有血色晕染开来。 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 天光渐亮,清晨的露珠凝结在瓦片上,荒草之间有些潮湿之气。 将军庙里那些被扑灭的火堆,终于渐渐散尽了余温。 朱辉临走之前,安排了两个人留下,照顾于家子女,他们也非常谨慎,并没有继续留在将军庙中,而是在将军庙附近的一间破屋躲藏。 那破屋墙壁本就残破,他们躲在屋里,就能透过墙上的裂缝,观察将军庙那边的动静。 如果回来的是他们的同伴,那当然最好,如果来的是不速之客,那他们也能够及早警觉。 这一夜里,几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忐忑,除了于欣因为伤势拖累,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别的就算是年纪最小的于康也没有能够睡着。 好在清晨时分,他们终于盼到了一个好消息。 “回来了,是他们回来了!” 几人从墙壁裂缝中,看到朱辉等人的身影进入将军庙,纷纷出来会合。 于冕也小心的抱起了自家妹妹,喊了小弟一声,脚步匆匆的离开破屋。 当得知东厂进入平阳城的番子已经被一网打尽,甚至还另有一伙马匪也被干掉,于冕等人看向苏寒山的目光,已经满是惊叹和感激。 可是苏寒山本人的脸色很不好,手上用两把钢刀代替拐杖,盘坐在院落的一角。 飞龙死后,苏寒山特意让朱辉等人在对付其余敌人时,以生擒为主,事后反复逼问那些马匪,想要知道有关飞龙所说的“谣言”的详情。 可是那些马匪,是在飞龙到西北之后,才跟在飞龙身边的,根本不知道飞龙话语中所说的谣言,具体指的是什么。 他们对于能让人残肢痊愈的事物,也毫无线索。 处理了那些匪徒之后,苏寒山回来的这一路上,心里都在反复思量。 飞龙当时的态度不屑一顾,明显不相信存在那种拥有奇妙力量的人或物。 那么他很有可能,只是听说过相关消息,而并没有直接掌握关键的事物。 按照太极图给出的提示,苏寒山是在十天之内,就有希望找到疗愈双腿之法,那么那个人或物,应该是直接出现在城中才对。 最有可能的,果然还是眼前这些于谦旧部。 苏寒山审视着众人,想要看出一些端倪。 朱骥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因为有从东厂那些人身上翻出来的金创药,回来发现于家子女也安然无恙后,便放心的各自坐下,开始敷药包扎。 朵拉虽未受伤,却也累得不轻,正从锅里舀些水来喝。 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身上有着足以疗愈残肢伤势的宝物。 无论哪一个,也都不像是神医。 但那疗愈双腿之法,如果真是一种奇药的话,那么留作自己压箱底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那也是正常的。 这些人固然都算得上是忠义之士,但没有谁规定,忠义之士,就一定该把自己保命的底牌,送给一个刚结识不久的战友。 苏寒山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所以他心里也早有预案。 在朱辉等人刚进平阳城这天晚上,苏寒山就来跟他们交涉,带人奔袭东厂,固然是因为东厂威胁最大,需要尽早除之。 第二层用意,也是要让眼前这些于谦旧部,无暇多做休息,陷入眼前这种满身伤疲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苏寒山就有把握不下重手,把这些人通通点穴擒拿,再设法逼问线索。 众人之中,以朱辉武功最高,虽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姑娘,但心思也最缜密,若要动手,必然先将她拿下。 苏寒山的目光在朱辉身边徘徊,梳理全局,推断自己动手之后的情况。 朱辉一倒,朱骥就成了威胁最大的,也必然反应最激烈,但他跟朱辉之间相隔较远,所以要先袭击铁竹,将铁竹挑起,去撞击朱骥。 然后是朵拉,尽量在他拿到自己的刀之前制住他,再然后…… 朱辉正在墙角下给于欣换药,众人虽然可信,但于欣毕竟是个女孩,所以朱辉有意识的遮挡在于欣前方,背对众人。 “嗯?” 朱辉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扭头看去,恰好与苏寒山四目相对。 正在整理绷带的手,不知不觉停止在半空,朱辉微微皱眉,眸子却依旧清亮,坦然地与苏寒山对视。 院落中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之处,彼此交谈,忙着自己手上的事,嘈杂纷乱。 可是朱辉却感觉,整个院子都被一层奇异的氛围笼罩,其他人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浓雾,才传到自己耳边,显得不太真切。 只有苏寒山的动作神态,一丝一毫,都那么清晰。 沉冷,抑郁,紧绷。 苏寒山右手的那把刀,刀身出现了很细微的偏转,刀背转动向前,而他的眼帘即将垂下,避开朱辉的视线。 “啊!” 朱辉心头几乎停跳了一拍,突然站起,手也搭在了腰间镖囊之上。 可她站起来之后,才发现刚才痛呼的声音,是出自身边的于欣。 “欣儿。” 于冕焦急的朝这边看过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朱辉看了看苏寒山,对方视线已经垂下,握着刀柄的手,指节突出,分外显眼,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按下心头刚才莫名的不安,回头检查于欣的情况,脸色微变。 “欣儿伤口的情况又恶化了。” 朱辉说道,“不行,现在一定要把她身上的箭头取出来了,不然伤势会越来越严重。” 其实一个小姑娘,中箭之后这么多天,在这种荒漠天气奔波劳累,只靠了一点金创药,到现在才出现伤口溃烂的迹象,已经堪称是个奇迹。 只是现在,老天似乎不再眷顾这个小女孩。 “那怎么办?” 朱骥之前已听过平阳医馆的事,“苏老弟,平阳医馆里原本的大夫一定是出城了吗?会不会还在城中哪处,没有离开?” 朵拉回答道:“肯定是出城了,况且我这几天,听说过那老大夫的医术,他也不是能治得了这种伤的人。”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多给她敷些药,看看天意如何了。” 朱辉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痛怜惜。 可是那箭头太深,拔的人如果不精通医术,不能做足准备,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大出血。 那样的话,拔了只会死的更快。 “给我看看吧。” 苏寒山放下了左手的刀,伸出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朱辉只有一点转瞬即逝的迟疑,就定住神色,抱起于欣,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的剑还靠在墙角处,双手都抱着小姑娘,也没有机会去摸飞镖,直接跪坐在苏寒山面前,让苏寒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小姑娘的伤处。 苏寒山眉梢微动,手掌轻按在于欣左臂脉门处。 这动作看起来是在号脉,其实却是把自己的内力灌注进去。 这个世界的内功心法因为本性太柔,虽然战斗的时候可以更大程度的减免伤害,却也很难靠内力固化血肉。 所以,即使是某些堪称宗师的人物,也没办法在不做肢体防御的情况下,仅凭腰腹这些柔软之处,扛住小匕首之类的攻击。 可是苏寒山的内力可以做到,他能够让于欣的伤处,暂时得到极大强化,避免拔箭的时候出现二次伤害。 苏寒山低声说道:“你练过飞镖的,手法比我轻巧,你来拔箭。” 朱辉根本不必问,肉眼都能看出于欣伤口周边的肌肤,出现异样的变化,好像毛孔都闭合了一样,显出如玉石般细腻的模样。 她把右手抽出来,稍微活动一下,三根手指捻住断箭,小心翼翼的拔出了箭头。 “趁现在给她敷上伤药吧。” 苏寒山没有放松,但就在箭头离体的时候,他非常意外的感觉到,有另一股内力在于欣体内聚合,自动向着于欣伤口的位置涌去。 这股内力实在浅薄,更柔和得难以言喻,如同春日晚霞照在婴儿肌肤上形成的光晕。 当这股内力开始运作,于欣因伤口而发热的躯体,胀红的肌肤,得到了肉眼可见的缓解。 “这是……” 苏寒山睁大了眼睛,语气低若呓语,“什么?” 第十七章 禅武心法 “你怎么了?” 朱辉紧张道,“欣儿出了什么事吗?” 苏寒山张了张嘴巴,有一种不敢相信的预感,让他发出来的声音异常低哑:“她练过武功,你知道她练的是什么吗?” 朱辉不解道:“她练过武功?” 苏寒山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这个世界内力柔和之至,即使灌注到别人体内,也很难体察别人体内的状况。 就像一根细针入水,可能丢针的人,都不一定注意得到水面上的波纹。 可是苏寒山的内力不同,就算他是抱着救治小女孩的目的来运功,仍然像是用一块石头挪进水里,巩固河床,激起来的水浪就显眼得多了。 “她确实练过武功,根基虽然很浅,但是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 苏寒山看向于家唯一一个成年人,眼神莫名,“她能够撑到现在,应该也跟这门内功分不开关系,如果有人以同源的内力为她治疗,必然能更好的让她度过这个险关。” 朱辉也看向于冕:“莫非于谦大人还有什么家传的内功心法吗?” 朵拉奇怪道:“于谦大人虽然是兵部尚书,但他是文官啊。” 朱骥也说道:“爹跟于大人那么多年交情,没听说于大人练过武艺的。” 众人议论间,于冕却陷入沉思,半晌之后,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莫非是……那个东西?” 于冕解释道,“我家确实没有什么内功心法,但当年京城之战,京中也有不少武林义士参与守城,后来大战落幕,有个使长短双剑的侠士,拜访过父亲。” “他说父亲殚精竭虑,华发早生,既有统兵之心,忧国之思,更该养护身体,所以送了父亲一篇养生功。” “父亲练了好像确实有点效果,也让我们学过,只是我没有练会。” 于冕愁眉不展,苦苦思索,“其实不叫养生功,我记得那里面有些词句,提到的是另一个名字,嘶,具体是叫什么。” 于康忽然说道:“叫罗摩心法,我经常看到姊姊翻看那几张纸,还读给我听过的。” “罗摩?!” 铁竹猛然站起,腿上伤口险些撕开,哎哟一声又蹲了回去,一边抽冷气,一边却说道,“我就说那个土匪头子讲的什么治疗残肢的谣言,有点耳熟,现在想想,可不就是罗摩吗?” 苏寒山追问道:“你知道详情?” “这个事情当年闹得还挺大的,我也是听说的。” 铁竹说道,“据说古代有个高僧罗摩,来到中原弘扬佛法,兼修天竺与中原的内功,很有独到之处,是当时禅武合一的大宗师。” “十几年前,也不知道是谁挖古墓的时候挖出了罗摩遗体,尸体居然还非常完整,后来又有流言说,古老典籍记载,罗摩遗体已经因为生前功力的浸润,永久改变了某些构造。” “只要得到遗体,就能揣摩出罗摩内功,练成此功,目盲可以复明,失牙可以再得,瘫痪的人也能重新站立起来。” 铁竹摇了摇头,“这个事情当时把朝廷里的大官,武林里的正邪两道,民间的富商等等,全都牵扯进去。” “要我说,这种明显是谣言的东西,他们居然也信,后来果然还是被戳破了。” “当时有个首富,因为重病导致两腿瘫痪,花了好些年头,不知道掷了多少金银财宝,得到了罗摩遗体。” “可是他不但没能站起来,反而还在得到遗体后不久就死了,有人说,就是希望落空,受不了打击,给全家都下了毒,死了个干净。” “后来官府还在他家发现了罗摩遗体的上半身,结果却查出来,只是一具伪造的干尸,没有半点稀奇之处。” 铁竹大摇其头,“这个罗摩内功,估计也是创功的人,扯个高僧的名头,给这功夫抬抬身价。” 院中其他的人,只当一段旧时趣闻来听。 苏寒山心中却思潮起伏,激动得牙齿都在打颤,盯着面前这个小女孩,就像是盯着一件稀世珍宝。 就这个小女孩体内的功力,浅薄到连气海三转都算不上,就已经能够很明显的缓解发炎发热的症状。 单论疗伤效果,松鹤纯阳功练到气海十二转,大约才能跟这个表现相提并论。 而且,松鹤纯阳功用来疗伤的话,不能维持太久,不然反而给伤口制造负担。 这个小女孩体内的功力,却绵绵若存,不绝如缕,都在往伤口处聚集。 假如当初她中箭的时候,就有人能帮她把箭头取出来,指不定她现在伤口都快长好了。 以此推论,假如有人把罗摩内功,练到相当于气海二十四转的程度,他的疗愈能力,该达到什么地步? 这个罗摩内功,多半就是太极图所指的那件宝物! 至于铁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自己又并非亲历者,道听途说,有所偏差,也很正常。 苏寒山的猜测,很接近当年的真相。 当初确实有真正的罗摩遗体出世,只不过那个首富只得到了一半,另一半被黑石组织的杀手所获。 后来有人制造了半个假遗体,想要钓出那个首富掌握的半个真遗体,结果黑石组织黄雀在后,夺取了首富拥有的那半个真货。 后来两份罗摩遗体,就在黑石组织的几个高层和黑石旧日的仇家之间辗转。 经过连番内外变故,黑石高层身亡,总部瓦解,他们那个大仇家却也看淡了江湖,只愿携妻归隐,成为京城市井间的小民。 直到八年前京城之战,罗摩心法被转赠给了于谦,又传到了于欣身上。 “我要这门内功……我要知道这门罗摩心法的内容……” 苏寒山本来想说些借口,比如于欣还很危险,要知道于欣的内功,才能继续救治等等。 但他心中太紧迫,说话的时候竟然有些忘词,只是干巴巴的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咳!” 苏寒山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正要重新整理词句,于欣却开口了。 “罗摩心法么?” 于欣好转了些,刚醒过来就听到几句交谈,竟然不假思索的开始口述罗摩心法的内容。 于谦被斩,于家破灭之后,这个小女孩直到现在,身心才安稳了一些。 身边的人,要么就是一路逃亡中,护着他们的叔叔、伯伯、姐姐,要么就是刚刚救了她的大恩人。 她根本不觉得,什么罗摩心法,能够比得上身边这些人的好心。 “你……” 苏寒山做梦也想不到,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简单、顺利,手指不禁蜷缩了一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他不敢浪费时间,胡思乱想,连忙屏息凝神的聆听着罗摩心法的内容。 “饭六分饱,茶三分足,体感松快,寻一静室,数息四百八十次,呼则平,息则静,静而后能定,存思气感出丹田,入督脉,足少阴……” 于欣说了一遍之后,怕众人没有听清,喝了朵拉送来的半碗水,又开始复述。 苏寒山耳中听着,已经开始改变自己的运功路线。 他本身就有气海大成的修为,对《罗摩心法》开头那些培养气感的阶段,完全可以跳过。 只要改变运功路线,就可以逐步转化内力的性质。 验证这门心法对他的腿,到底是不是有用!! 第十八章 美妙一日 天色已经大亮,城中的一些商铺开了门,路上有了行人。 左邻右舍的闲聊,长辈晚辈的打招呼,酒食铺子叫卖揽客的声音,好像唤醒了这座城市,使这片荒凉的天地也显出了几分喧嚣。 热闹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将军庙里的人也隐约可以听到。 耳力最好的苏寒山,却忽略了外界所有的声音,聚精会神的体验着自身功力转化之后的效果。 他的功力浑厚而刚强,目前转化成罗摩心法的还不足两成,但就是这两成功力的表现,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从前他以《松鹤纯阳功》去滋养自己双腿的时候,不但要注意自己经脉的负担能力,还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尽最大的努力,将自己的内力分得更细一些,更便于渗入血肉之间。 就像是在拿刀劈柴,就算再怎么努力,最后也最多将这些柴劈的像筷子一样粗细。 而经过《罗摩心法》转化的内力,好像本身就是由诸多丝线组成的,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再去剖分。 只要将这种内力运转到双腿之中,它自然而然的就会分散开来,朝着双腿中损伤最严重的那些地方渗透过去。 苏寒山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小腿,腿部的内力,立刻就朝着被他按住的地方流注过去。 千丝成线,千线成面,产生了柔韧的回弹力道。 以前苏寒山用手指戳自己小腿的时候,基本是一戳一个小坑,好久都无法恢复,那是血脉瘀滞,筋肉僵涩的表现,根本看不出有一点弹性。 现在这种弹力,虽然还是靠着罗摩心法的特性,渗入到血肉微末处加持而成的假象,但是却给了苏寒山一种无比真实的预感。 只要继续下去。 只要把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双腿血肉就会真的拥有更多的活力,开始恢复弹性。 然后恢复更多的知觉,从仅有的酸胀疼痛,变得更加细腻,变得可以感觉出自己的双腿是被刺还是被撞,是被按还是被抓挠。 最后,他的腿将会渐渐的可以活动。 从细微的动作,变成大的动作,从迟缓变得利落,直到最后的最后……可以支撑起他的身体,甚至与双臂一样灵活有力,舒展协调!! 苏寒山呆呆的又戳了戳自己的腿,嘴角咧开,遏制不住的笑意,从胸腔里迸发出来,让他忍不住仰头大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貌若少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涕泗横流,笑得似乎都没了气,才捂着自己的脸垂下头去,就见肩膀依旧在颤抖。 过了会儿,他又大笑起来。 笑声中的畅快和欢喜,竟是如此浓郁。 令听到这些笑声的人,就算脑子还不明所以,脸上却已经先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欢笑,本来也是这世上极容易触动旁人的一种情绪。 周围众人惊诧之余,心中也有了猜测。 苏寒山双腿残疾,他们自然都知道,罗摩遗体的谣言刚才他们也听过了。 现在苏寒山笑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那罗摩心法的效果并非谣言,而是真有神妙?! 于欣背诵罗摩心法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听了,字数并不算特别多,对于同样练过内功的人来说,更不难理解其中的含义。 当下就有几个人,同样开始尝试修炼。 他们的功力虽然不如苏寒山深厚,但是内功体系跟罗摩心法更为贴近,很快也察觉到这心法,果然别有奇奥。 连夜作战,刀头舔血,惊险过后身心俱疲的感觉,本来最难消除,可是现在运转这套心法,居然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子轻松舒坦了几分。 长途跋涉,露宿野外,不规律的睡眠等等,早就在这些人身上积累出了裹住整个脑子的颓意和烦躁。 即使有机会、有地方让他们休息,他们也未必睡得着,时而会因为莫名的惊悸而苏醒。 可是运转这套心法后,如铁竹等几人,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彼此依靠着,睡了过去。 苏寒山的笑声也早就止歇,解开缠绕在自己双腿上的绳索,把两条腿放直,笑意难掩地坐在墙根处继续用功,准备把自己的所有功力,都转化成罗摩心法的性质。 这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昨夜那些匪徒进城的时候破坏了城门,留下大量的马蹄印,在早上就已经被人发现。 但直到中午的时候,城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才有几个衙役壮着胆子,追随着马蹄印的去向,发现了城西空屋里面那片战场。 平阳城就这么大,昨天朱辉等人进城的时候,虽然态度要好一些,但毕竟也个个骑了马、带了刀剑。 衙役们发现了那片战场之后,第一个联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人。 可他们不但没有对将军庙这边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布置,反而在下午,主动送来了一批现场搜查到的银两,名义上是说,对民间义士们击杀马匪的奖赏。 朱辉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出请县衙帮忙准备大批饭菜、热水、新衣,并打扫破庙附近的几座空屋。 黄昏时分,众人相继醒来,大吃大喝,到屋子里洗浴一番,即使有伤口的,也擦了身子,换上新衣服,各个精神百倍。 只有苏寒山,并未洗漱换衣,晚上也只草草吃了几口,灌了几碗茶,就继续练功,只不过练功地点,是从墙角地面,换到了一张藤椅上。 “舒服!东厂虽然吃住讲究,但跟他们待在一块,就是没有跟你们一起吃喝这么爽利。” 将军庙的院落中,饭菜已经收走,却还留下了桌椅茶水。 朵拉坐在桌边,笑道,“今晚再睡个饱觉,明天咱们就能起程进荒漠了吧。” “到时候绕个圈,重新回中原,天大地大,朝廷也不可能真管到民间每一处,咱们后半生也就自在了。” 铁竹捧着装茶的陶碗,吹开茶叶末子,嘬了一小口,砸嘴道:“我有点门路,到时候给大伙重新弄个身份,住在一块,彼此也有照应。” 有个孔武有力的络腮胡汉子说道:“好是好,不过咱们不当兵,不当官了,以后干什么呢?” “我会养羊,猪的话,也差不多吧,可以做个屠户?” 朵拉呵呵笑道,“实在不行,我还会做法事,当年京城之战后,可有好多和尚道士,络绎不绝的被请过去做法事,看都看会了。” “小地方应该也讲究不了我们是不是真道士,把头发一扎,给他们跳一跳,唱一唱。” 与苏寒山相比,朵拉跟这些人以前虽然也不相识,却熟络得很快,大约是气质相近,经历相似的缘故。 像他刚才说的这话,朱辉听了也只觉得寻常,可朱骥等人,这些当年上过京城战场的,个个都拍着桌子,笑个不停。 仿佛那段话里,藏了什么特别好笑的暗号。 朱辉微微摇头,把座椅一带,坐到苏寒山身边不远,低声说道:“多谢你帮我们袭杀东厂的人,否则我们要跟东厂周旋,绝活不下来这么多个。” 苏寒山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们是把你也当成与于谦大人有关系的人,但我看,你会出现在平阳城,是另有缘故吧。” 朱辉目不斜视,瞧着那些谈笑风生的人,却在对身侧的人说话,“于谦大人对你并无恩义,你却帮了我们忙,所以更该谢你。” 苏寒山道:“于欣,对我有恩。” “那是因为你相助在前。” 朱辉说道,“如今平阳城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东厂还有大队人马在朝这里前进,你该离开了,请恕我们不能陪你同行。” “你在这里做的事,东厂后面的人还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往东去,也不怕被他们各个关卡查问。” 苏寒山原本对此不置可否,但忽然心中微动,转头盯着朱辉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不是,不准备走?” 第十九章 真实目的 朱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敏锐,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的语气啊。” 苏寒山说道,“你字里行间,总感觉有一股你快死了,但是我没有受过于家的恩义,所以我不用死在这里的意味。” 朱辉笑道:“你多心了,我们这么多人出动,就是为了救走于家子女,而今已经到了这里,如果不走,岂不是枉费这么多日的血战劳苦?” 苏寒山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看向正在闲谈的那些人。 那十几个人中,有几个人接话接的比较少,脸上的笑容也不太多,显得十分肃然。 爬山涉水,血战至此,终于大功告成,就算是性格再怎么内敛的人,也不该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们那个样子,倒好像截止到目前的事情,都只是前奏,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大事。 “我猜,你们是有一部分人要护送于家儿女离开,另一部分人,才是要留下的。” 苏寒山说道,“而且即将离开的那些人,还不知道另一部分人会留下。” 朱辉不语,也在看着那些人,目光有些怅然。 苏寒山继续说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留下是想干什么,断后吗?” “只要我们入了荒漠,他们不可能查清我们具体的行进方向,就算分散兵力,四处追杀,我们聚在一起对抗起来,也更有成算。” “你们把人手分散成两批,只会导致你们这些人被杀光之后,另一边的人手也会更薄弱,更有可能让两边的人,都沦落到悲惨的结局。” 朱辉沉默了片刻,不再否认,说道:“不只是我们这几个人会留下,很快,还会有人来跟我们会合,我们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断后。” 苏寒山问道:“那……谁?!” 他突然扭头向东看去,东边的屋顶上正有一个人影跳了下来,众人纷纷拔刀提剑。 朱辉定睛一看,却连忙喊道:“别动手,这也是我们的人,是吴参军的朋友。” 来者大约三十岁,英眉朗目,目光锐利,鼻梁高挺,下巴上的皮肤只能看出少许青色,胡须刮得很干净,身材修长,手里还拿着一把黑伞。 “萧少镃,见过诸位。” 他向众人抱拳之后,目光落在苏寒山身上,笑道,“我们进城之后,就察觉到这里的情况跟预想的不符,东厂派到这里的人,居然已经全部伏诛,想必是多亏了这位少侠。” 苏寒山也向他一抱拳,报上名号。 “原来是苏少侠。” 萧少镃环顾众人,说道,“苏少侠刚才猜得不错,这里的人接下来确实要分头行动,各有去处。” 苏寒山跟朱辉的对话声音不高,那边谈笑风生的一群人,都没有听到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这个人居然在屋顶上听到了,内功造诣非同小可。 但他这句话的效果,比他的内功更惊人。 铁竹等人脸色大变,顾不得身上伤处疼痛,急忙站起,连声追问道:“分头行动,什么意思?” “你们这一批,就是该走的人。” 萧少镃从怀里掏出一张路线图,抛给他们。 “护送于家儿女离开的一群人,要在三月初九之前,赶到吴宁事先在荒漠中设立的那座粮栈,白天警戒,晚上睡地窖,熬到大风沙天气过去之后,再继续赶路。” “至于该留下的那群人嘛,事先都已经知道了,也不用我复述。” 铁竹等人面面相觑,看向桌边那几个一直坐着没动的人,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朵拉也眉头紧锁:“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直接进荒漠,是最好的选择,根本不需要留人断后。” “因为我们不是要断后。” 朱辉淡然说道,“我们是要报仇。”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约有三十多个人,陆陆续续走进了这座破败的院落。 领头的那人看着五十岁上下,头戴方巾,身穿布袍,身形清瘦,长须花白。 众人一看到他,纷纷行礼,口称参军。 这人,就连朵拉也认得,脸上颇有几分见到旧相识的喜色。 此人正是当年于谦帐中的参军吴宁,曾经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就是兵部的二把手,仅次于于谦本人,堪称位高权重,更兼神机妙算,日日在军中走动。 所以于谦旧部,基本都认得他这张脸,况且他当年当官的时候,也喜欢穿这么一身布袍,配色都没变过。 据说,京城之战结束后不久,吴宁就因为用了太多心计,头脑发热数日,大病了一场,辞官养病。 想不到如今于谦已死,这个早已回归民间的参军,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吴宁向众人见礼之后,也向苏寒山道谢,而后才对萧少镃说道:“贤弟,你何必这么急着说破?” 萧少镃黑伞点地:“他们明日就要走,今晚必然说破,早些晚些,又有何差别?” 吴宁瞧着于冕那张变来变去的脸,就知道这个侄儿心中有了颇多思虑,心中暗自摇头。 “朱辉说的不错,我们这些人留在城中,不是要断后,而是要报仇,但也不仅是为了报于家的仇。” 吴宁面朝众人,字字诚挚,“朝中忠良,虽以于大人为象征,但其他人,难道就只是于大人衣摆下的木石傀儡吗?” “他们、我们,也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心有思,有家有国的大活人。” “夺门之变,阉党奸贼当天在京城内,就戕害大大小小数百官吏,尸相枕藉,惨不忍睹,等清洗的风波牵连到地方上,具体残害了多少人,更已经不可细数。” “在场的人,几乎就都是那次风波的亲身经历者吧。” 朱骥、铁竹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于谦的恩义虽广,名声虽大,但有能力、有胆子来参与这场亡命之举,劫走于家儿女的人,确实也基本都是当初在军中有职位的。 他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行事无愧的上司,拼出一个前程,却也正因为有了一官半职在身,在夺门之变后,成了最快遭到打击屠杀的那批人。 铁竹当初逃出京城时,死了几个亲如手足的兄弟,梦里都是血和泪,却说不定是在场所有人中,与夺门之变的血仇最轻的一个。 而那夺门之变的罪魁祸首,可以说是太上皇,可以说是曹吉祥,可以说是武将石亨、文臣徐有贞。 但在知道内情的人心目中,最不容置疑的一个罪大恶极之辈,还是那东厂督主,受封昭武伯的曹武伯。 于谦并非不知兵,更并非不知人心,否则他也不能扶立新帝,统领朝政,掌权八年。 他虽为避嫌,不至于做出一些掌控宫城的事情来,可皇城内外各个紧要之处,其实也都有愿意为他报信的人,可以说是他的耳目。 然而在夺门之变当天,于谦居然没能收到任何消息,没能做出任何及时的反应。 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东厂潜藏的势力。 曹武伯暗中培养死士,在江湖上招揽大盗巨枭,在夺门之变当天,劫杀了所有想向于谦一系报信的人手,又搅乱宫廷,使景泰皇帝误以为是于谦想要谋反,错失最后求援反制的良机。 “我们之中有些人还保下了一些牵挂,有些人,却已经只剩下仇恨。” “所以我听说曹武伯要用于家儿女设局,钓出忠良旧部之时,才想尽办法,联络不惜此生,决心报仇之人,有了一个将计就计的谋划。” 吴宁继续说道,“我测算天文,查看地理,翻遍地方典籍记载,上溯至宋元年间,确定今年的平阳城一带,会有一场不同于以往的大风沙,在三月初九开始,连吹七天至十天左右。” “兵分两路,一路劫囚,一路阻挠东厂人马,正是为了做出我们自己已经中计的假象,并顺理成章,拖延他们抵达平阳城的时间。” “等他们到城中之后,风沙大作,两眼难睁,人数再多,也必将混乱不堪,而我们却有事先准备的雪蚕丝蒙面,无畏尘土,可视百丈之物,趁乱突袭……” 吴宁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略显苍老的嗓音中,竟意外生出几分金石般的激鸣,“以我等血肉之躯,闯开乱丛刀枪,直取那昭武伯爷!!” 第二十章 众志一心 “这样的事情,我岂能错过?” 铁竹听得热血沸腾,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我年纪已经大了,护送于谦大人儿女的事情,可以让他们更年轻的人去。吴参军,请让我也留下吧!” 另外那几个本来不知道内情的人,也在争着要留下。 “不行。” 吴宁断然拒绝,而后温和解释道,“你们原来并不知道要向曹武伯复仇之事,这一路拼杀的本意,就是要救于家儿女,事已至此,岂能不有始有终?” “也万万不要觉得你们的行动不重要。我们留下,是要给过去一个交代,你们离开,则是要为我们所有人的将来做打算。” 他摸着胡须,劝说众人之时,胸有成竹,娓娓道来。 “朝廷里面拥护太上皇的那群人,都是私心大于公心之辈,一时或许可以合作,但很快必生嫌隙,甚至是生死仇敌。” “如今曹吉祥的派系势力最大,但曹武伯这个真正的顶梁柱一死,必生内忧,石亨、徐有贞,甚至皇位上那个人,都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曹系一倒,剩下的派系更少,内斗更烈,死得更快,蛀虫咬蛀虫,千古都是如此。” “要不了几年,风向就会转变,到了可以给于谦平反的时机,会有人去找你们,以于谦大人长子这个由头,替而今含冤枉死的所有人,全部洗刷污名。” 吴宁轻声吐气,眼望远方,语重心长,“我们要给他们一个该有的名声,要让他们幸存的亲眷后人,不至于再因为夺门之变的事情,受到律法中的钳制。” 铁竹等人讷讷无言,心中还有些不甘,但又觉得吴参军说的确实大有道理,离开的人肩上也有重担,不知该如何反驳。 “叔父所言,故意抬高小侄的身份了。” 于冕这时已经考虑清楚,正色说道,“夺门之变,冤杀忠良,民怨难以平息,等来日朝局变化,倘若真有平反的机会,朝中自然会有人去做,有没有我这个于家长子,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先父一生清名,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心,假如我今天真的抛下诸位义士,苟且偷生,才是使先父脸上蒙羞,毁了我于家清誉,九泉之下,都无颜见先父了。” 吴宁掐住胡须,默然不语。 其实他执意要于家子女离开,也是有自己一份私心,想为当年好友留下血脉。 来日为众人平反时,究竟有没有于冕,确实没那么重要。 苏寒山静静的听到现在,突然向于冕问道:“你的妹妹、弟弟,怎么办?” 于冕稍一迟疑,脸上有悲戚之色,慨然道:“既是我于家子女,自然也要见证这舍生取义的一战,魂归九泉,在所不惜!” 苏寒山眼皮子跳了一下,萧少镃似乎也传出一声轻哼。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觉得彼此之间熟悉了不少。 只是萧少镃瞧了瞧吴宁,并未开口。 苏寒山却说道:“于欣,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有得选的情况下,非要走上死路,你愿意走吗?” 于欣迟疑了一下,去看长兄。 于冕朝另一个方向低着头,并未看她。 于欣露出了笑容:“我也要留下。” 你们留下根本没用! 但这句话现在说出来也没用了。 苏寒山眉头一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先问了于冕。 他就该直接出手把那个姓于的打晕,让人可以顺顺利利的把于家这三个带走。 “你们只是小孩子……” 苏寒山低声说了一句,话犹未尽,却没继续说下去。 吴宁叹了口气,默认了于冕、铁竹他们都留下这件事,转身对背后刚来的三十余人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好生歇息。 这帮人一路上多次袭扰东厂的大部人马,压力比朱辉等人还要大,损失也不小。 在确定东厂那边的人,会被拖慢行程之后,他们又紧赶慢赶,抢在今天就抵达了平阳城。 要不是个个心里头都有那份血仇灼烧着,恐怕他们也坚持不下来。 朱辉跟吴宁聊了几句,又出门去找人,准备大量热水和新衣。 苏寒山坐在椅子上闭目调息,就感觉有个人走到自己面前,睁眼一看,正是萧少镃。 “我之前听到了朱辉劝你的话,很有道理。” 萧少镃说道,“你年纪还小,功力却深,大好前程,不该继续搅和在这里了。” 苏寒山随口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当过兵的,你又为什么掺和进来?” “我嘛,误交损友罢了。” 萧少镃洒然一笑,“吴兄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有好雅兴,好斗志,要做这种事,我岂能不陪着他?” 苏寒山怀疑道:“他真能算准天气吗?” 萧少镃笃定道:“他做事至少有七成把握,当年在京城就屡次有过预测风向的事迹……” 他话锋一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究竟走不走?” 苏寒山叹气说道:“我也是无奈,就这身子,若是孤身向西,自然不成,若是向东,却也不妥。” “我跟东厂结仇,最开始就是因为他们四档头进店之后,二话不说,要砍了我这个无辜小民。” “如果向东去,就算他们不知道我在平阳城做了什么,也说不定会又蹦出一个东厂高手,看我不顺眼,让人把我围杀了。” 苏寒山拍了拍座椅扶手,“还不如留在这儿,大家相互照应,搏一搏呢。” 假如真有大风沙天气,又成功杀了曹武伯等高层,那他们当然有机会撤退。 萧少镃咳嗽了一声:“小小年纪,啰嗦得像是吴宁一样,就不能坦率一些吗?” 苏寒山还未回答,就看到他又咳嗽了几声,脸色发白,唇齿间隐隐有血色。 “你有内伤?” 苏寒山伸手搭在他肩头,灌输过去一股内力。 萧少镃说道:“我袭击了姓曹的两次,第一次全身而退,第二次他床上藏剑,剑上无鞘,一照面就斩了我一片衣袖。” “之后我要脱身时,他的剑气透过我的伞,给我留下了一些伤势,因为急着赶路,还没能好好疗伤。” 他张开自己的黑伞,伞面上赫然有一个龙眼大小的孔洞,孔洞下方恰好有一根伞骨,能明显看出来伞骨受损的痕迹。 这把伞,是用镔铁为骨架,用异种海蛇的皮,混合铜铁丝线缝制成伞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以隔空剑气射穿。 “好在当时我将伞张开,挡在背后,剑气打穿伞面,又打中骨架,已经松散钝化了很多,否则的话,我受的就不是内伤,而是穿透肺部的重伤了。” 萧少镃说到这里,察觉自己心肺气息,竟然越说越舒畅,不禁奇道,“你是哪一派的,这内功疗伤,竟有如此奇效?” 苏寒山道:“我这心法也是刚从于欣那儿学来的,她应该不介意传给你们。” “于欣?” 萧少镃恍然,语带笑意,“原来如此。” 第二十一章 指点剑术 众人很快听说了罗摩心法的事,虽然对其效果还将信将疑,但不耽误一起着手学习。 其实,苏寒山还有想过,要不要把松鹤纯阳功教给他们,就当是松鹤武馆在异世界收了一批学徒。 但松鹤纯阳功,比罗摩心法复杂得多,而且内力性质跟他们以前所学的差异太大。 区区几天时间,若是让他们分心学这个,只怕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还是让众人专心修习罗摩心法最好。 夜色渐深时,朱辉送来被子,苏寒山这天晚上,也好好睡了一觉。 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些,不至于激动得难以入眠,而且练功这种事,过犹不及,如果连日不睡,只顾着练功,反而会有负面的影响。 当太阳再次升起,明亮的光辉洒满这个残破却热闹的院落,已经是三月初六。 “来来来,我按照他们的描述,给你削了两根新拐杖,跟原来的样式应该差不多。” 萧少镃听说苏寒山武艺虽好,却没有多少对敌的经验,就准备跟他练练手。 苏寒山接过拐杖,长度、重量,确实都挺称手:“早饭还没吃呢。” “练一会儿再吃。” 萧少镃笑道,“我告诉你,我剑法很高明的,那天主要还是怕陷入围攻,所以我连伞中剑都没抽出来,不然的话,绝不会那么轻易被姓曹的伤到。” 他握住那把黑伞的伞柄末梢,向外一拧一抽,果然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剑。 这剑身狭窄,宽不及两指,剑长却三尺有余。 大约是为防止折断,所以剑脊打造得厚实了些,两面都有血槽。 一看就是不太利于斩切,但很便于捅刺的剑型。 苏寒山掀开被子,拐杖一点,翻身落到一丈开外。 用的是他最熟悉的左手拐杖点地,右手拐杖应敌的姿态。 萧少镃靠近过来,长剑和拐杖几次试探性的碰撞之后,他忽然抢上前一步,剑上寒光闪烁,当头劈下。 苏寒山抬杖去挡,陡然发现不对,横握拐杖,往下一沉,正好挡住了刺向他胸前的一剑。 但这一下变化仓促,苏寒山没能完全抵消剑上力道,立身不稳,左手的拐杖在地面滑退,留下一段痕迹后,才加运内力压下,重新稳住。 “好快的变招速度。” 萧少镃赞叹了一声,并未乘胜追击,说道,“我刚才运剑的速度,并没有比你的拐杖更快,但却差点让你没有来得及拦住,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苏寒山略一思索:“假动作?” “假动作,这词倒也贴切,在武林中,是把这种手法,称作剑术中的诱敌之法。” 萧少镃说道,“我刚才用剑劈你就是个假动作,出剑之前就想好了,只做一个劈斩的前兆,立刻转为刺击。” “所以我这一劈一刺,并不是两个动作,而是一个动作。” “而你的拐杖上抬、下沉,却是两个动作,我做一个动作的时间,你要做两个动作,即使实际速度相同,也会显得你慢了一些。” 萧少镃解释道,“这就是剑法中最简单的虚实变化,一虚一实。” 苏寒山回忆之前的战斗,发现自己基本是靠速度和力量压人,就算对手也想用一些虚实变化,但根本跟不上自己的节奏,用不出效果。 只有飞龙用了流星刀之后,速度跟了上来,稍微有些虚实之变,就让自己陷入了险境。 “我明白了,我的招数太直白的话,就只能欺负一些基础素质远不如我的人。” 苏寒山右手晃了晃拐杖,说道,“但我也学过一些很精妙的招数,再来试试。” 他左手拐杖用力一划,整个人突射向前,右手沉肘振腕,一根拐杖,突然打出七道残影,几乎不分先后地攻向萧少镃。 这是鱼龙枪法中的凌波幻影。 苏铁衣演练鱼龙枪法的时候,特别喜欢从这一招开始,枪头一抖,就是七条残影攻向前方。 能把人的头,咽喉,心脏,双肺,脾脏和下阴,都囊括在攻击范围之内。 但其实七条残影中,六条是假的,只有一条是真实攻击。 萧少镃目光清亮,手腕向前一甩,好像手里拿的不是一把铁剑,而是一把柔韧至极的竹枝。 这一甩之下,铁剑就抽打出去,剑尖三寸,力道最大的地方,刚好从侧面抽中了苏寒山的拐杖。 他一眼就看破了,苏寒山只有攻向咽喉的那一记是真实攻击。 苏寒山顺势手腕一晃,拐杖尖端抖个半圆,依旧有两道残影,分取上下两处。 上攻锁骨,下攻肚脐。 萧少镃后退一步,同时还了一剑,拉开两者距离。 “哈,你学的很快。” 萧少镃赞叹,“知道六虚一实,对我无用,就立刻改用一虚一实。” 苏寒山点头道:“但对于你这种高手来说,一虚一实,又显得太简单了。” 跟人交手,当然不是假动作越多越好。 有时候对手实力低,你做的假动作速度太快的话,他可能都反应不过来你刚才做了假动作,自然也不会上当,属于是白费力气。 如果对手实力足够,而你做的假动作太多的话,更可能被对方轻易看破,乃至抢占先机。 所以苏铁衣随手练功,都能用六虚一实。 但苏寒山跟人交手,却远远用不到那种程度的攻势。 “你我交手,一虚一实,三虚一实,混杂着来就够了,这也比较容易形成节奏。” 萧少镃手上挽了个剑花,说道,“天有阴晴,剑有虚实,如果有人的虚实之变,能够练到登峰造极,剑法也就可称出神入化了。” “但要切记,剑法虚实是为了克敌制胜,不能用来束缚自己,否则就舍本逐末,贻笑大方了。” “我师父就是虚实剑法上的大行家,年轻时以剑影纷飞,剑法离奇著称,但他当年在我出师的时候,跟我一战,却剑剑都是实招,并无一记虚招。” “谁又能说,全实无虚,剑剑有效,就不是虚实剑道上的大高手了呢?” 苏寒山心头微震,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们交手时间短暂,交谈也没有多久,但在剑术技击上,萧少镃可以说已经是倾囊相授。 所谓真传一句话,往往就是如此。 接下来究竟能得出什么样的成果,就要看苏寒山自己的练习了。 曹武伯的大队人马,要在三月初九才会到,庙里这些人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休养、筹备。 萧少镃暗忖,有这个时间,自己的内伤,应该也可以疗养完好。 到时候,又有苏寒山这样的高手精进打法,从旁策应,或许真的能在刺杀曹武伯之后……全身而退? 萧少镃扫视众人,心中隐隐泛起了这么一个希冀的念头,喝了早上的粥,便抓紧时间运功调养起来。 可惜他这个念头,没过几个时辰,就被粉碎了。 就在三月初六这天下午,在城墙高处戒备的朱辉,匆匆赶回,带来一个消息。 曹武伯率领的人马,提前到了!! 第二十二章 巡城如风 “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吴宁虽惊不乱,仔细问道,“来了多少人?” 朱辉语速很快:“看不清,尘土滚滚,少说有几百号人。” 吴宁却松了口气:“马蹄践踏,尘土飞扬,很容易会使旁观者高估那些人的数量。他们实际上有一千多人,假如都已经赶来,你一眼看去,应该会以为有好几千人。” “这么说,他们其实只来了百余人?” 朱辉连忙说道,“但是他们打出了两面幡旗,都是黑底烫金的大字,一者上书,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另一者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看来曹武伯已在其中。” 朱骥手摸刀柄:“迎敌吧!” “即使他们只来百余人,也是我们的两倍了,而且我们之中大多数人,还都没能好好养伤……” 吴宁略一沉吟,果决道,“城西空屋众多,地形复杂,可供利用,我们到那里去。” 众人立刻开始转移。 与此同时,东厂的人马已经到了城门下。 吴宁的判断并没有错,他们实际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其余大批人马还留在高河县附近,没能赶过来。 之前为了拖延东厂大队人马的进程,吴宁等人对他们的袭扰异常频繁,甚至派人刺杀曹武伯都不止一次。 可是从前两天开始,这些如影随形,游荡在东厂周边的敌手,好像突然消失,安静得都有些过分了。 曹武伯立刻察觉到其中大有蹊跷,打定主意,只凭刚寻回来的一百多匹马,提前带着百名精锐,动身往平阳城去。 他当然不知道,吴宁推测出三月初九有大风沙天气这种事情,但是他很清楚,对手想做什么,他就绝不能让对手料准了。 虽然东厂和锦衣卫中有些人对此颇为担忧,但曹武伯自忖武功高强,信心十足,对自己的判断更是不容置疑。 经过之前那一路所见所闻,他已料定,对方在平阳城的人数即使集结起来,也远比自己这百余人更少,自然不会把这点风险放在眼里。 可是,他心态如此高傲,真到了平阳城之后,却不像路小川等人那样无视当地县衙,自行其事。 反而在各派十人携带响箭信号,去四方把守城门后,他就主动前往县衙,要当地人协助。 “东东东、东厂,厂公?!” 平阳县令被两个锦衣卫从衙门里拽出来的时候,只见门前大路上,银发红面的威武大汉,穿一身劲装武服,扯了一条黑色披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垂来一瞥。 大档头皮绍棠也在马上,从后面丢来一块令牌,道:“你这一介芝麻小官,却还有些眼力,这位确实正是我们东厂督主,朝廷钦封的昭武伯曹大人。” 县令看见那两面幡旗上的大字时,腿就已经软了,根本也无心分辨手上令牌真伪,痛哭道:“下官这些年在平阳城,兢兢业业……” “正是知道你的功绩,曹大人给你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皮绍棠打断了他的话,“近来有逆贼在你城中逗留,你身为一县之长,该当掌握外来人的行踪,只要你报上线索,此事了结之后,调你回京城为官,也无不可。” 县令顿时呆了。 到京城为官?哪怕当不了官,只是个小吏,京中过的日子,也不是他这么个边关县令能比的呀。 这可不正是平步青云? “外来人,有,有的!” 他脑子还没从这个惊喜中完全清醒过来,嘴就已经开始嚷嚷,“这一阵子确实有好多外来的强人,前几天晚上,他们还在城西动了刀子,杀得血流成河呀。” “其中一方已经死光了,另一方的人反而更多了,可怜我这手底下就几个不中用的衙役,也不敢招惹他们。” “如今他们该是在城北将军庙那片地方。” 皮绍棠脸色一变:“其中一方死光了?” 曹武伯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半点动容,开口道:“活下来的,还有多少人?” 旁边一个机灵的衙役立刻上前,抢先说道:“县令大人是派我跟他们交涉的,早先有十几个,后来又来了三十多个,如今总计有五十个出头,里面还有两个小孩,一个残废,许多人身上带伤。” “看来贾廷他们,当真是已经被这伙人害了。” 千户白琦疑惑道,“小孩定是于家的,那残废却是什么人,他们逃亡时都不忘带上?” 皮绍棠冷哼一声:“应当是在营救于氏子女过程中残废的,连此种拖累都不肯解决,真是可笑,合该受死!” 他弯腰一探,抓住刚才说话的那个衙役后颈衣物,将他提在半空,喝道,“指路!” 那衙役匆忙指点方向。 众人策马奔腾之时,皮绍棠就始终单手将他提在空中,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居然十分稳当,没有半点失衡,腰腿、臂膀,如铜浇铁铸般有力。 他们到了城北将军庙附近,还没到庙门口,就发现不少新鲜马蹄印。 一队锦衣卫率先进入庙中查看,果然已经没人。 “咱们进城动静不小,怕是已经被这些人察觉,这就要跑了。” 千户白琦深觉刻不容缓,就要指挥众人调转马头,寻迹追赶。 曹武伯却看到庙中那些换下来的破烂衣裳,两眼一眯,抬手喝止道:“慢着。” “这里换下来的衣裳太多了,你说你们县令派你跟他们交涉,具体是怎么交涉的?” 曹武伯转头看向那个衙役,“他们到底是哪一天晚上跟另一方人拼杀,后面的三十余人,又来了多长时间了?” 衙役被提了一路,耳边风声呼呼,脚不沾地,想要求些好处的心思已被慌乱压过,面对曹武伯的眼神时,只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却又不敢不答。 曹武伯听他讲完,略一闭目,再睁眼时,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低笑了一声,意味难明道:“真是胆大包大……好,好啊。” “听我号令,放慢马速,检查弓刀盾牌。” 曹武伯将手一挥,声若洪钟,没有半点寻常太监的尖细感,对众人下令。 “都不必急,留心观察四周,咱们慢慢的追!” 第二十三章 残酷如火 苏寒山等人来到城西之后,就按照吴宁的指挥,分散到各处屋顶屋脊后面、街道转角处,隐藏起来。 他们把自己带来的那些马匹,刻意安排在多个空旷院落,或者街道交错的地方。 那些地方往往地势平坦,不易被遮挡,一旦有人靠近那些马匹,躲在屋顶上的人,就可以把对方收入视野之中,一览无余。 其实人在高处,看得更远,东厂的人向城西靠近的时候,苏寒山他们远远的就能瞧见了,只是这种距离,还不能发动攻击。 “原本的马蹄声那么急,我们隔这么远都隐隐能听见,现在却静了这么多,他们把速度放慢了很多啊。” 吴宁也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张小弩,趴在屋脊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向那边观望,口中低声感慨。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料敌机先,胆大心细,曹武伯带兵的手段,真是屡次让我刮目相看,倘若他投身战场的话,多半也能成为一代名将。” 萧少镃也在这块屋顶上,凝神观察片刻,说道:“他们人数似乎已经不满百,难道是因为又分出人手到城门处把关。” “这对我们来说,倒是越来越有利了。” 吴宁脸色却并不轻松:“你仔细看看他们这群人,跟我们袭扰他们营帐时,最常见的那些东厂番子,有什么不同?” 下午的阳光有些晒人,萧少镃抬手挡在眼睛上方,远望数息,说道:“都戴一样的帽子,但好像,衣服样式并不相同?” “戴圆帽,穿褐衫,着皂靴,如今进城的这批人,应该基本都是这样的装束吧。” 吴宁喟然道,“那些是厂卫的各级头目,百户、掌班、领班、总旗、小旗、力士,身手都要比寻常的东厂番子厉害不少。” “曹武伯虽然没能把大队人马带来,却把所有的头目骨干,都抽调出来了!” 苏寒山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只在心里默默估算距离,这时突然开口。 “我有一招孽龙吐珠,快如雷音,百步距离之内,打穿人体不在话下。” 苏寒山来的时候,除了两根拐杖外,还特意背负了一大堆木棍,这时就抽出其中一根。 “假如我能直接把曹武伯脑袋爆掉,之后的事就会轻松得多吧?” 萧少镃惊讶道:“莫非是朱辉提及的,你杀死马匪头目那一招,那招原来不是碰巧爆发,而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吗?” 苏寒山诧异道:“怎么可能是凑巧爆发,我打得那么稳,那么准,显然是早有成规的招式啊。” 萧少镃和吴宁,俱是一滞。 吴宁甚至不算江湖中人,但也知道武功方面的常识。 所谓内力,根本宗旨就是人体养生之气,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琢磨某个招式,要把自己的内力,打出火药爆炸一样的效果呢? 那根本不现实啊。 要说是生死关头,碰巧潜能爆发,神来一笔,才更正常吧。 “若是如此……” 吴宁有点惊喜,仔细思忖后却还是说道,“再等等吧,等他们进入其他人也可攻击的范围,你再动手。” 过了一两刻钟,东厂的人马深入城西空屋地带,开始发现那些无主的马匹,分出部分人手,向那些地方靠近。 他们往往五人一组,三人持刀和盾牌在外侧,两人持弓弩在内侧,小心翼翼的向疑似有敌人的区域探索。 曹武伯等人依旧留在街道中,高坐马上,观望四方,总揽全局。 躲在附近的朱辉等人,即将发出弩箭。 苏寒山也在那边调整木棍的方向,瞄准曹武伯,左手向木棍中灌输功力,右手运起相反的内力。 然而他刚刚锁定目标,右掌还没拍出。 曹武伯仿佛未卜先知,突然脸色一变,连鞘长剑横空一扫。 嘭!!!! 木棍炸碎,最前端的木头爆射出去的声音,跟连鞘长剑击中某个物体的声音,好像完全重叠在一起。 音量变得更大、更突兀,好像一声惊雷,突然炸响在东厂的人耳畔。 飞出去的那块木头,粉碎如尘,在曹武伯头顶斜上方的空中,炸开一大团木屑火花。 转轮王剑描金嵌玉的剑鞘,也崩碎开来,倘若放在京城,光是这把剑鞘,就不知道能赢得多少达官贵人追捧,并为这场粉碎而心痛不已。 可是这一击真正的目标,曹武伯,毫发无损! “唉呀!!!”吴宁按碎了一块瓦片。 苏寒山心中却没有太多失望。 孽龙吐珠这一招,在鱼龙枪法中,也向来是用于短距离正面轰人的。 这就足以说明,用这种招式远距离锁定目标,进行偷袭,对真正感知敏锐的武者来说,没什么用处。 否则的话,鱼龙枪法,早就该被开发成全套暗杀枪术了。 在曹武伯纵身立于马上,横剑锁定这个方位之时。 苏寒山的目光刚好与他的眼神碰撞,手上却毫不犹豫的又换了一根木棍。 既然确定了这种打法,对曹武伯没有用处,苏寒山这次出手,就没有完全使用纯阳功力。 他是改运了一成的罗摩内力,先护住手掌,然后再迸发炸裂性的一击。 这样的炸裂力道,比单纯的纯阳内力要逊色些许。 但他这一次瞄准的,已经不是曹武伯这样的高手,而是在扫过东厂所有人的位置之后,选择了一个尽可能碰到更多人的直线。 嘭!!! 又是一声炸响,四人几乎同时坠马。 前两个被打穿胸膛和肩部,第三个被炸飞半条手臂,第四个腰间溅开一朵血花,惨叫出声。 “散开!” 曹武伯大喝一声,身影腾空而起,在几个屋顶上纵跳飞奔,顺手斩落了两根射向他的弩箭。 忽然,他在一处屋檐上转身,双手同时持剑,向院中一挥。 院中有一个刚向他发射弩箭的义士,突然被无色剑气竖着切成两半,血雾迸发,身体向两边炸分开来。 身体崩裂的声音,似乎还混杂着戛然而止的一声惨叫,令人心胆俱颤。 原本曹武伯空手的时候,内力外放,只能在两丈多的距离保持杀伤力。 可是他剑术高超,有一剑在手,内力借助剑刃压缩成一线,劈出去的时候,威力更加凝聚,居然能在四丈之外切开人体。 这时,萧少镃已经主动出击,左手黑伞,右手细剑,杀了过来。 苏寒山不骄不躁,眼神冷静扫过,又是一根木棍抄在手中,炸裂声响,射死两人。 这个时候,朱辉等人也已经向东厂的人发动攻势,可是收效甚微。 那些人果然不是寻常东厂番子可以比拟,居然没有一个死在弩箭之下,全用手中盾牌挡住了。 他们这些人所带的盾牌,并不是常见的那些蒙有铁皮或牛皮的木质盾牌,而是一种藤牌。 制作这种藤牌,要采集山上老粗藤,用油浸泡,编制成圆盘状,中心凸出,周檐高起,圆径约三尺,重不过九斤。 藤牌内侧有两个圆环,可以供手臂挽入其中,非常稳固,刀剑长矛都不易砍破,小型弩箭也可以防御。 就算遇到内力、体力略高于自己的人,他们也可以依靠盾牌的韧性缓冲,稳稳的防住对方攻势而不轻易退却,这是木质盾牌所不具备的优势。 弩箭用过之后,于谦旧部持刀剑杀出时,往往就会被这些刀盾手所阻,然后被盾牌后方的冷箭射中,即使不死,也会被刀手补刀。 双方只是刚刚接触,于谦旧部,居然已死伤六七人之多。 吴宁豁然起身,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上马!!” 于谦旧部在各处设埋伏的时候,跟他们自己的马匹距离都不远,马儿又放在地势平坦之处,听出吴宁声音,纷纷寻机上马。 这一上马,他们心中豁然开朗。 为组成阵势,探查敌人所在,东厂这些人都是离了自家马匹的。 于谦旧部徒步对上他们的阵势,几乎是送死,可上马之后,刀抽马臀,快马冲锋,却足以冲散对方的阵形。 虽然也不免中上一两根弩箭,却大大减少了被射中要害的可能。 自家必先下马借地形诱敌,才能有后续抢马冲锋的这一步,吴宁是事先就算到这一幕的。 但接下来,却有一个惊喜,一个惊吓,使事态失控。 惊喜之处在于,苏寒山炸碎木棍,连杀多人之后,东厂留在街道上那些人,也因为害怕在马上不能灵活闪避,而纷纷离马。 于谦旧部冲散了最靠近他们的东厂阵势,正好各自策马,再去街上冲锋追砍。 惊吓之处则在于,本该努力朝苏寒山这边杀过来的曹武伯,突然放弃了目标。 萧少镃原本守在他前进方位,向他迎头拦去,他这一折,登时大大拉开彼此距离,转而向更远的屋顶纵跳而去,飞奔游走,接连出剑,竟令内伤未愈的萧少镃,一时追赶不上。 且曹武伯每一剑挥出,必然有一个还在街道上策马的于谦旧部,被剑气斩杀。 要么头颅和半条手臂飞上半空,要么身体斜向断裂,要么半个脑壳被斩掉,死状都惨不忍睹。 铁竹机警,听到各处传来的惨叫,在眼角余光刚瞥见曹武伯的披风时,就全速将身体向马匹另一侧坠去。 然而曹武伯的剑气,却将他勾着马脖子的右臂,连带整个马头都斩落。 “啊!!!” 人和马一同摔倒,滑出去老远,桶泼般的大股鲜血,涂抹在黄土之上,分外惹眼,惨叫骇然。 苏寒山本该锁定东厂其他人的木棍不由一顿,转头看去。 曹武伯刚好扭过头来,对苏寒山露出一个笑容。 他虽然四处奔走,却一直都在屋顶上,好像就是生怕自己不够显眼,故意等着苏寒山重新将目标改到他身上。 第二十四章 短兵相接 在吴宁原本的计划之中,其实已经有了非常惨烈的心理准备。 毕竟是以区区数十人,正面冲击一千多人的东厂精锐。 就算是借着大风沙天气,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也还是需要靠其他于谦旧部,用命拖延,才能够给萧少镃、朱辉等人,争取到刺杀曹武伯的时机。 可是在那个计划里面,因为东厂人数众多,展开混战之后,四下刀兵、风沙袭眼、视野纷乱。 曹武伯等人没有事先准备雪蚕丝蒙眼,最多只能看清身边一丈多的东西,必然不能轻易的远遁。 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于谦旧部这一方的,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还是有意义的。 而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东厂的部下已经各自分散,灵活游斗,曹武伯更是纵身如飞,身居高处,视野开阔,来去自如。 死在他剑下的不少人,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应有的作用。 苏寒山使用孽龙吐珠的时候不能移动,视野中存在不少死角,如果真跟曹武伯比起屠杀对方部众的速度,怕是还真比不过。 但要是苏寒山转移目标,就等于曹武伯一个人牵制了萧少镃和苏寒山两个战力。 时间一长,于谦旧部仍将被压至下风,乃至全灭。 无论是按哪一种局面发展,于谦旧部的败局,似乎都已经注定,区别只在于早死一些、晚死一些。 嚓!! 小巷之中,朱骥一刀斜劈,砍断了对面那人的脖子,鲜血喷了他一身。 他一人搏杀了五个东厂小头目,自己左肩上中了一支弩箭,却无暇去管,而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屋顶上的曹武伯。 朱骥虽然性格鲁莽,但对于战场局势的感知,却可以称得上一句敏锐。 那是一种直觉,他几乎没过脑子,就立刻明白,今日能不能有第三种局面,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有没有人能够截住、拖住曹武伯。 只要能够阻拦那么一会儿,萧少镃就足以追上姓曹的,甚至苏寒山都有机会尝试杀过去。 “曹老狗!” 朱骥呸了一口带血的痰,就准备往上冲。 突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吓得他连忙一刀回砍,却被另一把刀挡住。 “是我!” 朵拉说道,“你这么冲没用,跟我来!” 话音未落,朵拉已带着朱骥快步而走,在一条条街巷之间穿行,时而转向,忽左忽右。 曹武伯已经重新开始移动,孽龙吐珠的炸裂声,也再度响起,每每在他刚落脚的地方,就炸碎大批瓦片,碎屑四溅,尘烟飞腾。 可恨的是,就算是这样,似乎也没能阻碍他灵活的身法。 朱骥焦急的抬头看去,经过某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惊鸿一瞥,似乎看到巷子另一端,千户白琦的侧脸。 白琦是锦衣卫千户,极爱出风头,还曾建议要给于谦罗织罪名、在全国刊印发行,对于谦旧部来说,那张脸比东厂其他档头更熟悉。 看这个狗贼刚才的架势,应该也是在奔跑,而且是一直追随着曹武伯的动向。 朱骥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刚才如果单凭一腔热血,向曹武伯追堵过去,可能还没碰到曹武伯,就会先被白琦拦下。 朵拉果然精明!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朱骥却发现,自己好像离曹武伯的方位越来越远了,心中焦躁,忍不住说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朵拉不语,脚下疾行的同时,也在抬头打量曹武伯的动向。 突然,他在一座空屋前停下,一脚踹开破木门,拉着朱骥闯了进去。 空屋里面,蛛网密布,地面和桌椅上都积累着厚厚的尘土,木门倒下的时候,尘埃乍起,整个屋子像笼罩在一阵浓雾之中。 朵拉挥挥手,荡开尘埃,打量了一下屋内布局,指向一根柱子说道:“我说动手,你就砍断那根柱子!没空解释,快做准备!” 朱骥不明就里,但刚才那个“朵拉比自己精明”的念头,还在脑子里回荡,就决定信他一把,将左肩的弩箭箭尾折断,迈开弓步,双手握刀,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他刚做好准备的时候,朵拉已经喊出动手二字! 平阳城的屋子,很多都是土墙,用的柱子,也只是一些直径半尺左右的树干而已,可能当初都没刷过漆,年久无人居住,柱子上还生出了小指粗细的裂缝。 要朱骥一刀砍断这样的柱子,不在话下。 而就在他挥刀的同时,朵拉也一跃而起,挥刀砍向了房梁。 事态实在太紧急,朵拉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解释,不然的话,他可能会带着一点玩笑的语气,损朱骥几句。 比如说,朱骥是将门之子,就算是做小兵的时期,也是跟在他爹身边充当亲兵,即使要上战场,身旁也有早就熟悉的人成群结队,在战场中间来回穿插厮杀。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对战场的边界,是没有那么敏感的。 没错,每一座战场都有边界,战局越大,处在边缘地带的小兵就越多。 对他们来说,好像只要往旁边多跑几步,就能够脱离地狱一样的场景。 但那也就成了逃兵,而且敌人未必愿意给你当逃兵的机会,所以他们总是在边缘上挣扎,心里那条无形的界限,也要比别人明显得多。 今天平阳城这一战,同样也有其边界,朵拉根本不用到高处去看,脑子里就熟练的浮现出了一个范围。 曹武伯刚才就已经接近了战场的边界处,接下来,他的动向必然会有一个极大的转折。 而从之前的惨叫声判断,当曹武伯转回身之后,就会发现,他右前方大片范围的敌人,刚才已经被他杀光了,那么他要继续杀人,就只剩下一个方向。 朵拉带着朱骥前进的路线,看似跟曹武伯越拉越远,其实却已经提前一步,等在了曹武伯转向后,最有可能落脚的方位。 风声呼呼,黑色的披风在空中翻卷。 曹武伯飞身急掠,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屋顶较为平整,看起来四方四正,足够结实的落脚处。 他哈哈大笑,旋身横移,又躲开一记孽龙吐珠,随后一步之间,就跨到了那座屋子的屋顶上。 轰哗啦啦!!! 厚底的官靴与屋顶瓦片碰撞的刹那,恰好是屋内柱子房梁一起断裂,柱身偏移,大半个屋顶垮塌下来的时刻。 曹武伯只觉一脚踩空,眼前全是崩裂垮塌碰撞的瓦片,口鼻间全是尘埃的味道,耳中是剧烈的声响。 好像他那一脚,失足跌入了一个腐朽已久、正当天崩地裂的幽暗场所。 但这位东厂督主,大明的昭武伯,即使突逢剧变,身为天下顶尖高手的卓越感官,仍然为他勾勒出了更多的细节。 就在这里,在那幽暗之中,正有两个不甘与过往一同被摧毁的恶鬼幽魂,无视碎瓦片如雨般砸落的痛苦,向他杀了过来。 呛!!! 转轮王剑的剑光爆发开来。 那不是因为剑身真的发出了强光,而是因为曹武伯舞剑太快。 关于恶鬼幽魂的那些念头,似乎只是脑海中白驹过隙的一点浮光幻影,却让曹武伯出剑的时候,更增畅快之意。 把身边一切人的生死大权操之于手,正是他毕生的追求,假如真能杀人之后再杀鬼,岂不快哉?! 在这个仅有幽暗光线的废墟中,他的剑身反光,剑速残影,竟然也足以形成大片常人视线无法穿透的光幕,裹满他身体周遭,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七尺之内,所有的瓦片残骸,全部被粉碎、荡开。 趁乱偷袭的朵拉和朱骥,手里钢刀也碎得不成样子,身上不知各自中了几剑,鲜血迸溅,倒飞出去。 曹武伯仓促出剑,追求速度,剑上劲力自然有些许不足,并无剑气透发,否则的话,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四分五裂,尸洒当场。 就在圆球般的剑光稍敛,剑气重聚之时,屋外寒光一闪,破墙而入,三支精钢打造的飞镖连成一线,杀向曹武伯的破绽。 第二十五章 废墟喘息 这三支钢镖,恰好间隔四尺左右,是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 一般人挥动兵器,砸落第一镖的时候,也影响不到后面的飞镖,很容易被后面的飞镖击中。 若是用盾牌抵挡,三镖连成一线,会打在同一点上,则足以洞穿天下间绝大多数常见的盾牌。 能把暗器手法练到这种程度的,在江湖中会有一个专门的名头,叫做“阎王索命手,弹指连环弩”。 可曹武伯面对这种有着阎王索命之称的暗器绝学,居然都不必出剑,只是左手扯披风向前一抖。 披风盘旋如涡流,内力灌注其中,更增一种柔中带刚的力道,把三枚飞镖全都裹住。 曹武伯顺手一甩,披风里的飞镖就全都射落在左侧的地面上。 笃笃笃,三声连响之际,对面土墙上破开一个更大的窟窿,发射飞镖的人,持剑闯了进来。 朱辉是左手持剑,但她是个左撇子,左手比寻常人的右手还要灵活有力。 护送于家子女的这么多场战斗下来,只有她身上没有什么明显伤势,可见她武艺之高。 就算是上次跟苏寒山交手,也因为她心中不曾真正存有杀意,所以施展剑术,远不如真正决死搏杀时那么凌厉。 而如今她心中杀气,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的一个巅峰,甚至忍不住叱喝出声。 甫一进入这座废墟范围,剑影就狂乱如轮,把地面大片大片的碎瓦扫出,如同铺天盖地的暗器,射向曹武伯。 朱辉自己的身影,甚至冲得好像跟那些被扫飞出去的瓦片一样快。 曹武伯倘若还想用披风来抵挡碎瓦片,只怕混在碎瓦中冲刺的朱辉,就会一剑把他披风破开,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俊的丫头!” 这东厂督主自信不减,笑容不改,手腕微沉,转轮王剑剑刃嗡鸣,向前挑去,霎时抖出一朵朵剑花。 银亮的剑花,好比七八朵硕大的异种芙蓉,并蒂而生,转瞬间盛放的光采,使气流纷乱散射。 剑风不但荡开所有碎瓦,转轮王剑的剑刃,更精准的压住了朱辉的长剑。 两把剑在空中绞动,剑刃相互摩擦,剑身刮蹭,传出一连串刺耳的尖鸣。 有铁块烧烫似的气味,在空气之中弥漫,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外崩散。 朱辉虽然也竭力抖出剑花,想要反压对方剑刃,但在呼吸之间,连搅了二三十个剑花之后,剑速、剑劲,终究还是比对方慢了一拍。 手腕的挫痛扭伤,使她五指微松,长剑就脱手而飞。 曹武伯剑尖一晃,就要刺穿她的喉咙。 他喜欢美人,尤其喜欢那种不愿意屈服于自己的英姿飒爽的女子,但他不喜欢有威胁的人。 战事未休,凡是跟他做对的,就只有死人才最好。 这一剑之快,绝无半点杂思。 可是朱辉身子猛然后仰,手臂一挥,脱手而去的长剑,竟突然在半空一滞,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扯动,贴地斩向曹武伯的小腿。 不对,不是什么无形的绳索,而是有形有质的钢丝。 朱辉左手衣袖之下,赫然隐藏着一个手镯,正是飞龙的手镯。 飞龙当时那一手流星刀,险些把苏寒山逼入绝境,令朱辉看了,心中也颇为震动。 她不可能这么快学会流星剑的打法,但借用飞龙精心准备的钢丝手镯,改造一下自己的剑柄,当做一个出其不意的招数来用,却未尝不可。 这废墟里到处都是乱卷的尘埃,曹武伯竟然也没有能够及时发现那根钢丝,令这一招起到了奇效。 他凌空一跃,躲过斩腿的长剑,却也顺势一脚,把朱辉踢飞出去。 轰!! 朱辉撞倒土墙,大口呕血,不知自己断了几根骨头,痛得神志模糊,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恍惚间看到曹武伯落地之后,一剑扫出。 地面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仿佛有白烟从中喷出。 那其实是剑气在向前推进,沿途的土壤、瓦片,全被整齐切开。 直到一把黑伞砸在地面,震散了那道本该把朱辉身体切开的剑气。 黑伞反弹起来,落入萧少镃手中,陡然张开,伞面旋转着向前推去。 伞上已经有一个洞,但旋转起来之后,也就看不清了。 巨大的伞面,仍然足以遮蔽敌我之间的视线,便于持伞者抢占先机。 曹武伯脸色微变,连退两步,忽然一把将披风整个扯了下来,如同一条长鞭抖出。 披风的末梢死死缠住黑伞的尖端,随着曹武伯左臂一抬,就要将黑伞向上甩去。 伞面抬起,萧少镃如同一只长臂白猿,右手一剑滑入风中,风声微不可闻,剑的速度却比风更快。 曹武伯大喝一声,转轮王剑也朝正前方捅了出去。 他这一剑,十成功力爆发出来,剑尖前方炸开一团白气,剑身笔直的刺了过去。 叮!!! 两把剑的剑尖,分毫不差地在半空碰撞。 废墟之中,陡然安静了一下,地面许多体积较小的碎瓦,却突然弹射起来。 叮—— 双剑碰撞的余音未消,两道身影各自震退。 披风和黑伞也分离开来,披风的一角被撕破。 曹武伯的脸色本就赤红,如今更红得像火炭一样。 萧少镃的脸,则骤然一白,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手里那把狭窄而剑脊微厚的剑,从中断折。 半截剑刃坠落在地,尖端斜斜刺入土中。 “上次交手之后,你就该知道,论内力,你不如我,若凭剑术游斗,或许还有胜算,可惜……” 可惜,刚才萧少镃身后是两个生死不知,一个肯定没死的同伴,他下意识的选择了硬拼。 曹武伯声音微哑,露齿一笑,喝道,“白琦,绍棠!” 刚才二者毫无保留的对拼,萧少镃固然已是气空力尽,挫伤五脏,不能动弹。 曹武伯却也有些气血反冲上脑的眩晕,正要抓紧调息,呼唤两个得力手下,来解决这些人。 谁知,他喊出这两个名字之后,过了数息,仍未有人闯进这片废墟。 外界的争斗还在继续,人声马嘶,刀剑碰撞,惨叫怒吼,不绝于耳。 因内力反激,气血翻腾,曹武伯目前已无法准确的分辨,外界这些打斗声,分别都是远是近,是什么兵器,是什么人在参与。 但他至少能发现,孽龙吐珠的炸响声,并未再度响起。 皮绍棠和白琦为何没来,似乎也有了答案。 曹武伯长剑撑地,喘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药瓶,稍微辨认了下,他就抖了抖手,将另外几个药瓶全部丢掉,只留一个白玉小瓶,拇指推开瓶塞,将药丸倒入口中。 能被东厂督主随身携带的,当然都是最上品的丹丸,有疗伤的,有止痛的,有避毒的,有驱虫的,更有本该专供皇帝享用的“朱仙丹”。 这朱仙丹,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大,炼制极难,皇族王公更以为此有重返青春、延年益寿之效,但其实内部有汞毒残余,常人吃了虽然一时振奋,但每年一颗,多吃几年,多半也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只有内功精深之人,吃下一颗能临时恢复功力,且耳聪目明,头脑松快,六感敏锐,事后更能慢慢把毒性排泄出去。 萧少镃看着他吃药,脸色动了动,试图向前迈步,不料脚尖只挪了一点,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跌坐在地。 “小苏……” 他声音嘶哑,几不可闻,一句话根本说不完,只能在心中竭力高喊。 再快一些啊!! 这片废墟,还剩下三面墙,其中一面墙,这时又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晃动不休。 曹武伯抚着胸,感受着内力在翻腾回复,耳力将重回巅峰,听到了头骨崩裂的声音,听到了肉体撞墙时的惨叫。 那是白琦的嗓音。 紧接着,那面围墙开始向内倾斜,即将倒下。 就在围墙倾斜的过程中,高度降低,已经能看见外面那个人的头发时。 曹武伯死死盯着那个方位,喘息骤止,豁然出手,剑光如同银练,一剑杀出十步之外。 屋外。 底部已断的土墙,又突然从中间竖着裂成两半,刺眼的剑光透射出来,势不可当,照在苏寒山脸上! 第二十六章 缺陷即杀招 屋外的苏寒山,现在左手依然是一根拐杖,但右手已经不是拐杖,而是一把剑。 剑身有冰裂般的纹理,剑脊平整,护手处是镂雕而成的莲花,黑色的剑柄上缠绕金色的细绳。 那正是皮绍棠的剑。 千户白琦的尸体就在墙根处,皮绍棠的尸体虽然不在这里,但作为一个剑客,随身宝剑都被敌人拿到手了,下场如何,不言而明。 苏寒山搏杀这两个人,也费了不小的心力,一杖将白琦击飞后,正以剑、杖点地,略作调整。 不料那面土墙歪倒之际,竟突然有剑光破墙而出的变故。 当!!!! 转轮王剑的剑尖,冲撞在黑柄长剑的剑身之上。 苏寒山横剑拦住这一击的时候,转轮王剑距离他的面部,已经只剩下不足半尺。 剑锋虽然被挡住,可是这一剑冲杀之力,还是使他整个身子骤然失衡,倒飞出去三丈开外。 曹武伯大步奔行追击,双手握剑,左劈右砍,剑气破空,呼啸连连。 苏寒山在这种局势下根本来不及稳住身形,索性肩背发力,将整个身子一拧。 那一瞬间,他如同横躺在半空之中,然后就以脊椎为中轴,整个身子旋转起来,双臂平伸,一根拐杖,一把长剑,如同大风车一样转动。 当当当当当当当!!! 拐杖和黑柄长剑上透发出去的气劲,跟曹武伯的剑气对抗,空中气爆连连,剑影交错,当当之声,如同乱锤打铁,不绝于耳。 曹武伯察觉对方内力居然依旧雄浑刚强,心头不禁一震,追杀得更加猛烈。 对方是个残废,并不出乎他的预料,早在看到对方能拿一根木棍,打出那么暴烈的威力,但却没有主动移位突袭,他就猜到,对方可能行动不便。 结合衙役的话,推断出苏寒山是那个残废,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苏寒山用掉那么多根木棍后,刚刚又搏杀了皮绍棠和白琦二人,内功运行依然这么稳定而强势,才不得不让人惊异。 黑柄长剑与拐杖如同风车叶片,急速旋转的同时,气劲也擦过地面,恰如一个比人还高的大车轮,滚动远去。 曹武伯急于追赶,却反而发现,自己竟然被对方多拉开了一点距离,当机立断,停步吐息。 厚底官靴在地面碾出一个浅坑,停稳脚步,曹武伯双手当胸握剑,剑尖指天,深深吸气。 噌!噌!! 转轮王剑的某一处,发出两声轻响,紧接着,声音连贯起来,变成急速拔高的尖锐嗡鸣声。 质地坚硬异常的雪亮长剑,剑身也随着这种嗡鸣响动,而变得有些模糊。 被苏寒山拐杖扫飞的一颗石子,这时恰好撞上了转轮王剑。 明明没有撞上剑刃,只是撞在剑脊之上,这颗小石子却好像遭到了剧烈打击,乍然碎成粉末。 转轮王剑,是存世多年的名剑,自然有其特异之处,此剑在剑身和剑柄衔接的位置,有一个玄铁打造的银白转轮。 如果是寻常状态下,持拿此剑,无论怎么挥舞,那个转轮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按照特定的节奏,向那个转轮的位置灌注内力,才会使转轮启动,发出嗡鸣。 高速旋转的转轮,也会带动剑刃共振,振幅极小,肉眼难辨,但频率极高,整柄剑每一个部位的破坏力都会更上一层楼。 曹武伯自从内功剑术大成之后,光凭剑术奥妙,剑气凌厉,就足以应付平常所遇的任何对手,转轮王剑的这点特异之处,再也没有动用过。 今日却是不得不用了。 况且,一个需要依靠外物来支撑身体的残废,转轮王剑的这种特性,也可以说是正好用来克制他! 苏寒山这时已经去到长街尽头,再远就是一大片院落,不得不停止旋转,剑杖落地,稳住身形。 有风吹过,尘土弥漫,昏黄飘空。 曹武伯和苏寒山隔着尘埃对峙,都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的必要,更没有余力去开口,因为他们都在竭尽全力的运转自己的内力,锁定敌人的一举一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忽然,远处的马蹄声中,有一部分转移,靠近了最邻近的那条街道,与此处只有一排屋舍之隔。 不知道来的是哪一方的人,不知道是在往这边赶,还是互相厮杀追逐时,碰巧路过。 但就在这个声音靠近过来的时候,曹武伯的身体骤然前倾下沉,脚下发力,如一支离弦之箭,疾射而来。 转轮王剑和黑柄长剑,甫一交锋,就传出一声暴鸣。 苏寒山感受到黑柄长剑猛烈一震,要不是有松鹤纯阳功固化护持,恐怕这百炼精钢的剑身,已经被震碎崩裂开来。 饶是如此,他握剑的指节和虎口,也被震得略微一麻。 可曹武伯不可能给他缓解的机会,转轮王剑如同狂风扫雪,剑身反光极速闪烁。 弹指之间,他已经攻出数十上百剑。 剑身轨迹虽然多变,似乎四面八方都被剑刃扫过,但是每一条轨迹的终点,其实全部都是苏寒山的腰腿部位。 苏寒山双腿不能动弹,移动不够灵活,就只能靠黑柄长剑,来硬接转轮王剑的攻击。 黑柄长剑虽然还没有断,但是剑上传来的反震力道,已经让苏寒山的身体,不得不持续向后推移。 全靠了他左手拐杖在身后乱点,急速更换拐杖点落的位置,才能保证自己在一次次后移的过程中,不至于倒落在地。 可是地面情况也在变得更加复杂。 曹武伯运使转轮王剑时,快如泼天风雪,剑气虽然落不到苏寒山身上,却让四面八方尘土飞溅,多出不少细沟、小坑。 还有街道两侧的屋舍墙面之上,在剑气扫过后,也浮现出一条条裂缝,墙上的碎块迸射出来之后,有的落在苏寒山身前,有的却会落在他的身后。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大的麻烦。 最麻烦的是,苏寒山背后,是整个平阳城中,都颇为少见的一座宽敞院落。 这院落的围墙高且厚,并非土墙,而是用大块砖石堆砌起来的,沉重稳固,不可轻撼。 苏寒山左手拐杖向后乱点之时,可以粉碎那些小土块,可以把那些小石块压进土中,但当他的拐杖撞在这一面围墙的墙根时,却无法仅凭左手分得的那点力道,就把围墙粉碎。 他的身影,不得不为之一滞。 曹武伯双眉怒扬,眼中精光四射,脸色红得如同要滴血一般,抓准了这一瞬间的机会,转轮王剑震开黑柄长剑,直取苏寒山心口。 苏寒山万不得已,左手抬起。 木质的拐杖,即使得到内力加持,也挡不住如今这个状态的转轮王剑。 剑尖和杖尾刚一接触,拐杖就从尾部破开,分成两半又炸为粉尘。 苏寒山左手急缩,右手姿势却已一变,反握长剑,剑身紧贴小臂,在生死关头,将转轮王剑架起。 噌!!!! 转轮王剑的剑尖向上划去,中途划破苏寒山左肩,然后才斜着插入那堵高墙之中。 剑刃虽薄,但因高频震颤,在苏寒山肩上留下的伤口,如同被钝斧劈过,足有寸许宽,呲出一抹拇指粗细的血水。 苏寒山痛得脸皮一抽,左手却靠内力灌注,不顾伤势,快如幻影般向胸前一扫。 曹武伯轰来的拳头,被他左手一扫,没有打中他胸口,反而打在苏寒山身体右侧的墙壁上。 但曹武伯功力收发由心,如此之快的一拳,打错目标后,居然没有损坏墙壁,只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左手一翻,与苏寒山左手互锁。 转轮王剑下压,剑刃的嗡鸣声,近在方寸之间,似乎要冲破苏寒山的耳膜,两柄剑剑刃摩擦的怪啸,更加刺得人抓心挠肺。 黑柄长剑已经被切断一半,切口如烙铁通红。 苏寒山脸色扭曲,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露出一个口齿间满是鲜血的狰狞笑容。 嘭!!! 缠绕在苏寒山脚踝上的布条,突然崩断,右腿破空弹出,正中曹武伯腰腹之间。 曹武伯双眼暴突,始料未及,腰间传出清晰的碎裂声,整个身子像个破沙袋似的飞了出去。 斜对面的一间屋子,被他撞垮了半堵墙,碎土砂石,混着他吐出来的一抹血红,坠落在地。 苏寒山摔在地上,左手握住剑尖,将断了一半的黑柄长剑,彻底折断,双手同时掷出。 躺在土石堆上的曹武伯,胸口接连被两截断剑贯穿,心肺俱破,腰脾已碎,目呲欲裂地昂起头,右手奋尽最后余力,抬起转轮王剑,向前掷出。 第二十七章 凌晨的道别 嗡!! 转轮王剑破空而至。 苏寒山右手一拍身后墙壁,身子陡然移位,翻滚出去。 转轮王剑如刀切豆腐般,穿墙而入,直没至柄,嗡鸣的声音逐渐降低,护手处的转轮,越来越慢,直到停止转动。 苏寒山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脏污不堪,勉强用右臂支起身来,朝曹武伯那边看去。 曹武伯双目圆睁,怒容犹在,但脸色已经僵死呆滞,胸前两处伤口,有大量鲜血淌出,呼吸心跳全无,生机彻底断绝。 苏寒山这才松了口气,躺在了地上。 右腿没有知觉,却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弄得他有些想笑,便笑出声来。 那是他刚才强行操控右腿弹出,还有些内力流散在骨头血肉之间,正在乱窜,造成的现象。 他的腿还没有恢复,刚才那一击,只能算是他开创出来的一个奇袭招式。 早在苏寒山瘫痪未久的时候,就曾经想过,能不能把没有知觉的双腿,当成一种结构更精巧的拐杖,就像用内力加固木头一样,也用自己的内功操控双腿,行动起来。 但很可惜,人的双腿,内里精细复杂之处,绝非寻常木石外物所能比拟。 松鹤纯阳的内力,灌注在木头里面,可以产生固化增强的效果,但究其根本,却是一种很粗糙的强化手法。 如果用那种强硬固化的手段,在本就有沉疴毒患的双腿之中,让内力溢出经脉,充塞于骨头血肉之间,驱使双腿移动,反而会影响本就微弱的气血运行,可能就彻底使双腿坏死、萎缩。 更有甚者,当场就可能出现皮肉破裂,腿部大出血的现象。 所以,在松鹤武馆的时候,他最多只能让内力在经脉间流动,进行最缓慢的滋养。 至于这个大明世界的内功心法,其质又太柔,也无法使人的残废肢体,突然爆发出极刚猛的力道,曹武伯才未曾防备到这一点。 苏寒山刚才那一腿,看似简单,实乃是以松鹤纯阳为主干,罗摩心法为枝节,兼修两界之学,方才成就的一式奇袭! 虽然只有一击之力,但人的命本来也只有一条。 这一击用在合适的时候,就足够逆转战局,杀死一个自认为凌驾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了。 苏寒山没能躺多久,就听见马蹄声闯进了这条街道,连忙单手一撑,坐了起来,抬头看去。 原来是个东厂之人,身上有些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督主!!” 那人一眼就看到曹武伯的尸体,大惊失色,手弩当即抬起,对着苏寒山发了一箭。 苏寒山右手一抬,捉住弩箭,手腕一甩。 短箭破空一闪,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钉入那个人的额头。 那人身子晃了晃,跌落马下。 “都看见你们老大被我打死了,怎么还敢对我动手的?” 苏寒山摇摇头,略作调息,一掌拍地,身体腾空而去,拔出了转轮王剑。 这剑又长又硬,当拐杖倒也正好。 他本要直接去那片废墟之中,看看萧少镃等人的情况,但路过曹武伯身边时,只觉自己左肩疼得不行,一时心头火起,隔空摄起一块石头,把曹武伯脑门也砸得凹陷进去。 废墟中的萧少镃,刚恢复了些气力,起身想要向外观望,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这……想不到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最后不是死在高手剑下,居然是被一块烂石头砸死的? 萧少镃脑海中的纷乱念头一闪即逝,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大喜。 “曹武伯死了?” 他叫道,“死得好啊!苏贤弟,你还能纵跃到高处吗,快快把曹武伯的尸体带上高处,告知众人。” 此人一死,东厂众人必然心绪大乱,于谦旧部却会士气大振。 平阳城中这场血战,将以最快的速度终结了。 苏寒山听罢,忍痛伸出左手,抓起那具尸体,右手运剑撑地,将身子弹上屋顶,向各处高声宣告这个消息。 情况果然如同萧少镃所预料的一般。 东厂众人听到消息之后,一看那尸体身上显眼无比的官服,阵形立刻大乱。 有人想直接逃走,隐姓埋名,有人想要抢马,还有人见到苏寒山身上血迹,居然想杀死这个凶手立功。 但最后那部分人,被于谦旧部一通掩杀,就杀了个干净。 最后大约也只有被分配守城门的那些人,得到少数人报信之后,成功逃离了平阳城。 这一战后,于谦旧部只有十四个人幸免遇难,其中还有五个重伤。 朱辉、朱骥、朵拉都昏迷未醒,铁竹断了一条手臂,还有个姓贺的中年汉子,胸口受了一处刀伤,刀口颇深。 吴宁指挥众人互相照料,上药包扎之后,到了第二天,还是决定按照最早的那个计划,启程进入荒漠。 这一次不需要什么兵分两路了,平阳县衙的墙头草们,再次以最恭顺的态度,配合众人准备了足够的食、水、马匹、衣物等等。 吴宁也没有跟他们计较,率领众人,顺顺利利抵达了早先准备的那个粮栈。 三月初九,果然有大风沙。 苏寒山坐在门窗都封死的粮栈里,听着外面风声怒啸,沙尘扑打在外墙上的声音,只觉这样的体验,也十分新奇。 “等风沙过去,我们就会绕道返回中原腹地。” 萧少镃搬了个小矮凳,坐在一旁研磨着药粉,口中说道,“到时候你是准备跟他们一起,寻个村子长住,还是准备到江湖上闯一闯呢?” 苏寒山说道:“在那之前,我应该已经回老家了。” “老家?” 萧少镃好奇道,“说起来你老家是哪里的,官话居然说得这么好,一点地方上的口音都没有,难道你本身就是应天府人?” 明朝以应天府当地语言为官话,但其实应天府很大,就算同属应天府的人,口音也会有差异。 苏寒山会讲这个明朝的官话,纯属是他太极图带来的特殊能力,当然会显得特别标准。 “我应该,算是北方人吧。” 雪岭郡在大楚王朝,就处于北方。 苏寒山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前世,发了一会儿呆,才继续说道,“但也可以算是应天府附近的人。” 应天府,古称金陵,他前世的老家,就在金陵附近,是个县级市,发展得还不错。 “哪有人又南又北的?” 萧少镃只当他在开玩笑,摇头道,“算了,就算你要回老家,以你这个年纪,这身功夫,迟早也会在江湖上出名的。” “我有空就去找你喝酒,希望那时候,吴宁那把老骨头,还走得动路。” 吴宁从地窖里上来,刚好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希望那时候,曹吉祥、石亨、徐有贞他们,都已经入土了。” 萧少镃冷笑一声:“你怎么只说这几个,我看最该死的,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上皇。他当年御驾亲征那一战,葬送我大明多少同胞,一事无成,还有脸重夺皇位,异日我若了无牵挂,一定要去会一会他。” 吴宁脸色微变:“你不要莽撞,古往今来,哪有草莽中人,孤身刺杀皇帝,能够得手的?” “况且帝皇之身,干系一国之重担……” 萧少镃淡然道:“死一个皇帝,换个新的不就好了,他们皇家够年纪的子嗣,又不是没有,说不定换个新的,能做得好些。不过你说得对,我一个人也过不了宫中的护卫、太监们。” 吴宁驻足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终究长叹一声,回地窖去了。 “萧兄。” 苏寒山眼神微动,笑道,“你剑法很高,但感觉你以前练的内功心法不怎么样啊。” 萧少镃不以为忤,坦然道:“我师门在内功这一项,确实比剑术差些,不过如今我得了罗摩心法,感觉日后也能再有长进。” “罗摩心法在疗伤上是有奇效,可在威力方面嘛……” 苏寒山摇摇头,笑得更开心了,“萧兄日后还要四处闯荡,免不了与人为敌,怎么能没有一套精于杀伐的功法傍身呢?” “今晚我们就别睡了,我口述一套功法,你用剑刻下所有文字、图谱,试着演练几遍。” 萧少镃微愕,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莫非是指你自家的心法,你年纪尚小,那样的高明心法若要传给外人?” “放心,我有这个资格,大不了你以后兼一个松鹤纯阳派传人的身份好了。” 苏寒山拍拍手,说道,“好了,别磨蹭了,时间不多,在我回老家之前,把这个事情做好。” 大风沙未停,也去不了别的地方,时间应该很充足才对。 萧少镃心中虽有此疑惑,但听苏寒山已经开始口述功法,便不再分心乱想,寻了块木板,刻录起来。 松鹤纯阳功内容不少,其实除了内功之外,还有配套的掌法。 只是那套掌法,需要身、眼、手、步法的配合,讲究力发于地,气行百骸,苏寒山从前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他多练,所以才会练只靠双手也能发挥八成效果的擒拿手。 现在既然是要传授给别人,他干脆连掌法一并讲了,又解释了内功中许多专有的名词。 等到萧少镃第一次开始修炼这套功法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 三月初十的时候,朱辉醒了,吴宁见她在地窖里面憋得难受,带她上来透气。 苏寒山干脆让他们跟着一起学一学,即使身上伤重,不能立刻就练,先记住了也是好的。 初十晚上,苏寒山见萧少镃练得已经没什么偏差,就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萧少镃还沉浸在新功法的奥妙中,并未睡着,反而觉得精神更加旺盛。 三月十一,凌晨时分。 苏寒山若有所感,忽然醒来,眼见旁边萧少镃还在来回踱步,演练掌法,不禁招呼了一声。 “萧兄。” 苏寒山清了清嗓子,从躺椅上坐起来,胸腹以下还盖了一条薄被,挥了挥手,露出笑容,“我要回老家了,帮我跟大家也道个别。” 萧少镃露出疑惑之色,正要开口,就见一片玄妙光芒闪过。 等他瞪大眼睛的时候,那同赴过血战的友人、躺椅上的少年郎,已经消失无踪。 第二十八章 松鹤补翼 玄妙光影闪过,苏寒山眼睛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还是坐在自己房间的轮椅之上。 他有心测试自己能不能从异世界带一些东西回来,所以当时在躺椅上坐起的时候,左手已经扣住躺椅的扶手,食指还勾住了转轮王剑的剑柄。 可是现在,别说躺椅、长剑了,他盖在身上的那条薄被,都没带回来。 但是他这身衣服也是在异世界换的,却都带回来了,左肩伤口敷的药、缠的绷带,也都还在。 “莫非要贴身捆绑吗?” 苏寒山心中略一思索,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 自己失踪十天了,也不知道二叔他们得急成什么样子。 不对。 苏寒山忽然觉得有些怪,转头观察了一下。 房间里的所有摆设,好像都跟自己刚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连轮椅都还在原地。 如果真的已经过去十天,这房间里至少该多一些灰尘吧。 难道说,大楚王朝这边的时间流速跟异世界是不一样的,异世界过了十天,这边却只过去了一两秒吗? 苏寒山注意到自己脸盆架子上挂着的毛巾,毛巾已经完全晾干了。 看来既不是过去了十天,应该也不只是过去了一两秒。 松鹤武馆,主要分为前院、正厅、天井、内厅、后院,两侧有走廊相连。 天井那个院子,东西两侧有凉亭、荷塘,是武馆弟子们平时休息、聚谈的地方。 内厅两侧,分别是仓库和厨房,后院的东、西、北三边是厢房。 苏寒山的小院,就在后院东侧,他推着轮椅出了自己的小院,顺着走廊往前去。 武馆里现在格外安静,不但厨房里没有人,前院本该在练功的那些师兄师姐,好像也都不在。 苏寒山一直到了前院,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怕是发现我不在,都出去找我了。” 苏寒山想着,要怎么才能尽快通知他们自己已经回来了呢? 他记得武馆里有专门制作的传讯烟火,虽然在上午燃放,不如夜晚使用的效果那么好,但应该也有些用处。 那些烟火平时是放在仓库之中吧? 苏寒山转动轮椅,想要去仓库找找。 恰在此时,武馆大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一个病容青年,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袍,头顶用一条布带束发,发带的两端垂落在耳侧,手掌瘦白,身形单薄。 苏寒山扭头看去,惊喜唤道:“大师兄!” 那人正是武馆的大师兄,周子凡。 他忧心忡忡的推开大门,就听到这声呼唤,抬头一看,顿时激动起来,慌忙几步走到近前。 “小师弟,你回来了!” 周子凡把手搭在苏寒山肩头,似乎要确认一下,眼前是不是个真人。 不过他刚说了一句话,眉头就微微一皱,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心口,脸上没什么血色,肤色苍白,嘴唇却显紫黑,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些。 “大师兄别急,你不能激动。” 苏寒山连忙抓住周子凡的手腕,口中说道,“真是我,我没出什么事,好端端的在这儿。” 周子凡轻喘了两声,稳住呼吸,说道:“你昨天去哪里了,师叔他们居然完全没发现你离开,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吗? 现在好像也是清晨,就是说,异世界过去整整十天,大楚王朝这边过去整整一天,十比一么…… 苏寒山杀了曹武伯之后那几天里,除了练功养伤之外,也思考了不少事情。 像苏铁衣、周子凡这些人,他自然是信任的,但仔细斟酌之后,还是决定暂时有所保留,换一种说法。 “昨天我被一个怪人带走,他说他开创了一个适合残废学习的心法,我的情况,刚好贴近他的构想,所以让我去练着看看。” 苏寒山说道,“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经历了不少事情,他抓的人不止我一个,我还得先跟其他人对战,才能证明有学习那套心法的资格。” 周子凡听了这话,大皱眉头。 大楚王朝本就幅员辽阔,若是放眼整个中土的话,那地域更是大得没边了,地方大,人口多,很容易冒出那种喜欢到处乱逛的习武之人。 所以某地某人,幸运得到路过的高人指点武功,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有的徒弟家里,甚至还能借机拉拢师父,壮大自家在当地的实力底蕴。 但是,不声不响掳走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逼迫其与他人对战,还要练一套草创的心法,怎么听都不像是正道中人的行径。 “大师兄不必担心,那套心法我已经学到手了,没什么问题,反而大有好处,而且那人也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这不是还给我上过药,送回来了吗?” 苏寒山话题转的很快,说道,“大师兄,你收敛一下自身功力,来体验一下。” 周子凡五年前,就已经是接近气海圆满的境界,但当初那场秋猎之中,他先是力斩了两头精怪,又遭遇偷袭围攻,回来的时候,双臂骨折,心肺俱损。 尤其是心脉的创伤,让他当时几度停止心跳,要不是苏朝东和苏铁衣不眠不休为他灌注功力,恐怕他已经深眠于九泉之下。 现在他空有一身浑厚功力,却根本不能跟人交手,甚至情绪一有激动,都会心痛如绞。 苏寒山事先提醒他一句,也是怕直接给他灌输内力的话,会引得他的内力本能反抗,又刺痛心脉。 周子凡略一迟疑后,就尽量收敛了内力。 小师弟自小专注,天赋虽佳,经验却不够,若是那套心法真有问题,他也未必察觉得出来。 还是自己体验一番,看看能不能发觉什么…… 周子凡脑子里这些想法,突然被一股轻松的感觉给打断了。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眼中满是茫然。 咚、咚、咚…… 他耳中传来自己心跳的声音,这并不新奇,近几年,他每天晚上都是伴着自己乱如擂鼓的心跳,辗转反侧。 可现在这一轮心跳,却不像往日里那样,让人头昏脑胀,心慌意乱,反而很稳定,很有力,让他的头脑也感觉变得清醒了些。 五年以来,周子凡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一个不堪重负的空壳,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他的身体,更别说支撑住他一身武艺的发挥。 松鹤纯阳功若运转稍急一点,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就会发出纸灯笼架子被压得即将垮塌的声响。 可是现在,一种暖融融的感觉盘踞在他的心口。 那空壳之中,似乎有了一团暖气支撑,虽然依旧远不如往昔完好之时,但比起重伤后的这些日夜,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 周子凡喉结滑动一下,声音干得不行,“这是,那套心法的作用?” 苏寒山点点头。 周子凡愣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粗细的小竹筒,旋开上下两端的盖子,把下面的引线拔掉,上端朝天。 特制的烟火,从那小竹筒中喷发出去,离地二三十丈。 连着三声吹哨般的尖响后,才是一声沉闷的炸响。 天空中的烟火,形成一个惟妙惟肖的图案。 苍苍郁郁,宛若云朵般的一棵古松之下,有仙鹤引颈,展翅将飞。 第二十九章 迫不及待 特制烟火的效果比苏寒山想的还要好。 烟火信号发出去之后,大约还不到半刻钟,苏铁衣就已经赶了回来。 苏寒山还是那套说词,解释了一下自己失踪的事情。 “当时我就在前院,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能够瞒过我的感应,而且带走你的时候,你也毫无反抗之力。” 苏铁衣沉声说道,“看来那个人,要么是掌握秘术,要么就是比我境界更高,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沧水县,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苏寒山说道:“那人武功奇高,站在我面前,我都看不清他的面目,更不知男女,和我一起被抓去的那些人,似乎也并非沧水县的人,我看他应该不会对沧水县内部的事情有多么上心。” “嗯?竟有这么高的本领?!” 苏铁衣听罢,反而直接看开了,“也罢,我们对那人所知太少,猜来猜去,猜不到点子上,就别庸人自扰了。” 他哈哈一笑,“小山你刚才说,那人甚至许你把这种心法传授给别人,行,就先当他是个有怪癖的好前辈吧,有好处咱们就都先拿着。” 苏寒山心中暗想:果然是这种反应。 这二叔性子粗豪,常常有些出人意表的行为,说他鲁莽,他又并非全然鲁莽,说他谨慎周密吧,那实在有点侮辱谨慎这个词。 苏寒山之所以要搞一个怪人传法的说辞,隐瞒真相,可以说有大半原因,都跟二叔的性子有关。 苏铁衣已经在催他把罗摩心法仔细讲一讲了。 周子凡叹了口气:“师叔,小师弟也是刚回来,你让他休息休息吧。再说了,其他人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还要考虑一下,如何解释小师弟昨天失踪的事。” 苏铁衣说道:“咱们武馆都这样了,能剩下的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隐瞒吧。” “师叔此言差矣。” 周子凡摇头说道,“同门虽可信任,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表露在外的神貌形态,必然也会有所变化,很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时候,假如他们刺探、推断出,我们新得了一门可能使所有人康复的心法,师叔觉得,我们所面临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铁衣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那要怎么编这个瞎话?” “我有个想法。” 苏寒山说道,“就说我其实一直没有放弃,暗中还在练习双拐的用法,近日觉得练有所成,常到后山寻一些小兽试手。” “只不过,前几次都比较顺利,所以没有惊动大家,就已经回到武馆。而这一次我出去的时候,遇到一只怪鸟,受了伤,损了拐杖,躲到一个洞穴中才幸免于难,今天早上被大师兄找到,救回来了。” 松鹤武馆就建在一座山峰的南侧半山腰上,往北去,则山势连绵,都是古老丛林。 虽然不如秋猎的那片山区危险,但有那么一两只凶禽路过,也算正常。 周子凡微微点头,觉得这个说法过得去。 “你练双拐就明着练嘛,瞒着我们干什么。” 苏铁衣却摇头道:“你明着练,我们也肯定支持啊,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漏洞很大,说出去很容易被人拆穿。” 苏寒山一时无语,平心静气的露出微笑:“二叔,身体不好的人,难免心思敏感,我前两年练拐杖的时候被你狠狠打击过,自己不服气,想继续偷着练,暂且瞒着大家,是很正常的。” “你不要用你那粗神,咳、睿智的想法,揣度其他人。” 苏铁衣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打击过你,我只是告诉你,那么练没用啊,小山要真想练,我肯定也……” “师叔!!” 周子凡打断他的话,轻笑道,“就按这套说辞来吧,我也觉得这套说法没问题。” 苏铁衣见他也赞同,就没再质疑。 众师兄师姐回来之后,见苏寒山已经出现在武馆中,都松了口气,听了那个说法,果然也没有什么怀疑。 那个当初跟苏寒山对练的师弟罗平,更兴致勃勃的说道:“苏师兄,你还在练,那可太好了,其实你内功那么好,我当初就想过,可以由我背着你行动啊。” “打一个椅子让我绑好,我们背靠背,练熟了之后,不就好像一个人长着两颗头,四条手臂,四条棍子一起抽人吗?那多厉害!” 罗平如今才十六岁,但生得又高又壮,肤色如同小麦,看着比周子凡还要魁梧结实些。 “平师弟,你们两个功力并不一致,与敌交手,受到的反震力道也大不相同,你那个想法很难实现的。” 周子凡笑了笑,说道,“小师弟身上有伤,该多休息,你们找了一夜,应该也都累了,各自去歇息吧。” 松鹤武馆中,实则有两个人年纪比苏寒山小。 另一个人是左香云,当初约苏朝东出去走镖,结果全体失踪的那个总镖头的女儿。 确切来讲,罗平和左香云,才是小师弟、小师妹。 不过,周子凡算是看着苏寒山长大的,叫他小师弟叫习惯了,一直也没改口。 众人确实也都累了,见苏寒山已经没事,道别之后,就很快散去。 罗平走的时候还有点遗憾,嘀嘀咕咕:“教头嫌我手慢,不让我参加狩猎,但如果我跟苏师兄加起来,这回肯定能帮武馆多收获一些猎物的……” 苏寒山听到这话,眼中有些波澜。 等苏铁衣把他的轮椅推回卧室,周子凡走进来关了房门。 苏寒山却并未继续罗摩心法的话题,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临近秋猎,沧水县也会变得愈发热闹,大师兄的饭馆这个月的生意怎么样?” 周子凡说道:“确实比往常好一些,我估摸着,够抵八九个师弟师妹的药钱。” 周子凡家,以前就开了一间饭馆,不过他老父母去世之后,饭馆无人打理,他又不舍得卖,就闲置了。 五年前,松鹤武馆遭受重创之后,武馆的积蓄还有武馆弟子们自身的积蓄,都在后续养伤养病中见了底。 周子凡想着不能坐吃山空,就把饭馆重新打理开业。 苏朝东也想给伤残的弟子们找个事情做,有个新的精神寄托,就大力支持,扩张了店面。 现在那家饭馆,基本是所有伤残的武馆弟子在一起运作,利润其实颇为可观,但是他们几十个人吃药疗养的钱,所需更多。 平常时期的饭馆利润,最多能抵上五分之一的药钱,其他的还需要苏铁衣这边的武馆生意支撑。 “我记得武馆中目前有十位师兄,被几个人家雇佣去当护院,按规矩,武馆是该从他们的报酬之中抽取两成。” 苏寒山说道,“但其实,他们给武馆的,远远不止两成吧?” 苏铁衣沉默着,点了点头。 苏寒山继续说道:“如果今年秋猎,我们表现还是那么差,只怕就连那十位师兄中,也有人有被辞退的风险。” 雇佣武馆弟子的人,其实都很看重武馆整体的实力。 这个实力是综合的考量,不仅是指武馆高层的武力如何,也是指你这家武馆,是不是后继有人,门人数量如何,外面人脉如何,财力如何,懂不懂经营,是否有担当? 是否在雇主利益受损的时候,能以强硬的态度出面相助? 而这方方面面的东西,松鹤武馆基本都拿不出手。 也就只剩下苏铁衣本人战力强悍、为人豪勇这一点,还勉强能吸引几个家业不算大的雇主了。 周子凡迟疑道:“小师弟,你说这些,不会是想参加秋猎吧?” “什么?” 苏铁衣回过神来,惊道,“这可不行!!” 第三十章 说服二叔 “二叔你先别急。” 苏寒山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耐心的解释道,“我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基于现实,仔细考虑过的。” “这五年来,松鹤武馆的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就连我这种其实不怎么接触到武馆生意的人,都能够明显感觉出来,只能说明武馆下滑的幅度,比我所感觉到的更恶劣吧。” “人家说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而我们武馆,是连着四次秋猎,表现出的能力全在下降,那些雇主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今年再没有一点改变,恐怕仅剩的那十位师兄的雇主,也会选择不再续约,转而去谈别的武馆了。” 苏铁衣说道:“可别说你一人了,就算你师兄他们都有好转,一起去参加这次秋猎,我们也不太可能拿回第一。” 苏寒山说道:“我不是要拿回第一,我是要让人看到我们的状况有所好转,给大家一个指望。” 苏铁衣微默:“有人看到我们的好转,会多出希冀,但也有人,会多出敌意……” “因此我说的,只是我一个人。” 苏寒山恳切的说道,“在原定人数之外,就只多出我一个人参与这次秋猎,而大师兄他们,无论好转了多少,都不要表现出来,依旧装作病痛在身,不去参加。” 苏铁衣还在考虑。 “我看小师弟说得有道理。” 周子凡这时也开口了,“武馆真要是彻底没了生意,难道师叔你要亲自带人去应聘护院,接济大家吗?” “沧水县,没有谁敢心安理得的聘请一个天梯境界的高手,作为自己的护卫,师叔你若自降身价,又违背赚钱本意,那就只能离开沧水县,去往郡治之地寻找雇主。” “但你们一走,失去最后这份庇佑,剩下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处境?难道说让众师弟师妹也都背井离乡吗?” 比起苏寒山来说,周子凡这话说的就比较重了。 但恰恰是这样直白的话语,才能打动苏铁衣。 “所以今年在秋猎中做出改变,已经是万般无奈下不可不试的举动。” 周子凡继续说道,“况且,我们的伤残,都是被其他武馆的人亲手制造出来的,伤得如何,他们很清楚。” “唯独小师弟,是被人远远的弹了一根毒针,后续基本没跟其他各家的人接触过,具体伤情如何,只有我们清楚,能把它说重,也能把它说轻。” “他若真参加秋猎,有了优异表现,我们也可以说,在这几年里,是小师弟凭自己的努力,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 “这样一来,暂且隐瞒罗摩心法的存在,既可以做出改变,又可以暗中恢复实力,可谓是仅有的上上之策。” 苏铁衣虽然还没说话,但好像已经被说服,已经在不自觉的微微点头。 “可我说的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周子凡把目光转向苏寒山,眼神很锐利,“现在距离深秋狩猎,还有不足一个月,你至少要保证在秋猎之前,你的双腿已经恢复到可以不靠内力驱动,自行走上几步。” “否则的话,上面所说的一切,都不能成立,我们绝不会让你参加秋猎,白白送死。” 苏寒山笑道:“我当然是有这个把握,才会主动请缨。接下来我就把罗摩心法讲一讲,让你们能够深入了解它的效力。” 苏铁衣看着他们两个,叹笑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这件事情。 其实,苏铁衣心中很清楚,这两个人刻意避开了一种可能性。 假如松鹤武馆的生意,还勉强能撑一撑的话,众人完全可以默默练功调养,多忍一年。 忍到明年,所有人都恢复得更好,再去秋猎中出个风头,挽回武馆的声誉和生意。 那样,风险就会来得更晚,自家底力已经更足,更容易扛过去。 反正,沧水县另外几家武馆这几年也有变故,已经不可能像当年一样,联手针对松鹤武馆了。 然而,正如那师兄弟二人,全然没把这种可能纳入考量,苏铁衣在听他们两个讲了那么多之后,也已经不愿意提出那种做法了。 因为他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 ‘习武之人,岂能把心气过度压抑?’ 苏铁衣心中暗道,‘就算只是为了让我家这些孩子的斗志不要变了味,提前冒点风险,也值得了!!’ 苏寒山永远不会知道他二叔这时想了些什么,正兴致昂扬的讲解着罗摩心法。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 屋外阳光明媚,枝头鸟鸣清脆。 小院幽清,只有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面,传出低语的声音。 时至正午,苏铁衣和周子凡也已经各自演练过几遍罗摩心法,仔细揣摩,体会这套心法的利弊。 “内力,是人身心精气,千锤百炼而成之力,这门心法,却居然能够把内力转化得如此柔和。” 周子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语出感慨,“那位前辈虽然不知脾性如何,但至少在武道上的造诣,真是别出心裁,自成一派。” 苏铁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四处游历,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但也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武功。” “咱们雪岭郡那个郡守,出身世家,家里有一套绝不外传的神功秘诀,叫做《雪海蚕官经》,据说也能够把内力练到如同雪蚕吐丝,柔柔清晖,疗愈伤体有奇效。” 他回忆往昔,口中徐徐说道,“但那套武功,至少要气海圆满境界,才能够开始修练,罗摩心法却是普通人都能着手练习,我倒觉得后者立意还要更高明些。” “只可惜,论起威力的话,同等分量的罗摩功力,比起雪海蚕官真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说话的同时,苏铁衣手掌翻了翻,忽然掌心上空气流旋动。 肉眼可见的白色微光真气,在他的掌心里形成一个漏斗状的漩涡,随着他翻手向前一推,那个漩涡就飘然落地,向着苏寒山移动过去,并在此过程中匀速膨胀。 说来也怪,明明这小漩涡转动的时候,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极具力量感,可等它实际膨胀之后,却变得像是一个空梦幻影。 漩涡穿过桌面,桌面没有半点损坏,那些桌椅毛巾脸盆也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屋子里的气流,甚至还是那样平静。 只有被漩涡笼罩起来的苏寒山,察觉到了不同之处。 这个漩涡看似笼罩他全身,其实因为是呈现漏斗状,所以底部很细,甚至可称尖锐。 而漩涡的底部,实际并未接触地面,却在他双脚之上不断游移,使他的两条腿,感受到无比舒适的温热感,从脚掌向上蔓延。 哪一条腿过热了些,漩涡底部会自行偏移,待其适应之后,再度回归,如此往复。 “这、这也是罗摩真气吗?” 苏寒山惊讶不已,从双腿传来的温热之力,是如此醇厚浩大,竟有一种使他全身都略微膨胀起来的错觉,嗓音中也似夹杂了点回音,“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治疗效果比我自己预估的,怕是还要好上十倍!” 苏铁衣心情大好,笑着说道:“你二叔我,多年前就已经踏入武道第二大境,以我天梯境界的功力,转化成罗摩内力,自然跟你自己转化出来的大不相同。” 他转头看向周子凡,“既然你们商量好,先由小山参加狩猎,那么这段时间,我主要就助他疗养,之后再去帮你们疗伤。” “理当如此。” 周子凡道,“我回去之后,也需要一点时间铺垫,慢慢把心法传给他们,免得他们太过开心,露出马脚。” 说着,他自己却忍不住抚住胸口,露出五年来少有的期待笑容。 第三十一章 团练消息 沧水县,除了松鹤武馆之外,还有四家成规模的武馆,分别是风雷武馆,黄氏武馆,飞王武馆和刘家武馆。 黄氏武馆,是五年前游说其他几家,在秋猎中围攻松鹤武馆弟子,并在后来打破底价、恶意竞争的牵头人,如今在沧水县的名望也是最高,称得上一句如日中天。 虽然他们连着几年,秋猎中的表现都略逊于风雷武馆,只排在第二,但是他们的弟子数量已经超过两百人,比风雷武馆更多。 而且黄家的族亲也善于经营,既有在县衙中办事的书吏,又有开办酒楼、当铺、药堂的,面子很大。 黄家这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武馆馆主,叫做黄明礼,刚过五十岁,又是习武之人,气血旺盛,须发都还是全黑,却已经因为养尊处优,生出了几分富态。 近两年他最喜欢的,就是大早上起来,带着个紫砂茶壶,在自家的产业上走动。 沧水县囊括方圆千里之地,但其中大多数地方,都是险山恶水,真正有人常住的地方不多。 而县内这几家大武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选址的时候,基本都选在了城镇边缘,接近荒野的半山腰。 黄家武馆在山脚下开辟了大片的演武场,据说是把原本的土地先夯了一遍之后,铺上碎石,再铺一层土,用青砖覆盖,最后再运来大车泥土,厚厚的铺上一层,夯得如石头一样坚硬。 这样的场地耐用,能经得住功夫深厚的人在此演武,又不容易让初学者伤到筋骨,但也昂贵。 光是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场地造价,就够一般人家盖三四间大屋传下去了。 场地上摆了许多兵器架子,以剑、枪、铁棒、木棒为主,还有很多石锁,杠铃之类的器械。 早上露珠还没蒸发掉,已经有六七十号人在此练功,吐气开声,肃杀威严。 最精彩的是场地中央,身穿皮质护甲,拿着木棍对练的那群人,下手毫不容情,堪称杀气腾腾。 就算木棍顶端都用厚布包裹,对方身上还穿了护甲,但只要稍不留神,被一棍顶中要害,至少也得倒飞出去三四步远,好一会儿缓不过气来。 “不错,不错。” 黄明礼看得暗自点头,“上回教训过他们两句,要他们够狠,一动起手,就当对面全是杀父仇人,看来他们是听进去了。” 武馆正常练功都难免受伤,这样狠练,受伤的概率自然更大,但是黄明礼并不吝惜那些治病买药的钱。 他很清楚,黄家能有现在的局面,根子还是靠了武馆的声势,武馆的子弟培养得好,黄家的基业才能稳得住,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反正松鹤武馆衰落的时候,黄家是实际得利最大的一家,凭黄家现在的产业,就算是再多养一百号弟子,也敢说一句养得起。 不过真要是哪家武馆,有了超过三百名弟子的话,县衙那边,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县令在当地势单力薄,但也没谁敢把他逼急了,毕竟他背后可是连着郡守的,能不破坏这份底线,还是不要破坏为好。 黄明礼抬起紫砂壶,壶嘴里飞出一线清泉,落在口中,热气腾腾,暖心暖胃,正准备转身往闹市区走,却看见自家小儿子黄千里从外面回来。 那黄千里身边原本还有几个师兄弟,远远的看见了黄明礼,就急忙散开,去了演武场上,装模作样的演练起来。 “爹!” 黄千里孤身过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黄明礼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脂粉气,脸色不悦:“你又去睡女人了。” “露琴楼那边新来了几个小娘子,听说是刘家从别的县买来的。” 黄千里讪笑道,“我就去尝尝鲜。” 黄明礼冷哼一声:“千里,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成为我黄家的千里驹,你从小也没让我失望,不比苏家那小子差多少,二十三岁就练到气海大成,勉强能算一句青出于蓝了。” “可是气海大成之后呢,你最近这两年,功夫进展了多少?只看见你三天两头的,夜不归宿。” 黄千里有些不耐烦了:“苏寒山已经是个废物了,爹,你老提他有意思吗?” “他是废物不错,雷玉竹、雷白石,难道也是废物吗?我看你连雷如龙都斗不过!” 黄明礼动怒,“就算不提雷家,你赢得了王虎楼吗,他也就比你大三岁,还是个乞丐出身。” “天天女人女人,前两年咱们跟飞王武馆闹成那个样子,不就是一个女人惹出来的祸事?” 飞王武馆的馆主王古城,年少的时候,就妻妾成群,却没有一儿半女,就把自己的大徒弟收为义子。 谁料过了四十岁之后,他新纳的小妾,居然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顿时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养得无法无天。 十三四岁就色迷心窍,天天眠花宿柳,居然还盯上了黄家的人。 黄明礼的大儿子黄三问,有一门自幼定下的亲事,妻子是书香世家,他甚是喜爱。 婚后夫人郁郁寡欢,常要出去烧香礼佛,黄三问也从未拘束她,反而供她大量金银,打点寺庙上下,算是香火钱。 谁料那次,王古城的儿子从马车帘子吹起的一角,窥见黄家夫人的美貌,一路尾随,在野外下药,将之强暴。 这事被黄三问知道,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妻子,事后更悔怒交加,在那小畜生进家门前追去,将其活活撕成两半。 黄、王两家,因此结下血海深仇。 黄明礼虽然死保自家长子,但事后暗地里,却常常叹息,觉得要是自己早知道这事,在事发之前,叫那女人自杀,也不至于惹出一连串祸事,影响到黄家的基业。 那样的话,他反而还能拿捏这个事情,让飞王武馆对黄家让利。 “大哥那件事情是冲动了些,但也未必就算什么大祸了。” 黄千里不以为然,“四叔和大哥都已经是气海圆满,但凡他们再有一个突破到天梯境界,咱们就算直接灭了飞王武馆,也未尝不可。” 黄明礼听他说出这样不长脑子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黄千里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不对,连忙说道:“我这就去练功了。” 他匆匆去了演武场中心,离他这爹尽量远些。 黄明礼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闹市区。 他逛到接近中午才准备回家,不料又在演武场,遇到了自己的二儿子黄六合。 “爹你可算回来了。” 黄六合迎上前来,鼻头发红,胡须稀疏的下巴也有些抖,很是亢奋,“我今天在县衙听说了一件大事。” 黄明礼道:“县里能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不是县里,是朝廷的命令。” 黄六合压低声音,“听说朝廷从明年开始,要在天下各郡县,新增一个团练防御使的职位,更关键的是,这个团练防御使不是由朝廷派人来担当,而是从当地民间择选。” 黄明礼脸色一变,惊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朝廷那边,说是天下各地多有动乱,但民间多有奇人,为了协助各级官衙保境安民,特开恩典。” 黄六合声音短促,期待万分,“当上沧水县防御使之后,手底下可以招募五百兵丁,军饷从当地年税中抽取,团练内部的账务,也都是防御使自己管理,只要每隔一年,抄录一份给县衙就行。” 黄明礼听得失声良久,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新设团练防御使的事情,一旦真的落实下来,里面能搞的猫腻可就太多了。 朝廷那边难道都被稻草塞了脑子,才会通过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政令吗? 唔,也说不定这个事情是上层之间博弈的什么副产品。 但大楚王朝这些年本来就颇多乱象,这个事一落下去,不亚于火上浇油,时日一久,只怕还真要酿出些王朝末年的气象了。 黄明礼脑中思绪纷乱,但那些事情离当前都还太远,被他暂且压下,抓住目前的重点。 “县衙里,书佐一系是咱们黄家的人,捕快一系是雷家的人,这个消息雷家只怕也知道了。” 黄明礼深吸了两口气,都忘了手上还有茶可以润嗓子,沉声说道,“你可知道这个团练防御使,具体是怎么择选?” 黄六合说道:“具体择选方式,或许跟山阳郡难民北迁的事情有关,应该要到明年年初才会公示,但今年秋猎的表现也颇为重要,必然会纳入考量。” “爹你看,要不要让大哥也参加这次秋猎,咱们争个第一回来?” 黄明礼斟酌片刻,摇头道:“既然只是纳入考量,而并非一锤定音,那咱们没必要太拼,不然,反而被人提前看破虚实。” “这次还是只让你三弟领队去吧。” 黄六合有些心急:“咱们不争第一,至少也要稳住第二吧,三弟他能稳住吗?” “你大哥在闭关谋求晋升,明年要争防御使,那这个闭关就更重要了,不该浪费他的时间。” 黄明礼一手负在腰后,淡然道,“松鹤武馆已经废了,刘家也废了一半,也就飞王武馆,还算有点威胁。” “你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就也去吧,有你和你三弟同去,咱们稳住第二,易如反掌。” 第三十二章 水中掌法 团练防御使的消息被黄家得到的时候,雷家确实也得到了。 不过雷家除了家主雷动天之外,还有四个老一辈的高手活着,身为雷家家主,也不能无视他们四个的意见。 消息传来之后,这五人就关起门来商量了一下午,始终没有商量出什么明确的章程。 吃过晚饭之后,雷家的仆人点燃了连枝灯,把正厅照得明亮如昼。 到了第二天凌晨时分,四老才陆续离开。 雷动天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挂的那幅五龙呈祥图,久久不语。 背后有人进门,开始熄灭那些连枝灯。 雷动天头也不回的说道:“白石,你偷听了一夜,有什么想法吗?” “我可没偷听一夜。” 吹灯的人笑了一声,“我听了不到半刻就睡过去了,老头子们的嗓音,太助眠了。” 雷白石脸嫩,看着仿佛还不满二十岁,蓝色劲装穿在身上,本该英武不凡,领口却被他自己扯开些许,衣裳显得松垮垮的,左手还少了一个护腕,浪荡不羁。 “不过我用脚趾头都能听明白,他们四个,表面上两个想争,两个不想争,实际都只是想试探爹你的态度,然后爹你就跟他们和了一晚上的稀泥。” 雷动天说道:“我本心是不太想争的,风雷武馆已经连着四年夺魁,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如果再争这个团练防御使,物极而反,说不定就也要遭了当年松鹤武馆一样的厄运。” “扛不过去叫厄运,要是扛过去那就叫磨练。” 雷白石漫不经心的说道,“假如现在还是五年前,五大武馆并立的局面,爹你想居安思危,韬光养晦,不能算错。” “但现在,松鹤武馆不济事了,咱们要是退下去,上来的就会是黄家那些人。” “以黄家那些人的性子,要是再把团练防御使拿到手,养成了大势,还会给咱们韬光养晦的机会吗?” 雷动天又道:“这么说,你是愿意争一争?” 雷白石正要回答,忽而挑眉,似乎意识到什么。 但雷动天已经笑了起来:“你想让我们风雷武馆去争,那你就得跟你的堂哥,也争一争。你姐带人去护送商队还没回来,今年秋猎,你跟你堂哥一起领人参加吧。” 话音未落,雷动天几个大步就已经跨出门去,心情甚好的哼着小曲走远了。 屋内的连枝灯还在燃烧。 这种灯,外形像是黄铜铸造的一棵小树,有多个枝桠,枝条末梢打造成灯盏的形状,盛着灯油、灯芯。 雷家用的这两盏,合共有七十二处灯油,七十二朵火光。 雷白石刚刚才吹灭了五朵,此时也没心情接着吹了。 “老家伙,原来搁这儿等着我。” 神情郁闷的雷白石,手掌轻轻向外一扇,无形内力将六十七朵灯火精准截断,全部吸起,聚成一个火团。 “行吧,那就玩玩。” 他左手懒懒的抬起些许,用肉掌捏住火团,五指收合,将之碾灭,指缝里冒出几缕青烟,指腹红润干净,没有半点残痕。 没过几天,黄氏武馆和风雷武馆的些许异动,就被飞王武馆与刘家武馆的人,打听出一些端倪。 沧水之地的氛围,似乎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潜流暗涌的时期。 但这些都跟松鹤武馆没什么关系。 他们人少,没了那么多消息渠道,也不会被分去心思,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纯阳功。 参加秋猎,在他们心中还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 就是要争回自家的脸面!! 罗平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武馆前院苦练。 苏寒山最近,却不是一直闷在他的房间里面了,而是被带到了后山的一处泉水之中。 “那门心法疗伤的效果确实不错,又有我来亲自运功帮你,赶在秋猎之前,让你康复起来,已不能算是妄想了。” 苏铁衣站在岸上,脸色是少有的庄重,“但是你已经五年没有用过自己的双腿,就算你能站起来了,也未必能将你的双腿很好地用于战斗之中。” “所以你必须提前适应那种四肢都能投入战斗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靠做白日梦能够达到的,必然要经过大量重复性的练习。” 苏寒山现在已经泡在泉水里面,全身只穿着里衣和长裤,腰带扎得很紧,裤腿很窄,靠着内力流转,让自己腰部以上都露出水面。 “四肢都投入战斗?” 他疑惑道,“要我用罗摩心法强行控制双腿,在水里做一些动作吗?” “不,那会影响你双腿痊愈的进度,况且罗摩心法用于战斗的话,威力太低了,你如果习惯了靠那套心法在战斗中驱动双腿,很容易吃亏。” 苏铁衣说道,“我要你在这水中,练习松鹤纯阳功的配套掌法,从第一招开始,速度不要太快,次序也不要乱。” 那套掌法要四肢配合,又不让我驱动双腿,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练得了? 苏寒山心中仍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他左手在胸前划出一个半圆,向侧面排开,右掌趁势向正前方推出。 这正是松鹤纯阳掌的第一式。 但是按照图谱来讲,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人的双脚,要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的弓步才行。 可他的下半身,却还是浮在水中,没有动作的样子。 谁知,他右手还没有完全伸直,水里忽然有两股潜流涌动,一股冲在他左腿之上,形成向前弯曲的动作,另一股却犹如漩涡,将他右腿向后拉直,恰好是一个弓步。 突如其来的水流,让苏寒山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侧摔到水中。 “不要慌,继续练。” 苏铁衣双手怀抱在胸前,眼神却非常专注,右脚的靴子在地面缓缓碾转。 他的内力,正从双脚透发出去,穿过土层进入水中,操控水流来影响苏寒山双腿的动作。 苏寒山也明白过来了,勉强稳住身子,在水中使出第二招。 前几招还好说,到了第七招,掌法中却有一个需要武者左脚蹬地,向右冲刺,右手肘撞向敌人胸肋之间的动作。 这个动作,身体倾斜的幅度比较大。 在水流影响之下,苏寒山直接歪到了水里,喝了好几口水,才在水流托举下,重新露出水面,稳住身子。 苏铁衣轻咳道:“二叔也是头一次搞这种练法,还不算太熟练,接下来会配合得更好的。” “不是配合的问题,是我还没适应。” 苏寒山抹了把脸,眼神很亮。 “再来!” 这一天,他在水中泡了五个时辰,即使功力精深,也已经泡得皮肤发皱。 松鹤纯阳掌的开头几招,反反复复,大概练了三百多遍。 可是能把掌法招式全部练完的,却只有五遍。 其余每次都是身体失衡,倒在水中,而重新来过。 第二天,他顺利练完的次数达到了七遍。 第五天,顺利练完十六遍,第十天,顺利练完四十遍。 第十四天,苏寒山双脚已经能够自己屈伸,但还需要水流辅助,每一遍都顺利练完。 第十七天,不依靠水流辅助,顺利练完全套招式。 第十八天,苏铁衣开始操控水流,干扰苏寒山的动作。 第二十二天,距离秋猎开始,只剩下四天时间。 苏寒山没有再去后山的泉水。 这一天,他离开轮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完了一整套松鹤纯阳掌! 第三十三章 秋猎开场 伏龙山脉,是大楚王朝北部最有名的几条山脉之一。 千霞岭,则是伏龙山脉的外围区域,囊括十几座山峰林地,位于沧水县境内的西南部。 每年深秋时节,当地官府都会组织习武之人,在千霞岭来一场大狩猎,为期三天三夜。 每家武馆,最多可以派出五十人参与。 天梯境界的人,则不得直接参与狩猎,只能陪同县令,在千霞别院中暂住,等待这场狩猎的结果。 沧水县的县令高文忠,九月十五,就已经率领衙门捕快来到千霞别院。 大楚王朝治下,各县捕快衙役人数,并不固定。 沧水县是附近几个县最为富庶繁荣之地,捕快的数量也最多。 有两百名捕役,负责应对大股盗匪、收缴税款,两百名快手,负责各处巡逻、来往运送文书、押解犯人等。 这四百人,合称捕快,只是他们彼此职权,其实多有交错,只要上官有令,其中一方人手,也随时可以代行另一部分人的权力,所以民间百姓,对此分得并不清楚。 不过,高县令历年带到千霞岭来的,都是那二百名捕役。 他们普遍要更精干些,身手更好,便于维持秋猎的种种规矩,预防变数。 九月十五下午,各家武馆参与狩猎的人,就该到齐,并递交今年参与秋猎者的名册了。 所有人在这里住上一晚,等到九月十六的早上,秋猎正式开始。 松鹤武馆往年也都是随大流,今年却特意来早了些,想要尽量避开跟其他几家的人碰面。 没想到,他们刚吃午饭就来,仍然是在千霞别院门口,碰上了另一家武馆的人。 那群人都是长袍广袖,高冠博带,骑在马上,连马鬃毛中都混编了彩色的丝带,迎风拂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名门大儒带着学生们出门踏青,绝看不出来有哪里像是武馆弟子。 但放在沧水县,所有人一看到这样的装束,就会明白,这些是刘家武馆的人。 骑在最前头一匹白马上的老者,正是刘家武馆的馆主,刘四太爷。 “苏二今年怎么来这么早,真是巧了。” 刘四太爷已经七十多岁,鹤发鸡皮,腰背却挺拔得很,精神矍铄。 苏铁衣瞅他一眼:“刘老爷子不也来得挺早,一大把年纪,还事必躬亲,真是令人佩服。” 刘四太爷面带微笑,身边的侄孙刘奇峰却说道:“我们刘家养的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早到不足为奇,你们诸位只凭两条腿,居然也来得这么快,才是真本事。” 松鹤武馆以前也养了不少神骏的坐骑,这几年却陆续都卖掉了。 他们练武之人,自恃脚力足,今天也就没有租马,想不到连这点小事都要被他们抓住嘲笑。 刘家武馆这些人,是不是真有鸿儒般的学识,还很难讲,但清谈名士的酸腐刻薄,他们算是已经学到了几分精髓。 刘家众人相视轻笑之时,其中还有个声音说道:“莫说两条腿了,竟然还有个连腿都没有的。” 他们居高临下,清楚的看到松鹤武馆众人之中,有个坐着轮椅的苏寒山。 松鹤武馆的人本来还想忍一忍,一听这话,个个面露怒色。 罗平更是个急性子,手里铁棍往地面一杵,大喝道:“你说什么?” 苏铁衣冷着脸,向前迈了一步。 他跟刘四太爷之间,相隔约有十二步。 就在这段距离的中点处,土壤突然炸裂,湿润的泥土混着大量草叶向上喷发,犹如一股喷泉。 “小辈的玩笑而已,苏二,不至于为这种事情动怒。” 刘四太爷袖袍无风自动,向前飘了一下,又开口了,“寒山的事情,老夫也很惋惜,不过木已成舟,追之莫及,也许这就是命吧。” 他对身后的人低斥了一句,“都笑什么笑,还不去交名册?” 这呵斥语气很轻,显然并非真心,刘奇峰等人却也收敛了笑声,催马上前,进入千霞别院之内。 苏铁衣冷眼瞧着这些人进了别院,回头看了看苏寒山。 苏寒山低眉敛目,面色平静,过了片刻,还抬起头来,向周围关心他的人笑了笑。 “我没事,我们也进去吧。” 同门还不知道苏寒山已经可以站立,但苏寒山自己是知道的。 他以为自己好了之后,就不会再轻易的因为别人嘲讽他残废而动怒。 可是真正遇上了,他才发现,有些人的嘴脸,真就特别能引动他的怒火。 苏寒山深深的盯了一会儿刘奇峰那群人。 松鹤武馆的人交了名册之后,就去了分配给他们的住处。 众人心里都憋着股劲儿,剩下这最后半天也没有放松,默默的练功备战,晚上吃了自带的饭菜之后,就各自入睡。 明天早上,他们还会见到更多其他武馆的人,个个心里都有了些准备。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众人在千霞别院前集结的时候,反而没人明着嘲笑了。 风雷武馆的人瞧见苏寒山,虽然有些诧异,但只是有几句窃窃私语没有多说什么。 飞王武馆的人,则基本都把注意力放在黄氏武馆的人身上。 黄家的人也怒瞪回去,使这两家的气氛最为紧张,没有多少余力关心别人。 刘家武馆的人,今天看到了这三家武馆,脸色也都有些阴沉。 所有人之中,只有黄千里身子扭转,特意找了个角度,多看了苏寒山片刻。 “二哥。” 他低声对黄六合说道,“那个怎么也来了?” 黄六合皱眉道:“人都废了,你关心他干什么,咱们主要是该提防飞王武馆的人。” 话虽是这么说,黄六合却也朝那边看了看,注意到苏寒山的轮椅旁边还有两根拐杖。 “看来是练了拐杖的用法,欺负一些野狼倒也够了,松鹤武馆只剩这么点人,这小子又憋了五年了,想为自家武馆拼一把,也正常。” “他当了五年缩头乌龟,我都习惯了,今天突然一见,看着还有点新奇。” 黄千里嘿声一笑,身子贴近过去,腰间隐蔽的做了个斩的手势,“二哥,不是有那么句话,叫斩草除根。” 黄六合连忙说道:“你别乱来,苏朝东虽然失踪了,苏铁衣这个麻烦还在呢。咱们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真把他逼得拼命。” 黄千里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同时,高县令那些场面话,也已经讲完了。 “……那么,依然秉承着以和为贵的宗旨。” 高县令挥手道,“五大武馆,各选一个山头,进入千霞岭,进入之后,则可自由选择路径。” “秋猎,开始!” 第三十四章 第一声哨 千霞岭最北侧的几座山峰,本来没有名字。 但因为沧水县几家武馆,每年秋猎的时候,都会各选一座山,作为进入千霞岭的路径。 十年前,苏朝东就提议,为这些山头起个名号,立下石碑为证。 于是,就有了松鹤武馆的虬枝峰,雷家的雷声坡,黄家的吞象峰,飞王武馆的飞王峰和刘家的天琴峰。 然后这群人又依照地势,把千霞岭的其他山头,也归入这五个行列。 譬如虬枝峰正南方的那几座山峰,就以虬枝第二峰、第三峰等名号来代称。 习武之人,就是这么务实,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风雅一下。 太阳升起的时候,松鹤武馆的人,已经进入了虬枝峰。 如果按照老规矩,为了提高狩猎效率,每家武馆派来的弟子,都会分成五人一组,四面八方的进行搜索。 但是松鹤武馆一共才二十四个人,经过商议,决定四人一组,分为六组行动。 苏寒山所在的这一组,另外三人分别是罗平、左香云,以及一位师兄陈英杰。 陈英杰身材修长,劲装束腰,长发在头顶盘成一团,用一块布巾扎住,额前没有任何乱发,显得很有精神。 只是他下巴上有许多胡茬,眉间有皱纹,不免多了几许忧郁气质。 分组之后,他就走在最前面,提了一柄长剑,扫开那些挡路的杂草荆棘。 罗平长棍斜背在身后,推着苏寒山的轮椅,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端,双手抓着椅背,轮子基本都没碰到地面,避免了颠簸。 左香云走在苏寒山左侧,长弓和箭筒交叉,背在背上,腰间还配了一把长刀。 她在同龄少女中,绝对算身材高挑的一类,跟苏寒山差不多高,带了这么多武器也并不显得累赘,反而更显干练。 “翻过第一峰之后,各家弟子搜索的范围都会扩大,不同武馆的人将有更大概率相遇、竞争。” 陈英杰的声音传过来,“这几年,我们武馆参加狩猎的时候都秉承一个原则,就是尽量不要跟其他武馆发生争端,能避就避。” “所以只有这虬枝峰的第一峰,是我们可以尽情搜寻猎物的地方,一定要细心,绝不能放过任何体型中等以上的野兽。” 苏寒山他们三个,今年都是第一次参加秋猎,而陈英杰是他们这二十四个人中,经验最丰富的一个。 这四人搭在一起,也是经过考量的。 “可是我听说,第一峰本来就是大型猎物最少的地方吧。” 罗平说道,“而且田师兄说过,去年我们武馆的人,也基本就是盯着第一峰来回搜索,这里真的还能有什么体型中等的野兽吗?” 陈英杰侧过身来,解释道:“伏龙山脉深处,有无数野兽,每年都会有很多猛兽涌入千霞岭,我们年年组织秋猎,也有一层用意,是为了防止这些猛兽继续把活动范围向外扩张,袭扰百姓。” “所以,不管我们去年把第一峰的野兽搜猎得多干净,都会有别的野兽察觉这里是无主之地,跑来占地盘的。” 毕竟武馆狩猎,对松鼠、狍子、兔子之类的东西,是不计入战绩的。 千霞岭外围,这些小型野物没有经过大肆搜猎,对那些山岭深处的大型野兽来说,就是上好的粮仓。 左香云这时抬起头来,琼白的鼻翼动了动,取下长弓,抽箭在手,就向侧面的林子跑去。 她穿着棕色劲装,牛皮护腕,鞋尖微翘的皮靴,跑起来的时候,这像是一只发力狂奔的麋鹿,但比小鹿还要灵动,丛林间的障碍根本不能妨碍她的行动。 转眼之间,她就已经跑出十丈开外,跳上大树的横枝,半蹲身子,一箭射出。 约在三十丈外,惊起了一声野猪的嚎叫,声音戛然而止。 陈英杰等人到了那边,只见灌木丛后方有一块烂泥地,有头大野猪,四肢僵直,硬邦邦的躺在那里,猪身上还插了一支羽箭。 野猪本来就皮厚,又喜欢在泥浆里打滚,身上常有厚厚的泥层,很多猎人用弓箭对付野猪,效果都不好。 因为弓箭力道弱的话,根本伤不到野猪,可要是请力大的人把强弓拉满,又可能一箭直接射穿野猪的身子。 像野猪这种大型猛兽,即使被射穿之后,也不会立刻丧失活动能力,反而会变得更加凶猛,发狂奔走,伤害性很高。 左香云这一箭,必然是正中要害,才能使野猪当场毙命,肌肉失去控制,出现尸体僵直的现象。 “好啊,刚进山就有收获。” 陈英杰取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 这是官府统一发放的哨子,无论是哪个武馆,哪一组的人有了收获,只要吹响这个哨子,分散在附近的那些捕快们就会赶过来,把大型猎物运走,回去记录在册。 哨子刚刚吹响,很快就有鹰啼的声音来到他们上空。 县衙驯养的猎鹰在上方盘旋不去,既能为这支猎鹰所属的捕快们点明方向,也是告知其他方位的捕快,这里已经有人处理。 苏寒山看了眼那只猎鹰,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野猪?” 这野猪之前并没有发出什么大动静,又隔了三十丈远,功力精深如苏寒山,都没有听出任何异样。 经验丰富如陈英杰,也没有能提前察觉什么蛛丝马迹。 “我闻到了野猪的臭味。” 左香云只回了一句,就闭口不言,但看见苏寒山还在瞧着自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爹很喜欢让我去闻他运的各种货物的味道,所以我小时候就能分辨出很多野物的气味了。” 苏寒山暗想:三十丈外闻出野猪的气味,这是天赋异禀吧,正常人就算从小练,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啊。 他正要开口,看着左香云现在寡言少语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苏朝东和左龙生夫妇的交情很好,苏寒山和左香云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了。 不过因为那时候大伙都喜欢夸苏寒山,左香云就看他很不顺眼。 后来苏寒山瘫痪,左香云去看望他,又赶上苏寒山心情很差的时候,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发怒,把左香云骂了出去,两人就更没什么往来了。 但苏寒山还记得,这姑娘以前是很活泼的性子。 这几年里发生的事,远不仅仅是让一个苏寒山有了变化,甚至也不仅是对那些伤残的人造成了伤害。 应该说是对松鹤武馆相关的所有人,都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苏寒山看向陈英杰,脑海里比较稀薄的印象,不知不觉变得清晰起来。 以前会混在一大群师兄师姐之间陪自己玩,给自己送小礼物的陈师兄,也绝不是现在这种眉头舒展不开的样子。 苏寒山这几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对武馆的困境,只是有个总结性的认知而已。 到现在,他双腿康复的喜悦,才彻底被那种沉重感给驱散了。 五年里,很多无心去想的身边小事,纷纷在他脑海里浮现,让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另一种难受。 几名捕快已经来运走了野猪。 陈英杰过来对他们几个说了什么,苏寒山嗯了一声,脑子里其实都没存住那句话。 但一个不属于同门中人的声音响起时,却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 “哈哈,不错呀!” 黄千里从林子中走出来,“这么快就吹了第一声哨。” “难道咱们的大天才重新出场,真的给你们松鹤武馆带来了一点好运吗?” 第三十五章 送上门来 “黄家的人?!” 陈英杰握剑的手一紧,挡在黄千里前方,“你们怎么会在虬枝峰上?” “县令只说进山的时候每家选一条路,没说在第一峰上,就不能改道转向了吧。” 黄千里的语气轻飘飘的。 但伴随着他这句话,后方大树上陆续跳下四个黄家弟子,各个手持长枪,靠近过来。 陈英杰气恨交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我只是来看看我们的大天才而已,怎么能算是欺人呢?” 黄千里侧行了一步,歪头去看苏寒山,语气故作惊讶,“哎哟,我忘了,苏贤弟,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天才了。” “难怪你师兄要说我欺负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条狗从你面前路过,也有欺了你的嫌疑啊。” “毕竟……” 他笑得欢快无比,“就算是我家养的狗,都有四条腿啊!” 陈英杰胸膛起伏,按耐不住,发出一声长啸,脚下快如追风,一剑杀了出去。 他练的是《烟雨苍松剑诀》,内力已经达到气海二十转以上。 出手的时候,剑风一扫,地面大片灌木荆棘,就被他卷入剑光之中,寒芒闪烁间,切成无数碎片。 每一块尖锐的荆棘上都附着着剑气,如同暴雨钢针,向对面迸射而去。 但只见一个黄家弟子手里长枪抖动,白色的枪缨,在空中卷起一个涡流残影,登时就把所有的荆棘碎片,全部扫荡开来,没有一片沾身。 陈英杰的身影已经杀到,另一个黄家弟子,恰好一枪从旁刺出。 黄氏武馆的枪法,叫做白蟒翻身枪,非常讲究利用枪身的韧性来出招,也要求每一枪刺出去的时候,都如同白蟒翻身,枪杆上带有一种螺旋翻转的劲力。 这种枪法,如果刺中目标,留下的伤口,会比枪身直径大很多,就是因枪尖瞬间的搅动形成的。 陈英杰的功力虽然比对方高出不少,但也不敢无视这样的一枪,腰部一转,就试图从侧面斩断枪杆。 然而,之前挡下荆棘碎片的那人,已经再次出枪,刺向陈英杰的脚掌。 这两人连起手来,两杆长枪如同两条会飞的雪白蟒蛇,上下翻飞,破空有声,扑咬抖动,居然硬是把陈英杰逼向一侧。 左香云游走出去,不断更换位置,连连射出羽箭,却全被一名黄家弟子长枪拦截。 另一名弟子更是瞅准机会,直接杀向左香云。 罗平连忙抽出长棍,去拦截那人。 枪棍对撞之下,黄家弟子的长枪嘭的发出闷响,被砸开一大段距离,心中吃惊,急忙后退。 罗平内功虽然只有十六转的修为,但天生蛮力过人,苏铁衣把鱼龙枪法略微改了改,让他当棍法练,就是要发挥他力大如牛,猛砸猛进的强处。 他的长棍,说是铁棍,其实只有棍子中心是拇指粗的一根铁芯,外面都是用油浸的竹片绑紧了之后,刷漆晾晒,缠上细麻绳,反复多道工序,做成八棱棍型。 这种棍子,比黄家弟子的枪杆更蓄得住力,每碰撞一下都能使对面手指更感酸麻。 那个黄家弟子,只能多用吞吐刺击的手段,来跟罗平游斗。 黄千里对周围的战斗,半点也不放在心上,步履悠闲的朝苏寒山走过去,口中说道:“残废就该在地上爬,你居然还坐着轮椅,像什么话?” “来,你爬给我看看,我要是看高兴了,今天就放过你们。” 他停在苏寒山五步之外,看着苏寒山漠然的表情,心中的戏谑嘲弄,就变成了全然的不悦。 “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 黄千里笑容淡去,声音一沉,“先帮你减轻点负担,你再爬吧。” 说话同时,他身子一晃,五步的距离一闪而逝,手指已经挖向苏寒山的眼珠子。 黄千里虽然自负,却也有几分巧智,料到苏寒山双腿残废,双手却还能招架。 要是真硬打硬碰,说不定还得纠缠几招,才能将对方拿下。 那在黄千里看来,就太给这个废物面子了。 他非要在第一个回合就让对方见血惨叫,才能舒服,所以这第一手攻击,其实是个陷阱。 现在他用的这个手势,是右手无名指、小指弯曲,其余三根手指成爪,非常像是鹰爪功的手形。 但在他们黄家的拳法之中,这个手势,被称之为蛇牙式。 蛇类柔软而灵敏,触之必有应,身体的中间部分被碰一下,蛇头立刻就会以超常的速度,回咬过来。 苏寒山如果抬手格挡,只要两者手臂一碰触,就会触动黄千里拳法中的蛇类天性。 使他的“蛇牙”,以惊鸿电闪之势,回咬在苏寒山的手臂上,挖出苏寒山的手筋,生生扯断。 可黄千里这手刚探出去一半,突然心生警兆,想也不想的爆发内力,脚下土石凹陷,硬是把前冲之势改为后退。 饶是如此,他胸腹之间还是中了一击,衣服上多出了一个明显的脚印。 苏寒山的鞋子上并无尘土,这个脚印,是因为他刚才那脚踹出去的劲力,把黄千里腰腹间的皮肉打到凹陷下去,形成明显的印记。 那块地方的衣物看似无损,其实已经碎成粉末,嵌入了黄千里的皮肤之中。 “你……” 黄千里这一退,便重重落在七丈开外,脚步砸在地面,瞳孔震颤,惊怒交集,嘴角也渗出血迹。 但还不等他说出第二个字。 苏寒山就像一朵白云飘了起来,破空无声,骤然靠近。 白色的衣袍盖住了黄千里所有的视野,衣袖之间,唯一不同的色彩,就是一只急速变大的拳头。 拳劲好像已经压在了黄千里的眼球上,使他眼皮抖动,却无法闭合,眼珠酸痛,刹那生满血丝。 “啊!!” 黄千里大吼一声,上半身拼命后仰,双手如同困龙升天,巨蟒出洞,要去拦截那一拳。 左手如钢鞭,击打小臂,右手如尖锤,截击手肘。 人的手肘,正常状态本来就该向内弯曲。 任何人的拳法,如果同时被打中这两个位置,就算打击者的双手来不及使出全力,也足以使出拳者的手臂,出现不受控的弯折。 然而苏寒山那一拳,突然变化力道,小臂斜向下沉,硬碰黄千里的左手后,手肘顺势内弯加速,拇指弹出,戳在了黄千里右手手腕内侧。 黄千里右手的手筋,被他这一指直接戳断,双臂都向两侧张开。 苏寒山的另一只拳头,因此长驱直入,毫无阻碍的砸在了黄千里的脸上。 黄千里的鼻梁传出断裂的声音,整张脸凹陷下去,身体拔地而起,撞在一棵大树上。 嘭!!! 大树枝条乱舞,落叶如雨,树干内部传出咔啦啦的声响,缓缓向后断折。 黄千里背靠着树桩,难以置信的瘫坐在地,带血的模糊视线中,还映着苏寒山的身影。 “怎么可能……你就算腿能治好,又凭什么……比我……” 他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颅脑震荡,又气急攻心,嘴里呕出大口鲜血,头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 从黄千里出手,到他被打得满脸是血,倒飞撞树,昏死过去。 几乎就只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围攻陈英杰的那两个人,因为听到撞树之声,略一侧目,就看到了令他们骇然失色的这一幕。 苏寒山的身影,这时候才从半空降落,双脚缓缓舒展,左脚鞋底触地,突然身体右倾,侧身撞去。 正跟罗平游斗的那个黄家弟子,刚转过头,就觉眼前白影一闪,自己的身体就飞了起来,两侧的景物飞速远去。 等到他落地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一边肩膀被撞碎的剧痛,还不知断了几根肋骨,痛得他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大脑空白,晕死了过去。 而在罗平眼中,自己的对手突然飞去,那把长枪,却还没来得及飞走,就被苏寒山一把抓住。 长枪一抖,鱼龙凌波。 苏寒山枪头换了个方向,挺枪杀去,脚掌压过地面,身如怒马凌空,身体周边的空气,像波浪似的晃动。 围攻陈英杰的其中一人,惊恐之下,连忙扫动长枪去抵挡。 那刺向他面门的可怕一枪,在触及他枪杆的时候,突然消散。 他这才察觉,那只是一个幻影。 与此同时,他的左肩已经被真正的枪头刺穿,整个人被挑飞出去。 苏寒山挑飞此人后,立地如生根,腰部一拧,肩膀晃动,长长的枪杆也随之晃了一下。 围攻陈英杰的另一人,被枪杆扫在脖子上,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个木头人般,砰的一声,侧着身子砸在土中。 陈英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眼睁睁看着苏寒山再次转身,目光如鹰隼扫视,把手里的枪高高抬起,投掷出去。 最后一个黄家弟子,迈出去的右腿,刚被这一枪贯穿,左边的膝盖上,又中了一箭,倒地之后,惨叫不止。 “我正想找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 苏寒山漠然的脸色,这时才好像有所松动,目光瞥向黄千里的位置,吐出一大口浊气。 “你们这盘前菜,就自己送上门了!” 第三十六章 谁敢死战 “苏师弟!”“师兄!!” 陈英杰等三人都靠近过来,脸上全是惊喜之色。 “师兄你好了?” 罗平大呼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是直到前几天,才恢复到可以走动的程度。” 苏寒山笑着说道,“之前是为了放松其他几家武馆的警惕,所以才坐轮椅过来,具体的,等秋猎之后我再详细跟你们说说。” 陈英杰急忙问道:“那师弟你的武功现在到了哪一步,黄千里两年前,就已经是气海大成的高手了,你刚才居然那么轻松的击败了他?” “一个月前,是刚过气海大成,现在的话,因为双腿恢复,内力运转更顺畅,又有了些进步,应该是二十五六转的水平吧,也没具体测过。至于黄千里……” 苏寒山轻哼一声,说道,“我就算功力比他低个三四转,只要四肢健全,要打败他也是绰绰有余。” 这个黄千里,虽然修为上达到了气海大成,但是在运用内力的技巧上,怕是还完全没摸到气海第四诀的门槛。 而且他刚才面对苏寒山的时候,心态高高在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才会在眨眼之间就惨败。 “罗平师弟。” 苏寒山对黄千里那边抬了抬下巴,“你去把他们手肘膝盖的骨头打碎。” 罗平应了一声:“好!” “等等。” 陈英杰连忙拦了一下,说道,“苏师弟,我也恨他们,但要是让黄千里四肢俱废的话,黄家那个老东西肯定要暴怒,我们松鹤武馆已经不比当年了,恐怕……” 苏寒山反问了一句:“师兄,当年黄家牵头,暗中谋划,让黄王刘三家一百五十个人,在秋猎里突然发难,把大师兄他们害成残疾,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陈英杰苦涩道:“当时他们三家沆瀣一气,雷家又隔岸观火,显然有渔翁得利的意思,形势对我们松鹤武馆极度不利,他们就是吃准了我们不敢鱼死网破。” 当年的松鹤武馆,自家就有苏朝东、苏铁衣两个天梯境界的大高手,又有数名教头,还有永信镖局总镖头左龙生这样的强援。 真要是血战到底,最后孰胜孰负,也很难说。 但苏朝东不敢肯定,真要是血战到最后,松鹤武馆还能活下几个人来。 所以他带人在黄家大闹了一场后,还是退却了,没有真正来一场分生死的大战。 “那么,现在局势反过来。” 苏寒山平淡的说道,“黄家敢跟我们鱼死网破吗?” 陈英杰一愣。 黄家现在如日中天是不假,但他们还有风雷武馆这个强大的对手,还有飞王武馆这个结下血海深仇的仇家…… 不,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苏铁衣还在。 只要苏铁衣还在,就算三家联盟的关系完好,也不敢做得太绝。 不考虑雷家、不考虑县令的态度,光是苏铁衣一个人,就有在三家联盟的压力里,挑个首脑同归于尽的实力。 那几家的馆主都是很合格的馆主,不但实力高,性子也隐忍,王古城亲儿子被杀那么大的仇,他也没有硬要跟黄明礼分出个生死来。 那么,即使秋猎中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敢因为自家的损失,拿自己的命去跟苏铁衣对赌了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难道,就这么简单?” 陈英杰怔怔道,“没有哪一家敢轻易赌上馆主、赌上全部门人的性命,所以其实就只有秋猎,才是可以互相伤害的战场。” “也就是说,这五年里,只要我们这些武馆弟子还有能力反击的话,其他几家照样也只能忍了,我们松鹤武馆,根本就不用衰落到这一步?” 但残酷的是,其他武馆当初敢那么做,就是算准了,松鹤武馆最精锐的一批弟子伤残殆尽之后,剩下的弟子在秋猎中已经无力反击。 “师兄。” 苏寒山一只手搭在陈英杰肩膀上,眼神冷冽,“不要为过去的事责怪自己,错的从来就不是我们。” “只要我们还没死,那过去的事情,就只会成为我们的积累,让我们能更有决心,改变困境!” 罗平看陈英杰已经不再反对,兴冲冲过去,砸碎了黄千里的四肢关节。 他性子鲁直,没什么多愁善感,只觉得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欺了他家,他就要欺回去。 苏寒山瘫痪的仇,还可以说不清不楚,但周子凡饭馆里,那些师兄师姐的仇,却是明明朗朗。 有些师兄师姐,大好年华,当初就伤重到不得不截肢,罗平这个饭量大的小蛮子,每次去饭馆里的时候,看到那些身影,心里对黄家这些凶手的怒气就更深一层。 他这几棍子,打得实在是痛快,棍头带起残影,干脆利落。 四肢俱废之后,黄千里才痛醒过来,正要吼叫,又被罗平一脚踢得下巴脱臼,喊不出声,只能在树桩那边抽搐蠕动。 左香云原本在看苏寒山,不知在想什么,这时鼻子嗅了嗅,转头看向黄千里那边,走上前去,用脚压住黄千里的躯干,弯腰翻找了两下,从他怀里翻出两个小竹筒。 竹筒的塞子刚才被黄千里蠕动的时候,碾得松了,有极淡的香气,从竹筒中传出来。 苏寒山看到这一幕:“那是什么?” “是伏兽香。” 陈英杰回过神来,一眼就认出竹筒来历,“看竹筒型号,里面装的应该是伏熊香和伏虎香。” 伏兽香是一个统称,指的是所有能够把猛兽引到猎人伏击圈里面的香料。 但是猛兽凶恶,如果一下子引来太多的话,也怕猎人对付不过来。 所以伏兽香之下,细分了多种型号,每种香料只对一类猛兽有效果,对其他猛兽就没有诱惑力。 “好东西啊。” 苏寒山听说过这种香料的用处,接过竹筒看了看,眼中似有寒芒闪动,“别人欺我们,我们要打回去,但这次狩猎的战绩,我们也要有一个大的提升。” “方方面面,我们都要表现出重回巅峰的魄力,这样才算是足够强力的第一波反击。” “外围这些山头上,猛兽不会太多,留给其他组的师兄师姐处理,我们现在就直接深入千霞岭!” 罗平跑回来说道:“那这些人就这么丢在这了?” 陈英杰说道:“飞王峰的第二峰山脚处,有一个很隐蔽的山洞,我们可以把他们丢进那里面去,再用几块石头树木堵住。” 这个沧桑忧郁的汉子,现在脸上也多出了些狠辣之色,“想出来的话,就让他们自己慢慢爬吧!” “飞王峰是要去的,但也不必去什么山洞。” 苏寒山淡淡说道,“我废他们四肢,不是要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是要让他们在死之前,也像我们家的人一样,体验伤残者的感觉。” 按照地形来说,千霞岭中,虬枝群峰在最东侧,飞王群峰与之毗邻。 黄家的吞象群峰居中,天琴峰在吞象之西。 雷家群峰在最西侧。 黄千里他们这几个人,居然在秋猎刚开始的时候,就不惜绕过飞王峰,也要跑来寻找苏寒山,真是情深意重。 苏寒山当然要好好的回报他们黄家! 第三十七章 接踵而至 九月十六上午,秋猎开场不到两个时辰。 黄六合就在飞王第二峰,看到了自家三弟的尸体。 进山之后,不久就有黄家弟子向他汇报,说三少爷向东去了。 他心中猜到黄千里的去向,暗骂一声胡闹,叫人赶紧把他找回来。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黄千里已死的消息。 “一定是飞王武馆的人害了千里堂弟!” 有黄家弟子发现了黄千里胸腹之间的那个脚印,“居然能把衣服粉碎之后,碎屑嵌入皮肉之中,这显然是在一脚之间,同时运用了气海前三诀的奥妙。” “除了飞王武馆,还有哪一家的腿法能够有这样的造诣?” 黄六合脸色发青,牙关紧咬,扫视着周围。 这里的树木、山石,有少许被破坏的痕迹,似乎这里就是黄千里战死之地。 飞王武馆的地盘,飞王武馆的武功,事情好像没有第二种可能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三弟本身已经是气海大成的高手,虽然这两年有些疏于练功,但带在身边那四个人,也都是武馆的老弟子了。 五年前,围攻松鹤武馆的时候,那四个人都立过功劳,后来更是得到黄明礼精心指点,学得合击之术。 黄千里就算是迎头遇见了王虎楼率领的人手,也不该连逃都没能逃掉。 “安静!” 制止了周围人的吵闹后,黄六合仔细查看这几具尸体,果然发现了蹊跷。 其中一个弟子,有一条腿上的伤口,应该是箭伤。 虽然这些尸体的关节被打碎,伤口也模糊了很多,但黄六合经验丰富,还是没有漏掉这个线索。 “雷家的雷弧神箭!” 黄六合站起身来,恨声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飞王武馆的人不足以这么快杀光他们,原来是有风雷武馆插手。” “前两年都是雷如龙率人参与秋叶,今年却连雷白石也派出来,原来是暗地里有了这样的谋划!” 他心中很是后悔。 雷家必定是为了团练防御使的事情,要对黄家先下手为强。 他们没有派出雷玉竹,也只是为了迷惑黄家而已,暗地里却是已经跟飞王武馆联手了。 “走,带上三弟他们的尸体,我们速速撤回吞象峰,放烟火召集所有弟子,重新分组,九人一组。” 黄六合疾声厉色道,“想办法联系刘家的人,另外,之后如果遇到飞王武馆的人,就先下手为强,如果遇到雷家的人……” 他话声一顿,牙齿磕碰了两下,脸色阴沉至极,却还是说道,“能避则避!!” 片刻之后,吞象峰上就有烟火冲天,构成了头如鳄、眼如虎、舌无分叉、身形硕大绵长的巨蛇图案。 因为是白天,这图案显得很淡。 至少,身处虬枝第二峰的苏寒山他们,并没有察觉到。 此刻,左香云正半蹲在一棵树上,射杀一头斑斓猛虎。 连射三箭,才把这头百兽之王,彻底杀死。 她的箭术很好,但是虎豹之类猛兽的凶恶声势,还有灵活矫健之处,都并非野猪所能比拟。 左香云被虎啸之声所惊,前两箭才失了准头,而在另一边,陈英杰轻车熟路的凌空一剑,就刺穿了那只豹子的脑壳。 从黄千里身上搜出来的伏兽香,分熊、虎两种,每种里面各装了三份。 伏虎香的效果要看风向,点燃一份之后,下风处五里之内的虎豹类野兽,都会受到吸引。 所以点燃一份后,等上一刻钟,假如还没有虎豹前来,就说明这片范围内,没有这种类型的猛兽。 如果有收获的话,那一刻钟之后,也该换位置了。 “一虎一豹,不错。” 陈英杰笑道,“这才是第一天的上午,就有这样的收获,伏兽香真是好啊。” 伏兽香价格不菲,松鹤武馆已经有三年,没有买过这种东西了。 左香云盯着那只恶虎的尸体,眼神中有些兴奋,平缓呼吸时,却想到另一件事。 “我们不是要挑拨黄、王两家吗,要是之后有人发现,黄千里身上的香料是被我们用了,岂不是要被人识破?” 陈英杰笑道:“香料而已,又没写名字,谁能断定这些香不是我们松鹤武馆的存货呢?” “嫁祸挑拨,不过是随手为之,真有傻子上当固然是好,不上当也无妨。” 苏寒山坐在轮椅之上,开口说道,“毕竟我们要取得更好的战绩,定将暴露自己的实力,到时候怀疑的视线,终归会回到我们身上的。” 他的腿虽然已经可以走动,但强度还远远比不上他的上半身,所以内力灌注双腿作战之后,容易造成劳损。 仅仅是对付这种数量的猛兽,另外三人,足以胜任。 苏寒山就利用丹田中预留的一成罗摩功力,继续温养双腿。 陈英杰吹响了哨子,等看到县衙的猎鹰已经飞到他们上空,才收了哨子,举目四望。 “接下来我们去一个地形高些的地方吧。” 陈英杰说道,“香料的气味,顺风而下,可以散播得更广一些。” 苏寒山等人,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那是在山峰西南侧,有一块四五丈见方的巨大岩石,从山坡上突显出来,向外翘起,看起来如同一处陡峭的平台。 又或者说像是一座小山崖,崖上土层不厚,所以并无高大树木,只有青草和些小杂树。 从高处俯瞰下方,数里之地的山林,都一览无余,倘若有猛兽被吸引过来,也更容易射杀。 九月十六,仅仅是这第一个白天,他们就把两种香料全部用光,收获颇丰。 五只黑熊,一头老虎,四只豹子。 还有左香云靠嗅觉猎杀的一头野猪,陈英杰追查丛林间的线索,发现的狼群,足有三十几匹野狼。 秋猎刚开始的时候,猎物总是很充裕的。 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涉足其他武馆的山头,去搜寻猎物了。 竞争的烈度会不断提高。 只是苏寒山也没想到,仅这第一天里,除了黄千里跑来挑事,晚上居然又来了一批人。 他们趁着夜色,向这边有篝火的地方靠近,虽然动作小心,却根本瞒不过苏寒山的耳目。 苏寒山坐在轮椅上,装作毫无察觉,接过左香云递过来的刚烤热的馒头,实际却默默将一成的罗摩内力调用到双耳之间,捕捉那些人的动静。 苏铁衣虽然很看不上罗摩内功的实战用途,但苏寒山自己却有一些别的想法。 这段时间,他每天在泉水中练得气喘吁吁、泡得浑身发皱,回来之后,剩余的时间便都在琢磨罗摩内功。 试图把这种能够分散得很细,渗入人体更细微处的内功,与松鹤纯阳心法,那阳气浩大、弥充人体的长处,结合起来。 更大幅度的提升听力,就是他所开发的一个比较次要的用法。 第三十八章 人尽可欺 “六师兄,今年秋猎之前,师父三令五申,要我们全力阻挠黄氏武馆的任何行动,最好能打死打残他们的弟子。” “我们白天好几次遇到黄氏武馆的人,怎么都没有动手,反而主动避开,现在还跑到松鹤武馆的地盘来了?” 幽深黑暗的树林之间,飞王武馆的五名弟子聚在一起,窥探着远处的那团火光,低声耳语。 王古城的第六个徒弟王统,正是他们这一组的领头人。 “你们几个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兄弟了,有些掏心窝子的话,在别人面前我不方便说,跟你们,我就直言了。” 王统说道,“师父跟黄家的仇是结大了,一心要报仇,有什么命令都不稀奇,但是,咱们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想想呢?” “黄家家大业大,上下一心,高手如云,我看就是风雷武馆,也不一定比得过他们家呢。咱们武馆前几年凭什么那么顺,起码有一半是靠了跟他们黄家的结盟关系。” “现在两家之间是翻脸了,但翻脸也有个分寸,有的人之间翻脸是不共戴天,有的人之间翻脸就只是不相往来。” “咱们要是听了师父的,跟黄家死磕,那也就同样是选了不共戴天这一条,是要被黄家除之而后快的,就咱们的身板,能顶得住吗?” 长篇大论的一番话,声音虽低,却说得另外四个人面面相觑。 有个身形瘦些的汉子说道:“六师兄这话,确实是掏心掏肺了。但咱们要是真干掉黄家几个人,那就是在师父那儿立了大功,师父难道不会保咱们吗?” 王统也就反问了一句:“黄家的人是那么容易干掉的吗?” 这话才是十足真心。 前面那些话加起来,都不如这句话的分量重。 黄家五年之间,声望水涨船高,金银也是滚滚而来,黄家弟子可以不要命的练功,自有大批的大夫、伤药帮他们疗养,自有上品的醇酒美食,让他们享受。 同年收的弟子中,黄家弟子的平均水准,是明显要比飞王武馆、刘家武馆高的。 而黄家选出来参加秋猎的,更是他们家最精锐的弟子,五十个人,至少也是气海十二转以上的老弟子。 功力深,气势足,见过血,敢拼杀。 人数相仿的时候,要胜过黄家弟子,已是艰难,何况现在,黄家的弟子还改成了十人一组在行动。 “下午大师兄发了烟火,可能也是要让我们去改组的。” 矮个弟子犹犹豫豫的说道,“咱们不去,又未必能抓到太多猎物,身上一点功劳都没有,回去怎么跟师父交代呢?” “所以我才带你们来这里。” 王统指了指那团篝火,“咱们不打黄家,把松鹤武馆这帮人打一顿,也算一份功劳。” “别忘了,咱们武馆跟松鹤武馆之间也是有仇的,五年前咱们围杀松鹤武馆的时候,那帮人不要命的反扑,咱们馆子里可也伤了不少人,当时你们几个也都参与了。” 矮个汉子低哼一声:“我是中了一掌,但我踢断了那人一条腿,当时六个围攻他一个,刘家那个可是直接被他一掌震死了,多亏我踢断了他一条腿,剩下几个才有机会。” 精瘦汉子道:“我左臂中了一枪,养了两个月。” 另外两个虽未开口,看脸上神情,显然也回忆起当年的事。 “这就对了。” 王统说道,“我白天看到县衙的猎鹰,有好多次飞到松鹤武馆的地盘上,想来是他们走了狗屎运,收获颇丰,这些战绩传回去,师父能高兴吗?” “只要咱们把这几个人打得不能再狩猎,回去之后,咱们可以说,为了防止松鹤武馆又有抬头的趋势,咱们特地来挫一挫他们的锋芒,多少也算个功劳了。” 矮个子振奋道:“好啊,打不了黄家,难道还打不了他们这个破落户了?” “也不要掉以轻心。” 王统说道,“苏朝东没了,苏铁衣要是想发疯,可就没人管得住。所以咱们不能下死手,把他们毒打一顿之后就吹哨,让捕快把他们运回去。” 精瘦汉子脸上露出怪笑,道:“姓陈的是六师兄手下败将,不足为虑,剩下的,咱们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小丫头是左家的吧,放以前,那可是千金大小姐。” 这意思,几个人都懂。 王统也笑了:“不能真给她破了身,你就捏两把,过过手瘾吧。” 林子里似乎有风吹过,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字字清晰,如在耳畔。 “捏什么?” 精瘦汉子笑道:“明知故问,当然是捏……”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盖在了他的脑袋上,五指向内扣紧。 令人牙酸的潮湿破裂声中,那只从黑暗里探出来的手掌,压碎了他的天灵盖。 手掌上方,有个苍白的少年面孔显露出来。 “捏碎你们的脑袋吗?” 半蹲在地的几个人,见了鬼一般暴起狂退。 王统当然是退得最快的一个。 他的功力达到气海二十二转,所练的“飞马别枝腿”,又是极其注重身法速度的武功。 这一退,他的整个身子,就像是被一个拉伸到极限的弹弓,突然弹出去的小石子。 这一刻,与他双腿爆发出来的弹跳力相比,他的体重,简直好像能忽略不计。 但是那个鬼一样来到树林间的少年人,也在瞬间,就从那具半蹲着的尸体上方掠过。 苏寒山身体周围涌动的气流,甚至在他身影飞空而起的刹那,把那个本该半蹲着的尸体,也带动起来,形成一个好像在向前扑击的动作。 空中一道白影展臂直飞,地面一个碎了天灵盖的尸体,起身扑击! 诡绝恐怖的一幕,使王统在那一刹那,都忘了呼吸,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膨胀,血液在奔流。 苏寒山的手掌,就在这时拍在他前额之上,把他整个人拍进树林间的枯叶腐土之中,形成一个大字形。 嘭!! 苏寒山来势太快,击中王统之后也没能停下,直到挥掌击断前方一棵树木,才停住身体。 那棵大树上半截断裂飞出。下半截,却还有齐肩高。 苏寒山双手轮斩,切下三节树干,脚下走了半个圆弧,绕到树桩另一侧,连环三掌,分别打中三块树干。 刚准备逃走的另外三人,分别被树干撞在身上,传出筋断骨折的声音,惨叫着摔在林间。 王统反而像是最幸运的一个,虽然第一个中掌,但因为退的时候速度够快,跌入的又是枯叶腐土层,身上受到的冲击力不大,只略微头昏,吐了口血,就慌忙爬起。 但他刚爬起来,就听到了那三声惨叫,看到了苏寒山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白衣的少年郎,两只手掌泛着纯阳内力的微光,身边还散溢着隐约的气流波纹。 王统身体僵硬,不敢动弹,脑子却从那鬼怪般的惊吓中清醒过来,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代表了什么。 不是什么鬼怪,而是…… 气海第五诀,震字诀! 很多人接近气海圆满的时候都未必能领悟的内功奥妙。 苏寒山却在如今这个阶段,就已经掌握了。 这不仅是因为他五年里精修内功、苦心孤诣,更是因为罗摩心法的助力。 苏寒山最早意识到大楚王朝和大明世界的武道差别,就在于两边内力性质的极端刚柔之分。 所以,他看待罗摩心法的时候,不仅是把它看成有疗伤效果的奇功,更看成是一种奇柔无比的可控事物。 若纯阳内力是铁石,罗摩功力最多便只是湿泥巴。 正是泥这个字,让他有了更多联想,利用罗摩功力更便于揉捏操控的特质,去尝试一些还无法对纯阳功力做出来的花样。 等到在罗摩功力上积累出了足够的经验之后,再尝试用纯阳功力去完成同样的花式,显然就要简单得多。 震字诀,因此而成,讲究的正是如何利用内力,引发空气的共振。练成之后,一举一动之间,都可以有气流环绕在身边,加强招式的威力,浮空更久,掠空更疾! “震字诀,本是用来给更强的敌人一个惊喜。” 苏寒山眼角的青筋一跳一跳,脸色透着狰狞杀气,“但你们,实在是太该死了!” 王统尖声大喊:“我能帮你们猎到精怪!” 呼隆!!! 夺命的手掌,停在了他额头前半寸,劲烈的掌风,击散了他的发冠,发簪碎裂,满空断发飘散。 良久,王统汗出如浆,瘫倒在地。 罗平等三人此时刚刚赶到林子里面,听到了那声大喊后,陈英杰和左香云的呼吸,都明显急促了些。 陈英杰更迫不及待的问道:“你知道哪里有精怪?!” 苏寒山手掌垂落,食指动了动,俯视着王统:“你最好不要有一个字废话。” 第三十九章 赤火毒蜂 天地辽阔,万物生发,大楚王朝居于中土,其疆域之广大,即使是武道有成之人,穷尽一生,游历八方,也不能领略所有境内风貌。 寻常百姓所能涉足之地,在整个国土之中,所占的分量更小。 而在那些无人居住的地方,野兽的数量之多,种类之广,根本不可测度。 人多了会诞生奇人,兽多了,自然也会诞生奇兽。 那些能够从数量庞大的同类中脱颖而出,展露了独特天赋的奇兽,就在乡野传说之中被称之为“精怪”。 比起寻常的虎豹熊狼,精怪对普通百姓的威胁更大,但如果能够狩猎得手的话,售卖出去,价值也是极高。 伏龙山脉深处,据说是有很多精怪的,往年每一次的秋猎,五大武馆的人,也能够在千霞岭里面,遇上五六头精怪。 可是三年前,梁王发动九郡之乱,朝廷大军平叛虽快,却仍有许多地方沦为战场,伏龙山脉的精怪,自然而然会被那些战场的血腥气息,吸引过去。 叛乱之后,九郡之一的山阳郡,又连着三年大旱,流民逃散,时疫横生,各地纷争,吸引了不知多少精怪,在那片土地上肆虐。 雪岭郡境内的精怪,反而变得罕见了。 千霞岭附近这三年来,都已经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精怪的踪迹。 倘若松鹤武馆能够猎到一头精怪,加上白天的那些战绩,极有可能一跃而稳居前三。 运气好的话,只靠那一头精怪就抢到第一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我发现的精怪,是一窝赤火毒蜂。” 王统没敢废话,“就在飞王第三峰和吞象第四峰之间的,那座山谷里面。” “毒蜂?” 苏寒山拧着眉说道,“你既然发现了,自己为什么没有下手?有没有通知飞王武馆的其他人?” 王统一五一十的解释起来。 他们发现那窝赤火毒蜂的时候,刘家的人已经先守在那边了,刘奇峰也在当中。 王统自忖不是刘奇峰的对手,想着若把自家大师兄叫来,自己也难免要卷入这一战,颇多凶险,最后即使精怪到手,功劳也不是自己的。 权衡之下,他就放弃了通报消息的想法,转而准备从是非之地抽身而退,跑到了松鹤武馆的地盘上。 他倒是一心一意的明哲保身,欺软怕硬。 可惜,被他认为可以轻松踩上两脚、消消火气的松鹤武馆,摇身一变,成了索命阎王。 “既然早就有刘家的人发现了那窝毒蜂,难道他们还会只看不动,留在原地吗?” 苏寒山话音刚落,陈英杰倒是解释了一句。 “师弟,赤火毒蜂,每一窝之中,必有一只蜂后,少说身长五寸,翅展八寸,振翅如刀,切金断玉,而且来去无影,凡被其翅刃划伤的人,立刻火毒攻心。” 陈英杰说道,“即使专精身法的气海大成高手,碰上这样的精怪,也可能有性命之危。” “但是,精怪超脱于野兽,却有了比野兽更严苛的习性,赤火毒蜂的蜂后,每晚子、丑两个时辰,必然陷入深眠,对外界一无所觉,仅靠蜂群护卫。” “我看刘家的人,是准备守到子时之后再动手。” 王统连连点头:“对,对,肯定是这样。” 陈英杰又说道:“赤火毒蜂不但本身可以入药,卖出大价钱,蜂蜜更价值千金,对烈火烧伤、督脉暗伤、肺脉损伤、妇人生产急症等等,都有奇效。” 他还有句话没好意思点明。 以松鹤武馆现在的窘迫,哪怕那窝毒蜂,不能助他们抢得第一的名头,只要事后把这个猎物卖了,整個武馆接下来小半年的生活,可能都要宽裕不少。 ‘肺脉损伤……’ 苏寒山心中微动,对王统道:“你在前面带路,若真能带我们找到赤火毒蜂所在,我们就饶你一命。” 王统心中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信苏寒山的诺言,但只要能拖延时间,就更有可能找到脱身的机会了。 现在离子时,其实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但山中的地形复杂,就算有个大致的方位,又有人带路,真正要找起来,也不知要耗费多久。 众人丝毫不敢耽搁,直接上路。 苏寒山始终跟在王统身后三尺左右的位置,不管对方有任何异动,在这个距离上,都绝快不过他一掌拍出去的速度。 陈英杰则直接走在王统身侧,确保王统的视野里能看到的东西,自己也都能看到。 王统引路期间,几次想要绕路,继续拖延,都被经验老到的陈英杰看出苗头,出言敲打。 无奈之下,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往那个山谷寻去。 刘家人守在那里,必然跟松鹤武馆这些人产生冲突,到时候,他还是能找到机会的。 夜色深沉,举头望天,天空中几乎不见一颗星子的光芒。 但风吹云走之际,那一弯明月,还是会时不时的,从浓云缝隙洒下冷辉,将山林间的空地照亮片刻。 王统在树林间悄然前进,按照脑海里的印象推算,前面再有二三十丈,就是山谷的入口了。 再往前一些,想办法提早暴露松鹤武馆这些人的存在,到时候……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后颈一麻,就昏死了过去。 苏寒山捏住他后颈,放在一侧的树根处。 这一把,是金睛铁鹤擒拿手中极毒辣的招式,已经抓伤了王统的颈椎,使他脖子以下所有身体部位都失去了知觉。 虽然答应不杀王统,但苏寒山也不会允许这种人,继续保有威胁松鹤武馆弟子的能力。 陈英杰微微一惊:“怎么现在就动手了?” “嘘!” 苏寒山食指凑在唇边,示意他们低声,“香云刚才给了我个暗示,我也听到那边山谷入口的内侧,似乎有人活动,想必就是刘家负责警戒的人。” 左香云点头,发出轻微的气音:“我闻到了赤灵浆的味道,那山谷里确实有赤火毒蜂的蜂巢。” 她虽然对人身上的气味不算太敏感,可是对那些野兽甚至精怪的气味,堪称是敏锐至极。 赤灵浆,就是赤火毒蜂的蜂蜜,香气独特,在她的嗅觉中实在太明显了。 第四十章 云袖盈香 这山谷不大,占地只有四五亩左右,谷中有小溪潺潺,树木不多,却遍地野花。 赤火毒蜂会选择在这个地方筑巢,可能也是因为这里野花最为茂密。 山谷东面的崖壁上布满藤蔓,有几株松柏,从石缝之间横生出来,树干树枝,都显得比生在平地上的树木,更加苍虬有力。 蜂巢就在那几颗松柏之间,离地大约三丈左右。 刘奇峰等人,已经在山谷西面的入口处守了几个时辰,藏身在入口两侧的崖壁之下。 一来是为防有外人闯入这里,二来,也是为了不要过早惊扰到赤火毒蜂。 “子时到了吗?”“还有多久啊?”“别急,奇峰师兄心里应该有数。” 刘家这群人等得无聊,时不时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哼,黄家那群人鼻孔朝天,叫我们过来做打手,却想不到让我们碰上了这样的好事。” “就是,咱们要是留在自家地盘,还真遇不上这赤火毒蜂,真想看看秋猎之后亮战绩的时候,他们几家是什么脸色呀?” 几个人对视之间,脸上都露出解气的神色。 刘奇峰共带了九個人在身边。 黄六合当时猜测风雷武馆和飞王武馆联手之后,立刻通知了刘家武馆的人,并且要求他们也重新分组,把所有人分为五组。 于是刘家武馆的人,每一组便有十人。 王统会以为黄家是十人一组在行动,其实也是从刘家的变化推测出来的。 他却并不知道,黄家已经有五个人丧命,剩下的人分为五组,每组仅能有九个人而已。 本来,黄家、刘家仍是盟友关系,在秋猎之中共同进退,也并不稀奇。 可是,黄六合直接派人,把刘家的人从天琴峰召到吞象、飞王峰这片区域来活动,多少带了些命令的意味,难免让刘家人心中不服。 刘奇峰双手拢在大袖之中,盘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看似稳如泰山,听到那些师弟的言语时,嘴角却勾起了些许。 显然,他心中对黄家白天那个高人一等的态度,也颇有些愤愤难平。 若换了两年前,刘家弟子大有可能直接拒绝黄六合的命令,继续留在自家地盘上,最多就是让人遇上黄家弟子时,互相照应罢了。 可惜如今,刘家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底气。 昔日联手打击松鹤武馆,刘家武馆不但在秋猎中出力,事后也是最早想到,要挖走松鹤武馆几名教头的。 为了让那些教头跟松鹤武馆离心,他们暗地里可谓是费尽心思,明枪暗箭,威逼利诱,使了许多阴损手段。 譬如其中有一次,刘家人买通一个教头的嫡系弟子,去给苏寒山的汤药里下毒。 下毒当然没成功,但经此一事,那教头却难免疑心,觉得苏朝东日后对自己会不会有嫌隙。 又加上松鹤武馆衰落之势已显,没过多久,那个教头便顺势被刘家给挖走了。 围绕另外几个教头施展的手段,那更是绝不可为外人道。 刘家的这些算计,在那几年里,确实从武馆声势到实际利润等各个方面,都为他们的武馆,带来了极大的增长。 可也让他们家的人,养出骄矜自大的性子。 去年上半年,刘家武馆遇到了一家铤而走险,想要乱中取利的雇主,要雇佣他们武馆四十名弟子,保护商队走山阳郡那条商道。 因为报酬实在是丰厚,刘家人居然真敢接了下来。 久旱之地,大灾之年,会有人盯上他们商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前前后后,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遇上了多少回想要劫货的人。 终究还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俗话。 刘四太爷的嫡亲儿子、孙子,重金聘请的几个教头,都在那一次远行之中丧生,武馆元气大伤。 去年秋猎,他们虽然是排行第四,依然比松鹤武馆的战绩好得多,但比起前三个武馆来说,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差距。 今年秋猎,刘奇峰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底。 想不到,因祸得福。 白天受了黄家的气,傍晚就在黄、王两家交界的地盘上,发现了赤火毒蜂的身影。 要是有这一窝赤火毒蜂到手,刘家很可能借机遏住颓势,重图振作。 “奇峰师兄。” 有人凑到刘奇峰耳边,“蜂群开始出来了。” 刘奇峰睁眼看去,果然看到毒蜂蜂巢之中,成群的暗红光点飞出。 赤火毒蜂在入夜之后,都会进入蜂巢之中休息。 等进入子时,蜂后入睡,蜂群又会重新出来,在附近巡游护卫。 现在蜂群既然出巢,也就意味着威胁最大的蜂后,已经沉睡了。 “好!” 刘奇峰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又道,“再等一会儿吧,现在应该是刚到子时,也许那蜂后睡得还不安稳,多等片刻,更保险些。” 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再定下心去闭目养神了,索性就站在那里,紧盯着蜂巢的方向。 估摸着又过了一刻钟有余,他解下腰间香囊,从里面倒出一些香粉,涂抹在自己的两只袖子上。 刘家人附庸风雅,衣裳往往都要熏香,香囊更是每日必备,不可或缺。 只是进山之后,山风吹拂,猎杀猛兽,他们身上香气,基本都已被山里的气味同化。 现在他把香囊里的香粉直接倒出来涂抹,才让香气重新变得浓烈起来。 “寻常赤火毒蜂,对你们也是不小的威胁,你们守好入口,我一人先去把这蜂群解决了。” 刘奇峰叮嘱了两句,迈步向东走去,虽然不曾纵跳,但大步流星,脚下已经运上了内力,衣袖飘飘,几个呼吸之间,就靠近了东面的崖壁。 他并没有直接向那些毒蜂发动攻击,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抖动衣袖,让衣袖的浓香飘上去。 留守的九名刘家弟子,有四五人都嫌离得太远,看不清晰,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一段距离,基本走到了山谷中间。 盘绕在蜂巢周边的赤火毒蜂,很快就嗅到了与山谷中的野花,截然不同的花香,既浓且甘。 采花酿蜜的天性,让它们逐渐向下飞去。 这些赤火毒蜂,即使不是蜂后,体长也往往在两寸以上,而且身体坚韧,钢针都难以扎透,与寻常的蜜蜂、马蜂大不相同。 且它们的口器、尾针、翅膀,全带有毒性,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视。 但那二三十只毒蜂打头阵,飞到他眼前来的时候。 刘奇峰从容自若,仅是停止双臂的抖动,静如磐石,没有一丝要动手的迹象。 他的眼神深湛,眼珠轻轻转动,既观察着从他鼻前寸许飞过的毒蜂,也还在关注着蜂巢周边的大股蜂群。 少顷,似乎是那二三十只毒蜂,探出了此处安全,崖壁上的蜂群,终于全部朝刘奇峰的方位飞了过来。 嗡嗡嗡嗡的声音,加上赤火毒蜂天然散发的光芒,如同数百块烧红的烙铁,振鸣而下。 就在这一刹那,刘奇峰的袖袍突然膨胀,双臂舞动。 大袖如云,上下盘旋,袖袍上的香粉被震飞在半空之中,与那些赤火毒蜂的红影混杂起来。 刘奇峰步法轻灵,在眨眼之间,拧身转动两圈,骤然停歇,双袖垂落。 所有的毒蜂,本来都被袖风扰乱了飞行的轨迹,此刻更是都随着他的动作,而跌落在地。 仿佛善于酿蜜的蜂群,已经醉死在那一双袖子的香气之中。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的毒蜂身上,都已经被刺出一个孔洞,落地之后,正在渗出粘稠的浆液。 刘家的云袖剑法,号称“云袖盈香,疾剑无形”! 刘奇峰旋身之际,袖子里面的一双短剑,已经刺出三百余次,杀光了所有身韧如铁的毒蜂,没有一剑落空。 刘家的其他弟子,甚至没有看到他出剑的过程。 “赤灵浆!” 刘奇峰换了口气,抬头看向蜂巢,正要纵身去将其摘下,忽然听到身后几声短促痛呼,兵器碰撞。 他回头看去,只见山谷入口处似乎有人在战斗。 而离他更近些的,山谷中央的那几名刘家弟子,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几乎不分先后的受到重击,身不由己,向两边侧飞出去。 有一道白衣身影,从那几人之间穿过,强劲的气流,使得周边花草根茎断裂,飘上半空。 月光如束,照在谷内。 刘奇峰的双眼之中,映照出那张让他不敢相信的面容。 苏寒山神色如笑,却杀气昭然,正在急速靠近,后方千百朵野花升高,飘摇在天。 第四十一章 夺尽先机 “你的腿,竟然已经恢复了?” 刘奇峰低喝一声,身体前倾,双手后摆,两柄短剑从袖子里滑落到掌中,向前急奔而去。 “但想胜过我,你是在做梦!” 苏寒山杀入山谷之后,无人可挡,狂奔而来,身上已经养成了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 如果这个时候选择退避的话,接下来就会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过,很有可能要吃大亏。 所以刘奇峰主动迎了上去。 两道身影的速度都是极快,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已经碰撞到一起。 四条手臂,在这须臾之间,不知道产生了多少道残影,接连碰撞,空气里仿佛一大堆炮仗被点燃,发出此起彼伏,争先恐后的炸裂声响。 周围的花草,被他们两个交手产生的一层层疾风,吹得紧贴地面,近乎压倒在土壤之中。 远一些的野花,也被吹得起伏不定。 从山谷上空往下看,就好像这座山谷变成了缤纷多彩的水面。 以那两道人影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荡开的时候,把“水下”那些更新鲜的、更清嫩的颜色,也给翻了出来。 嘭!!! 刘奇峰以手肘硬挡苏寒山的一掌,两人各自震退。 苏寒山甩了甩手,手掌略感酸麻,嘴角却在上扬,斗志更浓。 这个对手够强劲,搏击起来的感觉,远不是黄千里所能比拟的。 其实,刘奇峰的硬实力,确实要比黄千里更高一筹,但更关键的是,他没有黄千里那种自傲自大的毛病。 平时会尖酸刻薄,可是一旦战斗起来,他就算是面对蜜蜂都要全速出剑,绝不会有半点轻心大意。 然而现在,刘奇峰心里也有些止不住的震惊。 苏寒山在武道上的天资,人所共知,自幼就名传千里,如若这五年里,他的双腿是在逐渐好转的话,那么他的内功修为,能够达到气海大成以上,也不算是太令人惊讶。 问题是…… 这個乳臭未干,从未远行的小屁孩儿,他在激战之中,是哪来这么稳的心境? 手眼身法的配合,简直像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一般。 刚才那番交手,刘奇峰双剑并出,苏寒山只是空手。 可刘奇峰每一次出击,都被苏寒山截住小臂的位置,格挡碰撞开来。 他那一双短剑,没有碰到苏寒山一丝一毫,反而自己的小臂,被对方那双手掌震得发麻。 “看来我们这几家所有人都看走眼了,你的腿早就好了,这两年苏铁衣一直都在暗中带你历练吧?” 刘奇峰深深呼吸,手腕一晃,双短剑旋转,反握于掌中,脸上冷笑连连。 “苏二爷好深的心机,你小小年纪倒也足够隐忍,但还是急了些。” “秋猎第一天你就找上我,倘若两败俱伤,另外几家没有任何人会放过针对伱的机会。” 他脸上神色放缓了些,努力做出柔和的模样。 “你我并没有什么大仇,不如这样,地上这些赤火毒蜂的尸体归你,蜂巢归我,我可以以先父先祖的名义发誓,绝不透露你的实力,我们各赴前程,如何?” 苏寒山笑了一声,似乎要开口说话,脚下却陡然一动,再度扑杀过来。 没大仇?刘奇峰是他师兄的仇人,那就也是他的仇人! 这个仇已经晚了五年,岂能再晚下去? 仇家的所谓誓言,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至于所谓两败俱伤,那也要打完才知道,究竟会不会伤! 震字诀方才的持续调整,使苏寒山现在这一扑之下,威力又有不同,身边的气流竟陡然加速,发出呼啸裂帛的声响。 内力和气流的共振,在他这一掌挥出的时候,隐约于手掌前方,形成了比肉掌更大一号的半透明掌印。 刘奇峰脸色惊变,料不到苏寒山已经把震字诀掌握到这种程度。 刚才自己废话惑敌的时候,对方居然也是在争取时间,蓄势打出了这样的一掌。 当!!! 刘奇峰身形一旋,但来不及避开这一掌所有的威力,右手反握的短剑,只能如开凿山石,砸在那个掌印之上。 剑尖刚一触碰到掌印,就被崩断,断剑却依旧刺在掌印中心。 叮叮叮连环三响,短剑上崩开三节碎片,最后只剩下五寸长的一节剑身,终究凿破了那一个掌印。 但这一剑的速度、力道,也已经下降到了最低谷。 苏寒山手势一变,避开断剑,抓准机会,扯住了刘奇峰宽大的衣袖,连抖两下,直接用衣袖裹住了他的右手。 刘奇峰手中虽只剩断剑,内力催发下,割断衣袖本该是绰绰有余。 可苏寒山那一扯,内力居然已经从指尖完全渗透过去,布满了那条衣袖,硬是把刘奇峰的右手和断剑死死裹绑起来。 刘奇峰旋转的身形因此受阻,左手反握之剑,从侧面插向苏寒山右腿,被苏寒山另一手沉掌砸开。 短剑顺势一旋,变为正握,正要刺出,已经被苏寒山拇指与食指、中指捏住剑尖,一抖之下,整柄剑碎成数十片,射落土中。 刘奇峰瞳孔骤缩,知道自己落入生死一线,脚下连踢带跺,同时左手衣袖被内力震碎,手臂皮肤上青筋爆起。 他的手势连变七下,如同金刚结印,七种印法,七种力道,打向苏寒山头脸胸腹。 可是苏寒山的那只手,仿佛未卜先知,天王架梁,截住了刘奇峰的每一个手势。 手掌残影极速纷乱之间,苏寒山竟然还有一指分出,向下突去。 并指如剑,刺中了刘奇峰右腿腰胯的穴位,让他那一脚没能抬得起来,更是腿脚一软,整个人矮了一截。 苏寒山小臂抖震,剑指上挑,抢在刘奇峰身形下降之际,精准的刺中了他的喉结,前两个指节全部没入他咽喉之内。 刘奇峰两眼痛睁,身体一颤,有血水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他最后不甘心的将视线上抬。 月光落在苏寒山的眼睛里面。 在刘奇峰看起来,就好像苏寒山的眼睛那一刻在发光,混合着仇恨、自信、强大的光芒。 他脸颊抖了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死因。 是松鹤武馆那门已经数十年没有人真正练到大成的功夫。 ——金睛铁鹤擒拿手中的“金睛”之境。 金睛铁鹤擒拿手,之所以在武功名字里面有“金睛”这两个字,就是因为这套擒拿手,格外注重眼力的锻炼。 这种眼力的锻炼,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要保证自己在战斗状态下,内力对双眼的润养,不会发挥失常。 很多人在安全、安静的环境之中,内力运行于双眼附近的经脉,就可以增强视力,看得更远、更清楚。 可是如果让他们参加战斗,内力需要同时运行在眼睛和手脚等其他部位,分心多用,有主有次,这就需要长期锻炼,才能够形成正确的习惯。 第二,普通人面对突然攻向自己面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小虫子,也会下意识的躲闪闭眼。 这原是一种自保的本能。 可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种本能,就很可能变成一个致命的破绽,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所以战斗的时候,除了运行于眼部经脉的内力外,还要有限度的散出内力,用于固化眼睛周围的肌肉,既要能克服这种本能,又不至于伤到眼睛。 第三,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 与敌人搏斗的时候,如果敌人总是左手虚晃,而右手主攻,时间长了,人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的侧重于对方的右手。 这个时候,如果敌人身上其他什么部位发动攻势,己方也完全注意不到,会像个睁眼瞎子一样被打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金睛擒拿手的第三层窍门,就要求在战斗之中,始终保证对全局的观察。 对方手上的刀剑固然令人心惊肉跳,但就算是危险更低的肩肘、双腿,乃至看似无害的头脸、口舌,以及周边的土石、气流,也全部要注意到。 苏寒山坐了五年轮椅,运动既然不便,对外界的渴望却更深,除了练内功、练双手之外,就全都用来练自己的视觉、听觉、思维。 经过了大明世界的几场生死战经验、虚实之道的点拨,加上回来之后,这一个月的复健沉淀,他也终于能把自己五年苦练所得,都运用在实战之中。 金睛擒拿手的三个阶段,他不但全部掌握,甚至还更进一步。 在他观察敌人的时候,不但能体会全局的动向,还能在脑子里面,“猜”到对方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动作变化。 这个猜想,本质上是一种推断,是有观察判断过程的。 可是苏寒山专注至极、熬练自我的苦练,已经把这种习惯性的过程不断的深化,近乎可以忽略过去,直接把握答案。 刘奇峰的实力不错,但是从苏寒山蓄势完成,打出那招“震字诀”的时候开始,刘奇峰后续的每一个应变,都已经落在苏寒山的预感之中。 他一步一步,严丝合缝的走到了死亡的一指。 苏寒山抽回手指,把他尸体扔向一边:“看来杀一个你,我根本不会受伤!” 第四十二章 不如天算 咔! 就在刘奇峰丧命之时,苏寒山耳朵动了一下,抬头看去。 他听到了枯枝折断的声音,但那几株松柏之间,蜂巢好端端的悬挂在那里,没有一丝颤动,也没有树枝折落下来。 苏寒山眼神微变,急忙一掠,后退数丈,再抬头看去。 只见这片崖壁的顶端,竟然有几道身影站在那里。 领头的一个,赫然是飞王武馆的大师兄,王虎楼。 此人身材中等,气质精悍,桃簪束发,双眸细长,面如古铜,颧骨高耸。 只要旁人见过他一面,放在人群之中,就很容易将他辨认出来。 这片崖壁,总的高度仅有十几丈,以苏寒山的眼力,当然把对方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也被他捕捉到了。 王虎楼怎么会在这里? 苏寒山心中微沉。 隔着一片崖壁,他不可能对王虎楼发动突袭,反而如果他攀升而上,很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迎头痛击。 崖上崖下的两人对视,心中都有些踌躇,一时没有动作。 王虎楼会来到这里,完全是个巧合。 只因白天,黄氏武馆和飞王武馆之间,爆发了多次争斗,双方都没有什么机会狩猎猛兽。 王虎楼想着趁夜色,往千霞岭更深处去走一走,猎几头猛兽下来,也免得秋猎之后,飞王武馆的战绩太难看。 却没想到,他走到这片断崖时,察觉谷中有人争斗,往下一看,就看到了本该是个残废的苏寒山,杀死刘奇峰的那一幕。 以他的城府,那一刻也惊得退了一步,踩断了枯枝,因此被苏寒山发现。 ‘松鹤武馆竟然藏了这一手,但刘家现在站在黄家那边,刘奇峰这一死,对我们飞王武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王虎楼心里衡量着,山谷中这一战,对各家局势的影响,视线略微移动,忽然一怔。 他看到了谷地之中,有些散发暗红光芒的东西,眯着眼睛仔细查看,似乎是赤火毒蜂?! 王虎楼向前一大步,半只脚掌几乎探出悬崖,向下看去。 崖壁之上那几棵松柏,他之前没有在意,现在瞧瞧,分明有一個红褐色泽的大蜂巢,悬在松柏之间。 “果然是赤火蜂巢,千霞岭可是已经三年没有精怪的痕迹了!” 王虎楼眼神一闪,当机立断,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苏寒山见状,立刻闪身冲向崖壁。 王虎楼距离赤火蜂巢要更远一些,但是他从悬崖上直接跳下来,速度却比苏寒山更快。 苏寒山跳上一棵松树,探手去摘蜂巢之时,王虎楼也从天而降,落在另一侧的松树之上,一脚勾走了那足有半人大小的蜂巢。 “放下!!” 苏寒山右手掌心吐劲,凌空一掌,就把那蜂巢打得斜斜飞出,同时另一掌拍向王虎楼。 王虎楼失去蜂巢,右腿并不落下,干脆膝盖一弯,蹬向苏寒山左掌。 飞王武馆的弟子,穿的靴子异于寻常,靴子的前半截,两层布料之中夹了钢板,脚后跟也有小巧机关,一旦内力催动,就能从脚后跟弹出寸许长的四棱钢刺。 这钢刺共有两根,一根向下,一根向后,刚硬尖锐。 苏寒山左手一偏,立掌如刀,劈在他鞋底中段,却感觉自己不是打中了一个人,而是打中了一只不到四两重的麻雀。 王虎楼整个身子已经飞了出去,抓向蜂巢。 活生生一个肌肉分明,筋骨强健的汉子,竟然比春天的燕子还要轻灵。 苏寒山双腿虽然痊愈,在腿法轻功上,到底是比不过这种以轻功见长的高手。 好在这时,连环三箭射来,封堵王虎楼的去路。 王虎楼连踢两脚,砸落利箭,身体却不得不因此而变向。 “臭丫头!” 他骂了左香云一声,却已无可奈何,一脚踢在最后的羽箭上。 仅仅靠着最后那根羽箭,与他脚尖碰撞的力道,王虎楼的身体就飘然而回,又重新回到他原本降落的那棵松树上。 苏寒山这回抓准时机,一步跨到了他那棵松树上,挥掌向他扫去。 王虎楼身子后仰,双腿连环踢出,全被苏寒山挥掌拍在小腿侧面,格挡下来。 他们二人功力相差仿佛,按理来说,腿的力道应该比手更强。 可是苏寒山领悟震字诀,掌力如巨石滚动,自带罡风气流,以手接腿,游刃有余。 第五脚踢出去的时候,王虎楼甚至险些被苏寒山以逸待劳的一爪,抓住脚踝。 ‘不好,这小子招数惊奇,又领悟震字诀,相当于多出三四转功力,刚才刘奇峰恐怕都没能对他造成什么损耗!’ 王虎楼单掌一拍树干,横着的身子,突然拔空而起。 苏寒山早有预料,仰头向天,双手齐出,十指箕张。 吞字诀和震字诀,一同施展开来,气流震荡,把向上飞去的王虎楼硬扯回来。 王虎楼在空中倒转身子,头下脚上,一掌力劈而下,手掌如幻影般,竟然没有产生任何破开气流的现象,却已经鬼魅绝速的接近了苏寒山的面门。 苏寒山心中也是一惊,连忙回手封挡。 两掌对拼,苏寒山只觉得自己掌上的力道,突然不受控的向外一散,手臂陡然挺直,却又没有打中任何东西的实感。 方圆千里内,各家武馆之中,飞王武馆的轻功最为高明。 弟子入门之后,都是先学飞马别枝腿,号称“陆地如快马奔腾,纵身能凌空折枝”,平地一跃三丈高,才算是这门腿法练到了大成。 大成之后,就要把飞马别枝腿,从腿法改成步法,作为之后修炼掌法的基础。 不错,虽然飞王武馆中,有九成九的习武之人,都是以腿法见长,但是所有的腿法,在他们这一派之中,都只是铺垫。 都是为了最后能够有足够的根基,去修炼那套真正的绝技。 “柳絮因风掌”! 除了王古城之外,整个飞王武馆内,王虎楼是唯一一个已经得到这套掌法真传的人。 他跟苏寒山对拼一掌后,整个身子如同一团柳絮,霎时间飘高了五丈有余。 剩下的那段距离,他只将脚尖在崖壁之上连点两下,就直接跨过,彻底翻上了悬崖。 崖上的飞王武馆弟子,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快走!” 王虎楼低喝一声,率先施展身法,带着众师弟纵跃如飞,没入树林之中。 “苏寒山,单打独斗,正面搏杀,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想保住赤火蜂巢,也没有那么容易。” 树林里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飘到悬崖下。 “还有两天两夜,我看你撑不撑得住!!” 第四十三章 取道西行 “好厉害的轻功!” 山谷中陈英杰匆匆赶来,感慨了一声,“这几年听说他内力长进不大,想不到在轻功上,是愈发飘逸了。” 陈英杰也参与过五年前那一战,是当时最为幸运,受伤最轻的一个,那个时候,他就领教过飞王武馆轻功的厉害。 在遭遇了第一波突袭之后,松鹤武馆的人,那时已经警觉,准备汇聚起来,撤出千霞岭。 结果就是被飞王武馆的人施展轻功,拦截缠斗,又落入三家弟子的重围之中。 苏寒山落回地面,说道:“先把蜂巢处理了吧。” 罗平快步赶来,把背后的轮椅往地面一摆:“师兄!” 苏寒山坐了上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从攻击王统等人开始,他就没再坐回轮椅上,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又历经两场激战,腿脚颇有些酸痒发胀的感觉。 这一坐下来,感觉整個人都轻松了不少。 陈英杰已经把蜂巢剖开一个缝隙,将蜂后取出,趁这只剧毒之物还在沉睡,一剑将之斩杀。 然后他解下外袍,撕了块布交给左香云。 两人先把赤火毒蜂的尸体都捡回来,包成一团,然后又用外袍结成一个大包袱。 把蜂巢和装着毒蜂的小包,都包在那个大包袱之中,搭在陈英杰背上。 罗平问道:“不吹哨让捕快们运走吗?” 左香云摇了摇头:“不能交给他们。” 陈英杰解释道:“精怪的价值,足够王家的人从捕快手上进行抢夺了,只要还没出千霞岭,被王家抢到手,事后就只能算是王家的东西了。” “我们要自己把蜂巢运出千霞岭,才能算数。” 左香云道:“不能走虬枝峰那条路线,那边有其余师兄师姐在,如果他们遭到王家的人攻击,反而令我们陷入被动。” 陈英杰点头:“王虎楼他们肯定没有走远,会一直在我们周围窥伺,我的建议是速战速决,出了山谷,直线向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千霞岭。” 罗平:“那我们这就走。” 左香云蹙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妥。 “不行。” 苏寒山开口了,“如果是平时,我们直行向北,倒也不错。” “但是现在,吞象、飞王两片区域之间,有三家武馆,一百多号人在活动,我们从这里直线向北,很大可能会碰上他们。” 黄、王两家已是死仇。 王虎楼不可能主动引黄家的人,来发觉赤火蜂巢的存在,甚至为了不让黄家的人警惕,他也不会再发烟火,召集自家更多弟子。 可要是苏寒山他们自己碰上了黄、刘两家的人,王虎楼就不得不召集自家的弟子。 到时候三家所有人一起来围堵,将形成最糟糕的情况。 陈英杰被点了一句,立刻想通此中关窍,转而说道:“那我们向西,取道天琴第三峰,再向北去。” 刘家人现在都不在天琴峰,那边是最为空虚的一块地盘。 从那里走,虽然稍微绕远了一些,却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几人立刻动身,向西而去。 这一路上,苏寒山还是坐着轮椅,双手压住扶手,脑袋靠在椅背之上,闭目沉思。 他在运功温养双腿之余,也在回忆之前的每一次交手,尤其是跟王虎楼短暂的过招。 其实要论战斗经验,无论是王虎楼还是刘奇峰,甚至黄千里都可能比他更多。 但是苏寒山对每一次战斗经历的总结反思,取长补短的效率,却远远超过了黄千里等人。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回到了静坐五年的那座小院子里,身心俱清,凝神专一,脑海中条理分明的,列举出敌我双方在战斗中的应变。 在这种状态下,他对外界的动静也会变得更敏感。 除了身边已经熟悉的三位同门的脚步声,呼吸声,附近只要再有一点异动,都会被他察觉到。 王虎楼轻功虽佳,刻意隐藏的情况下,动作之间可以悄无声息,身边的四名师弟,却还做不到那种程度,瞒不过苏寒山的耳朵。 但苏寒山并没有尝试去突袭他们。 相隔十几丈,彼此又都警觉,他如果出手,最多跟王虎楼交手两下,又会被那些人逃走。 与其白费力气,不如把这些时间都用来思考,如何针对王虎楼这种类型的对手。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英杰等人已经来到天琴峰。 天琴峰上多桃树,在深秋时节,枝头上风干了的桃子,都已经落地,但还有许多泛黄的叶子留在树梢。 陈英杰等人走在此间,脚下踩碎了一些野桃,桃林特有的那股香气,好像都变浓了几分。 “停一会儿吧。” 苏寒山睁开眼睛,“昨晚干粮也没能好好吃下肚,重新拿几个馒头出来,配点水,就当早餐了。” 干粮和水囊都挂在轮椅背后,他自己起身解下来一部分,分给另外三人。 陈英杰他们都显得非常疲惫。 不仅仅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更是因为这一路上,王虎楼等人会刻意的凑进,利用树木石头发出些声响,让他们的精神变得更加紧张。 苏寒山等人在明,王虎楼他们在暗。 用这种手段耗下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最后吃亏的绝对是苏寒山他们。 适当的休息,很有必要。 左香云只啃了半个馒头,且拒绝了水囊。 她是个姑娘,就算是在野外,若要解手,也要避远一些。 而现在这种情况,有谁落单,定然会给王虎楼等人抓住机会。 左香云年纪虽然不大,但从小就听父亲讲过很多走镖的故事,里面那些想要劫镖的人,实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怕的是,那些故事都是左龙生经历过的真事。 所以她深知,万万不能高估敌人的品行下限。 苏寒山本来以为她不渴,过了一会儿,发现她嘴唇其实已有些干燥起皮的迹象,这才意识到她的顾虑。 左香云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对他笑了一下:“渴到影响体力之前,我自己会知道弄点水喝的。” “嗯。” 苏寒山只好点点头,自己的水也只喝了一口。 可惜,他无法靠听力分辨出王虎楼那群人中,每一个人具体在做什么。 不然的话,趁着王虎楼拉屎的时候去杀人。 他、他也可以做得出来! 四人不曾多话,休息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天彻底亮了,再继续上路。 他们当然不准备登上天琴第三峰的峰顶,而是准备直接从山脚,沿林木较矮的地方,从半山腰绕到山峰另一侧。 这样路程更短,也避免了在深山里开路,所需要浪费的时间。 只是他们刚走到天琴第三峰的东北侧山坡,左香云就抬手掩住了鼻子,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等一下!” 她呛了一声,低声说道,“前面好大的怪味。” 陈英杰仔细闻了闻,好像也闻到什么不同于野桃林的味道。 苏寒山皱眉,向侧面的林子看了看。 他能肯定,王虎楼等人没有机会绕到他们前面去。 众人放慢了速度,谨慎的向前。 很快,苏寒山他们也闻到了那种味道,像是那种杀鱼的贩子,杀了十几条鱼之后的气味,然后又混了檀香似的,说不出的奇怪。 而散发出这种气味的,是躺在野桃林之间的几具尸体。 桃树上的血迹还很新鲜,可是那几具尸体,却已经像是晾了两年的腊肉一样,彻底的干瘪下去。 第四十四章 雷声寻狐 陈英杰忍着怪味,又上前几步。 查看之后,他回头说道:“看衣服,应该是风雷武馆的人。” 风雷武馆和其他武馆之间的态度一向是若即若离,既不会深交为友,也不会明确为敌。 五年前,黄、王、刘三家联盟针对松鹤武馆的时候,也并没有通知风雷武馆。 而风雷武馆那一年参与秋猎的弟子,则在雷玉竹的领导下从雷声坡最深处向东,依次搜猎了天琴、吞象、飞王、虬枝最深处的那座峰头。 四家武馆在那年打的不可开交,风雷武馆则在那年,拿出了足以比拟另外四家总和的猎物。 这两年,雷玉竹不再参与秋猎,由雷如龙率领雷家子弟,每次都要复刻雷玉竹当年的路线。 按理来说,雷家的人,是不会出现在天琴第三峰的。 当然,更奇怪的还是这些尸体的死状。 “他们脖子上都有野兽咬伤的痕迹,可能是被某种精怪吸干了血,才会变得干瘪。” 陈英杰退回来之后,对三个同门说道,“但是奇怪的是,除了野兽精怪造成的伤势,他们身上最重的伤痕,都是非常刚猛的拳法、刀法留下的。” “应该是被同为风雷武馆弟子的人,先打成重伤,然后才被吸干。” 风雷武馆的《雷火奔流功》,本身就是方圆千里之内,最刚猛的内功心法。 就算是最普通的养生拳法,用雷火奔流功的功力施展出来,也会显得霸道绝伦,留下的伤势很容易认出来。 “雷家人自相残杀?” 苏寒山疑惑道,“其中还有一方勾结了精怪?” “不可能,雷家内部虽然有些矛盾,但绝对到不了那种程度。” 陈英杰否决道,“而且越狡猾的精怪越难驯养,跟人勾结,几乎不可能。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这个吸血的精怪,具有某种能让人丧失理智的毒素,咬伤了雷家的部分人之后,使伤者发狂,把同伴杀死了。” 不要说是精怪了,就算是市井间常见的毒物,也有不少,能让中毒深的人变得癫狂。 苏寒山转念一想,也明白,还是陈英杰的猜测,最有可能贴近真相。 但是当他们继续向前去,陈英杰就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怎么站得住脚了。 因为他们之后,又陆陆续续发现了总共十几具雷家弟子的尸体。 如果真是中毒癫狂的人,袭击了这些已经变成尸体的武馆弟子,那么,在第一批人遭到袭击之后,剩下的人,应该很容易看出发狂者的异样,做出戒备。 再不济,好歹也能逃走,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或许是另一种情况。” 苏寒山说道,“死了的这些人,才是被咬之后发狂的人。” “所以拳头和大刀在他们身上留下的伤势,有重伤,却没有致命伤,而在打倒他们的雷家弟子,去追那只精怪后,那只精怪又绕回来,吸干了这些伤者。” 陈英杰认同了这个说法。 “可如果是这样,雷家人很可能还在天琴峰活动,我们继续向北,会不会遇到他们,或者遇到那只精怪?” 陈英杰思索道,“我们已经有了赤火蜂巢在手,不宜节外生枝,不如我们再绕远一些,从雷声坡……” 他话未说完,前方的林子里面,突然传出大树断裂,倒塌下来的声音。 虽然相隔数十丈,但接连几声闷响之后,明显能看到那边的桃树倒了好几棵。 只见一只棕红色的狐狸,在一棵棵大树的树干上蹦跳转折,脚不沾地,几個呼吸之间,就来到了陈英杰他们面前。 陈英杰下意识的拔剑一扫,旁边野桃树的树枝,被他斩断几根,如同劲矢一般。 尖锐的断枝,射出十步开外,接连插在地上。 那只狐狸前冲之势,骤然停住,浑身毛发蓬松竖立,尾巴抬起,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吼叫。 嗷!!! 它嘴里露出满口尖牙,张嘴的幅度极大,跟寻常的狐狸大有不同,闭合的时候,牙齿碰撞,如同两把菜刀,刀背相撞,牙缝间还有些血沫迸射出来。 陈英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到这只狐狸的牙齿末梢,似乎有小小孔洞,恐怕就是咬人的时候,用来吸干鲜血的。 这时,林中的两道人影,也已经追到二十步开外,停住了脚步。 来得快些的那个,穿深蓝武袍,两手空空,鬓发散乱,正是雷白石。 旁边那个大汉,同样是身穿蓝布劲装,但健硕魁梧,比雷白石足足高了一头,满面虬须,气势威猛,便是雷如龙。 “你们是……松鹤武馆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雷如龙目光扫过陈英杰等人,手里大刀一挥,“不论如何,帮我们拦住这个畜生,事后回报你们三头虎狼猛兽。” 他不认为松鹤武馆的人,有能力拿下这头精怪。 但他对陈英杰还有点印象,应该能拖这狐狸两下,到时候他就可以将这狐狸斩杀。 雷白石的眼神却转了转,在苏寒山身上多停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了苏寒山身后山林间的那些尸体。 “那是……” 雷白石眼神微变,“堂哥,我们留下的人,全被吸血而死了!” “什么?” 雷如龙这才将视线远抬,注意到了那边的尸体,又惊又怒。 “不可能,这只畜生,离我们最远的时候也没超过十丈,怎么会有时间回来,咬死如柱、如醉他们?!” 雷白石冷冷道:“但他们的死状,跟被这只畜生咬死的如痴他们一模一样,看来是同种的精怪,不止这么一只。” 他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如果只有一只,不该有那么多人被咬伤中毒,可惜当时没空细想。” “老子先宰了这只再说!” 雷如龙的身影猝然一动,杀向那只狐狸。 十步的距离,他一抢就到。 雷家的火海百杀刀法,立意就是火灾降临,房屋燃烧,困在屋中的人,提刀杀出一条生路。 练了这种刀法,出手之际,就好像腰臀手臂,倏然被带火的钢针扎了一下,向前扑的速度远超常态,是种能调动潜能的惊爆力道。 可是,那狐狸精怪,灵活得匪夷所思,身子变形般的一扭,就躲开了直劈而下的一刀,还甩头从侧面撞中刀身。 当!! 外翻的獠牙,竟跟刀身碰撞出了火星,传出大块钢铁颤鸣的声响。 假如握刀的人,单臂的力道低于千斤,怕是只在这一撞之下,就要落得一个虎口撕裂,钢刀破碎的下场。 雷如龙手里的刀,却只略微一歪,就使刀尖触地,右脚踢刀背,扫切出去。 狐狸上下腾挪,四面闪烁,血盆大口开合,利爪翻飞,跟挥刀如狂的雷如龙杀成一团。 陈英杰握剑的手紧了紧,略微后退了两步,这才觉得有些后怕。 他刚才能够逼停这只狐狸,是占了偷袭的便宜,现在看到这只狐狸的真本领,才发现刚才自己如果去跟这只狐狸近身搏杀,多半挺不过十招。 陈英杰退到轮椅左前方,扭头看了看苏寒山。 苏寒山双手重叠在腹部,乖乖巧巧,神色安宁,并无任何动作。 实则他现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提防王虎楼等人,一边也在提防对面的雷家兄弟和狐狸。 这时,他却又听到另一种毫无掩饰的杂乱脚步声。 只见吞象峰那边的林子里面,一群手持长枪的黄家弟子,狂奔而来。 他们人还没到,最前面那人已经高举右臂,在奔跑中倾尽全力的掷出长枪。 那一枪破风而至…… 直取雷如龙! 第四十五章 汇聚一处 雷如龙和那只狐狸精怪,斗得正酣,利爪獠牙和大刀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雷白石本来在一旁观察那只狐狸的破绽,却也发现了黄家弟子奔袭而来的动静,手臂忽然一动。 嘭!!! 他出拳很快,收得更快,好像仅仅是身边残影一闪烁,空中就突然炸响。 那杆长枪刚飞到三丈开外,被他的隔空拳劲打中枪杆,当即从中折断。 两截断枪飞射出去,各自插入了一棵桃树之中,贯穿树干,可见刚才那凌空一拳的力道之猛烈。 这样的手段,各家武馆中寻常弟子是望尘莫及的,本该足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可那些黄家弟子奔跑之势,居然没有半点减缓,个个嘴巴半张,毫无畏惧的冲杀过来。 苏寒山侧目看去,立即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人身上似乎个個带伤,衣服上都有明显的大块血渍。 有的是脸上有爪痕,有的是小臂上少了一小块血肉,有的是侧腹处,有曾被两根獠牙咬入的痕迹。 黄家财大气粗,参与狩猎的每个弟子身上都有上好的伤药,受了这样的伤,本该立刻敷药包扎。 可从这群黄家弟子身上看来,他们没有对自己的伤做任何处理。 在狂奔之中,血液流速更快,失血更多,他们也完全没有在意,简直是舍生忘死的想要冲杀雷家这两个人。 “中毒发狂了。” 苏寒山猜到他们的状态,心中更添戒备,“发狂之后,却没有互相攻杀,而是穿过山林,向同一个目标发动袭击。” “这种精怪的毒,不仅仅能让人癫狂,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中毒者的行为?” 雷白石之前在对付自家同门的时候,就已经有过类似猜测了,这时候更无迟疑,闪身迎向黄家弟子。 雷火奔流功的配套拳法,名为风雷十二贯,没有太多精巧的变化,而是直来直往,劲发如矢,以追求更快的出手速度。 雷白石跟第一个黄家弟子照面的刹那,那个黄家弟子身上就已经连中四拳,双肩后方,还有两边腰胯后方,都迸射出一条血箭。 那是拳劲穿透他的身体之后,将他的鲜血向后挤压,破皮而出,形成的场景。 这个人的身体被打飞起来的同时,雷白石目光一偏,已经斜向前跨了一步。 这些黄家弟子手上各有长枪,雷白石却是空手,按理来说,应该是持械一方更加凶猛,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反过来了。 雷白石如同虎入羊群,每一步移动的时候,都以震脚发出刚劲,使整个身子如同床弩大箭,所到之处,必有一个黄家弟子崩飞出去,手下全无一合之敌。 向前则直拳击断长枪,正中敌人胸口,向侧面则手肘砸飞对手,向后则反手一拳砸中头部,使其当场昏厥栽倒。 只在三个呼吸之间,这十个黄家弟子就相继倒飞撞树,坠落在地。 地面上留下了雷白石的八个脚印,脚尖方向不同,但深度都至少在两寸以上,如同刀劈斧凿,混在土壤间的石块,也被压得平平整整。 甚至有一块石头,刚好处于脚印的边缘处,结果直接被那一脚跺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深入脚印之下,另一部分还留在土壤表面,没有半点下陷的痕迹。 陈英杰注意到了那半块石头,喃喃道:“这样的拳脚,纵然是血肉之躯,也比四五十斤的板斧大锤还要可怕了!” “跺脚如铡刀不算什么。” 苏寒山低声说道,“关键是他发力如此迅猛,真打到人身上的时候,居然还能留住分寸,没有把人的身躯打穿,这就不仅是功力精深了,气海六诀,至少也悟到了第四诀!” 别看那些黄家弟子中拳之后,身上总是迸射血箭,倒飞出去。 其实这反而表明,雷白石的拳劲主要作用在血肉之上,压迫血液破皮,却没有给骨头留下真正不可愈合的伤害。 也就是说,这些人十天半个月之内,会因为筋肉严重损伤而不能动弹,可当时间放到两三个月以上的话,就完全可以休养康复,配合伤药,不留隐患。 由此可见,雷白石之前打伤自家门人的时候,必然也有留手,用心只会更加良苦,可惜那些人已经被精怪吸成了干尸。 苏寒山说到这里时,陡然道:“师兄,挑剑!” 陈英杰手中长剑,本来斜指地面,听到这话,下意识把剑尖向前,上挑。 就在剑身与地面基本平行的那一瞬间,苏寒山快若无影的一拳打在剑柄末端。 陈英杰五指一空,长剑如一道银光,从他手中暴射而去。 原来在雷白石迎战黄家众人之时,跟雷如龙交战的那只狐狸精怪,将大尾巴往地面一扫。 数百片枯叶,大片尘土,顿时扬起,风干的野桃朝雷如龙身上激射过去。 雷如龙一刀斩去,虽然荡开野桃,却被那狐狸看出机会,逃脱他刀势所能影响的范围,向西奔跃。 就在这时,银光暴射而来,从那狐狸精怪侧肋刺入,血光乍现。 铮!!! 剑尖刺入体内之后,似乎遇到骨头,骤然止住,但剑刃还在嗡鸣。 狐狸精怪的身子从半空侧翻,摔落下去。 雷如龙刚好赶上,一刀倾斜上撩,把那精怪的身子从腰间斩断,大片血迹溅射状的洒在地面上。 山间枯叶被血水接触之后,发出呲拉声响,冒起些微白烟。 雷如龙追杀太急,脚下未能留有余地,虽然及时抬手,拦住面目,但左手手掌上也沾了好些血点。 “啊!” 他倒不是害怕手掌被毒血腐蚀的这点疼痛,而是害怕自己也变得如之前发狂的那些人一样。 这虬须汉子,脸颊抽搐,当即把心一横,大刀插地,转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 可是真把匕首抄在手里之后,雷如龙一时倒不敢下手了。 他拿捏不住分寸,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削一层皮,还是削一块肉,总不能直接把左手斩断吧? 可万一毒素已经渗到左手深处,削得少了,没能止住此毒,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时雷白石已经回来,夺过他手上匕首,白光一闪,就把他左手上削了一层半寸厚的皮肉下来。 雷如龙痛呼一声,左手顿时鲜血淋漓,靠近大拇指根部的伤处,更是可以见骨。 苏寒山瞧见这一幕,也觉得左手有些幻痛,暗道一声狠人。 雷白石也嘶了一声,看看伤口处的血肉色泽,心中有数,连忙丢了匕首,上药包扎止血。 雷如龙疼得想骂娘,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想要跌坐下去,却不肯在雷白石眼前丢了面子。 他硬是站直了,恨声道:“这种、这种大体型的精怪,即使有毒,毒囊也该在牙齿利爪附近,怎么会全身血液,都带有腐蚀性的剧毒?!” “确实奇怪,我看过很多精怪类的图谱,也没有见过一种能够与这红狐完全对得上的精怪。” 雷白石回了两句,转身看向陈英杰,道:“多谢陈兄刚才出手相助。” 苏寒山声音压得低,刚才出手,又算准他们两个的视觉死角。 雷白石也没有察觉到实情,只以为是陈英杰旁观者清,时机拿捏得好。 陈英杰坦然应下了这句答谢。 正在这时,东面山坡上传来一声暴喝。 “你们雷家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吗?!” 黄六合率人飞纵而来,跟之前那批黄家弟子的路线几乎重合。 自然,他们刚到这里,就看见了那群浑身呲血,横七竖八躺着的黄家弟子。 第四十六章 雾起桃林 黄六合纵然城府颇深,如今也多少有些压不住火气。 之前三弟黄千里之死,好歹罪魁祸首是飞王武馆。 雷弧神箭的伤痕,并没有出现在黄千里身上,只是针对了一名黄家弟子,且也不是致命伤。 黄六合那时斟酌之后,还是觉得暂时只能忍气吞声,揣着明白当糊涂,先针对飞王武馆一家。 可是现在看来,雷家是变本加厉,根本没想把最后这点默契维持下去。 “为了抢夺一只猎物,竟然把我们黄家十名嫡传弟子,打得奄奄一息。” 黄六合阴森森的笑了一声,“想必我要是再晚些来,我们武馆的这些人,又要变成四肢俱废的尸体了吧!” “黄二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雷白石疑惑道,“你没看出来我已经留了手吗?这些人是被精怪咬伤下毒之后,来袭击我们的,我也只是迫于无奈,将他们制住。” 黄六合身边有个弟子拉了他一把,给他指了个人。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浑身血迹,离他很近的黄家弟子。 虽然那人明显四肢都不能动弹,却还在张嘴想要去咬他,牙齿发出一碰一碰的声响。 这怪异的一幕,让黄六合心头一惊,火气也少了几分。 “之前不是收到消息说,他们这一支人手去追捕一只精怪吗,怎么反被精怪咬成这個样子?” 黄六合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这些黄家弟子身上,都有被精怪伤过的痕迹。 “这么厉害的精怪,他们也敢追?” 雷白石听到这几句话,心中一动,朗声问道:“你们是被一只狐狸精怪引过来的吗?” 黄六合沉着脸,憋了片刻,终究答道:“他们说是遇到了一只黄狐。” “黄狐?” 雷白石侧身说道,“可我们刚才在这里处理的,是一只红狐。” 黄六合上前两步,远远望去,见那地上的尸首确实是一只红狐,脸上不禁露出惊疑的神色。 苏寒山看到这里,悄悄捏住陈英杰的衣摆,声如蚊呐:“让他们知道王虎楼在附近。” 陈英杰心领神会,高声说道:“王兄,想必你也听到了,这足以比拟气海大成的精怪,不止一只,万一你们遇上,闹出动静才暴露出来,反而有失体面。” “干脆还是主动现身吧。” 黄六合一惊,四下看去,果然只见东南方的林子里面,跳下几道人影,缓缓走来。 他再去看雷白石。 雷白石似乎只是眉毛动了动,脸上依旧微笑,看着众人。 王虎楼温声细语的笑道:“谁能想到,刘家的天琴峰上,今日四家齐聚,唯独少了他们自家的人。” 黄六合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他们果然已经联手,竟然还不止雷、王两家,松鹤武馆也掺合进来了。’ 松鹤武馆的弟子虽然是一群废物,但苏铁衣的实力,没有谁敢小视。 假如雷动天、苏铁衣和王古城联手,黄家即使还有刘家这个盟友,也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压力。 黄六合心中波澜起伏,脸色却愈发木然,双手探向后腰,再伸出来的时候,已经戴上了一双手套。 这双手套,紧贴着皮肤,表面有着蛇鳞般细腻的纹理,呈现碧绿的色泽,十指尖端略微硬化,镶嵌着带有一定弧度的黑色尖锥。 人的手掌,戴上这双手套之后,就变得像是某种鳞甲精怪的利爪。 雷、王等人,脸色都是一变:“翠君神?” 精怪大多天性残忍,自古以来与人相争,以人为食,但也有些精怪,秉性仁善,与人无争,甚至还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庇佑一方百姓,就会被地方上的人奉为神灵,为其立庙祭祀。 尤其是大楚王朝北方,群峰耸峙,山势雄奇之地,这样的祭祀极其常见,可谓是五里一坛,十里一庙,已经是千古不易的风俗。 翠君神者,指的就是雪岭郡郡治之地的一位蛇神,传说是一条能够吞噬百毒、吐出清香的青鳞大蟒。 而黄家的“翠君神”,指的是两副手套,是当年黄明礼和王古城盟友关系最牢固的时候,黄家翻出压箱底的几件宝贵铸材,请王古城帮他们铸造出来的神兵利器。 在铸造过程中,黄明礼更是亲自以家传的巴蛇吞象心法,来助长火势,浸润在兵器的每一道铸造工序之中。 只要是修炼巴蛇吞象心法的人,戴上这副手套,相当于多出三四转的功力,而且巴蛇吞象的内力灌注到指尖时,能够使无毒的利爪,变为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两副手套,原本一直是黄明礼和黄明智兄弟两个保管,连黄三问都没有用到过。 想不到这回秋猎,黄家居然把其中一双给了黄六合。 苏寒山听了翠君神的名号,心中暗道侥幸。 还好他顺水推舟,引导局势,提前把黄六合这个底牌逼了出来。 不然要是之后他对黄家动手时,黄六合突然取出此物,还真保不准会让战局走向何方。 “既然误会解开了,那咱们现在主要还是该抓住那只精怪。” 雷白石见气氛渐渐古怪,忙开口说道,“实不相瞒,那精怪不止伤了黄家的人,之前也伤了我雷家许多人,此仇不能不报。” “但那精怪本事不俗,又极其狡猾,我们任何一家单独行事,只怕都难以尽快将其拿下,反而会被它伤到更多同门。” “既然现在四家齐聚,正是大好机会,不知道几位意下如何?” 王虎楼慨然道:“秋猎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铲除这些怪物,我们飞王武馆,义不容辞。” 说话间,他眼神不易察觉的,朝苏寒山那边扫了一下。 带着赤火蜂巢的那个包袱,如今放在苏寒山的轮椅后面,又被左香云和罗平的身影遮挡,混在几袋干粮、水囊之中,很不显眼。 有别的精怪吸引注意力,那正好,也免得雷、黄两家,都盯上赤灵浆。 陈英杰说道:“松鹤武馆,也愿意出些微薄之力。” 黄六合死死盯着对面,心中权衡,突然见到对面有人杀向自己,惊的他立刻就要反扑,却在这时,手套上窜起一股冰凉之感,使他头脑一清。 对面众人分明都还在原地,根本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 不对,雷如龙也突然抬起大刀,似乎要遮挡攻击,却被雷白石一把按住。 “什么?” 雷如龙愣了一下,“我刚才看到黄家的人向我们杀过来了。” 雷白石眯了眯眼睛:“是老狐精才能使用的控惑之术,常理来讲,也就只能让两三个气海大成以下的猎户,出现短暂幻觉罢了,但刚才却不止影响了你一个人。” “而且……” 他抬起头来,眺望着桃林之外。 “你们有谁注意到,周围是什么时候起了雾?” 黄六合、王虎楼等人,本来精力都放在场间的一些事物上,这时听他提醒,才恍然察觉。 这片野桃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浓雾包裹。 好几个武馆弟子,为这怪异的情况而露出惊怯之色。 只有坐在轮椅上的苏寒山,比雷白石更早一点看向桃林之外。 “剩下的不仅是一只黄狐……” 苏寒山收回视线,默默计算着自己刚才察觉的动静。 “应该有四只精怪,刚才在桃林周边活动,竟然连我的耳力,也是在它们发动这怪雾的前一瞬间,才察觉不对。” 第四十七章 四面埋伏 “莫慌,结圆阵,全部长枪向外,原路撤回!” 黄六合伸手探了探雾气,观看翠绿手套上结成的露珠,见水珠清透,知此雾无毒,当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手下,闯入东边的迷雾之中。 这雾来得蹊跷,他也能看出肯定是精怪所为。 可是他心中不但无惧无畏,反而还生出一股大喜之意。 精怪的天赋,大多也就是皮糙肉厚,行动迅捷,或者有控惑之术,身带奇毒等等。 这些东西,对寻常武者来说或许是不小的威胁,但是对黄六合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这些特性,全部都被“翠君神”克制。 “翠君神”能使佩戴者机警不迷,能直接伸手对抗毒爪尖牙,而且指尖还可以凝聚猛毒。 但凡体型稍大的猛兽精怪,作战之时,总比武者更显凶悍,正是因为它们不在乎一些轻伤小伤。 可是,如果伤它们的是翠君神,哪怕只是划破一点皮,也可以叫它们即刻毙命。 又据黄明礼所说,只要开始运功于指尖,凝聚毒力,翠君神其实还能对精怪生出一种震慑作用。 但凡在场还有他方势力,精怪绝不会选择抢先扑咬黄家的一方。 所以,黄六合根本没把布雾的精怪放在眼里,反而把这阵迷雾,视为天赐良机。 他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撤出这个需要同时对抗雷、王等人的僵局,甚至借这阵迷雾,在外围观战,伺机而动。 “不好!!” 雷如龙看到黄家人的举动,也立刻知道了他们的用意。 之前众人之中,黄六合与雷如龙,最先受到控惑之术的影响,并非是他们实力不强,而是因为当时他们两个心中,情绪起伏最为剧烈。 黄六合是满怀恨怒之意,又感觉到对面几家联手对付自家的压力,雷如龙则是左手剧痛不止,导致胡思乱想,心里杂念如麻。 但是从控惑之术中惊醒后,两人却都得以发泄了些许情绪,镇静了不少。 “五年没有精怪的踪迹,怎么今天偏偏遇上了有着布雾天赋的精怪,又偏偏是这回,黄六合带来了翠君神,难道黄家真就如日中天,该继续走大运?!” 雷如龙心里愤愤的念头一转,道,“白石,为今之计,咱们只有真的落实跟王家的联盟,接下来才有对抗精怪和黄家的把握。” 雷白石道:“堂哥或许也该考虑一下松鹤武馆的态度。” “他们跟王家虽然有仇,但跟黄家仇更大,自然知道该依附我们才能活下去。” 雷如龙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直接走向王虎楼那边。 雷白石瞧着他故作豪气的模样,嘴角撇了撇,去拔起陈英杰的长剑,在狐狸皮上擦了擦,走向另一边。 “刚才那一剑,多谢你们相助了。” 雷白石交还长剑,微笑着看向苏寒山,“群敌环伺,我们三家暂且同路,如何?” 苏寒山道:“有诸位开路,那是再好不过,我们一定跟上。” “只怕王虎楼不敢背对着你们……” 雷白石放慢语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随即笑道,“也罢,我和堂哥走中间,他们最前面,你们在后面吧。” “如果王虎楼对你三位同门有什么想法,我会尽力拦住,倘若我堂哥遇险,而你们犹有余力的话,也请尽量帮上一把。” 话音刚落,他就走开了。 陈英杰小声道:“师弟,他好像看出你是我们四個中最强的了。” 苏寒山微微颔首:“我们五年没离开过自家地盘,如今却翻过好几座山头出现在这里,而且无伤无痛,本就是个问题,今年跟前几年最大的区别,也不过就是多了个我,怀疑到我很正常。” 黄六合先入为主,以为松鹤武馆是被风雷武馆拉拢,而雷如龙粗疏大意,根本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只有雷白石表面随意,其实敏锐而冷静,迅速理清各家关系,选择释放出善意。 苏寒山解释这两句时,那边雷如龙和王虎楼也已经聊好。 雷如龙临走之前,还有些可惜的看了看那具红狐的尸体,现在他们的情况,肯定不适合带走这只正在流淌毒血的精怪。 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找回这精怪的尸体。 三家的人汇集起来,向北而去,很快也闯入迷雾之内。 进入迷雾的范围之后,似乎只有身前十步距离内的事物,可以看清。 超出十步之外,就变得异常模糊,再远一点,直接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雾也太怪了。” 左香云是倒着走,左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右手抽出了自己的刀,目视后方,防备有精怪从后突袭。 但这雾气,连她的嗅觉也能够影响到,鼻腔里只剩下那种湿树草丛的气味。 “精怪的手段都是要消耗体力的,我们如果留在林子里,也许更好?” 苏寒山说道:“那雾气其实在向内合拢,我们终究要置身迷雾之中,不如主动尝试,看能不能走出迷雾笼罩的范围。” 左香云不再说话。 他们走了大约三四里的路程,依然没有能够触摸到迷雾的边际。 但走在最前面的人却停了下来,呼唤众人上前去。 罗平推动着轮椅,苏寒山的视野随之向前推移,很快看到了让众人停步的东西。 是脚印! 是雷白石打倒黄家那群人的时候留下的脚印。 苏寒山喃喃道:“鬼打墙?” 难怪他们走了好几里,都没有走出雾气笼罩的范围。 并不是因为那些精怪强大,可以制造出笼罩方圆十里的浓雾,而是因为,众人这一路上,都在最初的那片桃林里绕圈子。 所有人的方向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 他们又向周边查看,不出意外的发现了黄家那群中毒之后又受伤的人,已经变成了干尸。 甚至就连那具红狐的尸体,也没有能够逃脱同类的吸食,同样干瘪了下去。 雷白石轻咦一声,发现那红狐尾巴根部,似乎有一圈金环。 红狐活着的时候,气血强健,毛发蓬松,把那金环遮住,现在干瘪了下去,那金环就显露了出来。 雷白石正要上前细看,忽然从那干瘪的狐狸皮囊之下,窜起一道青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青黑色的大狸猫,从头至臀,长约三尺,尾长两尺有余,居然在狐狸皮囊之下挖了个坑藏于其中,现在暴起发难。 嘭!! 雷白石出手奇快,一拳截住那团黑影。 可是他本来想打中那只大狸猫的肚子,却被那只大狸猫用爪子挡住,而且在大狸猫的身体倒飞出去的时候,尾巴一甩,缠住了雷白石的手腕。 狸猫的身体倒飞之后,张口咬住了一棵桃树的树干,整个身子和尾巴都拉直,下一刻脖颈发力,背部弓起,硬生生用尾巴将雷白石拉得双脚离地,甩了半圈,砸向桃林深处。 “什么?!” 雷白石万万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奇怪的打法,人已经飞出去砸断了两棵桃树,落入迷雾深处,在地面急速翻滚。 凄厉刺耳的猫叫声响在耳畔,青黑色的影子扑击下来。 雷白石手肘一撑,顺着翻滚之势,腾空而起,一脚踹向那只狸猫。 就在这一人一猫打入桃林深处的时候,白色的狐影在两名王家弟子身上擦出大片血花。 血液尚未落地,惨叫刚刚响起,王虎楼的身影已经闪过。 他的速度,竟然比那只白狐精怪还犹有过之,拦在剩下两名师弟前方,一脚如同铁板大斧,横扫出去。 雷如龙被黄色的狐狸袭击,大刀上下挥舞,刀身被撞的铛铛作响,连连倒退。 还有一只灰狐从后方而来,被左香云挥刀拦截,陈英杰持剑急助。 罗平转身弯腰,右脚踢在棍尾,长棍从背后射出,合战那只灰狐。 这时,苏寒山右方的迷雾之中,一道身影突然斜冲出来。 黄六合根本没把轮椅上的废物放在眼里,步伐轨迹如同灵蛇游风,快而无声。 指尖漆黑的“翠君神”,眨眼间从十步开外,急探而来,抓向雷如龙的后背。 第四十八章 瞬息阴阳 黄千里死在这场秋猎之中,不管是为了兄弟感情,还是为了黄家的声望,都必须要让对头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黄六合自忖现在跟雷、王等人几乎是撕破了脸,当然绝不会错过这场迷雾提供的机会。 他要保证自己的第一波突袭,有足够大的成效,就必须选择有资格成为自己对手的重要目标。 那也就无外乎雷如龙,雷白石,王虎楼三个人。 王虎楼轻功卓绝,身法如鬼魅一般,黄六合从前就跟他交手过很多次,拿他毫无办法,即使是偷袭,也没有将他重创的把握。 雷白石据说练成了雷家的风雷十二贯、雷弧神箭等多门绝学,手段多变,人又狡诈,黄六合不太清楚他的底细,也不是好的人选。 再看雷如龙,武功走的是大开大合,以势压人的路子,最擅长的刀法也就是一套火海百杀刀,而且左手还受伤严重,失血不少。 只有把他选为偷袭的目标,黄六合才有十足的自信,可以一击毙命。 乃至于,黄六合右手在抓向雷如龙后背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准备,要在杀了雷如龙之后,左手毫无缝隙的衔接过去,杀了那只黄狐。 就在这时,苏寒山的轮椅突然下沉,车轮陷入土中,车轴发出嘎吱的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 黄六合本该注意不到这点动静,但在“翠君神”清心警神的作用下,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突然弯腰,上半身向前一拜,同时左手经一道由下而上的轨迹,甩向后方,利爪掏杀。 一只无声无息的拳头,打穿了黄六合的脑袋刚才所在的方位。 虽然意外打空,力道却含而不露,变招没有半点滞碍,五指一弹,抓在了黄六合左肩之上。 钢刀般的指力破开皮肉,直扣骨骼,黄六合左手顿时劲力全散,手腕被苏寒山的另一只手从侧面捏住,两处一并发力。 “啊!!!!” 黄六合发出一声惊彻群山的惨叫,整条左臂从肩膀的部位,被活活撕扯开来,大股鲜血喷射。 他身体向右前方一个翻滚,转身半蹲,右手指节砸中几个穴位,尽力止血,却仍旧血流不止。 “苏寒山!竟然是你?!!” 剧痛和愤怒的刺激,让黄六合在看清那個人的瞬间,不可遏制,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 “你怎么会重新站起来,你怎么敢、怎么敢断掉我的手?!” 雷如龙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变故,急忙狂砍十几刀,把黄狐引向另一侧,得以用眼角余光观察那边,心头狂跳。 苏寒山衣袍垂落,双足踏地,随手丢了那条血淋漓的断臂,不无遗憾的说道:“只断你一只手,确实是个失误。” “本来想让你做个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糊涂鬼,现在……” 他脚下一震,大量枯叶野果,弹上半空,随即被气流卷动,伴着他的身影冲击而去。 “还是让你看着仇家这张脸去死吧!” 狂风扑面而来,气流呼啸的声音,比苏寒山说话的声音还要响亮,那一拳打出来的时候,风声更是短暂拔高成了吼啸。 枯叶在气流中被搅碎,野果在气流推动下,强劲的向前喷射。 黄六合只觉得前方好像飞沙走石,到处都是杂乱的东西,朝自己头脸要害扑来,根本看不到对方那一拳,具体落向何处。 他心中绝望,索性不管对方那一拳到底打向哪里,直接向前挥出了自己的毒爪。 至少他能模糊看清对方身形何在,只要这一爪能擦破对方半点皮肉,阴曹地府里面,都能拖一个垫背的! 黄家的巴蛇吞象心法,初练之时,练出的内力柔韧如灵蛇。 可过了气海大成这一关之后,此种内力就会逐步转化,习练者要去尝试领略何谓“至刚若拙”的境界,功力渐趋沉劲雄浑,号称动如山崩。 黄六合拼死这一爪,仿佛硬生生在空气中,撕出五条淡白裂痕,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威力和毒性。 可是他这一爪刚杀入碎叶之间,苏寒山的拳头就如同摆锤,早早算准了似的,重重砸在他小臂之上。 黄六合听到自己小臂骨骼开裂的声音,随后是心口,咽喉,额头。 嘭!嘭!嘭! 裹挟罡风的三拳,连打三处要害,黄六合的身子接连摇晃,最后才倒飞出去,仰面朝天,砸倒在地。 破碎的干枯桃叶,从空中飘飘扬扬的落下,盖在了他的身上、脸上,宛若一层灰扑扑的纱布。 如溺水般眩晕、坠落,濒死的痛苦,让黄六合的愤怒,变成了深深的恐慌和悔恨。 这个废物……这个废物……当初听到他只是瘫了,就该继续下手,不惜家底,把他弄死!! 黄六合拼了命的瞪大眼睛,想要在死前,把苏寒山的脸,映到自己的眼睛里,好像这样,就能在死后化作厉鬼来报复。 可是,苏寒山打完那三拳之后,根本无暇关心一具尸体,立即转身,连劈七道隔空掌力。 领悟震字诀之后,内力与气流共振,相互约束,能够让掌力在空气中保留更长时间,打出更远。 苏寒山现在的隔空掌力,能够在五丈之外,把一个成年汉子打得双脚离地。 然而,这连环七掌打出去,没有一掌能够打中目标,全部都只是炸起土壤,打断树枝,洞穿树干。 王虎楼的身影连闪了七次。 他踢飞白狐,假装想要擒拿离自己最近的左香云,作为人质,然后被这迅猛密集的掌力,逼得不断转向。 却在这曲折闪避之间,已经靠近了轮椅。 快不及眨眼的一瞬,王虎楼的身影来到轮椅上方,探手摘掉了那个带着蜂巢的包裹,脚尖在轮椅上一点,想要借力而去。 谁知他这一脚点下去,轮椅突然散架。 原来就在苏寒山离开轮椅的那一刻,已经刻意将轮椅震散,却以内力固化的技巧,暂时维持其形状不变。 王虎楼轻功虽然高明,现在手上却拿了个半人多高的大蜂巢,脚下意外的一失足,身子不免踉跄了一下。 苏寒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衣袍飞扬,破风而来,一掌拍出。 王虎楼左手拎着包袱,毫不慌乱,右手一掌迎了出去。 他自从练成柳絮因风掌,在气海境界之内,就不怕任何对手的近身搏战。 当初围攻周子凡的时候,虽然黄三问才是主力,但他也曾经独自接下周子凡三掌,而未曾受伤,几乎借这三次拖延,断绝周子凡的生路。 苏寒山战力虽然惊人,毕竟也才十七岁,功力比当初的周子凡其实还差得远。 王虎楼嘴角那丝自信的微笑,在两掌接实的一刻,突然消失。 两只手掌的碰撞,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寒山来得这么快,手掌上却只有一股奇柔无比的力道。 王虎楼平日运用柳絮因风掌,触敌如触铁珠,触之则转,不粘一毫。 今天他一卸之下,却感觉自己如按细水流沙,似乎要反陷其中,连忙振掌发力。 柳絮因风掌,防御绝强,但也不是只能用来防御,此掌若用来伤人,渗透力极强,专能摧心断脉。 苏寒山人到近前,双眼死死锁定王虎楼的肩膀,就在对方意图转变掌力的同时,自己掌心也陡然一收一放。 手三阴经脉中的罗摩功力骤然收敛,手三阳经脉中的纯阳掌力,全力爆发。 嗡!!! 苏寒山手掌周围的空气剧烈共振,扰乱光线,整个右臂肘部以下,都模糊了刹那。 王虎楼右手颤抖,被一股纯粹刚猛力道反挫,小臂骨骼撞在大臂骨骼之上,肩关节脱臼,右肩后面鼓起一个大包,口中溢血。 “且慢……” “死来!” 苏寒山左手一挥,腰间已中了一脚,倒飞出去。 王虎楼的身子也晃了晃,慢慢跪倒在散落的轮椅木料之中。 他松掉了手里的包裹,抬手捂住了喉咙,却有血水从指缝间溢出,眼睛恍惚起来,尸体扑倒在地。 苏寒山方才左手的那一式剑指,手指没有触碰到他的脖子,隔空指力却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截断气管。 “柳絮因风,果然奇绝,我搜肠刮肚,也最多只能设计那么一瞬间可能存在的破绽……” 苏寒山半跪在地,露出笑容,有鲜血从咧开的嘴角流淌下来,“就这么一次机会,我还是成功抓住了!” 罗摩功力爆发不足,其实对方根本不用急着转变掌力,也足够抵挡下来。 所以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可能上当。 而苏寒山要在瞬间切换两种功力,还要让纯阳功做到最大输出,也不是一夜间可以练成的。 仅是刚才那一瞬,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手三阳经脉伤得不轻。 但这值了。 瞬息阴阳掌力之变,即是瞬息阴阳两界之隔! 第四十九章 破雾出山 苏寒山说话的时候,声调起落如同在念诵词赋一般,有着独特的韵味。 这也是松鹤纯阳功中记载的,通过说话音调的节奏来加速调整内息。 两句话一说完,苏寒山刚才被踹了一脚,导致腰腹间气息沸腾的感觉就大大减缓。 却在这时,王虎楼的尸体突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面孔木然的看向苏寒山,口中发出一声怪吼,双臂张开,飞扑而来。 半跪在地的苏寒山眼神一变,左手突然向侧面探出,手掌如同天罗罩下。 侧面的空气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突兀现出一只白狐的形影,与此同时,前方那飞扑而来的尸体也骤然消失,王虎楼的尸身还在原地。 苏寒山的手掌,巧之又巧的按在那只狞恶白狐的头顶,简直就像是那只精怪,自己撞到他的手心里来。 之前腰腹部位中了一脚的白狐,根本扛不住这一掌之力,整个身子被压得砸在地面,陷下去三四寸深。 “太假了!” 苏寒山没给这只狐怪任何挣扎反扑的机会,掌根一震,内力透入这凶残精怪的大脑之中,皮毛无损,毒血未流,当场毙命。 王虎楼刚才“死而复生”,嘶吼复仇的场景,乍一看确实是非常骇人。 可实际上,他飞扑过来的时候,衣服、发丝,居然都没有任何被风吹动的迹象。 苏寒山也没有感觉到,正面有一个人形物体向自己飞扑过来时,本该存在的那种气流扰动。 这白狐制造出来的幻象,委实太过粗糙了些。 相比之下,这群精怪联手制造的怪雾,虽然视觉效果上,远不如尸体复仇这么鲜明,实际作用却更让人难以防备。 对于方向感的细微影响,就连苏寒山、雷白石这样感知敏锐的高手,也无法轻易破除。 这时有一只白狐丧命,周围的雾气,好像突然间就淡了不少。 苏寒山已经能够看到二十步开外的事物。 王虎楼的那两个师弟正在逃窜,甚至更远处,黄六合之前带来的那群黄家弟子,在看到苏寒山一掌就拍死白狐后,也在分头逃离。 能成为武馆精锐,都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 要为自家领队师兄报仇,显然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还不如逃命回去,告诉自家馆主。 苏寒山这個时候,却也无暇去追他们。 因为在白狐身亡之后,灰狐和黄狐都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左香云等人,立刻被那只灰狐逼得险象环生。 左香云的刀法,名为铁扇刀法,并不是松鹤武馆的武功,而是她父母所传。 出刀时,要使手上刀影如铁扇展开,运刀脚步如湖上行船,步步为营,稳中求胜。 可是她功力尚浅,佩刀但凡被那只灰狐的爪牙碰上一下,都要震得手指酸麻,哪里还能使得出绵绵刀影,只能双手握刀,尽力乱斩而已。 罗平力气倒是大,却根本打不中那只灰狐。 多亏陈英杰在旁查漏补缺,三人合力,才暂且挡住那灰狐攻势。 待这灰狐一声嚎叫,他们三人陡然觉得,前方有火光炸裂,滚烫的火焰,直接燎上身来,吓得三人各自急退。 “滚!!!” 苏寒山的身影全速掠到左香云身侧,一掌斜劈过去。 左香云面前,缭乱的火光陡然消失,只有猩红血色,占满她全部的视野,猩红事物的上下边缘,还各有獠牙参差。 等那只狐狸被苏寒山一掌劈飞之后,左香云才猛然察觉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恶臭,脸色一白,几欲呕吐。 她已经明白,刚才自己的脸,险些就探进了那只吞食人血的精怪口腔之内。 若不是苏寒山来得及时,那只灰狐,恐怕是想把她整个脑袋一口咬掉。 苏寒山追杀过去,左手一掌扫去,掌风直接把刚落地的灰狐又给掀飞,撞在一棵桃树之上。 隔空掌力与桃树树干,死死夹着灰狐的腰腹,使它乱咬乱抓,急于挣脱。 但不等它把桃树晃倒,苏寒山已经追到近前,探出的左手,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这只精怪的腹部。 嘭!!! 苏寒山一触即收,倒退两丈。 那灰狐口中喷出的大股鲜血,没有一点沾到他身上,只洒在附近地面与桃树上,嗤嗤作响,腐蚀出一缕缕青烟。 喷血之后,狐怪的尸体砸落在桃树根部,浑身抽搐了下,不再动弹。 桃林周围的怪雾,再度淡了一层,变得如寻常山间薄雾般,基本不影响人的视线了。 紧接着,那层薄雾也彻底消散,远山丛林,日光白云,再度清晰起来。 也不知道是最后两只精怪,主动放弃了维持迷雾,还是说,在精怪只剩两只时,雾气根基已经严重不足,被动溃散。 就在雾气散尽时,苏寒山眼角余光似乎瞥到,远处林间,有一道弧形银光闪过。 很快,雷白石就捏着一只青黑色大狸猫的后颈皮,走了过来。 那狸怪头上,还插着一根精钢打造的短箭,通体银亮光滑。 “你这……” 雷白石瞧瞧黄六合的尸体,又瞧瞧王虎楼的尸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虽然猜到你不像表面上那么弱,但你这,也利索得有点太吓人了。” 他露出感慨的神色,“平时我家里人嫌我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过两天,大伙就该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叫真正的会惹事儿了!” “惹大事儿!!” 苏寒山听了,露出一个微笑:“雷兄可不要弄错,先惹事的是他们,我只是反击而已。” 清秀的少年双手叠在腰间,略宽的袍袖垂落,遮住腹部,显得文雅静气,很是亲和。 “君子十年报仇,而我家忍了五年,至少也算半个君子。” 雷白石对他竖起一个拇指。 “你们两个在干吗?” 雷如龙忍不住了,大喊道,“我这里还有一只狐怪啊,你们都被幻术遮了眼吗?” 雷白石正色道:“堂哥,你受伤之后,现在出刀谨慎多了,只要跟它比比体力,总能找到机会击败它的,如果苏老弟现在出手,到时候这只狐怪,又要怎么分呢?” “伱总不能再拿区区三只虎狼之兽,打发人家吧?” 雷如龙脸憋得通红,终究没有再开口。 苏寒山若有所思:“雷兄又为何不出手呢?难道你们自家人,也要把功劳分得很清楚?” “哈哈。” 雷白石笑了一声,没接这个茬,转而道,“苏老弟,不觉得这几只精怪很奇怪吗?” “常见的精怪图谱中,很难找到与它们相符的种类,这也就罢了。它们的报复心,也异乎寻常的强烈,不像寻常的狐、狸二类精怪一样,吃亏之后就疯狂逃窜。” “我们杀死红狐之前,它们还知道尽量避免交锋,可红狐一死,它们就设立迷雾,一副要把我们全部干掉的想法。” “即使现在已经死得只剩一只黄狐,居然也没有逃走,攻势反而更加惨烈。” 苏寒山道:“猛兽都能有情,或许精怪间,灵性更强,情谊更深。乡野故事之中,不是也常有那种杀人如麻,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的土匪,却愿意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吗?” “我不这么看。” 雷白石摇头道,“与其说是情谊,不如说是恐惧。在它们有一个同伴被‘人’所杀之后,好像触动了它们心中的某种恐惧,所以才会如此疯狂不智。” 他提起自己手上的狸猫,拨开蓬松的毛发,果然在尾巴根部也发现了一圈金环,跟那只红狐尾部的一模一样。 这金环很窄,已经勒进肉里,可想而知,应该是在这精怪更幼小的时候套上去的。 金环表面还有很多磕碰磨损的痕迹,本来似乎刻有什么印记,也被磨损得看不清了。 那么频繁的碰撞,不应该出现在尾巴靠近臀部的这个位置,必然是这些精怪,有意的想要摆脱这个金环,可惜没有成功。 “算了。” 雷白石抬头看向最后一只精怪,“我们还是赶紧带着猎物,离开千霞岭吧。” 他丢了狸猫,猝然出手,协助雷如龙,打杀了那只黄狐。 今年秋猎的第二天。 松鹤武馆和风雷武馆的人,就带着自家必须亲自护送的珍贵猎物,踏出了千霞岭。 还利用特制烟火和官府哨子的传讯,请捕快们协助,把两家武馆的其他人,也一并召集,前往千霞别院。 第五十章 一雪前耻 九月十七,又是一个大晴天。 上午晒了几个时辰,晒得千霞别院里值守的捕快们,浑身暖洋洋的,山间的风,又不时带来凉爽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本来很容易勾起人的困意,沧水县的高县令又是个比较宽和的人,也不会介意这些留守的部下,稍微打個盹。 可他们一个个竟然精神抖擞,眼睛扫来扫去,身体紧绷,按着自己腰间的配刀,看不出一点困意。 反而是人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紧张。 这种会给人巨大压力的氛围,源自于千霞别院,待客大堂之中,那几个天梯境界的高手。 更确切的说,是源自于黄明礼和刘四太爷。 昨天,秋猎刚开始不到半天的时间,黄明礼最宠爱的小儿子黄千里,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被衙门的捕快运送出来。 虽然没有人目睹杀人凶手。 但王古城两年前亲子被杀的事情,加上黄千里那具尸体身上的一个脚印,似乎已经指明了凶手的来历。 王古城当时摸着自己的山羊须,对别人猜疑的目光不但没有解释,反而露出了明显的笑容,甚至叫别院里的人送上酒菜,当场就要大吃大喝一顿。 黄明礼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真等酒菜上齐之后,忽然跺了下脚,震碎了满桌碗碟。 二人剑拔弩张,最后还是被高县令劝住,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可是谁料到,今天早晨的时候,捕快们又运出了刘家刘奇峰等人的尸体。 这回大堂里脸色最难看的人,成了刘四太爷。 不同于黄千里身上那么显眼的线索,刘奇峰等人的尸体,致命伤都看不出什么特色。 从早晨到现在,他简直把每一家都怀疑过了,又都不能肯定。 黄明礼好歹有三个儿子,而刘四太爷的亲儿子、亲孙子已死,最亲近,最可能成为接班人的,就只剩一个刘奇峰。 刘四太爷所受的打击,显然要比黄明礼更严重得多。 实际上,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除了主位上的县令高文忠,还能忍住心绪,神色不改。 就连雷动天,也已经明显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即使是五年前那样惨烈的一战,各大武馆领头的弟子,都没有真的死在秋猎之中,而本次秋猎过去还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已经死了两个领队弟子。 这大大超出了雷动天的预料,也不免让他担心起自家人的情况。 中午,千霞别院照旧提供了大厨烹调的饭菜,但这回,大堂里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思去品尝。 菜还没有上全,高县令就挥挥手,让那些人把饭菜都撤下去了。 苏铁衣留了一坛酒,时不时的喝上一口。 黄明礼捏着他的紫砂茶壶,一动不动,王古城在那里把玩玉佩。 时间到了下午,大堂外的日头微斜,有捕快匆匆来报。 “风雷武馆和松鹤武馆参与狩猎的人回来了。” 第一句话就让雷动天和苏铁衣都变了脸色。 这才第二天,他们两家的人今日就回来,必有变故。 那捕快自己也慌得很,见了他们脸色变化,连忙加快语速。 “风雷武馆遇到精怪,折损了十几个弟子,雷如龙也受了伤,是雷白石召集了其余所有弟子,松鹤武馆无人伤亡。” “但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两个飞王武馆的弟子闯进大堂之中。 “师父!” 那两个人跪在王古城面前,来势太急,地砖都被他们的膝盖磕出了些裂缝,“大师兄被松鹤武馆的人杀了!” 王古城原本心情不错,暗自得意,听了这话,豁然色变。 “什么?!” 他起身的刹那,身边的桌案、座椅,仿佛被无形之力拂过,没来得及发出半点破裂的声响,就已经化为飞散的粉尘。 那两个弟子被他的怒气压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虎楼,我儿……” 王古城手掌颤了颤,嘶声道,“你们说,是谁杀了他?” “是、是松鹤武馆那个坐轮椅的。” 王家弟子喊道,“他根本不用坐轮椅,他在山谷里打死了刘奇峰,在桃林里打死了黄六合,大师兄也是死在那片林子里面。” 在这几句话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宽敞的大厅,忽然变得安静了。 厅堂外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的那些尘埃。 使那一根根朱漆的大柱子,一面向外发亮,一面向内投下了粗壮的阴影。 厅外那些捕快的呼吸,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之中,好像都显得过于粗重,刺耳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苏铁衣身上。 高县令和雷动天他们,眼中满盈的是震惊。 而黄明礼、王古城、刘四太爷,眼神里,全是毒火般的恨怒杀意。 “呵,呵呵呵呵……” 低着头的苏铁衣,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笑声,逐渐抬起头,站起身来,笑声越来越嘹亮。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来自胸腔的共振,雄浑有力。 他的身材,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当他完全站起身来,舒展身体,抬起双臂大笑的时候,魁梧得如同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铁塔。 奇怪的是,在过去的五年里,众人好像全都忽视了他这样惊人的体魄。 今时今日,在这笼罩着整个大厅,回荡于整个别院,制造出重重回音的洪亮笑声之下。 所有人,又突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黄、王、刘三家的馆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苏铁衣。 性质迥异的四种内力,从这四个人身上向外扩张,互相挤压着,使空气不堪重负,翻涌滚动起来。 整个客厅里,本该无色无相的风,好像变成了大江底部,无形有质的水涛暗流。 流动得并不快,并不急,却更加沉重有力。 所有的桌椅,都在这翻涌的空气中,摇摇晃晃的浮上了半空,离地两三尺,缓慢的移动,直到彼此碰撞,瞬间粉碎。 高县令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耳朵里传来噼啪噼啪的轻微声响。 他扭头一看,发现声音来自那些承重的大柱。 柱体表面的红漆,受到来回涌动的几种内力挤压,出现了大量褶皱般的细小裂纹。 雷动天不得不起身,挡在高县令身边,朗声说道:“千霞别院等于半个官衙,诸位,莫非要在这里大打出手,毁了这片庭院吗?” 刘四太爷置若罔闻,咽喉间发出卡痰似的气音:“我截住他,明礼,你去杀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苏铁衣已经收了笑声,双掌向外翻开,仿佛要把手上的东西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他十根手指的指纹处,都沾着厚厚的紫金色粉末。 宛若是深紫色的玉石,磨碎到了最细腻的档次,又混入了金粉,哪怕人的手指在最干燥的时候,去沾一下,也会有不少粉末依附在皮肤上,幽紫深邃而又有光。 “紫雷火药!” 王古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你是早有准备。” “小山如果死了,谁下的手,我就上谁家去杀人。” 苏铁衣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你们可以不要自家的产业,也不要自家其他人的性命,或有点担当,主动跳出来,跟我死斗到底,同归于尽。” 刘四太爷冷冷道:“你吓唬谁?” “吓唬的就是你!老不死的,如果只是伱,我杀你之后,还能再拼一个!” 苏铁衣毫不客气,再度大笑,“我可不是我大哥,你们这群只会欺负老实人的乌龟王八蛋,真要来跟我试试吗?” 他张臂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俯视着那三个人,脸上有狂妄放肆的笑容,虎目之中,却似全无笑意。 你们啊,你们三个,你们眼中是什么玩意儿,仇恨和愤怒? 太浅薄了。 苏铁衣此刻的眼中没有仇,也没有怒,只有五年的岁月,一千八百多个白昼和黑夜,两万多个时辰的踌躇和心痛…… 被他的侄儿重新激发后,酿造出来的,绝对不容质疑、不可摧折的决心! 第五十一章 天命千指 苏寒山他们出了千霞岭,离千霞别院还有两三里地的时候,就看到一大群捕快,在别院之外观望。 高县令和雷动天、苏铁衣走出别院,迎上众人。 “你小子!” 苏铁衣一把揽住了苏寒山的肩膀,用力紧了紧,“好样的!二叔都没想到,你能打死这么多混蛋。” 松鹤武馆的其他弟子离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苏寒山的战绩,兴高采烈,个个脸上都笑意难消。 相比之下,雷家那边的气氛就要凝重不少。 有十几个弟子身上,背着他们的同门尸体,雷如龙左手包扎的布条都已经被血浸透,脸色惨淡。 “我还是经验太少了,没能及时分清主次。” 雷白石对父亲低声叹道,“我看到那些堂兄弟中毒发狂,连常规点穴手段,都无法制止他们的行动,第一反应就该掠过他们,立刻出雷弧神箭,射杀精怪。” “结果我却先费劲把他们制住,再去协助龙堂哥追击,还没来得及出箭,回头就发现其他堂兄弟都被吸干了血。” 雷动天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知道了,人可以不争,却不能没有争的本钱和经验。” “不过这一回,比起另外那三家来说,我们风雷武馆的损失还算是少的了。” 雷白石环顾左右,问道:“那三家的馆主呢?” “他们不愿意看见松鹤武馆的人,待在里面没出来。” 雷动天瞧了瞧松鹤武馆那边,眼中也有几分忌惮,说道,“刚才别院里面,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戏啊。” 这时,捕快们已经把两家人带回来的精怪尸体,也纳入战绩之中,把截止目前为止,五家武馆的战绩都报给了县令。 高县令听了,先朝苏寒山看了一眼,上前两步,笑道:“真是年少有为,秋猎至此,松鹤武馆终究是重回魁首之位了。” 那红狐虽然被吸干了血,但皮囊也是不错的材料,又刚好是被斩断身体而死,两家就分了分,后半部分就归了松鹤武馆。 如此一来,松鹤武馆这回秋猎的收获,除了那些常见猛兽之外,还有半只红狐、一只白狐、一只灰狐,一個足足有半人高的赤火蜂巢和一群毒蜂。 总的战绩,竟然比风雷武馆还要略胜一筹。 更重要的是,松鹤武馆没有一个人员伤亡。 “县令大人过奖了。” 苏寒山宠辱不惊,温声说道,“我们松鹤武馆,毕竟人微力薄,秋猎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将不再入山,战绩也就到此为止,能不跌出前三,就算是侥幸了。” 雷白石忽然道:“恐怕接下来,不仅仅是你们一家不再入山。” 他和他爹一起走来,雷如龙见了,连忙大步赶上,要看他们聊些什么。 只见雷白石拎着那青灰色狸猫的尸体,蹲在县令面前,双手分开毛发,让尾根处的金环显露出来。 “这精怪血中有毒,高大人请小心,但也请细心看一看!” 高县令心中不解,低头瞧了瞧,好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喊来一个捕快,取了双白色手套,亲自蹲下来查看。 苏寒山也很好奇,凑近了些观望。 “难道是……” 苏铁衣见了那个金环,脸上也有些惊讶。 “天命教?” 他的声音跟高县令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高县令立刻起身说道:“苏二爷在外面走动得最多,能不能肯定这是天命教的标记?” 雷动天说道:“小儿也有几分猜测,但那些金环上的标记磨损得太严重了,这个已经是相对保存最完好的。” 苏铁衣查看一番,点头说道:“这标记虽然残缺,还是能看出些东西来的,你们仔细看这花瓣。” 苏寒山也跟着看去,那个标记原本如果是一朵花,现在已经磨得最多只剩下五分之一的样子。 花瓣显得很细长,排列得也很紧密,组成一个颇为均匀的扇形。 不过那花瓣上有一些凹下去的小点,排列得也很均匀,不像是撞击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一开始就刻在上面的。 “天命教的标记,千瓣花,说是千片花瓣,其实根本不是花瓣,而是人的手指。” 苏铁衣说道,“他们的标志,最严格的标准是,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的手指,各占四分之一,合共一千根手指,共同组成数层花瓣的印记。” “这个金环应该只是出自某个地方上的分舵,规格没有那么高,但如果眼力足够的话,还是能看见,在每一根‘花瓣’的末端,都特意雕出了指纹的痕迹。” 苏寒山眯眼又睁眼,运足功力,怎么也看不出来,那细小的花瓣末端有什么指纹。 他一抬头,刚好撞上雷白石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神情,两人都心有戚戚。 但是雷动天和高县令都点了点头。 “既然真是天命教的印记,秋猎确实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高县令说道,“我这就通知,今年的秋猎到此为止,稍后回去,立刻把消息报告给郡守府。” 天命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邪派势力,也是三年前,发动叛乱的那位梁王最紧密的盟友。 叛乱被平定之后,天命教的高层,教主副教主,圣子圣女,总舵六大堂口的堂主,据说被一网打尽,各地分舵都被捣毁。 但曾经这么大的教派,难免还有些余孽流窜在外,不可能一下子就全部都能搜寻出来,杀个干净。 而天命教,之所以名声差到连一些同为邪派的组织都厌恶,就是因为他们格外热衷于,抓捕武者和精怪,用些惨无人道的手段,来研究邪功秘法。 天命教被围剿摧毁后,有曾经被天命教抓捕的精怪,趁机脱逃,流亡在外的可能性。 但万一这些精怪不是自己逃脱至千霞岭,而是被天命教某些余孽带过来的,危险程度可就直线上升了。 苏寒山等人描述了那些精怪的表现,众人心中都有一个判断,大致可以确定,它们背后应该是没有什么主使者的。 只是对于高县令来说,哪怕明知道不太可能,只要有这个标记出现了,还是要上报一下才算稳妥。 “既然如此,那我们松鹤武馆就先回去了。” 苏铁衣本来也没打算让弟子们进入千霞别院,这时正好直接回家。 “高大人,咱们的战绩之中,那些猛兽就按老规矩,当是卖给县衙了,但是这些精怪,我们还是要自己带走的。” 苏铁衣哈哈一笑,“烦请高大人稍微传一传这个消息,有出手阔绰,对赤灵浆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大可以到松鹤武馆来找我们。” 松鹤武馆的众人齐声道别,转身离去。 高县令和雷动天率众还礼,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来时步行,去时也是步行,身上还多了些负重,风尘仆仆,衣裳沾了山里不少污迹。 可是看那群人扬眉吐气,昂首阔步的身姿,仿佛比策马扬鞭,鲜衣挎剑,还要威风。 这回再也不会有人拿他们不曾骑马,来嘲笑他们了。 第五十二章 重回魁首 沧水县繁荣,很多百姓家境殷实,就不吝于到外面去下馆子。 尤其是深秋时节,很多山货上市,附近几个县的猎户、山民,都会到沧水县来办事。 当地人遇到沾亲带故的,谈笑之间,难免就要请上一顿。 所以周家饭馆最近很忙,就算是已经过了寻常午饭的时间,到了下午,依然陆续的有些客人来点菜。 大堂里面的桌椅,有超过半数都坐着客人,说说笑笑,饮酒配菜,喧闹不已。 “客官,您的菜齐了。” 周子凡把一盘红烧鳝鱼段端了过去,托盘夹在腋下,转身进了厨房。 隔壁的大厨房,十几个人还在忙活着,他们是中午才来换班的,精力还比较足。 三四口大锅下面的火没有熄,有的在烧水,有的在炒菜,有的上了蒸笼,有人在拌肉馅,有人在擀面皮,捏饺子。 周家饭馆的饺子是一绝,来的客人基本都要点上一盘,所以要提前多备下来一些。 厨房另一侧的帘布门,卷好之后,高高的扎了起来。 人进了厨房,能直接看到院子里的景色。 腿脚不好的那些师弟师妹,坐在院子里打水洗菜,杀鱼腌肉。 昔日被云袖剑法挑断了手筋,双手抖得不能用力的几个师弟,跟人配合着,脖子上挂一条绳索,两边有铁钩,钩上菜篮子,把菜从院子里运进厨房。 “青青。” 周子凡走到正在添柴的二师妹柳青青身边,弯腰说道,“我来吧,你最近好不容易有些食欲,别被烟熏多了,又吃不下饭。” 柳青青当年也是個矫健高挑的美人,不喜欢胭脂水粉,但很喜欢买衣裳、靴子,练功的时候,像是一只雌豹。 只是她五年前中了王虎楼一腿,被震破了胃,后来虽然愈合了,胃口却变得很小,多吃一点还容易呕吐,人迅速的瘦了下去,面色枯黄,锁骨突出,手臂如皮包骨头一般。 那双原本极有风情的大眼睛,在瘦脱了相的她脸上,反而显得有几分可怕。 最近这个月,大家秘密练习罗摩心法,各自都多多少少有了些进展。 柳青青不但饭吃的多了一点,而且就算吃两块红烧肉之类油腻的食物,也不会吐出来了。 周子凡简直比自己的伤势好转还要欢心十倍,不自觉的就想让她养得更好些。 “我都烧了五年了,早就习惯了。” 柳青青轻轻推他,“你还是等着上菜吧,不急着上菜,就去门口看看。” 他们这家饭馆里面,能去给食客上菜,又不至于影响客人胃口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人。 周子凡又是那寥寥几个人中口才最好的一个,故而他不但要上菜,稍有空闲,还要在门口站着,瞧能不能多招揽些客人。 “行,我待会儿去。” 周子凡拿了个碗,舀了半碗热水吹一吹,准备先喝点润润嗓子。 柳青青挑了挑灶里的柴,面色被火光映红,抬头道:“今天是秋猎的第二个白天,也不知道小师弟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放心吧。” 周子凡蹲下来,小声的说道,“小师弟已经能跑能跳,凭他的功力,就是比黄千里、刘奇峰这些人,应该也不逊色多少。” “我估摸着今年咱们的战绩,要比去年翻上几倍,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冲进前三。” 柳青青担忧道:“可是那些人毕竟比小师弟大好几岁,甚至有人比他大十岁以上,功力可以持平,临战的经验也大不相同。” 周子凡笑道:“小师弟的目标,是表现出我们松鹤武馆有重振的希望,他盯上的是猎物,又不是直接去找那些人报仇,你怕什么?” 他又吹了吹热水,几口喝下肚,重新舀了半碗,放在柳青青身边,便离开厨房,穿过大堂,到门外去了。 路上现在的行人还有不少。 但周子凡看着他们一步三晃的模样,就知道不少人是刚吃过,也就不到那些人面前去碍事。 对街的老黄家酒楼,店里没有几个人,掌柜的和伙计都蹲在门槛外。 瞧见周子凡出来,那掌柜的笑道:“周掌柜的,今天生意又这么好啊。” 周子凡微笑道:“托您的福。” “嗨!我哪有什么福气?” 酒楼掌柜的叹了口气,“我要是有福气,就不至于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喽。哎,你说,他是不是,你们那个店风水特别好啊?” 周子凡只是笑着,不搭话了。 酒楼掌柜的起身走进屋里,刚一转过门侧,到了外面人看不见的地方,就狠狠的呸了一口。 “他妈蛋的一群死残废,抢老子的生意,那些人也不怕这些残废的饭菜,不干不净,吃了拉死。” 掌柜的痛骂了几句,扭头对伙计说道,“我让你请的那个风水先生呢?” 伙计说道:“咱们这附近看风水灵的,都被伱请过了。” 正说着,另有一个伙计从后厨跑来。 “掌柜的,前两天送到黄老爷武馆的那批包子,还有些吃剩下的,再放怕是就坏了,今晚给咱们带回去吧。” “带回去?” 掌柜的瞪大了眼,“只要还没发霉,还没臭,就都能卖得出去,你们一个个的,我工钱少了你们的吗?净想着占酒楼的便宜。” “你们怎么就不跟对面的伙计学学,一群残废都比你们勤快!” 那伙计抱怨道:“没客人,咱们勤快也没用啊。” “哼!” 掌柜的哼了一声,“秋猎快结束了,到时候咱们黄家那些弟子得胜而归,肯定又要大办几场酒席。” “叫掌勺的几个师傅好生想想,筹备一些好菜,到时候送过去,这不就又大赚一笔了?” 这掌柜的是黄家的族亲,虽然只是旁支里一个不起眼的亲戚,但也有些好处。 比如说,黄氏武馆请大酒楼给自家摆宴的时候,这些亲戚主动送过去的酒菜,就算他们主家看不上,也是会收下的,说值多少钱,那就赏多少钱。 黄家反正家大业大,不在乎多点小开销。 掌柜的想到这里,心中颇有几分得意,在大堂里踱了几步,看向对面的周家饭馆。 “仔细一想,周掌柜的他们也不容易啊。” 掌柜的对伙计笑道,“你看他们顶着这种身子骨,起早贪黑,忙活一个月,最后赚到的,恐怕也不一定比得上咱们几场酒席赚下来得多。” 两个伙计都暗自点头,捧着掌柜的话。 掌柜的眼尖,这时看见大街上走过一个在黄氏武馆里打杂的堂亲,连忙喊道:“六管家,这是急着去哪儿啊,这满头大汗的,我这正有碗酸梅汤,来尝尝?” 他连忙打发伙计,去端放凉了的酸梅汤。 那六管家也真是累得狠了,撑着膝盖歇了歇,就被掌柜的搀了进来。 “哎哟,你别拉我,我、我、我有急事!”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六管家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这么不顾身你,要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跟我说,我让我店里伙计们去给你办。” 那六管家听他这么讲,也就在店里坐了下来,喘了喘说道:“我跑了好几个白事铺子了,只怕还是不够。” “你让你店里的伙计到附近去看看,有多少金童玉女,纸人纸马,花圈白幡,全买下来,让店家送到黄氏武馆去。” 掌柜的大吃一惊:“什么,黄氏武馆要办丧,是有哪一位老太爷仙逝了?!” “哪一位?是那一群!” 六管家左右看看,拉过掌柜的,在他耳边说道,“咱们馆主家两个少爷,都死在秋猎里边了!” 这个消息,震得掌柜的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等那几个伙计也听了消息,手忙脚乱的跑出酒楼,准备去找白事铺子的时候,正有个高大魁梧的黑衣壮汉,带着二十多个人,走到了周家饭馆。 “大师兄。” 苏寒山笑着招呼了一声,“秋猎已经搞完了,二叔说,安全考虑,最近你们也都搬到武馆去住。” 苏铁衣大手一挥,豪爽道:“没错,所有人一起,今晚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师弟,师叔,秋猎还没到三天吧,怎么会……” 周子寒上前几步,惊讶道,“出了什么变故,咱们这回的战绩怎么样了?” “变故是有点,晚上详谈,至于战绩嘛。” 苏铁衣嘿嘿一笑,一条手臂高高抬起,身边混着松鹤武馆其他弟子七嘴八舌的兴奋声音。 “这回,我们是第一!!” 第五十三章 纯阳三法 周子凡等人得到了秋猎第一的好消息之后,又听说好些仇家被小师弟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打死。 所有人都兴奋莫名,也起了要大肆庆祝的想法。 不过周子凡却提议,明天大家再搬去武馆,今天就在饭馆里面庆祝。 因为饭馆里,各种食材都是齐全的,而且离集市也近,就算是还想买些什么好东西,来往也更方便些。 苏寒山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就定下了在饭馆庆祝的事情。 周子凡到外面挂了一块牌子,今日不再接待外客,等到饭馆里现有的客人都吃好了,离开之后,时间也还没到傍晚。 苏寒山他们都开始给饭馆里的人帮忙,一起准备晚饭。 就算是平时在武馆不爱说话的左香云,遇上了柳青青等师姐,也好像有了说不完的话题。 这五年里,武馆弟子经常在饭馆和山间来往,跟这些常驻饭馆的师兄师姐们,仍是非常熟络的。 可是往日他们来吃饭,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可聊,最多就是说说自己这一两天的见闻。 他们彼此之间,都不愿意同门的情谊变得生疏,不想产生隔阂,可是却已经有了太多的避讳和拘束。 有时突然想聊到什么话题,又会下意识的要顾及师兄师姐的感受,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而在今天,大家没有了那些约束,氛围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松鹤武馆最好的那些日子里。 苏寒山不喝酒只喝茶,却被茶水灌得好像醉了酒一样亢奋。 直到深夜子时之后,他才被带到后面去睡下了,还有大半的师兄师姐,就直接睡在了大堂里面。 第二天日上三竿,众人陆续起身洗漱,把饭馆里要用到的东西都搬走。 骡马在前,拉着板车,队伍也称得上是浩浩荡荡,回到了松鹤武馆。 松鹤武馆以前在山下的大演武场和弟子住处,都已经被卖掉了,光是武馆内部的房间,当然不够一人一间。 所以要重新分配住房,几个人住在一起,安顿床铺。 周子凡、陈英杰和罗平,这段时间就都要住在苏寒山的房间里。 到了下午,事情终于都忙好了。 苏铁衣喊上周子凡和苏寒山,一起到了后山。 “昨晚吃饭的时候,你大师兄听说你已经领悟了震字诀,就给我提议,说是该把纯阳三法传给你了。” 苏铁衣说道,“但是按照规矩,先在我们两个面前,演示一下你现在最高的内力操控水平吧。” 苏寒山点点头,抬起手来,掌心向前,五指张开,手掌周围起了微风,接着突然发出一声嗡鸣,有一圈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从他掌心向外绽放。 苏铁衣点头道:“果然是震字诀,而且已经掌握得很熟练了。” 苏寒山正要收回手掌,恰好有一片树叶从他面前飘落,引得他心思微动,翻手一指,点在那枚树叶之上,指腹按着叶片,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他松开手指后,叶片完好无损,但无论周边的风怎么吹,那叶片都没有半点被吹动,脱落的迹象。 周子凡走上前,伸手想碰了一下,那片树叶乍然崩碎。 “嗯?” 周子凡一愣,“你这是,隐字诀?” 苏铁衣讶异道:“真是隐字诀,你小子这阵子也进步太快了吧?” “还不算是隐字诀。” 苏寒山搓了搓手指,笑道,“隐字诀的标准,是把内力灌输到某一物体中,在物品落到别人手上之后,只要时间还不算太长,就仍然可以操控那股内力,按自己的心意向某一方向爆发,形成一个奇招的效果。” “我现在还不能做到遥控爆发这一点,只是能让自己那股内力,在触及别人的内力时,主动散去。” 所以,刚才不是他的内力爆发,摧毁了叶子,而是那片叶子本就已经被碾碎,靠内力维持住了外形不变。 内力一散,叶子自然回归碎片的模样。 “那也说明伱已经摸到窍门了。” 苏铁衣这下是真惊到了,“我气海圆满之后,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领悟到隐字诀,你现在才什么年纪,什么功力啊。” “再说你一個多月前,分明才只领悟到第四诀,虽说双腿好了之后,周身经脉得以协调,肯定会有一个厚积薄发,突飞猛进的时期,但也不敢猛到这种程度呀!” 苏寒山笑道:“那就是罗摩心法的功劳了。” 他讲述了自己利用罗摩心法,提前尝试更高层内力技巧的事情。 苏铁衣和周子凡听了,恍然大悟,两人之前都没有想到,还能把罗摩功力这么用。 “我本来还想着,罗摩功力对其他身体好的弟子没什么用处,暂时不用教他们,免得分心,现在看来,也该让他们都学起来。” 苏铁衣自言自语了几句,正色道,“行,先把纯阳三法给你吧。” 他把手上拎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了三本厚厚的书册。 苏寒山本来还以为那小包袱里面是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才是秘籍。 没想到,真就是秘笈本身有这么厚。 “只有领悟震字诀,才满足纯阳三法的入门标准,不到这个标准的,如果学了纯阳三法也是白费时间,甚至还可能反伤经脉。” 苏铁衣说道,“所以之前,我们一直把纯阳三法的秘籍和抄本,都封存起来,整个武馆也就只有你爹和我,还有你大师兄学到了。” “现在终于要多一个人了。” 他感慨了一句,“大约也是松鹤武馆创建以来,能学到纯阳三法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气海六诀,实际上是使用内力的六种发展方向,每一个方向都可以不断研究、升华。 而纯阳三法,可以说就是修行《松鹤纯阳功》的前辈先贤们,在“震字诀”这个方向上,研究出来的一个成果。 苏寒山接过那三本秘籍,翻看起来。 这纯阳三法,分为空中法,水中法,木中法。 分别讲的是,用内力干涉空气、水流和木石之类的事物,要用什么样的干涉方式最省力,什么样的运行过程最简洁…… 干涉事物之后,要使这一部分事物,形成什么样的结构,才能够在所输入的内力有限的情况下,爆发更大的威力。 苏铁衣还做了一个演示。 他伸手虚抓,树叶上、草丛间的露水,就纷纷飞起,在他的手掌前方,汇聚成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 嘭!! 水球飞去,撞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上,使树皮破裂,砸出一个饭碗大小的坑,有几条裂纹竖着蔓延。 树干明显的晃了晃,落下不少叶子。 “刚才我只是单纯的在收摄露水之后,以水为载体,向里面灌输了一部分内力,威力也就只有这种档次了。” 苏铁衣说话间,手掌上重新聚起了一颗水球。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颗水球是中空的,而且内部似乎将水流分化成四五股细流,按照某种规律穿梭运行,互不触碰。 嗤!!! 这颗水球飞出去之后,空气中只发出一声轻响。 但是那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直接被打出一个前后透亮的窟窿。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贯穿那棵树之后,散开的水滴,还把第二棵树也打得坑坑洼洼。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水球的整体破坏力,比之前那个水球大了不知几倍。 第五十四章 小雪初至 “操控两个水球的过程中,我用的内力是相等的。” 苏铁衣解释起来,“第一个水球只需要塑造成球形,在这个步骤花的内力比较少,所以之后灌注进去的内力比较多。” “第二個水球,内部结构比较复杂,在这个步骤花费的内力较多,最后能够灌入进去,推动它飞行、引爆的内力,大概只有第一个水球内部所蕴含的四分之一。” “可是,第二个水球引爆后,杀伤力明显比第一个水球大,这就是雕琢事物内部结构的作用了。” 苏铁衣其实不太擅长教导别人,但是苏寒山理解得很快。 这让他想起了前世在学校里面玩的那些物理实验。 相同的材料,平常发挥不出什么用处,可只要经过人为调整,遵循了某种物理规律,就能够产生令人惊奇的效果。 难怪这三本秘籍厚到这种程度,这里面不但有关于纯阳功内力规律的总结,还有相当多的实操指导、图纸剖析啊。 换算一下,等于是前世从一个纸上谈兵的普通高中生,成长为一个有大量实践经验的爆破专家,所需要的知识储备。 好在以苏寒山现在的功力水准,也就只够学“空中法”这一部分。 他只需要先通读、背熟三分之一的内容,然后进行日复一日的练习。 只有通过足够多的练习,才能避免内力干涉空气的过程中那些无意义的浪费,才能更快的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然后才有资格,去尝试把这些手段,运用在实战之中。 “可是,要完成这些复杂技巧的练习,每天所耗费的内力精力和时间,恐怕要占据所有的白昼光阴。” 苏寒山说道,“那我每日能够修炼内功的时间,就要比以前少得多了。” 他手腕上的太极图,上一回开启,是在他测出自己内力修为达到气海大成的时候。 最近他也有思考过,如果这个太极图不是一次性用品的话。 那么下一次开启穿越功能,可能就是在他的内功境界,达到一个新台阶的时候。 气海圆满,或者天梯境界? 但,就算不考虑太极图这个神秘宝物的存在,光是以大楚王朝的主流武道观点来讲。 技巧终究只是辅助,内功修为才是根本。武道境界的提升,才能带来全方位的蜕变。 习武之人对于时间的安排,基本都是在内力修为陷入瓶颈的时候,才会把揣摩技巧,放到首要的位置上。 苏寒山现在十七岁,正是修炼内功的好年华,之前因为双腿刚刚痊愈,又要参加秋猎,才费心揣摩技巧。 而现在,松鹤武馆已经重现振作之势,他本人似乎也更应该抓紧时间,趁着这个内力修炼还没到瓶颈的阶段,全心全意的修炼内功才对。 周子凡和苏铁衣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周子凡感慨道:“小师弟虽然年少,但对自己的修炼规划,实在是比很多前辈都要清晰,还记得当年我在你这个阶段时,对自己的修炼方向也是糊里糊涂的,全靠了师父的监督指导。” 他话语一顿,带着一种自豪,“但你小瞧了我们师门的前辈了!” 苏铁衣道:“谁说技巧和内力的修炼不能兼得呢?” “你在反复练习空中法的时候,内力的品质,就会自然而然的得到淬炼,强度也会增长,甚至内力上涨的效率,会比练松鹤纯阳功更快。” “所以纯阳三法,不仅仅是实战的技巧招法,更是松鹤纯阳功的进阶内功心法。” 苏铁衣继续拿自己举例,“像我,当年练成空中法之后,内力的特性都跟《松鹤纯阳功》有了极大的差别,不再仅仅是醇厚绵长,而是带有催化爆破的奇妙效力。” “千霞别院里,我能镇住那帮老东西,就是因为我把家里压箱底的一批紫雷火药也带上了。” 紫雷火药,是天都郡的道士炼丹的副产品,所用到的材料,在外地都不常见。 尤其是其中掺有天都郡特产的地肺精铜,放在雪岭郡这块地方,简直是有价无市。 松鹤武馆最昌盛的时期,近乎能代表整个沧水县的武人体面,苏朝东也只舍得寻门路,买了那么一斤,攒在家里。 这种火药性质殊胜,用一般的火焰灼烤,不会产生半点变化,更别想将之引燃。 偏偏遇上了纯阳三法时,能如虎添翼,相得益彰,堪称是天作之合。 若别院中的大战真的爆发,苏铁衣用上紫雷火药,招式威能大涨,就算是被围攻,只怕也能拼死不止一个对手。 苏寒山听到了他们两个的讲解之后,心中也再无疑惑,就在这后山盘膝坐下,仔细研读起来。 读着读着,他也明白为什么自己目前只能练空中法,二叔却要把三本秘籍都给自己了。 因为这第一本秘籍之中,有不少注释,提到要联系后两本秘籍中的某些图样、实例,才便于理解。 这一天直到晚上,苏寒山才把空中法看了一半。 到第三天的时候,才算把整个空中法翻阅了一遍。 但他看得非常认真,可谓是逐字逐句,边看边念,第一遍看完之后,脑子里已经有了不浅的印象。 等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本厚如字典的秘籍,彻底背了下来。 如果放在前世,就算有老师长辈的监督、催促,苏寒山也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是这一世,除了内功带来的饱满精力之外,五年的轮椅生活,也已经为他磨砺出了极强的专注和耐性。 当然,比起枯燥的背书生活,他还是更喜欢实践的乐趣。 在找大师兄帮忙检验过,确定他背诵得一字不差,记忆没有错漏,苏寒山终于可以开始实操。 后山成了他的演武场,不知道多少草地、树木、山石,受到了他的摧残。 武馆里面几十个人练功的响动,每天也都从半山腰传来,陪伴着他,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九月,十月,十一月。 天气冷了,十一月初三的这一天,还下了一场小雪。 以前,雪岭郡往往十月中旬的时候,就会开始下雪。 这三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山阳郡气候的影响,都要到十一二月,才会有几分雪色。 苏寒山站在后山的泉水旁,暂缓了练习,看着青灰色的天空云层间,飘下来冰凉沁心的细雪,心情大好,不期然的想要念几句古诗。 只是还没等他想起什么合适的句子,左香云就跑了过来。 “小师兄。” 她脸上表情还算平静,步子却很匆忙。 “田师兄回来了,他护送的雇主家的一批货,被土匪劫了!” 第五十五章 分工周全 田师兄名叫田远,也是武馆弟子中较出色的一位,实力与陈英杰旗鼓相当。 秋猎之后,松鹤武馆的战绩果然让原本的困境大为缓解,之前的十位师兄的雇主,都连忙续了约,价钱还重新商定了一下。 而且,又有不少别的雇主找上门来,其中也不乏五年前曾经跟松鹤武馆有过合作的,相互也算是比较知根知底。 田师兄他们四人,就是半个月前,被这样一个“老熟人”请了去。 没想到这才半个月,事情就出了纰漏。 苏寒山来到正厅的时候,只见二叔和大师兄都在,田远师兄他们四人身上受了些轻伤,包扎之后,也在厅内陪同。 那位老熟人韩掌柜,态度倒是很不错,虽然损失了一批货,但并没有显得咄咄逼人,急于要松鹤武馆负责善后赔偿等等。 他自己身上也有些狼狈,双手握着苏铁衣一只手,还在反复的感谢田远师兄等人的救命之恩。 看来他应该是被那些土匪吓得不轻,但听他的意思,多亏有田师兄等人护卫,领着他和他家的伙计逃了出来,没有一人重伤或丧命,已经十分庆幸。 “沧水县,怎么会有土匪?” 苏寒山有些疑惑的在大师兄身边问了一句。 在他的印象里,从他出生开始,沧水县就没听说过有什么成规模的土匪的踪迹。 五大武馆的势力,坐镇在县城居民区和山野的交界处,内里又有县衙总计四百名捕快,日夜巡逻治安,使得附近根本没有土匪能够活得下去。 就连周边几個县,土匪的消息也比较少。 “不是我们县内,他们是在沧水县和石壕县的交界地区,遇到的土匪。” 周子凡低声解释道,“我看应该是从山阳郡那边过来的。” “九月份的时候,我在饭馆里就听说过,随着大股难民向北而来,山阳当地的那些匪寇,也有不少人向外流窜。” “难民赶路艰苦,土匪却大多体格凶悍强劲,往往赶在难民前头,在一个个村镇县城肆虐而过。” 就在他给苏寒山解释的时候,那边韩掌柜也被安抚下来,先去休息休息。 正厅里只剩下自家人,有些话就好说多了。 “韩掌柜这个事情,是咱们武馆有了重振的希望之后,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麻烦,一定要办得稳妥。” 苏铁衣说道,“不管他自己是什么态度,我们是绝对要按照规矩赔偿的,子凡,现在是你管账,你看咱们要多久才赔得出来?” 听到钱这个话题,大伙都是愁容满面,田远师兄等人更是叹出声来,低下了头。 没想到,周子凡给了他们一个好消息。 “现在就可以赔。” 周子凡说道,“这阵子我们受到师叔相助,秘密练功休养,需要购买的药物减去了不少,这方面的开支,远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了。” “作为秋猎第一,为百姓驱兽,官府是有一笔赏银的,加上秋猎的猎物,除了赤火蜂巢外,已经全部售出,我们现在账上的银子,可以直接赔得起韩掌柜的损失。” 苏铁衣精神一振:“好!” “不过赔了这笔银子的话,咱们的饭馆,是必须要重新开业了。” 周子凡说道,“九月多到现在十一月,那三家也过了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咱们开业的风险已经没有那么高。” 苏铁衣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随即骂道:“这帮不长眼的土匪,伤我们的人,还害我们又变穷,老子要亲自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个丢到怒沧江里去!” “等等!” 周子凡连忙劝了一声,说道,“按田师弟他们的描述,那帮土匪里面并没有什么高手,让小师弟带人去,应该就可以把他们拿下了。” 苏铁衣说道:“那我去更快呀!” “师叔你另有要事。” 周子凡眸光转了转,说道,“高县令对赤火蜂巢很感兴趣吧,开的价也算是厚道了,只是师叔你还想再等一等,所以之前没有急着答应他。” “现在你就派人给县令传个信,答应了赤火蜂巢卖他这件事,前提,请他今天晚上邀另外四家武馆的馆主,至县令府中做客,畅谈到天明。” 苏铁衣有些疑惑:“谈什么?” “武馆馆主和当地县令这种身份,能谈的太多了,高大人能轻易想出一千种理由,这个就不用我们帮他费脑子了。” 周子凡叮嘱道,“等四家馆主都到了,让县令府上的人来通知,然后师叔你再带着赤火蜂巢过去。” “记住,师叔伱要收敛气息,不要去前面他们会客的地方,在后院里面,跟高大人的管家聊蜂巢的事情就行,谈妥之后,你就坐那喝茶赏景,确保那几位馆主不要有人半途离席。” 苏铁衣点点头,出门去找人传消息。 “大师兄这么安排。” 苏寒山问道,“觉得这次劫货的事情,是某一家武馆设的局?” “当年我们能忍下来,他们也必然能忍住,等待更好的时机,不会弄这么粗疏不稳妥的手段。” 周子凡喝了口茶,“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众人各自点头,明白了他的用意。 苏寒山却又道:“同为天梯境界,二叔又不是走轻灵路子的,真能完全瞒过那帮人吗?” “县令对雷、黄两家地方豪强,试图把持县衙的行为,也早有不满。” 周子凡对小师弟的敏锐很满意,笑道,“五年前,如果不是横生巨变,高县令已经把我们松鹤武馆的势力,引入县衙,结成盟友,以便他发挥自己的手段了。” “现在,他又有跟我们修复关系的表态,我们何不顺势而为呢?” 苏寒山想了想,忍不住说了二叔一句坏话:“拉拢盟友这种事,让二叔负责,感觉不是特别稳。” “但这个开端,必须师叔去,才有足够的分量。” 周子凡笑道,“后续的事情,我会跟高县令那边对接的。” 苏寒山放下了心。 五年前,苏朝东还在的时候,武馆里很多事情,都已经会去参考周子凡的意见。 管账理财,甄别盟友,使些不温不火的手段提高威慑等等。 在这类的事情上,大师兄不但可以吊打二叔,经验细节也比苏寒山强太多了。 “那我就负责带人去解决那帮土匪吧。” 苏寒山对田远说道,“田师兄,你们先去休息,等那边确定四家馆主已赴宴,我们再出发!” 第五十六章 土匪二虎 孤月当空,夜色冰冷,山林间似乎有狼嚎传来。 田师兄引路,把众人带到了之前被劫走货物的地方,然后陈英杰等人搜索周围的蛛丝马迹,逐渐梳理出那些土匪带着货物离开的路线。 他们在一座矮崖之上,看见了百余丈外,隐隐约约的火光。 “半夜生这么多火堆,太容易暴露了吧。” 陈英杰疑惑道,“这些土匪,难道一点脑子都没有?” 苏寒山眺望了片刻之后说道:“也许其中有诈,你们留在这里,我先靠近过去看看情况。” 他话音刚落,就从矮崖上一跃而下,脚尖点着并不算太陡峭的崖壁,步步缓冲,如履平地的没入下方的林子里面。 很快,他就靠近了那片有火光的地方,悄然藏身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中,朝那边观望。 土匪的人数,大概在六七十人左右,足足升起了十几个大火堆。 每一个火堆边,都有缺口参差的瓦罐、铁锅,用木架铁丝悬挂着,正在煮汤。 土匪们围着火堆取暖,眼睛都盯着那咕嘟嘟的热汤,时不时伸出手来,对着火光搓一搓。 他们身上套了很多件衣服,看着有些臃肿,应该是非常保暖的。 可苏寒山细细看了一会儿,就发现这些人穿的每一层衣服,都是破破烂烂。 不知道沾了多少汗渍、尘土,才变成了这么统一的灰黑色,在火光下黑得发亮。 到了冬天,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必定又重又僵,偏偏还保不住多少热气。 晚上如果不生火的话,一觉起来,可能就有人要走不动路了。 “汤快好了,大伙都听我说两句。” 土匪里面,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同样的灰黑色衣服,不过戴了一顶灰黄的狗皮帽子,可能是洗过,看着比别人还体面些。 “我知道,大伙好久没闻到这么咸香的肉味,恨不得每個人吃他两三大碗,可是这批火腿,白天劫回来的时候,已经直接用火烧皮,刮着切着,吃了一顿,剩下的不到一半了。” 这个人应该是土匪头子,满脸络腮胡,看不清五官,但身材高大,声音洪亮。 “我们是饿了一路了,都该知道挨饿的滋味,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这样的好事,所以这些火腿,一定要省着些吃。” “晚上做汤,大家每人吃三四块肉,两碗汤,喝个水饱,绝对不要抢着捞肉。” 土匪头子说话间,自己用一根尖树枝,陆续到瓦罐里面叉出了三块肉,放在自己的破碗中。 “我晚上就吃这三块了,你们都看着,绝不多吃一块!” 他话音刚落,土匪里面就有人应和起来。 “二虎哥放心,我们不抢!”“我们都听二虎哥的。” “白天那个肉其实又硬又咸,害得我后来灌了好多冷水,炖汤好啊,滋味都在汤里,汤比肉好吃。” “去你大爷,白天就数你吃的最多!” 众人笑闹起来,土匪头子也笑了。 “好了,汤太烫,喝的时候也小心些!” 土匪头子坐下去之后,众人开始分食肉汤。 有几个人凑到了土匪头子身边,说起话来。 苏寒山见了,运转罗摩功力,耳朵微微一动,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几个人身上。 “……真就三块,也太少了,二虎,你吃我这个!” “不用,说三块就三块,不准让来让去,不然嫂子她们肯定要把吃的,让一份给小的了。” 土匪头子感慨道,“嫂子她们,也该好好补补。嘿,这个肉炖的真香啊!” 旁边人说道:“那是!我以前家里也腌过火腿,我告诉你们,今天弄到的这个火腿,全部都是上品货色,就算是以前没闹饥荒的时候,就我们井儿庄,也没谁舍得买来尝尝。” 有个带黑皮帽子的,吃得最快,肉块一口一个,汤也灌下了肚。 “依我看呐,咱们也不用省到这种程度。” 他一边去瓦罐里舀汤,一边说道,“这阵子我四处转悠,也都打听过了,这附近的几个县,可到处都是富户啊。” “这一批吃掉,咱们再抢一批,根本不愁断粮。” 土匪头子才吃了一块肉,正吸溜着汤上的油星子,连忙咽下去,道:“不能这么想。” “那些有钱人都请保镖,请护院,像白天送火腿的人里,不就有好几个身手厉害的,我看六叔老八他们身上被打肿了,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咱们要是频繁的去抢,吃的到手了,人死了,那……” 土匪头子叹着气,又摇摇头,“咱们整个井儿庄就剩这些人了,最好不要再死人了。” 黑皮帽子那人说道:“那我们不抢那些有护院保镖,伙计家丁的不就好了?” 旁边人一愣:“水牛,伱要抢穷人啊?” “他们算个屁的穷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啊。” 黑皮帽子急道,“每一家都有肉啊,鱼的,挂在院子里,那还能算穷人吗?” 旁边又有人迟疑:“咱们以前可都是好人家,逃难出来,虽然当了土匪,也都不抢穷人的。” 有人噗嗤笑道:“说的好像想抢就能抢到似的,路上那些穷人连泥巴都吃,咱们能从他们身上抢什么,抢一身泥?抢他们那上秤不到四两重的一身骨头?” 他说到这里,几个人却突然都沉默了一下。 就连那个黑皮帽子,看着碗里泛油光的汤,也抿了抿嘴。 人骨头也不是不能抢,虽然他们这群人没抢过,但这一路上把人拿去煮汤吃肉的事情,他们也实在是见惯了。 “总之。” 黑皮帽子把剩下半碗汤离鼻子远了点,说道,“我们抢他们,就不用跟什么护院拼刀子,不用受伤死人,而且抢了之后,给他们留点,也不至于把他们饿死。” “以前庄子里头那个老和尚不就说过,活人越多越是好事,我们这么干,大家都活了,大好事啊!” 土匪头子小口喝着汤,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点了点头。 林中的苏寒山思考了一下,悄然退走。 他一个人,肯定堵不住六十多个人,还是通知陈英杰他们一起来,才能把这伙人全部抓住。 虽然松鹤武馆只来了二十几个人,但是他们已经知道这伙土匪的水准、来历,当然颇有自信。 潜行靠近之后,众人也不急着发动攻势,而是先分散开,在林子里做了一个包围圈。 这时候,在火堆旁边慢吞吞嚼肉的土匪头子,突然抬头。 “不对劲。” 他站起身来,看向四周。 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几只鸟从林子里面飞起来了? “林子里有人!” 土匪头子大喊一声,“拿刀,能打的站在……” 风声骤然响起,从林子里面呼啸而至,打断了土匪头子的喊声。 附近的几个火堆,发出呼啦啦的声响,红艳艳的火光拉长,如同一条条火舌,吹向土匪头子所在的方向。 苏寒山的身影,已经从火光上空掠过,一掌抓向那个土匪头子。 第五十七章 全部生擒 土匪头子应变很快,大刀在手,双手举刀,刀刃向上。 苏寒山那一掌却毫无迟疑地按了下来,手掌直接砸在大刀刃口之上。 当!!! 只听铿锵一声,土匪头子向后翻滚出去,砸断了一根搬来当凳子的朽木,碎屑飞溅,尘土四起。 苏寒山落地时,右边的土匪才刚要去拿刀,被他一脚踢中小腿,身体向前扑倒,随即胸口又被苏寒山的膝盖撞到,整个人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下,向后跌去。 左边的土匪大喊一声,挺刀向前捅来。 苏寒山身影旋转,左手捏住刀背,右手抓住这个土匪肩头,顺势抡了半圈,将他远远抛出,砸翻了三四个刚要起身的匪徒。 空中呼啦一响,火光散乱。 黑皮帽子从火堆里抓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桩子,将火势最烈的一头,对苏寒山撞过来。 苏寒山右掌直接向前一抓,分毫不避火焰。 那团火光,立刻四分五裂,木头也一块块炸裂开来。 黑皮帽子感觉焦炭的气味,刹那间扑入口鼻,陡然无法呼吸。 那只破开火焰和木头的手掌,裹挟着烟尘,盖在了他下半张脸上,手指锁住两颊,将他举上半空,投掷出去,又砸倒了另一個方向的几名土匪。 这一系列变化,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六十多名土匪,还有大半没来得及站起身,就看到他们之中最敢打敢拼的几个,都变成了滚地葫芦。 土匪头子这时才刚爬起,眼神左右探看,手有些抖。 那宽厚雪亮的刀身之上,竟然被硬生生的按出了一个锋刃内卷的缺口,缺口的大小,刚好跟人手掌的宽度差不多。 他眼神往前一飘,瞳孔微缩,注意到苏寒山的双手之上,竟有墨绿色的细腻鳞片,在这夜色、孤月、火堆的交错光影中,熠熠生辉。 那正是翠君神。 苏寒山不懂得巴蛇吞象心法,无法用这套神兵凝聚猛毒,若以纯阳功灌注其中,所能得到的内力增幅也不多。 但是,光凭这套神兵本身的材质,就已经是一套不可多得的宝贝。 无论是清心警神的效果,还是硬抓利刃的坚韧程度,都让苏寒山很是喜爱。 本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心思,今晚他出来追查土匪的时候,就特地把这双手套带上了。 “你们快跑!!” 土匪头子对那些手下大吼一声,自己则已经向前杀出。 他脚步蹭地,双手握刀,一步一刀,刀刃刮过地面,脚步交错之间,已经掀起大片尘土。 俗语有云,风从虎,云从龙。 此人一套刀法施展出来,在五六步冲杀的过程之内,就人为的制造出一种狂风护身,尘沙随行的气势,真如恶虎出洞,咆哮山林。 就算是寻常功力比他高出三四转的人,一个不慎,也会被他的打法震慑住,吃个大亏。 苏寒山眼中也露出少许意外的神色。 按田师兄他们的描述,土匪头子是实力不济,才会在以众欺寡之时,还被他们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看来,假如土匪头子当时就施展出这套刀法,韩掌柜和那些伙计,是绝对逃不了的。 就连田师兄他们几个,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有可能逃离。 叮!! 苏寒山左手破开尘土,大拇指与另外四根手指,形如鸭嘴,夹住刀刃。 刀刃却豁然一抖,如同在刀身上抹了油,滑出掌控,抬高三寸,平削过来。 苏寒山左手向上极速一抬,手背撞在刀身向下的一面。 说时迟那时快,他另一只手已经如同电光火石,雷公落锤,也砸在了刀身之上。 左手在靠近刀尖处,右手在刀身中段,上下两股力道交错,迅猛疾烈,立即将这把大刀从中折断。 土匪头子手上只剩断刀,还要变招时,惊觉墨绿色的影子一翻,落在自己双手的手腕、小臂、手肘、肩头。 哒哒哒哒哒哒!! 快如连珠,眼花缭乱的刚劲短打,不但在弹指间使土匪头子双臂失去知觉,更打散了他竭力提运的内功。 土匪头子感觉自己突然空了,所有的力量离体而去,散失在这片广袤冰冷的天地里,等他脚下被苏寒山稍微一踢,便半跪了下来。 苏寒山夺了那把断刀,压在他脖颈之上,喝道:“全部听好,弃刀投降,可以活命!” 土匪头子一个激灵,好像又因为这个声音而清醒过来,嘶吼一声,就把自己脖子往刀刃上撞去。 那把断刀却突然离位,只有刀柄回转,侧击在他脑壳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恍惚看到林子里面跳出了不少人,截断了大伙的逃生之路。 随后,土匪头子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片刺眼的光闯入他眼睛里面。 “嘶!” 李二虎偏过头去,尽力背着光,眨了眨眼,感觉眼皮又酸又涩,还黏糊糊的,很想伸手揉一揉,却发现手被绑在背后。 “二虎哥,二虎哥你醒了!” 周围传来好几声呼喊,都是熟悉的声音。 李二虎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适应了光线,睁眼看去,发现他们这帮人,应该是被丢在了一个院子里面,所有人都被绑着手和脚。 天上这么大的太阳,现在应该已经是中午了。 “你们……昨晚都没能逃得掉吗?” “一个都没跑得掉,大伙全被抓来了。” 李五牛因为水性好,被庄子里的人叫成水牛,这时候他那顶蛮爱惜的黑皮帽子也不见了,露出乱糟糟的头发。 李二虎看着他那团油腻的头发,发了会儿呆,耳朵里也没把几个兄弟的问话听全了。 不过,李二虎的视线移开的时候,扫过院子里大家伙的脸,就看出了满是沮丧恐慌的感觉。 “……土匪都是要杀头的,但是听说死前能有一口断头饭,唉,要是能吃饱了上路。” “不一定会杀头。” 李二虎打断了身边那群人的话,振作起来,低声说道,“你们仔细看看,我们好像都没有受什么重伤,说明那帮人下手是有分寸的。” “官府抓人,哪会顾及咱们的死活,直接砍了丢在山里,还省得以后费劲挖坑去埋。” 李二虎说道,“我以前听过,有那种大户人家,会抓体格还行的难民去做家奴,而且不在官府那边留册子,比平常的家奴还不如。” “我看这帮人,可能也是这个心思,虽然做这种奴才肯定……” 他话还没有说完,院子外面走进十几个人来,有男有女,身上都配了刀剑。 这些人一进来,明显眼神巡视了一会儿,然后就去拉扯那几个老嫂子和小丫头。 李二虎的脑子里一下懵了。 对了,抓奴才! 听说新抓的奴才,要是能活过一两个年头,都是要跟原本养熟了的奴才配成对的,那些大户人家惯会这么干。 可要是新抓的奴才,本来就有妻儿老小呢? 这些嫂子妹子的体格,还有小丫头们,能活到这里已是千辛万苦,肯定都是干不了什么重活的,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养了白费米饭,只会…… “不要啊!!” 院子里的土匪们挣扎着,发出了悲鸣。 第五十八章 求个兵强马壮 院子里嘈杂喊叫的声音,传到了大厅之内。 正在商议事情的周子凡立刻往院外看去,急走了两步,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以为我们要杀了这帮人。” 柳青青摇头道,“解释了他们也不听,干脆敲晕了,先把这些妹子带去洗洗吧。” 周子凡道:“即使是女子,能逃到这里来,必然也非常顽强,你们要小心,别出了什么纰漏。” 柳青青已经转身离开,挥了挥手,道:“放心吧,趁现在太阳好,不然稍晚些,天气冷,只怕又把她们冻着了!” 周子凡回到大厅中,继续刚才讨论的事情。 “武馆门派对付土匪,要么直接杀了,要么扭送到官府处置。” 周子凡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即使如你所说,他们这群人算是有底线的,送到官府,几个头目也肯定是个斩立决,剩下的至少都要服苦役。” “你把他们全带回武馆来,还安排他们妻女去洗漱,究竟是什么用意?” 他不觉得小师弟会是一个不考虑自家现实情况,乱发善心的人。 “大师兄,二叔,你们细想。” 苏寒山说道,“这帮人劫去的上品火腿,已经全被他们乱切过了,回收也没什么价值。” “如果再把他们都送去官府,那咱们赔给韩老板的那笔银子,就完全不可能找补回来了。” 苏铁衣脸色微变:“你不会是要把他们养一养,找机会卖给那些豪族吧?咱们武馆虽然不说高风亮节,但买卖人口这种事情……” “二叔,你想哪儿去了!” 苏寒山提高音量,连忙打断了他,“我只是想把他们收为武馆弟子而已。” 苏铁衣和周子凡脸上都露出思忖之色。 “这帮人确实是有底线,有情义的,这一点是前提。” 苏寒山说道,“然后再看我们武馆,全馆加上大师兄他们,只剩下六十余人,即使日后大师兄他们的伤都能调养回来,这個人数比起其他几家来说,劣势还是太大了。” “如果我们现在招收新弟子,再从头开始培养的话,没有三四年的时间,肯定养不出什么气候来。” “可是山阳郡那边,数十万难民的队伍,已经快要涌入雪岭郡腹地,几个月后,我们这几个县的时局,定会有不小的动荡,难保不会被另外几家寻到机会,向我们发难。” “综合考量下来,收服院子里这帮土匪为我们所用,是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苏铁衣迟疑道:“压住这帮人不敢闹事,慢慢训练,我是有把握的,可是,咱们养不起吧?” 周子凡肯定道:“确实养不起。” 要是松鹤武馆现在真有多养六十几个人的余裕,那早就赶紧招收新弟子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个好处了。” 苏寒山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悠悠的说道,“这帮人可是土匪啊,把他们的妻女养在武馆之中,然后我带他们出去,做他们的老本行。” “让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能顺便在战斗之中,磨砺自己的武功,岂不是一举多得?” 周子凡考虑着说道:“伱肯定不会抢平头百姓,但你如果去抢地方上的豪强,且不说难度的问题,消息走漏出去的话,我们武馆的名声可就毁完了。” 说到底,武馆的生意,基本都来源于那些豪强大族,往来富商。 就算不上赶着跟这类人打好关系,也至少该按照行规,不要主动去挑衅人家。 “我也不抢富商。” 苏寒山早就想过这些东西,对答如流,说道,“我准备,抢土匪!” 山阳郡的土匪之多,天下闻名。 早在梁王叛乱之前的太平年月,那边就盛行所谓“绿林道”的规矩,连很多郡县官吏,都专门研习,讲得头头是道,方便跟绿林中人往来。 三年大旱之后,像李二虎他们这样半路出家的土匪,当然是多了很多。 可要论起行动之狠辣,收获之丰厚,还是那些专业的老匪,普遍要更胜一筹。 九月份的时候,周子凡就已经在饭馆里面,听说过附近几个县,都有土匪活动的消息。 那些消息之中,单独一伙土匪的一次洗劫,收获都要比李二虎他们的小打小闹多上几倍。 抢土匪这个提议一拿出来,苏铁衣和周子凡都颇为意动。 倘若这个事情能多做几次,松鹤武馆不但能养活这多出来的六十几人,也许还能进一步的壮大。 至于别人会不会质疑这些物资的来源,等到真正壮大,敢于暴露自己的实力之后,些许质疑也就无所谓了。 “就算是黑吃黑,名声也不好听。” 周子凡沉吟道,“你这个想法是可以的,但是还得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院子里那些人,以后要成为我们武馆弟子的话,行事的时候也要注意。” 苏铁衣笑道:“院子里那帮人无所谓,别人看土匪,本就没那么在意土匪里的小喽啰,他们又脏乱成那个样子,到时再稍微抹点灰,只要别主动报自己的名字,就全然不用担心。” “但是,小山你要做土匪头子的话,旁人对你们整支土匪的印象,有七八成都会凝聚在你身上。” “你这个假身份,就一定要做得跟你的真实身份,有巨大差异。” 苏寒山点头应声。 “改变身份的事,我也有一点准备的。” 苏寒山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手指屈伸,手掌似乎在轻微的揉动。 过了约有一刻钟之后,等他放下手来,已经是全然不同的一张面孔。 他的两条眉毛比原本浓密了很多,眉尾如刀,眼睛也更大了些,颧骨比他原本的脸型略高,鼻梁隆起,显得更有肌肉紧绷的感觉,还长了一大把络腮胡子。 要不是周子凡亲眼看了他坐在那里捏脸的全过程,绝对看不出这是自家小师弟。 “你什么时候学的易容术、不对!” 周子凡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是罗摩心法?” “有一大半是罗摩心法,多出来的眉毛和胡须,还有眼距的变化,都是靠罗摩功力催生调整,但颧骨和鼻梁,还有两颊的肌肉,是混了纯阳功力调整的结果。” 苏寒山捏了捏自己的脸,翻手取出一面早就准备好的小铜镜,笑道,“这可比易容真实多了,调整完成后,只要耗费微量内力就可以一直保持住,做任何表情都很顺畅。” 周子凡无奈道:“你这阵子苦练空中法,居然还有空研究这种小把戏?” “反正都是操控内力的技巧,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苏寒山清清嗓子,捏住了自己的咽喉,说道,“等我再调整喉咙,修改一下嗓音。” 他这句话说的很慢,说头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正常音色,后面几个字就变得有些尖,接着又陡然变得很低哑。 等到最后“嗓音”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种浑厚有力的声线。 周子凡看着他完成了变化,初时微笑,接着却蹙眉不语,总还是觉得小师弟的伪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嫩了!” 苏铁衣开口,一语道破。 苏寒山的皮肤太嫩,不够粗糙,肤色又白皙,就算长相显得很粗豪,也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哪里别扭。 “罗摩心法调整不了肤色,但你可以让你自己多几道皱纹。然后……” 苏铁衣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很快拿出来两个小盒,还有一把粗布包裹扎紧的大刀,“这是我当年行走江湖用的小玩意儿,把药粉和药膏调匀,抹在脸上和手上,可以改变肤色,六个时辰之内,不怕汗水雨淋。” “六个时辰之后,颜色会变淡,你再给自己抹一下就行。” 苏铁衣嘿嘿一笑,又把那柄大刀递过去,“当年雪岭郡有个独行侠盗,铁肩担道义,侠名传千里,为人光明磊落,风流倜傥,气度不凡,自称铁孤帆。” “你伪装用的这个身份,可以说是他的传人,就叫铁江流,怎么样?” 第五十九章 铁江流的开端 李二虎这群人之中的妻儿家小、残疾体弱者,被拉出来,洗漱换衣,吃了两顿饱饭之后,周子凡就出面了。 他软硬皆施,让那四十个粗蛮的汉子,看看自己那些无力作战的同伴现在的待遇,然后又说说本该被送到官府那边处置的下场。 很快,李二虎等人就已经主动表态,要听从武馆的命令行事。 不过,抢土匪这个事情,也是有讲究的。 敌人的人数、战力怎么样,怎么找他们藏身的窝点,这都需要时间去揣摩。 苏寒山抓了李二虎他们之后,第三天,就带着这四十人从家里出发,去了隔壁县。 先是探听消息,顺着被抢过的地方,尝试摸索那些作案土匪的实力、踪迹。 然后他们才开始进山搜寻。 干粮加上猎物,每天混个水饱,如此花了五六天的时间,苏寒山才靠着自己的敏锐,察觉出了山林间的异样,逐渐确定了一伙土匪的藏身之处。 那是一座山洞,洞里土匪的人数应该在三十人左右。 这伙人作案的时候,非常老练狠辣,是在正午最热闹的时候动手。 他们选了两家相隔不远的大酒楼和当铺,把客人、主家,全部乱刀砍死,尸体丢上街道,引起骚乱,抢到大批的食物财货之后,又用后厨的干柴木炭,当铺里的书籍字画等等,放了两把火。 衙门捕快赶到时,急于灭火,只跟这伙匪徒匆匆接战片刻,就被他们跑了。 从下手的规模以及动手的整個过程来看,这伙人经验虽足,实力却并不是很强。 苏寒山还是谨慎为上,直等到深夜,抓了两个望风的,仔细盘查一番,确定这伙土匪中,只有两个头目超过了气海小成的水准。 又问出这个山洞内部,原来还有通向山体另一侧的道路,是土匪们留下来的生门。 苏寒山当即分兵,自己带十个人,从山体另一侧的那条路进去。 让李二虎带人在这边等着,听到里面有动静,再从这边杀入。 李二虎等了约有三刻,听到里面的厮杀喊叫,立刻带人冲了进去。 这座山洞被土匪们选中的时间不长,里面只是草草的打扫过,并没有多少人工开凿的痕迹。 只在岩石缝隙间,每隔一段,插着一两根火把,为山洞里照明,倒也并不显得昏暗。 李二虎带人冲进来的时候,十几个土匪正要往外逃,一瞧见外面人多势众,居然当场给跪了。 兵器被他们胡乱丢掉,七嘴八舌的求饶,吵得人耳朵疼,还在不断的磕头。 李二虎在县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听说过这伙土匪的狠辣,现在看他们居然这么惊恐,心中有些狐疑,让人先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押进里面去。 山洞内部很宽敞,到处能看见稻草兽皮,还有一些成套成套的桌椅。 但是现在,食物的残渣散落在地上,酒坛酒碗破开,那些桌椅变成了一堆堆残破的木料,悍匪的尸体压在木料上,血水染红了大片的干草。 有的尸体没了头,有的尸体被砍成了两截,还有的尸体,胸口前后透亮,伤口全都平整得很,显然是高手所为。 李二虎甚至能想象到,那一道身影突然杀入洞窟,刀光如电光般闪烁,别人只听到大刀翻飞,切断人骨的声音,顷刻之间就已是遍地残尸。 也难怪那剩下的十几个土匪会那么惊恐。 或许,这些看起来全都没能走过一个照面的尸体里面,就有这窝土匪的头目在。 李二虎忽然有些庆幸,好在当初苏寒山去抓他们的时候,手上没带刀,否则的话,恐怕…… 也不对,以苏寒山的武功,用不用刀,哪有那么大的差别。 李二虎真正该庆幸的是,他们那伙人的行事作风,跟洞里这伙土匪被盘问出来的事迹,差别够大。 苏寒山提着一把大刀站在洞窟深处,随手抓了一把干草,正在擦拭刀上的血迹。 这个大洞窟旁边,还连着两个小洞窟,过道狭窄,小洞窟里没有出山的道路,但颇为干燥,被这些土匪们用来存放粮食财货。 绰号“水牛”的李五牛,这时正从其中一个小洞窟出来,兴奋不已,头上戴着他那顶黑皮帽子。 “光是这些粮食,够我们吃二十多天的,而且是一天能吃三顿饱饭的那种,里面还有银子、铜器、漆器,还有一看就很名贵的药材。” 他捧着一个盒子过来,“老大,这东西被单独放在一个凳子上,看着最宝贵,你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千年人参?” 苏寒山看了一眼:“千年人参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不过这种品相的老山参,也算是上上品了。” 李二虎走来:“老大,那边还抓了十几个俘虏。” 苏寒山瞧了瞧那些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好衣裳。 虽然不如被他砍死的那两个头目,但也显然是这伙土匪里的骨干。 “杀了吧。” 苏寒山吩咐了一声,李二虎就准备去动手。 李五牛这时眼珠却转了转,灵机一动:“老大,这伙人杀了可惜啊。” 苏寒山诧异道:“什么?” 李五牛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老大你想,我们找了这好几天,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这么一窝土匪,要是全杀光了,之后又不知道要找多久了。” 李二虎道:“可我们是为了抢土匪的东西,留下这些土匪,岂不是还要多分口粮给他们?” 李五牛得意一笑:“二虎哥,你就是不知道变通,老大能收了咱们,咱们也收了这些土匪不就好了。” “这帮人抢东西有经验的,让他们继续去抢,抢了回来上交给我们,咱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李二虎还想说话,被苏寒山抬手止住。 “五牛。” 苏寒山笑了笑,“那要怎么控制这些土匪回来呢?他们要是抢了东西之后就跑了,又怎么办?” 李五牛立刻说道:“如果真不听话,他们起码也得再抢一波,然后才有本钱逃亡,咱们可以尾随着,等他们逃跑的时候,下手杀了,将他们抢的东西收过来,这样好歹也能再多一批收获。” “但如果让我去说服他们,我还是有把握让他们听话的。” 李五牛拍拍胸脯,“跟着咱们,跟着老大你混,明显比跟他们以前的老大更有前途啊。” “你真聪明。” 苏寒山赞了一句,眼睛也眯了起来,用他现在易容后的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和蔼的中年汉子,“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直接带着伱们去打家劫舍,非要先设法追查这些作案的土匪,这样大费周章呢?” 李五牛瞥了眼那些俘虏,声音又压低了,显出一种亲近来。 “老大肯定是不会让我们当一辈子土匪的,咱们以后都要有更好的身份。” “假如亲自去打劫,行动多了,别人对咱们的面相、身形,难免有些熟悉,以后咱们不做土匪了,在外走动的时候,就有更多暴露的风险。” 他自信的分析着,“让这些惯匪去打劫,而咱们在背后收割这些惯匪,暴露的风险就低得多,必要的时候,再狠狠心,把这些人都灭口,咱们就更安全了。” “哈,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听起来还真是环环相扣。” 苏寒山依然笑着,“那我要是再狠狠心,事后把你们也全灭口,是不是我就更安全了呢?而且还能独占这期间的收获?” 李五牛一愣,嘴唇动了动,勉强笑道:“我们、我们跟这些土匪又不一样……” “是。” 苏寒山脸上没了笑容,冷冷的看着他,“我能收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这帮土匪不像土匪,可如果你们真变得跟那些惯匪一样的心肠,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你们?” 他说话间,脚下一踢。 只听砰的一声,一根桌腿飞射出去,贯穿了一个土匪的胸膛。 李五牛浑身一颤,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十几个悍匪,眼看求饶无用,纷纷暴起想要反扑。 不过他们兵器已经丢了,又被人看押着,这困兽之斗,根本没有用处,很快就被李二虎等人通通斩杀。 “之前,我只是确定了你们会跟着我做事,这几天带着你们四处奔波,还没有跟你们好好聊过。” 苏寒山口中朗声说着,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土匪头子的座椅边,转身看向众人,浑厚的嗓子,似乎在山洞里产生短暂的回音。 “现在看来,我还是该跟你们强调一些东西。首先明确,我们这趟出来,目的是有两个。” 他先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做几桩强买强卖的生意。” “须知这山洞里的货,不是土匪造出来的,而是他们抢来的,是苦主的东西,我们不做圣贤大侠,不会费心调查后,再把货物一样一样送还给那些苦主在世的亲戚们。” “但拿了苦主的货,就算是接下了这个单子,至少得帮他们把仇人杀了,生意才算是做得利落,这个是底线。” “第二……” 苏寒山刀尖触地,双手交叠,压在刀柄之上,视线着重的在李五牛身上停顿,声调仿佛又低沉了三分。 “我不喜欢听到在我家乡附近,有大群土匪到处作案的消息,这会让我有些不安,很不舒服。” “土匪人多势众,里面肯定也有高手,凭我们这些人,是没办法把匪窝都铲除掉的,我也不愿意让我家招惹上更多的麻烦。” “所以,我们要珍惜用这个黑吃黑身份活动的时间,能杀多少杀多少!” “凡是这类不把老百姓当人看的恶匪,而咱们又能打得过,那就绝不允许让他们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这段话说到最后,咬字愈发重了,那些悍匪的尸体旁边,地面的血泊,似乎都被震出涟漪。 李五牛只觉得这些字音好似擂鼓,字字敲在自己心头,不知不觉间,已然汗流浃背。 其他人也个个都觉得心中凛然,连忙点头应声。 苏寒山转动头颅,扫视众人,声音放缓了些:“你们也要想想,那些跟你们一路逃难过来,几生几死,情深意重的妻女家小,如今也算是在雪岭郡有了自己的住处,算是这里的居民。” “等我们弄到了足够的物产,帮你们也安顿下来,以后你们在这里生活,还会有更多的亲友。” “未娶妻的会娶妻,已成亲的会生子,自己不娶亲的也会有侄儿侄女,你们都会有自己的家,一个新家,一个好家,就在这里,跟所有的当地百姓一样,求一个安稳舒心的日子。” “如果她们住的附近,天天有好几群杀人如麻,动辄施暴抢劫的陌生土匪在徘徊,你们还能放得下心吗……” 他声情并茂,语调婉转,让众人脑子里,都各自联想到了那样的场景。 自己的家人、亲人,一无所知的在交谈,摘菜,洗衣,而在林子里面,带着钢刀,咧着尖牙的悍匪们正在靠近。 光是想一想,就让众人攥紧了拳头,捏紧了手里的刀。 “想到了这些之后,我再问你们,你们是想让那些畜生能死多早死多早,还是,为了多占点便宜,让他们再活一活,让他们有机会,带着自己的刀和那副杀惯了平头百姓的心肠,靠近你们自己的家人?” 众人一时沉默,但都心潮起伏。 李二虎恰到好处的将刀一举,大声喝道:“当然是杀了他们!” “没错,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光这种人!” 众人高举钢刀,连连呼喊起来。 李五牛也情不自禁的呼喊了几声,随即低下了头,惭愧道:“我错了。” 苏寒山从众人的呼喊中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目光又在李五牛身上停了停。 他没有什么看破人心的神力,也不知道这个李五牛,是不是真的就此能够从一个危险的方向改正过来。 不过,他愿意再观望观望。 况且,经过今日这一遭,之后必然会有人,要更用心的管教这个老弟兄了。 苏寒山的目光突然一转。 李二虎看似在呼喊,其实正有些紧张的打量着苏寒山和李五牛,视线没来得及收回,被苏寒山抓个正着。 他心中一惊,又听苏寒山说道:“想想,无规矩不成方圆,二虎,你就从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提炼几条规矩,时常提醒提醒弟兄们,免得又被什么歪念头趁虚而入。” 李二虎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拱手:“明白,我一定尽快办好这件事,给老大看看。” ‘咱们这位新老大,看来果然是有几分厚道的。’ 李二虎有些许说不明白的庆幸,又恶狠狠的想道,‘水牛这个兔崽子,也是该好好管管了!’ 苏寒山看着众人都坚定了几分的神情,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没有人不想做好人,好,这个字本身的定义,就是会让人觉得舒服,让人向往的事物。 可能有人觉得,一个人变坏很简单,做了坏事会越来越坏,做好事却很难。 但君不见,也有人心里纵然有许多恶念,一旦做了好事之后,受了大众的认同,反而爱惜羽毛,懂得自己去压制自己的恶意,渐渐的变好。 苏寒山很想做一个完全正大光明的好人,即使要杀土匪,也可以联合同道,以真面目坦然行事,使百姓所受之苦得以伸张,得回补偿,而不是现在这样黑吃黑的形式。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 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分,松鹤武馆初图振作、仍群狼环伺,全靠二叔跟人赌命的决心,才能暂得安宁的现状,使他不期然想到现在这样的手段。 他的师兄师姐们,都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不管有没有能够好转。 他都希望,自己这些亲人们,以后不要再陷入那样的困苦折磨之中。 所以他要尽一切可能,尽快让自家壮大起来,要武馆有更多的人手,更深的底蕴,要尽快杀掉没杀完的仇人,要清除附近的凶徒。 为此,他甚至会主动提出那些自己也不喜欢的做法,还要以笑示于亲人,似乎对自己所使的手段沾沾自喜,没有任何不满。 可是,至少有某些底线,是绝对、绝对,不能被打破的! 如果连底线都破坏了,也许有一天,伤害他亲人的,就是他自己收入麾下的这些人。 第六十章 绿林暗记 “老大!” 李二虎翻看那些土匪的尸体,有所发现,“你看这个,我认识一些字,感觉这个书,有点像老辈人提过的那种绿林宝典。” 鹿灵宝典,武功吗? 苏寒山接过来翻了翻。 这说是什么宝典,其实连个书名都没有,更像是一個用来记账的册子,里面除了有文字,还有一些千奇百怪的符号。 苏寒山看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 这并非武功,但确实称得上宝典,里面记载的是山阳郡绿林道上,很多通用的把戏,土匪们暗中交流的手段。 而且在这册子的后半本,还收录有几十家老牌土匪的标志性暗记。 土匪们烧杀抢掠,践踏人命,不把普通百姓当人看,天长日久,必然会导致他们的心态跟常人有很大的不同。 那么,要约束一群心理上有毛病的人,甚至要让这些有毛病的人,彼此之间有认同感,有向心力,就需要人为的给他们塑造出一些共同点,让他们有一种大家是同类的心态。 总不能让他们在外面滥杀无辜了,平时在家,也因为一两句口角抄刀子砍死自己同伙吧。 那这土匪窝,也延续不了几天了。 所谓的绿林规矩,有很多就是出于这种需求,而衍生出来的。 像山阳郡那边,因为土匪尤其多,规矩也就尤其的多,尤其的重。 比如他们会拜同一尊神,拜神的多个步骤都一模一样,或者拜的几尊神之间,定有兄弟姐妹的关系。 比如他们约定在每年的几个特殊日子,所有人都不出去抢劫,否则就会不吉利。 比如普通人要想成为土匪,除了必需的狠劲之外,还要经过一连串繁琐的仪式。 他们对常人已经很少有同理心,但是对待经历过了这些仪式的人,就好像对方是从“普通百姓”转生成了“土匪”这个种族一样,将会初步当做自己的同类来看待。 当年大楚朝中,有个清流名臣宣扬说,山阳郡是真正的礼教之地,连土匪都讲礼仪,也就是这个缘故了。 只是,那个清流名士没说过,为什么他大肆吹捧的礼教之地,号称上下官吏最奉公体国、廉洁为民的地方。 土匪数量,却能多到需要互相讲“礼仪”的程度。 也正是为了塑造群体认同感,山阳郡的土匪彼此之间,是很少会发生大规模厮杀的。 即使有矛盾,往往仍通过规矩内的比斗来解决,平日的行事,更是要尽量避免矛盾的产生。 所以老牌土匪的独有暗记,也就出现了。 当他们在某一处留下自家的特殊标记,意思就是告诉别的土匪,最近这片区域,是自己在活动,先来先得,旁人别过来争抢。 还有时候,他们想召集同行办什么事,会利用这些记号来传达消息。 在山阳郡的时候,这类能打出名头的老匪,自家老巢都经营多年,外围常布置许多警戒、误导、陷阱,使外人很难仅凭一本暗记册子,摸到他们窝点之中,否则的话,只要一本绿林宝典落在大仇家手里,土匪们都睡不好觉了。 可只要懂得辨识暗记,至少能够确定对应的那股土匪,最近的活动范围。 如今他们虽然换了地方,远离老巢,可却因称得上是集体迁移,这些土匪间墨守成规的东西,已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不能轻易改变。 看了宝典之后,苏寒山闭目回忆,就发现,这伙山洞土匪,原来也在城中、林间,留下过代表他们自己的标记。 只是当时他全然不懂,仅以为是一些被动物碰过的石头、树枝,偶见些乱中有序的划痕,还伪装的像是兽爪痕迹。 如若当时他已经能够辨识暗记,以他的敏锐,恐怕能早两三天圈定这伙土匪的位置。 “看来咱们还得进城。”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寒山合上了手里的宝典,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雪岭郡所有的县,全部都是地广人稀,山多城少,要直接在山里找土匪是很麻烦的。 苏寒山之前是先在城里打听过消息,又全力运功,拔升五感,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还有不小的运气因素,才能找到这个山洞土匪窝。 而现在懂了这些宝典暗记,绿林规矩,再去城里,就不仅仅是能打听一些似是而非、散乱难辨的作案消息了。 苏寒山等人,大可以自己去搜寻有无各路土匪相关的记号。 以最近几个月所听说的,各路土匪作案之频繁来讲,他们只要装成乞丐,进城游荡,就有很大的概率,发现土匪往日劫掠前,留下的暗记,甚至可能遇到正在制作暗记的人。 到时候顺藤摸瓜,岂不妙哉? “你们弄些东西来吃,吃完了之后,我们就在这里睡一觉,好好恢复体力,然后再动身。” 苏寒山看众人忙了整夜,清理尸体,整理货物,也都累了,就干脆让他们借这个山洞,避一避山间清晨的寒气。 而他自己则在那些货物里面翻了翻,寻出几件白衣服,捏了一块木炭,准备把绿林宝典里面,有关各种暗记的东西抄录下来。 等之后进城游走时,他准备隐藏身份,悄悄把这些东西送到那些县衙里面去。 如果地方上的县衙掌握了这些东西,只要有点责任心,即使半信半疑,也该有所防备。 不说他们有没有能力剿匪吧,至少,再有土匪进城踩点,留了暗记,他们也能够早做预防,减少伤亡损失。 这几个月里,附近诸县,土匪做的案子已经太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能稍微防治一下,总是好的。 可惜,只要土匪们还在活跃,他们迟早会因地制宜,演变出新的行事手段,针对暗号的事情,也只能算是短期的治标罢了。 苏寒山抄好了几份暗记后,吃了早饭,是馒头掰碎放进热水里做的糊糊,配上几块烤肉,味道却也不错,很有饱腹感。 而后他也睡了两个时辰,养足了精神,叫上十人同行,准备出山进城一趟。 他们进山已经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这段时间全在山里走动,曲曲折折,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具体到了哪座山头上。 但是,苏寒山自从离了家,每到高处就会眺望,牢记附近地形,在心里推算整体的路线、路程的长短。 所以他还是能够清楚的分辨出,自己要如何回到松鹤武馆,也能够确定,从这里去往最近的一座县城,要走哪个方向。 对于习武有所成就的人来说,只要大方向上没错,山间寻常的绝路阻隔,根本不是问题。 比如,他们只要从这里直线向西,必然会进入石壕县的范围。 然而,正因为他们现在所选的这条路,之前没有来过,所以翻了三个山头之后,走着走着,苏寒山就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标记……” 苏寒山在松林内止步,摸着一棵松树上的杂乱痕迹,沉思着绕了半圈,换了个角度去看。 “铜剑狂狮,谭英?” 第六十一章 石壕县吏 铜剑狂狮,应该是树上这个标记所对应的那伙土匪的大头领。 按照书中的简短记述,昔日在山阳郡的时候,谭英手底下那帮人,被统称为狂狮寨,以豪勇嗜血,出手阔绰而广为人知。 苏寒山还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绿林宝典,翻开到那一页,举到松树旁边对照了一下,果然没错。 土匪普遍是来钱快,去钱也快,山阳郡有些地方的规矩,是土匪也要给钱,才能换来享受。 而在一群土匪里面,都能以出手阔绰而闻名,可以想见,狂狮寨的匪徒都是些什么性子,即使来雪岭郡未久,只怕也已经做下些大手笔了。 苏寒山立刻让身边众人散开,去不同方向找找,周边还有没有这样的标记。 很快,往西北边去的一人,就发现了相似的痕迹。 苏寒山他们沿着这条痕迹找去,察觉这些标记,基本可以连成一线,线的一端是指向石壕县,另一端是指向北面的群山。 “这也太嚣张了。” 李五牛不禁说道,“这是直接把自己的方位标出来了呀。” 李二虎摇头道:“懂暗记的人才能看出个中奥秘,常人就算路过时见了这些痕迹,也分辨不出来。” “不对,按照宝典的说法,即使是那些顶级大土匪,平常留下暗记,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指向性,何况铜剑狂狮,还称不上一郡顶尖的水平。” 苏寒山低头看着藏在树根处的几道划痕,说道,“像这类暗记,应该是特地留下来给人指路的,是近期有什么事要办,事后就会毁掉。” 他正说到这里,耳朵微微一动,做了个手势,让众人散开隐藏,自己则挑了棵周边最高的树,投身树冠之中,眺望远处。 刚捕捉到的那一点动静逐渐清晰,苏寒山看见来者孤身一人,身穿长袍,披一件黑色斗篷。 从衣着风格质地来看,像是家境很好的书生,但他脚上那双靴子,却引起了苏寒山的注意。 那是县衙官吏才会穿的靴子。 在大明世界跟吴宁等人相处的经历,让苏寒山有了会在平时也记住别人衣着风貌细节的习惯。 沧水县的文吏、捕快、官员,相貌不一,身材不同,衣着有差异,唯独靴子,款式基本都是一样的。 据说,一来是因为朝廷有相关规定,二来是因为雪岭郡郡守家,做的就是各种丝绸、刺绣、靴子的生意。 因此雪岭郡内,凡是官衙相关人员穿的靴子,基本都是从郡守家的产业进的货。 苏寒山思绪电转,悄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回到那棵有标记的松树下,抬头摸着松针,选了一根长的拔下来,叼在嘴里,双手环抱于胸,靠在树上,哼着小曲。 那人来到近处,瞧见了他,又看了看那棵树上的标记。 苏寒山斜眼看去,清楚捕捉到他的关注点,不等对方开口试探,抢先道:“说吧,什么生意?” 那人本该说出接头暗语,被他一抢话,倒是忘了,笑道:“贵寨主怎么让兄弟在这儿等着,离官道也太近了,还不到二十里呢。” 苏寒山故作不耐:“老子也不耐烦在这儿等呢,你有事儿说事儿。” 他这些话故意仿了李二虎的口音,学得惟妙惟肖,却比李二虎还多三分凶悍。 那人连忙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的和气面孔,说道:“上回请兄弟们烧了东三街,事情做得确实利落,但影响也不小。” “咱们欧阳家这阵子正在尽力处置后续,绝不是有心怠慢了贵寨的兄弟们。” “这不,近日咱们家主见风头略小些,立刻派我来了,又为贵寨的兄弟指明一個大肥羊,这回是商良坊。” 苏寒山一挑眉:“商良坊?你可别想欺我们狂狮寨是外地人,我们的消息也灵通得很,那块骨头可不好啃。” 石壕县来往商队不多,交通不便,并无天梯境界的高手,武馆的数量,却反而比沧水县多,竞争非常激烈。 只是那些武馆馆主的地位,就远不如沧水县的五大馆主了,在石壕县,即使是馆主,也是能被人雇去看家护院的。 苏寒山曾听人提过,商良坊那块地方,因为住着石壕县的前任老县令,有不少商家依附在左近,想必各家多少都请了护院。 那人笑道:“还是上回的手段,咱们调开一部分人,你们动手,速战速决。” “只要人杀了,房子烧了,若是抢到的东西不足数,咱们事后还有一份厚礼补上。” 他掏出一叠画像,“这上面的人是必杀的,别的能杀则杀,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也无妨。” 苏寒山接过画像看了看:“什么时候动手?” “家主的意思是越快越好,咱们这边是明天晚上就可以动手了。” 那人?充道,“当然了,还是要看贵寨主谭老大的意思。” 苏寒山轻哼一声:“我们头儿今早悟通了一个剑法秘诀,嘱咐傍晚前不许打扰,我晚上会禀告这些事情。” “要是他不同意,就派人到你们家另外定时间,要是同意了,就不会派人过去。” 那人连连点头:“行,行。” 苏寒山把那些画像折一折,往自己怀里一揣,忽然露出怪笑的声色。 “你跑这么一趟,身上不会就带了这么些废纸吧。” 他猝然出手,点中那人穴位,指尖隐约察觉一股内力的反抗,发现此人的功力,应该也有气海小成的水准。 苏寒山把自己的功力掐在比对面略高一点的水平,点中几个穴位之后,就直接把他搜身,腰间没什么挂件,怀里倒是掏出了钱袋子和一块令牌。 令牌正面写着石壕县衙,反面写着书佐,这种职位,是县衙里的小吏,看似不入流,权力却不小,基本都是由地方豪族的人担当,辅助朝廷派遣过来的县令,治理当地。 官靴、家族、令牌,这个人的书佐身份基本不会有假了。 那人又惊又怒,脖子涨红。 苏寒山哈哈一笑,解了他的穴位,把令牌丢还给他,银子却自己留下了,十足的土匪做派。 “这天气越来越冷,老子守在这林子里,没酒没肉,总得赚点辛苦钱吧。” 那人接住令牌,塞进怀中,勉强笑道:“应该的,兄弟太急了些,其实这本就是要送给兄弟的几个酒钱。” “既然消息已经传到,那我这就走了。” 苏寒山一摆手:“不送。” 那人拱了拱手,戴上兜帽,转身离去。 在他背后,苏寒山的笑容已经消失。 想起自己细细抄录下来,还费心校验比对,本该有一份会送到石壕县衙的绿林暗记,苏寒山的脸色更有些止不住的阴沉。 片刻之后,李二虎等人重新聚了过来。 “老大。” 李二虎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对,“我们还去不去城里了?” “去啊!” 苏寒山鼻腔里哼出一个声音,脸色淡淡的说道,“当然要去。” 第六十二章 称量杀心 苏寒山蓬头垢面,穿着破烂衣裳,拿一根树枝当拐杖,走到了石壕县。 大楚王朝划分下来的堂堂一县之地,即使不算那八成以上的无人荒野,不算那些乡镇村庄,只算县衙所在的闹市区,也住着数万户人家。 只见街道纵横,小桥流水,坊市大集,商铺客栈,平民所居,屋舍俨然,豪富之家,庄园辽阔,另有农田果桑,工匠作坊,熙熙攘攘,不可胜数。 住在县东和县西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上一次面。 可是苏寒川还没进入闹市区,随便找了个街边摆地摊卖菜的老汉,打听了两句,就听到了东三街的消息。 东三街本名东杉街,靠近一大片杉树林,因此得名。 住在那里的人家,大多以伐木为生,本来虽然不说家家富裕,但只要家里有壮劳力的,参与伐木或者学些木匠活计,手头上也能有些盈余。 只是自从八年前新县令上任之后,跟外面的商队签了好几笔大单子,两三年时间,硬是把那边的杉树砍光了。 那些伐木工,此后要想有活计做,只能翻山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木料,辛苦不说,还多有危险,在县里走动的时候,常有抱怨,被很多人知晓,东杉街,就渐渐传成了东三街。 但真正让东三街广为人知,连个偏僻处,卖菜老汉都听说过。 是因为在大半个月前,东三街被一伙土匪洗劫造成的惨案。 夜里火势,从土匪劫掠后的杨记木匠行烧起来,也不知是风大还是什么缘故,片刻之间,足足延烧了三四十户人家。 等到土匪已经撤走,县衙和附近的百姓合力灭火,也没能救下几個人来,大半条街的住户,据说都被烧死了。 苏寒山装作是逃难过来,到东三街寻亲投靠,陆陆续续又问了一些人。 那些人都流露出怜悯同情的神色,说出来的话,跟卖菜老汉相差不大。 等他找到东三街的时候,发现那些焦炭废墟之间,还有一群捕快衙役在走动。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在侦办案情,寻找线索,倒像是在监工,指挥着大量工匠苦力打扮的人,在那里清理废墟,丈量土地。 还有几个身穿锦缎绸袍的富家公子,正在观看工头的图纸,手上都拿着折扇,指指点点。 苏寒山没有太靠近,找了一个小巷拐角的地方坐下。 小半个时辰后,同样装成乞丐的李二虎等人,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发现了苏寒山,靠近过去,说起他们各自打听到的消息。 这县里最有名的一个欧阳家,是上上任县令,欧阳老爷子的家族,他在县太爷的位置上整整待了十二年,告老还乡后,却没有回自己故乡,而是很快就搬到了石壕县来。 此人家里真有血缘的亲人不多,但是这个老头却爱收义子,那些义子又收义子,有不少人看出机遇,往往上门送礼时不提办事,只求拜个义父,所以很快形成了一个大家族。 等到这一任县令上任时,又跟欧阳家非常亲近,把县衙里出身另外几个豪族的小吏,都打压的七七八八,成了欧阳家一家独大。 “……东三街的地,现在就已经全归了欧阳家所有,传闻欧阳家要在这里办几家青楼,加上酒铺食肆,胭脂水粉,绸缎庄子,客栈旅舍,能把整条街重新布满,招揽过往游客,做大生意。” 李二虎悄声说道,“街上住户听说也没有全部烧死,即使是被烧死的人家,也有几个亲戚并未住在这条街。” “可县衙宣布要把这块地卖给欧阳家的时候,那些幸存之人以及亲眷,要么没有吭声,要么就直接失踪了。” 苏寒山听到这里时,不禁低哼了一声。 他也去过大明,前世历史课更没少上,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但可能是因为沧水县令高文忠的存在,让他下意识高估了大楚的县衙。 高文忠也是孤身上任,却能在沧水县那样复杂的地方,很快站稳脚跟,至今都没有让雷、黄两家,真正窃占县衙的势力。 反而使捕快中的雷家人,书吏中的黄家人,相对减少,使五大武馆的争斗,始终没有对全县百姓造成鲜明影响。 可见,高县令或许不算好人,也不算一个可谈情义的坚定盟友,但至少该算个好官。 相比之下,这石壕县的县令不止糊涂到家,显然还早有同流合污之嫌。 苏寒山道:“欧阳家的住处,豪奴的人数,护院的水准,都打听出来了吗?” 李二虎点点头,仔细的讲了讲,话末又道:“这种人渣,我们几个打听的时候,听了许多使人牙根痒痒的事情,咱们要亲自对他们家下手吗?” “不急。” 苏寒山道,“商良坊又是怎么回事?” 李五牛说道:“那边住着上任县令,据说本身是气海大成的高手,身边还有一个同属气海大成的壮年贴身护卫。” “这老大人名声不错,退下来之后,好几次在市面上的某类物价莫名飞涨时,都是他号召商户,平抑物价,很多支持他的商户店面,也都在商良坊内。” “不用说,肯定是这些人都跟欧阳家结了仇,所以欧阳家要借土匪的时候,把这个老大人他们除掉。” 李二虎却摇摇头:“我看他们不是要除掉老大人,多半是要把那个老大人和其贴身护卫请走,方便土匪动手。” “只要那些商户都死了,至少损失惨重了,老大人就算还活着,也没有多大威风了。” 李五牛揣摩着苏寒山的心思,主动说道:“那咱们要不要给那老大人提个醒?” 苏寒山沉思片刻,轻笑一声:“暂且不必,他们明晚想演一出好戏,咱们好歹得让他们安安稳稳开个场,然后,再给他们加点料!” “土匪呢?” 苏寒山话锋一转,“火烧东三街的那伙土匪,相关的消息打听得如何?” 旁边几人先后讲起自己探来的消息。 总结起来看,那伙土匪总人数在五十人左右,而且当时领头的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金光灿烂的大剑,应该就是“铜剑狂狮”谭英本人。 既然连大首领都出动了,就算他们当时另有人留守在自己的窝点,也不会太多。 甚至,考虑到他们要搜掠整条街的粮食财货,很有可能那天是倾巢而出了。 苏寒山想到那本册子上关于谭英本领的几句描述,心里有了把握。 “喂!” 废墟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几个精壮汉子,手里拿着木棍,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说你们呢,哪里来的乞丐,今天这儿是黎公子开工动土的黄道吉日,待会儿就是吉时,你们这帮晦气的东西,哪来的,快滚哪儿去。” 欧阳黎抖开折扇,扇了扇风,往乞丐那边看去,脸色很是不悦。 明明已是冬天,只因他身上穿的都是上品料子,一点也不觉得寒冷,额头还有少许汗珠,拿折扇在手,竟也不显突兀。 眼看那帮乞丐匆匆逃离,旁边几个义弟正问他要不要多派些人,打折那群乞丐的腿。 他这才收了折扇,啪的一声拍在自己手心里。 “今儿个毕竟是黄道吉日,饶他们一回,不然的话……哼,碍眼的玩意儿!” 这帮人没真把那群乞丐当回事儿,自然不知乞丐中还有人走远了之后,仔细盯了盯他们。 李五牛回过头来,恨恨道:“被几个狗腿子捧着的那人,应该就是欧阳家嫡亲的独子,欧阳黎!” “别着急。” 苏寒山撑着树枝,步履蹒跚,嗓音微沉,道,“还是土匪更难料,我们先去干掉谭英那帮人。” “明晚再下山。” 第六十三章 先斩狂狮 石壕县东侧大潭山,因为有一座断崖,山顶小瀑布奔流而下,在崖底形成大水潭而闻名。 月余之前,山顶那片作为瀑布源头的小河岸边,有成批的参天古树被伐倒,建成了几间木屋,连日以来,几次扩建,林子里已经算是形成了一座营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营寨整体由五座木屋,十顶帐篷,四座哨楼,两圈围栏,一圈壕沟组成。 那五座木屋中建得最气派的一座,就用来当做大厅,土匪们常常在这里聚饮欢宴,赌骰子,博彩头,过得好不快活。 傍晚时分,午后玩闹了许久的土匪们都已累了,各自回去歇息,距离晚饭还有好几个时辰。 这座大厅里面,只剩下三个头目在仔细品酒,配着小菜,悠然自得。 “唉!” 谭英摸了摸自己的脸,顺着左脸那条刀疤摸到胡须,一条腿抬起,踩在了长凳上,摇头晃脑,咂嘴叹息。 长桌东边坐着的驼背老头问道:“叹什么气,今日这瓶也是好酒啊,莫非是嫌菜不好?” 长桌西边坐着的,是个蓬头汉子,高鼻大眼,胡须不多,但根根刚硬,在这落过雪的寒冷天气里,居然还只穿了一件单衣,袒露胸膛,赤着双臂。 他喝酒用的也不是碗,而是坛子,这时已有几分醉意,脸上醺红,笑道:“谭大哥莫不是嫌人不好?” “自从梁王兵败之后,一年比一年乱,咱们离了山阳郡,也少见有翠衣入怀,红袖添香的好姿色了,就是那身段柔软,别有滋味的富家小姐,也没尝过几回。” 单衣汉子说得唾沫飞溅,把酒坛往桌上一放,“上回城里掳来的已经玩死了,寨子里只剩附近弄来的一些村姑,我也早觉得没滋没味儿,谭大哥要是有意思,咱们再进城一回。” 谭英脸上的神色,看着颇为意动。 “我倒不是好色。” 他先强调了一句,“只不过咱们这一路上颇多凶险,好不容易在这里有了一块新地盘,做了一笔大买卖,连着大半個月,尽情吃吃喝喝,睡女人,玩骰子,玩得筋骨都懒散了。” “大苦之后大乐,最容易把人养废,咱们做土匪的,要是刀头舔血的本事生疏了,日后恐怕不好过呀。” 驼背老者这个年纪,对女人的兴趣没有另外两人那么大,但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 “石壕县里那个欧阳家,上回合作的不错呀,不是也有跟咱们长期联手的打算吗?” 驼背老者说道,“咱们派个人再去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办的?” “嗐!那欧阳家毕竟算是县衙的,别说他们这儿,就算是咱们山阳郡的县官,都已经习惯了经常让咱们干点事儿,遇上烧一整条大街这种档次的,也不敢半个月就再来一趟啊。” 谭英摇了摇头,“再说我们留了暗记,他们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会自己主动找过来的。” “我可是留了两个人在暗记尽头等着的,那边离官道都不足五十里,真有什么事儿早该来报给咱们知道了。” 驼背老者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 “咱们没必要光在石壕县里打食啊,出去转转不也挺好?” 谭英笑道,“你们两个要是也同意,咱们今晚就把崽子们操练操练,派人出去踩点,过两天再干一笔。” 单衣汉子首先应声:“好事儿啊,我当然是同意!” 驼背老者思忖着点点头:“要下手是可以,不过有几个地方得避开,柏王县那边,已经被黑七盗占了,咱们可万万惹不起。” “其他贺家寨、一气仙之流,虽然也厉害,但还不至于能各圈一个县,咱们倒是可以派几个人试探试探。” 谭英补充了一句:“沧水县也要避开。” “雪岭郡虽然是边远之地,但是沧水县的繁华,是附近十县之冠,县内五大武馆都有天梯境界的人物坐镇,县衙里竟有四百个捕快,凶险得很。” “好在欧阳家的消息里说,那几家武馆自己纠葛也很大,雷、黄等各家,都不可能主动来管外面的事。” “不然要是他们合力处事,就咱们仨这些人,只怕都别想在附近的县里扎根。” 单衣汉子笑道:“除了天都郡之类的地方,别的地方总有咱们绿林中人存身之地,当年梁王大军何等威武,天命教堪称天下第一流,又何曾妨碍过我们了?” “我看将来沧水县那边,也未必没有咱们的主顾。” 谭英赞道:“确实是这个道理,该敬卓七爷一杯。” 三人各自大笑,举杯共饮,畅快至极。 就在酒水咕咚下肚的声音传到耳中时,驼背老者银白的眉毛一动。 他听到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不对,不是倒地,是倒在木头上,而且是四个方向,都有这样的声音传来。 “寨子四角的四个哨楼?!” 驼背老者突然站起,“有硬点子闯进来了,都他妈拿刀迎战!!!” 他声音滚滚,从大厅里面传出去,整个营寨里的土匪都被惊醒,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刀。 往昔他们在山阳郡时,山寨处于险恶之地,易守难攻,寨子里一百多名兄弟,刀枪都被摆得整齐,起身很容易拿到。 后来这一路辗转,为防那些饿疯了的青壮来抢他们这些土匪的口粮,他们的兵器也是随身带着,枕刀入眠,抱枪而睡。 偏偏是最近,他们过得太舒服了,在寨子里走动,手上要么拿骰子,要么拿酒,要么拿肉,谁还刀不离身呢? 不少土匪摸了个空,重摸两把,才在地上拿了也不知是谁的兵器,有人手中空空,就只能闯出帐篷去寻刀枪。 就在他们冲出帐篷的时候,四面都有人翻过围栏,杀向寨内。 正南面的圆木寨门,更是轰然破碎,被一道快如劲弩的身影闯进来。 那人瞬息之间,已经掠过半个寨子,堵在了那座粗犷简陋的聚义大厅门口。 大厅里的三个头目都已经反应过来,但还是以那驼背老者动作最早,前脚已经快要跨出厅门,却觉得眼前黑影一晃,刀光一闪。 噌!!! 刀光只切断了驼背老者额前的几缕发丝,那看似苍老笨重的身子,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陡然向后一翻,四肢蜷缩,如同一团肉球,突兀弹走。 在他后背撞上房梁的同时,四肢又突然张开,竟然仅靠背部内力的吸附,就稳稳悬在半空,如同蓄势待发的神鹰。 他驼背处的那块肉还被挤压得变形,让人毫不怀疑,只要他找到一瞬间的破绽,那团驼背就会突然爆发,将他的身子弹射出去,让敌人死无全尸。 也就在驼背老者翻身腾空的同时。 那个单衣汉子低吼出声,单手一抓。 可以让几十人同时吃饭,少说上千斤重的厚板长桌,被他五指扣穿,一把抓起,平行于地面,朝着门口的苏寒山冲撞过去。 苏寒山毕竟只是从市井间打听到的消息,所以有些事他是不会知道的。 比如说,现在的狂狮寨,虽然用的还只是狂狮寨的标记,最显眼的人物,也仍然是铜剑谭英。 可实际上,他们是三股势力缩减后的土匪,合流而成。 现在的狂狮寨中共有三个头目,另外两人也都是在绿林册子上有名号的人物。 真名不详的驼背老者,绰号“三爪神鹰”,又叫碎尸老妖。 寒暑不侵,只穿单衣的卓七爷,曾在酒后,将一块数万斤的山岩推得滚落山崖,绰号“万斤岩”。 苏寒山原本的策略是他堵住谭英,李二虎等人,对付其他土匪。 可是当那张桌子冲撞过来,劲风已经吹到了他脸上,吹散乱发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法一对一了。 他必须要能够孤身挡住三个凶名昭彰的土匪头子,这实在是…… “好!!!!” 苏寒山眉发怒扬,本能般的一声大喝,多怀忧思,近日烦闷的心情和杀意,在真正面对危机时,得以暂且粉碎,只顾痛快的引爆出来。 声如旱天雷,一刀破空降。 第六十四章 刀断巨岩 苏寒山手里这把刀,是苏铁衣年轻的时候,出门闯荡所用的,不算是什么神兵利器,但是打造的时候显然也费了一番心血,尘封十几年,都没有半点生锈的迹象。 整把刀长约四尺,刀柄扁平,长约一尺,缠满了黑色的细绳,握在手上,手感极佳,很容易控制刀刃走向。 刀的护手处雕刻成猛兽头颅的模样,有些像是麒麟张口,刀刃就从麒麟怒张的大口中向前延伸。 刀身宽约两寸,刀背厚约半寸,两面都有修长的血槽,实实在在的一把凶厉重刀。 整把刀基本都是纯黑色泽,幽冷深邃,只有刀刃的位置上,研磨出了银亮的钢铁本色,寒芒刺眼,锋利非常。 以苏寒山刚才表现出来的身法速度和气势,拿着这样的一把大刀,一刀劈下去,刀气将长达两丈的厚板木桌破分开来,也并不奇怪。 卓七爷是在侧面抓起这张桌子,就算桌面被劈成两半,他手上抓着的那一半,也会继续撞向刀客。 可是,这一刀劈下来之后,并非是势如破竹的分开桌面,而是在刀刃触及木头的那一瞬间,就突然停顿。 咔!!! 长桌冲撞的势头也骤然顿住。 数十上百条裂缝,猝然间从那一点上扩散开来,宛若一株瞬间长成的大树,有千百细长枝条,纵横驰突,野蛮增生,遍布在整个桌面上。 卓七爷也觉得自己手指被震动了一下,整个桌子就炸碎开来。 碎裂的木头,大的也不过人脸大小,小的只不过拳头大小,全部迸射出去,如同山崩乱流,轰向坐在北面的狂狮谭英。 也有几块木头,朝卓七爷崩去,被他单手一挥,就全部砸开。 但就在他这只手从脸孔前方扫过一个扇形区域,旧力已尽的时候,刀尖一点寒芒,已经直取破绽,到了他咽喉处。 卓七爷猛然后退,另一只手从侧面想拍击刀身,可对方好像预知了他的动作,刃口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侧面一转。 “啊!!!” 惨叫出口,鲜血喷溅。 卓七爷等于是自己把手腕砸在了刀刃上,一只手齐腕而断。 他本来已喝得有些醉醺醺,纵有一身横练外功和气海二十三转的内力,也难免反应迟钝了些。 现在断手之痛,倒是刺激得他浑身毛孔大张,挤出汗珠,浓郁的酒味从身上散发开来,目露凶光,大吼一声,一脚跺在地上。 这座木屋,之所以是五座木屋中最气派的一座,并不仅是因为建的最高最大,也是因为,其他几座木屋都还是泥地。 而这座木屋,在地面上铺了一根根长条木板,拼得非常紧凑,隔绝湿气,踩在上面,非常平缓舒坦。 可是现在卓七爷这一脚踩下去,直接把落脚的这块长木板震断。 断裂的一端在他自己脚下,另一端在苏寒山脚下。 当他脚掌下沉向前一推,整個木板就翘了起来,断裂处尖利的木刺,直接刺向苏寒山的小腿。 与此同时,悬挂在房梁上的三爪神鹰,也震惊于卓七爷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知道不可再等,立即驼背一弹,从空中扑向苏寒山。 三爪神鹰这一扑之势,笼罩方圆两丈之地。 意思就是在他扑击的时候,下方两丈范围内任何一处,都可能是他全力一击的目标,都可以保证在攻击到那一点的时候,恰好是他动作加速到最高,力道发挥最猛烈的一刻。 苏寒山如果挥刀斩木板,那是大大不智,但若朝左右任何一处躲,都要在立身未稳时,面临三爪神鹰的一扑。 最可能的选择就是向上跳起,提刀与三爪神鹰对冲。 但那样的话,苏寒山胸腹之间也必将有刹那的空门。 剧痛刺激下的卓七爷脑子好像格外灵光,已经想到这一系列变化,并做好准备,要抓住那一刹那空门,一头撞碎苏寒山的肋骨心肺。 可谁都想不到,苏寒山这个时候,陡然使左腿向前一跪,本该刺向他小腿的木板,直接被他的膝盖压回地面,身体一个前翻,刀刃瞬间闪过。 卓七爷的两条腿,从大腿处断裂,因为刀背太厚,所以上下半身都受到影响,顺着那条刀痕,顺着那把刀扫过的方向而倾斜。 这个时候,血水还没有来得及涌出,上半身斜在半空的卓七爷,脸上还是一片茫然。 苏寒山刀身翻转,向后背一放,三爪神鹰的手爪,几乎是在同时,已经抵达他的后背,拍在刀身之上。 第一爪被刀身挡住,第二爪又到,却见刀身一翻,刀刃向外。 驼背老者的第二爪急忙变向,打向苏寒山后脑。 却见苏寒山手掌松开刀柄,那把重重的大刀,仿佛悬在半空,贴着他的后背,而苏寒山的身体,就以这把大刀为轴,右转半圈。 他双腿还都没有站直,保持接近跪姿,只有左腿略微伸张,转身同时,右手小臂竖起,格开驼背老者的第二爪,左掌拍向驼背老者面门。 驼背老者好快的反应,另一只手及时挡住,但因为这一刻两人靠得太近,变化太仓促,他的手挡住苏寒山左掌之后,手背还是砸在了自己脸上,闷哼一声倒翻出去。 砰、砰,噗!当!嗒嗒嗒! 卓七爷残破的身体落在地上,血水喷射,痛入大脑,使他直接脸颊一抽,昏死过去,连惨叫都没有发得出来。 厚厚的大刀,刀尖触地,将倒未倒。 驼背老者翻出去之后,双脚落地,发出嗒的一声,连退两步,流下两行鼻血。 这几个声音,居然差不多是在同时响起。 这个时候,谭英才在挥掌打落那些木头碎片之后,拿到了自己靠在墙角处的阔剑。 黄铜大剑,剑身金黄,犹如金子一般光芒灿烂,映在谭英的脸上,是他平生最喜欢的光泽,却无法让他的表情有半点放松。 这个绰号“狂狮”,打家劫舍时也极狂放,张扬的一个人,现在脸色紧绷得像个木人、石人、铁人,总之不像个活人。 他本人和那驼背老者,都是在多年前,就已经到了气海大成的高手,虽然后来内力没有太大长进了,但也靠着时间,磨到了气海境二十七八转的层次,更练出了各自的绝技,身经百战,见惯生死。 像他们这样的悍匪头子,真正的战力与那些娇生惯养、一心修炼内功的雏儿,绝不可同日而语。 卓七爷虽然内功上弱些,但下苦功练过筋骨,横练功夫与内力的配合,足以让他短时间内,战力不逊于谭英。 可就在刚才那一眨眼之间,这个闯进他们山寨的人,已经宰了卓七,伤了神鹰,惊住了他这头狂狮。 当啷一声! 那把大刀在苏寒山背后彻底倒地,他则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左手触地,右手悬空,侧对着谭英,也侧对着三爪神鹰。 他不敢扭头,只靠着眼珠的转动,观察两个方向的对手。 谭英和驼背老者,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脚步都向侧面挪动。 在这个聚义大厅外,山寨里的刀兵碰撞,厮杀呐喊的声音愈趋激烈,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瀑布的声响,风吹山林的声音。 可在这大厅之内,气氛无比的安静压抑。 谭英和驼背老者的脚步挪动时,都没有半点声息,动作故意放得很慢,以防露出破绽。 见过了这个浓眉虎目,相貌冷峻,卷须如铁的黑衣汉子,刚才那样凶悍的打法杀法,现在他们两个都不敢有半点轻心大意,甚至不愿开口说话,浪费精力。 可是,以二敌一,毕竟是有优势的。 只要他们两个挪到这个黑衣汉子的视线死角,这个黑衣汉子必然需要转头、转身。 到那时候,露出破绽的就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这个黑衣刀客。 苏寒山没有等他们彻底挪到死角中,就已经有了动作,右手忽然向后一探,想去抓起自己的刀。 这个动作,使他几乎彻底背对了谭英。 三爪神鹰和铜剑狂狮,眼皮一翻,瞳孔中露出相似的精芒,近乎于是在同时扑杀出去! 第六十五章 空掌罡气 三爪神鹰距离苏寒山更近,现在又处于苏寒山的正面,所以他虽然也扑杀出去,心里却万分的谨慎,已经做好会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这一扑,佯攻的意义大于实际。 真正主攻的、建功的、奏效的,该是处于苏寒山背后的狂狮谭英。 所以当驼背老者扑到一半,发现苏寒山对自己抛来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退避开来。 重刀破空旋转,刀口锋芒急闪。 三爪神鹰先有退势,才看清那抛过来的是什么,随即心里忽然觉得不对。 一个刀客,怎么会在危局之中选择丢掉自己的刀,空手面对一个剑客?! 他来不及想到答案,谭英已经跟苏寒山碰撞在一起。 苏寒山抛出大刀的那一刻,身子已经顺势旋扭,正面朝向了谭英那边。 刚才丢掉大刀的那只右手,更是在这个旋身站起的过程中,揽过大片空气,与左手协调运转,好像把这空气当做水流似的,搅拌起来。 空气本来不是水,不可见,却在苏寒山的内力震荡下,产生了几乎能肉眼看见的纤长气流。 那一条条淡白色的流风,带来咻咻之声,朝着他身体前方,双手虚抱磨弄的那块区域,汇聚过去。 谭英剑法高明,一剑刺来,如果对方想用双手夹住,是绝难碰到他的剑身的。 可是苏寒山双手牵引气流而成的那一块气团,范围要比人的手掌大得多。 谭英绝杀一剑,变之不及,直接刺入了气团之中,速度陡然降低。 苏寒山双手当即收拢,气团急剧缩小,彻底把还在挣扎的黄铜大剑凝固住,直到他的双掌,结结实实的拍在剑身两侧。 嘭!!!! 两股罡气沿着剑身两侧迸射而去,快不可言,使谭英握剑的那只手如受炸裂,血水迸溅,五指脱落横飞。 谭英痛吼一声,双目怒瞪,始料未及。 手拿一把百战好刀的黑衣刀客,掌法竟然比刀法还要凶狠狂暴?! 苏寒山是刀客吗? 当然不是,连他二叔都不是。 苏铁衣性子豪放开朗,好奇心特别重,青年时期连钓鱼这個爱好都还没培养出来,平日里最是跳脱。 松鹤武馆里的枪法、擒拿、掌法、剑法,他都好奇,都要学,但因为分心多用,练的也都不算精深,左龙生的刀法他也要学,可那学得就更浅薄了。 后来,他之所以会在外出游历的时候,选择以刀为武器,并非是因为他喜爱这个兵器、擅长这个兵器,而是因为他发现,刀的包容性最强。 不管一个人原本练的是拳掌指爪,还是剑戟斧锤,其中发力的技巧,大多可以直接用在刀上,而不会显得太过别扭。 十八般兵器中,刀的便利性可谓是仅次于棍棒,但又比棍棒多了一面锋刃,更有杀伤力。 虽然因为要握刀在手,会使一些原本擅长掌指擒拿功夫的人,在招数上缺失部分灵巧变化。 可是对于要隐藏真实身份的人来说,这缺点反而也成了优点。 因此,苏寒山以前纵未专门练过刀法,如今使起刀来,也像是在刀术上沉浸了十几年的老手。 但实际上,因为苏寒山的空中法,涉及到内力的精微操作,还没有练到能够透过兵器施展的程度。 所以他空手的状态,反而明显要比拿刀的时候更强。 空中法,空中法,本意是指操纵空中无形之物,雕琢疾风气流,对于现在的苏寒山而言,却似又多了一层意思。 唯独在空手时,才使得出这纯阳三法之一的绝妙武技! 苏寒山双手一夹住黄铜大剑,立刻腰腿发力,闷头向前一撞。 黄铜大剑的剑柄本无半点锋芒,但因为这一撞的力道太大,居然也直接刺穿了谭英的胸膛,从他背后透了出来。 谭英听到了自己心肺内脏被这把剑倒撞而破的声音,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心里升起无边的愤怒,一时竟忘了疼痛,反而也向前一撞。 血淋淋的剑柄,顿时又从他背后多突出来一截,可他的左臂和残缺的右臂,也已经对着苏寒山抱了过去。 “鹰老头!杀!!” 谭英暴喝刚起,就见苏寒山身子往下一缩,在自己眼前消失。 这一幕实在是有些眼熟。 之前卓七爷和三爪神鹰围攻的时候,苏寒山也是用一个下跪的动作,破坏了二者全盘谋划。 江湖之中,绝没有谁会专门去练一个下跪的动作,可是苏寒山屈腿坠落的速度,偏偏就能那么快。 仿佛他的腿不是人与生俱来的血肉腿脚,而是一件久别重逢、宝贵至极的神兵利器。 他这一坠,才会像是千锤百炼,纯任奇速,快如惊鸿影,灵动不可防。 谭英临死之前的反击抱了个空。 三爪神鹰却真听到了他的话,已经向这边冲来,于是就对上了一个刚缩回地面,又如龙蛇暴起的苏寒山。 两人在瞬息之间,连拼七下拳掌手爪的功夫。 三爪神鹰因为鼻梁之前被砸了一下,痛胀难忍,老眼中有浊泪生出,眼力略差一分,中了一掌,倒飞九尺,撞在墙上。 他后面的驼背发力,刚柔并济,竟然卸尽冲撞力道,反而又弹回五尺,截住苏寒山的绝杀一招。 二者再拼四招,三爪神鹰又撞在墙上。 驼背在墙壁上挤压了一下,正要弹起,苏寒山已经到了他面前,并掌如刀,在他喉前一扫。 噗嗤! 血水呲射出来,两道身影拉开丈余距离。 三爪神鹰还在墙边,掌运内力,试图封住自己喉咙,却阻不住一阵阵的窒息晕眩。 他怨恨的盯着眼前人,声音哑不成腔:“老夫这个年纪,杀过操过成名过,够本了……这个江湖,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说到这里,他身子突然一震,后背的驼峰传出漏气的声音,瘪了下去。 这驼背并非天生,而是他练的一种奇功,临死之时,便会散功。 驼峰彻底干瘪时,三爪神鹰的尸体,也朝侧面歪去,重重的倒地。 苏寒山捂着自己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两耳嗡嗡作响,口鼻之间满是浓郁的血腥味。 驼背老者的第一爪,力道透过刀身,还是给他造成了内伤。 而且激战开始的时候,他为了观察预判所有人的动向,瞬息去想最可能取胜的战术,大脑运作得太过激烈,这时有些发晕。 这三个在山阳郡成名时,都是能独踞一方的老牌土匪头目,居然因兵灾旱灾迁移的种种变故,聚到了一块儿,着实是给了他一个惊险无比的体验。 缓了两口气之后,苏寒山才觉得好转了些,对着驼背老者的尸体哼了一声。 “反正我现在还能再斗下去,再杀下去……” 苏寒山转身大步走向厅外,伸手一抓,斜插在七尺外的大刀,便噌的一声,飞到他手中。 “等到我死的时候,再看看总共会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货色,先去找阎王爷报了名吧!” 第六十六章 再破欧阳 夕阳彻底落下之前,狂狮寨中已经满地横尸。 苏寒山坐在聚义大厅的门槛上调息养伤,李二虎等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正在上药包扎。 伤得最重的,是李二虎的一个邻家大兄,已经四十余岁,除了背后中了两刀、屁股被戳伤外,右臂上还中了一刀,深可见骨,近期是不能投入剧烈战斗了。 没受伤的几个人,则跑出去通知还在外面守着的人。 苏寒山攻打狂狮寨之前,已经尽可能的做了周密的准备,他先孤身一人,追寻暗记,潜行到暗记的尽头,抓到了在那里守候的两个狂狮寨匪徒。 费了好一番手段,才从那两人口中探听到了狂狮寨的具体位置和近况。 山阳郡盛行的绿林规矩确实是有成效的,匪徒们对自家山寨都有一定的认同感,不会随便背叛,尤其是能被派出来守暗号的,更是堪称心腹。 按照宝典中所提及,不少老牌土匪势力,会把一些匪徒的至亲也接在山寨之中过活,往往是长兄舅舅、老爹老娘等,对外固然惨无人道,对他们自己的亲人,却不乏有亲厚孝顺的。 土匪头目派人出去活动,派的就是这种有至亲在寨内的人,这样,就算这类人被抓到之后,凭忠心不足以扛过拷问,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至亲的下场。 可是山阳郡连年巨变,这些土匪们也损失惨重,这两個被寨主看重的匪徒,已经没有至亲在世上了。 苏寒山从他们口中问得了消息,便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然后决定分出部分人手,留在山寨外围,封堵漏网之鱼。 而他自己只带了相当于敌方一半的人手,在山寨外观察情况、验证过消息之后,突袭了那个宴饮无度、废驰懈怠的山寨。 从结果来看,趁那个时间段突袭山寨的决定并没有错误,他们确实成功了。 但是那两个匪徒,居然还颇有心机,招出的消息九真一假,隐瞒了山寨内部另有两个大土匪头目的消息。 谭英那厮有这样的手下,死也可以瞑目了。 “老大!” 几个只有皮外伤的兄弟在搜查那些帐篷的时候,发现了被掳掠来的一群女人,连忙来报给苏寒山。 苏寒山去看了看,发现那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被撕扯、破裂的痕迹,但勉强还掩得住身子,反而手上脸上的淤青红肿,更令人心惊。 “找些衣服和粮食、热水给她们……” 苏寒山轻声叮嘱兄弟们,正要再说下去,眼珠转了转,忽然话锋一变,朗声说道,“咱们加入狂狮寨以来,总是被这些老资历的人排挤,让我们在外面打拼,他们在这里享受。” “今天我们从那个破烂小窝里杀过来,干掉了谭英他们,继承了这个山寨,从此就要跟过去的山寨做一个切割。” “这些老山寨里的女人,我们也一个都不要。” 他恶声恶气的对那些畏畏缩缩的女人说道,“你们都出来,帮我们烧热水,煮粥喝,要是手脚勤快老实,过两天我就大发慈悲,让你们下山,跟你们家里人团圆。” 那些女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要站起来,走出帐篷,起身的动作都很慢。 苏寒山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被别人看的次数最多,似乎是这帮女人中比较能拿主意的。 “你,先出来!” 苏寒山指了一下那个妇人,那人起身走出帐篷,众人也就陆续出去了。 她们看到满地尸体,倒也没有太过害怕,毕竟在她们被抓来的时候,已经看过自家人被刀砍流血的模样,那才是噩梦。 几个有勇气的妇人很快发现,剩下的这波土匪,果然跟之前的土匪有些不同,没有过来动手动脚,身上也没有那种很明显的酒臭味道。 她们很快寻到了衣服,每个人都为自己多裹了一两层,然后就在李二虎的指引下,过去生火煮粥。 李五牛凑过来,低声说道:“老大,我们是要占下这个山寨吗?” “狂狮寨的名号,我暂时有点用。” 苏寒山看着那些女人,说道,“明晚我会留几个人守寨,你也留下,到时候你们装一副心软的模样,就说把她们提前放走。” “有今明两天吃几顿饱饭,又活动了身子,到时候她们相互扶持,也有力气走山路了。” 李五牛有些愣神,叹了口气:“就算老大伱做了这些安排,她们毕竟是被土匪抓来过,坏了名节,下山之后,恐怕也很难活下去,乡人背后都会戳她们脊梁骨……” “戳什么?” 苏寒山浓眉微扬,“她们是被抓来受了害,又不是自己做了恶,附近同情她们的,必然比议论她们的人多,况且她们都好手好脚,能做活计,回去之后若是成了寡妇,也必会有婆子乡老为之撑腰,有鳏夫上门求娶。” “再不济,雪岭郡女子之间也常有结社,彼此扶助,何愁因这一回遭遇就活不下去?” 李五牛惊讶不已,吃吃道:“你们这里,是这个样子的吗?放在我们那里,若是被土匪掠去了,多半也就只能当个土匪婆子了,即使自己逃回,也难以受得住那么多人的白眼。” 苏寒山摇头道:“也不止我们这里,女子结社的风俗,还是从南边什么地方传来的,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的。” 李五牛失神道:“你们这边真好。” “我听说,从前山阳郡还不是梁王封地的时候,土匪为祸的事情,也没有猖獗到那种程度,反而也正是土匪多了之后,条条框框莫名其妙的规矩,也更多了。” 苏寒山悠然说道,“风俗终究是一种隐晦的力量,最主要的,还是要看那些坐在高位上,本该大放光明的人,心肠黑了几分?” 麻烦的是,有些人心肠究竟已经黑到什么程度,平时也很难看出来。 石壕县那边,欧阳家以前所作所为,还不敢变本加厉,做到现在这种程度。 正是因为遇上有大股土匪涌入,不久后,还会有更多难民到来,时局将要动乱,他们的机会也就更多,胆子也就更大,心也就更黑了。 “我可不能让我的家乡,被这些将要持续进化的狗东西们糟蹋下去。” 苏寒山眼睛眯了眯,眺望山下,说道,“今晚你们好好休养,明天上午,我点几个人到商良坊去查看情况,看看欧阳家具体是要怎么调开那边的防卫高手。” “到了明晚,我们才好行动。” 第六十七章 朗月当头 欧阳家的庄园,在整个石壕县是首屈一指的豪阔。 庄园里面,分为四个部分,北面是三十多间房子,其中大半是家丁、女婢居住的地方,却也都是厚大青砖建造,门窗柱子上,刷的都是上好的红漆。 欧阳家老爷夫人,公子义子住的地方,更是常有熏香味道,每日早晚打扫,常备热茶点心,一个半时辰一换,总使糕点处在最松软的时候,随时可以入口。 西面是账房、库房、厨房、马厩,东面是假山、竹林、梅花、凉亭、鱼塘。 而庄园的南边是平时待客之处,除了天井院落,客厅大堂之外,还设了茶室、禅房、画室、书房。 白日里,欧阳家的老家主欧阳谷,和他亲生儿子,及几個最看重的义子,就总在庄园的南边走动。 午饭之后,欧阳谷在大堂之中闲坐,深红色的火锦长袍穿在身上,纤薄如丝绸,保暖如棉衣,有些发福的身子陷在太师椅内,手里两个铁胆慢慢转动。 欧阳黎正在向他谈起东三街详细的规划和目前动工的情况。 欧阳谷听得微微点头,向旁边一个义子问道:“狂狮寨那边,还没人过来递消息?” 那个义子本名也姓欧阳,名叫欧阳陶,在众义子中不算最有野心,最有手段,却最为忠心。 正是苏寒山遇到的那个人。 土匪嘛,毕竟不算是体面人,总有些喜怒无常,即使听说山阳郡的土匪格外讲规矩,也难以让人完全放心。 欧阳谷看准了土匪难民迁移之事,将带来的动乱,不舍得放过这些借土匪之手,铲除多年绊脚石的机会,却也不舍得让自己的亲儿子去犯险,让别人去他又不放心,只好派个最忠心的义子去办。 “还是没有消息。” 欧阳陶说道,“按照那个土匪的意思,没给我们递消息,就证明他们同意今天晚上动手。” 欧阳黎不满道:“那万一他们傍晚的时候,又派了人过来要改时间呢?难不成就让我爹,白白请商良坊那个老东西吃一顿?” 欧阳陶说道:“我想,跟土匪联手这种事情,对面肯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就算推迟时间,真害我们多请一顿饭,也值啊。” “说得有理。” 欧阳谷故意在义子面前教训亲子,“黎儿,你也该学学你义兄的沉稳,也不要一口一个老东西,人家是我退下来之后才接任的,论起来,年纪还未必有我大,不过是生得老成些罢了。” 欧阳黎不敢反驳父亲,低头应了一声。 欧阳谷说道:“那我这就要动身,先去县令府中,再请他派人,邀我们的老对头,晚上在县令府中一会吧。” “陶儿,今晚宴会虽然是个幌子,但也会请不少人,名义上是要商量日后处置难民的事情,你跟我同去,与那些人再多打打交道。” “等我们的老对手被剪灭了羽翼,没了底气,你就可以趁机把这些墙头草也拉拢过来。” 欧阳陶大喜,知道这是大加栽培,连忙起身拜谢。 欧阳谷和欧阳陶出门之后,欧阳黎站在门口,摇着折扇,脸色有些不痛快。 他虽然知道父亲只是做做样子,家业最后终究还是要交到自己手上的,可是,瞧着那欧阳陶也真要得些好处了。 他就觉得好像自己手里的金子银子、美玉珍珠,被人抢走了一块,少了些分量。 “管家。” 欧阳黎呼唤了一声,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道,“你去把一向跟咱们家最亲近,也将要在东三街新设店面的那七家掌柜请来,就说我新得了几坛美酒,晚上设宴,不醉不归。” 欧阳陶拉拢些墙头草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们家这些死忠的盟友,始终在他掌控之中,跟他休戚与共,未来欧阳家的家业,就漏不到别人手里去。 欧阳黎心中得意,已经把晚上火烧商良坊的事情,也已经算计进去。 欧阳家跟土匪勾结的事情,当然不能明着透露给这些掌柜的,但东三街已经遇过一回火,今夜请他们过来,商良坊又刚好一场大火,这些掌柜的自己心里也该能猜得到了,必然敬畏更深。 让他们参与东三街的规划,这是恩,两场大火就是威,恩威并施,才是用人的手段。 欧阳黎自许才高,转身回去,等待晚宴,却当然不会知道,欧阳家的这些动向,都落在了一些乞丐眼里。 那一家家得了邀请的掌柜,很快就有乞丐,向街坊百姓,探听他们的事迹。 欧阳谷去了县令家中,县令派了人去商良坊,更是被这群乞丐中最机敏的几个,看了个通透。 几个时辰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天气越发冷了,但最近几天不曾有雨雪,夜色朗朗,可见明月繁星。 街道上空空荡荡,商铺闭门,路上几无行人,百姓家里怜惜灯火,都已陆续睡下了,只剩月光照在窗上。 欧阳家的庄园,却是灯火通明,犹胜于星月的光辉。 欧阳黎和一众掌柜的在大堂里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正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最酣之时。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有家丁大呼小叫。 “哪个奴才,扰了酒兴?!” 欧阳黎正喝得眼花耳热,听到哭喊声,只觉得很不吉利,勃然大怒,推开过来扶他的管家,自己往门外走去。 两扇纸窗大门突然打开,擦着他鼻梁扫过,冷风涌进客厅大堂之中,使众人都觉得浑身一个机灵,清醒了三分。 有掌柜的耳尖,这回听清了那些家丁、女婢哭喊的声音里面,都夹杂着相同的几个字。 “土匪!”“土匪来了!!” 欧阳黎呆呆的抬头,只见一个浓眉虎目的冷峻男子,站在他面前,手上还提着一把金光灿烂的黄铜大剑。 “怎么,不认得我们?” 那黑衣汉子展颜一笑,“你们欧阳家请我们来的,这就不认得了?” “铜剑?伱们怎么……” 欧阳黎看似愣愣的开口,但话说到一半时,陡然手里折扇一动,迸射出十八根毒针。 与此同时,他抬脚一踹门槛,身子倒射而去,速度宛若羚羊,轻功颇有造诣。 他自小学过家传的武功,虽然艰苦,但因父亲鞭策,到二十岁左右,也练成了气海十六转的境界,只是在那之后,内力进境就慢了下来,他父亲也没有再强逼他。 毕竟这世上不是只有靠武功才能出人头地的,只要还有规矩在,靠脑子、靠家底、靠人脉,也可以有一席之地。 譬如欧阳家护院的教头,就是气海大成的高手,弟子中有四五个武功更胜于欧阳黎的人,却要依附在欧阳家讨生活,帮欧阳黎做些抓人灭口的事情。 欧阳黎并不奢望自己几根毒针,能伤到“铜剑狂狮”这样名头响亮的悍匪。 他只想拖得一时,等教头带人到了,就足以护得自己的周全。 没料到那些毒针射出去的时候,黑衣汉子手中一把铜剑,已经直接扫断了门框,从侧面轰入。 毒针全被荡飞,而倒仰欲走的欧阳黎,也被这一剑扫在腰间。 虽然并非剑刃,只是剑脊扫了过来,但欧阳黎也受到了致命的重创,腰胯的骨头不知碎裂了多少,整个人似一个破布娃娃,横飞出去,砸在墙上。 噗!! 欧阳黎喷出一蓬血雾,在地面上翻滚了两下,痛得身子抽搐不休,眼看着那个黑衣汉子走了进来。 那些掌柜的,有的会武,想要破窗而逃,有的不会武,直接就想往桌子底下缩。 但在那把铜剑舞起来之后,整个大厅里面,好像都布满了剑风呼啸的声音。 满桌的酒菜,杯盘碗盏,包括那些掌柜的,都在风中飞了起来,身不由己,凌乱尖叫。 纸窗木门被破坏出更大的窟窿,露出院中的景象。 欧阳黎死死的看向院子里面,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护院教头,正被一把刀,钉在影壁之上。 很多衣物肮脏,蓬头垢面的土匪,在院子里跑动。 剧痛之中,欧阳黎的脑子变得混乱起来,往日自己耍威风的笑声,和那些跟他作对的人的恨脸,哭脸,尸体,仿佛在他脑子里面一同涌了出来,搅成了一滩浆糊。 怎么会这样? 被抢的不应该是商良坊吗,怎么会是我们欧阳家? 你们这些死人脸,为什么在我脑子里晃,你们没本事,没钱,没背景,房子,地契,老婆,女儿,被我看上是福气,不肯给的,活该去死。 我们家财大气粗,人多势众,上到官府,下到狱吏,全是我们的人,我们家就该过好日子,享大福气,怎么、怎么、怎么我们家也会被人抢的?!! 欧阳黎想不通,根本想不通,死死攥着折扇,嘴边都是血沫,在无边的痛苦怨恨中咽了气。 被他害死的那些人肯定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家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突然就有人来抢他们家的东西,要了他们的命。 明明欧阳家已经那么有钱了,比他们这些普通人家拥有的东西多得多啊。 可惜天公不能杀人。 可惜杀他的是苏寒山,不是那些冤魂! 第六十八章 离合并流 苏寒山干掉了大堂里这些货色,长剑一探,就压在了管家脖子上。 那管家刚才被剑风荡起,撞墙落地,正觉头脑昏沉,浑身疼痛,又看见欧阳黎等人的惨状,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欧阳家的金银财货,收在哪里,你这头号狗腿,不会不知吧?” 管家哪敢不听,立刻带着众人,去搜掠欧阳家的财物。 苏寒山早就对手下的人叮嘱过,寻常家丁女婢,不许乱砍滥杀,所以众人击溃护院之后,也没有到处肆虐,此刻正好在管家指路之后,一同去搬运财货。 那些箱子自然都不要了,铜钱绸缎等,也都不取,主要是把金银珍珠等物,打包带走。 至于那些美玉翡翠雕琢而成的物件,虽然市面上的价钱极高,日后却容易被人认出,也通通不要,但留在这里,又太便宜欧阳家,干脆全部砸烂。 这个家族,实在是太会敛财了,那些银票和县内各处的产业不提,光是他们家里这些平时用不到的库房藏宝,都能够让几十个汉子全力搬运,用大包小包加上麻袋,满满的背在背上。 苏寒山站在院中望着月色,没有去那些库房内一起搬运财宝,而是在掐算时间。 “该走了!!” 片刻后,他大喝一声,呼唤众人出来,“给我全速撤离,谁要是掉队,就是身上东西太多了,丢掉一些,不要舍不得。” “立刻给我从后门那边撤,快快快!!!” 众人听到命令也不多话,立刻撤走。 李二虎匆匆跑过时,步子一顿,道:“老大,你不走?” 苏寒山道:“我还有事,你们先走。” “有事?!” 李二虎一惊,“老大,你要对他们家那个老的动手?那老的现在可是跟县令在一块的,大楚的县令,不管本身能耐怎么样,只要有官印……” 苏寒山眉间一拧,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我说你们先走,听不懂吗?你们走光,我撤起来也轻松,别废话了,快给我滚!” 李二虎心中忐忑,但也不敢再废话,闷头前冲,速速撤走。 苏寒山陡然身子一晃,截住了一個贴墙急走的身影。 那人脸上有些泥灰,身上脏兮兮,背后同样背了个包袱,不细看好像也是苏寒山的手下。 但苏寒山截住了他,那人吓得一抬头,就露出了属于欧阳府管家的那张脸。 “好汉,好汉,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管家扑通跪在地上,眨眼间就涕泗横流,哭嚎道,“好汉能放过那些奴才,也饶我一条小命吧,我跟那些奴才差不多啊!” 他奋力磕头,“好汉爷爷,饶命啊!!” “既然是好汉,怎么能饶伱?” 苏寒山森然一语,不等他再抬头,一剑刺穿他的后心,从前胸穿出,将他钉在地上。 欧阳家那些只在府内做工的仆从如何,暂且不提,像这个管家,却是经常出入府外,手中权势不小的,平日也有诸多事迹,流传在市井间,杀他十次都嫌少。 苏寒山拔出铜剑,在库房里放了把火,然后去到前院,在影壁之上拔下了自己的刀,纵身一跃,翻过屋脊。 庄园里面那些躲在后院的人,过了片刻,听不到土匪的动静,出来查看,有的放声哭嚎,有的则匆忙去救火。 没有人知道,苏寒山这个时候,已经悄然来到了他们家客厅大堂旁边的禅房之中。 这禅房,是欧阳家老家主平日静养练功的所在。 欧阳谷年轻时候,并不爱什么佛法道经,后来年过四十还没有嫡亲儿女,为了求子去庙里参拜,购了一盒檀香回来,檀香用完之际,小妾竟真有孕,从此就常去庙里捐些香火钱。 他年纪大了之后,又觉得自己为了家业殚精竭虑,着实辛苦,读些佛经,方能静心,于是就设了这间禅房。 别看禅房好似简陋,只有蒲团书画,及一书架的佛经,但这些经卷不乏古物,还有古代名人的亲笔注释,拿到外面,若是遇上识货的,每一卷都能卖上几百两银子。 苏寒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进入禅房之后,放下刀剑,就走到靠近客厅大堂的那面墙壁,侧耳倾听。 欧阳家遭到袭击时,就已经立刻有人去通报给欧阳谷,县令家参与宴会的人,当然个个都被惊动。 不少人嘴上说些客套话,认为土匪出没,是全县大事,要一起来看看,但被欧阳谷心怀惊疑,一口回绝了。 跟着欧阳谷一起赶来的,也就只有县令本人和百十名捕快。 听到这些人已经走入大门,并捕捉到他们对话的一些言语后。 苏寒山缓缓吐了口气,退到禅房中间,脚下不丁不八分开,双手如抱大球,如戏水波,肢体舒展,行云流水的打起一套掌法。 这套掌法,初时好像沉缓柔和,但一晃眼之间,他双臂所过之处,忽然留下一道道残影,接着是整个身子挪动间,都有幻影分身的奇异错觉。 当他绕着禅房边缘走动,姿态显得越来越轻灵,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变得像是有十几个苏寒山,同时在这里演练掌法,每一个身影的动作、动向,都有不同。 而在这些身影围起来的中心区域,空气晃动着,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球体。 球形气团旋转不休,逐步膨胀,最后竟然达到一人多高,诸多泛白的气流缠绕在其表面,呼呼有声。 苏寒山之前那一个多月,抓紧最好的年华修炼空中法,淬炼自己的内力,内功的强度、品质,果然又有长进,但是空中法里面的很多招式,他还没有办法在实战中施展出来。 比如现在他所用的这一招,每个步骤都揣摩详细,已经练到有九成以上的成功率,可是施展的过程,需要的时间还太长,在孤身实战中,几乎不可能有人给你这么长的时间积蓄罡风气流。 但世事无绝对,这一招用在今天,用在此地,用在苏寒山勘察算计过的场景之中,却是刚刚好。 以整个身子的移动,带动气流更激烈的变化,分分合合,震荡归纳,积蓄到逼近自己当前承受力的极限。 此招正是…… 空中纯阳,离合并流! 第六十九章 金鸡宝钟 客厅大堂之内。 欧阳谷悲怒万分,慢慢跪在自己儿子的尸体旁边,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吐字异常的艰难,好似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到底是谁杀了我儿?” 旁边捕快已经问过欧阳家的人,报给石壕县令。 石壕县令摸着胡须,走到欧阳谷身边,低声说道:“恐怕是铜剑狂狮,你们跟他们翻脸了?” 欧阳谷豁然抬头,双眼瞪得宛若铜铃,盯着县令。 “不可能!” 他喃喃说道,“一顿饱和顿顿饱都分不清吗,那些人,不可能那么蠢,没理由这么做。” 土匪今晚抢了欧阳家,固然比抢商良坊所获更多。 但商良坊那边的人性子与欧阳家不同,桎于国法,不可能跟土匪合作,经此一遭,石壕县令和欧阳家,也将与土匪翻脸,以后铜剑狂狮这伙土匪,在石壕县还能捞到多少油水? 难道又要跑到别的县去,从头开始吗? 而若谭英他们跟欧阳家继续之前的合作,以后就能形成稳定的关系,多次累加起来,远比今晚所得更为丰厚,还将得到官府方面为他们提供隐性的庇护、便利。 山阳郡这么多年,土匪和官府之间心照不宣,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谭英他们这些山阳郡的土匪,应该是最懂这个道理的。 欧阳谷心乱如麻,但看着儿子残缺的尸体,悲痛和恨意已经淹没所有的杂念。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我都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全家,杀了他们三族,为我儿子报仇……” 欧阳谷泪湿衣襟,跪坐在地,抱起尸身,仰天大吼,“我儿啊!!” 欧阳陶也在旁边垂泪不已。 石壕县令正要说些什么,忽觉门外风声大作,抬头看去,院子里却又不像刮了大风的模样,不禁目露疑惑,仔细辨认风声所在。 他的目光,逐渐转向客厅大堂旁边的墙壁。 周围的捕快们注意到县令的视线,也都将目光投向那边。 县令抬起手:“那……” 轰!!!! 剧烈而突兀的一道轰鸣声,毁灭了他的话音。 那一整面墙壁,陡然被炸成齑粉,烟尘暴散,巨大的气团滚动狂鸣,杀入客厅大堂。 整个客厅大堂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刻颤抖起来,地面微震,柱子摇晃,屋顶崩裂,漏下月光。 欧阳谷离那面墙壁是最近的,猝不及防下,发出一声暴吼,挥掌轰向那個气团。 他的功力达到气海三十转以上,虽然年老,但这么多年以各种药物滋补,内功没有半点退步,反而还更见老辣圆融,气海六诀已经参悟到震字诀。 可他如今是跪坐在地,单掌还没来得及运足十成功力,就已经撞到了那个气团之上。 仅在那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出现剧烈的扭曲,拉伸,膨胀起来。 只听“轰!”的一声,他整个人,包括他怀里的那具尸体,还有站在他身边的欧阳陶,都炸成了大蓬血色的雾气粉尘。 那石壕县令面露惊恐之色,手往自己胸口一拍,身上蓦然间燃起一层金黄色的光焰,如真如幻,焰色飞腾,化作一头猛禽,在他头顶三尺,振翅抖羽,引吭高鸣。 周围所有被气流卷动而来的杂物,全部都被石壕县令身上这层焰光镇住,拒于三尺之外,不能侵入分毫。 鸡鸣之声,响遏行云,似乎引来大片光明,足足照亮了半个庄园。 比瞬息更短暂的时间里,那猛禽又将翅膀一拍,全身融化,形成一口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大钟,把石壕县令罩在其中。 钟口笼罩处的地面,被覆盖了一层金黄光泽,显然也得到加固,形成上下八方,滴水不漏的防御。 轰隆!!! 那个巨大的气团,碾过了血色粉尘后,毫无停留,继续向前滚动冲撞,一鼓作气的撞在石壕县令的金钟之上。 气浪伴随着巨响,扩散开来,客厅大堂里面一应的杂物都被掀飞。 石壕县的那些捕快们,也全部都被气浪掀飞,撞在墙壁上,或飞跌到门外。 只见金钟飞起,撞开客厅大堂另一面的墙壁,撞到那一面的茶室之内,钟壁嗡嗡作响。 而苏寒山的身影也倒飞出去,回到禅房里,重重的连踏五步,每一步都留下深达三寸的脚印,陷入石质的地砖之下,这才稳住身子。 那座气派的客厅大堂,刚才被剧烈震荡,又被撞坏了两面墙壁,顿时无法支撑。 大柱歪斜,房梁倾倒,屋顶垮塌下来,沉闷的重物砸地之声不绝于耳。 雕梁画栋,青瓦红木,眨眼间就成了一片灰扑扑的废墟,升腾起层层的尘埃。 “哈哈哈,狗官有些本事,留你一命吧!” 石壕县令透过尘埃,隐约看到禅房之中,那个黑衣人影大笑几声,手上有金光灿烂的大剑,舞动了一下,撞破禅房,纵身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也是铜剑,但不是谭英,莫非是谭英的同门?谭英竟然有个天梯境界的靠山?!!” 石壕县令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敢挪动,只看着那个黑衣汉子扬长而去。 他现在其实可以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充斥着沛然莫御的强悍力量,也足可以被称之为天梯级的战力,但他根本不敢去追。 因为这不是来自他自身的力量,而是来自官印的秘术之力。 中土大地,武道昌盛,历史悠久,据说在很久以前,那些武学上修炼到极高境界的盖世高手,已然超越凡类,几非俗世之身,即使不动用内功,也有种种神异之处。 他们开始探究,能不能让人在武学境界更低的时候,就接触到这些神异之处,从而拥有更高的潜力。 于是,秘术就这样诞生了。 但很多秘术,虽然能让武者提前接触更高境界的手段,却不能扩展人的潜力,反而会摧折人的底蕴,伤到自己的根基。 所以武道为正道,而这所有的秘术,都被统称为旁门。 然而历代以来,研究秘术的人还是层出不穷,譬如,以大楚王朝的底蕴,就成功实行了以秘术练宝的方法。 持有这种秘宝,使用秘术者付出的代价就会大大降低,不至于动辄残身折寿。 如县令一级的官员,所拥有的秘宝就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官印,二是任期诏令,只有在自己的任期内,才能催发官印的力量。 官印加持下,能让人拥有天梯境界的根基底蕴,举手投足间,碾压寻常气海境界的人物。 但若遇上同为天梯级的高手,胜负如何,就要看县令自身的武学修养了。 石壕县令本身武功还不如欧阳谷,八年来,从没有借助官印之力,跟真正天梯高手较量过,心里实在是没底。 等到后来,有捕快发现禅房内那几个极深的脚印,使石壕县令心中起了怀疑时,那个黑衣汉子,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苏寒山那个时候,已经追上了李二虎他们,回到山中,这才松了口气,跌落在地。 李二虎他们围过来关切,就见苏寒山两只手止不住的颤抖,掌心皮肤火红皲裂,有血水渗出。 “老大?!” “没事,说了今晚要送那老东西下去父子团圆,我没有食言。” 苏寒山说是没事,却疼得有点龇牙咧嘴,又露出了有些向往的笑容,抬头望月。 这片林子的树叶,都已枯萎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拦不住那亘古常在的清冷月光。 月色如银,洒遍大地,垂尽山川,人在这样的情境之中,才会恍然。 天地江山,原来真有这样的空旷广阔,人在其中,实在实在是太渺小了。 以前他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晚上也常常以月为伴,那时他偶尔会想,如果自己双腿可以康复,可以站起来的话,就好像能离天上的月亮,近了一大截。 只是如今他已经站了起来,天还是那样高,月还是那样远。 “随便一个垃圾县令,想杀都杀不了,只能算计撤退,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 第七十章 邀约大会 日当正午,林间虽然又落了一场雪,居然显得比夜里暖和了不少。 之前受伤的那些弟兄,都走出山洞,趁着这太阳最好的一两个时辰,在外面活动活动,放松筋骨。 今日,已经是他们夜袭欧阳家之后的第五天了。 狂狮寨那边,因为放走了那些被掳来的女人,有不小的概率会暴露,不能再住。 苏寒山那天晚上,就带着众人把所有的物资都运走,藏到之前那个小股土匪的山洞之中,之后两天,又辗转着,寻了另一个更宽敞的山洞容身。 众人没有急着把物资运回松鹤武馆,一来是因为,最近风声正紧,带着大批物资走山路,被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大。 二来则是,大家身上都有伤,也需要好好养一养。 苏寒山这几天里,除了自己养伤之外,也在指点众人习武之余,逐步的把罗摩心法的部分诀窍,教给了他们。 李二虎他们,从小也都练过内功,其中好几個人的功力,在气海小成以上。 山阳郡那块地方,曾经在前朝,出过好几位名震天下的大儒,不乏有人倡导有教无类,发动自己的门生故交,在各县设书院,廉价教授君子六艺,让人读文学武。 虽然说,人死茶凉,那些书院要么废弃,要么早就变了规矩,诸多曾经在书院里听过讲的百姓,回去之后,也因生活所累,把什么经史子集、文章歌赋,都给抛之脑后。 但是,武功这个东西,他们学到之后,可是有用得很,绝不会随便遗弃的。 李二虎他们的家乡井儿庄,就有从祖上流传下来的一套“深泉功”,庄子里的小孩,都是从小要学的。 加上他们那个庄子,世代为人打井,庄子里的青壮常常要成群结队的出远门,跟人家争生意,卖力气,赶进度,都非常团结。 李二虎带人出来逃难的时候,才能活得下来这么多人。 不过,他们那个庄子,只有内功,却没有高明的招式相匹配,流传下来的几套拳法、棍法,都粗浅得很,招式衔接,漏洞极大。 李二虎、李五牛等人,现在所用的这套刀法,还是他们庄子里一个当过兵的老和尚,传给他们的。 正是大楚王朝军中,最常见的“破甲刀法”,刀招也不见得有多么高明,但胜在实用,至少在气海大成以下,还是够用的。 苏寒山若是直接教给他们松鹤纯阳功,运功路线之复杂,跟他们以前的内功习惯,大不相同,他们未必适应得了。 罗摩心法内容简洁,虽然威力不大,却有疗伤之效,又正好可以作为他们修炼不同内功,改变习惯的一个过渡期。 眼看众人或在演练武艺,或在活动养伤,或在静思内功。 苏寒山也搬了个小凳出来,自己坐到洞口边的一个树桩上,掏出青玉颠倒钟,放在面前的小凳上,测试自己当前的功力境界。 一息的时间,他成功的运行了三十次小周天,运功路径还略有一点超出,基本可以算是,跨入了气海境界最后六转的范畴了。 这样的进境,若是传回松鹤武馆,恐怕又要让二叔他们惊喜一回。 苏寒山现在是越来越明白,所谓的厚积薄发,是什么意思了。 他自幼年时,就已经开始修行内功,未学走路,先学吐纳,内功的运行,近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瘫痪的五年里,他性子变得有少许孤僻,更专注的投入自我的世界里苦练,更是让这种本能的印记,愈发深刻。 那时候,他的内功修为最大的阻碍,就是他的双腿,双腿经脉的强度,拖累了他整体的内功进度,可就算是那样,他仍然把自己的内力,练到气海大成的程度。 等到双腿经脉恢复之后,他又悟出用罗摩心法代练高深技巧,又得到能够内外合一,通过技巧的锻炼来淬炼内功的纯阳三法,简直是一帆风顺,一日千里。 苏寒山甚至觉得,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功的进度会比之前更快,就好像是高山滚石,一往无前。 但是这不但没有让他欣喜松懈,反而更添了一点紧迫感。 他小时候看过不少大楚王朝的游记,也常喜欢听左龙生讲外出走镖时的见闻,其中就提到过不少天才人物。 那些人只要不是太怠惰,太浪费自己的天资,在人生十六七岁开始的这个阶段,都有不小的机会,进入一个突飞猛进的时期。 即使他们彼此之间进步的速度也有差异,但放在寻常武者眼中,全部都是令人惊羨、惊艳的程度了。 可是他们也都要面临一个关卡,就是气海到天梯之间的那层界限。 不提苏寒山自己,当初的周子凡、雷玉竹、黄三问,其实也都是天才人物,但也都卡在了气海圆满的那一步。 周子凡重伤,先被排除,雷玉竹和黄三问这几年,可是好好修炼的,但也止步不前,完全不见了往昔天才应有的进度。 至于老一辈人,卡在气海圆满的,就更别提了。 苏寒山甚至听过一个说法,就是在气海境界最后那段时间,冲得越快的人,如果一下子没能冲破天梯境界,那么从此彻底被卡住,泯然于众的可能性,也更高。 这就好像策马飞奔,冲得最快的人,如果遇到坑洞,不能一跃而过,反而跌落进去,那受的伤害也最大,想要爬出坑的可能性也就最小了。 苏寒山心绪百转,晃了晃脑袋,收了青玉颠倒钟,就决定继续练功。 还是练功舒服,可以把那些麻烦的想法先丢掉。 他沉浸在内力运转中,心境渐趋空明,五感也愈发敏锐,忽然听到数十丈外有不属于自己人的脚步声,立即起身,对众人一挥手。 众人这阵子对他已十分信服,见了他一个手势,便心领神会,伤员去到山洞深处,旁人各自取了兵器,列在洞外。 “安步当车,行动如此平稳,不加掩饰,想必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吧?” 苏寒山微运内力,嗓音依旧浑厚,发出去的声音却增添了穿透力,贯入林中,带起一阵回音。 林中很快传出一个笑声。 “哈哈哈哈,兄弟们近来风头正劲,在石壕县做下好大的买卖,敢找你们麻烦的,怕也不多。” 林子里面走出几个人来。 领头的如同是个富家翁,头戴红绸方巾,生了一张圆脸,身子略显矮胖,手里拿了一杆粗长的烟袋锅,笑呵呵的望了望附近,开口搭话。 “真是好地方,难怪我们派出好几批掌旗使者来请人,都没有寻到你们,即使鄙人亲自来了,要找到这里,也真是废了一番苦功,更多亏三分运气啊。” 苏寒山淡然道:“既然并无恶意,何不报上姓名?” 富家翁抱拳笑道:“鄙人金连城,来自黑七盗。” 黑七盗? 苏寒山心中一凛,这个名号在那个绿林宝典的册子上,占了极大的篇幅,大书特书了一番。 据说,黑七盗最初只有七人,只在夜里行动,所以混出这么个名号,但到了梁王叛乱时,黑七盗麾下,已经有上千匪众,种植禁药、买卖奴隶的事情,都能被他们干出一定的规模,可见其气焰之盛。 黑七盗的大当家尹康,在当地更是有个绰号,叫做“密手王”,乃是天梯境界的高手。 而金连城,就是三当家。 “原来是三当家的,真是久仰大名了。” 苏寒山抱拳还礼,“在下铁江流,自问不曾与诸位有过什么来往,不知怎么能引动三当家,亲自来寻我?” 金连城连忙说道:“铁老弟不要误会,石壕县东三街和欧阳家这两件事,虽然动静不小,所获也必丰厚,但我们黑七盗,一向最讲规矩,还不至于为此对同道中人下手。” “鄙人派出旗使,本来是有一桩大事,要请狂狮谭英过去商议,也听说狂狮招揽了几个强援,若能一并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料谭英这厮居然有眼无珠,小觑了铁老弟,被铁老弟带人掀了摊子,这才转而想来请铁老弟赴会。” 苏寒山思绪电转,道:“三当家误会了,谭大哥是攻打欧阳家的时候受了伤,回来之后才伤重不支……” “我都懂,我都懂。” 金连城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谭英当然是自己死的,捅大哥是坏了规矩的事,铁老弟肯定不会去做。” “不过我从前在山阳绿林道上,从没听说过铁老弟的名号,想不到铁老弟对绿林规矩,如此上心?” 苏寒山哼了一声:“我师父当年在外地闹了些事,逃到山阳,就嘱咐我做事一定要低调,所以我也没有入什么山头,只在一个小庄子里住。” “要不是逃荒,我也不至于带庄子上的兄弟投了谭英。” 他似笑非笑的说道,“而我们入寨之后,谭老大教我们的第一桩事就是规矩,我们又怎会不上心呢?” 金连城这下彻底明白了,怪不得谭英会排挤这帮人,原来是难民里面冒出来的刺头,不是有旧交情的惯匪。 可惜谭英也料不到这人另有师承,本领不凡,难怪那几具尸体上,都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铁老弟既然是逃难过来当了土匪,也该知道这个时局,就算土匪生存,也有诸多不易之处。” 金连城说道,“我们大当家正是感念同道中人处境维艰,才要在柏王山办个大会,召集一群同道,共同为将来做打算。” 苏寒山很想知道这帮土匪接下来会有什么动向,但一个天梯境界的匪首,加一大群实力不明的悍匪头目,这种地方,还是太凶险了些,令他心中有些迟疑。 不如先拒绝了,找个机会通知高县令他们,以官府名义传讯柏王县,设法集结人手,到时候直接攻山。 “三当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请为我给大当家带声问候。” 苏寒山抱拳说道,“可我这些兄弟,都是穷苦人出身,眼皮子浅,能有几顿饭吃,就不愿意去拼命,我们抢了这两回,够吃好一阵子。” “若是这时去了大会,只怕不能奋勇出力,反而显得萎靡不振,有损大会的声势。” 金连城笑道:“俗话说坐吃山空,铁老弟抢这两回,已经得罪石壕县太多人,日后再想抢到如此丰厚的东西,定然不易吧。” “而我们这回大会商量的事情,只要办成了,足以能让咱们改头换面,以后一辈子都吃用不愁。” 他扫视着李二虎等人,“拼这一次,享受一世,难道这么好的机遇,诸位都不心动吗?” 苏寒山疑惑道:“到底是要办什么大事,能有如此厚报,我看无论石壕县还是柏王县……” 说到这里,苏寒山眼神突然一变。 如果只是针对柏王县的话,到时候通知官府,攻山惊之,应该也就够了。 但如果这些人敢于针对的是另一个地方,恐怕,局势要比苏寒山预想的复杂得多,恶劣得多。 那只靠外部攻打、提防,就绝对不够了。 “哈哈哈!” 金连城笑道,“看来铁老弟也猜到了,大会虽在柏王山,咱们盯上的却是,沧水县!” 第七十一章 暮色四合山坳里 雪岭郡最近下的几场雪都还不算大,但是山里的雪融化的速度很慢,几场雪叠加下来,群山已然泛白。 那些树木、山岩、荒土,在雪色的反衬之下,好像变成了一种统一的乌沉色调。 黑白斑驳,乱中有序,层次分明中又透着朦胧的美感,偌大的山脉,如同一幅水墨画。 暮色四合之时,金连城在前引路,苏寒山等人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山坳里,抬头远望,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山川美景。 不过,黑七盗的山寨,竟然并没有设立在远山之间,而是就设立在这块山坳里面。 所谓山坳,是诸山的山根之间,地势平缓的区域。 他们目前所在的这片山坳,足有千亩大小,旁边还有一条从山间流淌过来的小河,河面上已经结了冰。 河岸两边,分布有数百间低矮的房屋,有不少石块半在岸上,半在水中,石块上零落着些许扁平的木头棒槌,显然是乡人们夏季的时候会在这里捶洗衣物。 苏寒山乍一看去,觉得这里不像是大土匪们盘踞的山寨,根本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 走进村里,老树铜铃,牛棚羊圈,处处都是乡人生活的痕迹,条条小路,蜿蜒于其中,没有刻意铺过什么碎石,夯实土地,就是被人常年踩踏,踩出来的路径。 可细看两眼之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屋舍虽然很陈旧,但有不少门窗都是新换的木板,削得很平整,钉得很严实。 墙角下还有些破烂的木门、布帘、长条凳子,丢弃在那里,很多木板上留下的不是用坏的痕迹,而是被刀斧劈坏的痕迹,还沾有血色。 而且这些屋子里住的人异常警觉,即使有的屋子,隔远些的时候听着鼾声如雷,只要他们这群人走动的声音靠近了过来,鼾声立刻就会消失。 不乏有人在门板缝隙之间窥探,看到了金连城在引路,也没有全部放心,回去睡下。 另外,越往村子深处走去,所看到的屋子,就越显气派、高大,也更新。 山间石块混着浆糊的墙,墙体厚达一尺,每隔三步,就有一根粗大的树干立在石块之中,充当支柱,撑起屋顶。 可这样气派的屋子,屋顶上铺的却并非瓦片,而是大量厚实的兽皮和帐篷布,屋脊上放着大块的石头,四面八方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系在布匹兽皮的边角处,以防被风吹起。 “怎么找了个山坳里的村庄当住处?” 苏寒山有意跟金连城搭话,“去山上找些洞窟居住,岂不是更加隐蔽省事?若嫌不够气派的话,找一片密林,藏身密林之中,也能挡风,只需要建些木屋、木楼也就够了。” 金连城转了下手中烟杆:“在山上居住,万一有人要来攻打,从山脚下摸上去,绕着峰头这么一围,到时候洞穴里、寨子里的人,想撤,想跑,可就难了。” “毕竟咱们不是本地人,山势地形,不可能有当地人那么熟悉。” “而住在这山坳里,虽不说四通八达,好歹也视野开阔,道路众多,若有人来袭,很容易察觉到,到时候四散撤离,官府也绝没有那么多的兵力,能够把这么大块地方都围起来,能够在群山之间全部设下埋伏。” 苏寒山笑道:“我说句冒昧的话,怎么你们好像做好了四散溃逃的准备?” “雪岭郡可不是山阳郡,要在这里安身立命,如果还只靠着老眼光,是万万不行的,肯定得多备些后路。” 金连城不以为忤,反而有一种自得,拿烟杆往远处三面群山指了指,说道,“逃走是逃走,但也不是溃逃,我们在山间很多隐蔽之处,藏了粮食油盐,布匹火把,锅碗刀剑,每一部分兄弟只知道其中一个地点,四散逃开之后,各寻他们的地点隐藏,过一阵子,自然可以联络重聚。” 如此一来,即使官府真的号召高手,调集人力,爬山涉水,寻到了这里来攻打,只怕也得不到什么战果,甚至次次扑空,枉费精力物资。 苏寒山心里对这帮土匪更觉忌惮,道:“原来选一個山村做落脚的地方,还有这么多讲究,受教了。” “选这个村子也不易呀。” 金连城感慨道,“先要在周边所有的山村中,找一个最偏僻,最不容易被官府顾及到的地方,规模又不能太小,要方便我们改造,还要杜绝这些村人出去传消息的可能。” “这里两百多户村民,我们初来之时,很是杀了一批,以为杀鸡儆猴,已经足够叫他们听话,在我们的指挥下挖土运石,新造房屋,修改村落,没想到,这帮山民中颇多彪悍之辈,总是趁夜想逃。” “咱们杀了一批又杀一批,到最后剩下三四十户,虽然看着还算听话,帮着做了些苦力,但做完了工之后,也不敢多留,还是全部处理掉了。” 苏寒山听得心里杀气横溢,面上却要绷紧,不动声色。 这个时候,李二虎他们那群人的表现,反而更为自然,不露破绽。 虽然他们也有点惊于这些人的心狠手辣,但是他们在逃难的路上,实在已见过太多人间惨剧,光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不足以让他们七情上面。 苏寒山瞥到他们的反应,心中微动,倒是又跟着他们学了学神态细节。 金连城还在那里感叹:“这要是在咱们老家,凭咱们黑七盗的名号,起码也能从这里面挑出几十个青壮,收进寨子,其他人也会更听话些。” “所以说,咱们已经换了地方,就不能靠老眼光来行事了。” 这时,众人已接近这个村庄的最深处。 有个乱发披在肩头,鬓角微白的八尺大汉,从最高大的一座石墙大屋之中走出,穿过院落,推开将近两丈高、城门一样的粗木栅栏。 “老三,你回来了。” 听他称呼,看他形貌,此人应当就是黑七盗的二当家,陈祖恩。 金连城对苏寒山一拱手,脱离他们这边,走了十几步过来,低声说道:“我出去这阵子,还有人来吗?” “又来了一股,是独眼头陀的手下,总共才十几个人,老独眼大半年前就丢了老命,两百个人的寨子毁得七七八八,剩下这十几个,都是不成器的玩意儿。” 陈祖恩有些不满,“咱们山阳绿林道上的人,这三年里,实在是衰落得太狠了。” “当年光是咱们一家就能凑齐人选,还有富余,现在号召了十几伙人过来,都凑不足六个有用的。” “我看,之后也不会再有能用的人赶过来,缺的那一个,就让贺焰芒顶上吧。” 金连城立刻道:“不行。” “啧!” 陈祖恩皱眉,“我知道你跟贺家寨老头子有些怨,那老头子不是已经没了吗,咱们还是大局为重。” 金连城连忙道:“我就是为大局,贺焰芒这小子是有些厉害之处,但毕竟单论内功,还没到气海大成,真让他布阵,也怕会给阵法平添破绽。” 陈祖恩会过意来:“你找到谭英他们了,之前旗使不是说他们寨子空了吗?你既然找到了,怎么没把人带来?” 陈祖恩也跟谭英见过多次面,往苏寒山那边打量几眼,没见着有谭英在。 “他们寨子不是空了,是翻了,之前派出去那小子,估摸着因落了雪,没注意到那寨子旁边有新埋下去的尸首。” 金连城烟杆轻转,说道,“那个背刀的,是狂狮寨的新当家,铁江流,功夫应当还比谭英略胜一筹,我看他比贺焰芒合适得多。” 第七十二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金连城和陈祖恩说话的时候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十几步的距离,气海大成以上的人基本都能听到他们的话语。 显然,这两个人也没准备在自家寨子里,过于遮遮掩掩。 他们谈了一段后,金连城为陈祖恩和苏寒山互相引见了一下,就带着苏寒山等人去安排住处。 苏寒山单独分到一间屋子,金连城也跟了进来。 “雪岭郡这个地方,山里是真冷,咱们虽然有内功,也有兽皮之类的可以穿,但要是能住得暖和些,身子更舒坦,也没人会拒绝嘛。” 金连城进屋子里,敲了敲火炕,说道,“我们刚来的时候,之所以能耐着性子,留些村民用来干活,主要就是因为他们会盘炕。” “用土砖砌成这个长方台子,上面铺上席子被褥,里边是空的,有烟道,分别跟灶台和烟囱相连,灶里烧了火,炕就能烘热,几個时辰都保暖。” 苏寒山只点点头,垂目瞧着那火坑,不说什么。 金连城转来转去,又扯了些话,终究忍不住说道:“铁老弟就不好奇,我跟二哥提到的阵法、人选,这些事情吗?” “我们进这行,就靠敢打敢拼,其实懂的东西太少了,要是样样都问,难免惹人厌烦。” 苏寒山笑得有几分朴实,说道,“反正这场大事,本就是靠你们几个当家的在谋划,该让我们知道的,我们自然会知道的。” 金连城赞了一声:“铁老弟真沉得住气。” 他在桌边坐下,从烟袋里取出烟丝,填到烟斗之中,一手拿着烟杆,另一手夹着烟草烟袋,还要再拿出火折子。 苏寒山伸手过去,帮他打开火折子,晃了一晃,点燃烟草。 金连城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品味片刻,才慢慢从鼻腔里散出来。 “铁老弟,你也坐。” 他盘起一只脚,一手端烟杆,一手揉着脚踝,说道,“做大事本来不应该太急躁,不过别人都来得早,都已经聚过几回了,而你来得晚,有些事,就得趁今晚,让你也了解了解。” “雪岭郡,在大楚王朝中算是比较靠近北方边境的,这个地方的局势,跟梁王九郡大不相同,咱们要是一直顶着土匪的名头,想在这里傲啸山林,横行四方而不被剿,那是千难万难。” “想像以前一样,以山寨的身份跟官府之间达成长期心照不宣的合作,那恐怕也是不行的。” 金连城又吸了口烟,“真要想站稳脚跟,后半辈子过得快活些,就只有招安这一条路。” 苏寒山提起注意,问道:“招安,也要有门路吧?” “不仅要有门路,还要看资格。” 金连城说道,“像石壕县、柏王县之类的地方,就算能找到愿意帮咱们走招安路子的人,以他们几个县的水准,也不配接收咱们这么多有名号的人物,到时候上报郡府,上面肯定要派真正得力的人过来主持这些事,变数就太多了。” “咱们要想换上明面身份,就只有走沧水县这条路子。” 他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实不相瞒,咱们在沧水县里,是已经找上一些人了,但沧水县也有不同的声音。” “所以要想被招安,也不能直接傻乎乎的带人投过去。” 苏寒山了然道:“自古有云,杀人放火受招安,咱们定要展现一下自家的实力,先放几把火,大杀一通,大闹一场,给县衙造成了压力之后,再抛出这个愿意受招安的意向,他们就更容易做出决定了。” 金连城笑道:“正是如此,而且咱们这场大闹,所要铲除的,正该是最有可能被那县令所用的势力,以后才更易逼那县令就范。” 苏寒山立即道:“这么说,咱们找上的门路,不是那县令吗?” “哈,这你就不必多问了。” 金连城咂吧着烟味儿,说道,“但咱们盯上的目标也不是软柿子,其中也有高手,为了给兄弟们多些保障,我们大当家,下了决心,要拿出压箱底的阵法,分享给诸位兄弟们。” “那套阵法,名为《六韬风云阵》,只要六个气海大成以上的兄弟联手,各学一部分阵法心诀,转换内力特质,到时候合力布阵,就足以困住一位天梯境界的强人。” 苏寒山大为动容,惊道:“所谓阵法,往往只是招数上的联合,多人围攻,查漏补缺罢了,即使六个气海圆满,围攻一位天梯高手,也最多只是多撑几个回合不死吧。” “大当家这套阵法,能够神妙到反困天梯境界的强者?!” 金连城自信道:“当然可以。” “这可不是空口白话,大当家得到这套阵法之后,当年我们寨子里曾凑齐人手练过、实际用过,是真有奇效。” 金连城叹道,“可惜旧人已经不全,如今要换了新人。” “已确定的人选有五个,我和二哥,及另外三股势力的头领,绰号残月无光的福满堂,自称一气仙的吕老橘,号称投鞭断流的丁百顺。” “第六个人,原本因寻不到狂狮寨,而想用贺家寨的贺焰芒凑合一下,如今既然有了铁老弟你在……” 金连城放了烟杆,双手一起握住苏寒山的手,“我看这第六人,就该由伱上,这个重任就该由你挑。” “你功力够,有闯劲,心意也真,一心要为你的兄弟们安身立命,跟咱们想招安的心思,那才是不谋而合。” “这个事情,非你莫属!” 苏寒山终也露出振奋之色,反握道:“三哥,我们兄弟日后若真能在官府有了身份,绝不会忘了三哥的这趟邀请,这份提点!” 可能结义兄弟,真是心有灵犀。 金连城在苏寒山屋里说那些话的时候,陈祖恩也在贺家寨的屋子里叹气。 “焰芒,我是真想让你做这个第六人的。” 陈祖恩坐在炕上,喝了杯温酒,情真意切的说道,“你体质特殊,天赋异禀,至今实力还没有一飞冲天,多半是因秘术学得太快,反过来干扰了内力,是怪你家内功档次不够。” “六韬风云阵的心法,极可能是你一个大机缘,假如错过了,我也为你觉得可惜。” “可是,老三没找回谭英,却找回了什么铁江流,毕竟从内功上来看,他确实更符合布阵的要求,我即使在大哥面前力荐、力争,怕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贺焰芒看着只有二十岁左右,乌发浓密,发丝间掺入许多红绿丝线,盘点一个发髻,额角有一缕发丝,遮到右眉,双目狭长,胡茬泛青,体格健而不硕,充满精悍之气。 他在炕上与陈祖恩隔案对坐,拿筷子拨着面前小火炉里的一锅山菌野鸡汤,吃了一口裹着鸡油的滚烫菌子,随便两嚼,直接吞咽下去,这才开口。 “二伯的心意,我当然明白,也怪我自己时运不济。” 贺焰芒从被褥里掏出一本书,“我爹的长夜鬼焰谱,我差不多都写下来了,这就先交给二伯吧。” 陈祖恩本来端着小碗正要喝下鸡汤,闻言立刻把碗放下,接过来翻看了两页,面露喜色。 长夜鬼焰谱,其中只有十分之一是内功心法,另外十分之九,初期讲的是硫磺硝磷和百毒之物,如何混制毒火丹丸,中间就开始讲述,如何以内力驾驭火毒,以火毒淬炼筋骨,乃至以身养毒,以身藏火,御火玄通的手段。 天下间,秘术的传承记载,本就比正常武功稀罕得多,而大多数的秘术,修炼门槛又很高。 能够以江湖手段为开端,一步一步详实的过渡到真正秘术的层次,让谁都可以学得会,只要用心,就都能练得了。 这就又比寻常秘术传承,更珍贵不知几何了。 长夜鬼焰谱,正是这种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上通下达,珍之又珍的秘术传承。 陈祖恩困在气海境界已有多年,自忖毕生也未必能真正踏入天梯境界,昔日得过几本秘术,又偏学不会,现在能得到一本有望学会的秘术,能切实增加战力,由不得他不欣喜。 须知,贺焰芒内功离气海大成还差了一转,可就因为秘术造诣精深,三年前即能轻易迫退谭英。 近两年,就连气海三十转、又读过《六韬风云阵》的金连城,真到了贺焰芒面前,也有些犯怵。 “好,好!” 陈祖恩喜道,“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侄子我是认了,有我在一天,你有什么事,我都给你兜着。” 贺焰芒眼中闪过诡丽如碧的艳色,微微一笑:“有二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陈祖恩问道:“你是有什么打算?” 贺焰芒夹起一个鸡头,一口咬掉了脑壳,骨头在嘴里嘎嘎做响。 “既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没什么深厚人脉的新人,今晚让他消失,不就好了?” 第七十三章 烈焰煮铁小毕方 这一夜并没有下雪,但是有劲风呼啸不休。 风刮起了屋顶上、地面上的积雪,门板被吹得微微颤动,门外面显得乱雪飘飞,寒气逼人。 屋里没有点灯,却被炉子里的火光照亮。 贺焰芒坐在那个小火炉前,炉子上的砂锅已经被移开,只有火苗悠悠,窜出炉口数寸。 他手指一翻,拇指与中指之间捻着一个蜡丸,弹入火中,火光陡然变了颜色,翠绿如同翡翠。 贺焰芒等待片刻,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嗓子里存有异物,与他共同发声,声音含混不清,如同密咒,等到炉子里发出连串噼啪轻响,他才停止念诵,张口用力一吸。 碧绿的火光全部向他口中投入,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咕嘟咕嘟,仿佛在吞咽汤水,畅饮美酒,长鲸吸水,无休无止。 直到小半刻钟之后,炉子里的火焰光泽愈发稀薄,彻底被他吸尽,他才闭上口齿,轻叩牙关,鼻腔里散出两道灵蛇似的细烟。 贺焰芒闭眼之后再睁眼,眼珠骤然发绿,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了一瞬,屋门乍开乍合,一道身影已经投入夜色风雪之中。 他白色的衣袍鼓起,全身上下好像充盈着火焰上浮之气,掠到别家屋顶上,脚尖轻飘飘一点,就滑翔出去一大段距离,在这雪景之中行动,竟如同鬼魅般迅捷。 几個呼吸之间,他已经横穿了大半个寨子,靠近了苏寒山他们被安排居住的那片地方。 贺焰芒做事果决,但并非彻头彻尾的莽撞之辈,他选择对那个“铁江流”动手,也是因为打听到了很多东西,其中关于那“铁江流”的住处,只是最浅显的一层。 而“铁江流”的实力具体如何,才是重点。 陈祖恩特地向这回与金连城同行的几个旗使,盘问过消息,提到他们发现狂狮谭英尸体的情况。 谭英死后,面上还有惊愕之色,持剑的手伤势不轻,致命的伤则只有一处,双臂刚硬如铁,那是死前拼命运功于双臂反扑的原因。 可见“铁江流”杀谭英,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先伤其手,以防握剑,一击已中,仍未能将之当场毙命,还险些被谭英反扑,实力最多比谭英略高。 另外金连城邀人回山寨的路上,也出其不意,试探过铁江流的内力、招数、轻功等等。 内力不相伯仲,招数上铁江流的刀法似乎略拙,至于轻功身法上,铁江流更是比金连城差得远了。 总的考量下来,贺焰芒至少有八成把握杀死“铁江流”,这才选择动手。 眼看距离目标的大屋只剩二十步左右,贺焰芒衣袖里一枚蜡丸飞入右掌,化作一团斗大的绿色火球,振衣而起,从高空中将火球投掷过去。 呼!!!! 屋内,苏寒山没在炕上,而是坐在桌边长条凳上,双脚垂地,一手撑膝,右手持茶碗于桌面,闭目不动。 他在家闲逸时,还会睡三个时辰,在外则只睡两个时辰,也足够保持精力充沛,现在还未到他入睡之时,正在缓运内功,享受气脉充盈,潺潺如溪,物我两忘的心境。 火球砸下时,已被他耳力捕捉,骤然睁眼,身影一闪。 长条凳未被碰倒,他身子已从桌凳之间脱略而出,背靠墙壁,手上还拿着茶碗。 火球穿透屋顶,斜斜砸下,正中桌面。 绿色火光迸溅,化作十几个小号火球,四散冲射。 苏寒山手里茶碗一翻,碗中水旋转如涡,而不离碗沿,向前扣住一个小火球。 噗嗤一声,水火互灭,冒起一团浓厚烟雾,茶碗却也破碎。 苏寒山心头微惊,立刻吐一口气,将那团烟雾吹远。 他已经发现,被大火球砸中的桌子彻底垮塌,化作一堆黑色棉絮般的事物,这显然不是单靠火焰高温所能达成,而是火中含有剧毒,腐蚀木质。 那些小火球碰到的墙壁、土炕等,本来不应该是易燃之物,却也被绿火依附其上,将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灼黑,持续燃烧。 屋中景象,他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就立即转身,挥掌拍向背后墙壁。 贺焰芒没有贸然闯入敌人屋内,而是借助第一个火球炸散后的反应,判断敌人所在位置、朝向,急速飘身到墙角,手上燃起绿火,一掌打出,就要洞穿墙壁,突袭此人。 没想到绿火一掌刚碰到墙壁,墙内也有一股掌力涌来。 两股掌力碰在一起,相互抵消,墙壁竟然分毫无损。 苏寒山在墙壁内侧连出三掌,功力隔墙碰撞,已探出对方内力不如自己,第四掌正要加催功力,突然心生警兆,手掌一缩。 噗!! 一只裹着深黄色火焰的爪子,已经击穿墙壁,抓在苏寒山右掌刚才所在的位置。 灰黑色的石头,被这火焰燎到的地方,立刻都变成水草枯黄将死的颜色,甚至还有融化之势。 长夜鬼焰谱中,各种色泽的火焰所含毒性不同,绿色火焰适用范围最广,而这种深黄色火焰,才最克石材。 苏寒山身子后仰,险些被这深黄火光碰到胸襟,眼看对方已经缩手,而墙壁上突然有一块墙体,向内拱起。 那是对方想要打散墙壁,使石块全部砸向屋内。 电光火石之间,苏寒山左掌一按墙体,右手一抓,墙角大刀飞来,一刀捅穿墙壁。 贺焰芒眼球骤然一颤,按在墙外的手掌急忙翻开,身子也一扭,刀尖刺穿墙壁,擦过他的掌心,离他侧转过去的胸口,不及半寸。 大刀一绞,冬季格外冰冷坚硬的石头,在那把灌满内力的大刀面前,如同盛夏松散的豆腐渣子,一绞就烂,刀锋横向推切。 贺焰芒脚下一跺,远离墙壁。 那把大刀一闪即收,墙内人十成功力的一掌轰出,本已被摧残几遍的整面墙壁,轰然垮塌。 所有石头,全部向外轰射出来。 轰隆!!! 地面滚石,空中飞石,乱石穿雪,大风缭乱。 “好机警的汉子,小瞧你了!” 贺焰芒疾声厉笑,闪开几块大石,双手连挥,七八块较小的石头被他双手击中,顿时燃起深黄色的火焰,纷纷向苏寒山打去。 那几块石头飞到中途,陡然停顿。 刀光横七竖八的一闪,那些石头全部粉碎,碎裂的火光向外荡开,没有一点沾上苏寒山的身影。 他拖刀向前飞驰,双眸发亮,张口露齿,杀气大涨。 这玩火的家伙他没见过,只隐约能猜到身份,但都不重要。 对方这一来,他正好有个机会名正言顺的砍死一个高手,削减这帮土匪的实力! 贺焰芒分毫无惧,虽觉对方敏锐警觉得超乎预料,但战力仍未超出算计。 当苏寒山飞驰到他正前方时,贺焰芒甚至在后退之际,突然眼角一弯,屈指一弹。 ‘姓铁的,你落入死地了!’ 贺焰芒弹出的那个蜡丸,不打苏寒山,而是打向地面。 地面火光一闪即逝,隐约似有长长一条细线直通墙边。 屋子里面那些绿色火光,受到吸引,疯狂涌动,把屋顶也引燃,又全跟这条细线连通起来,迎风便涨,化作一只碧绿单足的天灾恶鸟。 呼昂!!! 乱雪蒸发,烈焰破风狂鸣,恶鸟翼展足有两人大小,沿着细线轨迹,一晃而至,直扑苏寒山后背! 第七十四章 逆风玄刀更锋芒 这个寨子里面的几个方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站在屋顶上观战。 有人瘦骨嶙峋,脸相如同老猴,有劲装中年汉子腰间配了一把短刀,刀柄竟是水晶雕琢,浑然无色,不知刀刃是否亦然。 还有人头戴儒巾,身形颀长,五绺长须,如同文士,手腕上却缠着细细的锁链长鞭。 “那是金老三带回来的人吧,这就被贺家的盯上了?连一晚上还没过去呢。” “金老三呢,不会要我们管吧?” “主家都没出来,咱们操什么心?” 风声乱雪,阻隔不了他们三个的声音,几個人明明处在不同方位,却好像面对面在交谈,可见功力之精湛。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大多还都放在交战双方的身上。 突然,三人的脸色都有变化,乍现惊容。 吕老橘脸色一变,却没说话。 配刀的福满堂,嘴唇抿了一下,脸色的变化最少。 手缠长鞭的丁百顺,则不只是面露惊容,更忍不住叫了一声。 “厉害!”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整间屋子里绿火暴涨,引燃屋顶,化作那只单足怪鸟,爆鸣飞出的场景。 单足怪鸟,名为毕方,是传说中的神兽,也是恶兽,更是灾兽,形如仙鹤而单足,每到一处之时,那一处便有火灾。 江湖中有句话说,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贺焰芒的绰号,就是“小毕方”! 他自己身处苏寒山前方,而烈焰怪鸟从后方奇袭,竟然以一人之力,形成前后夹攻之势。 苏寒山即使能反应得过来,去抵挡,或试图躲闪那只怪鸟,也必然会被处在他正前方的贺焰芒,抓住破绽。 况且,那只怪鸟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那是以绿火在屋中燃烧了好一段时间之后,积蓄热力,驱散空中水分,又得秘术催发,得药粉相助,才凝聚出来的狂烈火势。 光是横向的翼展就超过一丈多,火焰中更是饱含毒性,哪怕是以刀气力劈,分割怪鸟之形,也没办法荡开火焰,只要被毒火沾上一点,下场就绝不会好。 丁百顺他们左思右想,一时都觉得,如果是自己处在这样的情景之中,根本没有办法找出全身而退的应对方法。 只有趁对面秘术布置未成的时候,以十二万分的戒心,扫除那些苗头,才能够跟贺焰芒纠缠下去。 可是现在跟贺焰芒交手的那个黑衣汉子,明显对《长夜鬼焰谱》的秘术,并没有多少了解,更别提什么事先提防,掐灭苗头了。 看来这一战,胜负已分,生死也将落定。 人的念头闪烁何其之快,高手精气充足而精神饱满,思维更加敏捷。 但是,就在丁百顺脑子里这几个念头还没闪完的时候,苏寒山已经做出了应对。 他右手将刀一抬,手指松开,左掌忽然探出,贴在刀身中段。 左手的五根指头绷紧、伸直,甚至指尖微微翘起,掌心中却发出一股强大吸力,吸住刀身,接着左手带刀往背后一挥。 嗡! 刀刃颤鸣到位,苏寒山的手腕,用一种迅猛无比、有力至极的姿态,扭转了一下。 嗡嗡嗡嗡嗡嗡!!! 那把大刀,以苏寒山左手接触的部位为中心,高速嗡鸣,旋转起来,刀身很快就变成一团圆盘似的残影。 因为刀身旋转的速度太快,外人看去的时候,眼睛产生错觉,乃至于会觉得,好像有四五把同心刀片,在以一种较慢的速度,逆向旋转。 大风翻腾,呼啸而出! 那只单足怪鸟,看似是鸟,其实终究是火焰,好处在于,让敌人很难防住那些无孔不入、附着即燃的毒火。 现在却也暴露出了它的坏处。 如果是有实物填充的东西,能够达到这么快的速度,飞扑而来,那很难仅凭大刀吹出的风力,就在短距离内,将其制住。 可是火焰并无实体,大风刚一吹起,整个怪鸟就停顿在这逆向的气流之中,鸟形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绿火如同万千流苏,在这只模糊的怪鸟羽翼上极速拂动,向后飘扬,却始终无法向前,无法越过那高速旋转的大刀。 贺焰芒连今晚的风向都算计到了,却没有预料到,有人能在气海境界内,逆天象之风,以人造之风对抗他的秘术杀招。 用手掌吸附一个物体,再使其旋转起来,这种手段,只要接触到气海第四诀“吞字诀”的人,都可以做到。 但是要把一柄厚重的大刀吸在手掌上,还要让它以这么可怕的速度旋转,产生如此狂猛的风力,这就绝不是仅靠“吞字诀”能够做到的了。 震、吞、吐、收、放,恐怕是五诀都要用上! 且不能蛮用,而是五诀之间,彼此分量搭配得足够巧妙,才可以凭气海境内的修为做到这一步。 苏寒山被金连城试探的时候,别说五诀合一了,就连“震字诀”都没用过。 因为这一下漏算,贺焰芒只能在仓促间,硬接了苏寒山一掌。 苏寒山左手控刀,右手出掌,双臂逆向,这一掌的力道,却比之前还要霸道得多。 他五诀合一都已经用出来了,又怎么会只在一只手掌上运用呢? 贺焰芒手上火光,被掌力生生压灭,接了这一掌之后,右臂咔咔数响,已经出现骨裂痕迹,口中溢血,但他身周却爆出一圈浅黄火光。 这层火光犹如一个人形壳子,火中带毒,阻碍苏寒山,却并不阻碍贺焰芒,使他得以从人形壳子后方急速脱身。 更有一股汹涌的绿色火光,从他口中喷出,填充到那个人形壳子里面,碧绿粘稠,溢满四周空气,形如一面火墙,向前推移。 可是他刚脱离三步,嘴巴还张着,就见乱风流转,黄绿火焰全部扭灭。 苏寒山左手一扫而来,人形壳子似的火焰,被那极速旋转的大刀当场抹灭。 空中发出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尖啸,圆盘似的刀影略微倾斜,蓦然从苏寒山左手之中脱离,向前抛去。 “住手!!!” 百步开外传来一声大喝,三颗钢珠破空留痕,全打在那把大刀之上。 假如苏寒山只是正常的把刀拿在手里一刀劈下去,抑或单纯将刀向前投掷。 那被这三颗钢珠,同时打中刀身不同部位时,必然会彻底偏离目标。 可是现在这把刀,已经因为惯性原因,旋转速度快到苏寒山自己都不敢控制。 即使被这三颗钢珠打中,刀影圆盘上,也只是冒出三点火星,依旧斜斜的从贺焰芒身上穿了过去。 贺焰芒的身体,比一层薄纸还不如,仿佛没能给这刀影圆盘造成任何阻碍,从左肩到右腰之间,多了一条两寸宽的缺口,血肉骨骼全无,上下两截身体彻底分家,迸飞开来。 他临死之时,脸上是有层奇异情绪的,似乎有什么遗言要说,只是没有机会说了。 苏寒山那一刀,是自下而上的抛斩,斩杀贺焰芒之后,就离地越来越高。 刀影圆盘切断了一方屋角,在空中形成一条长桥般的轨迹,超出了苏寒山弟兄们的居住范围,不知道将要落向何方。 刀身的旋转速度,到这时候还没有削减多少。 丁百顺等人看出那刀将要落在黑七盗帮众的住处,又不是自家人的地方,也就不想冒险去接。 这时,黑色的狐裘大衣在空气中浮动,玉簪束发的清雅男子不知怎么,出现在屋顶上,两根手指一抬,夹住了刀锋。 大刀无声止住,仿佛从来没有旋转过。 陈祖恩和金连城,都赶到苏寒山住处附近。 陈祖恩看着贺焰芒的尸体,脸色很难看。 金连城却先向那屋顶上的黑衣男子喊了一声:“大哥!” 黑七盗的大当家尹康,从空中缓缓降至此处,丁百顺等人也陆续赶来。 所有人都看向苏寒山。 第七十五章 六韬心法风云阵 “这刀不错,虽然旧了些,也没有加什么玄铁精铜沉银,但却是一把被人用熟了的,历经百战的好刀。” 尹康把刀丢还给苏寒山,目光扫向贺焰芒的尸体,悯然道,“焰芒是个好孩子,年轻有为,本来是有望青出于蓝的,死在这里实在可惜了,把他厚葬。” “贺家寨的其他子弟,全部都收入老二门下,从此就算是黑七盗的一员,若有人再以贺家寨的旧怨寻他们的不对,就是与黑七盗作对。” “不过老二你也要好生管着他们,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一切与我们的旧子弟相同。” 陈祖恩沉着脸,应了一声。 尹康抬眼看向福满堂等人:“诸位对我的处置,可有异议?” 众人皆道大当家仁厚,似乎这一场夜袭反杀,就这么翻篇了。 “那诸位就回去歇下吧,明日我们就将着手筹备大事,不养精蓄锐可是不行的。” 尹康露出笑容,对苏寒山说道,“铁老弟这屋子毁了,不如到我那里去歇一晚,明天再另寻住处。” 李二虎等人这时都已经出来查看,聚到苏寒山身边,神色间颇多警惕。 苏寒山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睡下,自己跟尹康离开。 尹康的住处,是好几座大屋并立的一块地方,走进正门,入眼即是一个典型的山寨大厅。 房梁很高,大柱无漆,长桌两边摆开座椅,桌面上放着茶壶、酒坛、陶碗。 横梁上吊下来一个灯架,能放十六盏灯油,全部点燃之后,照得整個大厅都明亮起来。 “铁老弟最爱喝什么酒?” 尹康派手下去清扫布置屋舍,自己则坐在主位之上,也招呼苏寒山坐下。 苏寒山老老实实说道:“庄子里自酿的喝过些,外面买的酒只尝过一回,又辣又呛,我不爱喝。” “那是你买的酒不好,至于庄子里乡人自酿的,根本算不上是酒。” 尹康笑了一声,拿起酒坛,给苏寒山倒了半碗,“你尝尝这个。” 苏寒山喝了一口,眉头已经皱起,却把半碗酒都喝完,闭口不语。 尹康问道:“如何?” “没有我印象里的那么呛。” 苏寒山说道,“但还是辣,而且苦。” 陈祖恩嗤笑一声:“七尺之躯,竟然不懂品酒,这可是上等好酒,山阳郡的名家所酿,而且是二十年的陈酿,最好的年份,多几年则淡,少几年则涩,拿来给你喝,真是糟蹋了。” 苏寒山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尹康则又给他倒了半碗,道:“你再尝尝。” 苏寒山拿起酒来就喝。 尹康看他快要喝完时问道:“为什么杀贺焰芒?” 苏寒山说道:“他要杀我,我就杀他,天经地义。” 尹康又问:“你初来乍到,也不知他有多少人脉,当时已占尽上风却毫不留手,不顾及得罪更多的人,是不是因为从老三那里听说我需要六人布阵,他一死,伱就更不可或缺了?” 苏寒山正色道:“当时提刀争命,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回想,我也并不后悔。我跟他素未谋面,他都要杀我,可见心狠手辣,全无容人之量,偏他又眼高手低,不足以正面胜我。” “如果把他留下,之后大当家带领我们谋出路的时候,他在战局之中捅同伴的刀子,恐怕也做得出来。” 他说到这里,毫不掩饰的露出杀气,“我们庄子里几百口子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来到雪岭,老的小的都死光了,身边已经只剩下四十来个青壮,就是想活,就是要过好日子。” “老天开眼,才让我们听说,大当家能带我们谋出路,我绝不能容忍贺焰芒那种,有可能破坏大局的家伙,继续活下去!” 尹康听罢,微微动容,赞了一声:“好。” 他又给苏寒山碗里倒了半碗,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放下酒坛,举碗跟苏寒山一碰。 “今晚是个意外,我担保,寨子里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荣辱与共,祸福同享。” 苏寒山喝了酒后,早就候在旁边的仆从,看准时机,上前来报,说是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 尹康起身,让人送苏寒山去休息,苏寒山再三称谢,拱手告辞。 大厅里只剩下兄弟三人后,陈祖恩这才开口。 “大哥,你不会真信了那小子花言巧语吧?我看他比贺家的还要狠得多,不是个善茬。” 金连城不悦道:“二哥,没有狠劲怎么当得了土匪,何况是从难民里爬上来的新匪。而贺家寨那帮人,当了三代土匪,还动不动坏点规矩,一点儿也不上道,贺老头偏又逢人就带三分笑,强词夺理,先声夺人,那才叫花言巧语,巧舌如簧!” 陈祖恩噎了一下,闷声道:“我就觉得那小子肯定有点问题。” 金连城哼道:“在咱们寨子内,有人偷袭我今天才请回来的人,二哥却刚好在这里扯着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问题。” “好了。” 尹康打断他们的话,“老二,我知道你眼馋《长夜鬼焰谱》,如今虽然到手,心里却更意犹未尽,老怀疑他会不会藏了几手绝招,没写下来。” “但是贺焰芒已经死了,而且,我们三个才是自家兄弟,不要为了外人跟自己的兄弟争吵。” 陈祖恩怔了怔,对金连城道:“老三,我话是有些冲,给你赔个不是。” 金连城连忙道:“二哥言重了,我也是没抹开面子。” 尹康继续说道:“我轻拿轻放,一来是贺焰芒确实理亏,二来也是欣赏这个姓铁的小子。” “他话里或许有修饰,但我看得出几分真心意,而且他也确实不会喝烈酒,可是我让他喝酒他就喝,我让他回答他才答,够听话,这点很好,很不错。” 陈祖恩疑道:“大哥不会还有提拔他的意思吧?” “现在提不提拔,有意义吗?” 尹恩反问了一句,“咱们自家如今只剩两百人,最近陆续召集了十几伙人,加起来,却还不满一千,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有心提拔一个人,让他去管谁,掌什么权?” 金连城说道:“其实他们全都留了一些人,守在自己老窝里,要是把那些人也全召集过来,应该还能多出两百多人。” “那就更是废物了,不必多提。” 尹恩笑道,“不过咱们这些人,也不可能是完成招安之后,一辈子就到头了。” “依我看,这天下有一个越来越乱的意思,咱们完成了招安,让自己多条路子,不但不是尽头,反而可能还是个开头,将来也未必没有机会乘风而起,那时候,人才可就重要了。” 陈祖恩叹道:“大哥看的真是长远,咱们都这个年纪了……” “这个年纪又怎么样?你不能睡女人了吗,不能杀人了吗,不能喝酒吃肉了吗,看不懂武功秘籍了吗?” 尹康语气不重,但气势凛然,“我年纪比你们都大,但看着至少比你们年轻二十岁,不但是因为我武功比你们高,更是因为我心里有闯劲。” “梁王统治九郡,十万里疆土,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大的年纪,他都还要往上爬,咱们凭什么就认了?” 尹康悠悠的说道,“他就是败了,也是轰轰烈烈,名留史册,千年之后,有人翻开那一页的时候,都看得到这个名字。” 他看着两个兄弟表面沉静,其实多少都有些不以为意的模样,暗中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人才重要,尤其是年轻些的人才。” “也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看以后,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尹康说道,“明天一早,老二你把龙、虎两篇心法,交给福满堂和吕老橘,老三你把豹、犬两篇心法,交给铁江流和丁百顺。” 《六韬风云阵》的心法,分为文、武、龙、虎、豹、犬,共有六篇。 文武两篇,是金连城和陈祖恩负责修炼的,另外四篇以前的修炼者已经身亡,才需要选外人替代。 “我们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也该抓紧时间了!” 第七十六章 黑气遮面来相见 苏寒山只在黑七盗那边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从金连城口中听说,自己的屋子已经被修好了。 黑七盗的人很理解,土匪头子在外面的时候,总要住在众兄弟拱卫之处,心里才会格外的安稳,所以是连夜去修了苏寒山的屋子。 又因天气冷,糊墙的浆糊干得也快,今天就可以重新入住。 苏寒山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李二虎等人都过来探望,得知尹康的态度,才松了口气。 “老大。” 李二虎低声问起,“知道他们动手的具体日子了吗,联手的是哪家,要对付的又究竟是哪家?” 苏寒山说道:“这些事情你们就都不要管了,还是我自己负责吧。你们就跟他们一样,天天吃饱喝足练练功,等着到时候行动就好了。” 苏寒山收到邀请,率人过来的时候,留了一部分人在山洞里。 但实际上,他跟山洞里的人也吩咐过,叫个最机警的人,远远跟到黑七盗地盘外围,等他有什么消息的时候,可以传给外面的人知道。 单纯是在最外围徘徊,观察动向的话,其他各方土匪,也可能出于担心自家老大的目的,而这么做,所以并不值得奇怪。 但是,如果在得到确切行动日期之后,有人从寨子里面往外面传消息,这就太蹊跷了,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从内往外传消息时,绝对要做到最秘密的程度。 可恨的是,黑七盗选的山寨位置,又偏偏是这么个地势平坦的山坳。 在这种地形,再想靠李二虎他们传讯,那危险性就太大了,还是得靠苏寒山自己找机会,设法去办。 让李二虎他们离开之后,苏寒山开始仔细翻阅金连城交给他的那本《豹韬心法》。 这心法中,所有让人感觉略难理解的名词、段落,全部都做了详细的注释。 虽然运功路线比较复杂,但是对于气海大成以上的人来说,本身就有不浅的根基。 普遍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把自己原本的内力,转化成与之对应的新属性。 而苏寒山,他如果不考虑掩饰的话,大约只需要两个时辰,就可以做到那一步。 ‘这個心法确实不错,即使不考虑内力的独有特性,单纯作为初学者的主修功法来说,增进内力的效果,也要比松鹤纯阳功更胜一筹。’ ‘但,比起纯阳三法淬炼内力、运用内力的效率,豹韬心法就要逊色良多了。’ 苏寒山暗自衡量。 如果是六个气海境界以内,修炼了空中法的人,对抗一个天梯境界的强者。 那么只要有足够时间,积累罡风气流,初期爆发的时候,应该能够与对方硬碰硬,甚至占到一些上风。 可是只要时间稍长,此消彼长,天梯境界的强者又将很容易取回优势,不会像六韬风云阵所描述的一样,以六敌一,可以长期对抗,甚至困锁。 一比一,纯阳空中法优胜,六比六,六韬风云阵更佳。 那很明显了。 这六篇心法,只有集齐的时候,才可能产生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苏寒山对另外五篇心法产生了很大的好奇,但他也很明白,黑七盗的人,不可能把六篇心法都轻易泄露出来。 即使他跟另外三个土匪头子加起来,也只能集齐四篇而已。 摸不到别的心法,又不想让自己的进度显得太出众,苏寒山就在练习豹韬心法的同时,分心揣摩收敛气息的技巧,为之后传达消息做准备。 翌日傍晚,尹康召集众人,问起心法进度,众人都表示,已经把自己的内力完全转化过来了。 “尹大当家的。” 吕老橘双手拢在厚棉衣的袖子里,缩着脖子,嘿嘿一笑,说道,“咱们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你说的那个,会跟咱们一起行动,之后也会力助咱们受招安的盟友,咱们可还没见到。” “所谓合作,他们究竟是不是有这个实力呢?事后又究竟有没有那个势力,能够让县衙接受招安这个主意?” 尹康淡然一笑:“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福满堂泰然自若的说道:“吕老头这个话是有道理的。” 丁百顺笑道:“不是不信尹大当家,只是我们都是俗人,俗语又说眼见为实,不让我们见一见面,到时候动起刀子来,心里底气没那么足啊。” 苏寒山随大流似的说道:“能见见也好。” “好!” 尹康抚掌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确实该见上一面了。老弟,你还不现身吗?” 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 “我也正要见见他们。” 众人心中一惊,这才发现,大厅墙角处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 凭他们功力之深,耳目之精,多年腥风血雨的敏锐警觉,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即使现在他们看到了这个人,居然也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因为那个人脸上有一层隐约扭动,如气如焰的黑色烟雾,遮住了五官,裹住了大半个头部。 当那人开口的时候,黑色的气焰中,才会亮起两块对称的白色光斑,位置固定,明暗不定,恰如人之双目。 丁百顺声音微哑,喃喃道:“天梯、天梯境界!” 只有天梯境界的高手,才能如此持久地将内力外放,凝聚成人眼无法看透的事物,且具有非常鲜明的颜色、光泽。 众人猜到尹康的盟友中,肯定有天梯境界的强者坐镇,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天梯境界的人物,亲自来联络消息。 “看来诸位对我们盟友的实力,已经不会有所质疑,至于势力嘛。” 尹康笑道,“我见过他们家中另一位天梯境界的人物。” 这话一出,四人都为之动容。 苏寒山心中最为震惊,更多了几分焦急之意,对方的实力,又超出他的预估了。 吕老橘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的家族,我们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了。” 一个家族中有两位天梯境界的高手,就算放在沧水县,也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势力。 吕老橘和丁百顺吃惊之后,脸上已经露出喜色,毕竟现在这个有实力的家族,是他们的盟友。 “我打听过沧水县一些消息,能够有两位天梯境界的高手,不是雷家,就是黄家吧。” 福满堂却没什么惊喜模样,反而眉间紧锁,说道,“不管我们的盟友是哪一家,看来我们行动的目标,就是另一家了。” “那可是好大一块硬骨头,即使我们高层战力上占优,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战斗,而我们手下的兄弟,一定会损失惨重。” 那黑衣怪人道:“伱大可放心,我们选的目标中,能称得上硬手的只有一对叔侄,叔父天梯境界,侄儿气海大成,其余六十多人中,还有四十多个残废,就算拼死之际,能够打出几招,给我们造成的损失,也绝不会太多。” “哦?” 福满堂又问道,“可如果我们铲除的不是另一个大家族,到时候另一家不会阻止招安吗?” “呵,另一家内里臃肿,与县令的关系也颇微妙,只有那对叔侄,才是最有可能被县令倚为肱骨的。” 黑衣怪人说道,“我们铲除了那对叔侄,灭其满门后,再向另一家示好,我有八成把握,他家不会阻止招安,甚至还有两成可能,他们也会来积极拉拢你们。” 他说到这里,不等对面再度问话。 “我们家的诚意已表现过,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黑衣怪人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没有风吹进来,大厅里却骤转严寒,桌上碗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 “你们也该证实一下,你们这个阵法,是不是真能参与到天梯境界的战斗中,让那个不知死的混账,没有任何逃生报复的机会!” 第七十七章 白蟒迅影静夜奔 陈祖恩和金连城身子一晃,去到苏寒山他们四人之间,喝道:“运六韬心法!” 陈、金二人,实则都不必开口,当他们两个运起自己那两篇心法的时候,其他四个人,已忽然产生了一种感应。 六个人的心法同时运转,那种感应急剧攀升,似乎突破了冥冥中的某种界限。 苏寒山觉得,豹韬心法的内力虽然还在自己体内,却又已经破体而出,弥漫在周围,与另外五個内力源泉连成一体,不断交错,汇合奔流。 大厅外面的风声陡然小了很多,乱雪也自稀薄下去。 天地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气精粹,正因为六韬风云阵的运转,而汇聚过来,成为一种可以被六人借用的力量。 碗里的冰重新化开,映出了黑色身影在上空一闪而过的痕迹。 那个黑衣怪人,没有出现任何四肢发力的征兆,整个人就突然化作一抹细长的影子。 远比他的腰身更细,比他的身体更长。 快如光影一闪,没有带起半点风声,钻透空气,闪过桌面,袭向另一边的六个人。 更确切的说,是袭向福满堂。 福满堂原本应该很难反应过来这么快的一击。 可是,当六韬风云阵形成之后,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光线,甚至还有些别的什么,更不易察觉的东西,都好似成为了他的全新感官。 外人触动空气的时候,就像已经触及他的皮肤,使他本能中挥出一刀,不需任何思考与判断,却如此精准的砍向了那一抹黑影的尖端。 叮!! 水晶短刀与黑影尖端一碰之下,六个人都感觉一股磅礴大力,势如滔天巨浪,向他们扑击而来。 但这股巨浪,根本没有碰到他们身上,而是被六人的内力共同转走,被天地间的精气所抵消化解。 黑衣怪人这一招,力道极度凝练集中,发出之后,却骤然散开,连他自己也不得其解,重新显出人形后,身如黑烟凌空一转,就想从侧面插入六人之间,拆分阵法。 可他刚插入六人之间,一把大刀,已经迎头劈到。 六韬之中,豹韬最快,正是防高手突袭。 苏寒山这一刀,如有神助,天地的精气,推动着他每一分气力,每一缕毫发,刀锋的速度比他平时几乎快了一倍,力度要大了三四倍。 天梯境界的内力已产生一种质的变化,内力覆盖在体表的时候,可以硬扛钝器利器。 但面对这样的一刀,黑衣怪人也不敢空手去接,突然一指弹出,指力旋扭,指尖倾斜着,戳在大刀刀锋的棱线上。 苏寒山这把大刀,刀身基本是黑色,只有刀刃处雪白,对方这一指,就是戳在研磨刀锋的时候留下的那条棱线处,也即是黑白二色的交界线上。 这一指打中之后,苏寒山竟然控不住刀,刀身翻动,旋转起来,好像手里握着一个三四尺长的钻头。 苏寒山眼神略微暗了一瞬,心中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对方刚才这一击,虽然用的是手指,但分明就是黄家白蟒翻身枪的精髓所在。 苏寒山一招失利,但他要退后时,黑衣怪人也没能拦住他。 因为吕老橘的狼牙棒已经压了下来。 吕老橘号称“一气仙”,也是个奇人,据说他是成年之后,才习练内功,但因天生丹田经脉异于常人,居然在十年之内,就积累出了近乎气海圆满的内力。 只是他控制力太差,至今连气海六诀的前四诀,掌握得都不算精熟。 可是他练的是虎韬心法,是六韬心法中,相对最质朴简略,也最大气磅礴的心法。 他用的兵器,又是镔铁打造的一杆狼牙棒,天地精气相助之下,这一棒连黑衣怪人也不能接,只能闪。 轰隆一声,坚硬山石垒成的地基,被这一棒子砸出了七八条大裂缝,延伸出三丈开外。 碎石飞溅,坑深近乎两尺,坑底仍然是深色的岩石,可见这地基之扎实,也可见这一棒子力道之大。 厅里的那张大长桌,没有被正面碰到,只是被余波震了一下,就摇摇晃晃,哗啦一声,彻底散了架。 黑衣怪人的身影一晃之间,去而复返,脚踩在狼牙棒上,一掌拍向吕老橘面前。 金连城的烟杆却先到一步,横挡着一掌。 金连城以文韬理气不乱,是整个阵法中对天地精气的加持最熟悉的人,这时候单臂把烟杆横探过去一挡,居然也挡住了黑衣怪人一掌。 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会觉得他们两个,该是境界相仿的人在战斗,不会想到,金连城只是在气海境界。 黑衣怪人数击不中,却也已经给吕老橘等人带来不少震慑,便准备抽身而走,这时却有三颗钢珠,从不同角度飞射而至。 陈祖恩以武韬振奋斗势,保证阵势紧密,士气不衰。 黑衣怪人身子旋转,又化作那条细长黑影,黑影曲折,躲过了那正常人的体型,怎么也躲不过去的三颗钢珠。 可是三颗钢珠,分别打在福满堂的短刀、苏寒山的大刀、吕老橘的狼牙棒上,又弹射回来。 黑衣怪人双手张开,连抓三颗钢珠,水晶短刀已经从他后背扑到。 刹那之间,福满堂竟然跟黑衣怪人缠斗了七招才被震开,而且没有被重伤的痕迹。 福满堂修龙韬,是六者之中所得加持最全面者,眼力、机变、力道、速度,均等加强,负责正面应敌。 虎韬只是龙韬的替补,豹韬只是突袭的奇兵,龙韬才是正兵主力。 等黑衣怪人震退福满堂时,查漏补缺、坚默不发、寻隙则入的犬韬丁百顺,手里铁链长鞭,已经缠上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正要应变,一只手按在了他肩头,尹康的脸出现在黑衣人背后。 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黑衣怪人脸上的黑色气焰晃动了一会儿,沉声道:“好!好!六韬风云阵名不虚传,初学乍练之辈,竟然也有这样的威力。” “方才若是尹大当家随手补上一掌,我只怕就要死在阵中了!” 黑衣怪人感慨道,“尹大当家掌握这等绝学,想必以你的修为,能够以一己之力,施展六篇神功吧,上次与我兄长碰面的时候,却一点声色也不露,真是厉害。” “这阵法所得加持,不但要六种功力支撑,还要六种截然不同的精神心智,互为制衡。单人之力,纵然学得六篇心法,把功力六分而齐用,也绝无这阵法加持的益处大。” 尹康收回自己那只手,示意众人散开几步,笑道,“我们要杀的那人,据你所说,在天梯境界中已深修多年?” “他要是跟尹大当家单打独斗,应当也在伯仲之间,何况还有借紫雷火药,使招式威力大涨的手段。” 黑衣怪人发出几声冷笑,说道,“但是动手当天,除了我与兄长、大当家之外,还会另有一位天梯高手参战,再加上这个阵法。” “终于有十成的把握,将他斩杀了!!” 黑衣怪人有些迫不及待,“大当家,我们何时动手?” “越快越好。” 尹康说道,“你今晚回去传消息,我们明天带人在山中赶路,明晚就可以动手!” 黑衣怪人说道:“我现在就回去传讯。” 他身子一转,已化作一抹黑影,横空而去。 尹康看向众人,叮嘱道:“此人只是初入天梯境界,我们明晚要对付的人,可截然不同,你们今晚回去,调息休养之后,也要好生体会刚才对战的经历,明天白日,若有疑处,可以问我。” 苏寒山等人各自称是,陆续拜别。 过了几个时辰,已到子时之后,深夜时分。 这寨子里的人已全部接到明日要赶路,明晚要动手的消息。 除了部分必须警惕的岗哨之外,所有人都已入眠。 苏寒山屋里的灯也早就熄了,人却坐了起来。 他先慢慢运转功法,把体内功力恢复到九成纯阳功、一成罗摩心法的程度,然后以罗摩心法之细腻,封闭毛孔,换了身衣服,隔绝身上所有气味。 然后放低心跳,直至肌肤都变得冰凉,再闭住口鼻,闪身间出门关门,全无声息,离开了自己的屋子。 山坳里的这座寨子,不但因地形缘故,使里面的人想要向外传消息变得艰难,而且各类岗哨也设得巧妙,连高手们的住处,都是刻意设计过的,正好围绕全寨,形成一个布局。 普通人身手不够,向外传消息,瞒不过哨卡,若是高手行动,破风之声,又瞒不过附近的高手。 贺焰芒那晚出动的时候,早引起附近人的警觉、观望,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但是苏寒山既有隐藏的空中法,控气之术妙绝,又有罗摩心法绝柔细腻,出行之时,身影与夜风几乎全然融为一体,踏雪无痕。 整整一刻钟的功夫,等他回到自己的屋里之后,才扶住了炕,慢慢坐下,捂着胸口,渐渐恢复心跳,放开毛孔。 “呼……” 沉沉的呼吸声,既绵而长,肌肤也因内力滋养,而再度变得温暖。 苏寒山的心跳,重新变得有力起来,可能因为压抑了一会儿,现在听起来还要比平时更清晰,像一种心动,像一种忐忑,也像是期待。 消息应该来得及传回松鹤武馆,但不知道二叔他们收到消息之后,还有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全面的安排。 如果实在不好办,干脆退出松鹤馆,让土匪们扑个空,保全自身才是最紧要的。 但,假如能够有些余裕,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的话。 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些游荡在附近几个县,让人寝食难安的悍匪都干掉?!同时也重创那伙大仇家呢? 这些问题,今天晚上是没有人会知道答案的。 只有等,等到明晚! 第七十八章 联袂一击,紫药神雷 黑七盗的寨子里面有上千人,但是他们这天出发的时候,只带走了三百人。 三百人中,属于黑七盗本部的人手不到一百,其他全部都是从各路土匪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他们或许不够齐心,也算不上什么令行禁止,但每一个人都是积年老匪,又经过这三年的兵灾旱灾,在山林荒野间行动劫杀的经验丰富至极。 翻山越岭的时候,三百个人的队伍,竟然都没有发出什么说话的声音,到了中午,尹康等人亲自用内力煮雪,烧了几大锅热水,让大家配着干粮分食。 午后,众人只歇息了不到三刻钟,就再度启程,一个個的嘴上虽然没有什么抱怨,但脸色都没有早上那么好了。 苏寒山知道,这也是土匪头子们的一种惯用手段。 人如果在吃饱喝足、身心舒逸的时候,被驱使去作战,反而不是战斗的最佳状态,提不起那么大的杀性斗志。 而如果能够掐准一个阶段,让土匪们经过跋涉辛苦,心里有了怨气,但还没有影响到体力的时候去投入战斗,就更容易进入某种情绪高涨、亢奋不知疼痛,厮杀到忘我的情况。 当然,这个时候土匪们也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凶残,需要更多的手段来宣泄。 苏寒山甚至看到,有的土匪早上出发的时候,还是个正常模样。 走到下午的时候,那人手上已经掐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鸟尸体,翻来覆去的揉捏,血肉模糊,还不肯丢弃,就像在捏泥巴一样。 所谓穷凶极恶的惯匪,其实大多数在最初的时候,性子跟普通百姓也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长久的土匪生涯,环境的影响,加上他们头目有意无意的驯导,硬生生把他们养成了劫掠时泯灭人性的可怖姿态。 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寒山注意到周围的山头景色,变得有点眼熟了。 他们已经靠近了松鹤武馆所在的那座山峰,稍微走出林子,抬头眺望,乃至能看到那座山峰背面,被摧残过的许多树木。 那是苏寒山在后山林子里面练功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到了这里,尹康却又下令众人停步,隐藏起来。 有个土匪头目忍不住了,拎着两把板斧来问道:“还不动手吗?咱们已经靠得这么近,万一蹲久了,很容易被发现。” “稍等片刻。” 金连城对众人安抚着说道,“这个距离还是比较安全的,大家也都很懂藏身,只要稍等片刻,等我们盟友到了,立即就会动手!” 要布置六韬风云阵的几个人,靠得比较近,丁百顺低声对另外几人说道:“尹大当家掐士气这一手,掐得比我准。” “临门一脚,只要再多耽搁一息,这帮人心里的杀气都要更重一截,按我的经验,事后怕是连女人的尸体都要用一用。” 福满堂正擦着自己的水晶短刀,闻言手上一顿:“你要聊这种话,离我远点。” “早听说你们寨子,是真样样都依那套绿林规矩,可你以前管得住自己手底下人,现在还管得了这帮人不成?” 丁百顺撇了撇嘴,也不继续招惹他,转身找能搭话的,“铁老弟,你进这行不久,对你手底下人拿捏的还没那么通透吧,这回可得好好学学。” 苏寒山的大刀横在膝上,摸着刀鞘,抬眼看了看丁百顺,又迅速垂下眼帘,只轻轻嗯了一声。 丁百顺没再找到搭话的机会,林子里已经多出三道黑衣人影。 这三人今天的装束,可就不是仅靠内力遮面了,而是直接用黑布蒙头盖脸,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两个洞,可以视物。 不过,其中两个人是劲装打扮,第三个人的衣服,却有些不伦不类,双手黑袖,格外宽大,双臂垂落时,袖角几乎垂到脚踝。 苏寒山瞥了眼第三人,心中暗道,果然是姓刘的。 “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动手。” 尹康站起身来,跟那三人略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四个和六个布阵者先行杀进去,然后其余三百人从四面攻入,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太阳已经在西方群山中彻底沉没,天地黯然,光线中少了一抹暖色,山川林木,似乎骤然转冷。 天色铅灰,阴暗的森林中冲出三百多道人影,积雪被他们踩踏成一条条污浊的冰面山路,很快分散到不同方向,朝松鹤武馆合拢逼近。 领头的十个人速度最快,抛开人群约有两百丈,已经抢先抵达松鹤武馆的院墙外。 苏寒山他们六人,在院墙外的空地上止步,各自运转功法,布成阵势。 按照计划,四名天梯强者,会把苏铁衣逼到这个方向来交战。 就在六韬心法刚刚运起时,那四名天梯境界的高手,已经全无声息的飘然而起,远远超出院墙的高度,离地五六丈,飞掠向内的同时,俯瞰整个武馆。 那松鹤武馆里面,各个院落、走廊、凉亭之间,都已经没有人在走动。 只有北面那些卧室里面点了灯光,每一个房间都被照亮,不少房间里,还有人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 松鹤武馆大半的人有伤病残疾在身,天气冷了,早些休息,也是应有之事。 三个黑衣人中,身子略胖一些的,正是黄明礼本人,对松鹤武馆的布局早有了解,抬手一指,就给众人点出苏铁衣的房间所在。 同为天梯境界,靠得近了很容易被发觉,四人不敢耽搁,全速扑向那个房间。 他们的内力各自覆盖全身,黄家两个人似乎散发出黑色的气焰,刘四太爷身上,宛若白色的云气。 尹康身上,则是一层似有若无的红光。 外人简直看不出有人形事物在移动的痕迹,只能看到,有四道光芒从不同方向,突然射入那个屋子。 刹那的寂静之后,整个屋子,都猛烈朝内收缩了一下。 房梁突兀折断,屋顶中间凹陷下去,边缘翘起,四面的墙体剧烈变形,向房内收缩,屋角变得更加尖锐。 那副场景,就好像这不是一个硬木、厚瓦、大石砖打造起来的房子,而是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当这口袋里面的空气突然被抽走,整个袋子就皱缩起来。 空气当然没有被抽走,而是那四大高手杀入房内的瞬间,裹挟空气,将整个屋子的空气,压缩到四人攻击的那个方位上。 以至于外面的空气还没来得及涌进来,房子里面,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 整个屋子,就被气压破坏,压缩成了这个模样。 现在,整个房内的所有事物,包括那些断裂的木料,也正在朝他们四个所在的地方飞射、挤压过去。 可他们没有分给这种场景半点注意力,而是全部死死的盯住了自己手掌前方的那一小块区域,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那个地方,有被他们压缩成浓雾般的空气,浓雾之中,则是一个木头雕刻出来的假人,呈现盘坐姿态,木人表面,正极速闪烁着五种不稳定的光泽。 深黑、黑灰、白色、红色,还有……紫色! 前四种,是四大高手的内力色彩,最后一种,是有人混合了紫雷火药之后,储存在这个木头雕像内部的功力。 闪烁的彩光照在他们四个人脸上,照在他们剧变的表情上,照在他们急速欲退的身形上。 而后那一瞬间,异色的光晕全被紫光吞没,紫气定格,大放光明。 轰!!!! 第七十九章 机电流火,风雪鱼龙 爆炸发生的时候,那个本来就被气压摧残,不成样子的房间,直接在强光之中灰飞烟灭。 苏铁衣独居的整个小院,都在这光芒中被摧毁,然后才到气浪发威,地面被刮起一层层雪水、土壤,仿佛巨浪拍出。 邻近的几个房屋,全部墙倒屋塌,大片大片的屋瓦崩溃。 那些屋子里面,竟然都没有人在,只是点着灯,在窗边放了些被子,乍一看好似是有人裹着棉被,坐在那里,身影投在窗上。 地面明显的震动感,传遍了整個武馆,强风把所有房间的门窗都吹开,气流还越过院墙,向外吹去,吹得树木枝条乱抖,积雪凌乱飞散。 轰隆隆隆的巨响声,居然连绵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也就是山间最近的积雪还不算太厚,否则的话,肯定会引起雪崩。 实际上,爆炸的威力能有这么大,还不仅仅是苏铁衣利用隐字诀,混合紫雷火药形成的效果。 那四大高手,自己也在里面出了一份力。 他们出手的时候,因为都是在近距离才释放功力,全力以赴,又想要形成围杀之势,所以才把大量空气给压缩起来。 可是以他们的功力,仍不能让空气长久维持在被压缩后的状态,那些高压气体,本就该很快向外爆发的。 巧合之下,对天梯强者不至于有什么威胁的膨胀气爆,变成了苏铁衣的好帮手。 尹康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已经闪身后撤,近乎是踩着那一层层气浪在往外倒飞,眨眼间就脱离了武馆的范围,落在一片林子里面。 凭他的功力护体,浑身上下都没有明显伤势,连衣物都基本保持完好,可却流了两道鼻血,感觉到头脑有略微的昏沉。 他吐出一口浊气,正欲运功缓解,忽然眼角余光一动,向侧面出掌。 掌风过处,大雪卷起而不再落地,越来越多积雪汇聚飞旋,形成一个大漩涡,把尹康的身影遮蔽在其中。 大雪旋风,还在不断的晃动变形,好像有什么凶猛的巨兽在里面急剧挣扎,发出嘶咬碰撞的巨响。 少顷,尹康低喝一声,猝然退开,破雪而出。 旋风大雪被撕裂,露出了另一道身影的样貌。 “好本事!” 肩背宽阔的蓝袍大汉立在原地,徐徐吐气,靠近他的雪花,全被蒸发如烟。 “我看准你在爆炸中向这边飞来,立刻赶来突袭,想不到你受爆炸波及的轻伤未及调养,还能连接我百招,不露半点败相。” 尹康擦掉鼻下鲜血,抬眼看去,发现此人与黄家人描述的目标形貌不符,倒是像他自己收集的消息中,另一人的模样。 “雷动天?!” “正是!” 雷动天笑了笑,大喝一声,脚下陡然有两股土壤积雪翻涌,似有闷雷在地下滚动,分别从左右两侧,绕弯攻向尹康。 而他自己的身影,笔直拔地而起,已经凌空十丈,内力勃发,浑身散射出炽烈的蓝白色焰芒。 机流电天上之火,动发阳地中之雷! 《雷火奔流功》修炼到天梯境界之后,举手投足,尽如天火地雷,十面埋伏,不得超生。 “提前收到消息,布下了陷阱吗?” 尹康低声道,“但你们沧水县人手不够啊,凭你一个,又能缠我几招呢?你们甚至没办法做到每人都配上一个对手吧。” 地面双雷到他身前三尺忽然平复,竟在不动声色间,就被他化解。 雷动天的身影,却破空直袭,不受阻碍。 “你太小瞧沧水了!” 松鹤武馆外的另一个方向上,几条黑布被强风吹起,挂在了枝头。 刘四太爷停在林中,双手衣袖破破烂烂,脸上的黑布倒是还完好,咳嗽了两声。 “老人家,我听伱声音苍老,年纪不小了,不在家安享晚年,何必出来跟土匪勾结,做这种不法之事呢?” 温吞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参天古树的老枝向下弯曲,露出枝头踩着的一双官靴,红色绸裤,黑色腰带,玄色银丝外袍,鬓发灰白的清隽男子。 刘四太爷背对着树枝:“堂堂县令,孤身赴险,似乎也很不智。气海境界,倚仗秘术,最多自保,拦得住老夫吗?” “何不一试?” 高文忠身上金鸡宝钟的异象,只闪烁了一下,就化为净透柔软的赤金光泽,覆盖全身。 刘四太爷感受到背后气息变化之迅捷,跟他见过的其他县令大不相同,心头略微一震,急忙旋身横移。 空中一道金蛇般的剑气射落,贯穿地面而下,不知深达几许。 高县令的身影落在那处,脚尖在积雪上轻轻一点,手中软剑已转向,剑身挺直,仿佛旭日初升,一线金光,刺向刘四太爷。 当时在近处面对爆炸威力的四位天梯高手,有三个人,都只是留下了一点点轻伤。 唯独黄家的四老爷黄明智,被爆炸波动震伤到了内脏,脸上的黑布也被刮飞,跟他兄长一起退出武馆之后,就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此刻刚好站在下山的那条山道上,有青石铺的石阶,是当年松鹤武馆鼎盛之时所造。 石上积雪已被刚才二人坠落的劲风扫开,鲜红血水落在青石之上,显得黝黑一片。 “怎么会这样,这件事连我们黄家都只有两个人知道,沧水县不可能有人收到消息,苏铁衣怎么会早有准备?” 黄明智受伤倒还罢了,又是突破还没多久,逢上心神大乱,内力登时便有走岔了的趋势。 黄明礼忙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静心!” 黄明智连忙收敛心神,这时却听石阶上方,一声风啸,奔涌而下。 他抬眼看去,只见大雪从层层石阶上飘扬而起,魁梧的身影飞纵下来,大手一抬,袖子里就飞出一根短棍,短棍又在空中节节延伸。 每一节棍子探出来的时候,都发出一声如编钟被敲响的声音,清脆的金铁碰撞声,连成一片。 当当当当当当!! 那根短棍,霎时间已化作一根长枪,隔着一丈有余,刺到黄明智面前。 黄明智双手套着翠君神,分毫不惧,两掌一合,直接夹住枪头。 “你也敢接我的枪!” 苏铁衣朗声一笑,手臂一抬,“真以为一突破到天梯境界,你就配做我的对手了?” 这根长枪,刚才分明是空心可伸缩的,现在被黄明智夹住枪头,却没有半点被他力道压回去的趋势,好像变成了一根实心的大铁棒子。 乃至于像一根攻城巨锤,突兀向上挑去。 唰!!! 黄明智根本立身不住,直接被这一枪挑飞到半空,双掌也即将从枪头上滑脱。 一个人身不由己,飞上半空之后,如果那枪头再得了自由,只要随意一晃,怕是就能让他身上多出十七八个血窟窿来。 但就在这时,另一杆长枪飞起。 这杆枪,枪头如同短剑,枪身却是一条银白色的链子,本该是软兵器,现在竟然也被抖得笔直,仿若一根坚韧的钢枪,跟苏铁衣的长枪交错碰撞。 那银白色锁链的另一端,正是持在黄明礼手中。 苏铁衣的这杆长枪,虽然是寒铁打造,却常被他用来当钓鱼的杆子,手握的地方最粗,越往枪尖的地方越细,枪头数寸,细如钢钉。 平时他单手抓着,枪身都会因为自重而出现一个弧度,现在他要用来杀人,一舞起来,整杆枪更像活了似的,比龙更纤细,比蛇更矫捷。 鱼龙枪法在他手上,配这杆枪,就好比是一条乌沉沉的长闪电,被他抓在手里狂舞。 黄明礼手里的锁链枪,明明形态更柔软,却好像还不如苏铁衣的枪法柔韧灵活,倒是胜在刚猛,大巧若拙。 拿着寒铁硬枪的人,醉舞龙蛇,六出飞花相伴。 拿着锁链软枪的人,张弛有度,力道刚若山崩。 黄明智从半空落下之后,只觉身边枪影纷纷,细细的枪头,几乎沾到他的衣襟上,逼得他奋力抵抗,无法脱身。 “我说真要动手,我能单挑两个,还能宰掉其中一个,你们总是将信将疑,今天就让你们验证验证。” 苏铁衣豪性大发,长枪舞动,把黄家兄弟,全都逼入林中。 枪尖细微扫过之际,一棵棵大树如同薄纸被裁开,断得干净利落,树冠坠地,惊起的雪花,却全都化为水珠,被枪风隔空带走。 方圆三十丈之内,最初只见两种枪影,混着翠绿爪影,纵横来去,逐渐的,却多出了一条条飞空水痕,时而汇聚如球,轰然砸落,时而迸溅如枪,每一滴水珠都如枪尖,可以洞穿金石。 寒铁长枪配合着那些水珠飞舞,乱中有序,满空游射,流转不息。 黄明智已经被逼得无暇分心,不能开口。 黄明礼也按耐不住,低喝道:“你拦得住我们,也绝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拦那些土匪。” “要打是吧,就看这一场拖到最后,是谁后悔!” 锁链长枪枪头旋转,钻空暴鸣,如同巴蛇甩尾,反扑对手。 寒铁枪头一晃,精准的扫击在锁链枪薄弱的一段,随后才与旋转的枪头碰撞。 火星四溅之际,黄明礼心头莫名一沉。 他说这些话,一半是真心如此认为,另一半,也是想要扰乱苏铁衣的心智,没想到苏铁衣半点也不为所动,手段依旧如此精准,甚至嘴角还多出了一抹笑容。 笑? 笑什么?! 第八十章 天火烧尾,化尸神针 武馆里面的巨响声传出来的时候,即使苏寒山他们六个人远在院墙之外,也感觉到明显的震动。 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院墙在摇晃,庭院深处冲起的那一片强光,耀得人眼睛发花。 “交起手来了?” 陈祖恩的脸色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一上来就都用绝招对轰吗?” 金连城喝道:“不对!天梯高手机变百出,就算再怎么没防备,以一敌四时,也一定会设法造隙卸转,不该这么大响动,里面出了意外!” 他这段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完的时候,武馆内部爆炸导致的房倒屋塌还没有结束。 但是一道浑身裹着淡红色光芒的身影,已经从半空掠过,顺着气浪,投向一片树林。 更远处还有一道白芒闪过。 至于黄家那两个人,黑色气焰裹身,在这夜色之下,混乱之中,即使处在六人视野之内,也真不容易看清。 六人神色皆变,金连城和陈祖恩齐声大喝:“我们去接应大哥!” 丁百顺跟着他们几个动身,刚一举步,掠出十丈,忽觉有些异样。 作为犬韬心法的修炼者,丁百顺应该处在整個阵法的最后方,即使是在战斗之中,也多在最外围游走。 另外五个人都要在他视野之内,他才能够发挥出查漏补缺、循隙而至的效果。 可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眼中只有四人。 “铁江流”本在他前方,身为豹韬,也该比他更快,怎么突然落到后面去了? 这些念头在丁百顺脑海里,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涌出的。 他自己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就因为身经百战的直觉,四肢一收,闷头抱膝。 人在半空,他背后的衣物则陡然炸裂,露出了一圈圈盘绕起来的锁链长鞭,在内力和天地精气的加固之下,如同一面大圆盾,如同一口大铁锅,使他蜷缩起来的身体,整个都躲在“铁锅”之中。 看那“锁链圆盾”之稳固、紧密,就知道,这并非是他临时起意的护体之招,而是因为,平时他的锁链长鞭收在衣物里的时候,就会于背部盘结成圆。 他所要做的,只是心念一动,往其中灌注更多的内力和精气罢了。 这是最快的一种应变方式。 可比起苏寒山的那一刀,他还是慢了! 黑背雪刃的大刀直刺而来,速度快到把前方的空气刺爆,形成一圈清晰无比的气环。 刀尖的一点,更是在那一瞬间,因为与空气的高速摩擦而被灼烤到略微发红发亮。 轰!!! 这一刀毫无悬念地贯穿了锁链圆盾,粉碎了丁百顺的胸腔,更让他整个身子四分五裂,向前爆散出去。 血雾向前喷发的同时,那一抹刀光,继续向前疾射出去,从吕老橘左臂之上擦了一下,胳膊外侧顿时碎掉了一大块血肉。 伤口处,能清楚看到他的臂骨,因为血肉破碎得太快,骨骼暂且显得光洁如玉,只有一道略微凹陷下去的擦痕。 “啊!” 吕老橘的惨叫声响起来的时候,那一刀终于远去林中,贯穿两棵大树,钉在了第三棵树干上,直没至柄。 刀尖从树身另一侧穿出,升起了一缕细烟。 这一刀说是刀,其实用的是枪法。 鱼龙相关的神话中,大河之鱼逆流而上,鱼跃龙门之后,有天火烧其尾,蜕变全身,方能变化成龙。 鱼龙枪法中,有一招“天火烧尾”,招名的灵感,就来源于此,是专门用来掷枪的手段。 枪头要快到与气流碰撞,生出一点烈火般的光芒,破空而去时,热度传遍头尾,才算是练成这一招“天火烧尾”! 陈、金、福、吕四人回头看去的时候,那一面破了洞的锁链圆盾,刚从空中落下。 露出雪地之间,苏寒山弓步开背,竭力挥臂一掷的身影。 五人对视的刹那,金连城惊怒交加,浑身发抖,尖叫起来:“你做什么?!” 他说了四个字,陈祖恩已经打出十六颗钢珠。 这十六颗钢珠,有的正面打向苏寒山,被苏寒山躲过。 有的打上树木,在树干上碰撞之后,不但没有减速,反而激发出内部功力,加速打向苏寒山背后、身侧,封住他的闪避路线。 还有一种最难提防,是打向地面的,射入了积雪之中,又从雪堆的另一个方位疾射出来。 因为看不到雪堆下的变化,这种钢珠反射出来的时候,最为突兀。 苏寒山连连躲闪之间,忽然头往后一扬,就眼睁睁看到两颗钢珠,分别从左右袭来,在他鼻尖前方碰撞。 火星四溅之际,两颗钢珠再度折向,分别打向他两只眼睛。 陈祖恩从少年时就开始练暗器,青年之后,因为内力进展缓慢,在暗器上投入的精力更多。 号称“三折八宿天星子”的绝技,遍数整个山阳郡,也没有哪个山寨没听说过。 苏寒山有金睛眼力,预判之能,也是在险之又险,千钧一发之际,才来得及双手上抬,捏住钢珠。 可他这一抬手,已经不免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金连城的烟杆一抬,烟嘴里火星一闪,射出一根无声无息的“化尸神针”。 山阳郡离海边不远,这化尸神针,正是用海中一种大鱼的胡须为主材,以人骨尸毒精炼而成,刺破人一点皮肤,立刻就能烂穿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 且剧毒入脑,使人不死先疯,痛苦无比,最后才化成脓水。 更可怕的是,这种针细如牛毛,破空无声,就算是天梯境界的高手,仅凭耳力,也不易察觉。 只有发射神针前抬手的这个动作,若被人看到,才容易有所提防。 陈祖恩和金连城平时看似有些争执,其实配合默契无比。 十六颗钢珠连打,引对方遮蔽视线,然后化尸神针出手,可谓是必杀之招。 然而他们万万想不到,苏寒山在刚才反水全力一击之后,又陷入暗器乱射的惊险境地,心神居然依旧能沉静如月,没有放过周边环境的任何一点细节。 他在抬手捉住钢珠之前,已经发现金连城手腕微动。 那是想要运功灌入、抬起烟杆的征兆,可离得这么远,仅仅抬起烟杆,怎么伤得到人? 那就必然是从烟杆中发射暗器了。 所以苏寒山捉住钢珠时,用的是一股混了罗摩功力的柔劲,钢珠在他手中停顿,却跟他皮肤之间隔着一层内气,依旧在旋转蓄力。 一抓一甩,快如闪电,两颗钢珠先后飞出,都是逆着那烟杆所指的轨迹。 一颗钢珠碰掉神针,一颗钢珠直接打在了金连城的烟杆上,把翡翠烟嘴啪啦炸开。 苏寒山身影掠空,驭气而动,竟然不比钢珠慢多少,如一道长虹,急贯而下。 他偷袭造成一死一伤,阵法失效,但至少还有三大高手保持完整战力,居然敢空手来袭。 这一点,金连城他们也着实意外。 可下一瞬间,他们就明白了原因。 陈祖恩感到一股无形锐意逼近眉心,眼珠一颤,反看林间,只见一个蓝袍青年从雪地里站起,左臂弯曲,右手持一根钢箭,搭在臂弯上。 福满堂则骤然回头,只见武馆的院墙外,有儒巾灰衫的身影一晃,手掌已经到了他面前。 周子凡来得这么快,却又这么平静温和,像是伸手去摸自家好朋友的宠物一样,探向福满堂的心脏。 他的手势,跟空中悍然下击的苏寒山手势一模一样。 两人在这凶险战场,面朝不同敌人,却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轻笑。 第八十一章 齐心杀敌,最险匪首 苏寒山现在已经无需掩饰,飞身一掌拍落的时候,五诀合一,空中纯阳之法,尽情施展开来。 金连城见他滑翔而来的姿态如此迅猛,知道避之不及,手里烟杆一抬,烟草剧烈燃烧,烟袋锅刺向苏寒山掌心。 苏寒山手腕一晃,双手化出八道残影抓下。 金连城拼命迎击,瞬息之间,烟杆翻飞,双手交替轮换,与上空飞抓下来的爪影碰撞。 他内力与苏寒山相比,倒不逊色什么,但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却大不如五诀合一的苏寒山,更别提是如今用上了纯阳空中法的招数。 十招一过,苏寒山尚未落地,金连城倒是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压入地面之下。 “铁江流,你这叛徒!!” 他高声怒吼,声音传出去的时候却显得沉闷无比。 原来是他上半身,也已经被一股扭曲的气流罩住,不但声音传出去的时候受到影响,双手动作,也总是偏离他自己想要的方位。 很快,一根烟杆飞射出去。 苏寒山一掌按在金连城头顶,翻身落在金连城背后。 金连城浑身一震,七窍流血,双臂垂落下来。 “为什么?” 他脸色灰败,想不明白,“你想投官府,那也是有咱们山寨做靠山,日后才更好办事,为什么选在这时候背叛?” 苏寒山只道:“这里是我家。” 金连城愕然、恍然,随即头顶一沉,意识陷入了亘古的黑暗里。 苏寒山让他做了个明白鬼,那边福满堂也已经在大师兄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但陈祖恩和雷白石的对峙,却在金连城身亡的那一瞬被打破。 “老三!!” 陈祖恩一眨眼间,就见老三身亡,花发怒扬,四肢大张,浑身发力,竟然不靠双手,直接从浑身上下各个部位,发射出六十四颗钢珠。 苏寒山、周子凡、雷白石,全部在他钢珠打击的范围内。 但这些钢珠来回折射之际,竟然全都避开了福满堂和吕老橘。 福满堂见机急退。 周子凡双手衣袖一展,所有钢珠,全被他功力卷开,但他也察觉这些钢珠被自己卷中之后,还在旋转变向,一时竟无法控制钢珠,打向自己的敌人,索性震散开来,孤身直追。 吕老橘这时也见出情形不对,单手提着狼牙棒,怒吼一声,砸向周子凡那边。 他们三人战成一团。 苏寒山应付那些钢珠的时候,却见陈祖恩向雷白石那边扑了过去,急忙闪身去追。 雷白石立在积雪之中,眼见那些钢珠打来,双眼凝神,不闪不避,忽然松开右手,钢箭射出。 瞬息之间,他从腰后取箭,连射三箭。 他手上没有拿弓,而是用左手拇指,扣住左肩的一個金环,往下一拉,拉出了衣物夹层中的一根金线,以整条左臂为弓背,以这条金线为弓弦。 习武之人用弓箭,灌注内力的时候,往往七分力灌在弓背,三分力灌在箭上。 雷白石直接以左臂为弓背,内力本就在手臂之内流淌,省却了灌注弓背的那一部分,能分给钢箭的内力就更多了。 天下间除了那些千金难换的宝弓之外,不会有比这更适合习武之人的射箭手段。 三根钢箭飞出去的时候,快不可言。 箭身先后拉出三条长长的虹光,仿佛在人的视角里留下三条闪亮的伤口。 当人意识到这些痕迹存在的时候,钢箭早就不在那个位置了。 更奇妙的是,这三箭的飞行轨迹,居然全是弧形。 第二箭射在那些钢珠之间,一箭撞飞九颗钢珠,九颗钢珠反射开来,又把其他钢珠全部撞得偏离目标。 第三箭射向陈祖恩脑袋右边的太阳穴,虽然被他抬手抓住,却使他身子晃了一晃,手心里也有点火辣辣的擦痛。 天下间老练的箭手,即使没有学过内功,也可以射出弧形箭,箭走弧线,从侧面拐弯射人。 那主要是靠箭搭在弓弦上的点,偏高或偏低,配合箭羽飞行,气流扰动,造成的现象。 一个人刻意要射弧形箭的时候,箭上力道,一定会比他正常射箭的时候弱些。 但风雷武馆的雷弧神箭,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箭法,与常人对弧形箭的认知截然相反。 练成这种箭术的人,所用的最好是钢铁材质的箭杆,以“雷火奔流功”修炼出来的独门阳电内力,灌注箭身。 等一箭射出,箭走弧形,箭身反而会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加速,命中目标的时候,比正常直射的力道更强,速度更快。 陈祖恩本来就察觉到这个箭手对自己威胁极大,亲手抓过这一箭之后,更是急喝若狂,甩手一箭,全力扑杀。 雷白石刚躲开对方抛过来的一箭,就见一只蒲扇大手对着自己压了过来。 那只大手的掌心里,更是有一颗蜡丸旋转,突然炸出一团绿火。 雷白石出拳极快,这时来不及搭箭,但一拳已经打了出去,却恰好打在那团绿火之中,骇然缩手。 好在他出拳收拳,已快过脑子的反应,那团绿火虽然把他手臂上衣物腐蚀,但还没来得及把他拳上劲力全部蚀透,沾到皮肤。 他连忙震碎自己右臂上仅剩的半个袖子,以防毒火蔓延,同时身子后退,但肚子上已中了一脚。 嘭!!! 雷白石后背撞断一棵大树,口吐鲜血。 陈祖恩听到风声,手上那团斗大的毒火,往背后一抛。 苏寒山隔空一掌,利用掌风把毒火推回,不料一颗蜡丸突然射穿绿火,在靠近他手掌的地方,炸开一片黄色火光。 深黄色的火焰四散飞溅,苏寒山猝不及防,急忙后撤。 尹康让陈祖恩统领贺家寨残余弟子,其实就是便于陈祖恩修炼《长夜鬼焰谱》。 贺家寨的人,经常帮贺家父子准备秘术所需的各种材料,身边甚至有不少半成品,只要稍加一道工序,就能使用。 陈祖恩对秘术练习未久,但以他原本的暗器绝学,配上这些特制毒火丸,已足够起到奇兵之效。 苏寒山被逼开的同时,另两颗蜡丸已经打向雷白石。 雷白石翻滚躲避,背上依旧沾了一片火光,来不及多想,就跟陈祖恩连拼三拳。 他功力不如陈祖恩深厚,三拳之后大口喷血,背后更产生灼痛感。 这时,只听苏寒山长啸一声,跳上高空,双手向下一抓,丛林里卷起一阵大风。 乱雪飞扬,毒火拉长,雷白石背后的毒火,竟然脱离了他的身子,朝上空飞去,被吸向苏寒山那边。 苏寒山掌力吞吐变化,又将那团毒火隔空翻转,向陈祖恩打下。 陈祖恩一闪身,身形侧转过去,不管不顾,就想扬长而去。 他的功力早就达到气海圆满的境界,又是暗器名家。 苏寒山虽然倚仗纯阳三法上的造诣,足以跟他硬拼,但以一己之力,也拦不住他。 反而是雷白石的神箭,当时已经蓄势待发,在别人要逃的时候,可能直接造成致命威胁。 现在雷白石已受重伤,不足为虑,陈祖恩当然要走。 谁知他转身奔出不远,旁边一棵大树突然裂成两半,周子凡的身影破树而至。 “你?!” 陈祖恩匆忙接了周子凡一掌,空中苏寒山也到了。 师兄弟两人,身法默契,一来一去,循环往复,如同太极双鱼。 陈祖恩每跟一人对掌,不及换气,另一人又到,使他内脏渐渐挫伤,口鼻间鲜血涌出,把他胸前衣物全部染红。 苏寒山最后一掌拍在他胸前,身影转去,周子凡又一掌拍在他额头。 陈祖恩体内传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声音,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苏寒山这才有机会调息了一下,向另一处林间看去。 果然,福满堂胸口凹陷,贴在一棵树上,而吕老橘倒在地上,左臂上插了一根钢箭。 看那个样子,钢箭应该穿透了他受伤的左臂,然后刺入了他的心脏。 雷白石威力最强的第一箭,没把握对付陈祖恩,所以他选的目标,是伤势最明显的吕老橘。 “你背上怎么样,那火是有毒的!” 苏寒山拉起雷白石看了一下,还好背上鲜血颜色正常,应该是自己抓紧逼过毒性了,“第一箭用来挡他也无妨,你这样搞,太冒险了。” 雷白石咳嗽一声:“不冒点险不行,土匪们后续还有几百人要到了吧,而我们雷家,只来了我和我爹。” 苏寒山一惊:“什么?” “要是跟那些老东西说了,指不定消息就提前漏出去了。” 雷白石无奈道,“所以县衙那边,也只来了县令一个。” 这时,武馆的另一侧传来喊杀的声音。 苏寒山面露焦急之色,掠上墙头,却微微一愣。 武馆中,那些藏在没点灯的前院厅堂,藏在池塘,藏在雪堆里的身影,纷纷跃出。 雪堆中的是罗平他们,倒还算熟悉,但杀伤土匪最快的,却是一群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 柳青青依然那么瘦,脸上却已经有了些红润的气色,一剑在手,漫步于众匪之间。 同样的《松烟风雨剑诀》,在她手上,远比陈英杰手上使来更妙,似缓实疾的脚步,混着朦胧的剑影,所过之处,只在人喉头留下一点嫣红。 还有手持长枪的几个师兄,身形窜高伏低,枪身如龙蛇合身,即使功力比他们稍高些的土匪头目,也轻易被他们逼入死地,手里两把板斧无处施展。 “小师弟。” 周子凡站在墙头,轻声说道,“你忘了,我们这些人的旧伤,有大半都已经恢复过来了。” 那些当年截肢的同门,倒是还没能恢复,据苏铁衣估算,即使有他相助,借罗摩心法疗养,可能也要三五年左右,才能重新长好,靠自己的话,则至少需十年以上。 所以那部分同门,被转移走了,而剩下这些人,本就是当年在秋猎连续多年夺魁的人物,功力、斗志,战斗的经验,全都不缺。 即使以少敌多,只要对面没有金连城他们那种档次的悍匪头目在,也不必有多少忧虑。 苏寒山脸上露出了笑容,正想下去帮忙,忽听远处一声悠长的吼啸传来。 雷白石惊叫一声:“爹的声音。” “那是……” 苏寒山回望一眼,醒觉道,“尹康落下的方向!” 周子凡也脸色微变:“黑七盗的大当家?” 雷动天那里吼啸连连,焦急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往那处赶去。 黄家、刘家,虽然都跟他们松鹤武馆有仇,但那两家人,即使今晚没办法彻底铲除,也不要紧。 唯独尹康不行! 黄、刘两家,还要顾及自己的基业族人,尹康却是从山阳郡游荡而来的匪首,根本没有那么多顾虑。 甚至经过方才一战,他的二弟、三弟也已身亡,更没牵挂。 要是今夜被他全身而退,一个无牵无挂的天梯强者,随时可能施行的报复,那就太可怕了! 第八十二章 幻影横逸,厉鸣破风 夜色之下,雷动天所在的那片树林之中,已经是满目狼藉。 在两大天梯高手持续激斗、游走的过程中,附近大片大片的积雪,都已经被他们的功力所融化,露出枯败的落叶、黑黢黢的土壤和灰暗的山石。 雷动天的“地下暗雷”施展开来,地面还鼓起一个个大包,极速移动,但往往又无法击中尹康,只能炸得一片土屑翻飞,或把树根炸断、大树拱倒。 “今日恐怕已不能成事。” 尹康站在倾斜横倒的树干上,离地数尺,衣袂飘扬,狐裘大衣上,却也多了三四个被烈劲灼烤出来的窟窿,令他脸色更显沉闷。 “我只是想带我的人撤走而已,你何必如此拼命纠缠呢?” 雷动天站在十丈开外,右臂上有一道如被利刃斩过的伤口,衣袖已经染红,皮肉翻卷。 即使他闭了穴位,用内力封堵,竟然还是不能彻底锁住鲜血,依旧有细微的血滴在渗出,不断带来针刺般的痛感。 在他眼角也有少许皮肤被擦破的痕迹,只差一点,怕是就能戳瞎他的左眼。 “旧怨外贼,狼狈为奸,你们今天能这么对付松鹤馆,来日也能如法炮制,对付我们风雷馆。” 雷动天已经好些年没体验过这种被人压着打的痛处,心中也很想叹气,面上却只能大笑。 “我今天不来不行,来了之后,要是不能留下你,那就更不行了!” 他并不知道,这群土匪打的是干这一票之后就受招安的主意,就算知道了,恐怕态度也不会变。 招安,招安,身份上洗白了,心肠却不可能朝夕之间就洗白。 黄家跟这么一大帮亡命徒勾结上了,野心只会更膨胀,即使近期不下手,迟早也容不下雷家。 尹康听出对方心意已决,并未试图解释什么,脸色骤转冷肃,凛然道:“那就看你拦不拦得住我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边的景物忽然如水波般晃动了一下,左边,右边,后方,从他身体里横移出许多与他相似的身影。 就好像他这個人,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十几层幻影叠出来的一个实体。 现在这十几层幻影层层分开,轻若无物,将要向不同的方向飞去了。 凡气海大成境界的高手,全速行动,身体在常人的视觉中拖出残影,也是比较常见的事情了。 但那些残影,必然是模糊的,不完整的。 绝不像尹康这样,四肢似乎未动,就从容轻缓的,分离出了十几个连五官都能辨明的完整身影。 这不是光靠速度达成的人眼错觉,而是内力分散离体,扭曲了光线,再配合一定的身法,形成的“障眼法”。 所以,面对这种幻影,不但用眼睛分辨不出来,就算用耳朵去听,也会觉得每一个身影所在的地方,都有气流扰动的声响。 雷动天也未曾料到,对方对内力的掌控,如此精细灵动,来不及分辨真假,只好大喝一声,凌空扑击过去。 他双掌运满了十成功力,蓝白色的焰芒,构成了两个丈余大小的掌印,从空中压下。 如此范围性的攻击,面对同境界的强者,容易被对方以点破面。 但如今,也只有这样的攻击,能把所有幻影全部囊括其中,防止尹康脱身。 熟料,就在雷动天飞扑到那片幻影上空的时候,一道暗淡的身影,已贴地向前掠去,与上空的雷动天逆向而行。 内力扭曲光线,不但能辅助制造幻影,也能让自己的身影更易与环境相融,更不引人注目。 方今天色铅灰,大地黑壤,尹康掠走的身影,仿佛彻底融在了这片夜色之中。 轰隆声响,两个掌印压碎了那片幻影,也压碎了那棵横着的大树,深深印在地面。 雷动天已察觉不对,人在半空下坠之际,奋力扭身,左手向后甩出一道虹光。 蓝白色的线状光芒,划出了一道高高拱起的弧线,如同远天流星下坠,截击尹康。 无奈他右臂受伤,左肩本该可以拉出的金线也被震断,只能靠一只左手,施展雷弧神箭的手段。 尹康头都没抬,单手往头顶一捉,就把那只精钢短箭接在手中,去势分毫不变。 然而,前方也在这时,另有一只精钢短箭射来。 尹康单手一抛,两箭相撞。 雷白石的箭在撞击的那一瞬间,箭头猛然发红,箭杆剧烈变形,弹向侧面。 尹康用手抛的箭,只是速度略降,轨迹竟似无半点变化,继续向前。 在出箭的同一刻,雷白石就已经在转移方位,幸运的避开了心脏要害,但尹康那一箭来得实在太快,居然还是划断了他左臂的金线,从他左臂和左肋之间穿过,划破衣物。 空中大风骤响,周围十几棵树木被风扯动,猛然一歪。 周子凡如同鹏鸟飞下,头顶儒巾迎风而动,手掌上似乎聚拢着刚猛无俦的风压,重重轰击下去。 尹康抬手跟他对了一掌,手上发出一声剧烈无比的尖啸。 这个啸声,堪称可以穿云裂石,就好像有一百个初学乍练的乐者,拼尽死力,同时吹响了自己手上的笛子。 雷白石已经逃往侧面,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耳朵嗡了一下,头有些发疼。 周子凡那一掌,本来像是推动了一面无色无隙而万分厚重的金石高墙,镇压下来。 但是遇上了那一声尖啸的掌力,气墙当场破裂,气压紊乱,气流翻滚,乱炸开来。 周子凡也当场在半空中倒翻出去,落地之时,口齿间已经溢出鲜红的颜色。 五年前,周子凡刚接触到纯阳三法不久,还没练出什么成果,就已经身受重伤,这五年里,连正常运功都显艰难,更别提去练习对经脉有不小负担的“空中法”了。 但是最近几个月,他身体有所好转,秋猎后得苏铁衣倾力助他疗伤,还从苏寒山那里听到用罗摩功力练手、减轻负担、积累经验的思路,空中法已颇有所成。 苏寒山本身气海三十转功力,依靠空中法的成就,敢跟寻常气海圆满者对拼。 而周子凡原本就是气海圆满的境界,修得此法,战力可想而知。 如果让现在的他回到五年前,遭受那几个人围攻,就定不是以他重伤收场,而是会当场反杀,凭实力破局! 就算让他跟初入天梯境界的黄明智交手,也许都能独力支撑到二十个回合以上。 可是面对尹康,仅仅在一个照面之后,他不但口鼻溢血,还觉得右臂酥麻,一时间内力好像都运不到右臂上去。 “这人的功力,只怕比师叔还要略厚一些!” 周子凡心中震惊,眼看苏寒山也从空中扑来,连忙惊叫一声,“不可!” 说话时,他左掌也已经运劲挥出。 尹康朗喝一声,空中地上两股掌力,都被他横臂一挥的袖风震散。 周子凡只觉得强风扑面,又退了一小步。 苏寒山嗖的落在他身旁边,噔噔噔连退三步,脸色慎重无比,却好像没受什么伤。 一瞥之下,周子凡才发现,苏寒山左手牵着一条锁链长鞭。 应该是两人朝这边赶过来的时候,苏寒山速度略慢,落在后面,顺手吸起的土匪遗物。 长鞭的另一端,绑在一棵大树的顶端,苏寒山飞扑过去的时候,那棵大树被拉得弯曲下来。 等他挥出那掌的时候,身上劲力一松,大树立刻回弹,把他拉走。 因而,他掌力纵然不及尹康,却也没有被尹康一掌所伤。 周子凡正觉惊赞,雷动天终于追到这里,拦截尹康。 两大强者的功力翻滚来回,碾压周边,交战之中,尹康居然还有余力开口,大喝一声。 “铁江流,是你!” 苏寒山几度全力出手,连脸部的细微功力都已经用上,脸型已经恢复他本来样貌,但是他的眉毛、胡须,还没有修整,当然也更没空换衣服。 尹康一眼就认出他来,声音中难得露出几分明显的急怒。 “原来你是叛徒,我二弟三弟呢?!” 第八十三章 四面合围,困杀神手 虽然之前已知道事情败露,松鹤武馆方面集结了盟友,今天的事是办不成了。 但尹康还没有完全确定,叛徒是出在土匪之中,反而觉得是黄家泄露消息的可能更大。 他当然早就看出,黄家提出的这个合作,至少有七成原因,是因为跟松鹤武馆有私仇,更调查出两家是有死仇的。 那么松鹤武馆方面的人,时刻提防黄家等人,察觉到什么异样,也并不稀奇。 而土匪们都是外地人,之前也都没有到沧水县活动,跟当地人有勾结的几率极小。 故此,尹康原本想的是尽快撤离,带着自己的得力干将们返回深山。 反正他在深山里早就留好了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现在看来,这个叛徒,还偏偏真就出在土匪里了,且还是布阵的六人之一。 “我二弟三弟呢?!” 尹康这一声大吼,好似三军之中,将帅号令,威势极其压人。 苏寒山被他这一吼,蓦然觉得对方身影放大数倍,到了自己眼前,如同巨人在发怒质问,不禁连退两步,心脏急跳,却虎牙一咬,并未开口。 幻觉只是一闪即逝,周子凡和雷白石也明显受到震慑。 雷白石脱口骂了一声什么,同样没有说出答案。 他们三个都看出,尹康既然关心陈、金,真给了他答案,绝非好事。 若不说出实情,尹康心中既是担忧,又必然有一丝侥幸,情绪来回折腾,举棋不定,就更有可能被雷动天抓住破绽。 可一见三人不开口,尹康就知道了他们心中打算,立即咆哮一声。 “好小子,都给我死!” 他之前出掌速度很快,手掌破空时,会发出刺耳尖啸,不逊于雷动天家传的,以速度著称之“风雷十二贯”。 但在这声咆哮同时,他手上忽然一慢,胸膛上已经连中了雷动天三拳。 雷动天却觉寒毛乍起,双手奋力一收,屈臂挡在面前,小臂肌肉隆起,蓝白气焰燃烧,如同两面盾牌合并,护住头、胸要害。 他刚做出这個反应的时候,一只手掌,就拍在了他双臂之上。 吼!!! 天风浩荡来,虎啸惊山林。 那一刻,雷白石等人,恍惚看到一头血色猛虎,咆哮而动,撞在了雷动天身上。 雷动天的身体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接连撞碎七棵大树,又撞在山间一块大青石上。 湿冷的青石,足有五尺来高,磨盘大小,被这一撞,嘭然闷响之后,咔拉拉布满了裂纹。 雷动天单膝跪地,双手垂下,甫一张口,三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他不是吐血,而是呕血。 双臂骨裂也就罢了,锁骨还被震得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内脏挫伤,让他剧痛不已。 尹康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噗的也吐出一口血来。 他号称密手王,练成“神手六鸣”,正是《六韬心法》之中衍生出来的拳掌绝技。 文诵,武吼,龙吟,虎啸,豹鸣,犬嚎! 尹康运用最纯熟的是“文诵”和“豹鸣”,之前交手,也基本只动用了这两篇手段。 可是现在,他用上了自己平时练的最少,却是最威猛霸道的一篇,虎啸秘手! 只有这样的手段,才能一举重创雷动天。 但他也付出了代价,雷动天的拳快,三拳的力道,同样断了他几根肋骨,损伤了经脉。 雷火拳劲,更把他胸前的衣物震碎,化为飞灰,露出了内里穿的黑色皮质软甲,甲片上有精致而霸气的花纹。 仗着这件护甲,尹康伤势远比雷动天要轻,身子一晃,直取苏寒山,双掌齐推。 苏寒山和周子凡并肩而立,各出一掌,扛住尹康双掌。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本来准备,扛住对方双手之后,多出来的两只手,正好打向对方要害。 可三人手掌刚一碰触,师兄弟两个就觉得自己手臂的骨头在哀吟,筋肉巨痛,不堪重负,另一只手转而急打在前一只手的手背上。 四掌合力,才没有被对方的两道掌力打得筋断骨折,但苏寒山和周子凡,也一同被震飞出去。 尹康身子略微转向,破空而去,依旧只取苏寒山。 他本想带自己手下一起撤走,现在已经改了念头。 待杀了这个叛徒后,不管二弟三弟究竟是死是活,他心中已经有了个交代,便会孤身撤走,不再耽误半点时间。 苏寒山双臂酸痛还没缓过来,难以运劲,目睹尹康追魂夺命的一击,大叫一声,身子后翻,两脚先后踢了出去。 他双腿经脉虽然恢复,毕竟不如双臂,这一击,只能算是软弱的垂死挣扎。 不过,不管是垂死还是濒死,只要还没真死,他就绝不会放弃反抗。 这两腿朴实无华,却在踢出去的时候,乍然有金光游走在其间。 尹康拍出去的那只手,被一把金蛇般的怪剑,抢先刺中掌心,掌上罡气破开一个小口,立即虎豹转化,速度陡增,手指跟那把软剑连碰三次,弹开剑身。 这时,苏寒山的两腿依次踢到,尹康无暇分心,只凭内力鼓起衣袖,往前一荡。 膨胀的衣袖,把苏寒山荡飞出去。 尹康眸子一抬,盯住空中那个仅以脚尖点在树干上,横身向前,手持软剑的人影。 那人此刻两脚交错,一踏树身,身子螺旋向前,弹射而来,手上软剑如金蛇狂舞,千百道璀璨光影,闪烁急袭。 尹康仿佛踩在光滑的冰面上,膝盖未弯,脚尖好像都没有离地,身子却急速向后移走。 两道身影速度都是极快,眨眼间就在二十丈开外。 尹康隔空一掌,破入金蛇光影之间,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剑尖,用力一扭,整把软剑扭得如同毛巾,始终不断。 那个极速旋转的人影,却停了下来,一脚向前踢去,被尹康挡住之时,借力抽剑而退。 “官印秘术?” 尹康低沉道,“能靠秘术加持的力量,跟我动手,你本身修为也快踏入天梯境界了吧?” 高文忠落地,抖了抖手上软剑,头发有些散乱,肃然道:“你比老头子识货,但老头子要走,我可以放他一马,以阁下的身份和身手,我却绝不敢放过。” 尹康已不愿说什么话了,只哈哈大笑,忽然闪身。 高文忠急追而上,两道身影乍分乍合,不断纠缠。 隆隆隆!隆隆隆! 地下传来闷雷般的声响,地面的断树被拱起,碎石被拱翻。 雷动天满眼血丝,大步走来,双手如同不能受力,自然下垂,随着步伐晃动。 但他每一步踩在地上,地面都鼓起一个大包,向两侧蜿蜒游走而去,轰向尹康所在的位置。 尹康抬脚震荡地面,破开一个个靠近了他的闷雷,手上半点不落下风,屡次把高文忠击退。 高文忠也实在想不到他如此棘手,更不敢错过这个机会,放他离开了,握剑的手掌纵鲜血淋漓,仍咬牙追逐。 三人且战且走,很快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若地形开阔起来,想留住尹康就更难了。 这时,半山腰上的苏寒山和周子凡已经缓过气来。 “大师兄,我们蓄气运转尚未掌握成熟的强招!” “好,不要用同一招。” 苏寒山应了一声,身体向前飞掠,疾走成圈,腰身回旋,手臂舒展,逐渐残影纷飞,在脚步围起来的那块空地上,凝聚出高速旋转的一个气团。 周子凡则飘然后退,身子仿佛稍稍离开地面,双手分开,气流向两只手掌汇聚。 他右手处的气流运转时,使光线变得暗淡,左手处的气流运转时,却使光线变得更加明亮,逐渐的,好似在他两掌之上,分执明暗两种元气。 苏寒山和周子凡的空中法都未大成,没有联手演练过,如果施展同一招,可能拿捏不住对方节奏,反而互相干扰,分别运转不同招法,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当苏寒山的那个气团,汇聚到有他人一样高,身影便出现在气团后方,推动气团,狂奔下山。 三大强者苦战之中,已全神投入,居然等到他奔至二十丈之内,才有所察觉。 苏寒山又狂奔几步,双手高举,一跃而起,头下脚上,将那个气团从空中向着尹康坠压下去。 尹康震退两大强者,一掌上迎,山上又在此时,恰到好处的飞来一个仅有龙眼大小的太极球,射入苏寒山的庞大气团之中。 周子凡的“阴阳一气”,论技巧难度,还要比“离合并流”稍低,但这一招的入门标准,对功力的要求却更高。 那个小巧玲珑的球体打出去之后,周子凡已经脱力般跌坐在地。 轰!! 山下传来一声巨响,尘埃如同幕布般扬起。 周子凡看到小师弟被一股宏大的气流冲飞,手舞足蹈,斜斜坠向山林之中,不由心头一沉。 尹康受伤之后,又跟两大高手缠战,刚才仓促接了这样的一击,居然只是膝盖以下,陷入土石之间。 周围扬起的烟尘尚未飘散,他一掌拍掉后方滚来的闷雷,一掌隔空震退高文忠,腰背一挺,就已经拔出双腿,跳上地面。 侧面不远处的上山石阶上,忽然游来一杆乌沉沉的长枪。 细细的枪尖破开尘埃与空气时,没有半点声息,从背后刺入尹康右肩。 尹康察觉到枪尖破皮的时候,就已经避开,但仅仅是枪尖入肉半寸的那点深度,居然传入一股狂猛的爆破劲力,炸断了他的右肩。 “谁!!” 尹康怒叱转身,左掌拍在自己右肩刚刚喷出的血水上,血水化作强硬细珠,满天飞射,铺天盖地的打向背后那人。 烟尘之中,两道身影轰然撞在一处,乌电般的长枪闪烁,血色般的尖啸破空。 啸声刚起,两个人影突然在原地消失,又在离地三丈的空中对撞,各自倒飞,砸在地面,土石狂涌。 就连雷动天这时也觉得前方尘埃太浓,地面土壤滚动,难以插入,匆匆几个闪身,退远了一些。 山间碎石跳动,昏黑浊风更烈,众人都看不清飞沙走石中的交手,只是耳边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巨响。 炸雷一样的响声,响了十二下之后,才平息下来。 高文忠连忙出手,荡开尘埃,观望场中的情形。 只见苏铁衣的那杆长枪斜插在地面,枪尾入地,枪尖朝天。 两个身影,分别立在长枪两侧。 “纯阳、三法!原来你们这一脉的武功,是天都那边流传过来的。” 尹康缓缓开口,右肩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身上好像也没有添新伤,声音很稳,很是从容。 “早听说天都和西极是宿敌,想不到,连我们这种边边角角,不知道隔了几代的微末传人,也会有一场碰撞。” 他转头看向从林子里爬起来的苏寒山,眼中含恨,更有一种微妙的遗憾,“那小子,是你徒弟?” 苏铁衣转过身来,语气中颇有自豪:“是我侄儿!” “那你,还真是好运。” 尹康喃喃吐出几个字,浑身皲裂,裂缝里发出紫光。 嘭!!! 横行多年的一方匪首,在这冰凉辽阔的天地间,炸碎开来。 那黑亮柔顺的狐裘大衣,也随他灰飞烟灭,只剩一件护甲,远远飞出,坠落在地。 第八十四章 大势已定,余烬犹存 “嗯?” 苏铁衣眼尖,看到那个远远抛飞出去的护甲内层,似乎刻着什么图画及小字,伸手一招,直接将之吸取过来。 他之前跟尹康交手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件护甲了,本身能够削减天梯境界的内力攻势,就已经是一件好宝贝,历经大战,如今居然没有半点破损。 能刻在这样的护甲内侧的图文,绝非凡品。 只是现在他也无暇细看,高县令已经问道:“黄家那两位,怎么样了?” “黄明礼那个老王八蛋,没那么容易弄死,但是黄明智……” 苏铁衣笑了一声,“我让黄明礼以为他家老四还有救,这才能让他不顾局面,带上黄老四赶紧撤走。” 以为有救,实际如何,似乎也不必多言。 高县令心中微动,这才发现这个苏二爷,平时看着好像豪迈狂放,性情直白,但在战斗之中,却有些出人意料的心计。 或许正是他平时的性格给人的印象太强烈,使得他战斗中的这些手段,更难提防。 “事情还没完……咳咳咳!” 苏寒山走过来,话一出口就忍不住咳了几声,吐了几口唾沫,把刚才跌进树林,呛到嘴里的雪水尘埃都吐掉,还混了点血丝在其中。 “武馆里还有土匪,另外,他们还屠了一個村庄,把那里改造成匪寨,虽然已经没有高手留在那里,但单论人数,还有六七百个。” “做事需做彻,要是能把那些土匪都包圆了,这个事情,才算是个比较圆满的收尾。” 雷动天说道:“我回去叫人,苏二爷,你先去处理你们武馆里的悍匪。” 高县令身上金光已经敛去,脑子里似乎在想些什么,但运用秘术的负担,令他有些昏沉,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苏寒山说道:“高大人,黄、刘两家,身为沧水县的大族,剿匪这种大事,他们没有不参与的道理吧?” “对,就是这个!” 高文忠如梦初醒,理出自己刚才所想的要点,十分欣赏的看向苏寒山,“我现在精神有些不济,回去办事,只怕会有些迟缓疏漏,你要是伤不重,跟我一起去县衙?” 苏寒山双臂酸痛,胸口很闷,喉头还都是血腥味,不过他早已习惯这种受到自己身体拖累的感觉,思维还能保持清醒,便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匆匆赶往县衙之时,黄明礼也带着黄明智,赶回了黄家。 因为先经历了一场激战,又不断给黄老四灌输内力,抱着他一口气横穿沧水县。 快要到自己家门的时候,黄明礼也有些后力不济,从屋顶上飞落下来,脚步缓了许多,只剩下常人全力奔跑的速度。 黄家是大族,门房都有五个人轮值,保证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有人上门,都有精力饱满的门房去接待。 说是接待,其实这是个大肥差,以黄家在附近诸县的地位,真正需要门房毕恭毕敬的访客,是很少的,近半时候,他只要能够摆出不冷不热的微笑即可。 更多时候,门房甚至可以享受别人的示好。 此刻正值深夜,门外冷风呼呼,外貌才三十多岁,仪表得体的门房,在纱窗内烤着小火炉,品着小酒,抬头时就瞥到一个黑影,往黄家这边疾奔。 他推门出去一看,见是个邋里邋遢的黑衣汉子,怀里还抱着个人,瞧那脚步匆忙踉跄的模样,就是没什么功夫在身上的。 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有些乞丐不想被冻死,总会往那些有高墙厚门的地方去躲风,有时天亮了,屋里人一开门,就会踩到一具冻僵了的晦气尸首。 “喂!” 门房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啃剩的猪蹄骨头,就砸了过去,“这边可是黄家,不长眼的东西,滚远点!!” 黄明礼正要喊:“快开……” 门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那个肉丝没啃干净的猪骨头飞来,险些砸到老四脸上。 黄明礼的眼睛骤然瞪大了。 嘭!!!! 门房的身体横飞起来,硬生生震断门栓,撞开了黄府的朱漆大门。 黄明礼发出老熊一样的喘气声,跨过门槛,而那门房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黄家的护卫被惊动,纷纷跳到前院,但还不等他们动手,就听到一声叱骂。 “都给我滚开!” 这帮人耳聪目明,倒是立刻分辨出是自家馆主的声音、身形,面色错愕间,匆匆避让。 黄明礼直奔自己练功静室之中,黄家最珍贵的一批伤药,都是存放在那里。 清心提神、祛风破邪、益气补血、内伤、外伤、骨伤、铁石之毒、蛇蝎之毒等等,各有对症下药的珍品。 黄明智的伤在胸肋心肺之间,有三个细小孔洞,正是苏铁衣的枪头留下的痕迹。 黄明礼把他放在地上,翻出一批批的药瓶,给他外敷内服,运功助他咽下,加速消化。 黄明智却还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呼吸微弱,没有什么反应。 这番变故,已经惊动了黄三问。 “爹,四叔!” 静室门外,一个瘦高汉子急掠而来,左手腕上挂了一串佛珠,右手腕上系了两条白布,颧骨极高,眼窝深陷,脸色阴郁。 “你们这是怎么了?” 黄明礼说道:“我们联络了一帮土匪,其中还有天梯境界的匪首,今夜一起去攻打松鹤武馆,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反而中了伏击,雷家人和高文忠当时也在。” “这件事已经成不了,你四叔又被苏二伤成这个样子,我只好带他回来抢救。” 黄三问惊道:“这种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还没有踏入天梯,今晚若去,难免有风险。” 黄明礼恨声道,“我们四个天梯高手,还有一个可敌天梯的阵法,土匪人数也远比松鹤馆的人多,十拿九稳,怎么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黄明智突然抽搐了一下,双眼睁开,瞪的滚圆,两腿伸直。 黄明礼父子看出这是将死之兆,各自大惊。 黄明礼就没停止过给他运功疗伤,这时黄三问的两只手,也已经拍在黄明智身上,灌注内力。 可他们触手之处,只觉肌肉僵硬,分明是已经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黄明礼又急又怒,再也顾不得什么分寸,猛运功力,强灌内力。 黄明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筋肉也放松下来,甚至心跳都重新跳动。 黄三问却看出,那完全是一具尸体了,瞳孔都已涣散,如今只是被强大的内力刺激,有了复苏的假象。 “四叔胸口的伤,被苏二灌注过内力吧,但应该已经被爹伱驱除掉了,怎么会……” 黄三问弯腰托起黄明智的脑袋,手掌摸到一片濡湿,抽出来一看,只见掌上一小抹血色。 黄明礼连忙把四弟身体翻转,拨开头发,只见发根间有一个极细的,如同针扎出来的伤口。 “这……” 黄明礼脸色铁青,仿佛用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苏!二!” 苏铁衣的功力爆裂霸道,打入人体之后,是非常显眼,极容易被甄别出来的。 黄明礼当时在激战中要带四弟撤走,略一感应,就把黄明智胸口那份爆裂的功力驱逐,确保他体内已再无那种爆裂性的力量。 而人脑又是至关紧要之处,周密而脆弱,外人功力不可轻触,黄明礼当时也不曾运功在四弟脑子的部位细查。 现在看来,分明是苏铁衣把黄明智重伤之后,又用一种阴柔功力,从他后脑渗入脑海之中,直到此时,彻底发作。 “苏……二……” 黄明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伸手抚下四弟的眼皮,“这个畜生好狠,藏得好深啊!” 他不久前连死了两个儿子,那时虽然心痛如绞,恨火滔天,但还定得住神,拿得住气。 毕竟他有三个儿子,最出色的那一个还在家里,没有出事。 可是现在,他只觉气血翻涌,喉头猩甜。 儿子不止一个,可他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弟,却只有这么一个。 毕生之中,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不知道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情,都是靠他这个四弟一起商议、一起去办。 黄明礼常常觉得,连他那些儿子离他都很远,只有这四弟离他最近。 现在,他没了这个兄弟了。 黄三问看到父亲良久不再动弹,嘴角却流下鲜血,连忙上前为他抚平气血。 “爹!爹,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咱们要保住自己,日后才能报仇。” “报仇,对,对。” 黄明礼回过神来,“你去看看,刘四太爷有没有回到他家,不对,你先去把我踢死的那个门房,看他有没有父母妻儿,给我通通杀掉!” “要不是他那一挡,说不定我还能早点发现,还能救回老四!” 他脸上的肉抽搐起来,恨得不知如何发泄才好。 黄三问迟疑道:“那也是咱们自家族人。” “那就给他们办成自杀!” 黄明礼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正在这时,外面却有人来报,说是县衙有人过来,要黄家出人,共同剿匪。 “关上门,就当没听见!” 黄三问斥了一声,却被黄明礼按住。 “爹?” 黄三问回头道,“姓高的欺人太甚,这一去,肯定让咱们黄家人打头阵……” “我知道,他这是钝刀子割肉,我们黄、刘两家在县里产业众多,方方面面的关系,他要是大刀阔斧的来,肯定要有动荡,之后再逢上难民迁入,就更麻烦了。” 黄明礼深深的喘息着,露出想吃人似的狠笑,“可如果我们不接这慢刀子,以现在的局势,姓高的怕也真能下得了那个决心,明着动手。” 黄三问思来想去:“照他们这么下去,咱们说不定也会落到松鹤馆之前那样的下场,那还怎么报仇?” “谁说不能报?” 黄明礼的手指逐渐收紧,指缝里有鲜血渗出来,声音低沉至极,“五年前那桩交易,咱们可不只换了那使者一次出手,一根毒针。” “千霞岭出现天命教的印记后,我按照当年得来的联络路数,让你四叔去查,果然也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黄三问惊道:“五年前他们还没造反,现在他们可是反贼余孽,咱们大不了拼着散财,找别的杀手组织……” “苏二的手段比预料更高,咱们近期内,请得到足够档次、足够信用的杀手吗?” 黄明礼沉沉的说道,“就是要他们反贼余孽的身份,咱们才好用!”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全是高文忠和苏二他们逼我的,那就走着瞧吧!” 第八十五章 六气续航,天梯三须 土匪的事情,解决得还算妥当。 匪寨里的那些人被突袭斩杀近半之后,剩下的俘虏押回沧水县,路上想要顽抗、逃跑的,又被斩杀一批,剩下的人暂且关押起来。 据说要看他们关押时这阵子的情况,等审讯之后,按律法将一批斩首示众,另一批发配苦役。 李二虎的兄弟们,则全都以“卧底”的名义,得以回到松鹤武馆。 按理来说,就算是卧底,至少也要在县衙那里留下他们的口供笔录,只不过因为这一仗胜的很彻底。 加上高县令正在想办法,剔除县衙文吏中属于黄家的那部分嫡系,人手一时间有些捉襟见肘,所以特事特办,就直接让李二虎他们回来了。 其实高县令因为缺人这个事情,还很想让苏寒山留在那里帮他。 但苏寒山一来不懂县衙事务,二来也没有那个意愿,谢了几次之后,就离开了县衙。 人生有涯而学海无涯,人生在世想要有所成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最好还是要分出优劣,扬长避短。 苏寒山很明白自己这些年的优势何在,对武功的兴趣也远大于去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自然还是回家练武,最合心意。 至于武馆内部的事情,有大师兄在,也用不上他操心。 那天晚上的一战,大师兄等人,已经展露出自己痊愈之后的身手,高县令和雷家人都默契的没有问起他们是怎么痊愈的。 之后大师兄他们自然就有了正大光明在外活动,重新联络昔日人脉的机会。 近期的局势变化,各家的动向等等,大师兄他们收到消息之后,也会回来提及其中要点。 “雷家那边,最近对于借剿匪这件事扬名取利的机会,好像没有抓得太准。” “县衙已经点出雷馆主和雷白石的功绩,雷家那边,却有不少人极力颂扬雷如龙在后来突袭匪寨的表现,连这种事情,力都不往一处使,真遇上动荡,麻烦绝对不小。” “我看等雷大小姐回来之后,雷馆主就要真正下手整顿了。” 周子凡在饭馆后院里摆了一桌茶水糕点,一边喝茶,一边说起最近的事。 “我们这边就比较方便了,所有功劳都往二叔头上堆,对卧底身份含糊一下,只说卧底是他派的,计谋是他谋的,联络县衙是他联的,斩杀匪首是他斩的。” “啧,我看不少老朋友现在提起二叔的时候,那个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好像今天才认识他似的。” 苏寒山忍俊不禁,笑道:“反正我们说的也都是实话。” 可惜二叔本人不耐交际,最近都在山上,督促重修武馆的事情,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大师兄出面代办。 周记饭馆这里,倒是关门好一阵子了。 休养好了的同门,有自己的事可以做,没休养好的大可好好休养,现在也不急缺他们每日辛苦做饭赚来的银钱了。 “嗯,至少九成真吧。” 周子凡笑着点了点头,脸色郑重了一些,“王家在剿匪那两天的消息传开之后,一直显得很沉默,王古城已经多日没有露面了,他们武馆的弟子好像也人心惶惶。” “我跟人商量之后,怀疑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沧水县。” 苏寒山一愣:“你是说他会逃跑?” “他跟黄刘两家都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族人基业,而现在他跟黄家有死仇,跟我们也有仇,黄家本就比他势大,我们也展现出了如今的实力,他就算走了也不奇怪。” 周子凡说道,“但他走不走,我们都只需少许精力提防,更麻烦的,还是黄、刘两家。” “最近关于县衙的种种举措,黄家人都显得太配合了,除了办丧事之外,好像什么应对手段都拿不出来,在县吏中的势力,在地方上的产业,都在持续萎缩。” 苏寒山严肃道:“会有这种表现,要么是他们彻底认命了,要么就是集中精力在做别的准备。” 周子凡叹道:“但以黄家人的性子,多半是第二种可能,咱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是尽量提高戒备。” 苏寒山想了想,掏出了一本册子。 周子凡拿过来一看,发现是《六韬心法》。 苏铁衣拿到尹康的护甲之后,第二天有了空,就发现护甲内部,刻有文臣武将及四种兽型。 而用来勾勒人像、兽图的那些线条,实际上是由极细小的字体排列而成,正是六韬心法的内容。 可惜,松鹤武馆内部也凑不出六個布阵者,而不到气海大成的人,就连学习其中单独一篇心法的难度都很高。 苏寒山有提过,要不要拿这个跟县衙那边共享,但考虑到现在县衙内部和雷家内部的形势都不太稳,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三方瓜分战利品的时候,涉及功法方面的,只有《长夜鬼焰谱》,做到了三方共享。 “我最近把六篇心法都体验了一遍,虽然一个人没法布阵,单以这些心法对内力的淬炼效果,又不如纯阳三法。” 苏寒山说道,“但是我发现,如果把自身内力一分为六,分别对应着六种属性,那么出手的时候,六气循环,能产生一种近乎让内力去而复返的感觉。” “譬如我这一拳打出,原要耗费一成功力的话,那么如果身怀六韬心法,拳头打中目标之后,威力全部爆发了,却还会有三分功力被反纳回来,这反冲的功力,又会刺激我更快的恢复内息,多增三分力道。” “相当于我只耗去了四分功力,就打出了一成功力的拳劲。” 周子凡听到这里,已面露惊喜之色。 纯阳三法淬炼后的内力爆裂狂放,威力很强,消耗却也很严重。 那天晚上,周子凡打出“阴阳一气”后,直接脱力。 苏铁衣连战三人,看似什么外伤都没有,翌日却面无血色,食不下咽,正是经脉负担和回气的问题,若非有罗摩心法,只怕他杀尹康之前,就先要吐几口血。 “这六韬心法,竟然有这样的妙用,不愧是传说中,西极不周宫流传下来的。” 周子凡感慨了一声。 那天尹康临死之时,提到西极和天都,被周子凡等人,知道了他的武学来历。 西极不周宫,是前朝国教,在前朝覆灭,大楚开国之后,就已经迁离中土。 不过,天下武学圣地中,都有一个相似的规矩,就是门中弟子倘若潜力已尽,武学再难有所进展,又能够通过“师者”资格试炼的话,就可以到外面开辟分支,把自己所懂的武功传授下去。 所以但凡武学圣地,分支都数不胜数,很多分支与主脉间的关系,也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此,大楚开国至今五百多年,仍有西极不周宫的武学,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流传。 松鹤武馆的祖师,据说是来自天都仙府,也就是这么回事。 “大师兄你这阵子奔波劳累,如今却已上了正轨,之后也该多练练武功了。” 苏寒山说道,“倘若你突破天梯境界的话,我们直接打到黄家去,把他们主力干掉,来个釜底抽薪,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周子凡笑道:“小师弟放心,我不会颠倒主次的,这阵子,其实我也有在看《长夜鬼焰谱》,尽力提升战斗手段。” “只是,我修炼到气海圆满的境界已久,要想捕捉到踏入天梯的灵感,总是有些艰难。倒是小师弟你,现在就该着手准备了。” 苏寒山诧异道:“准备什么,我离气海圆满,还有五六转啊。” 周子凡摇摇头,解释起来。 “天梯二字,指的是人的脊椎,所谓踏入天梯境界,就是开始淬炼尾椎,正式步入脱胎换骨的层次。” “而想要淬炼尾椎,有三个要点,一是功力强度,二是对功力的掌控程度,三则是淬炼方法。” “这三者难度,是依次攀升。功力强度,反而是相对最易达成的。” 据说久远以前,武道各大境界尚未确立完善的时候,有些人在气海二十四转之后,就会摸索踏入更高境界。 那个时候,气海大成就等于气海巅峰。 只是那样做的人,一千个中会有九百个失败,九十个走火自损,九个战力有增却重患在身,也许只有一个,能勉强算是成功。 故而后来,对气海境界功力强度的要求,才提到了三十六转这个档次。 而功力的掌控程度,则是与淬炼方法相辅相成。 因为脱胎换骨的步骤异常复杂、精细,不能出一点纰漏,内力掌控程度不够的话,必然会失败,还可能损及自己的脊椎。 最后最难的一点,就是淬炼方法了。 武道上的前辈们,虽然早就已经摸索出了很成熟的淬炼天梯之法,但是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两个人的体质,是一模一样的。 前辈们的方法再怎么样,也只能算是完成了九成九,最后那一分进度,总是需要经过习武者对自己体质的感悟,来进行微调。 到了现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气海圆满境界的武者,就是卡在了最后那一分微调上。 人体太复杂了,人的感觉有很多是语言文字根本没法描述的,要想完成那一份微调,则需要把握住那一份正确的感觉,将它归纳成有序的思路。 习武之人,只有在刚抵达气海圆满境界的时候,对自己的体魄感知最新奇,最容易激发那一份灵感。 时间拖久了,习惯了,灵感反而更难得到启发了。 因此才有所谓的,气海境界修炼越快的人,越需要一鼓作气,冲过那个关卡的说法。 “你实力进步太快,真等到最后只差两三转的时候,再去学淬炼天梯之法,肯定来不及。” 周子凡谆谆的劝说道,“所以你要趁现在,就把纯阳三法中,如何淬炼天梯的那部分内容,学个通透,试演试演。” “到时候,才可能一举捉住灵悟之处,完成那一份微调啊。” 第八十六章 雨后草色新,天高野云飞 松鹤武馆的修复不是个小工程,那晚,紫雷火药混合天梯高手功力引发的爆炸,不但直接摧毁了好几片屋舍,较远一些的屋瓦院墙也变得松动。 之后土匪们杀入其中,武馆弟子与他们厮杀战斗之间,又造成了连片的破坏。 所以,要修整,不但要把那些已经彻底倒塌的房屋清理、重建,而且还要把那些可能已经变成危房的屋子,检查修葺一遍。 就连半山腰和后山那些地方,都因为有一群高手战斗过,毁灭了大量林木,震动了山石土壤,事后需要请有大工程经验的匠师,来测量检查,移石嵌土,进行平整修固。 不然的话,后续很可能引发山体滑坡、泥石流等灾害,影响到松鹤武馆的地基和上下山的道路。 还好,最近武馆弟子们,基本都以修炼内功为主,直接在饭馆里面静坐,倒也不会显得太拥挤。 反而是一个本来坐得特别多的人,现在在众人之间走来走去。 饭馆大堂之中,李二虎等人,正在把自家原本的功法,过渡成纯阳功,时不时的念叨重复一下纯阳功的口诀。 大多数人都眉头紧锁,很是辛苦,对于缓步无声,绕着大堂走动的苏寒山,早已习惯,并没有太多关注。 而陈英杰、左香云等人,正在厨房和后院里兼修罗摩心法,心神比较放松,更有余裕,也就不免对走过来的苏寒山投以关注的视线。 “他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走路的时候,居然也不会磕到碰到,这也是武功高的表现吗?” 左香云脸色乖巧,嘴巴轻轻开合,跟身边的师姐嘀咕着。 罗平坐在她身前,扭头过来说道:“会不会这是一种特殊的练功方式,这样练起来特别有效果?” 陈英杰轻轻拍了他一下,免得他站起来效仿:“苏师弟行动无声,几乎感觉不到衣袖带起的风,你这个体格要是也学一下,还不把大堂里那些人都惊扰了。” “我看,苏师弟只是喜欢在思考的时候散散步。” 陈英杰说出了真相。 苏寒山自从双腿痊愈了之后,就特别喜欢到处走动。 如果陷入沉思,他脑子里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还会在庭院间,反反复复走上不知道多少圈。 近几天他听了大师兄的话,开始钻研淬炼天梯之法,需要思考的东西就更多了,经常陷入这种边思考边散步的惯性之中。 纯阳三法中记载的淬炼天梯之法,实在是有点矛盾的东西。 复杂难学,占的篇幅不少,但却又有一种过度的简略。 说它简略,不是说它的步骤不详细,而是说,它不是站在内力的角度来阐述问题,而是站在“纯阳功”的角度。 简而言之,像气海六诀、纯阳空中法,这些技巧原理,是适用于多种内力的。 苏寒山揣摩这些技巧之前,可以用罗摩功力去替代,减轻自己的经脉负担,避免风险,积累经验。 所以他才能学得这么快,在实战中,用的时机也恰当。 可是淬炼天梯之法,内中提到的所有原理,都离不开纯阳功,必须要用纯阳功的内力去施行这個步骤,才会产生对应的效果。 这就导致,他根本没办法用罗摩功力去模拟了。 大师兄所说的试演,指的其实是用少许纯阳内力去模拟,只要量少,效果就不会太明显,即使失败、错漏,也可以修养过来。 可是纯阳功本就刚强,捏出少许纯阳内力去进行模拟,就像是让普通人用手指去给一个小铁珠塑形。 普通人中也有力气大的,空手或许可以扳弯铁棒,但对体积更小、分量更轻的小铁珠,空手去捏塑的难度,却简直不知道要提升多少倍。 “唉!” 苏寒山心中暗叹一声,“专用型原理不可取啊,祖师就没想过,多做一些注解,解释得更有普适性吗?” 他练武有一种喜欢探究其深邃处的感觉,当初他双腿还瘫痪的时候,就已经无数次的构思过,自己双腿经脉恢复之后,上下谐畅,内力运转的状态。 不然他现在的厚积薄发,也不会如此迅猛精进。 练金睛铁鹤擒拿手,他就深心实意,触类旁通,自行拓展,练就了可以本能般预算战局的金睛之力。 而现在淬炼天梯之术,不但有着必须要用纯阳功才能达成效果的要求,且对本土世界其余内力可能造成的效果,也全无描述。 就让苏寒山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条狭窄逼仄的隧道之中,无法以他山之石攻玉,无法有更多的印证。 “六韬心法中的淬炼天梯之术,干脆完全不提步骤原理,比纯阳天梯还粗略得多。” 苏寒山停在庭院的一角,挠了挠自己眉心处,抬头看天。 也不知道雷白石有没有读到他家的淬炼天梯之法,按他那个性子,要是找他秘密交流,互相研讨,倒是有可能达成。 苏寒山脑子里多了些杂念,有很多想法,但都还需要考量,不能直接去落实。 就在这时,他忽觉自己左腕传来一种沉坠感。 “嗯?!” 苏寒山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太极图,又发出温玉般的光泽,且缓慢旋转起来。 原来你也不需要等我修炼到气海圆满境界吗? 苏寒山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倏然意识到,这太极图这次没把自己直接拽走,好像给自己留了一点准备时间。 “我有事出去走走,过几天回来。” 他立刻闪身而动,却并没有直接离开饭馆,而是冲进自己住的房间之中,把门带上,掀开自己的被子。 枕头下面的翠君神手套,先塞到怀里,然后去床头拽下那几个小金坠子,大多世界,金子都能当钱用。 可苏寒山刚握住那几个小金坠子的时候,左手的太极图已经焕发玄光。 只见一阵奇异的光影,在他周边流淌过去。 等到景色重新稳固下来,苏寒山抬眼看去,满目皆是青翠欲滴,耳边有鸟鸣动听。 近处的山坡上多是青草小树,远方的山影黛色柔婉。 天色旷蓝,空广无垠,群山之上,仅有三两朵白云。 这里应该刚下过雨,山坡间的小路上,还有诸多水洼,映着明亮的天光,如同大小不等的万千明镜,铺在地面,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第八十七章 百日之期,茶棚笋片 跟上次的感觉差不多,太极图直接传递给苏寒山几个消息。 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一百天,而现在这片山坡附近,就有能助他更理解天梯境界的人事物。 苏寒山摸了一下,发现翠君神还在怀里。 这副手套不戴在手上的时候非常柔软,宛如丝绸材质,藏在怀里一点也不显眼,只是触感冰凉,才让人体会到那是金属打造出来的。 而他本来已经握在手里的几个金坠子不见了。 看来还真是手里抓的不能算,但怀里放的,可以一起穿越世界吗? 那之后,如果搞件宽松的袍子,在衣服里面多缝几個大口袋,把全身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能不能多带些东西回去呢? 苏寒山纵身上了山坡,准备抓紧时间,去高处观察附近的情况。 毕竟这回给他的消息,说的是“现在”这个山坡附近,有能助他理解天梯境界的人或物。 万一那是指一个人,而对方只是路过,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算太长,那他慢吞吞的寻找,就可能会错过。 山坡上方有一片树林,树木很稀疏,看不出是什么种类,但树干都挺直的,树皮也比较光滑,呈现一种青灰色,叶片有巴掌大小。 苏寒山进了林子,又找了一棵最高的树,飘然而上,脚掌用力在最粗壮的横枝上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臂张开,驾驭气流,足足升起近六丈高,才往下坠。 在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视野变得极为开阔,身影旋转,环顾四周,大致了解了周边的地形。 这里是一片荒野,附近好几里,都没有明显的村落,但有一个茶棚。 茶棚设在仅有的一条比较宽敞、平坦的大土路旁边,棚子一角,正有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门外还拴了两匹马。 “多半就是那里了。” 苏寒山落入林中,分辨了一下方向,举步就往那边去。 不过就在他横穿这片树林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林间有块大石旁边的土壤,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苏寒山身影一转,掠到那里,仔细绕着大石观察了一下。 这块大石,原本应该陷入土中数寸,大约是被人搬起之后,重新放下,陷入地面的部分没有以前那么深,所以大石根部,能明显看出与上半部分色调不同。 搬动大石的人,还在周围刻意多撒了一些枯叶,遮蔽这种色差。 只是不久前刚下过雨,那些被撒过来的枯叶,比林间正常累积的枯叶更显蓬松,雨一冲,就软趴下去,又露出了这大石根部、土壤翻动过的痕迹。 苏寒山蹲下来时,似乎还从石根之下,闻出一些血腥味道。 他脸色微动,内力包裹右掌,五指运功,刺入大石之中,单臂一抬,把这块石头抓起。 石块之下,是头发花白的一具尸体,四肢反折,脖子不正常的歪向一边,身子被压得有些变形,看皮肤皱纹、老茧、旧疤等等,像是个老农。 可是看他脖子上的淤血,分明是有人徒手扭断了他的骨头,下手力道刚猛,功夫不浅。 有这种功夫的高手,为什么要去杀一个老农,杀了之后还特地把尸体隐藏起来。 而且他身上没了外衣,只剩老旧发黄的里衬,连鞋袜都被脱掉…… 苏寒山立刻联想到山脚下的那个茶棚,和那两匹应该属于客人的骏马。 他把大石放在一边,身影一晃,全速下山。 山脚下的茶棚里,佝偻着背的茶棚老板,正从锅里捞起一碗盐煮笋片,回身拎着一壶茶,走向客人。 客人有两个,一老一少,刚把身上蓑衣斗笠解下来,抖掉雨水,各自落座。 眼看着热茶过来,年轻汉子连忙起身接过,分两只碗,倒入茶水。 “张伯,赶这么久的路,正出汗的时候,突然遇上一场雨,容易染上风寒,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那被称为张伯的老汉,满头银发,身上虽是布衣,却也很是整洁,十指纤长干净,脸色颇为红润,闻言只是一笑。 “我身子骨还没那么差。” 他接过茶碗吹了吹,喝了两口,道,“这茶味道清爽。” 茶棚老板笑道:“都是些碎茶叶,虽然不值几个大钱,好歹能解渴,两位客官尝尝这个笋片。” 年轻汉子只顾喝茶,一碗之后又喝了一碗,对笋片没什么兴趣。 张伯夹了一筷笋,轻咦道:“这笋香气有些独特呀。” 茶棚老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客官鼻子真灵,还没进嘴就感觉出来了。” “这笋片也算是老头子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绝活了。” 茶棚老板笑着说道,“别看只是盐、水和笋,其实里边混了一种野菜的菜汁,煮出来之后笋片进嘴没有一点涩味,鲜甜脆嫩,最能品出竹笋的香气。” 张伯来了兴致:“那我倒要尝尝。” “等等!” 茶棚外陡然多出一个人影,出声喝止。 茶棚里的三人心头都是一惊,扭头看去。 什么人?身法好快! 苏寒山走进茶棚,一眼就分辨出哪两个是客人,哪一个是“茶棚老板”。 那茶棚老板从衣着外貌,行动步态,都活脱脱是一个农忙之余、开棚卖茶的老汉。 但苏寒山见过了山上那具尸体,再看这个人,却明显看出破绽。 这人脚上穿的是一双草鞋,原来山上那位老人,本就没有什么鞋袜可言,生时虽非赤脚,也只有一双草鞋而已。 而眼前这个茶棚老板,从他的足踝粗细来看,那双脚踩在草鞋里,应该是挺憋屈的,恐怕还动用了点缩骨功之类的手段,才能穿得进去。 “客官,你这是……” 那茶棚老板主动走了过来。 苏寒山等他靠近,突然就一把对着他脸抓了过去。 这一抓突兀至极,五指张开,指尖好似直逼人的眼珠。 茶棚老板眼神骤变,脚下一蹬,身子快如利箭,倒飞出去,掠过所有桌凳,翻身落在茶棚另一侧。 苏寒山这一手,本就只为逼他现形,见他逃脱,淡然道:“原来一个山间卖茶的老人家,也有这么好的身手。” 年轻汉子和张伯见这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 尤其是那年轻汉子,脸色变得颇为难看,抬手就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别急,茶里肯定没问题。” 张伯脸色沉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只是这笋,我还真就差点上了他的当。” “哈哈哈,谁敢在神医张叔微面前,对茶水下毒呢?只有用山笋和地方特产的野菜汁这种借口,才可能骗得过你!” 那个茶棚老板站直身子,脚下草鞋崩开,露出一双大脚,胸膛开阔,外衣也被撑出裂缝,声音变得洪亮浑厚,眼睛扫了扫两个客人,就盯住了苏寒山。 “想不到瞒过了老江湖,却被一个臭小子坏了事。” “看你这个年纪,这份身手,也是临安府派出来找张老头的人吧。” “是那个八十多岁还不肯死的老东西史弥远门下,还是说,皇帝的人?” 第八十八章 大韦陀杵,出手成擒 “史弥远和皇帝,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过路的练武之人罢了。” 苏寒山说道,“有人给我算命说,这附近有能够让我武功更精进的事物,所以我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先在山上看到了一具尸体。” “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一个路边卖茶的老人,你挺该死的呀!” 那个假扮茶棚老板的人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大笑:“那样就算残忍,你也太没见识了。” 茶棚里的年轻汉子,这时盯住了那假老板的一双脚,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原来是八趾猿魔,在酷刑残虐这一道上,你确实算得上大行家了。” “当年我扶摇山客卿司徒师傅路过湘江,听说你的恶名,花了四天三夜杀你手下强盗,一路追索到你老巢之中,没想到最后关头,伱却被冷幽冥救走,司徒师傅回山之后还破口大骂了几次,耿耿于怀。” “看你刚才收敛身形,缩骨之下还能顺畅施展轻功,用的是少林正宗的心法,想必冷幽冥近些年收的,所谓左右判官、四方无常,这六個弟子中,有一个就是你吧。” 八趾猿魔,并不是说他只有八根脚趾,而是他两只脚的中趾和无名趾,天生皮肉连在一起。 他双脚又长得宽大,挣脱草鞋之后,一根根脚趾露出来,这个异象就不难被察觉到了。 “没错,我现在就是北方无常,特地来索这个张神医的命!” 假老板动了动脚,“被我的毒药弄死,既省得我动手,也可谓是你们最舒服的死法,既然你们不肯,等我师父到了,你们就要为死得太慢而后悔了。” 他话音刚落,身子已经倒窜而去。 神医张叔微,虽然是以医术闻名,其实内功、针法上的造诣也很深。 北方无常论真功夫,对上神医一人,也没有无伤必胜的把握,何况现在旁边还有两个武功不低的年轻人。 但他笃定张叔微年老,不会主动追击,那个扶摇山的年轻人又有重任在身,不可擅离神医。 他只要一退,最多只会有一个人追上来,那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但北方无常没有想到,他脚底下刚一动,身体倒掠出去还不到两丈,扶摇山的人已经探手拔剑,纵身追出。 年轻人的剑就藏在蓑衣之中,蓑衣放在另一张桌子上,桌木老朽,桌腿不稳。 但他这一剑抽出来的时候,桌子和蓑衣都没有半点颤动,好像只是一抹黄澄澄的光华,突然从中窜出。 剑刃在前,笔直如尺,破开空气,年轻人身形在后,似乎毫无阻力,借剑气提高轻功速度,直追北方无常。 然而,在这个年轻人的剑还没有追上北方无常的时候。 苏寒山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北方无常头顶上方,一掌盖了下去。 北方无常怪眼一翻,大喝声中,一拳向上甩砸过去。 他出拳的姿势,不像是常人手臂弯曲再伸直,用拳头击打目标,而像是把拳头当成一种重兵器,自下而上的甩动起来。 这是少林绝技中的大韦陀杵。 佛门常见的兵器中,杵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凿子,往往较短较粗,顶端膨胀,而下端尖锐。 练杵的人,手掌握在铁杵中段,上端可以砸人,下端可以凿人,招数与拳法有许多共通之处。 因此,北方无常现在手上虽无兵器,这一拳,却实实在在展现出了大韦陀杵的精髓。 可是苏寒山之前第一招的试探,已经基本试出这个人的应变能力和功力,现在这掌打下来的时候,使出八成功力,略用震字诀,全无顾忌,以硬碰硬。 北方无常这一拳砸在苏寒山的手掌上,拳骨立刻剧痛欲碎。 在他上空出手的,似乎并非一个身形匀称的少年人,而是一块巨大的泰山石,从天而降,势不可挡。 那一掌拍开他的拳头之后,另一只手掌向前一探,就按在了他脑袋上。 北方无常头倒没碎,整个人却似一根桩子,浑身骨骼血肉裹成一体,往下一坠,腰部以下,全陷入了土壤之中,上半身摇摇晃晃,晕眩无力。 苏寒山落在他面前,身影侧转,看向那个持剑年轻汉子。 那人已来到两尺之内,想不到北方无常败的这么快,但仓促间也把剑一收,脚下稳稳站住了。 “你好厉害啊!” 年轻汉子抱拳,朝气蓬勃的说道,“我叫李朝阳,多谢你刚才救命之恩,现在又制住这个恶贼。” 苏寒山嗯了一声,报了自己名号。 张伯也从茶棚里走出来,拱手致谢,而后瞥了一眼李朝阳:“你小子越来越冒失了。” 北方无常恶意明显,苏寒山则来历莫测。 李朝阳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去追北方无常,主动和自己同伴分开,实在有些莽撞。 “老爷子武功比我好,经验比我足,医术上的造诣更可谓是天下至宝,苏兄既然露了好意,纵然并非好人,也不可能仓促翻脸。” 李朝阳振振有词的说道,“而八指猿魔这个畜生,每逢不顺就要杀人泄愤,今天要是让他跑了,不知又害死几人。” 张伯无奈抚须:“不愧是李秋眠的学生……但他怎么教出你这种学生?” 道理很对,用心很好,但当着人家面直说“苏兄纵非好人”,未免太直率了点。 “哈哈!” 苏寒山反而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话直说,好,我也讨厌那些弯弯绕的东西。” 他低头拍了拍八趾猿魔的脑袋,“喂,你对用内功淬炼脊椎骨,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吗?” 说话同时,他灌入一股纯阳功力,探查此人体内状况。 北方无常的内力,倒是显得真正刚猛,并非大明世界那种本质奇柔的状况,但以这人的功力,显然未到天梯境界,也看不出对脊椎部位的经脉,有什么特殊养炼。 “什么、什么内力淬炼脊椎?” 北方无常清醒过来,察觉到一股内力从头顶游走而下,封住自己好几处要穴,闻言震惊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难道已在考虑脱胎换骨,触及宗师境界了?” 第八十九章 武学前路,十绝少傅 苏寒山低声道:“宗师?” “能够一招把北方无常拿下,苏兄的功力,确实已到了可以考虑宗师之道的时候了,不过,苏兄为什么想要从脊椎入手?” 李朝阳面露迟疑之色,语气带了几分劝说意味。 “那是骨头,难以淬炼,又是人身之中枢,异常凶险,天下宗师之道,欲求脱胎换骨,还是该从五脏六腑的正道上去寻吧?” 苏寒山诧异道:“五脏六腑,方是正道?” 大楚王朝的武道境界,在气海、天梯之后,第三大境界,名为真形。 天梯巅峰之时,整个脊椎淬炼完毕,自然也会连带影响到全身,人的体魄质变,已经打好了一部分基石。 然后再跨出一步,才将内力淬炼,脱俗之道,蔓延至全身骨骼、血肉、内脏。 从仅有脊椎完成蜕变,到全身都达成深层的蜕变,这个过程,就是真形境界。 真身无缺,形神俱满,称之为真形。 而这个世界的武道,却是跳过天梯,先从内脏入手吗? “五脏六腑,也未必是正道。” 张伯捏着胡须,老神在在的说道,“我看苏少侠矢志淬炼脊椎,才是正理,只是这条路子也确实艰难。” 李朝阳有点不服:“山主就指点我们,日后寻求宗师之道,该从五脏六腑择其一。” “而且十几年前,蒙古大汗窝阔台御驾亲征,起兵讨伐金国,久战不下,联宋灭金,连年大战之中,涌现出那几個最出名的高手,也都不是从脊椎入手的。” “金国的恒山公武仙,定远大将军完颜陈和尚,蒙古的汉兵统帅史天泽,以及灭金的魁首,蒙古五路大军都元帅、宗王塔察儿,他们的见解,难道还不够代表天下武道的前路吗?” 说到这里时,李朝阳的眼睛忽然有些发亮,露出一种极其向往、憧憬的感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我们大宋的都统制、大元帅,孟昭宣前辈,他就是练的五脏之一,修成宗师后,少昊阴符刀法,所向披靡,十年来转战各地,将入侵的所有蒙古军队,全部击退,战功彪炳,堪比当年武穆王。” 张伯抚着胡须的手微顿,和霭一笑:“你说得也对。” 如果都对,以扶摇山主李秋眠的年纪,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四处散开,寻找改名换姓、退隐已久的神医张叔微,还用三个条件,换他出山,奔赴临安呢? 唉,假如只是李秋眠出了问题,倒还好说,怕只怕,他这番作为,不是为了自己…… 张伯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东西,但从没有说出来过。 不只是因为身边的人不适合讨论这种事,更是因为,他害怕一语成谶。 苏寒山不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想法,但他看见张伯的反应,心中基本肯定,这附近能够有助于他理解天梯境界的,应该就是这个老头了。 那就好,这个北方无常不必再多留了!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问这个人,没有的话,我要带他上山去一趟。” 苏寒山话音刚落,北方无常就知道不好。 他刚才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脱身之法,只好搜肠刮肚,寻找拖延之术,匆忙叫道:“别杀我,我师父师兄他们,都已经知道张老头的动向,即将来寻仇,留着我,我能提前认出他们,让你们早些提防。” “我还能配合你们,暗算他们,张神医你医术高绝,用毒肯定也是行家,你可以给我吃一种定期的毒药,确保我不敢背叛伱们,我有大用啊!” 李朝阳冷哼一声:“我们才不会让你这种人留在身边。” 张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北方无常,只道:“那壶茶是久泡过的,老夫喝来的清爽,想必原是山上那位老哥的手艺,我们跟你一起上山吧。” 苏寒山一点头,回手点了北方无常的哑穴,带他上山,在那茶棚老板尸体前扭断了他的脖子,扒了衣服,丢到那个坑里,然后用大石压住。 茶棚老板的尸体则被重新裹上衣物,换了个地方安葬。 张伯下山后,查看了灶台附近,把那锅笋片端去丢在茅坑里,以防有人误食剧毒。 “我们要去临安,苏少侠如果没有别的急事,一个月后,不妨也到临安府的扶摇山去寻我们。” 张伯他们本就是在茶棚歇脚,此刻事了,当即上马,拱手道别,“武功源于先秦两汉的练气之术,至唐时才分出内功、外功、拳掌暗器、十八般兵刃,而内力盈满后,寻求脱胎换骨之法,也是百余年前,才真正开始有所成就。” “扶摇山藏书极丰,百余年来的武学典籍、高人手札,被他们那里保存了很多,老夫隐居已久,这次愿意出来,也是被大好处诱惑,其中一桩,就是能够阅览那里的藏书。” “到时若有机会,老夫也想与苏少侠一同探讨脊椎功法,权当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苏寒山道:“我没别的事,不如从现在开始,直接同行,路上就能先聊聊了。” 他微微一笑,“你要是说前路多有麻烦,怕我沾染其中,那我只能说,我也怕你直接死了,没机会报答我。我算初出茅庐,很难再找一个像你这样,愿意跟我探讨脊椎功法的大名人了吧。” 现而今的年轻人,说话都是个顶个的直白吗? 张伯无奈而笑,只好邀请他同行。 李朝阳想让匹马出来,被苏寒山拒绝了。 他喜欢走路,而且以他现在的功力,闲庭信步似的走着,也不会比那两个骑马的慢。 苏寒山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时候,犹能轻松开口说话,单手负在腰后,步履从容,居然好像比骑在马上的人更加安稳悠然。 他以自己从小深山苦练,刚出来闯荡江湖的名义,问了李朝阳这个世界诸多大小局势,又问到北方无常提及的师门势力。 张伯因此说起一桩往事。 原来那冷幽冥,当年来头极大,他号称“十绝秀士”,是少林两百年来,俗家弟子中的第一人。 在他离开少林的时候,年还不满三十,已经把十项少林绝技练到大成境界,更难得的是精通文墨,听说临安文词风雅,特意前去游览,因此结识了当时的济国公。 先帝那时候已经病重,有意把皇位传给济国公,正担心济国公势单力弱,见过冷幽冥的武功文采之后,破例特封他为太子少傅。 可是当时的权臣史弥远与济国公有怨,在先帝临死之时,搜寻了另一个宗室子弟,扶上皇位,篡改遗诏,把济国公贬走。 史弥远麾下的人,还设计声称济国公谋反,试图逼他服毒自尽。 冷幽冥护着济国公杀出重围,寻到了当时号称“普济神医”的张叔微求救。 “可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三人边走边聊,眼看已经接近一座小镇,张、李二人就放慢了马速,也免得以步行跟上奔马速度的苏寒山,太引人注目。 马蹄哒哒,踱步向前。 张伯继续说道,“济国公中毒很深,那时脸上布满青蓝色的筋络,双眼暴突,舌头吐出,脉搏全无,只是一具还没凉透的尸体罢了。” “冷幽冥苦苦哀求,老夫无奈之下,为济国公扎了几根针,让他能把舌头收回,能把眼睛闭上,遗容整肃一些。” “没想到冷幽冥一口咬定是老夫医术不精,害死了济国公,当场就要杀我,要不是有个好友相救,老夫恐怕就死在他手上了。” 张伯长叹一声,“江湖中这种事情,实则也不在少数,老夫因自己也有些武艺,又有许多人要保我,才能安稳行医数十年。” “那件事之后不久,我就不堪其扰,换了个名字,退隐去了。” 苏寒山双眼眯了眯,低声道:“原来是场医闹。” 当年冷幽冥攻击大夫,也许还有一时悲愤失控的因素,可他记仇这么多年,听说人家重新出山,还要再来追杀人家。 这种家伙可就真是……十足的不知所谓! 第九十章 经界昔年,时代之初 张伯他们两个在抵达茶棚之前就已经赶路良久,到了这个城镇上之后,人困马乏,又见天色已晚,就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 三人寻了一家旅舍入住,上了二楼,先聚在一个房间之中,等待晚饭。 李朝阳中途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之后,没过多久,晚饭已经送到,夹在晚饭托盘里面的,却还有几张纸。 苏寒山扫了一眼,发现词句含混,普通问候的言语之中,似乎在乱用诗句成语,意义不明,心中已经明白,多半是某种特定的暗语。 他现在知道,李朝阳来自扶摇山,而扶摇山,是如今南宋境内最大的两個帮派之一,人手遍布各地,经营茶叶、丝绸、药材、果园、海上生意,勾连武林、商道、民间乡野,消息灵通。 苏寒山本来以为,李朝阳谈及自家帮派,肯定有所夸大,能信个五分就算多的了。 但是李朝阳刚到这个镇子上的时候,明显对这里并不怎么熟悉,还要找人打听才能找到旅舍,刚才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居然就能联络到人,送来这么多的情报。 这种手段,让苏寒山不禁侧目。 “你大约是不知道扶摇山的渊源。” 张伯笑道,“扶摇山最初不是帮派,而是徽宗、高宗年间,一位大臣开办的书院。” “那位大臣名为李椿年,心怀家国,在徽宗皇帝时期,眼见天下糜烂,辽国将灭,金国势大,就向徽宗谏议改革,以图养民,而能强国,可是徽宗置之不理。” “到了高宗皇帝时,他才终于得到重用,在各地推行经界法,重新丈量土地,把那些官绅豪族的隐田隐户查出,把那些本该落在他们头上,却被他们转嫁给普通百姓的赋税,重新移回正轨。” “朝廷初时用几个地方让他试办,见果然有成效,对他大力支持,让他得以派人在各地造鱼鳞图,大则山川道路,小则人户田宅,顷亩阔狭,皆一一描画,使之东西相连,南北相照,各得其实,然后合十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县之图。” “如此,那些早已被侵占田地,无力承担赋税的农家,终于得以拨乱反正。” 苏寒山诧异道:“高宗,赵构?那个时期还能办成这样的事情?” 李朝阳本在解读暗语,听他直呼赵构,也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伯则哈哈一笑:“是啊,所以这个事情办了几年之后,李椿年察觉到,有人继续圈占土地,歪曲法令,用旧的图谱已经不能符合实际,甚至还有人,想直接篡改当地图谱。” “于是他提议派人下去复查,然后……他就被高、呵,被赵构和秦桧这帮人给贬了。” 张伯轻哼一声,“秦桧死后,他又被启用,又很快被贬,但他的传人之中,却出现了真正精明的人。” “靠着当初经界法初行,为各地百姓带来的好处,在各地留下的关系,他的传人逐渐把椿年书院变为扶摇山,从书院的山长,变为扶摇山的山主。” “等到扶摇山传到李秋眠手上的时候,一来他自己才干极高,二来,又赶上了十来年还算不错的光景,所以他发展出的势力之浑厚,已经远超历代前辈。” 张伯说到这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微笑道,“李朝阳给你介绍的时候,关于他自家的部分,反而是最能保证真实的部分,其他部分,虽然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局限,不能极尽细致,但也并无太多虚词夸张之处。” 苏寒山双眉微蹙,道:“如果是这样,南宋的武林势力也太庞大了吧。” 扶摇山虽然是最大的两个帮派之一,但还有一个气焰更为炽盛的旷古堂存在。 另外,还有李朝阳提及的什么四十二家镖局大联盟,岭南十六奇派,川蜀七大门派,湘江十四寨,东海、南海诸多帮会等等,实在不胜枚举。 如果这些帮派人数都没有太大的夸张之处,那么,武林中人有心思的话,随时都能拉起十几支声势煊赫的义军吧。 这南宋朝廷是怎么维持下来的,早期就一点没想过控制、打压、招揽吗? “武林势力的庞大,主要是有两重原因。” 张伯虽然隐居了一些年头,但当年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见识广博,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一来是因为蒙古铁骑四处征伐,诸多汗国兵戎不断,例如金国覆灭的那几年里,金国的地盘大多都被打烂了,寻常百姓无力远走。” “但武林中人凡能成规模的,也不会喜欢太动乱的地方,很多势力都设法南下,随便换个名头,就算成是大宋的门派了。” “乃至还有其他小国的人,也为逃战乱,从海路、水路等等涌入南方,有的留在了大宋,有的去了大理,也就是安南国瘴气丛生,丛林太密,否则恐怕还有大批的人要直接迁到那里去呢。” “第二重原因,主要就是武功了。” “百余年前,即使是世间所谓宗师级别的人物,倘若不求逃走,独身在战场之上,连斗两三百刀盾枪弩的精兵,也必然伤势累积极重,甚或当场战死。” “可最近百十年来,随着脱胎换骨的武学之道被探索出来,只有迈过那层界限的人,才能被称为宗师境界。” “宗师强者以一敌千的实力,凿穿军阵的事迹,各国皆有,已经不止一次。” “习武之人的地位大为抬高,天下间愿意习武、坚持习武的人,也自然多了太多,朝廷即使真有心想要控制,难度也大了太多。” 苏寒山回过味儿了。 因为身处南宋,他还是下意识把这个世界跟前世情形联系起来了。 可实际上,这个世界正处在一种向大楚王朝那样过渡的早期阶段。 即使以大楚王朝高层战力之强盛,除了在开国时,成功驱逐过西极不周宫这样不共戴天的顶级宗派之外,后来面对那些武道圣地,也只是为他们封赏地盘,保持不闻不问的默契罢了。 不过大楚王朝那边,疆域实在广阔,封赏之后互不干涉,倒也能维持下去。 而现在南宋这边,武人刚好是处在一种,还没能无视普通小兵,但地位已涉入上层的萌芽时期。 以至于出现了这么多人逃避蒙古兵锋,聚在南方的情况,导致他们彼此之间的争斗,更加频繁。 “好了。” 李朝阳这时已经解出所有暗语,放下炭笔,拿起被他涂划过的那几张纸,脸色很是凝重,道,“我们的麻烦,远比预料的还大,不只是冷幽冥一系的人了。” “嗯?” 苏寒山和张伯停止交谈,侧耳细听。 “我找到老爷子的消息,还有我们的行动路线,竟然都已经泄露出去,山主秘密派出来接应的人手,大多都遇到了旷古堂的拦截阻击。” 李朝阳表情很难看,解释起来,“他们设在此去临安府各要道上的十三个堂口,已经有好几堂人马出动。” “这些人一动,周边武林各派的势力,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海鲨一般,也都动起来了!” 第九十一章 来得快,来得好 张伯虽然皱眉,语气还是很冷静,说道:“那我们要连夜换条路线吗?” “恐怕要到镇外,直接在荒野之间找个地方藏身休息,才比较保险,有人会给我们准备好被褥毛皮、粮食饮水、香囊药包,这样即使不生火,也可以辟除野兽毒虫,防止受冻。” 李朝阳说道,“但是从明天早上开始,具体的行动路线也要变,要绕到我们扶摇山实力最雄厚的地盘上去,再取道,入临安。” “唉,本来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去临安日程最短的,这样一来,又要多耽搁好些日子了。” 苏寒山这时提出不同的看法:“照你所说,他们现在大致已经知道我们行动路线,也肯定知道专属你们扶摇山的地盘在何方。” “如果我们从这里转向你们的专属地盘,反而容易被各方面的人猜到动向,层层设伏吧。” 李朝阳苦着脸说道:“我也有这个顾虑,可是如果不设法跟我们自家的高手会合,光凭我们这些人,遇到冷幽冥那一系的人手,风险也很大。” “尤其是……” 李朝阳看了下张伯,“老爷子落在其他人手里,不管是旷古堂,还是其余门派,都不会下死手,而是会设法管控、利用,那咱们以后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若是咱们不敌冷幽冥,让老爷子落在他手上,那就什么也谈不了了。” 苏寒山一想,这话却也在理,就点了点头。 张伯则捻了捻胡须,若有所思,问道:“冷幽冥当年已在探索宗师之道,这些年有成就宗师境界吗?” 李朝阳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这些年刺杀了史弥远七次,其中三次,受阻于史弥远庄园的奇门阵局,另有三次,被史弥远身边高手所阻。” “第七次,他遇上了旷古堂的总堂主,赵离宗,那一战中,他已经展露出宗师境界的手段,却败给了赵离宗,呕血不止,入水而逃。” “近些年,他没有再试图刺杀,反而在各地游走,招揽了不少邪派人物,中间有过多次跟人交手的事迹,据我们事后打听,他都没能发挥出宗师境界的战力。” “可是,冷幽冥最近一次出手的事迹,距今也已经隔了三个月,很难说,他现在会不会已经养好了伤势。” 张伯听罢,心中有了八分笃定,说道:“赵离宗年少修炼毒功,后来兼修禅功与密宗,被他打成重伤的人会留下心障,如果破不了心障,元气就恢复不了。” “冷幽冥本来就已经陷入偏执,至今居然仍要分心来杀我,他的伤绝对恢复不了。” 李朝阳连忙道:“可他身边,至少还有五個带艺投师的弟子,以及……” “不用说了。” 张伯一挥手,洒然笑道,“如果遇上其余门派大批人马,即使对我留手,却定要将你灭口,风险更大。” “而老夫当年若是愿意被那些宗派,乃至于愿意被史弥远、皇帝之流养起来的话,也根本不必退隐了。” 李朝阳本就不善口才,一时不知如何劝说。 他有点埋怨自己的运气了,山主派了很多人,四面八方寻找张伯,偏偏是他先找到的。 假如是几位长老,或者“日月星云”四弟子中的江月、小云在这里,肯定有很多说辞。 张伯还反过来劝他:“再说了,我们换一条离你们地盘更远的路线,只要有了提防,行动小心,也未必就会遇上冷幽冥他们。” “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吃饭吧,饭菜都快冷了。” 苏寒山打断他们的话题,神态淡然,拿起筷子对齐,“之后路上只能啃干粮,喝凉水,不知道还要隔多久,才能再吃一顿这么丰盛的。” 张伯见他这模样,大是赞同,先夹了一块鱼肉,还开玩笑道:“这一桌饭菜,没有任何老夫不熟悉的气味,小阳,你也可以放开肚皮,安心吃了。” 李朝阳手按上筷子没有拿,看他们两个居然真吃得很开怀、很踏实,全无忧虑的模样,心中更加郁闷。 老爷子也就算了,苏兄跟我差不多大吧,怎么心也这么稳的? 苏寒山此刻确实没有那么多忧烦,注意力大半都在吃饭上。 太极图把他带到其他世界,让他可以找到最适合解决自己困境的机遇,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倘若有朝一日要支付报酬的话,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偿还。 但是,太极图也终究只是一扇门而已,当苏寒山跨过这扇门,门后的一切,具体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究竟能不能在其中得偿所愿,都要看他自己的拼搏和选择。 张伯的见解和扶摇山的藏书,他都想弄到手。 那就更要定心静神,养足元气,少做无谓的思虑内耗。 李朝阳看他们很快都把菜消灭了近半,终也忍不住动起筷子。 三人吃完之后,带上扶摇山人手准备好的东西,再度离开了这个城镇,调整了方向,偏离原本的路线。 那些人还给苏寒山准备了一匹马,苏寒山这次也未拒绝,毕竟还有被褥干粮水囊要带。 夜里他们就寻较为平坦之处,在周围放好药包,露天而眠。 李朝阳守前半夜,苏寒山守后半夜,坐在一块石头上,拔升五感,然后默默练功。 不过,等苏寒山起来的时候,张伯居然也醒了,悄无声息绕过刚睡着的李朝阳,凑到苏寒山身边,搬了块石头坐下。 苏寒山被他盯了一会儿,主动睁眼看他:“老伯不再睡会儿吗?” “老夫年轻时候就发现,人只要抛开思虑,呼吸悠长,憨甜无梦,睡两个时辰,就足以保持整天精力饱满。” 张伯低声说道,“可我这套说法,跟一些修炼禅功的和尚讲,他们都无法长久维持。刚才我看伱也只睡了两个时辰,呼吸没有半点燥意,唇润齿白,眼神明净,莫非你也长久保持这种睡法?” 苏寒山笑道:“我在家是会睡三个时辰的,毕竟还不到十八,睡得太少也不行。” “你才十七岁?” 张伯目露讶色,“原来你不是脸嫩,是真的未满弱冠之年,这个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功力,你莫非是……寻龙剑派的?” 不等苏寒山回答,他自己已先否决。 “也不对,寻龙剑派从赖布衣创派开始,探索宗师之道,都是以淬炼双目为主,不该突然转而探求脊椎功法。” 张伯摇摇头,身子往后仰,双手抬起,伸了个懒腰,语气散漫的说道,“反正你我睡够了,又不能子夜之时赶路,不如现在就聊聊脊椎功法的事情吧。” 苏寒山正有此意,先稍提几句纯阳功淬炼尾椎的要诀,又问起,如果不是能催化事物烈性的独门功力,而是最常见的内力,按这些步骤施行,会有什么反应? 张伯听了那几句要诀,脸色大为惊奇,细思片刻,居然真给出其中几个步骤的答案。 但任凭他行医多年,见过诸多案例,也立志揣摩脊椎功法,仍有一个步骤,他找不到相同案例。 苏寒山未觉不满,反而觉得切实的有了收获,兴致更高。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聊到月相西垂,苏寒山透露了不少纯阳功的诀窍,却也收获丰厚。 张伯聊着聊着,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是有走脊椎功法已经成功的师长吗?” 苏寒山点头道:“我有个叔父,不过,他自己也无法给我更多指点,而且他已远游海外去了。” 张伯并不纠结那个长辈的下落,他问这话,是另有疑虑。 “那为什么,你的功法从一开始的内功诀窍,就像是为了给淬炼脊椎打基础呢?” 张伯很奇怪,说道,“就算你有师长在这条路走通过,他既然未能透彻脊椎功法之奥妙,给你详尽指引,又怎么可能创出一个,从最开始就是为淬炼脊椎做准备的内功?” 苏寒山还真没有意识到,反问了一句:“我的内功涉及周身上下诸多经脉,尤其侧重掌法,怎么能说,从初始就只是为淬炼脊椎做准备?” 张伯想了想,在地上画出五幅内功路线图,其中一幅虽然不全,但大体已经能看出是纯阳功的行气路线。 “这另外四套内功,也都是修炼掌法的高手,有两套还没触摸到宗师门槛,是两百年前的老旧功法,有两套是已经想要探索宗师之道,虽未成功,却有朝五脏六腑研创的迹象,你对比看看。” 苏寒山看了一会儿,面露恍然。 对比下来看,纯阳功虽然在向外发力的时候,侧重双掌,但向内滋养的效果,确实更集中于脊椎部分。 早在达到淬炼天梯的标准以前,纯阳功就已经在专心一意,潜移默化的滋养脊椎了。 苏寒山从没有发现过这一点。 他去大明世界的时候,时间又短,双腿又还在瘫痪状态。 至于在主世界时,他跟其他人交手,气力运行于周身,双方交手对震,也从未发现自己脊椎部分跟其他人相比有任何优势。 那显然是因为,主世界别家所有功法,也都是在气海境一开始,就已经专于为淬炼天梯打基础。 苏寒山喃喃道:“看来是先贤们创功时,就已立意于此,用心良苦……” “用心虽然良苦,对你却未必是好事,反而可能害了你。” 张叔微语出惊人,“别说你只有一个长辈通过这种方法淬炼成功,就算你有一百个长辈成功过,也不代表这方法全然适合你。” “从一开始,即为修炼功法定下人不自知的基调,对寻常人来说是大好事,省心省力,提高了他们可能达到的成就上限,但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却反而挖掘不出你真正的潜力。” 苏寒山有些不解:“怎么讲?” “很多人学一件东西,能知其然,已经不容易了,也不必苛求去知其所以然。但你才十七岁呀,你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十七岁有这样的成就,也大可以去知其所以然。” 张叔微直言指出,“人是一个整体,脊椎和全身任何一处都是有联系的。” “你从前练功时,完全没有领略过周身上下各部位的潜力灵性,不知其所以然,就犹如元帅不知兵丁,又怎么才能在淬炼脊椎、全身体魄拔高之后,善用全身的潜能呢?” “不经过仔细领略,又怎么能在登上元帅之位前,就已经得到三军上下的支持呢?” 他这比喻简单易懂,苏寒山立刻明白过来。 一般人追求天梯境界,就像在官场里厮混,一半靠实力,一半靠运气,这样的人在登上将帅之位前,当然实力不足,即使碰巧登上去了,能号令三军了,实际也只是把兵将当石头用,没有发挥出真正的作战潜力。 而苏寒山,却有机会去追求那种三军一心,稳如泰山,水满而溢一般升入天梯的境界。 那样的地位之稳固,岂是前者所能比拟?那样的战力之雄浑,岂是前者所能相抗? 苏寒山心中升起一种热烈的愿景,问道:“这么说,我该去兼修这天下间的更多功法?” “那也太麻烦了,你只要见其长处,寻章摘句,略读略练即可。” 张叔微经过刚才的畅谈,也沉浸在一种做学问的情绪之中,谈性极浓,兴致高昂。 但他自己已然年老,比起他自己来说,苏寒山倒是更可能成为他的学问成就之象征。 “如果得到扶摇山的藏书,你就可以直接从中选读,而老夫有了足够的例子旁证,或许还能用针术,让你更顺畅的得到细致入微的感悟。”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 苏寒山忽然耳朵一动,脸色骤变肃然,抬手让他噤声。 隐约有几道脚步声,正在林野间向这边靠近。 其中五个脚步,处于不同方位,似乎正在搜寻,但大体上都是变得越来越清晰。 可另有一个脚步,似有若无,飘忽不定。 就算苏寒山竭力去听,都不太能肯定,那第六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张叔微对那五人也渐有所察觉,去到李朝阳身边,一手捂住他的嘴,他立刻醒来。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相似的情绪。 ‘冷幽冥?来的好快!’ 李朝阳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撤走。 张叔微在地面轻戳五下,示意五人在不同方位,不动则已,一动则必被其中一两人发觉,惊动其余所有人。 李朝阳沉重的点了点头,摸上剑柄。 既然不能撤,就只能在这里等他们过来,猝然发动伏击,看看能不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稍微震慑,再寻机逃匿。 苏寒山眉睫微动,神色更深,眼中似有一点火灼般的斗志。 张、李二人都察觉到他身上有莫名的变化,一时又看不出来。 苏寒山已经在锁住自己毛孔,身边空气有细微难见的波纹,是以精妙的控气之术,避免风声。 来得快算是他们的优势,但来得太快了,那些被称为六洞鬼王的大批人手,显然还未能抵达。 而且仅靠寥寥几个人在林野间搜寻,必然需要分散开来,彼此间都隔着一段距离,那就反而…… ‘来得好!!’ 第九十二章 十息埋伏,地底穿心 来的人确实是冷幽冥和他的五个弟子。 之前冷幽冥收到张叔微重出江湖的消息之后,立刻就传令给自己的手下,往这条路线上来进行封堵。 只不过,他众多弟子那个时候并不聚在一起,北方无常得信之后,最早赶到这条路线上设伏。 而另外几个弟子,是先跟冷幽冥会合之后,才来到这里。 这其中,东方无常的追踪追查本领,立了大功。 此人原本是金国密探中的一名高手,屡立奇功,只是因为身为密探,在外面的名声不显。 金国最后那几年里,局势倾危,他早早嗅出不对,逃离金国,来到南宋,快活了没几年,就遇上一個当年为金国办事时结下的仇家,暴露了身份,遭受重创,逃到冷幽冥部下六洞鬼王的山寨之中。 冷幽冥对这种出身尴尬,又身怀一技之长的人,分外看重,将他收为弟子,按他原本的武学长处,传授给他一门少林绝技。 他有了势力倚靠,平日里想要何种享受,自有人能帮他办到,远比当初做密探时舒坦,对冷幽冥吩咐的事情,当然也要尽心去办。 夜色深重,古木参天。 月光近乎全被连绵的树冠遮蔽。 东方无常走在一棵棵挺直的大树之间,轻柔的拨开藤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的落脚处,都是在那些落叶已开始腐烂的地方,而并非是新近凋零的树叶上。 这样发出的脚步声更轻,就像只是有人用手掌抚按一块湿泥,加上他的轻身之术,人走过去之后,一点脚印也不会留下。 但这片林地里面,属于别的人,别的马匹、动物的脚印,却是不少。 毕竟是位于通往临安府的要道附近,周边十里之外,能见到好几处村镇,常常会有人牵马骑驴驱车,从林中过,还有人会在这里迷路,回头重新找路。 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脚印里面,分辨出最近的一批印痕,从而理出方向,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东方无常至少有七成的注意力,用来观察判断这些脚印,但就算是在这种状态下,有一只蝴蝶从背后靠近他,也避不过他的耳目。 当那个轻飘飘的黑影,从半空中向他后背滑翔,靠近的时候,他心里差点真的认为那是一只蝴蝶。 以至于他并没有直接作出激烈的反应,仅仅是回头看了一眼。 一根手指刺入了他的咽喉!!! 东方无常的双眼暴突出来,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同归于尽的念头瞬间迸发,手脚齐动。 他双手练过不下于九种专属于密探的武功,既快且巧,而且狠毒致命,双腿又学过了少林绝技“如影随形腿”,能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把人的小腿、膝盖、下阴、胸肋、咽喉全部踢碎。 但那根包裹在墨绿鳞纹中的冰凉手指,不但刺穿他的气管,泯灭他的声音,指力还截断了他的颈椎。 他脑子里的想法,根本没能传达到脖子以下,说是手脚齐动,其实只是四肢颤了一下,瞳孔就已经涣散。 苏寒山的手指一刺即收,身影在林间急速闪过,扑向离这里最近的另一个敌人。 仅在西南方向四十步外。 因为隔着树木藤蔓的种种阻碍,左判官并不能直接看到东方无常的情况。 以他的耳力,也听不到东方无常这种善于轻功之人的脚步声。 但是他听到了空气里“呲”的一声。 那声音很熟悉,活人身上的血液,尤其是脖子处的血液,飙出来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响声。 左判官两眼圆睁,骤然提起十成功力,身影瞬息一晃,向侧后方退去,远离那个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似乎有一道鬼影绕树而过,不带一点声息扑至,一爪撕开了左判官留在原地的那道残影。 一击不中,苏寒山放弃隐蔽,浑身功力勃发,毛孔洞张,一脚踏在地上。 地面炸出一个大坑同时,他已经去到左判官眼前。 左判官大吼一声,双手十指微弯,力贯指尖,用的也是爪法。 少林绝技,因陀罗抓! 因陀罗在天竺国神话之中,号称战神,雷雨之神。 因陀罗抓练到大成之后,动手的时候,人手会感觉面前空气传来的阻力,有点像水浪一样。 双手撕裂空气,指缝间的气流,会传出短促的噼啪之声。 如果出爪超过百次的话,这种噼噼啪啪的声响,会连绵重叠得像是一阵闷雷。 这个左判官的武功,明显要高于北方无常不止一筹。 但是他出爪的时候,苏寒山用的已经不是爪,而是拳。 他出爪才三十次,苏寒山打了接近四十拳。 豹韬心法,六韬之中,速度第一! 仿佛数十条手臂对拼的残影,只存在了一刹那,就以左判官的身体倒飞出去而告终。 等他撞在一棵树上的时候,拳劲才爆发,好像有人在他肩肘胸口塞了十个大爆竹,接连炸开,血流如注。 苏寒山双手也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为了追求极速毙敌,他鼓足一口气,一口气打到气尽之时,出拳太快,这种碰撞频率,他自己也有点受不了。 还多亏是戴上了“翠君神”,否则现在,苏寒山的手应该已经皮开肉绽。 就在左判官毙命的时候,林子里传出几声呼啸喊叫。 正是听到他吼声的另外几人,迅速向这边赶来。 南方无常长得高瘦,骨架粗大,打扮如一个披发头陀,手拎一根铜杖,身法不算轻灵,但大步甩开,奔行极快。 也因他长得高,跑到一半,忽然发现旁边丛林间竟有三匹骏马。 那三匹马原本或站或卧,应该也已入眠,处在林叶茂密处,不易发觉,被刚才那声吼叫惊动,正自醒来。 左判官还在远处,遇到的敌人应该也在那边,怎么这里却有三匹马? 电光火石间,南方无常刚想到这里,抬出去的左腿已经触及地面,陡然一麻,整条腿失去知觉,连忙用铜杖一撑,想稳住身形。 可在铜杖触地的时候,他连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了,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滑出去一段距离。 这样一个高个子摔倒,太过显眼。 靠得近些的西方无常,本来也专心往左判官那里赶,余光瞥见这一幕,连忙左手一抓,刺入树干,身体悬在半空,并未落地,腰间长剑已出鞘。 因他有了戒备,地底射出的一根银针,被他一剑斩落,后背却寒毛倒竖出了一层冷汗。 “地底穿心针!!” 地底穿心针,是北宋末年的时候,一位号称“海山神叟”的奇人所创。 只要敌人在百步以内,一根银针打入土中,就能够在地下穿行,到敌人脚底突然冒出,刺入人体,顺着血脉运行,直通心脏。 不过,对于武功修炼到了一定程度,能够不以目视,不以耳闻,在战场上凭直觉躲避流矢的高手来说。 这种地心穿心针,就最好在十步、二十步之间使用,才比较稳妥。 所以上次,张叔微才没有对北方无常使用这一招。 但他只要能打中目标,银针的效果,比当年开创这套绝技的人还要好。 因为他的银针上,涂了他精心研制的麻药。 不用等到银针入心,麻药的效果会瞬间传遍全身,见效之快,远非当年海山神叟涂的毒药所能比拟。 只要不是宗师,基本都扛不住他的药效。 西方无常虽然躲了第一针,但张叔微已经直接飞身而起,双袖洞开,撒出上百根银针。 不用追求地底穿行,虽然失去了隐蔽性,但银针力道更足。 西方无常应对这百根银针之际,李朝阳追针而至,剑上乍然大放光明。 李秋眠的四大弟子,各有一把奇剑。 李朝阳所拥有的天纵剑,只要在关键时,以内力刺激剑柄上的宝珠,剑身就会发出刹那强光。 强光只有一闪之效,江湖中人早听说过天纵剑的名头,因此从前李朝阳使这一招时,效果都不太好。 但今晚这林间暗夜,有银针配合,强光一烁之后,剑尖已经成功刺入西方无常的心脏。 十息之前,李朝阳所想的还只是设法伤人,撕个缺口,夺路而逃。 可现在…… 左判官身亡,四方无常死绝! 第九十三章 八步赶蝉,幽冥杂意 苏寒山打死左判官之后,预料到其他几人会在急忙赶来的半途中,遭到出其不意的伏杀。 但,如果是那右判官和两个号称无常的,先遇到张、李二人,那还好说。 怕就怕,先路过那里的是冷幽冥。 所以,苏寒山只来得及甩了下手,就立刻要转身赶去参战。 可他刚转过身来,就因为一种直觉而抬头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冲天而起,远远高出了树林的高度。 那人身材瘦长,袖袍宽大,双臂张开,竟然在空中连踏八步,滑行了三十丈有余,飞袭而来。 少林绝技,八步赶蝉! 苏寒山运用空中法,也未必能一口气滑翔出这么远。 空中法,毕竟不是专门的轻功,虽然可以助他收敛行动时的风声,但论起身法之轻灵,面对功力相仿的轻功高手时,就明显逊色了。 甚至那个人在坠落扑击下来的时候,都还显得游刃有余。 不像是俯冲的老鹰,更像是一只将要剪开水面的春燕。 剪水之后,又会轻而易举的回到天空中去。 苏寒山身影横移而去,先避其锋芒。 冷幽冥果然没有直接触及地面,而是临时变向,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贴地面,飞掠追击而至。 苏寒山移去的身影陡然止住,右脚跺入地面,扭头看来,双臂齐推,拍出十成功力的刚掌。 冷幽冥张开的衣袖往前一收,双手握拳,与对方双掌对拼。 两個人的身形同时震退。 苏寒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攻城车撞了一下,脚底划出一道近乎两丈长的沟壑,仍然踉跄了两步。 冷幽冥则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滔天巨浪拍在身上,也不禁脸色微变,惊讶于对方掌力之浑厚。 但他并未落地,身影倒飘出去的时候,周边大量的树叶被惊飞。 他那瘦削的两只手掌,扫过那些叶子,拇指与中指之间,不知怎么,就拈住了几片树叶,向前打去。 少林绝技中的拈花指力,极为独特,可以直接凭指力隔空伤人,也可以用载体加强力道。 而最好的指力载体,却不是金铁玉石之类硬物,反而是需要树叶这种柔软脆弱,内生脉络的事物。 在这几片叶子飞射出去的时候,叶子的脉络,好像都因为精纯内力的流淌,而散发出莹莹的光辉。 苏寒山正踉跄两步,就见这几抹叶脉光华飞来,来不及精准格挡,便聚足了功力,双掌对拍了一记。 两只手掌都以震字诀、空中法运转。 当这两只手掌拍在一起的时候,前方的空气中明显荡出一层震波,如层层水纹扩张。 那几片叶子虽然没有碎,却被震得偏离方向,从苏寒山身体两边散射而去。 冷幽冥脚尖触地的时候,眼看对面那个少年人已经稳住身形,且身体有少许前倾,左手虚按在身前,右手垂在后方,凝视着自己。 “嗯?!” 冷幽冥动作陡然一顿,脚掌放下,脚后跟也触及地面,本来想要衔接的一连串杀招,这时都觉得不合时宜,身形不得不沉静下来。 “听说护送那个庸医的是李秋眠的弟子,但这些年我可从没有听说过,李秋眠的弟子中,有了你这样的人物!” 冷幽冥发出的声音,异常嘶哑难听,像是潮湿的木头和粗糙的铁矿在摩擦,铁矿的棱角不断刮起木刺。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移动,手掌翻转,却注意到苏寒山视线扫动,每每都落在自己即将运功发力的几个关节处。 冷幽冥的眉心越皱越紧,只觉每一招刚有预兆,已被对方看破。 苏寒山脸上看似淡定,心中却也愈发紧绷。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能够意识到、并提防住“金睛法”的人。 大多数人跟他交手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发功预兆已经被苏寒山看破。 故而,即使有些人的功力跟苏寒山相仿,乃至比他更高一筹,也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苏寒山击破。 至于尹康,又太强了,让苏寒山全无机会进行预判抢攻。 现在这种可能会差在毫厘的压力,比尹康那种压倒性的威势,更令人难熬,林间的这两大高手,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 两人都看似不动,身上却都有细微的预兆,在产生相应的变化,内功的准备也一变再变,互相钳制。 但这种僵持,并没有能维持多长时间。 因为他们都听到林子里面,南方无常与铜杖倒下的声响,还有西方无常挥剑,对抗银针的声音。 冷幽冥来得太快了,又是直接从林子上方掠过,反而没有遇上张、李二人。 这时候两个无常先后遭到暗算,不禁分去他一点心神。 冷幽冥招揽这些部下不容易,会有所挂心,也是正常,可要说他对这些弟子有多少真心关切,也算不上。 真正使他在对峙之中还忍不住分心的,是那些银针。 原来张叔微躲在那里!! 实际上,冷幽冥这些年里,也并没有一直恨着张叔微。 在张叔微退隐之后不久,他就已经把这个大夫抛之脑后了。 毕竟他的头号仇家,还是史弥远。 可是他这些年里,每次刺杀史弥远,都以失败而告终。 早年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几个心怀正气的同道中人,一起谋划刺杀,虽然失败,犹觉心志灼热,奋斗不休。 可在金国覆灭后,蒙古入侵,几番屠城,孟昭宣领兵转战各地,招抚义士,重练兵马,冷幽冥的许多盟友,都跑去投靠了孟昭宣。 那之后,他再想寻找志同道合的刺客,就变得艰难起来,反而发现以钱财武力开道,招揽邪人为己用,更为轻松。 冷幽冥由己及人,纵观天下,不由得怀疑起来,原来还是做恶人,更容易成事吗? 北方,蒙古兵锋马踏天下,破国四十有余,有着“围久不下、则当屠城”的惯例,可据说屠城之后,其他城邦反而变得更易降服,更为乖顺,以至于能帮他们养出诸多汗国大军,继续西征。 至如今,蒙古诸汗国版图之和,已超越盛唐之时,实乃天下第一强兵,第一大国。 南方,当年岳飞受冤屈而死,韩世忠被夺权隐退。 秦桧恶名满天下,却得以享受高位,长寿善终。 史弥远当权数十年,杀宋臣向金国求和,挟制皇帝,为非作歹,朝野皆知,还为秦桧恢复王爵谥号。 偏偏这样的人,遭了不知多少刺杀,总安然无事。 原来天公爱恶人,恶人总比善人更易善终,杀善容易除恶难? 冷幽冥近些年,元气总恢复不到十成全满之境,心中郁气更难排解,困疑更加沉重,碰巧就听说了张叔微重出江湖的事情,不由忆起旧恨。 好!重出江湖,出得好! 就拿这个老头来试一试。 我若杀得了他,就真是天公爱恶人! 这些杂思起于数年前,近年来,涌上冷幽冥心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自己也觉得麻烦,想一斩而空,却控制不住。 是以,当冷幽冥察觉张叔微的方位时,目光已经忍不住,往那边倾斜了一刹。 就这一刹,苏寒山猛然出击! 第九十四章 释迦掷象,寂静雷音 嘭!!! 苏寒山到冷幽冥之间的这段空气,好像略微扭曲了一下,景物都显得有些模糊。 那道影子穿透这片范围时,不像一个人,倒像是一杆暴射出去的长矛,撞在了冷幽冥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冷幽冥还是横臂拦住了那一掌。 但他仓促接招力道不足,不但口角溢血,手臂上的功力,被苏寒山一掌轰得几乎要散射出去,整个身子也震荡了一下,倒飞数丈。 两个身影同时离地飞去,相隔仅有苏寒山一臂的距离。 此刻的冷幽冥,就好像是被一头狂奔的猛兽咬住的猎物,难以摆脱。 就在他后背快要撞上一棵树的时候,仿佛脑后长了眼,右脚脚跟向后一踢。 酒坛子粗细的树干被他一脚踢断,也提供给他一個反作用力,使他身形一缓。 树干断裂处向后折去,整个树冠却倾斜向前压下。 冷幽冥脖子一歪,树干砸在他左肩之上,树冠的乱枝则劈头盖脸地对苏寒山压下。 苏寒山急忙身影一转,避开那些乱枝,移到侧面,再度出掌。 然而,冷幽冥就在这个间隙里,吐气开声,双脚分立大地,身影猛然膨胀。 他本来是个瘦高身材,实际与苏寒山差不多高。 现在却突然比苏寒山高出了一个头还不止。 肩颈,胸膛,腰腹,四肢,冷幽冥瘦削的身体,膨胀出了一块块明显的肌肉。 仅因身高和肌肉的变化,竟然就把他肩上的那棵断树,弹上半空。 醋钵大小的拳头,快如雷动,砸了出去,与苏寒山的掌力碰撞。 苏寒山出掌的时候,空中法运转,周围的空气与自己几乎连成一体,共同发力,所以掌力才厚重而澎湃,宛若惊涛骇浪。 可这一个拳头砸过来的时候,硬是把他周围一丈之内,所有已纳入掌控的气流,全都震得纷乱开来。 苏寒山身形骤显单薄,连着倒退四五步,脚下踩出土坑,左掌衣袖往身边一扫,重新纳气,挥掌,拦下了冷幽冥的第二拳。 嘭!嘭!嘭!! 二者轰然对拼,一个如同金刚力士降临凡尘,一个身边气流似狂涛聚散,全都强行克制退后的趋势,正面硬扛。 其实不是苏寒山不想施展精妙的招式游斗,但是对方体型膨胀之后,步伐、臂展都大了很多。 而且那已经膨胀后的手臂,居然在挥出去的时候,还能再临时延伸数寸。 以至于苏寒山想用些精妙变化的时候,对方只要身形侧转,曲臂一扫,就把所有破绽全部弥补。 反而只有正面力拼,是最具效率的战法了。 这正是冷幽冥的反制之策。 佛经中有言:释迦牟尼为太子时,一日出城,大象碍路,太子手提象足,掷向高空,过三日后,象还堕地,撞地而成深沟,今名掷象沟。 本来只是一则寓言,用来赞叹佛法不可思议,极端夸大佛祖的气力。 但是有佛门高手,开创出一门以巨力掷物的武功后,就有意揣摩佛经,使招数气质跟佛经中的种种动作神韵接近,直接以“释迦掷象功”为名。 且少有人知道,这套武功最奥妙的地方,其实还不是在于力气的大小,而是在于对身形的变化。 寓言中说“太子手提象足”,是说一个人要把大象倒着拎起来,那这个人的身材,必然要比大象更高。 释迦掷象功练到大成之后,如果能够兼以大韦陀杵练手,如影随形腿练腿,病维摩功练躯干。 一主三辅,四大绝技合一,就可以做到在战斗中,使身形临时暴涨一尺有余。 冷幽冥心里明白,自己因为那一刹那分心,已经失去先机,再想比斗招式,必然落于下风,直至死地。 只有借着暴涨之后的体魄,把那个少年人拖入硬扛的境地,才能尽可能的弥补之前的失误。 可是就在他们两个对拼之际,那边西方无常已经丧命,张叔微和李朝阳,立刻向这边赶来。 张叔微人还在四十步开外,已经双手连挥,打出两波银针。 从另一侧赶来的右判官,刚从林间冒头,就遇到第一波银针扑面而至,急忙闪躲。 第二波银针,则是打向了冷幽冥后背。 谁也不曾想到,现在这片树林之间,最魁梧、最显眼的那个身影,就在银针飞出的时候,突然一缩。 他变得比之前那个瘦削的模样,还要矮了一尺多,看起来简直成了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一来一去,两尺多的落差。 那些银针,直接从冷幽冥头顶飞过,反而射向苏寒山,逼得他脚下倒退,双手连抓。 李朝阳这时一剑破风,杀到冷幽冥身后。 冷幽冥稍一弯腰,白马亮蹄似的一脚,踢中李朝阳持剑的手腕,天纵剑脱手而飞,另一脚已经踹在李朝阳腰胯之上,将之踢飞出去。 他是背对李朝阳出招的,弯腰的时候,眼神都没有离开苏寒山。 他的重点果然无误,因为就这一眨眼,苏寒山已把手上银针全部反打回来。 有翠君神在,苏寒山双手直接抓上针尖都不怕,只要不让银针碰到身体其他部位即可,所以应对此种银针,异常迅捷。 冷幽冥衣袖一扫,银针全都打在袖子之上,虽然穿透布料,却没有碰到他的皮肤,同时双掌平推,迎上了苏寒山的两掌。 咚!!!! 四掌相对,声音格外沉闷,地面翻起一层三寸高的土浪,向周围扩散。 这回苏寒山并未被震退。 他出掌的时候,用的是三阴三阳之变,先是奇柔功力,而后浩大绵长。 当初正是这一招,破了王虎楼的柳絮因风掌。 如今他再度施展出来,无论是威力之猛烈,还是衔接之迅捷,又比当初强横良多。 冷幽冥虽然扛住这种阴阳掌力的变化,但在对方掌心延绵不断的内力递过来的时候,却不得不以内力相接。 十绝秀士精通多种少林绝技,种种功力特质,各有不同,掌上立即切换数种功力,想将对方震退。 谁知这个少年人体内,竟然也有多种功力轮换。 苏寒山切换得还不够纯熟,纠缠不放间,不免被冷幽冥部分功力趁虚而入,内腑微痛,口齿溢血。 但用这种手段换来短暂僵局,就绝对值得。 “给我放开!!” 冷幽冥双臂连连震荡发力,怒喝一声,心中已有不祥预感,忽觉背上一麻。 李朝阳在他后方看得清楚,冷幽冥的背部,在那一刻,被打入了三十多根银针。 张叔微看那些银针只能刺入少许,冷幽冥居然还是不倒,震惊之下,手上又连挥两次。 如此一来,那体型缩小后的十绝秀士,背上总计已经超过一百根银针,后脑上都扎了十几针,仿若一只银光闪闪的刺猬。 冷幽冥浑身一颤,嘴巴张了张。 苏寒山立感对方功力涣散,自身内力长驱直入,摧毁他双臂经脉,直通他肺腑之间。 最后关头,冷幽冥眼中好似闪过了无数复杂的神色,陡然张口,向天长啸。 他做出长啸的姿态,别人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李朝阳只觉得脑子一懵,半跪在地。 张叔微双手抖了抖,大把银针落在地上,回手抚按胸口,只觉气闷欲呕,眼冒金星。 就连见事不妙,极速退走的右判官,这时候也在林子里面踉跄了一下,两耳渗出血珠。 深夜的树林之中,蛇虫鼠蚁,打洞的野兔,鸟窝里的各色雀鸟,都被这一道无声的长啸惊动,翻滚挣扎,显得难受至极。 苏寒山离得最近,这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是被一道寂静的天雷劈中,浑身剧痛。 “你给我死!!” 剧痛反而使他暴怒,口中发出一声叱咤,双臂一荡,两掌直穿而去,重重拍在冷幽冥胸口。 冷幽冥背部爆出两个血色掌印,飞出十几丈开外,砸落在地,连滚了几圈,忽然一翻身站了起来。 苏寒山两掌按头,双手挤压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咬牙切齿,狠狠盯着冷幽冥那张脸。 他眼睛里现在看到的东西都很荒诞,冷幽冥像个彩色面团一样揉扁搓长,周围的树林、土壤、月色,全都乱七八糟的调和在一起,晃动交错着,让人想吐。 实际则是,冷幽冥在站起来之后,四肢就没有动过,只有脸颊抽了抽,看了一眼右判官逃走的方向,又扫视了三个敌人,随后脖子便僵住,过了数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九十五章 遥指前方飞来峰 张叔微在自己怀里摸了两把,找出没浸过麻药的一包银针,先给自己扎了几根,然后走过去给苏寒山脑袋、双臂、胸口各扎了几根。 苏寒山立刻感觉好受了不少,走到冷幽冥身边查看了一下,确定是已经死了,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少林狮子吼吗?” “不是。” 张叔微去给李朝阳扎针,口中说道,“正常的少林狮子吼,不会有这样奇异的威力。” “依老夫看来,他当初应该是选择淬炼喉咙来突破宗师境界,刚才在生死关头,重现了他鼎盛之时的战力。” 苏寒山诧异道:“不是说他有关于那个赵离宗的心障,怎么,快被我们打死的时候,就没心障了吗?” “赵离宗的武功会诱发败者的心障,但这个障碍,不一定是以赵离宗本身为主。” 张叔微起身走了过来,瞥见冷幽冥那张脸的时候,脚下不由一顿。 这人当初给张叔微的印象极差,性子非常偏激,现在前来杀他,又被他和两个少年人联手反杀,按理来说,该是非常怨恨、不甘。 可死去的冷幽冥那张脸上,除了沾些血迹尘埃之外,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奇异的安详。 “可能他临死的时候想通了什么东西吧。” 张叔微抬眼眺望树林之中,说道,“他还有一個手下,身手非凡,可是在来到这里的时候,遇见冷幽冥和你僵持,又被我银针稍微一阻,居然当场就跑了,现在已完全不见踪迹。” “江湖人都不缺刀头舔血的勇气,那人能被冷幽冥看中,收在身边,更必有悍勇之处,不该连多试一次,为自己靠山争取脱身之机的行为都没有。” 苏寒山闭着眼睛,揉着眉心:“你是说他暗地里另有靠山吗?” “很有可能。” 张叔微说道,“他这一走,必然是给他的真正靠山报信,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林子。” 苏寒山点了点头,却还是翻了一下几个敌人的尸体。 翻尸体要不了多久时间,自从那次意外得到绿林宝典,后来武馆夜战,又从陈祖恩尸体上得到《长夜鬼焰谱》,从尹康的护甲上得到全套《六韬心法》。 苏寒山对翻敌人的尸体这种事情,就有了一点习惯。 可惜这些人身上除了一些银钱之外,并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倒是在冷幽冥身上找到一块手帕,上面记了很多药名、份量。 “咦,这应该是他用来配合练喉的药方!” 张叔微拿到之后看了一眼,面露几分惊喜,“想必是他当初受到重创之后,时常需要开药养喉,更图借药力恢复元气,才会把药方贴身收藏。” 苏寒山有些心动,道:“练的武功不同,用这个药方,也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吗?” “效果肯定有,具体能到什么程度,得等我路上看看,再改改。” 张叔微本来就倡导医武合一,见到这种综合武学与医学智慧的方子,立感精神百倍。 三人很快离开那片林子。 右判官这个时候,也正在另一个方向上急速奔走。 不过,冷幽冥最后的啸声,同样给他留下了一点伤势,他又没有神医相助,暂且提不起十成功力,耐力也变得弱了不少。 等到日出时分,他在城镇上抢了匹马,跑了小半个时辰,才遇上了五十多个黑衣劲装的骑手。 “三堂主!” 右判官远远的就连声呼唤,那群骑手领头的人放缓了马速,背后众人也全部勒住缰绳。 领头者铁冠长须,目如冷电,面如凉玉,耳边发丝微卷,有一种冷酷的威严,身上也是一身黑衣,但材质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他的黑衣,是多层衣裳叠加之后显出来的浓墨色泽,每一层衣裳单独来看,实则都轻薄柔软,最外面的两层还都配有银丝暗纹,在阳光之下,略微换个角度,就能看到不同的图案。 这种含而不露的雍容,使他有一种富贵王孙,又经过军中历练般的气度。 旷古堂分堂极多,当初在金国境内,都设立了超过四十个堂口,但是他们的总堂一直在临安。 总堂主直辖的五个堂口,身份自比地方上的分堂要高得多,就算并非出身高贵,那高官显贵般的气质,也早就养出来了。 这些黑衣骑手的头领,正是总堂直辖的第三堂主,梁孤影。 “右判!” 梁孤影眉头拧起,“你怎么这样跑来寻我们,是身份暴露逃出来的,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冷幽冥顾不上你了?” 右判官勒马停步,喘息两声:“冷幽冥只怕是死了。他去寻张叔微的时候,遇上一个高手拦阻,势均力敌,张叔微趁机用银针射他,中针之后虽然又发了次威,但肯定在劫难逃。” 梁孤影轻诧一声,疑道:“你把消息秘密传来后,我就带人往这边赶,时间上来算,还没有其他人能跟张叔微会合,他身边只有一个李朝阳才对?” 区区一个李朝阳,不可能跟冷幽冥势均力敌。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哪里来的,外貌还不到二十,手上有墨绿鳞片,应该是某种奇门兵器。” 右判官来的路上,已经仔细在脑海中搜寻过,“江湖中从没听说有这样的少年高手,说不定是李秋眠暗地里的准备。” “为了救治他老娘,居然连这种暗手也派出来了。” 梁孤影脑中思索那人来历,并无结果,摇头说道:“你真以为他是为了救治他娘?” “李秋眠的娘又不懂武功,那个年纪,要么就是寻常名医也能治得了的病,要么就是什么神医都不管用的老死病,用得着大费周章,搜罗八方,去请出已经隐居的张叔微吗?” 右判官奇道:“难道他是要治自己?” “椿年书院前几代的人,在武功上,都没有太多值得称道之处,李秋眠却在十年前,就已经修成宗师境界,多半是从书院藏书中自学成才。” 梁孤影双眼细长,目视前方,缓缓说道,“当年儒门的大学问家朱熹,跟李椿年是忘龄之交,朱熹痴迷赖布衣的风水学说,利用自己儒门名望,四处搜集他在各地留下的注解手札,其中不乏赖布衣的武学章句,朱熹死后,这部分收藏就留在了椿年书院。” “李秋眠能成就宗师境界,绝对从中获益良多。” “可赖布衣的传人,代代少年奇才,代代短命,想必是功法有缺陷,李秋眠这个自学的,或许也汲取了其中的弊端呢?” 右判官其实也有怀疑,听了这段武林掌故,更加确信,提声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去追击他们,绝不能让张叔微抵达临安!” “不急,一个能跟冷幽冥分庭抗礼的人物,我可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把他拿下。” 梁孤影沉声说道,“但伱那边的消息一传回来,大堂主和史相爷麾下最熟地形的七个帮派,也都已经出动。” “他们的意思是,离临安越远,张叔微的路线就越难测,但是离临安越近,他们可选的范围就越小,地头又越熟,越容易堵到人。” “我们无需真急着去跟他们交手,只要做出在附近搜索、追赶的姿态,约束住他们大致的方向,就能让他们钻进大堂主和相府七派的天罗地网!” 梁孤影说话间,身边有人已经为他展开几张地形图,让他可以与眼前地貌对照。 右判官也上前细查,发现从周边这些路线推敲过去,张叔微等人要入临安的话,都将有一个交汇之处。 “飞来峰!” 第九十六章 三千鹰犬境不宁 清晨,薄雾飘荡,小河悠悠,绿水向东。 河岸边有一座村庄,村里有人亡故之后,常会选择在靠近河边的那块荒野上立坟,插上柳条,渐渐生出了数十株柳树。 虽然柳树都不算高大,但树龄不浅,树皮沧桑如同老蛇,柳条之上却泛着新意。 有村里人带着柴刀过来,选那些青嫩的柳枝,砍了一些下来,送到新坟上。 亡者的亲人在新坟边哀泣,有的则嚎啕大哭,哭声传过了这条小河,好像也惊散了不少雾气。 河流的另一边,林子里面,苏寒山盘坐在地,双手捧着一个陶罐,扭头往对岸的坟堆看去。 新坟竟有七八处,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坟地附近帮忙,有的带来些纸钱,有的带来麻布、白布。 柳枝上挂了白色的碎布条,如同一层层招魂幡飘动。 “三叔家的也没了,也没熬过早上?” “唉,三伢子才这个年纪,往后可怎么办哦,他大伯会养吧?” “他大伯家的闺女前几天也糟了那個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们帮衬些,哪家哪顿的稀饭多做些,喊他进门吃一顿,凑合一段日子再说。” 村人们帮衬着安葬的时候,也一直在低声议论。 苏寒山已经听了良久,心中把这个事情拼凑出了全貌。 约在六七天前,一伙常在这附近走动的小帮派,不知从哪里弄到官府的文书,打着搜查的名头,大肆闯进这些村人们家中,索要财物,抓鸡牵鹅。 若有闺女媳妇长得俊俏的人家,那些人就会动手动脚,凡是敢跟他们抗辩的村人,有的被他们直接推倒,有的更是被他们毒打一顿,几天里就陆续咽了气。 “那些人也是旷古堂麾下的人手?” 苏寒山眉头紧锁,“跟这段时间追查我们的人相比,差别似乎太大了些?” 这段时间里,追查他们三个的人,主要以黑衣骑手为主,各个腰配长剑,行动干练。 苏寒山试探过几个,基本肯定,他们每个人至少都能劈出近丈长的剑气,剑术狠辣而精准,警觉而悍不畏死,身上还佩戴一种极尖锐的铁哨,动辄吹哨,非常难缠。 可是那些人行动嚣张招摇之余,也不会刻意去欺压小村镇里的百姓。 就连后来跟随这些黑衣骑手行动的江湖汉子们,衣着虽然不同,举止之间却可以看出,都颇有号令齐整、目标专注的气势。 “那些黑衣骑手,应该是旷古堂总坛第三堂,故剑堂的人马,都是总坛严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当然看不上欺压乡野村民的那点收益。” 李朝阳正在研磨药粉,眼神也看着对岸的坟头,口中解释道,“后来跟随他们行动的,则应该是相府七派的人,说是七个门派,其实根本就是史弥远多年培养出来的私兵,行动没有达成的时候,也不会过多分心。” “可是,无论第三堂还是相府七派,能够外出行动的人数,都不会太多,我估摸着不超过八百人。” “而最近我们遇到的搜查迹象愈发得多,怕是需要三五千人分散在各处行动,才能有这样的声势,多出来的人手,必然就是那群趋炎附势的外围帮派势力了。” 那些小帮派,虽然很想朝着旷古堂、史相爷靠拢,可平时并没有多少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凭他们自己的实力,也不敢过于嚣张。 最近旷古堂和相府的行动,才让他们看到了狐假虎威的大好机会,当然要抓住这个机遇,死命的去捞一笔。 “我们扶摇山,本来还可以充作游走民间的一种震慑,可是最近因为老爷子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些浑水摸鱼的混账门派,都在往我们的腹心地盘上靠拢,逼得我们人手回缩,派不上一点用处!” 李朝阳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中十足愤忿,双手磨药的力道又加重几分,把树枝般的药材碾成细渣,就想丢到苏寒山那边的陶罐里面。 张叔微连忙拦了他一把:“这个不能直接加进去。” 苏寒山在观察河对岸的情况时,也没有忘记运功煮沸陶罐里的药物。 张叔微揭开看了一眼,陶罐之中的药粘稠如膏,咕嘟出滚烫的气泡,但几乎没有什么药味散出,知道已经到了火候,就接过陶罐,到一旁忙碌。 他用这段时间洗净晾干的羊肠为膜,先置入药粉,然后用竹片加入一点药膏,急速扎紧,形成一个小小药丸。 眨眼之间,已经有三四个枣核大小的丸子被他做好,放在身边的一块麻布之上。 苏寒山坐在原地,似乎陷入一种沉思。 “最近我们遇到的搜查确实是越来越多了,早期的时候为了赶路没有察觉,现在看来,他们是用一种若即若离的手段,在不知不觉间,限定了我们的行动范围。” 苏寒山低声说道,“就像是一个张开的口袋,越收越紧,直到最后,彻底堵住去路,把我们包围起来。” 李朝阳从怀里掏出一份最近看了很多遍的地图,说道:“我看,他们多半是要在飞来峰做最后的埋伏,再往前去的话,即将触及他们人手最密集的区域,必须要在今天设法突围,横向穿插,直至可以绕过他们的包围。” 张叔微对这个结论也暗自点头。 天大地大,山多水杂,很多时候,被追踪的人身在局中,是绝难察觉到异样的。 但张叔微毕竟老于江湖,比那两个年轻人更早察觉到异样,虽然心里还没有明确的答案,却已经为了那份蹊跷的预感,而做起准备。 这一阵子,他们在路上每过一个城镇,都会采购不少药材,累积起来。 一开始,他还存有为苏寒山治伤的意思,没想到苏寒山伤势好得那么快,索性就让苏寒山以提过的那种独门手法、磨练内力的方式,用内功煮药,拿捏火候。 李朝阳负责磨药,张叔微亲手调和。 边煮边筛,过滤浓缩,重复着这些相似而又不同的步骤,累计上百斤的药材,加上张叔微自己携带的丹药为引子,最后才得出了这么一陶罐的药膏。 当这些药膏制成药丸之后,就并非用来治人,而正是用于突围! 药丸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张叔微埋头忙碌的时候,忽然听到苏寒山吐出一口很重的气息。 “我们初期避免跟他们冲突,就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携带铁哨竹哨,又有很多猎犬,一旦交手,很容易陷入一连串漫长的麻烦之中。” 苏寒山缓缓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深入至此,要想突围,遇上连串追踪打击的可能更高,高手也会更多。” “如果我们聚在一起突围,只怕会在这种过程中,被人反复消磨内力、精力,直至一网成擒。” 李朝阳即刻会意,凝重道:“你要分头行动?” 张叔微抬起头来,凝视着苏寒山,过了半晌,才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要你们去故意引开注意,让老夫借机潜逃,且不说老夫感想如何,那些追踪者,也未必察觉不到。” 苏寒山只笑了笑:“我要是现在直接离开,你们两位根本拦不下我,也改不了我的主意。” “可是你在跟我们聊,就说明你也知道这个主意未必那么好,风险也很大。” 李朝阳连忙说道,“合并突围,分头突围,都有麻烦,至少我们合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苏寒山温和道:“我跟伱们聊,是希望你们能够同意,这样配合起来才更好。” 李朝阳还在劝他,张叔微却低头制起药丸来,速度比之前更快,药膏很快就将用尽,羊肠也将要用完,居然算得恰到好处。 刮掉最后一点药膏时,张叔微才出声:“小苏,你当初在茶棚说,算命算到那边有你武功精进的机缘,你才会跑到那里去。” “老夫能够感觉出来,你走这趟江湖的目的,好像也就只是为了探讨脊椎功法,这一点上,老夫和扶摇山的藏书,确实能够帮到你。但……” 张叔微浓眉耸动,白须微扬,郑重万分的说道,“如果你自己在这场风波中先遭了劫,就算我成功去到了扶摇山,你也得不到你该有的报酬了。” 李朝阳听到这话,就沉默了下来。 他向来不喜欢说这类话,好像大家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智慧、执着、努力,都只能是利字当头,人显得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无形之物的奴才。 但他毕竟是李秋眠的弟子,自小见过太多事情,心中也不得不明白,往往像这类话,才更有说服力,因为这才是现实。 自私的人本就只为自利,不在乎理念,有情的人,反而又更要顾虑现实,所以现实的道理适用于各方各种人与事,最能让人屈服。 “我在老家的时候,因为有顾虑,很多事情想做却不能做,最多也只能做一部分,还要藏头盖脸,瞻前顾后。” 苏寒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些漫无边际的话来。 “那时的我,就算面对不可避免的风险时,都要再三斟酌,感觉光是让自己踏入险境,都已辜负了不少人的关爱。” “可是现在,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好转,直白点说,我也感觉自己偿还了一些东西,顾虑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虽然还是不想辜负对我好的人,但,我也不想辜负自己了。” 苏寒山说罢一笑,站起身来,面朝流水,温和含笑的言语中,透出不可撼动的决意。 “老爷子,你的学识、针药和扶摇山的藏书,都给我准备好了,该有的报酬,我一定会去拿。” “只不过,除了为报酬做事之外,我还要做一些无所谓回报,纯凭我乐意的事情!” 第九十七章 哭声砺心肠,两世定真性 “哈哈哈哈!!” 开山帮帮主大笑着从屋里走出来,系好了裤腰带。 屋里衣衫不整的少女,趴在头破血流、被打晕过去的哥嫂身上,痛哭流涕。 附近到处都是哭喊、打骂的声音,被踹倒的村人,撞坏的门板,一片狼藉,还有鸡鸭的叫声。 “帮主!” 有几个帮众兴冲冲的跑过来,手上麻绳拖着几只羊,叫道,“这村子里,居然好几户人家养羊,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那帮主摸着胡须,一脸得色:“你以为我带你们来这里是乱走的吗?我就是看准了这边的肥羊才过来的。” 正说话间,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一个老汉被他帮里兄弟一刀捅穿,踹进屋里。 发出惨叫的不是老汉,而是趴在门框边的老妻,叫声凄厉至极,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他娘的!” 那个帮众捂着自己耳朵,鲜血直流,“老子耳朵差点被咬烂,我烧了你这破屋!” 帮主呵斥一声,制止了他。 抢抢东西、杀几個人,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种疾风天气要是放火,万一把整个村子都烧了,他们这种小帮派,事后可未必兜得住。 “行了,今天就先撤吧!” 开山帮帮主大手一挥,呼喊几声,带着帮众们离开这个村子。 帮众们各个兴高采烈,比比谁抢得东西多,刚才有多威风。 有人已经问起帮主,下一回要抢哪个村子了。 他们这帮人根本没想过真去堵截相府要抓的人,但是旷古堂那边,给他们规划了这阵子的地盘,必须要在自己的地盘内走动,不能擅离。 开山帮这几天抢到了第三回,也就只剩下两个村子还可以抢了。 “抢了三回,消息也够吓到他们了。” 帮主被提醒到,连忙说道,“咱们别急着回去,留些人看着这些东西,立刻再去剩下两个村子看看。” “不然那些人真被吓狠了,卷着铺盖藏到山里,咱们就不容易得手啦!” 帮众们又是一阵吹捧,高喊帮主英明,准备动身。 开山帮主开怀大笑,带领众人大步走着,忽然眼前一花,看到什么影子站到自己面前,没等他看清,眼前已经天旋地转。 他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打着旋儿飞了起来,看到了高高的山林,但所有事物都在旋转,其中还晃过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奇怪,明明不认识,那小子的脸色怎么那么狠,好像来讨债似的? 开山帮帮主的思维到了这里,就被无法形容的剧痛打断。 “啊!!!” 几个帮众被喷出来的血水洒了满脸,呆滞的看着帮主的脑袋飞起来。 那个脱离了身子的脑袋,还在空中突然张大了嘴,似要发出惨叫,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苏寒山站在那具无头尸体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刀柄粗糙,护手老旧,刀口参差。 那是一个帮众腰上挂的刀,虽有刀鞘,但很久没有磨过,平时他都只是拿来捅人,因为砍人砍不了多深。 然而,在这些帮众们脸上的呆滞变成惊恐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再度让七个人的身体撕裂开来。 他们发出了比丧夫的老妪还要凄惨的嚎叫。 所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逃跑,还有人慌不择路时撞在一起。 苏寒山的身形,化作十几道残影,在竹林间闪烁。 当他穿过人群的时候,那些刚才还在大笑的帮众们,都僵在了原地,然后仆倒下去。 二十几棵竹子,也同时断裂,比那些尸体更慢的歪倒下来。 “果然,像你们这种人,就该永远的安静下来。” 苏寒山抬头,眺望着那座哭泣的村庄,将滴血的刀甩向地面。 血迹洒下,渗入土壤,以血还血。 在苏寒山离开之后,不足一刻钟,竹林深处,传来犬吠之声。 五条猎犬和几十个身手矫健的汉子,飞快的来到了这片血染的竹林。 相府七派,以水师派、幽影派和秘林派,三者门内所传武功最高明。 但另外四个门派,也都有一技之长。 刀斧派专训刀斧手,横练功夫,蛮力惊人;轻甲派用弓弩长矛,演练兵阵,普遍实力不逊于军中先登锐士。 搜山派最善于驯养猎犬,能从厮杀现场,分辨目标踪影,一路追寻,咬死不放。 鸟瞰派则擅长养鹰,便于在七派之间传讯,其中掌门嫡系,还有一手利用大风筝载人滑翔的本事,鸟瞰之名,名副其实。 正是因为有这些手段,这段时间,七派的人手跟旷古堂联合起来,又调动周边依附他们的各个帮派势力,加上官府内部提供的种种便利。 才能成功迫使苏寒山等三人,一直在他们限定的范围内活动,甚至越走越窄,即将彻底陷入他们的包围圈。 但是联手归联手,事后究竟谁的功劳最大,谁得到的好处最多,这些人心里也是有计较的。 搜山派的人就最是神气,不管别派怎么样,他们这一派,一个大功是跑不掉的。 要不是靠着他们搜山派的猎犬,紧追不放,又把握好了这个尺度,哪还有其他各派配合上来的机会?! 可最近两天,他们也逐渐紧张起来了。 眼看着目标越来越靠近飞来峰,要是那三人有所察觉,想要反击突围,那搜山派的人,怕就首当其冲。 因而从昨日开始,他们已将人手重编,原本是五个搜山派弟子,十五个地方帮派门徒,共二十人,五只猎犬,成一股队伍。 如今则是另加五个刀斧派弟子,十五个地方帮众。 共四十人为一股,同进同退。 相府弟子,见识不浅,一看这些帮众的死状,就知道下手的人武功极高,刚才猎犬又有狂吠,显然动手的,正是他们的目标。 “那三人准备突围了?” 刀斧派的弟子们,连忙吹响铁哨,天空中的猎鹰听闻之后,展翅向鸟瞰派的门人飞去,转而通知各方。 哨子的声音又尖又急,连吹了几阵之后,连较远处林中的鸟儿都被惊起。 那几只猎犬在地面嗅着嗅着,靠近了尸体,一口便咬了上去。 这些猎犬自能分辨毒性,不怕别人投放有毒的食物,但平日里,它们也不会吃外面的东西,有搜山派弟子提供新鲜血肉。 最近是因为在荒野间走动得多,这才忍不住咬上几口。 搜山派弟子没有等它们大快朵颐,只等咬了几口,就驱使它们继续追踪,以免延误时机。 翻过这个山坡,追出五里多地,搜山派的弟子就见到了第二批尸体。 这回的尸体之中,除了地方帮众之外,还有五名轻甲派弟子,五名鸟瞰派的弟子。 牵着猎犬的葛衣汉子摸了一把,发现尸体尚有余温,又数了数尸体数目,心头不禁一颤。 “怎么会死光了?” 他环顾左右后,怵然叫道,“我们只要骚扰即可,又不需要死战不退,怎么会死光?”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还没等他们得出什么结论,远处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响。 这四十人心惊之后,虽然还在朝那边赶路,动作却已情不自禁的放缓了些。 等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依然是满地尸体,没有一个幸存者。 但是比起之前的两处,这片野地破坏的痕迹更加明显。 其中有五名黑衣剑手,正是来自旷古堂的第三堂,身上有不止一处伤痕,尸体的方位,形如一朵梅花。 第三堂主梁孤影的手下,都至少懂得五种剑阵,三人、五人、七人、十人、十八人,满足任何一种人数,他们就可以布下阵法,剑招配合,周密无漏,攻守兼备。 苏寒山杀死这些人的时候,没能做到一击毙命,这才让他们有了吹哨的机会。 等到这群搜山派弟子,赶到第四处杀场时,这回身上有不止一处伤痕的尸体更多了。 尤其是这回,约有十几人,是手中兵器断裂、缺损之后,才被杀死。 显然,对方出手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快到让人无法反应,而是有了被人格挡的迹象。 搜山派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但这没有让他们感到振奋,反而更加惊惧。 敌人奔走不停,杀死一百六十个人,其中包括三十名来自相府和旷古堂的精锐。 这样的战绩,却只是稍微显出内力被损耗的迹象,杀人的时候用上了第二刀而已。 要是继续杀下去,在对方内力真正衰落之前,还会有多少人被干掉? 梁孤影和七派的掌门很快收到了消息,下令继续合并人手,每一股增至八十人,向对方出没的区域合围。 同时,梁孤影和七派掌门本身也已经加快了步伐。 但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中,那个人虽然又有两次露过踪影,却没有跟众帮派的人交手,显然是在保存功力,养复元气。 深夜时分,火堆旁边。 梁孤影收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大多都在搜索之中,尚无结果。 有人在入夜之后,又发现了那个拎着一把破刀的年轻人,虽然并未交手,但却感觉那人一直在周边看着他们,于是向梁孤影求援。 梁孤影正要调派人手的时候,旁边又有人传来相似的消息。 他神色微沉,等了两刻钟,听完了所有消息之后,脸色更沉了。 总计有四拨人,都觉得那个刀客入夜后在他们周边徘徊。 但这四拨人,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假消息,这帮人绝对不敢。 但数千人马之中,才损了一百多个人而已,居然就杯弓蛇影到这种程度?! “应该是那些地方帮派的原因。” 右判官也看到了这些消息,“咱们的精锐,士气没那么容易被打掉,但我们是以少量精锐配大量地方帮众,那些帮众的士气,会反过来影响咱们的人。” 说到这里,右判官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张叔微号称普济仁心,李朝阳只是个毛头小子,这个在一天之内,亲手连杀一百多个人的,绝对是那个跟冷幽冥对抗的第三人。” 以一敌众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其实真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只要实力,更要心力。 右判官在江湖上的名声极恶,一生之中,累计杀了也有两三千人,但那是多年的总和。 要他在一个月之内,连杀一百多人,他也会觉得有些腻,要一天之内杀这么多人,就算是他,只怕也有些手软。 别看天下号称杀神的存在,古之白起,今之蒙古名将等,屠戮十万数十万人,但他们只需下令,跟亲自动手的体验,可谓是天壤之别。 很多武林高手会在战场那种氛围中身死,甚至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已经耗尽,而是因为他们短时间内连杀太多同类,心态不稳。 再怎么知道对方死有余辜,人的心,也很难违抗血肉的本能。 “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梁孤影沉声说道,“孟昭宣,塔察儿,还有当年金国的恒山公等人,都有过在一日之内,于战场冲杀,亲手斩杀千人的战绩,以一己之力,暂时毁灭敌人大军的士气,翻转一场战役的胜败。” “相比之下,这小子还差得远呢!” 右判官一愣,心中忽觉有些微妙。 谁会拿一个少年人跟那些人对比? 孟昭宣那种人,在川蜀之地抚育百姓的时候,心慈之处,能让百姓夹道相送,哭求挽留。 但是面对认定的敌人,他心肠也可以比铁还硬,根本、根本不像人,至少不像是个凡人。 梁孤影并未察觉到自己拿来比较的例子,有些不对,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有三个人,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在活跃,那另外两个在干什么?” 梁孤影沉着的道出这个问题,取出地图,仔细观察,冷哼一声。 “他是要故意引走我们的关注,好让另外两人脱困。” 右判官回过神来:“但我们也有所防备。” “不错!” 梁孤影嘴角一勾,道,“大堂主的亲随人马,早就赶往那边布防,大堂主也即将动身。” “水师派的吴洛群鬼,秘林派的黛绿嫣红,幽影派的幽刀影剑,这些连我也不敢轻触的死士,如今也被他们掌门移交,听候我的指令。” 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摩挲过去,“一老二小,榆木脑袋罢了,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谋算,怎么可能逃过我们的法眼?” 右判官本来听到他说出那几路人马的名号,心中也是又惊又喜,觉得十拿九稳。 可是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不知为何,右判官又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翌日,凌晨时分。 梁孤影他们歇脚的地方,火堆还没熄灭,就开始接到急报。 他们又有一股人马受到了袭击,八十人,留下了五十多具尸体,剩下的人不知所踪。 应是四散逃离,不敢再冒头,也不会再跟旷古堂和相府的人会合了。 梁孤影铁青着脸,率人往那边赶去,刚到现场,就有人传来第二个消息。 那个人袭击了这里的八十人之后,顺着天上猎鹰的方向,追踪袭击了鸟瞰派的人,杀了不到四十人,剩下的人就已经逃散一空。 他竟然真的还下得了手,不但每一个都是亲手斩杀,还能观察猎鹰,主动追踪?! 右判官心中的不妙预感成了实质,几欲脱口而出。 梁孤影扫了他一眼,脸色难看至极,显然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但掩耳盗铃是没有用的。 当今天的第三批人遭到袭击后,梁孤影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足足六十多个惶恐难安的手下。 没错,这次苏寒山只杀了四个人。 五个黑衣剑手,死了四个,重伤了一个,其余人他没有动。 但等这些人出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只剩下六十多人,有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逃跑。 “三堂主!” 重伤的黑衣剑手是用来传话的,右臂虽断,胸腹虽伤,却还能说话。 “他说,他知道真正的精锐不可能轻易被他击溃,必然去执行更重要的事情。” “但,请三堂主考虑清楚,究竟是去抓一个未必能抓到的老大夫更重要,还是,挽回旷古堂的名望更重要?” 梁孤影和右判官等人,都冷脸不语。 看看周围那些人躲闪的眼神,如果任由苏寒山这么杀下去,旷古堂在临安附近的地盘,还有任何名望可言吗? 那些墙头草,还敢投靠旷古堂和相府吗?那些已经结为盟友的,还敢那么忠心卖命吗? “他还说……” 黑衣剑手回忆着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当时将一把破刀插在地上,背对着六十多个敌人,在他面前蹲下来,少年的面孔,眼神清澈。 那样的眼神,乍一看,跟江湖上那些尚未经历风霜的少侠很像。 心怀底线,触线拔刀,少年意气,不平则鸣。 可是那些人的意气,即使不被残酷的江湖斩断,也会因自己难以坚定下去,而渐生无奈、退缩。 那些人的眼神,更绝不可能让一个受过旷古堂赵离宗亲手训练的黑衣剑手,感到颤抖。 “我叫苏寒山。” 那人认真的说,“告诉你们领头的,天亮之后,我会走直线,去飞来峰。” “我最先想的就是宰了他们,他们要是也想杀我,那就来吧!” 第九十八章 重重阻碍,层层杀穿 苏寒山径直走向飞来峰。 他看过地图,又从张叔微、李朝阳身上学到了在这江南山林中辨别方向的本领,于是逢山翻山,遇河渡河,距离飞来峰越来越近。 鸟语花香,跟他作伴,草木清气,萦绕襟怀。 还有烟火和哨子的声音。 在他背后的群山之中,有人在响箭上绑着烟火,直射向天。 响箭将要坠落之时,烟火又已经引爆,继续射向高处。 即使在清晨已经大亮的天光之中,这样的烟火,也可以让十里之间的帮派门徒们,收到某种讯息,得到一种指令。 然后就是铁哨被吹响,像接力一样,一声连着一声,一片连着一片。 每声铁哨响起的时候,就可以传讯数里,等听闻之人发出了回应,也就在同时向下一批人传讯。 尖锐的哨声,用远比苏寒山脚步更快的速度,从他的后方向两翼蔓延,然后向前,铺展开来。 哨音节奏不同,长短不一,高低起伏,所传递出的讯息也大相径庭。 对于绝大多数的帮派门人来说,这哨音是允许他们撤走,提醒他们避开这片区域,让他们如蒙大赦。 而在苏寒山耳中,从山水丛林间遥遥传出来的这些声调,像是金戈铁马的前奏,血染之前的沙场。 随着那些声音延绵传开,久久不息,空气里好像有了愈发紧绷的气氛。 可这,只让他的心神变得更加平静,杀气也变得波澜不惊。 人的身体会累,心也会累,杀气不能一直处在爆发的状态,一定要有一个积蓄的过程。 苏寒山这两天里厮杀的动力,是来自于长路迢迢,辗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心里的一种感触和思悟。 会被强盗侵袭的地方,何止是他今生认同的家乡。 这些日子里面所见哭泣的村庄,又何止是河边的一座、林外的一家。 不管什么大楚宋明南北,不论什么家乡内外异地,有刀在手,见了这样的事,都不妨举起刀来管一管! 只是,他举刀是要惩恶扬善,终究不是为杀而杀,所以也要讲方法。 三四千人,凭苏寒山现在的本事,不可能杀完。 昨天四十人为一股,他出手还能没有遗漏,今日八十人为一股,他就算全力出手,仍被二十余人逃走。 针对这些地方帮派的震慑效果,已经达到某个界限,过犹不及。 接下来更重要的,还是要干掉他们的靠山。 粉碎掉能让这些人变本加厉、为非作歹的底气。 因此在赶路的时候,苏寒山发动了自己这些年稳定情绪的所有经验,节省自己的杀气,保养自己的杀心,珍藏自己的杀意,务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也许就是因为杀气全部收敛于内。 即使他手上提着一把血锈斑斑的长刀,脚下每一步都掠出数丈开外,看起来也不像是去杀人,而像是去踏春郊游。 江南一向风光好,何况是春夏之交。 荒野山林之间的景色,远非是青竹绿树,流水怪岩所能概括的。 比如这附近的山坡,就多生栾树。 这种树能生长到六七丈高,树干粗壮高大,春天的时候叶片嫩红,夏天的时候满树黄花。 还有很多树,在这个时节显出了紫色、棕色的叶子,或开着硕大的白花。 风一吹来,满山遍野的树枝摇动,黛绿嫣红,缤纷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苏寒山神情平静的掠上了这诗情画意的山坡,走进了那千姿百态的树林。 就像一个淡泊的影子,投入了一副能够在顷刻间把他溶解掉的浓烈画作之内。 而他手上那把卷刃参差的破刀,忽然一抬,就像落叶被风卷动一样自然,刺中了右边的一棵树。 那棵树上,有一大块树皮颤动了一下,鲜血顺着刀身的血槽流出来。 那原来不是树,竟然是个看起来跟树木完全一样的人。 没有衣服,没有毛发,皮肤的颜色、褶皱,跟粗糙的树皮都极尽相似。 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抱着那棵被修整过的树木,形态天衣无缝,手上还有一把如同枯枝的兵器。 苏寒山从树边走过的时候,那个人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树干,将枯枝刺向苏寒山后脑。 但苏寒山的破刀,先刺穿了这个杀手。 嘭嘭嘭嘭嘭嘭!!! 就在破刀刺入“树皮”的那一瞬间,林间的地面至少有十一处,突然炸起大蓬的烟雾。 杀手们从地下飞出,伴随烟雾而动,手上的刀形如新月,向苏寒山围杀过来。 苏寒山的脸色几乎没动,只有眉毛略微一扬。 就在扬眉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运刀杀出,快得好似一分为六,盘旋周边,劈出了十二刀。 一刀杀一人。 除了斩杀十一个从地下窜出的杀手之外,还把一块大青石斜斜斩断。 青石上出现裂口的时候,血水也随之喷溅出来。 但在这时,一点寒意陡然映到了苏寒山的眉心。 苏寒山瞳孔微缩,偏头一闪,手上刀刃上扬。 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断臂的截面,还有一声痛哼。 除了有人伪装成树,伪装成石头,竟然还有人伪装成空气。 不,确切的说,他只是伪装成苏寒山在这个位置所能看到的景色的一部分,而且利用龟息之术,心跳呼吸都极其缓慢,模糊的手指夹着一根无色的针向前刺去。 苏寒山一刀将之断臂后,第二刀却没能斩到那人身上。 因为他脚下长三丈、宽一丈的一块“地面”,突然被抽走。 而在那个杀手脚下,也有一块同样伪装成枯叶的地毯,向相反的方向被抽移。 苏寒山轻啸一声,身体旋转,脚下的那层假地面四分五裂,刀气如环,骤然向外扩散。 断臂的杀手被刀气追上,拦腰斩断,附近的几棵树也被刀气扫过,断面平整。 但也在同时,周边至少有七个方位的树叶、花丛、山岩,出现色调移动的迹象,用兵器挡住了刀气。 苏寒山的身影追上了他自己的刀气,手臂撕裂空气的时候,如同发出了一声豹鸣,脚下转折,从第一处杀到第七处。 血迹斑斑的长刀在他内力灌注之下发光,刀随身走,犹如一条长长的光带,浮在半空,蜿蜒而去,从头至尾,连绵未断。 七个地方的杀手被斩于这一刀之间。 但在此同时,树木、花草、落叶、远景、近景、地下、空中,四面八方。 全部都有色块,脱离了他们原本该在的位置,飞身杀向苏寒山。 苏寒山所看到的,已经完全不是那诗情画意的山坡树林,而是五光十色,光怪陆离,难以言喻的种种色彩,在他身体周围奔走。 那些移动的色块,还带着各式各样经过伪装的兵器,向他发出一道道冷刀毒箭。 黛绿嫣红,目眩神迷! 这群杀手的名字,就叫“黛绿嫣红”。 相府七派中的秘林派,本来就是江湖中一群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他们的掌门自称冬月大师,是一个扶桑人,精通扶桑忍术,潜行刺杀,变装易容,无往而不利。 史弥远为了延寿,从二十年前就竭力收买、邀请各方高人,研究宗师之道,长寿秘诀究竟有没有研究出来,没人知道,但确实开创出来不少奇功秘技。 秘林派的人手投靠相府之后,在他们原本的武功基础上,又修成了一门,能够随环境改变自身肤色及皮肤状态的奇功。 这让他们的伪装刺杀手段,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梁孤影虽然还没有来得及追过来,但已经当机立断,传讯出去,调动了相府“上三派”的精锐,尽快来阻截伏杀。 如果真让苏寒山杀穿飞来峰,活着踏入临安府。 旷古堂,恐怕会成为最近十年来,江湖道上最大的一个笑柄! 可是,面对周围这样迷离怪诞的色彩变化,苏寒山竟然也没有闭上自己的眼睛,反而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而清晰,对待周围这些动态的变化,做到纤毫毕露。 他的眼力、耳力、触感,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中,达成了更紧密的配合。 但,他把自己的感官发挥到这样淋漓尽致的程度,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攻击。 苏寒山在包围之中,发动了全无保留的攻击! 刀光在他周身上下,前后左右的每一个部位,闪烁不定。 刀身的每一寸锋芒,都被他狂放的攻势利用到,每一刀劈出,都必然砍中一样东西。 或者是砍中暗器,或者是砍中兵器,或者,砍断人体! 他走上这片山坡的时候,是这片山林中,最淡薄的一个影子。 而现在,他的存在感超过了这整片山坡。 如果有人这时向山坡上看来,第一眼,可能看不到山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先看得到这个千百次挥刀的身影。 就在周围那些移动的色块,全被他的刀劈开的时候。 苏寒山的刀影,骤然被一抹银光截断。 那把在他手上所向披靡,斩金断铁的破刀,现在好像又真的变回了一把破刀。 乃至比破刀还不如,只是一块朽木,一根嫩草,被那抹流畅无比的银光轻易横切过去。 银光断刀再断头,以刀刃扫向了苏寒山的脖子。 当!!! 苏寒山的左手竖在半空,挡住了那银色的刀刃。 翠绿色鳞纹的手掌,与银白色千锻花纹的刀锋碰撞,磨出一串亮眼的火光。 亮在苏寒山的眼睛里,也亮在持刀者的眼睛里。 这个最后出刀的杀手,身上是有衣服的,灰扑扑的布袍,没有头发和胡须,眉毛很淡,皱纹不少,应该远比其他杀手更显眼。 可是在他出手之前,苏寒山竟然没有感觉到他的靠近。 他就是秘林派的掌门,冬月大师。 他在自己的手下被斩杀的时候趁机靠近过来,在苏寒山功力被消耗的时候,挥出了志在必得的一刀。 可是,当这样的一刀仍被挡住的时候,即便是他这样的大杀手,眼眶周边的细小青筋,也不禁跳突了一下。 刀和手掌碰撞的火星,在刹那闪灭,冬月大师身影也急闪就走,身法快得就像是那些一闪而逝的火星子。 苏寒山发出一声长啸,追了上去。 他刀狂人不狂,刚才挥刀的时候,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还没有到正主面前,他只舍得用一丝杀气点缀刀尖,杀尽这些杀手。 可想而知,现在他的情绪,也并未到该以长啸释放的时机,发出这个啸声的目的,只是为了换气。 纯阳三法,是道门天都真传,记载了几种不同口型的啸声,可以加速理顺自己体内的气息。 而且苏寒山刚才交手中,用的都是六韬心法,回气极快。 当他这一声长啸刚发出来的时候,奔走飞驰出去的速度,还比冬月大师略慢一点。 等长啸至顶,其声回荡之际,他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大半功力转化成纯阳功力,振风而行,缩短与冬月大师之间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翻过了两片山坡,冲向一座山坳的时候,冬月大师突然向前一扑。 他这一扑如同鲤鱼入水,竟然钻入地下,只见地面拱起一个土堆,急速向前移动。 这片山坳无人居住,树木显得比山坡、山顶稀疏,但树的长势,都比山腰上的更好,木质坚实,高大挺秀。 天下间的地行术,不止扶桑有,中原更早就有了,安南国、漠北、西域也都有。 虽然发源不同,演变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 使用地形术的时候,实力浅薄者要靠事先挖的地道辅助,实力强悍的人,虽然可以凭独门修为直接穿行,但也要考虑土质。 这山坳里虽然不像山上一样,岩石密布,难以钻行,但有这么多大树在,树根也必茂盛茁壮,使用地行术的时候,要破开太多阻碍,速度算不上太快。 冬月大师一用地行术,反而被苏寒山立刻追到两丈之内。 但苏寒山一到这林子里,就听出这片山坳的树林中,至少有数十人潜藏,心生警兆,陡然向后一退。 绷!!! 空气里好像有很细微的,近似松开弓弦的声音。 苏寒山眼中精光一闪,看出有三根黑色细线,从前方弹了过来。 这三根细线,两端都绑在两侧的树木上,中段则被人勾走,藏在前方的树林间。 刚才就是被勾住的那一点突然松开,丝线回弹了过来。 苏寒山脚尖挑起一块石头砸去,其中一根细线掠过,竟把那块石头切成两半。 冬月大师在树林深处现身,回头看来,树上则飘下一个身材妖娆的黑裙妇人。 “冬月,那人……” 黑裙夫人刚一落下,看出冬月大师失败,手下全殁,而苏寒山竟毫发无损,心中直白的杀念不禁一滞,念头急转,露出娇笑,道,“小兄弟,像你这样清秀的人儿,又练成这样的本领,姐姐还真不想让你见血。”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不去飞来峰,也不要再干涉张叔微的事情,随伱走哪条路再去临安,我们不跟你动手,如何?” 苏寒山举目四顾,观察着这片树林,不答反问:“这就是所谓的幽刀影剑?” 黑裙妇人笑道:“见识不错,但你如今所见的,只是幽刀。” 她拍了拍手,树林之间陆续现出四十九条人影,都是黑衣劲装的模样,双手格外显眼,手掌大如蒲扇,与手臂显得并不协调,且十指绷直,好似僵硬的钢板。 黑裙妇人说道:“这才是幽刀影剑的全貌!” 幽影派的“幽刀影剑”,既不是刀,也不是剑。 他们的“幽刀”,指的是一种玄铁金丝,极富弹性,又坚韧无比,设法绷紧之后,足以切断人骨,勒断小臂粗的熟铜,兼且细如蛛丝,人眼难辨,实在是一等一的暗杀秘器。 “影剑”,指的则是他们的指甲。 这些人的指甲发黑,又硬又厚,平时看起来,只露出指尖一寸,十指粗笨,关节僵硬,不能弯曲。 但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把指甲弹出半尺来长,十指变得灵活无比。 近身搏杀的时候,可以熟练的利用指甲,勾动玄铁金丝,回弹缠绕,防不胜防! 且无论尖甲还是丝线之上,都有剧毒,对常人来说,只要破皮,就足以当场毙命。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被他们事先设下埋伏的地方。 这树林之中,不知道已经布下多少条玄铁金丝,对于外来者而言,光是陷阱本身,就已经近乎绝境。 一旦真正动起手来,这些“影剑”高手,还可以熟练无比的配合地形,拨弄玄铁金丝,使陷阱之外更生陷阱,危机之下再现危机,变中生变,变化无穷。 苏寒山还在观察,口中道:“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你真愿意让我离开?” “世上哪天不死人呢?死几个小帮派又算得了什么。” 黑裙妇人笑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扶摇山的人,若你是对张叔微有所求,这才一路护送,那等我们抓到他,你也可以加入到相府这边来,让他帮你办事。” “我相信,那样的话,无论是相爷,还是赵总堂主、郑大堂主,都愿意对你另眼相待,对之前的一些小矛盾,一笔勾销。” 苏寒山轻声说道:“既然人命不重要,不如你们把路让出来,让我把所有主持这次行动的人也干掉,然后就考虑投靠相府的事?” 黑裙妇人脸色微变,幽幽的望着苏寒山,好似哀愁起来:“你非要如此吗?” 这次行动,放近一点说,就是他们七派掌门和旷古堂的大堂主、三堂主在主持。 往远一点说,史弥远本人和旷古堂的总堂主才是主谋。 杀光主持者,不啻于是说要跟他们斗到底。 “你速度虽快,功力虽高,但并不擅长轻灵巧变的挪移身法。” 冬月大师进入林中后,就沉默的回忆、思忖着,此时笃定的开口说道,“幽刀影剑,恰是你的克星!即使你绕开这片树林,只要你还跟我们作对,我们便带人追堵,再等三堂主包抄过来,你的生死就很难说了。” “谁说我要绕开了?” 苏寒山笑问一声,声音陡然抬高,身形随之冲天而起,掠向前方。 “我说过,今天我要走直线去飞来峰,而这直道之上要碾碎的,正是你们这些人!”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重重阻碍,层层杀穿 苏寒山径直走向飞来峰。 他看过地图,又从张叔微、李朝阳身上学到了在这江南山林中辨别方向的本领,于是逢山翻山,遇河渡河,距离飞来峰越来越近。 鸟语花香,跟他作伴,草木清气,萦绕襟怀。 还有烟火和哨子的声音。 在他背后的群山之中,有人在响箭上绑着烟火,直射向天。 响箭将要坠落之时,烟火又已经引爆,继续射向高处。 即使在清晨已经大亮的天光之中,这样的烟火,也可以让十里之间的帮派门徒们,收到某种讯息,得到一种指令。 然后就是铁哨被吹响,像接力一样,一声连着一声,一片连着一片。 每声铁哨响起的时候,就可以传讯数里,等听闻之人发出了回应,也就在同时向下一批人传讯。 尖锐的哨声,用远比苏寒山脚步更快的速度,从他的后方向两翼蔓延,然后向前,铺展开来。 哨音节奏不同,长短不一,高低起伏,所传递出的讯息也大相径庭。 对于绝大多数的帮派门人来说,这哨音是允许他们撤走,提醒他们避开这片区域,让他们如蒙大赦。 而在苏寒山耳中,从山水丛林间遥遥传出来的这些声调,像是金戈铁马的前奏,血染之前的沙场。 随着那些声音延绵传开,久久不息,空气里好像有了愈发紧绷的气氛。 可这,只让他的心神变得更加平静,杀气也变得波澜不惊。 人的身体会累,心也会累,杀气不能一直处在爆发的状态,一定要有一个积蓄的过程。 苏寒山这两天里厮杀的动力,是来自于长路迢迢,辗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心里的一种感触和思悟。 会被强盗侵袭的地方,何止是他今生认同的家乡。 这些日子里面所见哭泣的村庄,又何止是河边的一座、林外的一家。 不管什么大楚宋明南北,不论什么家乡内外异地,有刀在手,见了这样的事,都不妨举起刀来管一管! 只是,他举刀是要惩恶扬善,终究不是为杀而杀,所以也要讲方法。 三四千人,凭苏寒山现在的本事,不可能杀完。 昨天四十人为一股,他出手还能没有遗漏,今日八十人为一股,他就算全力出手,仍被二十余人逃走。 针对这些地方帮派的震慑效果,已经达到某个界限,过犹不及。 接下来更重要的,还是要干掉他们的靠山。 粉碎掉能让这些人变本加厉、为非作歹的底气。 因此在赶路的时候,苏寒山发动了自己这些年稳定情绪的所有经验,节省自己的杀气,保养自己的杀心,珍藏自己的杀意,务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也许就是因为杀气全部收敛于内。 即使他手上提着一把血锈斑斑的长刀,脚下每一步都掠出数丈开外,看起来也不像是去杀人,而像是去踏春郊游。 江南一向风光好,何况是春夏之交。 荒野山林之间的景色,远非是青竹绿树,流水怪岩所能概括的。 比如这附近的山坡,就多生栾树。 这种树能生长到六七丈高,树干粗壮高大,春天的时候叶片嫩红,夏天的时候满树黄花。 还有很多树,在这个时节显出了紫色、棕色的叶子,或开着硕大的白花。 风一吹来,满山遍野的树枝摇动,黛绿嫣红,缤纷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苏寒山神情平静的掠上了这诗情画意的山坡,走进了那千姿百态的树林。 就像一个淡泊的影子,投入了一副能够在顷刻间把他溶解掉的浓烈画作之内。 而他手上那把卷刃参差的破刀,忽然一抬,就像落叶被风卷动一样自然,刺中了右边的一棵树。 那棵树上,有一大块树皮颤动了一下,鲜血顺着刀身的血槽流出来。 那原来不是树,竟然是个看起来跟树木完全一样的人。 没有衣服,没有毛发,皮肤的颜色、褶皱,跟粗糙的树皮都极尽相似。 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抱着那棵被修整过的树木,形态天衣无缝,手上还有一把如同枯枝的兵器。 苏寒山从树边走过的时候,那个人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树干,将枯枝刺向苏寒山后脑。 但苏寒山的破刀,先刺穿了这个杀手。 嘭嘭嘭嘭嘭嘭!!! 就在破刀刺入“树皮”的那一瞬间,林间的地面至少有十一处,突然炸起大蓬的烟雾。 杀手们从地下飞出,伴随烟雾而动,手上的刀形如新月,向苏寒山围杀过来。 苏寒山的脸色几乎没动,只有眉毛略微一扬。 就在扬眉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运刀杀出,快得好似一分为六,盘旋周边,劈出了十二刀。 一刀杀一人。 除了斩杀十一个从地下窜出的杀手之外,还把一块大青石斜斜斩断。 青石上出现裂口的时候,血水也随之喷溅出来。 但在这时,一点寒意陡然映到了苏寒山的眉心。 苏寒山瞳孔微缩,偏头一闪,手上刀刃上扬。 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断臂的截面,还有一声痛哼。 除了有人伪装成树,伪装成石头,竟然还有人伪装成空气。 不,确切的说,他只是伪装成苏寒山在这个位置所能看到的景色的一部分,而且利用龟息之术,心跳呼吸都极其缓慢,模糊的手指夹着一根无色的针向前刺去。 苏寒山一刀将之断臂后,第二刀却没能斩到那人身上。 因为他脚下长三丈、宽一丈的一块“地面”,突然被抽走。 而在那个杀手脚下,也有一块同样伪装成枯叶的地毯,向相反的方向被抽移。 苏寒山轻啸一声,身体旋转,脚下的那层假地面四分五裂,刀气如环,骤然向外扩散。 断臂的杀手被刀气追上,拦腰斩断,附近的几棵树也被刀气扫过,断面平整。 但也在同时,周边至少有七个方位的树叶、花丛、山岩,出现色调移动的迹象,用兵器挡住了刀气。 苏寒山的身影追上了他自己的刀气,手臂撕裂空气的时候,如同发出了一声豹鸣,脚下转折,从第一处杀到第七处。 血迹斑斑的长刀在他内力灌注之下发光,刀随身走,犹如一条长长的光带,浮在半空,蜿蜒而去,从头至尾,连绵未断。 七个地方的杀手被斩于这一刀之间。 但在此同时,树木、花草、落叶、远景、近景、地下、空中,四面八方。 全部都有色块,脱离了他们原本该在的位置,飞身杀向苏寒山。 苏寒山所看到的,已经完全不是那诗情画意的山坡树林,而是五光十色,光怪陆离,难以言喻的种种色彩,在他身体周围奔走。 那些移动的色块,还带着各式各样经过伪装的兵器,向他发出一道道冷刀毒箭。 黛绿嫣红,目眩神迷! 这群杀手的名字,就叫“黛绿嫣红”。 相府七派中的秘林派,本来就是江湖中一群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他们的掌门自称冬月大师,是一个扶桑人,精通扶桑忍术,潜行刺杀,变装易容,无往而不利。 史弥远为了延寿,从二十年前就竭力收买、邀请各方高人,研究宗师之道,长寿秘诀究竟有没有研究出来,没人知道,但确实开创出来不少奇功秘技。 秘林派的人手投靠相府之后,在他们原本的武功基础上,又修成了一门,能够随环境改变自身肤色及皮肤状态的奇功。 这让他们的伪装刺杀手段,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梁孤影虽然还没有来得及追过来,但已经当机立断,传讯出去,调动了相府“上三派”的精锐,尽快来阻截伏杀。 如果真让苏寒山杀穿飞来峰,活着踏入临安府。 旷古堂,恐怕会成为最近十年来,江湖道上最大的一个笑柄! 可是,面对周围这样迷离怪诞的色彩变化,苏寒山竟然也没有闭上自己的眼睛,反而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而清晰,对待周围这些动态的变化,做到纤毫毕露。 他的眼力、耳力、触感,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中,达成了更紧密的配合。 但,他把自己的感官发挥到这样淋漓尽致的程度,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攻击。 苏寒山在包围之中,发动了全无保留的攻击! 刀光在他周身上下,前后左右的每一个部位,闪烁不定。 刀身的每一寸锋芒,都被他狂放的攻势利用到,每一刀劈出,都必然砍中一样东西。 或者是砍中暗器,或者是砍中兵器,或者,砍断人体! 他走上这片山坡的时候,是这片山林中,最淡薄的一个影子。 而现在,他的存在感超过了这整片山坡。 如果有人这时向山坡上看来,第一眼,可能看不到山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先看得到这个千百次挥刀的身影。 就在周围那些移动的色块,全被他的刀劈开的时候。 苏寒山的刀影,骤然被一抹银光截断。 那把在他手上所向披靡,斩金断铁的破刀,现在好像又真的变回了一把破刀。 乃至比破刀还不如,只是一块朽木,一根嫩草,被那抹流畅无比的银光轻易横切过去。 银光断刀再断头,以刀刃扫向了苏寒山的脖子。 当!!! 苏寒山的左手竖在半空,挡住了那银色的刀刃。 翠绿色鳞纹的手掌,与银白色千锻花纹的刀锋碰撞,磨出一串亮眼的火光。 亮在苏寒山的眼睛里,也亮在持刀者的眼睛里。 这个最后出刀的杀手,身上是有衣服的,灰扑扑的布袍,没有头发和胡须,眉毛很淡,皱纹不少,应该远比其他杀手更显眼。 可是在他出手之前,苏寒山竟然没有感觉到他的靠近。 他就是秘林派的掌门,冬月大师。 他在自己的手下被斩杀的时候趁机靠近过来,在苏寒山功力被消耗的时候,挥出了志在必得的一刀。 可是,当这样的一刀仍被挡住的时候,即便是他这样的大杀手,眼眶周边的细小青筋,也不禁跳突了一下。 刀和手掌碰撞的火星,在刹那闪灭,冬月大师身影也急闪就走,身法快得就像是那些一闪而逝的火星子。 苏寒山发出一声长啸,追了上去。 他刀狂人不狂,刚才挥刀的时候,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还没有到正主面前,他只舍得用一丝杀气点缀刀尖,杀尽这些杀手。 可想而知,现在他的情绪,也并未到该以长啸释放的时机,发出这个啸声的目的,只是为了换气。 纯阳三法,是道门天都真传,记载了几种不同口型的啸声,可以加速理顺自己体内的气息。 而且苏寒山刚才交手中,用的都是六韬心法,回气极快。 当他这一声长啸刚发出来的时候,奔走飞驰出去的速度,还比冬月大师略慢一点。 等长啸至顶,其声回荡之际,他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大半功力转化成纯阳功力,振风而行,缩短与冬月大师之间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翻过了两片山坡,冲向一座山坳的时候,冬月大师突然向前一扑。 他这一扑如同鲤鱼入水,竟然钻入地下,只见地面拱起一个土堆,急速向前移动。 这片山坳无人居住,树木显得比山坡、山顶稀疏,但树的长势,都比山腰上的更好,木质坚实,高大挺秀。 天下间的地行术,不止扶桑有,中原更早就有了,安南国、漠北、西域也都有。 虽然发源不同,演变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 使用地形术的时候,实力浅薄者要靠事先挖的地道辅助,实力强悍的人,虽然可以凭独门修为直接穿行,但也要考虑土质。 这山坳里虽然不像山上一样,岩石密布,难以钻行,但有这么多大树在,树根也必茂盛茁壮,使用地行术的时候,要破开太多阻碍,速度算不上太快。 冬月大师一用地行术,反而被苏寒山立刻追到两丈之内。 但苏寒山一到这林子里,就听出这片山坳的树林中,至少有数十人潜藏,心生警兆,陡然向后一退。 绷!!! 空气里好像有很细微的,近似松开弓弦的声音。 苏寒山眼中精光一闪,看出有三根黑色细线,从前方弹了过来。 这三根细线,两端都绑在两侧的树木上,中段则被人勾走,藏在前方的树林间。 刚才就是被勾住的那一点突然松开,丝线回弹了过来。 苏寒山脚尖挑起一块石头砸去,其中一根细线掠过,竟把那块石头切成两半。 冬月大师在树林深处现身,回头看来,树上则飘下一个身材妖娆的黑裙妇人。 “冬月,那人……” 黑裙夫人刚一落下,看出冬月大师失败,手下全殁,而苏寒山竟毫发无损,心中直白的杀念不禁一滞,念头急转,露出娇笑,道,“小兄弟,像你这样清秀的人儿,又练成这样的本领,姐姐还真不想让你见血。”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不去飞来峰,也不要再干涉张叔微的事情,随伱走哪条路再去临安,我们不跟你动手,如何?” 苏寒山举目四顾,观察着这片树林,不答反问:“这就是所谓的幽刀影剑?” 黑裙妇人笑道:“见识不错,但你如今所见的,只是幽刀。” 她拍了拍手,树林之间陆续现出四十九条人影,都是黑衣劲装的模样,双手格外显眼,手掌大如蒲扇,与手臂显得并不协调,且十指绷直,好似僵硬的钢板。 黑裙妇人说道:“这才是幽刀影剑的全貌!” 幽影派的“幽刀影剑”,既不是刀,也不是剑。 他们的“幽刀”,指的是一种玄铁金丝,极富弹性,又坚韧无比,设法绷紧之后,足以切断人骨,勒断小臂粗的熟铜,兼且细如蛛丝,人眼难辨,实在是一等一的暗杀秘器。 “影剑”,指的则是他们的指甲。 这些人的指甲发黑,又硬又厚,平时看起来,只露出指尖一寸,十指粗笨,关节僵硬,不能弯曲。 但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把指甲弹出半尺来长,十指变得灵活无比。 近身搏杀的时候,可以熟练的利用指甲,勾动玄铁金丝,回弹缠绕,防不胜防! 且无论尖甲还是丝线之上,都有剧毒,对常人来说,只要破皮,就足以当场毙命。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被他们事先设下埋伏的地方。 这树林之中,不知道已经布下多少条玄铁金丝,对于外来者而言,光是陷阱本身,就已经近乎绝境。 一旦真正动起手来,这些“影剑”高手,还可以熟练无比的配合地形,拨弄玄铁金丝,使陷阱之外更生陷阱,危机之下再现危机,变中生变,变化无穷。 苏寒山还在观察,口中道:“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你真愿意让我离开?” “世上哪天不死人呢?死几个小帮派又算得了什么。” 黑裙妇人笑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扶摇山的人,若你是对张叔微有所求,这才一路护送,那等我们抓到他,你也可以加入到相府这边来,让他帮你办事。” “我相信,那样的话,无论是相爷,还是赵总堂主、郑大堂主,都愿意对你另眼相待,对之前的一些小矛盾,一笔勾销。” 苏寒山轻声说道:“既然人命不重要,不如你们把路让出来,让我把所有主持这次行动的人也干掉,然后就考虑投靠相府的事?” 黑裙妇人脸色微变,幽幽的望着苏寒山,好似哀愁起来:“你非要如此吗?” 这次行动,放近一点说,就是他们七派掌门和旷古堂的大堂主、三堂主在主持。 往远一点说,史弥远本人和旷古堂的总堂主才是主谋。 杀光主持者,不啻于是说要跟他们斗到底。 “你速度虽快,功力虽高,但并不擅长轻灵巧变的挪移身法。” 冬月大师进入林中后,就沉默的回忆、思忖着,此时笃定的开口说道,“幽刀影剑,恰是你的克星!即使你绕开这片树林,只要你还跟我们作对,我们便带人追堵,再等三堂主包抄过来,你的生死就很难说了。” “谁说我要绕开了?” 苏寒山笑问一声,声音陡然抬高,身形随之冲天而起,掠向前方。 “我说过,今天我要走直线去飞来峰,而这直道之上要碾碎的,正是你们这些人!”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玄铁金丝,孰为克星 “动手!” 苏寒山的身影刚动,黑裙妇人就发出一声厉喝。 此人名叫钱秀娘,乃是幽影派的掌门,相貌好像不满三十,实则却已经超过五十岁,手段狠辣,阅历极丰。 刚才她看似示弱,却仅是一种缓兵之计,真要动手的时候,就绝不会错过半点时机。 绷绷绷绷!!! 空中发出一声声弓弦弹动的声响。 十七八根玄铁金丝,前后有序,立体交错,从各个方位弹向苏寒山。 可是苏寒山的身影没有半点转向,一掠而过,竟然没被那些玄铁金丝碰到分毫。 他这一纵身,看似简单,其实已经预判了自己身前五丈范围内,那些金丝弹出来之后,可能抵达的所有位置。 五丈之外,就正是一个影剑高手所占的方位。 那人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个第一次看见玄铁金丝的敌人,能够在处处陷阱之间,横穿无阻,来得这么快。 他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苏寒山一把抓住胸前衣襟,将他整个人投掷出去。 “啊!!” 那人被扔出十几丈外,惨叫之声尚未止歇,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地碎块。 苏寒山之前只能在树林外观察,还有不少死角,他抛出这个人的时候,正是试探其中一个死角区域。 在这个人的身体先后跟这片范围内,所有玄铁金丝触碰到的时候,那些颤动的黑线,也已经被苏寒山的眼力捕捉。 他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已经改换方位,来到第二个影剑高手身边,毫不顾及对方手上的剧毒,直接跟对方拼了一掌。 那人挡下这一掌之后,感觉好像有一股庞大热气,从手掌窜入胸腔之内,又从胸膛向全身蔓延。 从内而外膨胀撑张的感觉,让这个影剑高手,身不由己的挺直了腰背,四肢大张。 苏寒山的第二掌就打在了他胸口,将他整个人,以大字形打飞出去。 当这个人的身体也被切开时,又是一处死角被探明。 这个时候,钱秀娘和那四十多个影剑高手,也已经移动起来,正游走在各处,触发更多陷阱。 冬月大师对幽影派的手段不够熟悉,不敢妄动,只听到空中一声一声弓弦般的声响,时而沉闷,时而短促。 而那四十多道身影,起伏错落,窜高走低,忽聚忽散。 只看了几个呼吸,冬月大师已经瞧出不对。 本来,幽刀影剑埋伏敌人的时候,应该是他们主动攻击敌人,使敌人无暇应对玄铁金丝的袭击。 或是趁敌人躲避玄铁金丝之际,他们好痛下杀手。 可是现在,每当他们中有几个人聚向某处的时候,苏寒山已经提前转移,根本不在那个位置。 当另一处传来惨叫,附近的人赶过去的时候,苏寒山又退走到别的方位。 敌我双方都是深色的衣服,但苏寒山就格外的显眼,因为他就像是一股飙风,来去无影,自由自在。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些幽刀影剑的成员,显得笨拙缓慢,为了顾及陷阱的存在而束手束脚。 他们以前依靠自己对陷阱的熟悉,规划自己的路线,行动起来,看似比闯入陷阱的高手还要灵活得多。 但实际上,他们的功力,终究不如真正有资格探索宗师之道的高人。 当他们遇到一个同样可以准确选中路线的人,功力上的差距,就暴露无疑。 “他们是我的克星?” 苏寒山的动作太快,说一句话的时间里面,就已经改换了多个方位,以至于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在这些字音传出去的时候,还伴随着短促的惨叫和肉体被击中、重物坠地的种种声响。 “我,才是他们的克星!” 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冬月大师豁然转身,横刀一挡。 只见一只墨绿色的手掌,直接砸在他的刀刃之上,火星再度迸溅出来。 冬月大师又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了苏寒山,眼角余光更是发现,周围树林间,只剩下十几个人影还站着。 但那些人影虽然站着,却不动作,并且还保持着古怪的姿势。 在被苏寒山到处袭杀同伴的慌乱干扰下,这些人,居然陷入了自以为非常熟悉的玄铁金丝之中,被反过来限制了行动。 空中忽而发出裂帛之声。 幽影派中,唯一一个还能行动的钱秀娘,掷出了自己的飞梭,射向苏寒山后背。 冬月大师吐气开声,奋力推刀,欲形成夹击之势。 苏寒山倏然向后一仰,手掌抓着刀刃,从自己上空划过,刀尖划去,正中飞梭的尖端。 他这一倒的动作,天马行空,出人意料,却又恰到好处。 冬月大师只觉得自己吐气挥刀的力量,完全被他这个动作给诱导出去。 几乎是合他们两人之力,迸发于刀尖,撞在了那只飞梭之上。 飞梭被碰撞了一下,竟然当场炸碎,碎片全部向后倒射。 钱秀娘的飞梭末端,原本连着一根玄铁金丝,投出飞梭之后,即使一击不中,后续也有上百种变招。 可她的飞梭,直接像一块薄薄的冰块被碰碎,什么后手也使不出来了,急忙躲闪飞梭碎片。 苏寒山又复挺直身子,一头撞在了冬月大师脑袋上。 冬月大师正在聚力于臂之时,哪里料得到对方运功于头,被这一撞之下,只觉脑中轰然,眼前一黑。 也亏得他功力够深,刚才苏寒山为了引走他那一刀之力,大半功力也都聚在手掌之上,留在头部的功力不多。 这一撞之下,居然没有把他直接撞死,只把他撞得晕天转地,四肢发软。 苏寒山左手往下一扫,已经砸开他握刀的双手,右手一翻,刀尖斜刺而入,刺破心脏。 冬月大师还没从晕眩中恢复过来,便闷哼一声,一命呜呼。 苏寒山毫无停顿,身体往后退去时,竟拉出残影,右手顺势握上刀柄,抽刀转身而去。 钱秀娘刚躲开那些飞梭碎片,就看见苏寒山提刀杀至眼前。 她心中惊骇欲绝,铤而走险,将玄铁金丝绷在双手之间,迎上刀刃。 这一刀砍在金丝之上,金丝往后一弯。 钱秀娘的身子,竟然像是靠着丝线弯折弹回的力道,倒飞出去,黑色的裙摆,如同一条飞空的鱼尾。 她脚下原已经蓄满了功力,要用轻功逃走,那丝线一弹之力,只能算是帮她阻住刀刃,并提供了最后一丝助力。 所以她这一退,竟直飞出十三丈开外,落到了这片树林之外,一条河岸边。 “秀娘!” 河流上游,只见数十张竹筏,如箭射而下。 竹筏上全都站满了人,领头的几个,正是相府七派另外五派的掌门。 而开口呼喊的那人,头戴方巾,浓眉薄唇,三绺长须如墨,身穿铁青色的儒衫,正是水师派的掌门人,柳燕窗。 他平素最爱钱秀娘妩媚身姿,成熟风韵,早已勾搭成奸,这时眼见她狼狈的从林中倒飞出来,忍不住开口喊叫,脚下更是在竹筏上一点,飞身而起。 水面上踏出三朵水花,他便到了岸边,掠到钱秀娘身侧。 “来得好,快挡住那小子!” 钱秀娘眼看大批人手都已经到了,又惊又喜,扭头向林中看去。 这时,远处还有隆隆的马蹄声传来。 梁孤影率领的黑衣剑客,居然在山坡上纵马奔腾,如履平地一般,俯冲至河岸边,沿河岸而上。 “那个苏寒山在哪里?!” 梁孤影在马背上大喝,群马践踏草地,奔驰而来,越发靠近。 钱秀娘正要回话,马蹄的震动传到她脚下,忽然使她觉得腰间一痛。 苏寒山的身影,这个时候正掠出树林,不过他飞跃出来的时候,是把那一柄长刀立在自己身前,内力灌注在刀刃之上,推刀先行。 钱秀娘看到这样的一幕,脸色惨变,对梁孤影那边尖叫道:“停下!” 梁孤影不明所以,马蹄奔腾已到百步之内。 柳燕窗这时也看出不对,正要呼喊,却见马蹄隆隆之中,钱秀娘的身子一歪,从腰间断成两截。 梁孤影等人一惊之下,终于勒住了手上缰绳,骏马嘶鸣之声,响成一片,马背上的人纷纷施展轻功,飞身落到前方。 那几十张竹筏,也已经到了近处,足足两百多人,陆续跃上岸边,瞧见这一幕,各自色变。 柳燕窗的脸色忽青忽白,看着落在自己脚下的两节尸体,又看着离他仅有几丈之遥的苏寒山。 他终究不敢在苏寒山面前,弯腰把那具尸体的眼睛合上,反而提起全副精神,注视着苏寒山的动向,脚下缓缓的退开了几步,退到几派掌门中间。 天高云淡,河水汹涌,从飞来峰下流淌至此的水波,发出涛浪拍岸之声。 旷古堂和相府派出的人手,如今在这上游、下游,合共已到了数百人,只为了围杀一个人。 “上游来了这么多人,那飞来峰上还有人吗?” 苏寒山环顾众人,毫无怯色,视线一一扫过相府五派掌门,及梁孤影、右判官等人,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 “听说旷古堂那位号称可以硬撼宗师的大堂主,这次也出动了,但我看你们之中,并没有符合那位大堂主特征的人物。” “最大的鱼没来,只凭你们,恐怕不能让我尽兴啊!” 柳燕窗冷笑一声:“江湖中梦想着一战成名,却如流星早逝的年轻高手,实在多如过江之鲫,他们活着的时候,也都有你这样的狂妄。” 右判官叫道:“这小子心肠太硬,不要跟他废话,那只会被他拖延时间,恢复功力!” “众兄弟们都听好了。” 梁孤影已经拔剑出鞘,运起了十成功力,声音沉沉地传到百丈开外,字字清晰,如敲重鼓。 “今日有谁斩下这狂徒的首级,赏黄金百两,白银五千两,在临安周边诸分堂之中,任选一处分堂为堂主!” 他这番话,不只是对自己身后的人说的,也是对柳燕窗那边的人说的。 这些都是相府五派掌门所率领的心腹弟子,从他们飞身上岸的身手,就能瞧得出来,从他们行动之间,整肃安静的队列,也能看得出来。 但他们跟那些普通帮派弟子最大的不同,还是他们的眼神。 即使已经知道了苏寒山的那些事迹,也看到林子里面的那些尸体,他们看向苏寒山的眼神,仍然有着虎狼般的自傲和热切。 这个人原本远不如张叔微重要,但是到现在,他已经成为旷古堂必杀的目标。 抓到张叔微是一件大功劳,而杀死这个人,也是一件大功劳。 当然,苏寒山确实是高手,更是狠手,但人是血肉之躯,一旦内力耗损掉了,又怎么挡得住刀剑? 苏寒山刚才杀掉的人越多,别人杀他的机会也就越大。 这里两百多个人,谁都有机会成为那个斩下他头颅的人。 旷古堂的重赏,乃至于在相爷面前露脸的机会,足以让他们甘于承担这场围杀的风险。 梁孤影的声音还在周围回荡,这两百多个人的呼吸,已经全部变得粗重起来。 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最先喊出了一声杀。 但这个杀字就像一个信号,两百多人,全部动作起来,喊杀之声,震动整片山野。 “杀!!!” 水浪惊翻,群山回音。 苏寒山仰天大笑,笑声如同利刃,远扬上天,在两百多人的喊声之中,撕开一条缺口。 下一刻,高速旋转如银盘一样的刀光,也真的在人群之中,撕开了一条缺口。 破体残肢,血肉飞溅,银光长驱直入,势不可当,贯穿了人群之后,斜插在一块大石之上。 这世间,竟然会有人在面对大群高手杀来的第一回合,就主动放弃了自己手中宝刀? 这一刀飞去之后,围杀者的数量虽然少了十几个,但喊杀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加高亢。 苏寒山站在这条血路的开端,双臂张开,掌心向下,抬头看向最先来到他面前的五派掌门。 两只墨绿色鳞纹的手掌之下,此时各有三颗药丸,正在浮空旋转。 这才是苏寒山与张叔微多日论武之后的收获,他现在最强的战斗姿态! (本章完) 第一百章 乘风御气,慑灭群魔 天旷云飞,杀声震水! 梁孤影他们从下游而来,距离苏寒山稍远,相府五派的人则要稍近一些。 五派掌门之中,鸟瞰派的掌门人薛金英,瘦容短须,体态匀称,双袖飘展,去得又要比其他掌门略快。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要第一个跟苏寒山交手,因为他去得虽快,飞得却也高。 他离地七丈! 靠的是他自己屡次被相爷称赞的轻功,也是靠他身上那件宝衣。 看起来普通的宽袍大袖,实际却在袖子和裤腿之间,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皮膜,待灌注内力,皮膜鼓张,能从百丈高峰上向外滑翔,也能在平地运用轻功时,滑翔升高。 在七丈高空中看地面上那些人,就算是一个彪形大汉的身材,落在薛金英眼中,也不过只有拳头大小。 他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盘旋不落,等到更恰当的时机,从天而降。 然而,就在薛金英来到苏寒山正上方的时候,只见下方黑影一动,突然脱离地面,向他极速靠近。 没有宝衣相助,不靠奔走滑翔,此人平地一跳,居然也能够接近七丈的高度,这是什么样的轻功?! 薛金英心头微震,双臂一摆,身子骤然左倾三丈开外。 他敢在别人头顶盘旋,不畏暗器弓弩,自然是苦练过在空中多次转折闪避的身法,来去极快,鹰隼难追。 可他刚往左去,苏寒山身边气流鼓荡暴冲,脚下凌空一踏,如平地转折一般迅猛,已经追到他身侧,一掌按了过来。 薛金英避无可避,全力一掌迎了过去。 在这白驹过隙之间,他也已经注意到苏寒山掌心中三颗盘旋的药丸,所以他这一掌拍出去的时候,尚未接实,掌力就先一步从掌心喷发出来,手掌表面裹满了浑厚的内力,以防触及毒物。 两只手掌相隔还有三四寸的距离,中间的空隙已经被药丸、气流和二者的内力填满,产生庞大压力,难以继续靠近。 只听砰!砰!砰!三声,三颗药丸几乎不分先后的炸裂。 琥珀色的药浆,在气流碰撞的高温中被点燃,化作金白色的刺眼火光。 薛金英内功深湛,内力包裹下,手掌没有产生半点被高温灼痛的迹象,但却觉得自己手臂的经脉突然膨胀了一下。 膨胀感瞬间传遍全身,使薛金英满脸发红,脸颊滚烫,如同畅饮大醉之人。 怎会如此?明明自己手掌上的内力并没有被攻破,不管是对方的掌力,还是药丸毒性,都不可能渗入自己体内才对,怎么会有这样的异状?! 薛金英的脑子还能勉强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眼睛却已经模糊起来,四肢松弛无力。 苏寒山刚才那一掌打出之后,因为反作用力,身子略往后仰,顺势一脚踢去,勾住薛金英的脖子,腰部发力,将他整个人甩了大半圈,砸向地面。 薛金英已经完全昏迷,根本想不到运功及运用身上宝衣,被砸下去的时候,宛如投石机投下的一颗石球。 几个相府弟子连忙一闪,就见薛金英头先着地,重重砸在地上,翻滚出去。 五派掌门之中,刀斧派的掌门曹闯冲得最慢,猛一回头,刚好看到了那一幕,大惊失色。 薛金英个人武功还在钱秀娘之上,怎么死的比钱秀娘还快? “曹闯!!” 本来冲在最前面的柳燕窗,这时大吼一声。 曹闯察觉一道黑影从空中压下,毛骨悚然,力贯全身,双手横举长柄战斧,往上一挡。 刀斧派的掌门人身高九尺,故意留着乱糟糟的胡须和长发,看着就十分粗鲁,是个野蛮汉子,其实却为人谨慎。 刚才五大掌门前冲的时候,就属他最落后,甚至藏在人群之间,可见一斑。 曹闯教导出来的弟子,大多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而他自己对金钟罩却只是兼修,真正主修的,是武当山《弱水柔易九转功》。 这种武功韧性极强,耐力绝佳,以至柔之气守护自家生机,即使功力比自己高出一倍的人,仅凭一招硬拼,也不能将修炼这种武功的高手置于死地。 苏寒山凌空扑下的一掌,有雷霆万钧之势,拍在曹闯横举的长柄战斧之上,居然只是让这个大汉身子略微晃了一晃。 他脚上穿的那双铁靴,甚至没有下陷到草地之中,但是方圆一丈以内的地面,整体下沉了三寸,草叶全部压入土中,平整如一块绿色湿布。 如此柔功卸力的手段,足以令人称绝。 但苏寒山人在半空,左掌怦然一击后,闪电般换手,右掌也拍在了那长柄战斧上。 他右掌中的三颗药丸,当即炸碎,形成几条闪烁火舌,绕过斧柄,扑在曹闯脸上。 曹闯柔功运转时,功力密布全身,没有一处疏漏,即使是面部也有一层气罩。 那几条火光扑在他脸上,没有突破他的气罩,却好像融入了他的气罩之中。 霎时间,曹闯全身上下的护体功力,都泛起一层琥珀色泽,威风凛凛,却感觉自己浑身一软。 苏寒山落地,一掌砸在他胸口。 九尺大汉七窍喷血,筋肉贲张的身躯,就像一面高墙,推移冲撞出去。 搜山派掌门人常无奇,离曹闯太近,躲闪不及,抬手一挡。 这一挡之下,他脸色也为之一变,只觉一股暖胀酥软的感觉,从曹闯身上传来。 “有毒!” 叫声刚一传出,常无奇已经被曹闯的尸体压倒。 堂堂搜山派掌门,竟然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之中,昏睡了过去,被一具尸体给压住。 离苏寒山最近的那一圈相府弟子,狂热立功之心,顿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骇然欲退。 苏寒山身影却抢到他们面前,肩撞肘砸,眨眼间打飞四条人影,夺来四把长刀。 三把长刀被他右手抓住,用力一振,化作千百钢铁碎片,暴射出去,惊起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另一把长刀,在他纵身飞掠的途中,被他左手投掷而下,把曹闯的尸体和常无奇一起贯穿。 刀身直没至柄时,苏寒山的身影已远,扑向了柳燕窗,袖子里又飞出六颗药丸,分别盘旋于双掌。 柳燕窗厉叫一声,身影如箭,射入河水之中,复仇立功之心,似都不翼而飞,根本不敢触及苏寒山的毒焰药丸。 这时,梁孤影已经赶到近处,看到了刚才令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的变化厮杀。 也注意到了,苏寒山刻意要夺一把刀射杀搜山派掌门的事情。 什么毒能够全然无视人的内功防御,又为什么要在毒到之后,远远的追加一记杀招? 梁孤影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惊喝道:“白云醉仙丹?!” 苏寒山扭头看去,朗笑一声。 正是,白云醉仙丹! 这丹原本另有个名号,叫做醉佛丸,是南宋初年,西湖灵隐寺,道济禅师所创的一种丹丸,世俗人因“酒”为佛门之戒,改称醉仙丹。 道济禅师曾先后在国清寺、灵隐寺、净慈寺居住,但他一生中更多的时间还是云游各方,扶危救困,并无实际传人,只有有缘之人,分得他佛学、武学、医学上的点拨。 自从这位老前辈圆寂之后,世间还懂得醉仙丹的方子,且真能炼制成功的,估摸着也就只有张叔微一人了。 但张叔微之所以想到制作这种药丸用于抗敌,还是那几天跟苏寒山探讨武学的时候,思绪发散,合议出来的。 当时他们聊到以药术辅助武学,用于实战的事情。 那种会损伤潜力、换取临时爆发的药物,他们两个都不怎么看得上,而且那种丹药所用到的材料,往往还非常昂贵,不易获得。 既然对自己用药不可取,似乎就只剩下对敌人用药这一点了。 张叔微又说起,无论是毒还是药,要想保证给别人用的时候,效果最强、见效最快,用银针沾过对应的药浆去刺人,这种方式其实并非首选。 最好的方式,是要用香、用雾、用粉。 可是香气、雾气、粉末,这样的东西,要在阴谋暗算之中用来给人下毒还算好办。 要在实战之中用上,就太难了。 因为这三类东西太轻,对于内力稍有成就的人来说,很容易用内功将之卷走、荡开,直接吹一口气,都能吹得逆冲回去。 张叔微用麻药银针对敌,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在激烈迅猛的实战中,控制住香、雾、粉这三种药物。 苏寒山听了这些话之后,当即想起《长夜鬼焰谱》。 他也翻阅过那本秘术,只不过制作里面的各类毒火弹,所需要用到的材料,都需要专门提炼、调配,颇为麻烦。 他当时正在揣摩《六韬心法》,之后又研习淬炼天梯之术,所以并没有分心多练。 但是仔细想来,那本秘术中所用到的毒火弹,外表是一个蜡封的弹丸,其实蜡丸内部,也就是一撮药粉。 如果张叔微能够制造出效果相似的毒丸,苏寒山即使没有相应的秘术修为,凭纯阳三法操控气流的本事,应该也能够运用得当,如虎添翼。 张叔微听他叙述纯阳空中法的效果后,大喜过望,不但同意了这个办法,还给出了一个改进的意见。 不要用毒,改用白云醉仙丹! 这种丹药最大的特质,是能够与人的内力发生反应,追溯内力而上。 譬如说,有人手持一根木棍,直接去搅拌这药,那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他把内力灌注到木棍上,木棍另一端刺入药浆中,药性就会顺着木棍中的内力延伸上去,深入人体,使人产生醉倒昏死的迹象。 张叔微当时阻止李朝阳把最后一味药粉投到苏寒山的陶罐里面,就是这个原因。 武人运功作战之时,足够警觉的话,闭住呼吸和毛孔,再凭内力护身,可以把绝大多数药性毒性拒之于体外。 却偏偏扛不住这种“醉仙丹”的药力,甚至运功越猛,药效越强。 就是因为这丹药本身无毒,仅是让内力产生某种效果的催化剂,让人在醉倒之后,昏迷般的状态下,修复经脉中的些许暗伤。 禅师慈心,只为救人,如今正好也可用来除恶。 当敌人在作战的时候,忽然陷入浑然无知的昏眠中,下场如何? 刚才就已经有相府麾下三派掌门,验证过了!! 原本以三派掌门的功力、警觉,又处在如今四面八方都是他们部下的战场之中。 苏寒山要想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击杀,所耗功力必然极剧。 但是因为用上了白云醉仙丹,在三招两式之间,苏寒山就连杀三人,功力损耗近乎可以无虑。 “兵器上不要灌注内力,就可以无惧这种丹药!” 梁孤影大吼一声,身先士卒,率先杀来,功力只运转到手臂掌指之上,提供强大臂力腕力来控剑。 铁剑上没有半丝内力,纯凭铁剑锋芒,剑速力道伤人! 用天外陨铁打造,重达十三斤的铁剑,在他手中,竟然轻得好像一根尖刺,出剑舞剑,快如露水反光。 苏寒山手掌突然远离六颗药丸,双手连翻,施展铁鹤擒拿,如鹤啄、鹤爪、鹤翼,雕琢翻打拍击。 “我的新战法,有那么容易被你破解吗?” 苏寒山声音浩荡,双手破去了对方第一轮全力抢攻之后,忽然往下一垂,六颗药丸竟然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又被他驾驭,向前推去。 这次根本不需要与敌人对攻挤压,他双手前推之际,掌心里的药丸自动碰撞、炸裂。 两条金白色的火光爆裂呼啸,螺旋向前,冲击过去,宛如两条小龙。 梁孤影手中铁剑乱斩横扫,试图凭借剑风,把火焰吹开。 不料他铁剑靠近火焰之时,先有好几股气流,连环撞在他铁剑之上。 铁剑偏离少许方向,那两条火焰也好像受到影响,突然从螺旋状态变为直线窜击,一条窜向梁孤影面门,一条窜向他膝盖。 梁孤影连忙抽身躲闪。 苏寒山正要追击,眼角余光发现旁边一条长枪舞来。 “三堂主莫慌,我来助你!” 轻甲派掌门人舞枪一动,振奋大笑,“小贼,合该拿你人头给我抵功,拿命来!!” 轻甲派掌门路诏,年方四十,容貌俊美,玉冠白衣,腰带环佩,手里一杆长枪,银白的枪杆枪尖,雪白的枪缨,更添三分风姿。 他在相府七派之中,最为风流倜傥,可惜似乎需要他们轻甲派出动的事情最少,最不得重用,家中竟然仅置了十一处宅院,田产佃户等,也是七派掌门中最少的,使他常常不满。 这回跟旷古堂联合行动,本就被他视为一大机遇,如今又突然发现,似乎在各方高手之中,以他这种使用长枪的人,面对苏寒山的手段,最易应付。 长枪刚柔兼备,刁钻难防,就算不在其中灌注内力,用枪的好手也能使出千种花样。 路诏功力只运转在双臂之上,枪头抖出百十朵银花白叶,枪影几乎笼罩苏寒山全身,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梁孤影看出机会,从另一侧杀来,右判官这时也拿了一把剑,虎扑而上。 三大高手围攻,四方八面全是剑影枪影杀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苏寒山心头警钟狂鸣,也感受到巨大险兆压力,眼中锐芒一闪,忽然一侧身,竟然直接撞入了那最危险的漫天枪影之间。 长枪最长,双剑较短。 在大家都不敢把内力灌注到兵器上的时候,长枪的锋芒最是可怕,最是慑人。 苏寒山就算再用醉仙神火,也该选择从两名剑客的方向突围。 梁孤影和右判官初见他这一撞,几乎以为他要声东击西。 不曾想到,他真的一头撞进枪影深处,侧身一动,身形如刀一般,劈开所有枪影,胸前后背的衣物,虽然都多了几道划痕破口,但右手已经成功锁住了枪杆。 墨绿色鳞纹的手掌,跟路诏握枪的前手,仅隔半寸。 两人的眼睛近到一尺之内。 路诏甫觉长枪受制,瞳仁猛的一颤,这才意识到,对方到了自己眼前。 却见墨色一翻,两道爪影急闪而上,路诏手腕、脖子,各中一击,登时双眼暴突而亡,手掌松脱了长枪。 这时,梁孤影和右判官的剑,距离苏寒山后背已经不到两尺。 苏寒山左手一肘撞开路诏尸体,手掌压枪尾,右手揽枪身中段,双膝微弯,脚下滑移转身,随着目光一动,露齿而笑,手上已经爆发出连绵寒芒。 一枪两剑,碰撞出漫天火星。 梁孤影全速快剑之中,大喝一声:“放箭!” 轻甲派有不少人佩戴弓弩,顿时惊醒,其余相府弟子,也纷纷掏出暗器。 苏寒山双眼精芒绽放,扬声大喝,衣袖振动,袖子里弹出几颗药丸,沿着枪杆,滑到枪头处。 枪头跟两剑碰撞之间,骤然升起一簇簇火光爆燃的声音,金白色的火焰,几乎吞没整个枪头,火势一涨再涨。 “给我受死!!” 苏寒山横枪一扫,枪上的火焰蔓延出去数尺长短。 梁孤影和右判官的长剑,能挡枪头,对这无形之火却切而不断,都被火苗撩过手臂。 右判官本来练的就是《大慈大悲千叶手》,只因不敢直接用手掌与苏寒山交战,才拿了一柄剑,剑法不精。 这火光扫燎之下,触及他大半条手臂,药性大片渗入,脸上一红,初觉昏沉,就被一枪刺入咽喉。 梁孤影仅被一点火苗燎到,骤然反手一剑,切掉了自己半条手臂,血洒当场,痛声大呼间,死命的向后飞退。 这时,诸多相府弟子都已打出暗器。 短矛、短枪和弩箭,以最显眼的方式飞射而来,还有丧门钉、铁弹珠、铁海星、飞蝗石等各类暗器,构成了铺天盖地的攻势。 苏寒山在枪林弹雨之中,叱咤如风雷,舞枪杀入人群之中。 药丸不断从他袖子里飞出,使枪头上的火光熊熊,长久不熄。 两百多人,被他杀得人仰马翻,血雨飘空。 不管是相府五派还是梁孤影带来的人,本来都是精锐,放到地方上,绝对可称高手。 但是苏寒山挥枪之时,往往枪还没有到,火光已然四散飞出。 苏寒山自己戴了翠君神,都不敢在丹药表皮破裂之后,与之接触。 他从头到尾,保证自己的内力和那丹药之间,至少隔了三层气流。 以复杂气流的运转对碰,来操控丹药,引发爆燃,化作带着浓稠药性的火焰。 当这些火光粘到人身上之后,就算相府弟子们,明知不能用内力对抗,灼烧的剧痛,却会让他们下意识的涌动内力去抗衡。 于是,便引发了药效。 两百多人中,真正在清醒状态被苏寒山搏杀的,恐怕只有四分之一左右。 不知过了多久,河边的厮杀声和尸体倒地的声音,才消停了下来。 鲜红色的血水蜿蜒交织,汇聚成一条条涓涓细流,流入河水之中,逐渐染红了河面。 苏寒山身上被溅了许多血色,长枪刺在最后一个黑衣剑手体内,好几个呼吸都没有拔出来。 他满脸的汗珠,不断顺着脸颊滴落,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燥。 在运用白云醉仙丹的时候,他必须时刻运用纯阳三法,不能转用六韬心法回气,此刻功力耗损过半,身体更是疲惫不堪,经脉极有负担。 他将长枪斜插在地面的尸体中,看似不动,其实是借枪身支撑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呼吸控制在最平缓细长的状态。 但几个呼吸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急促的、剧烈的喘息了一口。 呲!! 被血染红的河面之下,突然有一道身影破水而出,一把峨眉刺暴射出去。 苏寒山面露惊容,脚下勉强一躲,峨眉刺依然击断了他手中长枪,又在旋转间打破他双手衣袖,钉在地上。 长枪断裂时,枪尾的震动,甚至还使他五指一抖,连断枪都没能拿住,双手衣袖破烂,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柳燕窗见状大喜,右脚在岸边重重的一踏,飞身而至,将另一只手中的峨眉刺,刺向苏寒山面门。 叮! 峨眉刺被苏寒山牙齿咬住,柳燕窗的右臂手肘,被苏寒山左手剑指自下而上贯穿。 右手剑指,更迸发出剧烈破空之声,无视了柳燕窗防御的手掌,贯穿他的心口。 “居然……” 柳燕窗身体顿住,口中涌上大片血沫,艰难道,“伱装的?” “水面虽然一直没有动静,但我打听过七派掌门的手段,能在水下作战接近两刻钟的水师派掌门,谁敢不防?” 苏寒山气息浊重,慢吞吞的说道,“我也不算装,但我就算体力耗尽,内力只剩一成不到,也不代表我会没有反击之力。” “不然你以为,梁孤影为什么在看他的手下死到只剩十人时,就决定逃了?” 柳燕窗脸颊的肉抖了抖,脖子一歪,失去了生息。 苏寒山将他尸体推倒,走向战场的一个方位,很快就看到了受伤者奔逃的痕迹。 “当然,他也逃不了!” 山林之间,断臂的梁孤影行色匆匆。 他已经离开了留给七派精锐作战的区域,先到了一伙地方帮派驻留的地方。 可是,等他赶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人已经逃得干干净净。 那些人,竟然撤出了旷古堂命令中,所允许撤至的最外围。 甚至看现场的痕迹,那些人好像还是刚逃。 难道是探到了黛绿嫣红和幽刀影剑的下场,又在高处窥探了河边战场的情况吗? “无胆鼠辈,鼠辈!!我们旷古堂怎么会收下这么一群货色?” 梁孤影又气又急,怒骂了几声,却听身后隐隐的有啸声传来。 那啸声变换着声调,如同一曲高歌,却无词无句。 梁孤影脸色骤变,转向飞来峰而去。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大堂主了。 大堂主去搜捕张叔微,虽然可能已经离开飞来峰,但他为人最是谨慎周全,离开飞来峰的时候,一定留下了记号。 只要上了飞来峰,顺暗号而走,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大堂主。 梁孤影捂着断臂之处,继续奔走,失血和疼痛,使他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太多。 好在后方那个人功力损耗得也不少。 可恨啊,要是那些地方帮派的人还在,或许当时,只要有五六十个人拼命,就可以把苏寒山耗死了! 梁孤影心中怨气越深,越感到劳累,小半个时辰之后,才终于到了飞来峰前。 刻着“飞来峰”三字的石碑,离他已经只剩五步之遥,他却停了下来。 “还是被你追上了。” 梁孤影面露苦涩,用独臂整理了下衣襟和发冠,转头看去。 苏寒山脚踩着地面上的稀疏落叶,走上前来,身上血迹依旧,但脸上已经变得气色红润,额不见汗。 “你苦战之后就在追我,还一直在长啸,居然恢复过来了?” 梁孤影疑问了一句,面露恍然之色,“那啸声,是一种疗伤回气之法?” “啸声是平复气息所用,主要减轻经脉负担,我另外用了一套心法恢复体力,一套心法恢复功力。” 苏寒山说罢,轻飘飘的一掌推了出去。 梁孤影没有白费力气,试图闪避,只是直挺挺站着,被那道隔空掌力拍在身上,顿觉五脏俱碎,痛不可言,跌倒在地,蜷缩起来,偏偏一时还不得死。 ‘可恶!我既保持了高手的体面,你也该给个痛快的死法,怎么不讲、不讲江湖规矩……’ 他张了张嘴,口中大股血水涌出,无法说话,身体抽搐。 苏寒山从他身边走过,跨过了石碑界限,在山路上越走越高,发出一声快意的长啸。 “飞!来!峰!!”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五轮金刚,一剑擎天 天光明亮,乾坤朗朗,山川清楚,花草鲜艳。 张叔微和李朝阳,在与苏寒山分开之后,就按照事先的谋划,潜藏了一天,到第二日早上开始变化路线,尝试脱离包围。 他们刚上路时,行动还非常小心,能察觉到山野之间大量帮派弟子活动的痕迹。 但在日上三竿之后,山间忽而起了一阵阵疾烈的铁哨锐音,遥相呼应,漫山遍野的传递开来。 那些帮派弟子们巡察的动静,很快就变得稀疏,似乎已经离他们远去。 张、李二人知道这是苏寒山那边的行动,已经有了成效,心中虽然担忧,却更明白不该辜负这样的机会,一言不发,闷头赶路。 可是,旷古堂即使命令这些地方帮派暂时收缩,撤离最危险的区域,也不可能允许他们撤到太远的地方。 如果张叔微他们两个向最外围乱闯,多半还是会遇上大麻烦,所以这个路线选择,很考验他们的心智。 有李朝阳这个熟悉地形的年轻人,又有张叔微这个见微知著的老江湖在,总算在小半天的时间里辗转迂回,没有遇上任何敌人。 午时前后,他们已经抵达了灵隐寺附近。 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是临安大名鼎鼎的古寺。 宋真宗、宋仁宗时期,就对灵隐寺多有赏赐,宋室南迁之后,赵家更有几代皇帝,常到灵隐寺来进香。 当今皇帝,特地把灵隐禅寺原有的大雄宝殿,改名为“觉皇殿”,另外赐书“妙庄严域”四字。 旷古堂的人能轻而易举把飞来峰上的游客驱走,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一直独占峰头,但却没有对灵隐寺的香客轻举妄动。 只是派人在灵隐寺外数里设伏设防,如今他们人手大量转移,设下的埋伏远不够严谨,才被张、李二人成功绕了过来。 “总算绕过来了。” 李朝阳看到前方灵隐禅寺的轮廓,看到寺外的小集市人烟喧嚷的景象,心中松了口气。 到了这样的地方,他和张叔微两人混在人群之中,就更不容易被察觉到,甚至也可以伪装成香客,正大光明的进入临安城。 张叔微早就把胡须割了,头发染黑,看着十足是个壮年的短须汉子,走在平坦的土路上,听着两边摊贩们叫卖的声音,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临安城里常有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高门亲眷到灵隐寺来游玩,摊贩们会在这里聚成一座集市,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售卖的东西,大多声称跟灵隐寺沾点关系,最常见的是各种吊坠饰品,有的雕刻出菩萨罗汉轮廓,有的只是在小石头上面刻了一个卍字,做工粗糙得很,却真有人爱买。 还有卖香囊的、卖线香的、卖经幡的、卖素斋的,五花八门,香气盈然。 李朝阳正是年富力强,食欲旺盛之时,吃了许久的干粮白水,闻到这些香气,不禁有些心动,看向一个卖包子的店家。 那里有不少人在买包子,油纸打包,大多买了就走,店面小,也没有可供人坐下品尝的地方。 但是却有个花白头发的葛衣老者,端着一笼素包子,直接就站在那里吃了起来。 李朝阳看到这人,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极亲近的感觉,好像看到了最慈爱的长辈,血脉相连的亲人。 “停下!” 张叔微抓住了他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李朝阳回过神来,心头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不觉已经朝那个老者走了过去。 现在二者之间,相隔不足两丈。 “叔微老哥,阔别多年,风采如旧啊。” 葛衣老者转过脸来,露出一张老仙翁般的面容。 他的眉毛浓而长,因年老而发灰,眉尾低垂,两眼清亮,眼角笑纹深深,牙齿齐整,山羊须柔顺洁净。 张叔微却冷笑一声:“郑道,旷古堂的大堂主,穿一身粗衣,在这里吃着素包,未免太做作了些。” “老哥误会我了。” 郑道说话的时候还在吃着包子,嘴里咀嚼的同时,也不知是怎么吐出那么清晰的字句。 “为了请老哥回去做客,我带人在飞来峰上守了好些日子,饭菜得从山下运上去,吃得人直皱眉。” “今天猜到老哥要往这里过,我赶过来碰面,闻到这刚出笼的包子香气,是由衷的喜爱,忍不住便先吃了几个。” 两个老头说话之间,李朝阳已经浑身绷紧,手掌握上了背后包袱里的剑柄,警惕着四周。 然而他却发现,四周并没有出现更多旷古堂的人手。 反而原本靠近这里的行人,都自然而然的远离了这片地方,就连包子铺的老板,也一脸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 附近的几个摊子全部空了下来,货物全没有收走,如此古怪的景象,竟然也没有引起旁人半点注目。 张叔微也注意到了这样的事,声音陡然沉重了几分:“你成了?!” “还没有。” 郑道脸上露出一种遗憾,“我们年轻的时候,你就说过,这套武功虽然是我的奇遇,但执意精修此功,以后想触及宗师境界,恐怕要走淬炼颅脑这条路数,比淬炼内脏还要凶险百倍。” “我当年不信,以为你是嫉妒,这些年卡在了这一步,才知道后悔啊。” 张叔微面色松缓些:“也是,假如伱成了,就不只是影响这些人,连我也会被你无声无息带走吧。” “你武功虽然不行,眼界着实是高,比我前知十几年,我的武功和相爷的长寿之术,都急需老哥这样的人加入,还得是真心尽力。” 郑道吃完了包子,面露微笑,右手向旁边摊开,“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欢波及无辜,所以我就让他们全部离开,见了你也仅好言相劝,可见我的诚意了。”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些年的做事方法,随我去相府之后,你若真有了成果,也可以用作筹码,来跟我们交换,让我们收敛手下,乃至让我们转变立场,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叔微动容:“果真如此?” 郑道立答:“我们和相爷共同的承诺,那还有假?” 张叔微捏着自己胡须,沉吟不语。 郑道初时还在微笑期待,渐渐笑容就淡了。 因为在这太阳高照的土路上,张叔微就像根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带抬一下。 风吹过,四下寂静。 李朝阳额头已经布满汗珠,不仅是因为心中紧张,也是因为他全身绷紧的时间太长,有些累了。 他偷偷去打量旁边的张叔微,张叔微还是不动。 “老哥。” 郑道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如先随我回去,你再慢慢想。” 张叔微终于动了,捋了捋胡须,揉了揉眼角,捋了捋眉毛,指着自己鼻子,说道:“你看我相貌如何?” “年少玉树临风,老来清雅隽永。” 郑道赞扬,“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张叔微眉开眼笑:“那你看我像傻子吗?” 郑道叹道:“我是把老哥当做真正的聪明人,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真正的聪明人,不但自己不会犯险,也会顾及自己身边年轻人的性命。” 张叔微淡淡说道:“虎狼之辈,嗜血入骨,贪夺成性,即使偶有收敛,也绝不是为了转性吃素,只是为了日后更能肆无忌惮,我不想为虎作伥。” 郑道诚心劝说:“不妨虚与委蛇。” “我知道你们手段多得超乎世俗所想,我要是退了一步,还守得住第二第三步吗?” 张叔微正色说道,“我当年之所以退隐,就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们的手段,害怕你们这些人,真的、太怕!” “若真的够怕,你就不会出山,而真的太怕变节,你见了我就该自尽,看来,你还是更怕死。” 郑道说着说着,宏然长叹,“要早知道你已经不是个硬骨头,我何必跟你废话这么多,抓了你回去,不怕你不从!” 话音未落,他手里竹编的笼屉向前一抛,空气里顿时产生呜呜呜的奇异巨响。 李朝阳眼睛里面看到的,不是一个蒸笼向自己飞来,而是一个厚重、纯质、能跟自己身心百骸产生共鸣的金色梵文圆轮,横向旋转,不断放大,平移冲撞过来。 “看剑!!!” 李朝阳陡然大叫,拔剑一斩。 面对那沉重如万斤的金色梵轮,他要是不大叫这一声,感觉自己都拔不出剑来。 可是他这一剑斩了空。 虽然他自以为“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连巨轮旋转导致的劲风压在脸上,都感受到了,但那蒸笼,其实根本不是向他飞来。 反而旁边张叔微,发出一声低喝,双掌齐出,拍在蒸笼之上。 蒸笼粉碎的同时,张叔微也被震得浑身一颤。 他身子没有退后,但是外袍内衬之中,藏着的所有银针、药丸、药瓶、银钱,全部崩碎,刺破衣物,向外射出。 李朝阳始料未及,天纵剑在掌中急速一转,虽然挡去了大半碎片,却还是有几枚破铜钱和碎银子,射在他身上,打得他吐血踉跄了几步。 好在白云醉仙丹都给了苏寒山,否则刚才药瓶药丹在体表破碎的时候,张叔微就要昏睡过去了。 但张叔微的感觉,比昏睡过去还要难受得多。 他觉得自己身上两百多块骨头,就好像是一口铜钟的部件,刚才被敲了一下,现在还在颤鸣,余音未绝,耳朵里也嗡嗡然,心中震惊难抑。 郑道虽然还没有成功淬炼颅脑,成为宗师境界,但显然已经拥有超乎寻常的脑部精神力量。 能够把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驱散,注意不到这里的事情,能够动摇张叔微和李朝阳的心神,给他们巨大压力,都是这种精神力量的表现。 张叔微刚才以道门医士心斋之法,貌若木石,心若死水,故作拖延,试探对方容忍的底线,也是为了摒除自己受到的影响。 并希望郑道的精神脑力,在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的情况下,出现明显折损。 可是刚才他这一出手,形神俱佳,心气合一,妙到绝巅。 无论精神还是内力,竟都浑厚难测,看不出究竟有没有出现任何折损。 “跟我走吧!” 郑道空手一抓,一股无形功力从空气中聚合,锁住张叔微全身,将他拉扯过来。 “龟儿子!走哪里去?!!” 市集外,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道浑厚剑气破土而来,如同小船破开水面,扬起的尘土向两边推散。 这剑气撞在张叔微的后背。 张叔微分毫无损,却觉四肢一松,脚落实地,困住他的功力,已经被这道剑气撞散。 天下修炼剑法的人,练出剑气,无一不是追求锋芒锐利。 像这种浑沌无锋,撞人而不伤的剑气,实在屈指可数。 加上刚才那声暴喝,还不用看见人,正在吐血的李朝阳已经叫出声来。 “司徒师傅!” 有道人影“呼”的从他头顶飞过,落地如一块顽石,尘土飞溅,双腿纹丝不动。 背对张、李二人,面朝郑道。 这人乱发短须,黑衣黄袍,脑袋上扎了一条黄色抹额,相貌凶悍,双手上许多旧疤痕,老茧很厚。 他身材不高,只有五尺,比李朝阳和张叔微都低了一头。 可他扛在肩膀上的那把剑,却好像也足有五尺长,宽如一掌,厚达一寸,柄长足有一尺半,通体漆黑,沉重无刃。 “司徒中夏!” 郑道眉心一蹙,十指旋转收拢,虚握成拳,“你不是回巴蜀剑阁接任了掌门之位吗,堂堂一派雄主,就这么喜欢跑回来给李秋眠当狗腿子?” “你个狗娘养的才是狗腿子,老子是英雄豪杰,英雄惜英雄,龟儿子,给我死!” 司徒中夏虽然不算高大,却性如烈火,声如雷鸣,连珠炮似的几句话一说,就举剑杀去。 他人只有五尺高,但这一举剑,好像变成一个十尺巨汉。 剑身劈下之时,破空惊空,带着沉闷雷响,似有山崩之势。 郑道脸皮一动,垂落下来的眉尾忽然上扬,怒眉入鬓,使人刹那间忽略了他的年纪,如见一尊金刚拔地而起,捏法印,结拳印,一拳轰去。 这旷古堂的大堂主,竟然空手对抗那重达百斤,力胜万钧的玄铁大剑。 当!!! 两人碰撞之地,陡然凹陷下去,泥土向下,向周围挤压。 坑内并无半点裂痕,坑的边缘,却有一条条裂纹向外蔓延。 接着在他们东边三尺,西边四尺,西南边六尺处,分别有几块石头破土而出,弹上半空。 这些不知是哪年哪月,沉埋在坚实路面下的石头,居然被他们脚下的劲力所激,破开了深浅不一的土层,跳了上来。 江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旷古堂大堂主,郑道的成名绝技,叫做五轮金刚拳。 但他当年奇遇所得的那门功法,原名是该叫做《七轮梵我定印》。 天竺国的武学典籍之中,认为人身之元气运转,有最重要的七个枢纽,被称之为七轮。 由下而上,分别为根轮、腹轮、脐轮、心轮、喉轮、额轮、顶轮。 七轮梵我定印,假设人可以通过修行,造成七轮盈满的感受,拥有“梵我合一”的无上体验和神秘伟力。 但那门武功的开创者,其实只修炼到第四轮,后面三个境界,他只是推敲了出来一个梗概,很难说其中有多少偏差疏漏。 郑道能够修炼至第五轮,甚至已经窥探更高境界,还是靠了赵离宗的指点、相府的武学典籍,和他自己的揣摩。 他的拳法中,已经不止有天竺国武学精髓,还嫁接了五台山镇派神功《大威德金刚轮印》的奥妙。 内修梵我,外结金刚,每次拳头打出的时候,敌人都能感受到两层劲力。 一层刚不可触,粉碎身心,一层绵长无尽,稀释神智。 玄铁大剑跟他的拳头一撞之下,大剑竖立向天,激射半空。 司徒中夏像一颗铁豌豆从地面弹射起来,直追大剑,双手握住剑柄,大喝一声。 “一剑擎天!!” 郑道的身影幻化如三,模糊一团,在大剑劈下的时候,左击一拳,右击一拳,然后双拳齐发,正面冲击在剑身之上。 这回剑身不是飞向空中,而是直接打着旋,向后倒飞。 司徒中夏不知怎么,又让长剑脱手,而在脱手之后追去,握住剑柄后,身影顺势旋转起来,举剑向天。 原来他总是在碰撞的一刹,跟对方第一层拳劲对抗时,故意松动掌指,力量大多让玄铁大剑承受。 第二层拳力的冲击,就半去空处,半在剑身,对司徒中夏本身的影响就降低到了极点。 这种控剑手段,犹如在火山上空走钢丝。 但司徒中夏艺高人胆大,时机没有半点误差,面上没有一丝紧张,气态更显勇猛无比。 那剑本来是以剑身中段为中心,旋转如圆盘,现在被他握剑一化之下,直指长空,以剑脊的棱线为中轴,旋转如钻。 “一剑擎天!!!” 又是一剑擎天。 但这回,连郑道也不敢接那如钻头挥砸下来的剑身,只好一退。 他这一退,笼罩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一种奇异精神力场,顿时动摇。 司徒中夏那看起来要把大地撕裂的一剑,在刚触及地面的时候,突然弹起,挺剑直刺。 地面仅仅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正好被他一步跨出去的时候,踩在此坑边缘坡面之上,向前借力,气势更急。 郑道一拳砸偏剑尖,司徒中夏横剑推去,剑身硬扛双拳。 咚!!! 黄钟大吕般的又一巨响,两道人影在地面留下四条沟壑,各自滑退。 笼罩周围的那股精神力场,彻底告破,周边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所有景物的色调都清冷了几分。 张叔微突然明白过来,难怪郑道之前看不出任何损耗。 原来他是在周围布下一个无形之圆,不管精神还是内力的气息,都只在这圆内周而复始,秉承的是一种坛城结界般的武道意境。 司徒中夏来了之后,一剑擎天,剑剑擎天,终于破了这结界。 这扶摇山的首席客卿大占优势,巴蜀剑阁的掌门气势如虹。 郑道的脸色也变得万分凝重起来,双手在身前结印,瞬息三变,平复气息,凝定功力。 “好,看来你的功力剑法又有长进,进境真是一点也不比我慢!” 司徒中夏则发出如长鲸一般的吞吐声,单手举剑,气势愈发强烈,喝道:“你力也真不小,再来!” 两人对峙,身上衣袍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发丝翻动飞扬。 这两个人明明是相对而立,但他们的发丝,都是向后吹去,使人一时间看不懂这片地方的风向。 其实,这是因为他们的气势在空地上碰撞后,反激回来,才吹动了鬓发衣摆。 若有哪一方的衣袍不再向后,反而向前,就证明另一方气势出现破绽,也将是一击决胜的时刻。 张叔微和李朝阳此刻都无力插手,只能定睛观望。 少顷,张叔微瞳孔微颤,面色虽然不变,手指却不自禁的蜷缩了一下。 李朝阳握剑的手也变得更紧,指节泛白。 因为他们都看到,司徒中夏后背的衣服上,出现了七块湿痕。 那应该是从背后七个穴位之中渗出的汗水,但从那色泽来看,绝对也混了些血水。 张叔微沿那七个穴位的痕迹看去,发现是通向司徒中夏的右臂,心中明悟。 司徒中夏为了击破那无色无质,却有威有力的五轮结界,要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脱手大剑上的劲力逆转、硬扯回来。 他的右臂和背上七处穴位经络,为了及时完成这个变化,已经受了内裂之伤。 但是司徒中夏的剑法,向来以右手为主,左手只是辅助,现在他右臂受创,接下来立分胜败的一击,岂不是…… 张叔微心往下沉,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因他深知自己那个老朋友是多么的敏锐。 李朝阳也知此理,更知自己还不够老练,所以在发现不对后,猛然咬了下舌尖,多吐出一口血来,借着低头这个动作,掩饰了自己的神态。 就在这时,灵隐寺前方那座山头上,传来一声长啸。 “飞!来!峰!!!” 这一声长啸,中气十足,功力完满,神意飞扬,穿云海而下,过山林而至。 不但啸声中的三个字,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让人听出。那是一个年轻人的音色。 李朝阳惊喜抬头,心思电转间,鼓足全部功力,大吼一声。 “苏兄!!!” 他这一声喊完,已觉得咽喉剧痛,喑哑失声。 但这一声传遍数里,灵隐寺周围那些人,此刻已经不再受到结界影响,都注意到了这里。 山上的人,既有那样精湛的功力,更必然已听到了这一声。 郑道眼神一抬,脸色骤紧。 苏?那个苏寒山! 老三和七派精锐都已经去阻击他,他怎么可能神完气足的闯到飞来峰上?! 难道另有援军…… 弹指光阴,一念之间,司徒中夏鬓发、衣角全都向前飘去,神容专注至极,剑劲喷薄杀出。 但闻一声沉闷巨响,尘土如浪,玄铁剑挥下之处,炸起一道道土柱,向前蔓延。 对面浑厚气劲离体逆卷,将土浪打成漫天尘埃。 司徒仲夏挥剑扫开尘霾之时,对面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龟儿子!” 司徒中夏大笑不止,连骂了七声龟儿子,这才畅快的转过身来。 但他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笑容已有些保持不住,嘴里止不住的渗出血色,强咽了下去,脚下却龙行虎步,走到李朝阳身边。 “刚才山上是你们新结识的朋友吗,好啊,咱们去见见他!” 司徒中夏声音豪爽,将玄铁剑往地面一拄。 张叔微和李朝阳耳边,却钻来“蚁语传音”。 “老子上上个月才突破宗师失败,损了一成根基,快去跟山上的人会合,不然我要撑不住了!” 推荐一本书,也算武侠元素比较多的,作者以前就写过几本,比较擅长快节奏吧。 喜欢那种类型的朋友可以看看!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扶摇山上,横渠为道 张叔微他们三人现在身上都有伤,想快也快不起来。 但司徒中夏装样子是把好手,玄铁大剑往背后斜放,后腰一个皮扣卡住剑身,将七处湿痕全部遮住,走得虽不快,却虎虎生威,从容自若,看不出一点破绽。 三人还没有走到飞来峰山脚下,就遇上了苏寒山。 “苏兄!” 李朝阳眼前一亮,但见苏寒山身影掠到近处之后,浑身都是血迹,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由一惊,“你也受伤了?” “没事,这些基本不是我自己的血。” 苏寒山停步,见老张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李朝阳多处伤痕,顺手在李朝阳肩膀上按了一掌,“你们还是被截到了?” 李朝阳身上有几块药瓶碎片,射入血肉,不易取出,被这一掌按住,只觉伤口微暖,一股奇柔力道把碎瓷片弹出体外,还止住了血。 他疼痛减轻不少,口中说道:“我们遇到了旷古堂的大堂主,多亏司徒师傅赶到,又有你在山上长啸,把他惊走了。” 司徒中夏也抱拳道:“苏小弟,老子……咳,我是说,我叫司徒中夏!那个,看来朝阳和老张能到得了灵隐寺,都多亏伱照料了,刚才你也帮了大忙,多谢多谢!” 苏寒山抱拳还礼,眼中隐现锐芒,道:“旷古堂的大堂主,他才是这回三四千人中真正的大头,司徒兄觉得,我们联手,能找出他来,把他弄死吗?” “这……老子刚才其实没伤到他。” 司徒中夏眼神游移,说道,“我看我们当务之急,还是把老张带到扶摇山去。” 苏寒山看他模样,听出他言外之意,心中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四人一同上路,却是由司徒中夏指路,没过多久,就遇到数十名黄袍剑客,赶着马车而来。 这些人正是巴蜀剑阁的弟子。 等四人上了同一辆马车之后,司徒中夏这才放松下来。 “哎哟喂,老子的胳膊肘。” 司徒中夏挺直的腰背一垮,右手就先颤抖起来,左手连忙抓住座位底下一个铁环,往外一拉。 这马车虽然称不上什么名贵的宝马香车,但用料扎实,内部空间不小,三面都有座位,看起来像是靠近车厢内壁的三口长箱子。 这箱子上面要坐人,自然不是从上方掀盖打开,而是从侧面拉开,里面存放了不少行走江湖必备的东西。 司徒中夏先翻出一瓶治筋肉拉伤的止痛药丸,自己吞了,这才说道:“你们座位底下也都有药,老张你懂得很,你搞一搞吧。” 张叔微坐在马车最里侧,拉开箱子翻看起来。 李朝阳和苏寒山,都坐在司徒中夏对面。 眼看司徒中夏服了药丸之后,右手还在抖,却为了不影响气血运行,留下后患,而不曾点穴,只能用左手握住右腕,慢慢调息。 苏寒山即道:“我的功力对筋骨之伤,疗效不错,让我来试试吧。” 司徒中夏痛快的伸手配合,苏寒山就握住他右腕,运转一股罗摩功力渡了过去。 这股功力刚刚入体,司徒中夏就察觉到其中好处,连忙运转自身内力配合,将罗摩功力导引、分割、储存在自己伤势最重的几个部位。 这样一来,减少了在其他无伤部位的损耗,苏寒山只需要传输一小会儿的内力,司徒中夏就可以使自己伤处得到长时间的滋养。 “好手段!” 苏寒山赞了一声,发现此人对自身内力的掌控细致入微,不下于将气海六诀全部领略过的程度。 “司徒兄这样的境界,应该已经可以触及宗师门槛,居然还被那个郑道震伤这么多处?” 司徒中夏收回手来,正色说道:“那老小子号称可以硬撼宗师,不落下风,不是假话。” “当年山主刚突破到宗师境界的时候,曾经跟他交过手,三十招内,居然跟他斗了个平分秋色。” “四年前,山主找到机会,设局调开赵离宗,想要铲除姓郑的,结果出到第七招,才将其打伤,还被他用手下垫背,成功逃进了史弥远的庄园。” 李朝阳从旁接话:“但司徒师傅当初也曾经有过对抗宗师的事迹。” “老子当然也厉害了!” 司徒中夏咧嘴一笑,“不过嘛,跟我打的,是安南国那个皇叔,他跟沈巍然是好友,我们也算间接的朋友了,他出手那三十招,就算没放水,也只能算不温不火。” 沈巍然是东海空蒙阁主,做海商生意的大派,早在上一代人的时候就跟扶摇山结成同盟,来往密切,情谊甚笃。 “真说起来,我还是要比那老小子差了一丢丢。” 司徒中夏用拇指掐着小指,比出红豆那么大的距离,随即脸色一拉。 “但就是为了抹平差距,我前两个月闭关,尝试突破,却冲关失败,为了不留隐患,损掉了一成根基,差距反而拉大了。” 张叔微问道:“你本来想淬炼哪一部位,突破宗师?” “胆啊。” 司徒中夏说道,“正所谓英雄好汉,浑身是胆,再说,山主也是从这条路子上突破的,这方面经验比较多。” 张叔微摇摇头:“那你没能突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司徒中夏诧异道:“你这话是怎么说?” “我看不管是先走颅脑,还是先走五脏六腑的宗师之道,都有极大的弊端,真正的正道,还是该走脊椎。” 张叔微说道,“李秋眠这次找我过去,多半就跟这方面的事情有关系,我也正要借他扶摇山的藏书来验证猜想。” “但已经突破的那些宗师,以后就算知道正途,想要兼修,体内的情况也会显得更为复杂,需要更多努力,像你这样还没突破的,却比较容易纠正过来。” 司徒中夏皱眉道:“你凭什么说脊椎是正途?” 他跟张叔微当年也有交情,如今心态立场上也没有矛盾,但是涉及武道上的东西,还是没那么容易改换观念。 “现在跟你说不明白,等到了扶摇山,我彻底整理出来了,你就懂了。” 张叔微说着,看向苏寒山,补充了一句,“小苏跟我的观念也是一样的。” 苏寒山笑了笑:“我对扶摇山的藏书,确实也很期待。” 外面的声音愈发喧闹,苏寒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原来是正在过城门,彻底进入临安城了。 南宋虽然偏安一隅,但治下也有六千万以上的百姓,这还是没算各地豪族隐户的数目。 临安作为而今的皇都,豪富繁华之处,实在不必多言。 在正对城门,足可容八辆马车并行的大街之上,居然也因人潮涌动,车马来回,显出几分拥挤的感觉。 巴蜀剑阁数十名剑客,骑马护送几辆马车的场景,放在外面,很是惹眼,但汇入了临安城的人潮之后,立即如泥牛入海,泯然于众。 城内河道交错,河面上船只往来,千帆云集,就连生活在这里的寻常百姓,都有几分昂首阔步的气质,衣衫厚实,少见补丁。 飞来峰附近的那些乡野农家,同属临安府,就因着一墙之隔,竟好似万里之别。 苏寒山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两宋的皇帝权臣们,总有一种能在乱世里寻欢作乐、安享豪奢的莫名自信。 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身处于这样的城池之中,大约他们脑子里根本没有乱世的那根弦吧。 外面打得再狠,自家百姓再如何,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有点碍眼的消息,反正离得够远,碰不到自己身上。 现在这个南宋皇帝,虽然也能在赵家族谱上找到名号,号称是赵家宗室,其实离上一代皇帝的血缘关系,远到可以忽略不计。 在被史弥远选中之前,他几乎就是生活在平民之家。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十几年前,史弥远突破宗师失败那场大病之中,皇帝趁机夺得部分权力后,亲涉政事,选文用武,倒是真露出些积极办事、卓有成效的气象。 可惜,按照李朝阳他们的说法,最近几年,这位天子,又大有一副要往他们赵家皇帝老路子上冲的架势了。 “那边就是扶摇山了。” 李朝阳指向远处几座山影。 扶摇山的总舵,囊括了那几座山头,但远远看去,都只是矮丘,没有高于五十丈的,似乎对不起“扶摇”这个名号。 穿过闹市、民宅,出了马车,乘船走水道,往那边靠近。 苏寒山眼中的景色愈发清晰,才发现,这山上居然还有很多阶梯状的沟渠水田,禾苗已青青,有农人在耕种。 也有身形健硕的劲装男女,在指挥农人们向农田中倾倒鱼苗。 河面上大群大群的鸭子、白鹅游过,可能是见了太多小船往来,都不怕人,还有白鹅展翅,跳上船头,被巴蜀剑阁的弟子挥手赶走。 “哈哈哈,苏老弟,你看我们扶摇山总舵如何?” 司徒中夏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这片山河,很是高兴的说道,“早晚老子要把我们巴蜀剑阁的地盘,也变成这个样子。” “让周边那群天天寻衅生事的龟儿子,都给我去种地养畜生。” 这里实在不像是一个江湖大派的总舵,但司徒中夏和李朝阳似乎都为此而自豪。 苏寒山本来觉得这里跟他的想象差异太大,表情还有些微妙。 可是,随着小船前进,船下的水声,水面上家禽的叫声,两岸的人声、大吠交织起来。 他看着这样的景色,听着这样的声音,大杀四方后那股意犹未尽的锐气,好像也变得更加纯净了些,自然而然的收敛了起来。 “确实,也挺好。” 苏寒山享受着水上风来,轻笑了两声。 张叔微也看着这样的景色,略带感慨的说道:“李秋眠曾经跟我说,大宋以豪富闻名于世,在靖康之耻前,甚至习惯于用钱去买打胜仗的名头,用钱去买边境安宁,辽人和西夏人,都因此觉得宋人朝廷善于经商。” “可其实满朝文武都只会圈钱,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商业,什么才是真正的致富,懂商业的人,又往往不能、不愿、不敢去实行。” “这回出山之后,一路看来,他倒是真的坚持了下来。” 苏寒山好奇道:“听起来他有什么不同于大众的致富良方,靠种田吗?” “差不多吧,我们汉人天下,种田的人最多,真要想富,是绕不开他们的,但大多豪族豪商驱策农人,都只能做到一时之富,只能称之为敛财,不足以称之为功业。” 张叔微回忆着,口中说道,“李秋眠想的是,在扶摇山的各处地盘上,让农人一时不被官府、乡绅和各帮派侵扰,就会多出来大量精力,可以在种田的同时,做到更多事情。” “比如南方多水,土地肥沃,种田同时,可以养鱼、养水禽、种果树、种桑树、种水生的菜品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农家有的无力去办,有的想办,却不知如何去办,有的会养禽畜,却不会养大量的禽畜。” “扶摇山为他们提供庇护,再派人去指导他们所有大小事项,等到有了收成之后,当地卖不出去的,由扶摇山运走,从中抽取利润。” 张叔微忽然笑了起来,“他刚开始做这事情的几年,把帮派里几代的家业差点都赔干净,而且真是身段柔软,八面玲珑,既跟皇帝一系的人交好,动不动给皇帝身边的大宦官董宋臣送礼,还去巴结史弥远的侄子史嵩之,乃至差点娶了史嵩之的女儿。” “可是到老夫退隐之前,他已经逐步回本,成为东南沿海各海商帮派的总头领,又与南少林合办海商借贷之事,货运天下,崎岖处能抵蜀中、安南、大理,辽远处能抵海外诸岛。” “史嵩之年老辞官之后,他跟史弥远一系断了交情,史弥远却也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 张叔微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其中种种细节、困难,我就算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都会觉得头大,真是想象不到他们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处理下来的。” “想想我当初,也有过踌躇满志,豪气冲天的时候,后来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写书,就是因为脑子没这帮人好用啊。” 苏寒山忍不住说道:“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张叔微说道:“算是继承了他家几代家学,加上各家藏书典籍,不过真正发扬出来,敢于去做的,还是他带着身边的人开的头。” “经商什么的我不懂,但是他办这么多事,还能把武功练到宗师……” 苏寒山吐了口气,钦佩道,“我觉得这才是最离谱的。” “武道是心之所向,体之所载,气之所行,如果连自己心意都不去实践,即使天资再好,功力也会逐渐超出心态所控,不足以称之为宗师。” 河面上白鹅惊走,水波荡荡。 蓝袍文士踏水而来,竹簪挽发,丹凤双眸,长须如墨,飘然上船,目光含笑,落在苏寒山身上。 “苏少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你独行直上飞来峰的时候,心中感想如何呢?” 苏寒山沉思片刻,还是顺心用了最直白的说法,道:“当时我只想着把他们通通砍死,一辈子活到现在,做的事都挺杂,就这件事最纯,能把这个事情做得圆满了,死了也值。” “那既然你没死,这件事,就只会是你宗师心境的真正开端了。” 蓝袍文士脸上露出明显的笑容,拱手行礼,道,“椿年书院,李秋眠,见过苏兄!”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浪起微时,潜流已至 李秋眠带着他们上了山,书院的山门很是气派,但也明显经历不少岁月沧桑,有些老旧了。 山顶上入目所见,先是百步见方的露天场地,铺着灰色的石砖,石砖质地有些粗糙,但缝隙之间拼得非常严整,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生出一点小草。 场地东面靠近悬崖的一侧,设有护栏,西面是大片的竹林,竹林间有几条小道,通向远处的那些房屋。 北面是书院的正厅,今日天气正好,门窗都开着。 苏寒山他们的视线能直接穿过整个正厅,看到正厅后面的院落、学堂,及更多的屋舍,院落里面的木头架子上,还晒着很多书,有不少布衣学子在翻动。 李秋眠没有带他们去正厅,直接向西,穿过竹林,在诸多院落间,走向一处隐隐飘着干燥药材味的院子。 “药王院是我们书院大夫和走医科的学子常来的地方,虽然不能算是太清静,但至少也不喧闹,而且药材齐全,门人如果伤重、距离又合适的话,会到这里养伤。” 李秋眠笑道,“这院落后面有四十间房,现今至少还有一半空着,朝阳对这里很熟,可以让他给你们找几间暂住。” 张叔微哼笑道:“什么药材老夫没见过,这回我们可是奔着你家藏书来的,你别想敷衍过去。” “伱忘了吗,我们藏书的苦舟阁里,并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而这药王院后面的住处,推开后门,穿过桃林杏林,不足五十步,就是苦舟阁,是离得最近的。” 李秋眠摇头道,“虽然你当初在那边翻书的时候,是直接睡地上,但现在年纪毕竟大了,身上也有损伤,还是要注意保养。” 苏寒山说道:“老爷子以前就来翻过书吗?” 张叔微回忆了下:“是来过,不过那时候,他家还是他爹做主,我只在苦舟阁的地上五层里翻过书,而藏在地下,真正最宝贵的那部分,我没能进去。” “我已经跟看守苦舟阁的人打过招呼,现在你可以随意进去翻阅了。” 李秋眠目光移向苏寒山,“苏兄,你也可以去。” 苏寒山道:“山主,我这个年纪,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咦,我以为越是年少成名的人,越喜欢别人给他成熟的尊称。” 李秋眠若有所思,“像当年朝阳十五岁的时候,就不让我叫他小阳了,司徒初见时,比我小十岁,却要我叫他大哥。” 苏寒山轻笑道:“大约是因为我真的成熟,不需要年长者口中过于成熟的称呼来佐证。” 司徒中夏对这番话充耳不闻,正跟药王院的管事打招呼。 李朝阳脸色却红了一红,欲言又止,东张西望。 李秋眠与苏寒山相视一笑,默契的开了这个玩笑之后,两人之间,好像熟络了很多。 这位扶摇山的山主,有一种奇特的气质,跟张叔微说话的时候,像是一个与张叔微同龄的老年损友。 开李朝阳玩笑的时候,又像是一个仅比李朝阳稍大的兄长。 即使是苏寒山这样身体和灵魂年龄不一致的人,跟他相处,竟也恍然有种前世跟同学插科打诨的感觉。 李秋眠谈笑之间,把他们带到药王院后面住处,居然有一条小溪从后院横贯而过,溪边小树生花,淡化了前面的药材味道,住在后面的人,只会嗅到似有若无的水气清香。 “我还有事情要办,你们静养或翻书,又或肚子饿了要吃东西,都可随意,晚上我们再聚。” 李秋眠说罢,便要告辞。 张叔微道:“等等,你大费周章把我找来,肯定有事要我帮忙,至少让我先号下脉吧?” 李秋眠只是微笑,说道:“不急,你一路劳苦,精气神皆有损失,养好再说。” “山主。” 苏寒山忽然说道,“扶摇山总舵在临安城南,旷古堂总堂在临安城北,而灵隐寺、飞来峰等,都在临安之西。” “原本那西方诸多要道间,好像大多被依附旷古堂的帮派势力盘踞,现在他们遭了打击,人心难免仓皇,扶摇山或许可以往那边探一探手。” 苏寒山的震慑,在最近肯定是有足够效果的,可是如果对这些帮派没有后续的举措,恐怕他们终有故态复萌的时候。 但长治久安,乃至改变那些乡民的生存面貌,那就不是苏寒山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了。 这一路上,涉及到扶摇山的种种见闻,让苏寒山觉得,或许可以从中借力。 李秋眠眼神微动:“你锐气之余,竟也未抛忘稳重……我正是要点人手、动关系,趁这个机会,安排好门人去办这件事。” 作为南宋最强的两大帮派,即使光从帮派利益的角度考虑,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去夺取对方失控的一块地盘。 可苏寒山这番鼓动的话语下,初衷不只是为了让他们占地盘,更是为了那块地盘上的乡人。 李秋眠意会到了这一点,对苏寒山更觉赞赏。 敢于为一点善念拼搏的已是少数,拼杀之后还能记得要善后,并设法借力的,就更少了。 众人拱手道别,李秋眠即刻离去。 李朝阳见他走了,人又活泼了不少,道:“静养有什么意思?咱们习武之人要养伤,更重要的是补充精力,世上最好的药材就是美食,我先带大家去吃顿好的吧!” 司徒中夏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瓶药酒,正在那里品味,闻言立即赞同:“山上的大厨子,真能把菜式玩出花来,老子这回还带了巴蜀的好辣椒过来,让他们做一做。” 咦,宋朝有辣椒吗? 苏寒山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好笑起来,怎么又拿前世历史来套了,分明已有太多不同的发展。 这样一想,他倒是对这个世界现有的美食水平,产生了很大的期待。 雪岭郡在北方,饮食风味也比较像前世的北方人,跟南方大有不同。 苏寒山虽然已经适应了那里的口味,但到了这苏浙之地,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的家乡风味。 “我意见不同。” 苏寒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笑着说道,“你们有伤在身,我几天没睡,又与人激战,肯定影响味觉,咱们现在这个状态去吃那些好吃的,哪能品得出细致的滋味。” “我看我们现在最该去睡觉,睡好了再去吃!” 张叔微也微微颔首,道:“是这个道理。”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起睡觉这个话题,李朝阳自己都觉得困乏起来了。 四人互相看看,也不必特地选什么屋子,每人随便找了一个空房间进去,倒头就睡。 他们陷入了安静的、酣甜的睡眠之中,扶摇山和旷古堂的很多人,这时候却都安静不下来了。 尤其是旷古堂。 旷古堂的总堂,犹如一座巨大的山庄,山庄里面,光是东半部分,就有总共三百多间大屋厅室,除了人住的地方外,书房、库房、粮仓、药房、静室等等,应有尽有。 西半边,还有专门训养信鸽的鸽场、马厩、犬棚、鹿苑,观赏用的园林、假山,人工挖掘的湖泊、池塘。 这里白天负责采集运输各类消息文书、来往传令的人,总计就有一千人,加上采办食物、打扫山庄的仆役,四处巡逻的护卫,又有两千余人。 即使到了晚上,处理文书的人都回家歇息,仆役们也都睡下,看起来只剩下八百余人到处巡逻走动,站在哨楼之上值夜。 可其实,在地下密道里主持各种机关的人手,也有两百四十人,十二时辰,分三班轮值,从无断绝。 郑道当时从司徒中夏那边撤走之后,去了飞来峰西侧要道,设法召集了自己的亲随,查看了各处战场。 当他按耐住心中的惊异和怒气,把七派掌门和三堂主梁孤影、右判官等人的尸体运回总堂时,已经入夜。 上百个帮众举着的火把,将最常用的卧虎大厅外这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和人的衣物都被夜风吹着,轻轻摇曳,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也因而微微晃动。 只有站在卧虎厅门槛外的那个老人,卓然而立,与众不同。 说是老人,实际他除了双鬓有两缕银丝之外,其余地方的发丝都乌黑如墨,显得比年轻人还要富有韧性。 宽阔干净的额头,狮虎一样的眼睛,高隆的鼻梁,深刻的人中,紧闭的唇,乌青的胡须,还有那一身似禅似儒的广袖长袍。 别人看去的每一眼,每一处,每一毫,都只会觉得这个人更像是一尊威猛而高古的神圣雕像。 所以他的衣角和发丝都不会被夜风所动摇,就连影子也格外的深刻,格外的黑沉。 旷古堂的大堂主郑道,平日犹如老仙翁,动武犹如大金刚,气魄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沉雄浑厚。 可是当站在这个人旁边的时候,就连郑道,都显得有几分虚浮、软弱,根底不足。 能有这样的威严气度,能毫不掩饰的于旷古堂总堂之中表现出这样的气度,当然只有他们的总堂主,赵离宗! “……我原本以为,那个苏寒山能够闯到飞来峰上,是另有援兵,后来查看了几处战场,才发现他真的是以单人之力杀穿了黛绿嫣红和幽刀影剑,又在河边之战,覆灭了相府七派掌门嫡传和老三手下的精锐。” 郑道正在亲自汇报今天的事情,双手拢在袖中,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既没弯腰也没低头,语气却很恭敬,也透着对这件事情的凝重。 “他应该还不是宗师境界,在河边独战两百多人,居然能够把这些人给全部歼灭,最多离宗师也只有一步之遥。” “更麻烦的是,他好像可以在战斗之中,运用白云醉仙丹。” 赵离宗轻声说道:“道济禅师的白云醉仙丹?” “正是,这种丹药的效力除了宗师之外,没人敢打包票说自己扛得住。” 郑道继续说道,“但是这种药不分敌我,如果用来当暗器,自己不能往暗器上灌注内力,威力有限,很容易应对,如果涂在兵刃之上,自己出手就先不能往兵刃上灌内力,必为高手看出端倪,有所提防。” “能够把这种丹药,用在孤身面对两百多人的战场上,此人的武功,绝对有一种普天下武学流派都难寻的长处。” 赵离宗说道:“不会是张叔微改进了这种丹药吗?” “应当不是。” 郑道说得有八分笃定,“如果张叔微自己能用,他面对我时,肯定会抢攻,但他没敢这么做。” 赵离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表情渐渐显得沉痛起来。 “将军难免阵前死,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人死于江湖,本属常事。老三他们若死在扶摇山那些成名之人手下,不过是多添几笔血仇,可死在一个未曾预料到的人手上,不免多添了几分意外的伤感。” 他口中轻声低语,缓步向前,走过一具具尸体,停在右判官旁边。 “这些年,除了左丞相范钟、扶摇山李秋眠这一系人手之外,朝野中暗地里还有第三派人,多次给冷幽冥通风报信,乃至从宫中到各地武林,也似有他们的影子作祟。” “右判藏身在冷幽冥身边多年,为的就是揪出那一批人的蛛丝马迹,劳苦功高,丧生在此次行动中,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生前他几乎没享受到半点身为我旷古堂干将的好处,看来也只能报答给他的族人了。” 赵离宗下令,“让他以我们旷古堂堂主的规格,和老三一样,风光大葬。” “七派掌门的尸体暂且留在我们这里,明日问问相府那边要怎么处置,然后再办。” 众人垂首听令,陆续把尸体运走。 赵离宗转身回到卧虎厅内,坐上了那张用千载不化、极北寒冰雕琢而成的宝座,眉毛略微垂了垂,说道:“查一查这个苏寒山的来历。” 郑道也已经跟了进来,却没有回话。 他知道,这不是问他的。 少顷,堂后有机关暗门转动的轻微声响,走出来一个头戴紫玉莲花冠的细目鹰鼻道人。 此人正是旷古堂的二堂主,紫海道长。 他手底下至少有一百五十个从小精挑细选,又用极其残酷的奖惩手段培养出来的人才,这些人武功不高,办事的本领也不强,但就是记忆力格外出众。 旷古堂养着他们,也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就只需要记住旷古堂收集的,天下各方各派的消息,每一个人专门负责记忆其中一部分。 如此一来,如果旷古堂的高层想要翻找什么消息,就不需要去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查询,只需要找他们问一问。 “没有答案。” 紫海道长亲自上来汇报,“旷古堂收集的所有资料之中,找不到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可以跟大堂主汇报的所有尸体线索匹配起来。” “宋国、金国、蒙古、扶桑、安南、暹罗,凡我们所拥有的资料,都没有哪一个能确定是这个苏寒山的师承。” 赵离宗早有预料:“那如果不依那些固有的情报,让你们猜呢?” 紫海道长已经想过此点:“按我一己之见,可能是赖布衣的传人。” 郑道补充道:“苏寒山能够把幽刀影剑的成员反过来困杀于阵中,足可证明,他不但战力高,眼力也极高,再结合他的年龄,寻龙剑派确实最有可能。” 寻龙剑派代代都是少年奇才,虽然也代代都短命,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会淬炼双目,眼力超凡,脑力超常。 他们的祖师赖布衣,被人说得神乎其神,据传可以看一家之坟,寻龙点穴,改造风水,福荫子孙,也可以看一城之气数,预算百年乃至数百年后,福运最浓的城池,提前为之选址,鼓励周边百姓迁居而至。 连儒门近百年来第一高手朱熹活着的时候,都对赖布衣风水之说推崇备至。 而且寻龙剑派的传人在武功上,每一代都会另创新招,剑法风格几乎与前代截然不同。 至于苏寒山不用剑,只用刀枪拳脚这种事,似乎,也可以看成寻龙剑派的又一次创新。 赵离宗说道:“好,那明天传达消息的时候,把你们这个猜测一并传过去。” 郑道心领神会,应了一声。 当年皇帝夺取权力的时候,考虑到史弥远党羽太多,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动荡,做了许多妥协,以至于史弥远和皇帝之间,至今都没有撕破脸。 而且最近几年,皇帝自己也爱上了谈玄论道,说禅讲法,身边动不动召集一群和尚道士,还曾经想要为自己的宠妃大盖功德寺。 他这样痴迷风水、预言、转世、国运等等真假难辨的说辞。 跟史明远一心求长寿的风格,倒是越来越有所共鸣。 如今普济神医和寻龙传人都聚在了扶摇山,史弥远只要稍使些手段,不难让皇帝也在这件事上,做一回助力。 到时候,旷古堂想要动手,就更容易找到机会了。 “不论是不是寻龙剑派传人,他这次做的事情,都已经彻底宣告了他的立场。” 赵离宗神色淡淡的说道,“一个不满弱冠,就已经这么棘手的死敌,假以时日,必是头号大患,还是让他尽早去死为好!” 这时,堂后的暗门再次启动,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来到厅前,单膝跪地,献上一封密信。 赵离宗神色古井无波的接过来,可才只看了一眼,便耸然动容。 郑道和紫海道人心头一震,都面露惊诧之色。 他们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见过赵离宗出现这么剧烈的神态变化。 “总堂主。” 郑道问出声来,“出了什么事情?” “刚从宫里流出来的消息,皇帝已经暗中下旨,准孟昭宣回一趟临安,而且……” 赵离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据说他这回从边境秘密回转,是因为要跟皇帝面议一件大事,也是因为,他已经病重难支,寿数将尽了!” 紫海道长失声叫道:“怎么可能?他才四十二岁!” 如果是在从前,天下猛将四十多岁就身亡,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战场奔忙,留下的暗伤、暗疾,是很容易要人命的。 有些光耀青史的将星,甚至都没有活到三十岁。 但孟昭宣是当今诸国公认的第一宗师,这个时代,在脱胎换骨这条路上,走得最远的人。 这样一个人,十年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军,都再也没有败过,甚至没有伤过,什么病能够染到他身上? 就算他再活一百年,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怎有可能现在才四十出头,就寿数将尽了?! 郑道只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李秋眠……” 赵离宗捏着那封信,抬眼向南看去,好像已预感到弥天裂地的狂涛,“你既不是要治你的老娘,竟然,也不是要治你自己吗?”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五行失衡,当铸天梯 扶摇山上吃饭的地方叫五脏庙,匾额上这三个字的笔触,颇有几分诙谐。 入夜之后,这里灯火通明。 不仅仅是睡醒了的苏寒山他们,还有总舵里的很多人,都是这个时候来吃饭、打饭。 大堂里热闹的像是临安城最繁华的客栈,热气腾腾,香气腾腾。 菜色都像是家常菜,过水拌好的几样时令蔬瓜,炖的鸡汤、小葱蛋花汤、腊肉竹笋汤,水煮蚕豆,辣椒肉片,卤肉,酱肉,红烧鸭子。 看起来做法非常简单,但是真正吃到嘴里,滋味都恰到好处,肉香浓郁,辣香爽口,清汤开胃,瓜片解腻。 苏寒山最爱那甜口的酱肉,拿了好几份,吃得很是开怀。 他们几个饭量都大,就算是养生惯了,不愿暴饮暴食的张叔微,因为一路上奔波劳累,如今终于安稳下来,也多吃了一些。 不过最后还是张叔微最先吃饱,出来走动。 院子外面没有灯火,但月光很亮,照得竹影清晰,落于地面。 张叔微走动了两圈,看到李秋眠正在远处凉亭里面,听几个人汇报什么事情。 他没有靠近过去,等那些人散开了,才往那边走去。 “飞来峰西方要道的事情还没有办好?” “那边早就安排妥当了。” 李秋眠神色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郁色,面对这个问题,却唇角微勾,笑道,“要是连这么一件事,我都需要大半天才能够谋算出来,这些年,我们怎么办得好扶摇山的事业?” 张叔微奇道:“你派谁去办的?” 扶摇山的八大客卿大名鼎鼎,四大弟子也声名鹊起。 但八大客卿有他们自己的事业,四大弟子显然也还没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比起旷古堂那边,总坛内五堂,外事十三堂,天下各处分堂的堂主、香主之赫赫威名,显得好像扶摇山的人才很匮乏的样子。 但是,如果有人仔细对比一下,就会发现,扶摇山的势力,这些年的增长速度,其实还在旷古堂之上。 只是扶摇山的人,并不都属于武林中人,而是分散在各行各业里面,让那些真正武功高强又能办事的骨干,也得以和光同尘。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善于办事的领导者,不但能够团结一大批人才在身边,还能够让这些人才平时搭配得天衣无缝。 以至于使人看不出来那是多个人在行动,反而像是只有一个领袖,在以七头八臂,推动着方方面面的事业,奋勇猛进。 李秋眠说了几个名字,张叔微居然全未听过。 “他们几个论武功,未必比得过朝阳,也就是跟旷古堂外十三堂堂主差不多的水准,但在临安周边多年经营的人脉,一旦同步发动,足以定下此事成败。” 李秋眠喝了口茶,说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苏寒山让那边的旷古堂羽翼遭受了猝不及防的重创,否则的话,我们很难寻到一个下手的契机。” 张叔微坐到他对面,很不见外的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多问什么,就坐那儿陪他喝茶。 片刻之后,李秋眠叹了口气。 “我千方百计寻你出来,但既不急着让你见我娘,也不让伱给我把脉,你心里应该也有些猜测了。” 李秋眠很平淡似的说道,“其实是孟元帅的身体出了问题,三年前,他已经有所预感,跟我聊过,三年来,似乎病情不断加重。” “但是边境事忙,他分不开身,我暗中派去的名医又诊断不出什么来,最近他要回京跟皇帝探讨一件大事,正好有机会回来给你看看,好好调养。” 张叔微捏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复杂。 但还没等他搭话,李秋眠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愁人,但在没有诊方前,关于他病重的消息已经流传出去,这点却更愁人。” “刚才他们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消息已经从宫里泄露出去了。” 李秋眠说罢,一口将茶水喝干,连茶叶都在嘴里慢慢嚼着,脸色晦暗不明。 他寻请各方名医的时候,搞了这么多故布疑阵的手段,费了这么大功夫,终于把张叔微成功请了过来,还保住了这条必然会引发动荡的消息。 结果转头就发现,这消息已经从另一边暴露,呵!呵! 张叔微稍一思索,都觉得替他生气,道:“我听说了皇帝这几年的风评,只是,怎么连这种大事上,他都能这样疏漏了?” 皇帝并不是无智之人,如果他拿出当年从史弥远手上夺权的机敏才智,加上他身边的董宋臣等人辅佐,消息绝难泄露出来。 “呵,我希望他只是沉迷在享乐中,能力倒退了,才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怕只怕他已经无意识的对孟元帅生出疑忌,才在这些事情上,这么不谨慎。” 李秋眠沉声说道,“这两年我真想找个机会,给他喂点需要定期解毒的毒药,把他控制起来。” “范丞相还跟我说起,他上半年因亲子夭折,执意要立那个幼时生过脑疾、智力反应明显低于常人的侄子为太子,无论范丞相如何劝阻,都不肯再从民间宗室中挑选有才干的养子。” 张叔微听到这事,也明显被噎了一下,默默的喝掉了大半杯茶,末了说道:“我有很多这样的毒药,其中有几种,保证除了我之外,绝没有人能解的了。” 李秋眠微愣,失笑了一声。 他说的只是气话而已,不是不想办,而是办不成。 皇帝身边高手不少,尤其是内侍之首董宋臣,连李秋眠都觉得有几分看不透,恐怕也修成了宗师境界。 扶摇山要是贸然向皇帝下手,只会让局势恶化得更快。 “原想等你当面诊断过再说,现在看来,还是早做准备吧。” 李秋眠起身,带着张叔微去了自己的书房,提着灯笼摸索片刻,解开数道机关,开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是一本发黄的册子和多次诊断记录。 “这是……” 张叔微翻开那本册子,惊讶道,“少昊阴符刀的刀谱?” 李秋眠点头:“孟元帅三年前已经彻底完成了对肺部的淬炼,开始着眼于其他脏器,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肝脏间会突发剧痛。” “他的军师和我派去的人都只能诊断出一些小毛病,无法确认真正根结所在,但据孟元帅自思自省,说是五脏之间,五行之气失衡。” “肺属金,肝属木,金克木,所以生出肝疾,他这三年里先尝试淬炼肝脏,结果加重病情,调养了一番后,转而淬炼肾脏,希望通过金生水、水生木,缓解病情。” “现在看来,显然也是失败了。” “你要了解他的病情,这些诊断记录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本刀谱重要。” 张叔微眉头紧锁:“单论武功,我可不如你。” “你只是打不过我,但武学理论上,你比我广博得多。” 李秋眠缓缓说道,“而且,我跟孟元帅合议之后,隐隐觉得,要解决五脏五行之气失衡的问题,并不能只着眼于五脏之间。” “五行互有生克,无论加紧淬炼哪一方,功力深了之后,都可能造成某一脏器被克。” “也许,要在另一种属性偏向不那么明显的人体根基上着手,从而加强整个人体对内脏元气的调控,使先完成淬炼的脏器,不会压迫到受克的脏器,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思路。” 李秋眠的眼神熠熠生辉,盯紧了张叔微,“我之所以大派人手先去找你,不但因为你医术最高,又是故友,也是因为,你当年就好像说过……” “淬炼脊椎,才是正途?” 张叔微面露恍然之色。 他虽然坚持认为,迈入脱胎换骨之境,最正确的方式,是先淬炼脊椎,但一时也没有想到,已经在宗师之道上走得很深的人,受到的反噬,也能够通过淬炼脊椎来解决。 “确实有这个可能。” 张叔微翻看着刀谱,喃喃说道,“但是老孟都已经把整个肺淬炼完了,要让他在这个状态兼修脊椎路线,难度比一开始就走脊椎路线高得多。” “我需要一个走这条路的高手,甚至是一个走这条路达成宗师的人,来跟老孟互相印证。” 李秋眠说道:“我们也想到这一点,这三年来,已经在寻找……” 张叔微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找到的人,能比得上苏寒山吗?” 李秋眠一愣:“寒山是走脊椎路线的?他不是练眼睛吗?” “哦,你好像也误会了什么。” 张叔微盖上刀谱,捶了一下书册封面,露出笑容,“他不但是走脊椎路线,而且当今世上,恐怕不会有人在这条路线上,比他更接近宗师境界。” 李秋眠对这意外之喜,却不免生出一丝狐疑:“会有这么好运的事情吗?这样的人,就刚好在这个时候,这么巧被我们碰上了。” “我看你是投胎在李家,把好运用光了,这么多年奋斗太多,都不知道真正的好运是什么样子。” 张叔微看出他的疑虑,心中有些不满,说道,“郑道当年给了路边一个老乞丐半个馒头,直接被人家洗经伐髓,提升资质,还给了一本几乎能冲到宗师的天竺神功。” “等他加入旷古堂,他们的总堂主又刚好是一个兼修禅功与密宗,懂得天竺武学精髓的宗师,在你看来,这个算不算巧呢?” 李秋眠笑道:“我听过朝阳所有的叙述,亲眼见过你们在船上的眼神,虽然觉得巧,但并不是怀疑寒山本人的用心。” 张叔微想起,苏寒山简直像从娘胎里就在练那套纯阳功,居然练得都成了本能,根基扎实无比,也不禁有些感慨:“也许真是上天垂怜,赐了我们这样一份机缘吧。” “任意翻阅扶摇山藏书,还有老夫承诺的以针药之术,助他精修武功,本来就是他该有的报酬。” “现在看来,我们该竭尽所能,给他更多助力才对。” 李秋眠由衷的点了点头。 夜色漫漫,终有尽时,玉兔西行,东方曙光渐露。 苏寒山吃饱喝足,又休息得精神百倍,换了一身干爽衣服,清晨时分,只去喝了一碗粥,就走向了苦舟阁。 路上他抬头看去,见到了很熟悉的景色。 日月对立,东升西坠,听起来好像一者跳出地平线的时候,另一者应该刚好隐没于地平线下。 可实际上,苏寒山前世常常看到,夕阳还未落下,月亮已经快走到中天,而且日月都在天空偏南的方位。 如今在这扶摇山上望去,东方云海间,朦胧的橘红色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轮廓。 而月亮还挂在西方高空,少说还得有一个时辰,才会真正隐没不见。 这种久别重逢般的感觉,让他不禁露出了些微笑。 只是当他真走到苦舟阁的时候,却有些意外的发现,李秋眠和张叔微,正站在大堂那条长桌旁边等他。 “我已经听张兄说起,你想参修别家武学,体验人身其余各部的玄奥,对比印证,更深入的理解淬炼脊椎的道路。” 李秋眠拍了拍桌面上的几摞书,说道,“我已经把可能适合你的部分,全部翻检出来,你跟张兄看看,可以定一个比较稳妥的次序。” 苏寒山抱拳道:“多谢!” 他走到桌边坐下,静静的翻阅起来,过了片刻,就已经拿定主意,决定先从侧重双目的心法《孔方如轮神射诀》入手,体验一番。 这套心法,据说是神射手所练,练成之后,在五十步开外,凝视铜钱,会觉得铜钱大如车轮,连最细小的磨损裂痕,都清晰可见。 用这样的目力射人,什么样的盔甲,都难防循隙而入的一箭。 有点遗憾的是,以扶摇山的藏书,也不能涵盖人体的所有部位。 这些心法之中,有明显侧重且证实有效的,目前只有,眼耳鼻喉,心肝脾肺,胆,掌骨,脚骨,这些部分。 苏寒山很快就把部分内力转化成第一篇心法的状态,揣摩这种内力特质滋养双眼的独特感受。 在此过程中,李秋眠和张叔微也一直在苦舟阁内翻看书籍。 张叔微同样翻看的是各类典藏,甚至也是在侧重查阅“眼部”相关的医经武经。 李秋眠却好像是在处理扶摇山的事务文书,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他的书房,反而要待在这里。 三人并无交谈,就这么安然而充实的过了大半天,中午也自有人送来饭菜。 下午,张叔微却主动起身了。 “老夫之前说过,你没有必要把这些心法全部修成,只需要有所体验,而针术,可以设法加深这种体验。” 张叔微说道,“老夫同样研究了你现在品味的这套心法,可以下针了,不过,因为有老李在,还多了一个之前没跟你提过的手段。” 苏寒山好奇道:“什么?” 李秋眠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我会以自身功力暂且封住你的丹田,削弱你身体其他部位的功力运行,仅余眼部的内气氤氲。” 说到这里,他脸上流露出少许不赞同的神色。 “其实,我觉得这个办法有些多余,习武之人对身体的感知,有很大程度,都是依赖于内力的加持。” “压制你其他部位的内力,看似可以让你眼部的感受变得更鲜明,实则却影响了武人感知的完整性,体验变得没有那么细腻,这么一来一回,修行的进度跟我不压制你,应该也差不多。” 张叔微笑道:“老夫也是做出一个猜想,先试一下,总不吃亏。” 苏寒山也赞同尝试,三人就行动起来。 苏寒山只是坐在椅子上,双手搭于扶手,闭上眼睛,张叔微在他身上施针,李秋眠则伸出一掌,按住他后背,运起一股浑厚功力,缓缓镇压过去。 因为苏寒山没有抵抗,李秋眠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成功压制了对方除眼部以外的所有内力运行。 只是没过多久,李秋眠就发现一些惊奇之处。 苏寒山经脉中的内力分明已经被压制住了,但他浑身上下的气息,还是处在一种圆融流转的状态,浑浑无缺,绵长无隙。 就好像在李秋眠所压制的内力以外,还存在着连他这种高手也拿捏不准的极细内气,无视他的镇压,持续流转着。 李秋眠看向张叔微,眉梢一挑。 张叔微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运起“蚁语传音”之法,将声音凝成一线,传到李秋眠耳边。 “寒山之前提过,他是在幼儿时期,就已经开始修炼内功吐纳之术,在发育最快的阶段,内力与之共生共长,从无一日懈怠。” “所以对别人来说,内力是一种需要刻意去运用,才会产生的事物,但是对寒山来说,内力已经是他身体机能的一部分,哪怕他不运功,只要正常呼吸,也会产生内力。” “只是他本身太勤奋了,只要清醒状态,基本没有不运功的时候,所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 李秋眠了然,传音道:“所以,除非把他打成明显伤残,否则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彻底镇压住他全身感知的完整性。” “如此一来,他在这个状态,既能保持完整细腻的感知,又能得到鲜明独特的体验?” 张叔微点头:“一个自小专注到不知何种程度,才能造就的武人体质,恰好也能助我们解决难题,所以我才说,这真像是上天赐我们的一份机缘。” 针术不能持续太长时间。 将近一个时辰后,张叔微观察着,拔掉了银针,李秋眠也收回了手掌。 苏寒山睁开眼睛的刹那,似乎有一圈明光,从瞳孔向整个眼眸绽放,又收拢回去,聚合成针尖般的毫芒,隐蕴在瞳孔之内。 “这种感觉,真是新奇。” 苏寒山起身扫视着周围,看向额头微微见汗的李秋眠,“这种练法,效果奇佳,但如果每天都要山主在这里帮忙,未免太费神了。” “无妨,你救下秋眠,护送张兄,本就该有所报答,况且我还另有所求。” 反正孟昭宣病重的消息已经泄露,李秋眠也没那么严防死守了,直接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意思是说,要我突破之后,细述我的感受,协助推演出一套解决孟元帅功法弊端的秘诀。” 苏寒山听罢之后,朗然笑道,“这样双赢的事情,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吧。” 李秋眠心中也松了口气,亲眼看到苏寒山在武学上的禀赋,近三年来,他心上那块沉重的大石,终于又松动了些。 希望一切顺利,等孟元帅回来之后,解决了功法的弊端,至少形式就不会崩坏下去。 可是,就在他一边辅助苏寒山练功,一边提防各方势力动向、处理事务的日子里。 扶摇山总舵,接连收到了两个麻烦的消息。 一是皇帝想要召见张叔微和苏寒山。 二是东海空蒙阁主沈巍然,传信来说,孟昭宣病重的消息,不知怎么,居然已经传到了安南国,安南国皇叔陈守之,欲往临安探望。 由此推之,可能大理、蒙古汗国方面,也都已经得知此事。 天下有实力、有地位,盼着孟昭宣痊愈,和想要确保孟昭宣挺不过去的人,都一定会设法向临安城伸手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山寒五载,逐日复苏 “皇帝想见老张也就罢了,见苏老弟干什么?” 司徒中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找到了苦舟阁,脸色很是疑惑,“他是有什么特别想杀却不方便动手的人,请苏老弟去帮忙干掉吗?” 苏寒山手上正翻着一卷书,闻言轻咳了一声:“司徒老哥,我好像不是专业杀手吧?” 司徒中夏嘿嘿笑道:“不是那个意思,哎呀,老哥嘴笨,反正你知道我意思的。” “皇帝想暗中对谁动手,还不至于要从我们这里找人。” 李秋眠看着手上信纸,说道,“是当朝御史丁大全,与皇帝游玩园林的时候,借着风水养生等话头,提到了张兄和寒山。” “他们大约以为,寒山是寻龙剑派的传人。” “皇帝决定七天后,召见他们两个,还是特地选了个黄道吉日。” 因为自己也有过这种误会,李秋眠对于他们会产生这种误解的事,并不觉得奇怪。 “丁大全,那个蓝脸皮的龟孙子?!” 司徒中夏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大皱眉头,狠狠灌了一口酒。 丁大全此人,天生脸皮发蓝,昔日在江湖中有个绰号,叫做“蓝面虎”。 他曾经啸聚山林,为祸一方,后来有感时局动荡,民间弄权的享受,怎么也比不上朝廷,于是矢志读书,居然在四十多岁考中进士,攀上史家的关系。 史弥远当初突破宗师失败,一心想要长寿,已经很少上朝,但当他侄子也因年老体衰,告病还乡后,他就不得不考虑,亲自稳住自己在朝廷里的朋党势力,并设法扶植一个新的骨干。 丁大全原来已是绿林枭雄,却能在将近半百的这个年纪,跑去读书赶考,挤进朝廷,这种毅力、决心,都非等闲人所能及。 史弥远因此看重他,大力提拔,丁大全也不负所望,这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面,就已经成功坐上了御史的位置,有了弹劾百官之权。 现在史明远在朝中的势力,基本都是以丁大全为代表,跟左丞相范钟代表的另一批人,分庭抗礼。 皇帝当初为了从史弥远手中夺权,是力排众议,提拔范钟当上左丞相,本该与左丞相一系,最为亲近,近几年却稳坐高台,对两边都若即若离,乐见他们去斗。 因而,丁大全竟然有了一种身兼史弥远和皇帝双重心腹的趋势。 “既然是他提的这个话头,显然是史老鬼和旷古堂的算计。” 司徒中夏说道,“这帮人是想利用皇帝的意思,让老张和苏老弟离开我们总舵,好找机会下手吧。” 张叔微点了点头,说道:“而且应该会是在我们去的时候就下手,否则的话,等我们见了皇帝,从那边弄点官职在身上,然后刚从皇城出来,就被人下手截击,皇帝脸上就太不好看了。” “考虑这个干什么?” 司徒中夏一挥手,“狗皇帝那张赖皮脸,在咱们这儿可没那么好使,咱们直接不去!” 张叔微皱眉:“不会对扶摇山有什么影响吗?” 司徒中夏笑道:“糊弄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咱们也不是第一回。” 李秋眠叹了口气:“这次只怕还真有点麻烦,左相、孟元帅和我们扶摇山,在皇帝眼里,一向是被看成同一系的人。” “孟元帅病重之下,还要回来与皇帝议一件大事,这件事一定非常重要,我们这时候不给皇帝面子,只怕到时候多少会影响皇帝的判断。” 苏寒山忽然笑了一声。 他实在是忍不住。 面对可能牵涉国家走向的大事,一个皇帝,却可能会因为自己之前召见民间人士的面子没得到满足,做出截然不同的判断。 这样的皇帝,也太好笑了点! 但李秋眠心细如发,在朝野间经营多年,既对皇帝有这样的顾虑,只能说明,这个皇帝现在真可能有这样的心态。 “那我们就去一趟。” 苏寒山笑过之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反正只要我们从总舵出发了,就算是给了他面子,如果半途遇到什么截击,导致我们去不成,那也怪不到我们了。” 司徒中夏说道:“但是皇宫周边十里之地,我们各方都没有在明面上放置多少人手,你们离开总舵之后,我们只能由少量人去护送。” “史弥远和旷古堂,却可以占据主动,早作安排,很难说会有多少人来埋伏截杀。” 司徒中夏很郑重的盯着苏寒山,“上一回你是奇兵天降,事先没有人猜到会有伱这样的高手,突然参与进去,但是这一回,他们已经可以把你的实力计算进去,给出足够有威胁的布置。” 苏寒山泰然自若,以沉静而坚定的口吻说道:“任何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莫测的风险,何况是我们这样与武为伴,以武为乐的人。” “反正是我认定的敌人,迟早都要再跟他们斗斗,就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一试,又有何妨?” 他笑了起来,“再说,他们也未必算得准我们的实力。” 张叔微得到提醒,想起一事,说道:“寒山前一阵子给你们的那几篇心法,你们修炼的效果如何?” 苏寒山知道孟昭宣病重将归,风波将起的消息之后,自己在苦舟阁练功之余,默写出了几篇心法,赠给李秋眠,让他找人修炼。 不过,鉴于之前扶摇山也曾经有内部消息走漏的事情发生,这个心法,暂时没有传播太多。 文韬心法,只给了李朝阳修炼,是把他喊来苦舟阁,背熟了之后,就直接将抄本毁去。 武韬心法,也仅有司徒中夏习得。 “还是不能达到苏老弟说过的那种效果。” 司徒中夏说道,“如果仅仅是利用这几套心法,来转换内力属性,那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我们足以掌握。” “但是布阵之后,我们试验了一下,发现要是面对宗师级高手的冲击,文韬和武韬这两个位置,需要极高的熟练度。” “文韬理气不乱,才能让布阵的每一人,都及时借用天地精气的力量,武韬重振斗志,整合不散,才能承受宗师级高手的高速频繁攻击。” “别说朝阳那小子了,就算我自己,要能够真正胜任阵法中的职责,恐怕也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当初苏寒山参与布阵的时候,文韬武韬,是陈祖恩和金连城负责,对于阵法精熟的程度,自然不必多提。 后来,苏寒山虽然得以阅览全套心法,依次体验过六韬之用,却没有机会再次布成完整阵形,倒是把运用这套阵法的要求,看得太简单了。 “虽然不能长久维持,但是至少在刚布阵的一两招内,你们还能借助阵法,发挥出宗师级的力量吧。” 苏寒山继续问道,“如果面对的不是宗师级强者,你们维持天地精气不散的时间,应该还可以更长?” 司徒中夏咕噜了一口酒,咂摸着嘴,点头道:“确实,这六种心法的神妙之处,实在是难以言喻。” “那也就够了。” 苏寒山笑了起来,“至少司徒老哥你带上这个阵,跟郑道再度交手的话,应该足以稳占上风,要是对上其他人,更是嘎嘎乱杀了。” 李秋眠说道:“赵离宗倘若出手,我会亲自牵制,但相府损了七派精锐之后,这回多半会动用真正底蕴,这才是我最捉摸不透的地方。” 张叔微淡然道:“那干脆不要多想,平白浪费精神,最近这几天你也好好休养,不要耗费功力压制寒山的内力了。” “老爷子别光说别人。” 苏寒山说道,“你运针之时,同样极耗心神,其他时间又一直在推演种种典籍理论,也该减轻一点负担,之后每天一个时辰的辅助,就也还是让我自己练吧。” 张叔微摇头道:“就是下针和拔针之间,注目观察一个时辰的变化而已,望闻问切是大夫的基本功,这种程度,老夫少年的时候就习惯了。” 苏寒山也不多劝,只是把手上几本册子叠在一起,竖起来在桌面上碰了碰,将边缘处对齐。 “今天我是该体验练脾的秘诀,老爷子先看看我自己练会怎么样。” 说话同时,他回手轻点了自己胸腹之间几个穴位,缓缓闭眼,似乎正在品味一篇绝美的文章。 张叔微看到他点的那几个穴位,已然动容,又很快看到了更明显的变化。 苏寒山那清秀的面上,肤质变得莹润如玉,白皙剔透,眉发睫毛,更被衬出纯粹墨色,而两颊与耳垂处,则微微泛起红润的血气。 别人恍然一眼看去,只觉得这人已经化身玉像,纯净不染浊流,细看,却又保留着人的生机与灵动。 脾脏,在五行之中属土,如地储水,能够储血、造血,清除人体血质中的衰朽之气,还能够抵抗病疫,返补元气。 半刻后,苏寒山自己睁开眼睛,笑问道:“如何?” “针术的奥妙,不但是体表下针的位置要准,入体的走向、下针的长短,弹颤捻拔,疏密节奏,无一不讲究要因时而变。” 张叔微缓缓的吐息,呢喃道,“你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已经可以用点穴手段,模拟出针术的效果……” 李秋眠眼中精光闪闪,抚须沉吟,接话道:“不止,他刚才的点穴法,还仿出了压制自身内力的效果。” “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掌控诸般气机,自然要比你们两位更细致些,不过这也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对别人,我就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了。” 苏寒山对自己能够达成这个效果,其实也非常高兴,“因为不是靠外部干涉,所以我每天可以在这个状态保持更长的时间。” “如果遇到变故,也只需自己一按丹田,就可以冲开几个穴位的桎梏。” 张叔微叹了一声,赞道:“知道你自幼勤修不辍,把内气练成本能,所以,我已经尽量高估你对各种内力特质的敏锐程度,想不到还是有点低估了你。” 按理说,内力炼成本能,通行周身,氤氲不滞,是苏寒山十岁左右,就该拥有的成果,这么多年下来,应该早已习惯,不足以刺激他产生更多的感悟。 就算有了侧重身体其他部位的练功秘诀,也需要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深入下去,才有所成。 苏寒山的表现,却完全超出张叔微的预估。 那是因为张叔微不知道,苏寒山曾经瘫痪了五年。 那五年里持续的磨砺,保住了他的根基,却根本没有机会,深入体验到什么周身气息流转圆融的感觉。 如果说一般人拥有的潜能,在临近宗师境界的时候,用针术去配合开发,可以比喻成开山采矿。 那么苏寒山的潜力,更像是被死死压住的火山岩浆,被压同时,又一直在积累。 当他遇上这个世界百花齐放的武学秘诀后,方方面面的感悟,纷至沓来,不断刺激着他的潜质。 就像是一座火山,正在复活!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生杀予夺,妖龙唐魂 “事情已经办妥了,皇帝决定七日之后,召见张叔微和苏寒山。” 史弥远的庄园,占地千亩,内有金碧辉煌处,享用不尽,有奢靡歌舞处,亭台楼榭,也有庄严佛堂,用来供奉灵位,有池中高台,用于演武。 但他每次与亲近之人会谈的时候,总是喜欢选在“乘黄居”内。 乘黄,是长寿的象征,《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这座大厅之中,三面挂画,挂的都是寿仙送桃、王母请宴、弥勒赠丹,墙角处的木架子上,摆的也都是种种寓意长寿的雕像。 地面正中间放了一座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浓而不呛的檀香味道。 史弥远坐在主位之上,身后陪立着两位侍女。 赵离宗和丁大全带来的人,则分处于左右两侧,各自安坐。 刚刚开口说话的人,正是丁大全。 这个人果然正如传闻中所说,脸皮发蓝,而且是如同寺庙里那种金刚天王护法,呈现出非常深沉的一种靛蓝的颜色。 但是他的相貌,并不像那些惧恨他的百姓暗中流传的一样,獠牙外翻,丑陋如鬼。 相反,他五官端正,双眉修长,双眼凛凛有神,上唇的两撇胡须分开左右,下巴的胡须柔顺下垂。 这样的相貌,让他的肤色也不显得那么吓人了,反而产生一种独特的威严,如同那些佛经志怪故事中,专门缉拿恶鬼、惩戒妖魔的天官神将。 皇帝之所以也那么亲近他,跟他这样的相貌气质,也有不小的关系。 也许在皇帝心里,有这样威风凛凛、天生异象的神官陪同,观览寺庙,处理朝政,正是他作为一个明君的佐证。 民间不是有传说,当年的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包拯,也是天生异象,脸上黑如木炭,额头还有一轮月牙吗? 可惜,包拯和丁大全在真正的心性品格上,却是天差地别,截然相反的人物。 “七天的时间。” 史弥远声音有些低哑,慢悠悠的说道,“离宗啊,这七天里,够不够你筹备出一场万无一失的伏杀?” 赵离宗不温不火的说道:“七天还是太紧了些,倘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让旷古堂在各地的高手,都完成手上的事情交接,然后聚拢到临安城来,毕其功于一役。” “这……” 丁大全微微一笑,接话说道,“赵总堂主,要是拖延那么久,不但孟昭宣要回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牛鬼蛇神涌入临安,只怕到时候局势更乱,更难做到万无一失吧。” 孟昭宣要回到临安,首先要得到皇帝的准许,但就算皇帝的秘旨已经送到了边境上,他也不是立刻就能动身的。 从十余年前,蒙古汗国大举进攻南宋开始,孟昭宣接连于蕲州、江陵、黄州等地击退进犯的蒙古军,而后坐镇江陵,主持京西、两湖等地军务。 对内,招抚北方各族壮士,编组新军,大兴屯田,兴修水利,部署纵深防御。 对外,采取以攻为守的战术,常出精兵奇兵,攻袭蒙古占领区的砦栅,成功稳住襄阳、樊城、信阳等各处局势,然后分兵,增援淮南和川蜀之地。 往后数年,又是他亲自领兵,才全面击退川蜀方面的敌军,使京湖和川蜀间的长江通道得以保全。 有这么多年的威望累积、实际功勋,孟昭宣已是当之无愧的大元帅,而不仅仅是一地的主将。 邻近北方的各地防务,全部都由他统筹调度,抚育百姓的许多事情,他也有权施政代管。 所以得到旨意后,他仍需要好一段时间,来交代手头上的事情,仔细安排妥当,才能启程。 估算下来,孟昭宣要抵达临安,至少还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拖到两三个月之后。 赵离宗刚才那番话,实际就是说,七天后的事情,光凭他旷古堂办不下来。 而丁大全这话,看似在挤兑赵离宗,却也在不动声色的提醒史弥远,不久后要有大事,不能拖得太久。 “呵呵!” 史弥远低笑两声,“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旷古堂家大业大,调动人手本就不易,真有那么长时间让你准备,扶摇山也大可召集更多帮手了。” “大全,伱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想要集中精力,主持大局,应对不久后的风波。” 丁大全连忙说道:“相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相爷的大恩大德,下官三生难忘,不管是什么变局,都是相爷主持大局,下官只要听令办事,何须自己多此一举,施展些绝不如相爷的谋算呢?” “你不要急。” 史弥远鸡皮般的手掌轻轻挥了挥,“你能主持大局,老夫才能安心,不用担心老夫对你有什么怀疑,咱们爷仨,早就已经亲如一家,休戚与共,何必再搞这些表面功夫呢?” 丁大全连声称是。 赵离宗这时说道:“倘若只是伏杀,我们浴血一搏,还有五六成把握。” “但张叔微和苏寒山的用处,都不在于他们的尸体,要是能够活捉的话,最好还是活捉,才对相爷有用,这却是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处。” 郑道适时地接话,叹息道:“都怪晚辈不争气,迟迟不能突破到宗师境界,否则也能与总堂主一起为相爷分忧了。” “天下诸国,习武之人数以百万,能练到如郑堂主这样的境界,用万里挑一,恐怕也不足以形容,何必自谦太过?” 史弥远安抚了两句,话锋一转,“不过老夫毕竟痴长几十岁,也算是侥幸,这么多年下来,倒还真邀得了几位不逊于郑堂主的人物,在这庄园里面做客。” “唉,为了这次的事,老夫已豁出这些年的交情,请他们也帮着出手试试。” 郑道等人心中微动。 ‘终于来了!’ 事情都逼到这个份上了,这回终于能看看,这老东xz了多少底子。 其实他们早就听闻,史弥远府上人手,分别掌握着“生杀予夺”四个部分的力量。 “夺”,是掠夺之意,也就是相府上最听话、最能办事、最常出去办事的一帮鹰犬。 相府七派,正是这帮鹰犬私兵的象征。 而所谓“予”,指的是史弥远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并借用这种影响力,招揽结盟的诸多势力。 这是史弥远滔天权势真正的根本所在,内部就包含了丁大全和旷古堂这些人马。 但官场中没有永远的朋友,江湖中也是一样,这些招揽结盟过来的势力,早在投靠史弥远之前往往就有了不浅的根底。 史弥远想要驱使他们帮自己办事,需要付出给他们的利益,要比针对相府七派的赏赐多得多。 他们在史弥远那里,终究都应该算是外人,不可以完全视之为心腹。 “生”,是史弥远这么多年来,为了研究长寿之术,在江湖上邀请的百门百类的人才。 这些人未必擅长战斗,平时也并不需要帮他出去办事,铲除什么敌对势力,只需要老老实实的帮他做研究,自然就会有定期的赏赐、享受。 比如,号称“当代天下术数第一人”的秦无求。 在帮史弥远设置了整个庄园的奇门大阵之后,这些年来,他就一直待在这个庄园里面,以术数辅助那些怪医、药痴、毒王研究长寿秘诀,没再出去过。 他的一应吃穿用度、美酒美人的享受,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还有他宗族中那些人加官进爵的需求,全部都被史弥远满足,当真如生活在仙境一般。 据说有一回,秦无求一时兴起,画了一张图纸,画上是一对恩爱夫妻被拆散,美人被蹂躏的场景。 他把那美人画得尤其细致,常常感叹,这样的美人,只存于他想象之中,画纸之上,不能成真。 没想到史弥远听说此事,安排人在各地搜寻与画上美人相似的女子,寻到之后,又秘密安排,让她与一个才子相遇,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历时十五个月,最后把那夫妻绑到了秦无求面前。 可见史弥远为了谋求长寿,对这些人的看重。 但对于秦无求,赵离宗如果想见他的话,也是随时可以见到的。 旷古堂总堂的机关中,有一部分,就参考了秦无求的图纸。 唯独“生杀予夺”四部中,代表“杀”的那群人,就连赵离宗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摸清底细。 “诸位!” 史弥远声音抬高了一些,“请现身与离宗他们见一见吧。” 话音刚落,赵离宗的眼珠忽然转动了一下,有一种极厉、极霸道的神色,一闪即逝。 他多年前就已经是宗师境界的大高手,虽然不是淬炼颅脑成为宗师,但也涉及精神之秘,方圆三里之内,对他有威胁的人,都瞒不过他的感应。 每次进入相府的时候,他都已经把周围所有人的威胁程度反映的一清二楚。 可是就在史弥远刚才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百丈之内,有三个跟相府七派掌门差不多的气息,突然产生剧烈变化。 整个大厅外的光线,似乎暗了一暗。 有一阵风雨吹打芭蕉般的声音,掠过林间,来到近处。 但是当郑道和丁大全转头看去的时候,既没有雨,也没有风。 安静的空气里,忽然浮起一团灰色烟雾,烟雾中走出一个人影,踏入大厅。 这人一身黑衣,相貌年轻,看似不到三十,五官普通,不算俊朗又不算丑。 脸上没有痣、没有疤,发际线既不高也不低,耳朵不大也不小,两颊不瘦也不胖,没有任何一点可称之为特征的地方。 可能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他手上拿了一根铁箫。 “一身三影,唐门妖龙?” 赵离宗的声音缓缓传出,目光却不只是看向这个人,更是看向那人侧后方的地面。 人在多个不同方位的灯光映照下,可能会同时出现好几个影子,长短不同,深浅也不同。 这是正常现象。 但是当郑道和丁大全顺着赵离宗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正常的影子倏然一晃,从地面隆起,形成了两个人。 “唐魂,见过赵兄!” 那人拱了拱手,好像眼睛里除了史弥远,只有一个赵离宗。 “竟然是你。” 赵离宗沉声道,“都说你十几年前,已经死在孟昭宣刀下,想不到,你居然身在临安。” 唐门在蜀中传承四百年,以毒功和暗器,闻名天下,早在北宋末年,就曾经试图裂土封疆,占据川蜀,自立为王,被岳飞领兵挫败,藏入深山,元气犹存。 十几年前,蒙古大军入侵川蜀之地,唐门老门主在蒙古军中的汉人大将史天泽引荐之下,准备与蒙古人里应外合,剿灭宋军,换取蒙古应许的蜀王之位。 但唐门中有义士向巴蜀剑阁通风报信,剑阁那一代掌门通过扶摇山,传信给孟昭宣。 后来那一战中,唐门老门主被孟昭宣斩杀,当代门主“妖龙”唐魂,据说也在乱军之中被杀。 “孟昭宣毁我唐门,还将那些叛徒收入帐下,以新唐著称于世,这几笔债,我迟早要跟他清算。” 唐魂幽幽的说道,“好在这个机会也不远了。” 唐魂当年就已经年过五十,如今看着,却比当初还年轻。 赵离宗暗忖,此人只怕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只是不知道走的是哪一条路数。 史弥远笑道:“老夫原本的那批贵客,这十几年里,都被唐门主击败或折服,这回也会跟唐门主一起出动。” “离宗啊,七日后,你们跟唐门主也算是配合着演练一场,等到来日孟昭宣那场风波之中,动起手来,才能更加默契。” 谁也不知道,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在临死之前,会是什么样的心态,会做些什么。 史弥远心中其实很是不安。 万一孟昭宣死前变得无所顾忌,决定发动势力,并亲自提刀杀了他,铲除几个大毒瘤,再下黄泉,他总得做好准备。 当然,如果能够利用各方高手,不愿孟昭宣丧命,而研讨武学的这个机会,窃取了成果,再把这个令人睡不安稳的家伙弄死,那就最好了。 赵离宗的心态,与史弥远出奇的相似,只是因为他自身武功高强,比史弥远要多些底气。 所以他的想法,要更激烈一些。 “好。” 赵离宗起身,眼中神光内敛,抱拳说道,“有唐兄相助,七日之后,此事必成!” 张叔微和苏寒山倒也罢了。 这一回,或许更将是重创扶摇山的良机。 在孟昭宣回到临安之前,就先摧残锁死他一条臂膀!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不见天日网,百般皆序音 这七天的时间,在有些人的感觉之中是一闪而过,非常短暂。 回顾这七个日夜的光景,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即使做了些许,也有太多未能复查的地方,更令人感到这区区七日的紧迫短促。 但是,苏寒山这七天里,却依旧过得很沉缓,每一天的经历都是那么厚重,似比当初那五年的光阴,还更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他只要回顾自己近期的武功进展,每一篇心法,每一段诀窍,每一层体悟,都能够联想到与之对应的某一日,某个时辰。 并联想到苦舟阁那一天的光景,还有他三餐闲适、出来放松的时候,看到的扶摇山那些人所忙碌的事情。 看似重复的生活,实则总有不同的收获,见到的事物都可以发掘有趣的细节差异。 这样处处都可供回味的日子,又怎么会让人觉得短暂、仓促呢? 所以,当苏寒山坐上离开扶摇山总舵的小船时,也没有半点紧迫。 他像是小时候在家乡,跟同门兄姊们一起出去游玩,不但爽快坦然,甚至怀有期待。 碧波荡漾,小船微晃,渐渐离开了山野,移向人烟愈发密集的区域。 两岸人声愈浓,辽阔的青郁之色,被层层叠叠的农舍房屋所取代。 很多人离开家门,顺着土路行走,正要去赶早集。 临安府,下辖钱塘、仁和、临安、余杭、于潜、昌化、富阳、新城、盐官等各县,称得上是山川广阔,水野辽远,城镇林立。 而不提那各县疆域,光是皇宫所在的临安城,地盘也不小,是在北宋州治旧址上,历经扩建而成。 城内有山有水,港湾遍布,可容大船往来,军兵通行。 足足有二十万三千多户百姓,分布在这座城池之中,热闹的集市商街,远远不止一处。 苏寒山他们这艘小船,选的是一条比较宽阔的河道,河面上能看到其他漂泊的船只。 河岸两边,百姓们的房屋显得愈发拥挤,有些人家的地基柱子直接打到河水之中,房屋的边缘微微架空,却也习以为常。 按理说,两岸人家常有些洗漱污水倒入河中,河水不可能太干净。 然而,苏寒山坐在船头,能看到清透的水底,有水草在飘舞,小鱼在游动,水质竟然良好如斯。 “临安府靠近钱塘江,钱塘澎湃,以致临安府内大一些的水道,也流速较快,不容易沉淀污渍。” 同样坐在船头的一个窄袖布袍壮汉,对苏寒山解释起来。 “况且毕竟是皇城所在,临安府的衙门里面,有大批专门治水的人,平日洗漱还罢了,五谷轮回的秽物,却是不许直接朝这些河道中排泄的。” 这个青布袍子的壮汉,头发不长,披散下来,也只略微触及肩头,大眼宽口,胡须潦草,样貌憨厚,很是不修边幅,身份却不一般。 他是椿年书院中,负责传授拳脚功夫的众讲师之首,名叫邓光明。 职权上来讲,他跟药王院、算术院、农桑院等各科的首席讲师相当。 但在武功上,邓光明和另一个负责传授兵器功夫的首席讲师,显然要比其余那些讲师,高出不少。 扶摇山的“六韬风云阵”布阵者,除了司徒中夏和四大弟子之外,就是由邓光明,负责龙韬之位。 苏寒山说道:“我们不可能走水道,直接进皇宫吧。” “顺利的话,在离皇宫五里的地方,弃船上岸。” 邓光明摸着下巴说道,“但如果水师派的精锐还在,他们肯定会直接在河道中下手,现在……就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了。” 他们这艘船是乌篷船,比一般的乌篷船更高大,船篷内足以坐上十个人,但有些惯例是不变的。 如,乌篷船的船橹都设在船尾,至少有两支橹,还会有一块竖起的木板,用来当船夫摇橹时候的靠背。 现在摇橹的人是司徒中夏,他不用什么靠背,腰杆挺直坐在那里,双手控橹,轻松写意。 也正是因为他坐在船尾,百十斤的玄铁剑跟在那里,所以船头上才坐了两个人。 苏寒山和邓光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观赏着水面风景。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皇宫方向,水面上船只倒是愈发少了,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艘。 忽然,苏寒山眼神一动,看向水面以下。 河底的水藻本来就因潜流而摇动不休,河面上的人,透过水面波纹看下去,水草晃动的幅度更大,很难看清水草中有没有什么细微的东西。 但,苏寒山眼中明光乍开乍合之后,断然喝道:“小心!” 他说话同时,众人已感到小船猛然往下一沉。 船尾的司徒中夏,更觉得双手一轻,将船橹抬上来一看,两边的橹都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而且看样子,并不是被利器切断,而是腐烂出来的缺口,直至断裂。 乌篷破碎,船上的人影顷刻之间,全部掠向岸边。 苏寒山滑翔之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艘船,已经从中间烂成两截,在沉没的过程中,被水下无形的细丝分割成网格状,然后从分裂的痕迹蔓延腐烂,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团团木絮竹屑。 那绝不是依靠锋利度切割船只,而是依靠毒性腐蚀造成的效果。 他们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有去到岸上,只在一纵之间,整艘船就被毒性腐蚀殆尽。 这毒力,何等可怕! 那正是唐门的“不见天日”毒网,网丝轻若无物,撒入水中之后,任凭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来。 只是,此种毒网在使用之前,必须用黑布包裹,不能被日光直晒,否则毒性就会变质。 而只要保存得当,毒网撒入水中之后,就不再怕光,且毒性不会被水溶解,也就不会稀释淡化,会始终集聚在网丝之上。 当油漆过的船板或人的血肉,一碰到这种网丝,就会被极速腐蚀。 既然水下有这种毒丝,那岸边那些房屋之间…… 苏寒山飞掠得最快,这时也最靠近岸边,正要细看,忽觉空气中千百个芝麻大小的黑点,游移而至,朝着自己打了过来。 “防毒丝,上屋顶!” 发出警告之后,苏寒山双手袍袖向下一甩。 水面被气流砸到短暂凹陷下去,在水浪回弹之前,他的整个身影,已经拔空而起,完全越过了那些黑点笼罩的范围,又在高空虚踏一步,折向岸边最高的那间屋舍。 即使有了这一下阻碍,他依然是所有人中,最先来到岸边的人。 刚落到屋顶,苏寒山立刻转身,右脚向下一劈。 哗啦啦啦! 屋顶上朝向河面那一侧的瓦片,全部被一股磅礴的功力影响,抖动起来,激射出去。 六名布阵者和张叔微,本来也各自受到暗器阻拦,身形微滞。 恰在这时,瓦片飞来,众人立刻脚踏瓦片借力,分别落在附近几座屋顶之上。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河面上薄雾未散,天边云层朦胧,太阳还没有露出真容。 虽然已经该算天亮,纵横交错的漫漫街道房屋之间,却还显得有几分昏暗。 但在四面八方的昏暗处,包括对岸的屋舍之间,此时此刻,至少有两三百处的星火迸射,伴随着金铁交击之声。 那是人和人的兵器碰撞,产生的火花,部分区域在火花一闪之后,也已经有了血花。 苏寒山他们看似只有一艘船,船上只有八个人,其实,两岸街道间,另有百余精锐乔装随行。 加上七天里面,扶摇山已经朝周边区域渗透过来的人手,总计可达五百人。 但很显然,相府加上旷古堂的准备,只会比他们更充分。 在乌篷船腐烂沉没,宣告伏击开始的一刹那,扶摇山几乎所有的援兵,都被截下。 带有弹性的翠君神,已经套上了苏寒山的双手,紧贴着肌肤,衣袖里垂落的药丸,在手掌下悬浮转动。 苏寒山毫无迟疑,顷刻之间打出三十颗药丸,呈扇形,从河边向岸上分布。 每一颗药丸,分别打上一户人家的屋顶,在触碰的刹那就爆散,化作一团饱含浓稠药性的疾风,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屋内,扩散开来。 如果这附近还有普通百姓在,没有足够内力根基,那这些药丸的药力,只会让他们觉得像嗅了一点酒气,连醉意都不会有。 但如果这周边埋伏了堪称精锐的杀手,药力立刻就会催化他们的内力,令他们陷入大醉。 而就在药力渗透进去的时候,三十间屋里,全部传来了陡变大醉的呼吸声,还有摔倒、碰撞杂物的声响。 尤其是苏寒山脚下的这间屋子。 屋子里的杀手本来已经跳向半空,恰被一股药力盖下,浑身一软,重重的摔回了地面。 扶摇山的人不会知道旷古堂究竟准备在哪一段河道动手,不可能把每一家都搜一遍,所以他们防不到,这段河道两岸的人,全部已经被旷古堂的人手替换。 这也是当初司徒中夏会担忧的主因,作为被埋伏的一方,无论怎么提防,终究已经丧失了主动权。 “以气御风,以风送药,原来是这样的手段,果然神妙!” 街道四周,传来飘忽不定的回音,隐约能听出是郑道的嗓子。 “但,你能带上多少白云醉仙丹呢?” 更远处的屋舍间,或门板破裂,或窗户洞穿,上百条穿着市井百姓衣物,却矫捷如狸猫的身影,扑上屋顶,纵跳如飞,朝着苏寒山等人包围过去。 这些人手上,有的拿匕首,有的拿短剑,但他们纵身而动的招式,都让苏寒山有些眼熟。 他们全部都是来自旷古堂第三堂,梁孤影的手下,也许在追踪搜查的手段上,不如当初梁孤影直接带在身边的那些人,但刺杀作战的手段,却毫不逊色。 苏寒山看着那些人,眼睛眯了一下,他出手并不是一定要靠白云醉仙丹的,但是白云醉仙丹,能够最大限度减少他的内力损耗。 在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高手过来的时候,确实只有先用掉这些丹药,才最为划算。 而在旷古堂那些人心目中,好像这百十人能够消耗苏寒山的丹药,就也算尽到了价值了。 “那就也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能拿出多少人力吧!” 苏寒山的身影浮空而起,双袖齐舞。 面对已经确定的敌人,他这次出手的时候,不再仅仅是以气流推送药性,而是点燃丹药,化作一道道火线飞去。 一时之间,破空之声,似乎遍布长空,连绵不绝。 张叔微也在同时查漏补缺,打出一波波的银针。 但除了那些在屋顶上包围过来的第三堂人手之外,竟还有大量看似摊贩装扮的人,丢掉了他们的箩筐、小摊,带着他们的扁担,如一道道顺着街面流动的狂风,向这边杀了过来。 那些扁担顶端,都已弹出了枪刃,靠近枪头的地方,还扎着一捆肮脏的抹布,灰扑扑的布条在风中舞动,杀气昭然。 旷古堂的第四堂,号称旗枪堂,训练人手的方法,跟相府七派的轻甲派、刀斧派差不多。 不同的是,这些人是从旷古堂各分堂中精选出来的,最敢于拼杀的锐士。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在各地奔波,侵杀其他帮派,吞并地盘,把持要道,鏖战过的数量,绝对远胜于待在临安相府做私兵的七派弟子。 “好一批青年锐士!可惜!” 司徒中夏看到了这些人,突然举剑向天,大吼一声。 “赵老鬼,郑老贼,老子日你们先人板板!!” 他飞身而下,迎长街杀去,不求毙命,但必杀伤,百斤重的玄铁大剑,在他手中挥来荡去。 碰枪枪折,碰人人飞,砸在两边的门板、窗户,屋瓦之上,仿佛要横扫千军,冲得势不可挡。 他冲的太快,口中一边大骂,一边舞剑,骂到二十几声的时候,居然已经冲过了大半条街,离苏寒山那边,有了五十丈开外。 这时,侧面一间屋子的墙壁上,陡然突出来两个手印。 两个手印之后,紧跟着就是一个“人印”! 屋子里面那个人向外冲撞的时候,坚硬的墙壁好像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冷而顽固的砖石,居然像是软乎乎的泥巴一样,在那股巨大的冲撞力道下,向外突出、变形,隆起了一大段距离。 檐角处的一滴露珠刚落,在这个墙壁变形的过程中,才落下了不到半寸。 当这块隆起的人形墙体,超出极限,灰飞烟灭,出手的人露出真容,那块露珠才落下了一寸。 而当司徒中夏的玄铁重剑挡住了这双手掌的时候,那露珠已经没有了继续下落的机会。 方圆五丈之内,所有露水霎时间被一股劲气荡过,凭空蒸发。 当!!! 司徒中夏和郑道,在这一声巨响中打了一个照面。 上次交手之后,郑道回去细想过程,总觉得有些蹊跷之处。 当时的司徒中夏,似乎是色厉内茬,外强中干,比他平时那个暴脾气更加狂躁,有些反常。 也许当时这矮子已经受了内伤,只是强忍,也许没有苏寒山那声长啸的话,结果会截然不同。 但不管上次是强忍,还是真能势均力敌。 这回,郑道是看准了机会,出手偷袭。 别说是司徒中夏,即使是个宗师,若是刚晋升未久,面对他这样一记外结金刚、内用梵法,当之则碎,功满十成的偷袭,也定要吃个闷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司徒中夏又挡住了! 不但拦住,而且功力滔滔。 不像上次依靠剑法精巧来化解五轮金刚拳,这回的司徒中夏,居然直接凭自己一身滂沱气势。 硬扛了第一层威德金刚印之力,又扛了后续浩荡绵长的五轮梵我之力。 玄铁剑嗡鸣,司徒中夏双臂奋力一振,把郑道震退出去。 郑道胸口一闷,脚下划退两丈之后,身子仍往后倾,连忙急踏五步,这才稳住。 却在这时,空中一个青衣汉子扑了下来,一拳打出。 “郑老贼!” “邓光明,伱也敢跟我较量?!” 郑道见了这人,翻手一掌就迎了上去。 邓光明擅长空手对敌,内功修为比司徒中夏,也只略逊一筹。 但是如果让他单独对上郑道,绝对打不出司徒中夏的战果,反而可能在眨眼间受创。 因为他是五台派的传人,武功根基,正是五台山的《大威德金刚轮印》。 郑道偏偏对这门武功了如指掌,梵我、金刚合运之下,最能克制邓光明的武学。 倘若邓光明转修其他功法,又发挥不出他根本武学的造诣,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没想到,这一拳一掌碰撞之下,郑道只觉锁骨发疼,知道这是自己掌力明显逊色于对方,惊愕之际,急忙后退卸力。 四把长剑却从他背后杀到。 天纵,英才,笑谈,古今。 日月星云,四人同时出剑,势在必得,却在刺中郑道之前,先撞上了三个声音。 “身!口!意!” 那好像是从空中砸落下来的三个字,无形无质,无懈可击,又深沉威猛无比。 三十丈外的街道上,赵离宗站在墙壁的阴影下,背对墙壁,双目低垂,双手抄袖,轻轻吐字。 他只用三个音节,就解了郑道一时之急,随即却叹息了一声。 “好厉害的阵法,这绝非你扶摇山的东西,莫非又是那苏寒山带来的变数吗?” 赵离宗抬起头来。 本来在他这个位置,抬头看去,正好能看见苏寒山所在的方位。 可他现在抬头,只能看到寻声追索而至的李秋眠。 蓝袍文士的脚尖点在瓦片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连正从那瓦片上凝结的露珠,都依旧凝结完成,顺着屋檐,将落不落。 “你的三失三灭大手印,又有进境了。” 李秋眠正色肃然道,“以前我与你交手,都是落在下风,今天我想再讨教讨教。” 赵离宗并不自喜,眉宇间像一尊发愁的木雕罗汉,凝着苦色,又内守禅意:“我比你老了好些年头,能压个年轻人一头,又算得了什么?” “我要真是年轻,可听不得你这话。” 李秋眠黑须飘扬,右手一抬,五指一张,五根手指尖端,各自延伸出一道剑气。 他的剑气,不像寻常剑术高手那样,凝聚之后,必定要发射出去,反而好像固化在他的手指之上,有着稳定、晶莹、锐利的形态。 纵然千军万马,无胆必然溃散,有胆方可聚而不乱。 练胆之道的宗师,内力凝练、坚固的程度,远超同级高手。 李秋眠的气,已经不像剑气,倒像是实实在在、锻造雕琢出来的剑器! 天罡龙胆,十指剑器! 赵离宗的衣袂飘动起来,仰着头,双手如印如掌变动,斜斜飞起,飞得竟很慢,显得很沉重。 他像一块缓缓飞起的陆地,可以承受李秋眠任何攻势,不动不摇,犹有余裕。 李秋眠倏然皱眉,手上的剑还没有发出,已感觉到对方的从容,但那好像不仅仅是武学上的从容,更是一种计划上的胸有成竹。 史弥远那边到底出动了谁,能让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已是时候了……’ 赵离宗这时亦在心中低语,‘唐魂!’ 唐魂的目光,从船碎的那一刻,已确定了苏寒山最具威胁,观察着那个少年,直到现在。 当苏寒山解决了第三堂所有人手,落回屋顶的一刹,铁箫已动。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采气无衰落,日日破巅峰 长河对岸,铁箫如同一把令旗,高举之后,向前一挥。 暗器却并不是从这根看起来很容易动手脚的长箫之中迸发出去。 而是从唐魂双肩双臂、胸口衣物、长袍下摆,突然浮起,炸散出去。 原来,他那黑色的衣物表面,有很多细小的三角形薄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平时镶嵌在衣服上很不起眼。 但就在刚才,借着铁箫挥出的那个动作,衣料表面的每一块薄片,都受到了精准的内力激发,暴射而去。 薄片表面还涂有一种易燃的毒,与空气高速摩擦的刹那,立刻发出燃烧般的光芒,而且毒性变得更烈。 红荧铁焰,星花火屑,眨眼间掠过整个河面,在恰好旁观到这一幕的人视野中,留下了多条细长发红的光痕。 苏寒山这个时候,刚刚落回屋顶,脖子后面的毛孔忽然一紧,根根寒毛竖立起来。 一种好像有千万根钢针朝着自己扎刺过来,即将触及肌肤的警兆,在他心头闪过,让他不假思索的将身体一转。 这个瞬间,他的脚尖才刚刚触到屋顶,借不来多少力道,完全是靠腰力使身体转动起来。 但这一转之下,周边气流,立刻被大量牵动,环绕他的身体,形成一个近似鹅蛋状的气罩。 千百点携带火光的薄片爆射而至,如同乱箭冰雹,却带着冰雹绝不会有的可怕温度,密密麻麻的打在这个气罩之上。 嗒嗒嗒嗒嗒嗒!!!! 最先与气罩碰撞的薄片,被急速旋转的气流带歪,与后面的薄片碰撞起来。 火星四溅,眼花缭乱,细响密不绝耳。 就算是苏寒山自己,这个时候都没有办法观察外界的任何景物,气流扰乱他的耳目,星火干扰着他周围每一个方向的视角。 对岸的唐魂,就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跨过河面而来。 水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凹痕,正是唐魂的身法太快,在低空掠过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等他已经登上此岸,那条凹痕,才从靠近对岸的地方依次回涌,炸出一朵朵浪花,朝这边蔓延过来。 而唐魂的身影,已经如同一条邪异的蛟龙,粉碎了这间屋子的木门,在屋内一闪,腾空而上。 轰!!!! 屋顶炸开了一个大洞,剧烈的震动,使整个屋子在那一刹那有分裂成好几份,朝四面倾斜倒塌的趋势。 气罩护身的苏寒山,像是被火药炸飞的一颗炮石,周身还携带着大量火星,突然向上蹿升而去。 但唐魂的身影,在他下方紧追不舍,一飞冲天,铁箫破空连击。 鹅蛋般的气罩下半部分,瞬间被铁箫撕裂。 唐魂观察到现在,早就可以肯定,苏寒山的弱点在于他的下盘。 这个人看似可以浮空翱翔,多次转折,应该是轻功极好,下盘绝佳才对。 就连旷古堂之中的高手,观察战场和尸体之后,对他也基本是下了这样的判断。 唐魂却看出,苏寒山的滑翔,靠的是双掌运转,带动气流,双腿最多只是辅助,迸发点内力,配合气流运行而已。 比起他的双手来说,他双腿简直笨拙得过分,力道亦远不如他的手臂。 这样一个致命的缺陷,苏寒山平时定是靠自己的眼力、应变来遮掩,但当他的眼力也受到干扰,无从应变的时候,缺点就将暴露无遗。 破屋而出的第一招,铁箫惊空一击,便要敲碎苏寒山的脚踝。 然而,就在这电光迅影间,一只靴子的尖端,抢先踢在铁箫下半段不易发力的地方。 二者碰撞,发出一声铿锵爆鸣,也擦出了一抹不能直视的刺眼火光。 鹅蛋状气罩的下半部分刚刚碎裂,碰撞呼啸的气流之间,唯见苏寒山的双腿闪动,竟比那些纷乱的气流还快。 他把一股股本来粗大如蟒的气流踢断,踢碎,变得更乱更燥,更沸更烈。 靴子在内力的灌注固化之下,硬如精钢玄铁,竟然踢踏出上百道残影,与唐魂的铁箫、手臂碰撞。 两种内力和混乱气流的激鸣爆响,在这转眼之间,攀升到了极致,最后轰然炸裂,形成一圈云雾般的气环。 气环并非平行于地面,而是呈现倾斜角度。 苏寒山借着刚才惊险的碰撞,已经调整自己的方向,依最后爆破的推动力,斜飞出去。 空中留下一道长长残影,在约有三十丈外,遇到一座酒楼第四层屋檐时,苏寒山才旋身止住去势,回头看来。 “好腿法!” 唐魂立身在那残破的屋顶上,斜拈长箫,静若处子,脸色深沉难测,凝眸说道,“你装出来的破绽,居然连我也能骗得过。” “破绽不是装的!” 苏寒山呼出一口长气,朗然说道,“但我明知道有这样大的破绽,难道还不用心弥补吗?” 他刚才用的根本不是腿法,而是步法。 纯阳功的步伐,本就周密繁奥,精妙至极,只是纯阳心法中涉及双腿的部分,锐烈不足,所以不能直接当成腿法招式来用。 而豹韬心法,却可以让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在短时间内拥有极强的爆发力。 苏寒山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在构思二者结合的效用,弥补自己的缺陷。 只是,他毕竟还是不习惯用腿,之前没有摸索出周全之法。 直到上了扶摇山,将身体各个部位的秘诀,与他过往的修行相印证,他才更深切的体会到身体的每一部位与心意的联系,消解了那层障碍。 “看来旷古堂的情报,太小瞧你了。” 唐魂看了看被六人追击、落于下风的郑道,又看了看激战中的赵离宗和李秋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竟使周围的光线随之昏暗下去。 就好像空中有什么无形之物遮蔽了这片地方,方圆十几丈之内,明显要比别的地方更暗。 别处是晨光氤氲,此处却是暮色深深。 他的嗓音也变了,变的似是经过九曲十八弯的山洞、铁管、木箱,然后才传了出来,“赵离宗不该对我有那个建议,相爷,更绝不该对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生擒的心思。” 其实史弥远也说过,生擒是最好,若有半点不妥之处,杀了也无妨。 唐魂当时听到这番说辞的时候,就已经准备直接下杀手。 可是之后,赵离宗又以传音大法,找他聊了一番,极力赞同他杀苏寒山的同时,却请他稍微隐藏一两手杀招。 这样,除掉苏寒山这群人之后,唐魂就可以与赵离宗联手围杀李秋眠,在激战之中,突然爆发宗师境界的实力,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唐门昔日的门主,跟孟昭宣之间的仇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跟扶摇山之间,也堪称仇深似海,有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可能拒绝。 所以,唐魂才没有一上来就竭尽全力的下手。 但跟苏寒山真正交过手,目睹这个人好似无懈可击的姿态,唐魂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深深的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人,绝不是什么开胃小菜,而是一块堪比宗师的硬骨头。 当唐魂这一次吸气达到极致的时候,身影向前一晃而去,笼罩在他周边的那种昏暗氛围,也陡然移动起来。 早在他真身抵达之前,那片昏暗的氛围,就会抢先压迫在敌人心头。 苏寒山只觉一股广袤的寒意袭至,以他的功力,竟也在接触到这股寒气的第一时刻,就有了体表温度降低、起了层鸡皮疙瘩的感觉。 酒楼的屋檐黑瓦上,在这昏暗之息中,凝出了一层淡淡的霜色,更怪异的是,酒楼里面的梁柱木料,好像都失去了光泽,在被冰霜覆盖的同时,还变得更为沧桑起来。 寒气弥盖而下,唐魂的身影带着破空的尖啸掠至,左掌拍下。 苏寒山一掌轰去,身边气流全部向掌心集中,与唐魂硬拼了一击。 唐魂身体周围这片昏暗区域,温度很低,但他本身的掌力,反显得极其灼热霸道,秉承侵吞暴虐之气,使苏寒山手上的翠君神发出呲呲声响,冒出一缕缕青烟。 轰隆哗啦!! 苏寒山脚下屋檐被震碎,坠落下去,砸在酒楼的第三层屋檐上。 第三层屋檐更不堪重负,碎裂的范围更大,两道身影继续向下坠去。 摧枯拉朽般轰穿了第二层屋檐,坠落在酒楼侧面的街道上。 苏寒山闷哼一声,双脚深深砸入石砖之中,单掌兀自向天,另一只手也猝然袭去,与握着铁箫的拳头碰撞。 他本意是想把唐魂震开,没想到,这一掌跟对方的拳头碰触之际,唐魂没有动,反而是他身上另有两道影子,被震脱出来。 那两道影子飞落而下,分从左右,夹击苏寒山。 左边那个人,身形如幼童,手拿一把弯曲似蚯蚓的怪剑,剑刃灰黄,好似埋于土中多年。 右边那个人,相貌若老翁,拿的是一把药锄,锄头上却泛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瓦蓝色的光,使人见之欲呕。 苏寒山脸色一变,眼中精芒电闪,心念狂转。 那当然不可能是影子变成了活人,而是那两个人,一直隐藏在唐魂身边。 唐魂飞身袭击的种种行动,这两个人,全部都能够与他同步,那还罢了,关键是,别人从任何方向朝唐魂看过去,都看不到这两个人的存在。 那是干涉光线的手段,使人视觉受到影响,只会觉得那两个人跟唐魂的身影融在一起。 苏寒山运用纯阳空中法的时候,也能做出这种障眼法来,但只能维持很短暂的时间。 而唐魂从现身开始,直到现在,居然一直在维持这种手段,他甚至还不是依靠操控气流,来干涉光线,而是直接把自己的内力散出体外。 通过薄厚浓浅程度不同的内力,使光线自然形成折射,类似于海市蜃楼的手段。 在这期间,他消耗掉的内力,恐怕足以相当于一个气海圆满的高手内力总量了。 就算是天梯高手,也不可能这么放心的浪费自己的功力。 除非,这个人的回气速度,还在天梯高手之上! 事实正是如此。 唐魂一身所学,排除暗器秘典、辅修毒功之外,作为内力根本的主修心法,是叫做《祖窍通天功》。 在道家丹派之中,“祖窍”指的是人眉心和双眼组成的这个三角区域,也有人认为,这个地方指的是鼻根尽处向内一寸。 而在巴蜀之地的武林门派中,“祖窍”这个词的意思就简单得多,指的就是鼻子。 在汉朝扬雄的《方言》一书中,就记载说,鼻这个字,也有初始、初祖的意思,所以才会有鼻祖这个词。 唐门的武学理论之中,鼻子的地位更加重要,因为人在母体之中的时候,不靠鼻子呼吸,这个时候,人还只是母体的一个附庸。 而当人脱离母体之后,以鼻子作为最重要、最合适的呼吸器官,独立存在着,正是人生蜕变的一个标志。 因此,百余年来,唐门的人都一直坚信,想走脱胎换骨之道,踏入宗师境界,就应该先淬炼鼻窍。 但是,唐门的老门主因为机缘巧合,曾吞噬过一种奇阴草虫,而在肾水元气上超乎常人,以淬炼肾脏,修成宗师境界。 故而,唐魂才是唐门历代以来,真正以淬炼鼻窍踏入宗师境界的第一人! 练成这个境界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嗅到天地万物之间,存在的各种精气。 天光有光之精气,烈焰有灼热精气,树木有生机勃勃的草木精元,人体有推动四肢的气血精元。 他的鼻子拥有了一种“采气”之能,每当自己的内力出现缺损,立刻就可以采纳外界的精气来弥补自身。 即使他发挥出自己最强的招式,内力消耗的速度也不会超过他鼻窍采气的速度,以至于他无论经历何种战斗,功力都可以保持在巅峰状态,只有肉体会产生疲倦罢了。 不走脊椎路线,让这个世界的宗师高手,功力提升的幅度不够大,体魄蜕变不够全面,甚至留下隐患。 却也让他们提前拥有了天梯境界都未能获取的特质。 双影出击之时,唐魂居高临下,看向苏寒山的目光,已经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苏寒山的眼球却在一霎的震颤之后,爆发出了惊人的明亮感。 不,不是他的眼睛发亮。 而是他浑身上下,脸庞,脖子的每一寸皮肤,双手的指甲,白色衣袍的每一个边角处,全部都发出异样强盛的光泽。 不但发光,而且发力,连他头顶的发冠,都被突然发力的万千发丝给炸开。 乱发飞扬的那一瞬间,唐魂感觉自己镇压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口装满了炸药的大铁钟。 现在这炸药就在被引爆! 轰!!!! 唐魂的身影猛然一颤,被轰向高空。 苏寒山浑身爆发出明亮的气芒,脚下的街道地面,撕裂开一条条凄厉的缝隙。 从左右两边夹击过来的唐门双影,竟然被这种气浪气墙气势气芒所阻挡,被这无形之气所压慑,速度骤降。 他们四肢的动作,手上的兵器,这一刻,慢得像是在快要凝固的糖浆之中移动。 但这磅礴洁白的气芒之中,有一个人的动作,是不受限制的,反而比之前更快。 只见苏寒山的身影在强光之中,恍似一晃。 嘭!!嘭!!! 唐门双影,已经像两根钉子似的,被彻底砸入地面,头顶各留下了一只深深凹陷的掌印。 唐魂这时候才飞至三层楼的高度,眼看双影丧命,惊怒之下,掷出手中铁箫。 洞穿金石的铁箫,撞在了一只墨绿鳞纹的手掌上。 不等铁箫内部机关发动,狂暴的掌力已经使整个铁箫变形,一节节膨胀出肿瘤般的赘余之物,接着炸裂开来。 铁屑火星之间,苏寒山移开手掌,抬眼向上,一脚跺地,地面炸裂。 披发长袍,惊风乱扬的少年身影,狂烈的向上攀升。 唐魂在空中叱啸一声,身体犹如蛟龙翻转,调整姿态,从侧面挥掌,迎上苏寒山的攻势。 嘭!!!! 擦肩而过之际,苏寒山一掌把他打入酒楼之中,双手衣袖往后一荡,气浪炸开,改变方向,追入酒楼。 他们在一个呼吸之间,就打穿了这座酒楼,破坏了所有屏风、隔板、桌椅、护栏。 隐藏在酒楼中的旷古堂杀手,大多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数人正要动身,就被破裂的墙板撞飞。 两道身影,带着这满天乱飞的杂物,落向酒楼另一侧的那些房屋顶端。 在他们两个人踩过的地方,两侧的瓦片,纷纷炸裂,飞扬起来。 远远望去,在这些房屋之上,大量的瓦片碎屑,好像形成了两道巨浪长墙,绵延向长街尽头。 “伱的掌力!!” 唐魂的啸声,伴随交战的轰鸣一起传开,“难道你也已经成就了宗师,之前居然一直在隐藏,隐藏着这样的掌功?!” 他的功力时刻保持着巅峰状态,所过之处,不断有光线暗淡,或有人体的热量、草木的精气,被他无形中窃走。 但他却只能节节败退。 他每一掌都在巅峰,每一掌都拼不过对手,逊色两分。 连他功力中的毒性,都会被对方那爆裂如焰的掌功反逼回来。 “一定要是宗师才能够赢过你吗?” 苏寒山狂走如龙,掌影叠叠,追击而去。 “你回气的速度是够可怕的,等我以后铸成天梯,恐怕仍望尘莫及。” “但你晋升宗师之后的功力总量,居然只有这种程度,那我现在就能打死你!” 因为不知对手特长,苏寒山今天这一战里面,运用纯阳法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功力是转化成六韬真气,用来增强自己的韧性、耐力,留有应变余地。 但这也代表,他之前未能把“纯阳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个顾忌,终于可以尽情的把这段时间修炼的成果,投入到纯阳功的熔炉之中,释放出最具威力的光焰。 扶摇山各部心法的诀窍,对苏寒山来说,就像是一把把钥匙,让他得以窥探到了身体各部的潜力。 就算现在,他体内运转的完全是纯阳功,而没有用上那些秘诀,那些已经被他揣摩验证过的潜力,也不会平白消失。 以前他用纯阳功的时候,全身经脉中流淌的,都是同种单一的内力。 而现在他用纯阳功的时候,眼部经脉的纯阳内力,跟耳部经脉的就有不同,心脏周边的纯阳内力,跟肝脏周边的又有不同。 根基上还是纯阳功,运动路线也没有变,出手的时候,却已经有了百般灵动的差异。 往日出招,苏寒山只是在调动自己经脉中最容易感知到的那部分力量。 而今天他以纯阳气贯彻全身,再出招时,一抬手之间,诸气皆动,万力同流。 “你想杀我?” 唐魂气极而笑,“不管你是不是宗师,再耗片刻,我都能轻易脱身,你真要死追不放,那只怕要出一个少年宗师鲁莽到被单人耗死的笑话了!” “是吗?” 苏寒山笑而反问,身影陡然一停,双臂翻振,手掌向侧面按去,口中断喝。 “离!合!并!流!” 急速倒退的唐魂,只觉对方的身影在追击过程中,突然凝定,瞬息四变。 每一变,苏寒山都离唐魂更近了一大步,每一变,苏寒山手上动作都有不同。 四变之后,苏寒山的四个字刚好说完,竟然已经抹消了之前因为停顿而拉大的距离,一掌轰到唐魂胸口。 唐魂双眉耸动,两掌交叠,功力爆发,当胸推去。 远处,正在应付剑气的赵离宗,已注意到了唐魂那边的状况,脸色骤变,喝道:“不要硬接!!” 他这四个字,汇成一股宏大而集结的音波,疾掠长空,已抢先冲在苏寒山手掌前方那股功力上。 但苏寒山视若无睹,手掌只是微振,吐气开声,手上依旧快如山洪,向前推去。 昔日需要分化十几道身影,漫长蓄力的招式,现在只需四掌四变,就把本该比人还大的气团,汇在一掌之间。 唐魂的功力能始终维持在巅峰,但苏寒山近来每天都在超越自身的巅峰。 唐魂不甘示弱的接上了这一掌,脸上的神色,顿时凝固了! 推荐一本书,长生从万年龙血古树开始,老作者了,比较会选题材的,对这种长生平推比较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鹤舞长天,百气朝阳 寂静! 唐魂接了这一掌之后,只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 即使苏寒山后方还有很明显的空气扭曲,气流转动的现象,也不再传来呼啸的声音。 即使两侧直至远处,那些瓦片飞扬之后,仍在持续下落,击打在屋顶之上,他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长河两岸,四面八方,两大帮派弟子在各个方位的拼杀,都好像成为了无声的火星,沉默的闪动。 在这种寂静里面,他更清楚地听到了来自自己身体内的声响。 血液奔流从无声变得澎湃,仿佛在冲刷大量的朽木碎石,双臂的骨骼,发出岩石崩裂般的响动,一声比一声更惊心动魄,最后连成一片使人失神的雷音。 当经脉也彻底崩断的时候,如同河道的曲折错位,水流的响动,一下子激烈了不止十倍。 嘭嘭嘭嘭嘭嘭!!! 唐魂的双臂、肩膀乃至背后肩胛骨上,至少有十几处部位皮开肉绽,内力附带着他的血液,迸发出来,炸破衣物。 血水进入空中,本该很快洒落地面,但因为唐魂的内力在持续向外崩散。 这些内力,竟裹带着血水,形成一条条鲜红灵蛇般的气流,以伤口为源头,形成一条条奇异带弧度的轨迹,向外飞舞而去。 有的射向上空,不知会落向何处,有的转向下方,砸落在街道上,撞出一个个浅坑。 “不!!” 就在这些血水离体的时候,唐魂的听觉骤然恢复,所有刚才被隔绝的声音,又一股脑的涌入他心神之中,使他发出一声烦乱无比、燥痛至极的大叫。 双臂骨骼欲碎、大量失血、经脉彻底被废,就算他功力仍然能够回满,也不可能保持住与宗师身份相匹配的战力了。 他想撤,或者干脆点说,他就是想逃! 如果本来被压在下风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可以从容脱身,甚至不吝于跟对方耗下去的底气。 那么现在,他就只剩下彻头彻尾的逃生之念。 犹如当年唐门阴谋被击破的那一天,此情此景,不得不逃。 但此情此景,他已逃不得了。 就在唐魂双足发力,想要倒掠而起的时候…… 呼!!!! 苏寒山刚才探出的那只手掌,变掌为爪,向后一拉,空气中一股沛然难当的潜流,硬把唐魂给拉扯回来。 唐魂大喝一声,黑色的外袍突然破碎,化作片片蝴蝶飞舞。 每一片外袍的布料,竟然都是在裁剪之初,就已经设计过的暗器,也是他护身保命的最后一层依仗。 黑蝴蝶看似翩翩,实则破空裂风,连苏寒山操控的致密气流,都被割裂出许多条薄弱痕迹。 同时,蝴蝶群中,腿影翻飞,唐魂的双腿齐动,想要彻底破除这股吸力。 他的腿影像一条条闪动的毒蟒,黑蝴蝶一样的布料,在这样的映衬下,又显得不像是蝴蝶,而像是鳞片了,仿佛是两条正在狂甩鳞片的蛟龙。 毒龙飞鳞,愈发锋利可怕。 但下一刻,无论是毒龙还是飞鳞,全部被苏寒山的两只拳头拦截、打爆。 上百个拳影,简直像是在同一瞬间,爆发出来。 那些黑色布片,在触碰到这些拳影的瞬间,就化作飞灰。 唐魂的双腿,初时还可以说是在抗衡,但很快,腿上劲力就彻底为拳劲攻破,沦为挨打的对象。 好好的两条腿,也不知道被打中了多少次,完全看不出人腿关节该有的样子了,倒是真变得像两条死了的蟒蛇一样,弯弯曲曲。 拳印的凹痕,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恰好像是蟒蛇身上的鳞纹。 拳力从双腿传遍全身,唐魂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像一口破麻袋,远远抛飞出去。 苏寒山左脚在屋脊上一踏,凌空一步,就追上了他,右脚重重地跺在他的头部。 嘭!!! 在唐魂大头朝下,猛然坠落之时,苏寒山已经在那一踏之后,转变方向,凌空扑向司徒中夏他们的位置。 那边长街之上,旗枪堂的弟子们七倒八歪,散落各方。 司徒中夏他们六人在鏖战郑道的同时,也已经把这些持枪锐士,全部击溃。 但在这个过程中,郑道已经发觉,这六个敌人从天地间借来的一股莫名巨力,越来越散乱,越来越稀薄,不可复用。 而郑道本身根基,实在是够稳固,硬扛了这么多轮攻势之后,虽然气血翻腾,功力损耗了不少,却居然没有真正受伤,立刻就有了反击的心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魂那边的连串剧变,分去了众人少许心神。 他们似乎只是眨了下眼睛,唐魂已经从落于下风,到彻底身亡。 ‘唐魂可是宗师……怎么会有这种事?!!’ 郑道心头大震,难以置信地看到苏寒山已经朝这边赶来。 大为震惊的纷乱情绪,似乎要让他陷入一时失措的状态之中。 毕竟,不要说是他这个敌人了,就算是邓光明、李朝阳那群人,看到苏寒山爆发出这样的杀力,都有一点难以遏制的愣神。 但就在这个瞬间,郑道双手放在胸前,摊开手掌,又骤然一握。 这不是他脑子里刻意想出来的动作,而是他的习惯。 他青年的时候,极爱女色,极爱应酬,极爱受人吹捧。 但,自从武功陷入瓶颈之后,他就产生了一种与日俱增的焦虑,对任何享受,都无法安心沉浸其中,又无法狠心戒除,只好变本加厉的沉缅酒色之中,将烦恼一时抛忘。 然后就在那天,有个黑衣人,突然闯入他大被同眠的暖舍之中,一掌轰碎了他屋子里所有摆设。 桌椅成粉,衣物飞灰,金银破裂,杯碟炸碎,女人全部昏死过去,只剩他一个人醒着,赤条条落在地上。 他虽然醒着,却根本反应不过来,竟被吓得发傻,呆呆望着那个杀手,没有反抗。 好在那不是个杀手。 那是赵离宗。 赵离宗除掉面巾之后,一语未发,且很宽厚的拍了拍郑道的肩膀,就离开了那里。 郑道回过神后,悔怕至极,终于以大决心,戒除恶习。不是摒弃酒色,而是为自己定下规范,这比彻底摒弃还要折磨人。 那时,他每有克制不住时,就在屋中独处,站立不动,将双拳握在胸前,用双拳收紧的那种勇无畏之念,把自己的杂念清除,专注起来。 多年下来,他已经少有克制不住杂念的时候,但这个习惯依然保持了,每当他深思、苦思、备战、练功、疗伤之时,都是这么一个动作,保持不动。 今日,就这生死关头,十万火急的一握拳,已是无意之中,握得真意。 郑道杂念全消,扬眉威严,神态平静,一拳砸在地面,身影嗖的跳起,如一颗弹丸飞掷而去。 附近的这片地面,被他一拳砸的震颤了一下,六股气柱,突然从地下涌出,正对着司徒中夏他们六人。 六人或阻或避,身形各变。 他们的六韬风云阵,本来就已经濒临失效,被这一震、一阻之下,顿时彻底散开,每人心头都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更令他们失望的是,郑道这一下逃逸而去的身法,实在太跳脱。 仅仅是看到那个身影逸去的场景,似乎就已经让他们明白,今日绝对无法将郑道留下了。 这时,长空之中,一声锐啸。 “司徒!!” 司徒中夏打了个激灵,从失落中惊醒过来,抬头看去,正对上苏寒山飞掠而至的身形,登时心领神会。 “一剑擎天!” 司徒中夏仰头大吼,厚重无锋的玄铁大剑,竖立向天。 苏寒山一脚踏在这大剑的顶端,脚下发力的时候,司徒中夏恰好也向前挥剑发力。 两股力道对冲,司徒中夏脚下石砖崩裂,脚掌向后推移,大量碎石在他脚掌后方,堆积起来,向后震颤移动,越积越多。 而苏寒山的身影,在短暂的弯曲、紧绷、蓄力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骤然消失。 空中只留下了一声爆破、撕裂的激昂声响!! 李朝阳等人仰头看去。 只见一条条白色的布片,从长空之中,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苏寒山身上那件宽松的广袖外袍,竟然因为他自己刚才爆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用纯阳空中法,都无法护住,彻底被气流撕碎。 正准备去跟总堂主汇合的郑道,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浩大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预感到剧变将至的本能紧张。 郑道在街面骤然止步,扭转身形,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小臂横在前方。 “五轮梵法,威德禅定……金刚架!!” 五轮金刚拳的全部功力和精神秘力,这一刻都在朝他的右臂灌注过去,右手衣袖上,竟然显示出有金色的光丝在游动。 于小臂之上,凝结成厚重、坚固、近似曼陀罗样式的花纹。 就在他回身的这一刻,一个裹挟大气的模糊影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冲击力,撞在了他身上。 周围五丈范围,好像有一层浅金结界,一闪即逝,宛若倒扣地面的一口大金钵被敲响。 当!!!!!!! 两道身影的这次碰撞,也因此带上了某种类似于古寺钟声的余韵。 郑道竟然没有退,虽然他七窍都在渗出血迹,虽然这片街道,从他脚下向后,呈扇形坍塌了一大块,裂缝足以蔓延到数丈之外。 但他真的扛住了这一击。 他的小臂横推,苏寒山的小臂则竖立。 苏寒山轰击过来的那一刻,速度太快,自己也不敢直接把手臂伸直,以免关节承受不住,所以选择竖起小臂,以撞肘般的一击,攻向前方。 两条小臂撞在一起,衣袖都已经化为飞灰,一者如金刚雕纹铸就,一者则如散发着透明泛白的烈焰。 现在的苏寒山,黑发披乱飘扬,身上只剩一套束腰、束腕的月白色劲装,右手衣袖毁去后,连这套劲装也多了不少裂口,隐约透出衣物之内,线条紧绷的肌肤。 这个样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狼狈。 但当他浑身都缭绕着如此张扬的炽白气芒,牙关紧咬却无血,眼中有光而不浊,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才是夺取了优势的一方。 “好,再来!!” 苏寒山的身影突然一动,脚下向右穿插,左臂横扫疾打。 郑道左臂向下一扫,隔住这一击,右手已经直接探到自己后心处,挡住了砸向后心的一拳。 交手碰撞的声音,眨眼间变得激烈无比,密集难分。 苏寒山的身形,在周围急速变化,不知道攻出了多少拳、多少掌,多少次爪击指刺,扫腿侧踹。 他一个人出手的声势,就像是十个八个心意相通、天衣无缝的高手,在全力围攻。 郑道在如此密集迅猛的攻势之中,居然始终面朝前方,脚下几乎没有动过,只动了他的一双手臂。 他人站着,手臂却可以触及自己的脚尖和脚后跟。 后脑、后心、后腰、膝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全部都在他双手的防护范围之内。 开创《七轮梵我定印》之人,本就是来自天竺的神功集大成者,心法之中,融合了天竺国瑜伽术的最上层奥秘,能使身体柔韧伸缩。 郑道又因兼习中原拳谱,主修双臂,两条臂膀已经柔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伸缩如意,宽厚强韧。 他就像是一尊来自天竺佛门早期的神佛造像,有着狭长非人般的十条手臂,遍护全身。 不像后来的中土佛门雕像那样慈和尊贵,却另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威严和威力。 他在对抗苏寒山的攻势时,口角的血水渐多,额头中间那一块区域,却越发明亮,神情在坚忍不动中,隐隐透出一种振奋和渴望。 旷古堂大堂主,宗师之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已经响了很多年了,跟敌我宗师交手的次数,都不止一次两次,临门一脚始终跨不出去。 可是今天,面对这个同样不到宗师,却超乎意料的对手,郑道已经有了一种预感。 他的灵思,在这种被锤炼的感觉中,把握到了淬炼颅脑的一个正确开端,只要持续下去,他至少可以稳稳的踏入第六轮的境界,彻底迈入宗师的层面。 苏寒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即将突破的趋势,攻势陡然又快了三分,周边舞动的手脚,密集到已分不清人形。 郑道也有些防守不及,略微重了几招,身体微颤,口中吐血,染红衣襟。 可他额头的肌肤,亮得更快,像是即将要裂开皮肉,现出一颗宝珠。 就在那“宝珠”将出未出的一刻,诸多残影陡然消失。 苏寒山身形一转,停在郑道前方一丈之外。 苏寒山前脚脚尖,和郑道前脚脚尖的距离,相隔恰好一丈,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郑道差了最后那么一次,就能彻底突破屏障,想凭自己冲击又冲不上去,心中烦恶至极,死死盯着苏寒山。 他是在受锤炼般的感觉中找对思路,现在就只能沿那条路走下去。 苏寒山也看着他,却没有动手,那双眼睛又好像不只是在看着一个郑道,而是把周围整片区域囊括其中。 似把郑道的动作和一片碎石的移动,都同样看重,不偏不倚。 两人陷入一种短暂对峙。 赵离宗似乎又要传来呼喝的秘音,却被乍然激烈的剑鸣声,暂时掩盖了过去,更有闷哼之声混杂其中,不知是谁吃了亏。 司徒中夏等人,也在提剑向这边靠近,脚步飞掠点地。 郑道眼神数变,终于动了。 他不向前,而是退。 就算只差一丝,就能完成淬炼颅脑的第一步,就算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也克制住了心中的渴求,也不愿意赌。 因为苏寒山的神情,给他心中带来一种不好的预兆。 就算这回没有成功,总算已有了思路,事后请总堂主相助,多费几个月功夫,总能跨出那一步。 到时候,他可不会是唐魂那种普通宗师可以比拟的,甚至有可能一跃而超越李秋眠、总堂主,接近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然而,郑道这一动,立刻就知道不对! 原来在他身体周边的空气中,竟然存在着很多股隐约荡漾的潜流,一被他触动,就好像被引爆了一样,躁动起来。 “五轮……” “你来不及了!!” 苏寒山的身影骤然消失,凌驾空中,一掌拍下。 东南西北,大气同时躁动,街道上,连那些缝隙中都喷出了气流,裹挟碎石尘埃,聚合在苏寒山手掌之下。 自从他明悟体内能与内力相融却又不同的诸般气机,不但是内功造诣更深,对纯阳三法的理解,也大有拔刀破窗、豁然开朗之势。 此刻他所用的,已是金睛铁鹤手与纯阳空中法的结合,也许姑且可以称之为—— 回天鹤舞,百气朝阳! 不论郑道向前还是向后,他都逃不过这一掌的洗礼。 要是这样他还能撑得过去,借势突破宗师,那苏寒山也就认了。 嗡昂!!! 苏寒山全身的气芒,也流向手中,让那些灰尘和气流,在他的掌心里,聚合成一个散发出熔岩光芒的小球,旋转中更发出嗡鸣。 随着他的凌空一击,熔岩般的光泽,就重重拍在了郑道用来招架的双掌之上。 郑道交叠起来的两个手掌,立刻被打穿一个龙眼大小的孔洞,怒眉恨目,咬牙碰响。 那个红光小球,落在这大堂主的头顶,略微一顿,转动变慢,光芒明暗,正是被他举毕生精神秘力来钳制,务求扛住此招。 可惜他的精力功力,在先前已多有损耗,只扛住一息,一息之后,红光倏然落下,从他头顶直贯而入,消失在他身体之内。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我去跟他当邻居 郑道脸上的神情定格,尸体向前扑倒。 苏寒山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落地的时候,却觉得脚下有些发软,经脉中已经是空空荡荡,索性盘腿坐在尸体旁边,左手五指张开,指尖轻按丹田,右手五指按在自己心口部位。 他从豹韬心法入手,在呼吸之间,存起第一股内力,依次转为文、武、龙、虎、犬,完成六种心法的切换之后,丹田中六种真气结合成环,极速运转,恢复功力。 而他的心脏,则在一次一次有韵律的跳动之中,自然而然,鼓荡全身血脉,滋养出了新的纯阳功力。 纯阳功已经成为苏寒山的本能,他从前却不知如何善用这种本能,如今总算是略窥堂奥。 总结出这种以心脏为起始,依次刺激身体各部潜力,加快血气运行,更快滋生纯阳内力的手段。 旁人未至宗师时,要想回气,必然都要以丹田为中枢,而苏寒山现在,却相当于有两套功力系统在运行。 他还没有正式淬炼身体的哪一部位,却已经通过各部潜能的感知、协助,达到了类似于此界宗师的体魄机能。 司徒中夏等人赶到近前,还没有来得及表达,看见郑道被击杀的惊喜心情,就发现苏寒山似乎气空力尽。 六人立刻将苏寒山和那具尸体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巴蜀剑阁中最常见的剑阵。 他们六个有五个都是剑客,而且曾有师徒关系,布置这个阵法是最熟练的。 至于六韬风云阵,那套阵法并没有固定的站位和招式可言,只要修炼了对应的心法,并运转熟练起来,天地精气的感应,就会让布阵者明白最恰当的攻防时机。 之前他们引动的天地精气已经散乱失调,现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缓冲,正好可以尝试重聚。 张叔微也赶到司徒中夏他们后方,手上正摸出一个药瓶,道:“我这里有……” 咚!!! 恍如重物落地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赵离宗从空中降落,脚掌踩在地面的声响,震得人心头一颤。 那双眼球至白、瞳孔深黑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即使众人占的方位不同,有人前方甚至还有别的身影遮挡,也同时感觉到,自己正被某种冰凉沉重的视线压住。 司徒中夏冷哼一声,就想破口大骂。 他这个人面对压力的时候就想大骂来发泄,尤其是当敌人就在他面前,压力越大,情况越凶险,他骂的胆气就越壮。 不过就在他张口之时,清清楚楚的看到赵离宗鬓角处有一撮发丝,忽然断裂,随风飘去。 这个向来如人中狮子、挟佛师罗汉之威的老家伙,外貌顿时变得不那么齐整,庄严的气度也损了一丝。 李秋眠现身在侧面屋顶上,身上没有伤势,仅右手食指中指的尖端,鲜红如血。 司徒中夏陡觉心头大畅,没了骂人的心思。 这么多年,山主对上这个老家伙,总是只能采取游斗,落在下风,这一回,终究是不同了。 此消彼长,等苏老弟更进一步,扶摇山这方面的形势,还将变得更好。 “诸位!!” 司徒中夏正想到这里,忽有一个温厚的嗓音,远远传来,随即只听马蹄疾奔,车轮滚动。 四匹毛色如雪的高大白马,拖着一辆豪阔马车,从街尾处转来。 驾车的车夫和车夫两边站着的护卫,在马车转弯之时,身形都纹丝不动,眼中精光熠熠,显然都是内功精深之辈。 而在这辆马车后面,更是跟着好几队禁军骑手,盔明甲亮,刀枪如林,黑红肃穆的禁军军旗迎风招展,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气势不俗。 车夫护卫下车让路,马车里面的人掀开车帘,飘然一步,踏上街面,却是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名门公子。 这个人相貌不算多么俊美,但仪容整洁,身形修长,头戴白银冠,身披银丝蟒纹暗绣白袍,手持象牙骨的折扇,折扇下还有羊脂白玉的坠子,腰间一串玉佩,叮叮当当。 这么一身华贵之气,仿佛使他周边的街道屋舍,都亮堂了几分,即使寻常的面貌,也自然衬出了不俗的气度。 “今日本是官家召见两位民间奇人的日子,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共恐怕有千余人,在这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厮杀,着实让朝廷的颜面有些难看啊。” 那贵公子向众人拱手,“无论起因如何,贾某都想请诸位暂歇雷霆之怒,否则继续闹下去的话,只怕最后大家都很难收场。” 赵离宗寒凉的眼神转过去:“贾似道,你在威胁我吗?” 皇帝如今最宠爱的两个妃子,一是阎贵妃,一是贾贵妃。 阎贵妃和丁大权,在史弥远的运作下成为表亲。 而贾似道,就无需什么运作,他本身就是贾贵妃的亲弟弟,深得皇帝器重,在官场上可谓平步青云。 虽然如今挂在他身上的名头,是个“宝章阁学士”,看似清闲职位,没有实权,但宝章阁里面存放的都是先帝的作品和藏品。 作为管辖宝章阁的学士,贾似道可以自由出入宫廷,随时面见皇帝,暗地里的权势,并不逊于丁大全。 而跟左右逢源的丁大全不同,贾似道是全然属于皇帝派系的,在某些场合,他的态度会比丁大全还要有用。 若在平时,赵离宗也不会随意跟这样的人物结怨,只是现在,他的心情实在是很不好。 “哈哈,赵总堂主说的这是哪里话?” 贾似道轻笑一声,手里折扇陡然张开,又闭合敲打在掌心之中。 “今日有恶匪潜入临安,劫杀两位民间奇人,多亏旷古堂和扶摇山机警,在禁军忙于护卫宫廷之时,出手擒拿恶匪,避免天子脚下的百姓遭受更严重的损伤。” “如此义士壮举,正该大加褒奖,岂有威胁之理?” 他和煦而适度的说道,“不日我就奏请官家,明确下旨,褒扬奖赏总堂主和山主的义行。” 李秋眠笑了笑,抱拳道:“那就多谢学士美言了。” “可以。” 赵离宗沉默半晌之后,说道,“把我们大堂主的尸体还给我,我们一起下令停手。” 李秋眠淡然道:“想要回郑大堂主的尸体,旷古堂不该有些表示吗?” 赵离宗瞳孔一缩:“山主,你们堂堂正道,可不要太无耻了。” “李某人只是个生意人,只知道不该吃亏。” 李秋眠拱拱手,态度很礼貌,“你们这么多人来袭击我们,本是伱们的过错,我们扛得过去,算是我们的本事,如今要些补偿,也是理所应当。” 赵黎宗眉毛抖了抖,缓了半晌,忽然也微笑起来,拱手道:“这一场你们胜了,山主说的自然有理。” “我可以允诺,你们在飞来峰西侧那些事情,旷古堂不会再插手,另外再奉上城东国师府的房契地契。” 城东国师府,是南宋初年的时候,国师赖布衣所建,只是赖布衣根本没住几年,就已经云游去了。 如今那座府邸根本是破破烂烂,连纪念价值都不大。 李秋眠却也见好就收,正要开口答应。 苏寒山站起身来,接过话茬,说道:“是我送大堂主往生极乐,这件事情,是不是我也可以提点意见呢?” 李秋眠温声道:“你要什么?” “我也要房子,但不要国师府。” 苏寒山笑道,“听说史弥远老相爷的庄园,修得好似人间仙境,堆金砌玉,画栋雕梁,早就想去瞻仰一番,就算住不进去,住在旁边,做个邻居也好。” “旷古堂应该有那座庄园附近的宅邸吧,找一间给我好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你要相府附近的房子?” 赵离宗似笑非笑,“就怕我给了你,你不敢去住。” 苏寒山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啊,特别恋家,在外行走,也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老寄居在人家扶摇山,平时又不帮他们处理什么事务,实在不好意思。” “总堂主要是今天送我一间房子,我今夜之前就能搬进去。” 贾似道原本在两边谈条件时,假装自己不存在,此刻神色微妙,陡然开口:“苏兄,我也有一座宅院,就在相府对门,闲置已久,着实可惜,不如这个事情,就由在下来代赵总堂主支付吧。” 苏寒山转头看过去:“老兄的房子很多?” “略有那么几间而已。相府对面,物华天宝,木馨地灵,也是机缘巧合,房契才落到在下手中,却一直自感德不配位,不曾入住。” 说来也怪,贾似道这人一笑起来,至少多了七分俊逸之气,极为潇洒,拱手致意。 “今日既然有缘,遇到苏兄,也是那座院子的福气。” 苏寒山一抱拳:“那就却之不恭了。” 说话间,苏寒山单手一拂,操控无色罡风,向下一卷。 郑道的尸体立刻漂浮起来,翻了个面,脸孔朝天,向前飞去。 就在众人短暂的谈话时间里,苏寒山的功力,居然已经恢复到可以隔空卷起一个人来,送出数丈开外。 赵离宗眼色更深,手掌一探,将郑道的尸体吸到面前,扶在手中,随即仰天长啸了一声。 他的啸声听起来并不激烈,近似吟唱,但方圆十里之内的旷古堂门徒,都能够听闻,正是他“三印密音”的效果。 李秋眠也在同时,向天空发出一道剑气。 他是练胆的宗师,剑气密度极高,离体之后,能维持更长时间。 哪怕一弹指发出的剑气,都能在百步开外,保持洞穿人体的杀伤力。 而现在他这一剑,并不追求杀伤力,只是追求亮度,飞得越高,颜色越红。 最后炸裂的时候,恰如小小卵中,迸发出了一头羽翼庞大的神鸟轮廓。 这个手段,在扶摇山也有个名堂,叫做“鲲鹏剑标”。 宗师级别的高手,连传令手段都可以变得更加独特,全然不必担心旁人仿冒。 赵离宗长吟之后,身影一闪,就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不见。 但他还留下两句话。 “多谢学士代我赠送宅邸。苏寒山,你当真入住的话,老夫有空一定会去拜访拜访!” “好啊。” 苏寒山抬起一只手来,朗然笑道,“你通知一下相爷,我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他家去串门。” 贾似道说道:“宅邸的事情,在下会派人去和扶摇山的手下对接,苏兄、张神医,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个不错的收场,你们还要去见一见官家吗?” 苏寒山咳了一声,手掌轻轻捂住胸口:“实不相瞒,我已经身受重伤,方才只是唬走赵总堂主而已,现在要赶紧疗伤,若是去见皇帝时,压不住伤势,喷出一地的血,怕是不太吉利吧。” 张叔微也道:“老朽受了这场惊吓,心悸不已,还有些头晕眼花,也得赶紧回去静养才好。” 贾似道微微一笑:“那就来日再会。” 他毫不拖沓,转身上了马车,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带着那些禁军走得干干净净。 “这位贾学士,倒是个妙人。” 张叔微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不想见那个皇帝,但有些人或许会认为见皇帝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不愿错过。 刚才贾似道那番询问,就是给他们一个台阶,如果想去的话,还可以接着去。 “呵,不是个妙人的话,也不会得到皇帝那么大的宠信。” 司徒中夏哼了一声,“比起丁大全、史弥远这些人,他当然是好得很了,但其实,光是他崭露头角的这几年,穷奢极欲,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没少干。” “好了,现在也奈何不了这些人,先不提了。” 李秋眠挥了下手,转身问道,“寒山,你真要住到史弥远家对门去吗?” 苏寒山点了点头:“这事我是认真的。” “扶摇山适合我的典籍,我全部都已经记熟了,现在一个人也可以使用最高效的练法,搬出来住,不会有什么妨碍。” “且经过今天的一战,我已确定,如果我一心逃跑的话,就算是赵离宗带人突袭,也拿不下我,那我大可以去牵制史弥远他们的精力,更方便你们行事。” 苏寒山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还有一层用意,没有明说。 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越了常规的气海巅峰,几乎水满而溢,却还不准备冲击天梯境界。 这样的水准,应该就是大楚王朝一些野史游记中曾提及的,所谓“气海极境”。 此种境界,说是只有那些大家族、大宗派从小培养的弟子,天姿卓绝,才能够修成。 现在想来,原来也不只是天资的问题,更是秘籍资源的问题。 松鹤武馆祖上,是从天都仙府出来的弟子,都没有把完整的极境秘诀传下。 应是祖师自己当年也没有修成这一步,在离开天都仙府的时候,没能考取对应的传授资格,别的小门小派,就更别说了。 但光是靠扶摇山存有的这些秘籍,来感应身体各部潜力,印证天梯武道的深层奥妙,火候好像还差了那么几分。 苏寒山想着,最好要再得到臂骨、腿骨、肾脏、肠胃的对应秘诀,再去迈出天梯境界的那一步。 史弥远既然为了长寿,拉拢了许多奇人,收藏了那么多典籍,做了诸多研究,从他家中或许就能找出扶摇山所欠缺的那些部位。 ‘搬到附近去住,才方便我时刻观察这个好邻居,找个好机会一箭双雕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八面云翻,四海来风 贾似道回到皇城之后,禁军各回岗哨,他本人也下了马车,一路直入宫廷,到了御花园外,先遇上了董宋臣。 董宋臣有个宽脸膛,双眉浓白,头发已有霜色,脸上皮肤却饱满富有光泽,看不出多少皱纹。 他身形微胖,裹在锦袍之中,玉带环腰,手搭拂尘,整个人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显得敦实有力。 让人一见,就觉得他是个身子骨很硬朗的和气老人家,心生亲切。 “官家正在陪两位娘娘赏花品茶,你这时候进去多有不便,缓上小半个时辰再去禀报吧。” 董宋臣带着贾似道绕过御花园正门,到了一间暖阁之中,笑道,“旷古堂和扶摇山今天这一争,是怎么个结果,你不妨先说给我听听。” 寻常内侍,当然不可能在皇帝享乐的时候,就找借口离开,但董宋臣的身份地位,大不相同。 早在皇帝刚被史弥远选中,送进宫廷的时候,董宋臣就已经陪在他身边,资历极老。 前十年,皇帝宵衣旰食、力图振兴的时候,不乏有金国余孽、蒙古刺客来行刺,多亏董宋臣尽心尽力,护卫左右,屡次立下救驾之功。 他还曾靠着武功高强,屡次让皇帝与左相范钟等人秘密联络,逐步从史弥远党羽中夺权。 最近几年,皇帝耽于享乐,左相范钟等人屡次劝谏,使皇帝多生厌烦,唯独董宋臣,依旧贴心,让皇帝事事如意。 皇帝想要去禁苑赏荷花,苦于没有凉亭遮日,董宋臣揣摩上意,一天之内,就修建了一座凉亭,让皇帝觉得他非常能干,大加赞赏。 冬天,皇帝又去赏梅,董宋臣已事先在梅园建造一座亭子。 也许是皇帝脑子里还有一丝清醒,责怪他劳民伤财,虚耗国库,结果董宋臣却说,并没有另外建造雪亭,只不过是把夏天的那座亭子移到了这里,略作修饰而已。 这种话属实好笑,皇帝也真笑了,乐呵呵地完成了自欺欺人,事后对董宋臣更加信重。 如今的董宋臣,已经是主管太庙、往来国信所,同提点内军器库、翰林院、编修敕令所、都大提举诸司,身兼多职,权势之重,涵盖宫城内外,可以名正言顺插手文武诸事。 这样的身份,不要说是趁着皇帝享乐的时候离开一会儿,就算是当着皇帝面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去,皇帝也不会责怪。 甚至,这间暖阁,就是皇帝特地赐给董宋臣的,让他平时不必在御花园随从伺候,可以到这边来歇歇脚。 暖阁中,小炉生烟,香气缭绕,紫檀桌椅,屏风木架,无不是宫中一等一的用度,瓷缸中存有书画,墙上挂有桃木长剑。 早有小太监备好香茶,等着董宋臣和贾似道入坐。 董宋臣自然坐在主位,尝了两口茶之后,怡然自得,自己亲手拿了一个炉边烘热的柑橘剥起来。 他城府既深,定力也高,早在丁大全提议召见张、苏二人时,他就猜到几分后续发展,对今天发生在皇宫不远处的这场厮杀,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两大帮派,再怎么争端,都没有理由冲击皇宫,只要宫城这里稳如泰山,事态就都在控制范围之内。 然而,随着贾似道简明扼要的讲了这场争端的过程和结果。 董宋臣剥橘子的手,已不自觉的停住了。 “郑道……死了?” 董宋臣缓了缓,垂眸看向手上的橘子,好像这可口的小玩意儿,突然变成了什么他不认识的东西。 “那个苏寒山,在杀死郑道之前,还孤身搏杀了一个宗师境界的高手?” 贾似道神色也有些奇异:“是啊,我看那人的手段,应该是旧唐门的门主,妖龙唐魂,货真价实的宗师境界,虽然可能突破没有多久,气脉之悠长却匪夷所思,几乎从头到尾,内力都保持在十成巅峰的状态。” “可是,在苏寒山爆发全力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下风,直到被苏寒山活活打死。” “另外,郑道在最后关头,似乎也有了冲击宗师的迹象,只是还没有成功,就死在苏寒山手下了。” 董宋臣喃喃道:“莫非,他还真是寻龙一脉的传人?可就算是寻龙剑派,除了祖师赖布衣之外,历代传人中,也没谁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战绩。” 贾似道说道:“他要真是寻龙剑派的人,好歹还算找到了一份来历,可他对赖布衣的旧府邸毫无感念,那套掌法,也着实跟寻龙剑派偏差很大。” “完全找不到可拿捏他的地方,这才是最棘手的。” 天下间的宗师,不管是出身于哪一国的,必然都有大量事迹可寻,必然有其牵心挂念之物,比如权势功业、家族门派等等。 能找出对方的来历背景,就便于分析其心态,与之斡旋,甚至加以利用。 但是,苏寒山刚冒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连杀冷幽冥师徒众人,横推旷古第三堂及相府七派精锐。 如今短短月余间,实力又突飞猛进,力斩状态完好的宗师级别高手。 似乎关于他的消息,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可分析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还好。” 董宋臣慢吞吞说了这两个字,又把橘子剩下的几块皮剥掉,一瓣一瓣的塞进嘴里,咀嚼着。 贾似道会意,点头微笑:“还好现在,没轮到我们直面这个大麻烦呢。” “他要跟旷古堂、相府一系势力针锋相对,最该头疼的是史弥远和赵离宗,咱们坐山观虎斗,在这个过程中,总能慢慢将他揣摩通透。” 董宋臣也不禁笑了起来:“史相爷一向善于谋算,即使是孟昭宣和李秋眠这类人,年轻的时候,为了打仗、行商,都曾对他这一系服过软,而今遇上这样的局势,终于也能看看这位老相爷头疼的模样了。” 他们正说到这里,外面有个小太监无声走来,弯着腰,递上一份折子。 “哦?” 董宋臣翻开一看,诧异道,“相爷居然主动要请官家出去游玩?” 贾似道奇道:“莫非史弥远要向官家彻底服软,以抗时局?” “不是那位相爷。” 董宋臣说道,“是左相,范钟。呵呵,范老爷子七十有余,比史相爷也仅小了几岁而已,到底是人老成精,人情练达。” “这几年他屡次在奏折中劝谏官家,已使官家颇为不耐,看来他也已经有所察觉,终于想通,要换一套手段了。” 贾似道笑了:“他再怎么换,在官家心中,也比不上董公。” 董宋臣叹息一声:“官家现在这个样子,对咱们做臣子的,才是最好的,前十年的时候,官家自己劳苦,咱们也很难捞到好处,哪像这几年,事事如意,鸡犬升天。” “范老爷子这把年纪,早该认清事体,为自己谋些好处了,一味顶着干,弄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何必呢。” 贾似道深以为然,道:“这帮人天天弄得一副苦大仇深,忧国忧民,好像大宋离了他们,明天就要灭了似的,实则以大宋现况,咱们这一代人享受享受,哪至于就坏了大局呢?” “不过……” 贾似道话锋一转,“这回孟昭宣回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范钟、李秋眠等人,乃至是官家,必然都要为他寻治病之法。” “堂堂孟元帅,知交遍四海,仇敌满天下,不愿意让他延寿的人,也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临安城中定将有一场大风波了。” “董公,咱们若能事后摘果,坐收渔翁之利,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两全其美,至少也要护住官家,稳住宫城,否则若是朝政大乱,也不便于咱们日后的享受。” 董宋臣大为赞同。 “我负责宫内的事情,宫城外的部分禁军,就要你多劳心了。” 董宋臣目视远方,悠悠的说道,“不知道究竟会有些什么人,赶上这场大风大浪。” ……………… 临安府外百里处,大船满帆,鼓风而行。 船上都挂着两种幡旗,其中一面绣有青云,正是东海空蒙阁的旗帜。 另一面旗,绣有祥云五虎,五虎围成圆圈,圈中是一状如饕餮,又似大象的奇兽面孔,庄严高古,怒态雄威。 那正是代表着安南国第一高手、皇叔陈守之的旗帜。 近二十年来,这两面旗一起出现在海上的时候,东海诸岛盗匪,莫不偃旗息鼓,安然放行。 “万里青空放白鸥……” 船头上,立着个头戴方巾的白衣儒士,面容清瘦,五绺长须,一丝不苟,衣迎风微动,仰望长空,俯察水面。 “这里虽然不同于海上的美景,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两岸炊烟,尤其动人心魂,是不是离临安不远了?” 沈巍然穿一身紫红锦绣长袍,宽额大耳,须色如铁,正在船舱中调试琴弦,闻言向外看来,笑道:“伱当年也多次去过临安,堂堂宗师,记性这么差的?” 陈守之侧身笑道:“年少时我还不是皇叔,仰慕大宋文脉,孤身行走游历而已,可没有这么威风的,乘坐船队前往临安,路线可大不相同。” 说话间,他又看了看岸上人家,略微感慨。 “但就算走相同路线,所见风景恐怕也大不相同,这沿途的市貌,可比我当年看到的繁荣多了。” 当年陈守之来到南宋的时候,正值上代皇帝昏聩无用之际,史弥远把持朝政,对金国无底线的求和,自己的诸多党羽,又要大肆敛财,对钱财的需求,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仅靠赋税等手段压迫百姓,已经太慢了,于是史弥远开始大肆发行“会子”。 会子,是一种纸币,本来在南宋初年就已经开始发行,也有过贬值的倾向,好在被当时的孝宗皇帝极力挽回。 可是史弥远掌权后,规定百姓不得以会子向官府兑换金、银、铜钱,而只许新、旧会子之间兑换,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 最疯狂的时候,官府短期之内,发行一亿四千万贯会子,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陈守之当初就曾经把自己的盘缠,换了会子,结果发现这东西每走出一县之地,价格都要再贬一回,坑得他毕生难忘。 但是最近十年来,会子的价值已经重新回升、稳定,即使边境上一直在打仗,也没有再出现乱印乱发的现象。 陈守之对此深为赞叹,多次在安南国内,效仿施行南宋近些年的某些政令。 “前些年,朝廷做得确实还不错,不过人心易变,帝心易朽,一旦上面烂了,上行下效,就如高山滚石,洪水雪崩,恶化起来,可比振兴快太多了。” 沈巍然抱琴走出船舱,叹道,“有时候我反而羡慕你们,安南国虽然只是一隅之地,但深处山沼丛林之中,不会有那么大的外界压力,内里治理起来,也会更容易一些。” “你当年只是庶子,但以宗师之身回归后,举国无一抗手,被拜为皇叔,指点朝政,何等畅快!” 陈守之摇摇头:“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蒙古破国四十有余,大宋若是不稳了,他们的兵锋,难道会在安南边境不战而退吗?” “安南自秦汉之际,承袭汉家文化,与大宋可谓同祖同脉,武学上也是极其相近,我对孟元帅尤其衷心钦佩,倘若皇帝真有腐朽之事,至少我们要想办法,让孟元帅再延续一些年头。” 沈巍然听罢,轻拨琴弦,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有轻缓的语调散于风中。 “希望我们能帮上些忙吧。” ……………… 水面上,东海空蒙阁的船队驶向临安之时,岸边也有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各骑骏马,护卫马车,与船队同向而去。 这支车队之中,大多数人居然都是黄衣僧侣的装扮,但一个个筋骨强壮,马术娴熟,策马奔波,多日依旧,呼吸不乱,气色红润,显然武功不浅。 有和尚远远看到船队的旗帜,凑到了马车旁边。 “国师,水上似乎是东海空蒙阁和安南国的人,应该也是要赶往临安,要不要打个招呼?” 马车侧面的帘子掀开,露出一个老僧,眉毛胡须都很稀疏,皮肤松弛,身如老树,眼神却是很好,遥遥向水上一望,就认出了船头上的两个人。 “那两人的画像,贫僧都曾见过,应当就是空蒙阁主沈巍然,与安南皇叔陈守之,与他们同行,倒也不错。” 老僧走出马车,也不见怎么动弹,身子已经横移出去,落在水面之上。 江水滔滔,江面辽阔。 那身披红黄二色僧袍的老和尚,却只在水上轻点了两次脚尖,就已经越过半个江面,飘向船头。 沈巍然亦有所觉,扭头看去。 陈守之定睛一看,忽然笑道:“大理龙茶神僧,十年不见了!” ……………… 深山之中,黑色老旧的马车徐行。 数十个精壮汉子,仿佛镖师,行走在山间。 在又一次越过广袤的丛林,上了官道之后,车夫立刻向车内禀报。 “宗王,将军,再往前去的话,我们就深入宋人境内了。” 马车内有人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那人开口说话。 “孟昭宣这个人,我是要跟他有个了断的,当年巴蜀一战后,他害我数年不能见刀刃,不敢指挥军队,奇耻大辱,若不能洗雪,纵然等我百年之后,也不能甘心。” “但王爷身份贵重,如今正该在都城之中,把持大局,以免不服从太后与新汗的诸王趁机鼓动暗流,何必亲自来此犯险?” 车内的第二个人,声音更显苍老,却也更显浑厚,听完这段话之后,便笑了一笑。 “我蒙古的疆域够大了,诸王就算不安分,也不至于现在就真的动起刀兵。” “但是在窝阔台汗归天后的这几年里,孟昭宣屡次率领小股精锐,在豫州等地游走,来去如风,所向披靡。” “我看豫州等地的许多将官,都已经对他闻风丧胆,再这么拖下去,难保会不会有什么巨大变故。” 那宗王轻叹一声,“我能活到今日,就是多亏窝阔台汗不惜国库珍藏,为我疗养,但我仍然撑不了多久了。” “临死之前,与其空耗在都城之内,不如去寻我那义弟,确保他与我共赴黄泉。” “反倒是你,史将军,你是屈指可数的宗师人物,我蒙古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又已经彻底摆脱他给你留下的恐惧,未来大有可为,你才应该回头。” 宗王与将军都沉默了下去,已经知道劝服不了对方。 “哈!” 半晌之后,史天泽笑道,“等杀了孟昭宣,我要回蒙古,又有谁追得住我,拦得了我?” “宗王,到时你若生,我护你回去,你若死,我也带你遗骨回到都城安葬。” 宗王欣然道:“将军豪气。” ……………… “昔日灭我大金的两大统帅,一是蒙古宗王塔察儿,二是宋人孟昭宣。” 粤西群山中,本该是蛇虫鼠蚁,百类杂生之地。 今日在这个洪亮声音响起的时候,方圆二里的所有毒蛇、飞鸟,却都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那个在丛林中与它们相处了多年的人,往日里如同一个最常见的樵夫,头发乱盘,褐眼高鼻阔口,胡须如铁,麻衣在身,双臂都赤着。 今天,他却毫无顾忌的释放着自己的气势,与以前真是天翻地覆的差异。 “少主,塔察儿这老匹夫,几年前据说已经病死,惹得窝阔台为他大哭,是等不到咱们去报仇了,但是孟昭宣还在。” “据说他如今病重,竟然还敢离开自己的军营,回返临安,正是自寻死路。” “恰好少主你神功已成,我们就以斩杀孟昭宣,作为扬名复国的开端。” 坐在大石上的深红华袍青年人,也被那个樵夫的话语,勾起了熊熊的杀意和野心。 “好,就按照恒山伯伯你所说的行事。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我也早想立马山头,俯瞰西湖与临安宫城的风景。” 丛林之间,两千多名装扮成百工百业、行商脚夫的人,伴随着号令,散入城镇,在没有人可以察觉到的状况下,如涓涓细流,朝着临安城汇聚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左相进言,我武惟扬 “哈哈哈哈!” 风和日丽,皇帝出游,大量禁军已经布防于四周,董宋臣率领内侍高手贴身护卫。 众人行走在名山秀水之间,观赏沿途碑文,遥望寺庙宫观,使皇帝心情大畅。 尤其是左相范钟,今日可谓妙语连珠,处处迎合皇帝心情。 皇帝近两年来,因奢欲懒政之事,常受劝谏,对范钟等人多生埋怨,却又记得范钟等人是自己肱骨之臣,独处时,心中也有些挣扎。 今日范钟的言词,让皇帝觉得,好像回到了那十年间君臣相得、心意相通的日子,大感快慰。 因此,当范钟邀请皇帝前往后山静庐中休憩,并暗示皇帝摒退左右的时候,皇帝并未多想,连董宋臣也遣到门外去了。 董宋臣脸含微笑,先在草庐中巡视检查了一番,才转身出来,目送皇帝与范钟进了草庐。 他本来已经确定这草庐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当那两人进去后,草庐的门一关上,他立刻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几间破草庐,隔音的效果似乎太好了些。 以他宗师境界的耳力,居然在门关上之后,就不怎么听得清里面二人的交谈。 “董公,帝相对谈,你何必想听得太清楚呢?反正如果真有什么危急处,还是逃不过你的感应。” 说话的人,双眸明亮,胡须整洁,意态悠然,貌若四十余岁,身穿长袍,头顶束发的绸带向两边垂落,直至胸前,手持折扇,翩然不凡。 此人名为乔飞渡,是左相范钟身边的护卫统领,也是扶摇山首席兵器讲师,并精通机关建造。 董宋臣一看这人说话,就知道这草庐的古怪,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如果只因为听不清君臣谈话就闯进去,也属实有些小题大作。 董宋臣按耐下来,轻声一笑:“乔统领言之有理。” 草庐之中,皇帝已经在小桌边坐下,颇感新奇的瞧着这间陋室。 “真是禅韵十足。” 皇帝赞了一声,看见范钟伸手沏茶,不禁笑了一声,“范老,还是让我来吧。” 范钟连忙拱手:“官家折煞老臣了。” “哎!你我私下相处,不用提那些,还如当初我暗访范府一般,伱称我公子,我称你范老,不是很好吗?” 皇帝现在才刚过四十岁,由董宋臣特地为他调配丹药保养,指点一些养生气功,使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须发乌黑,容光焕发,称一句公子倒也真不为过。 他兴致正浓,亲手沏茶,摆弄着小小炉火,不疾不徐。 在这气氛最佳之时,范钟顺口提起孟昭宣的事情。 “小孟将军将要返回临安这个事情,老臣也听到了些风声。” 皇帝动作微顿,不以为意的说道:“宫里这些奴才,嘴真是不严。” “孟卿年富力强,我想所谓病重云云,只是劳累了些,等他回来之后,我派太医为他好生调养,要不了一年半载,又是我大宋雄视万方的大元帅。” 皇帝说话间,手上动作没停。 “小孟将军得知官家对他如此关切,必然感激涕零。” 范钟随口说了一句,又道,“但还听说,小孟将军这次回来,另有要事?” 皇帝脸上露出点愁容,道:“是,听他说,是蒙古封在豫州的某些将官,有秘密向他投诚的意思,只要大宋军力投入其中,就可以收复豫州。” 范钟问道:“这种大事,只有公子能够决定,公子意下如何?” 皇帝沉吟不语,手上没有停止摆弄茶具,但动作慢了很多。 “中原二字,可称大九州,也可特指豫州,又是我大宋故土,开封、洛阳、商丘,三京所在之地。” “如果真的能够收复,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十几年前的前车之鉴,我也不敢轻忘啊。” 金国覆灭之后,宋蒙双方对于豫州地区的归属,并没有明确的议定下来,蒙古军队征伐多年,疲惫不堪,大举北撤,在豫州地区只留下两支军队及大量金国降将、降兵来防守。 皇帝当时亲政未久,急于建立功绩,研究之后觉得,金国上层腐化之后,仍然能靠潼关黄河防线力抗蒙古二十多年,使蒙古损兵折将,屡次受挫后,乃至铤而走险,从宋人境内迂回攻金。 如果宋军能够收复豫州,不但能够夺回北宋三京,使民心士气大振,而且可以重立防线,使南宋与蒙古之间,再多一道坚实屏障。 可那时候,文武群臣中,不少人都持有与皇帝不同的意见。 因为那几年,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的现象还没有能够压下去,京湖百姓穷困,东南沿海的海商帮派,少说六成都不服官府,两成多阳奉阴违。 宋境之内,无力供应更大规模的多线作战,而豫州本来深厚的底蕴,也已经因为多年兵祸被消耗殆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指望出兵之后,从收复的豫州土地上得到后勤补充也不现实。 皇帝当时一意孤行,最后拼拼凑凑,凑出了六万兵士,近乎全是步兵,去收复豫州。 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连战连捷,因为蒙古残暴,豫州故土上又多为汉人,听说宋军来到,甚至常有主动开城迎接的事情。 可惜,这几路宋军,之后果然没有扛得住蒙古的激烈反扑,落了个大败的下场,更给了蒙古借口,大举攻宋,拉开了延绵十年的战争。 “今时不同往日了。” 范钟劝说道,“当年灭金之后,蒙古攻宋,我大宋许多将领浴血奋战,仍难以抵抗,小孟将军一人领军常胜,却如四处救火,辗转千里,分身乏术。” “可是这些年来,血战之中,诸多民间义士被磨练为干将,安插于方方面面,拱卫大宋边境,编练新军,招抚土人,声势之大,一月三变。” “于内,会子稳定,经贸繁荣,东南各帮派已组成商盟,与国共利,相辅相成,足可支撑大战,应对收复豫州之后,蒙古的反扑。” 皇帝叹了一声:“铁木真已经死了二十年,他的子孙却没有停下,如今蒙古疆土之辽阔,甚至已经超过盛唐之时,我并非妄自菲薄,但以大宋国体,能守住一方,已是万幸,何必主动出兵,招惹更大反噬呢?” 范钟却笑了一声。 “蒙古西征万里,强盛是不假,但各汗国之间相距甚远,已有割据一方,各自为政的意思。” “从上层看,几年前,蒙古大汗窝阔台死后,他的六皇后,违背他的遗诏,不肯立他孙子为大汗,执意要扶持自己的儿子,没有经过蒙古诸宗王会议,就夺权摄政,已经引起诸汗国不满。” “若非他们地势上相隔太远,恐怕已经有实际冲突,而今状况,少说也是有了分裂的萌芽。” “从下层看,蒙古讨伐各方,残虐施暴之后,使人恐惧,加以利诱,压榨民力,甄选兵士,使各国遗民出现内部数层分化,能入蒙古军中者,自然高人一等,与平民大不相同。” “如此做法,虽然能得一时之强盛,但兵火不休,不能安心施以教化,等这二三代开创基业的雄主过去后,势力不能再度扩张,内部争斗难以避免,必有人打着当年旗号,煽动平民,使诸汗国四分五裂。” 范钟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有高手密探从西域传回的事实依据,令人难以打断。 “我们大宋近年实际所要面对的,也就只是蒙古漠南及金国、西夏旧土的国力,趁现在他们内部未稳,而我们处于少有的繁盛之时,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范钟这话,实则有两层意思,明着是说,如今大宋文武之力都远超几代先帝,比过去强。 暗地里其实是担心,如果皇帝这么继续下去,百官有机可趁,朝政烂完指日可待,只怕十年之内,国力又要衰落到不堪一战了。 嗒! 皇帝把茶壶放下,一时语塞,半晌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蒙古既然有衰败分裂之兆,那咱们隔岸观火就好了,何必亲涉火场之中。” 皇帝欣然道,“是了,咱们大宋面对过的野蛮对手,也不止他一家,辽国、金国莫不如是,都被咱们大宋给熬死了。” “我就说,近两年,怎么我总有一种安守不动才对的预感,今天听了范老一番剖析,才印证了我的直觉,果然是这么回事。” 范钟期待的脸色顿时一僵,只觉心血有些逆冲,连忙运功压住。 大宋熬死辽国,就是年年送钱,搞得境内土匪成群,聚众作乱,还被西夏看到机会,趁机崛起。 所谓熬死金国,就是丢了半壁江山之后,苟安多年。 如今你想熬死蒙古,你还再有半壁江山可以丢吗? 咱们本来就只剩这南天半壁了呀! “哈、哈。” 范钟干笑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缓下心情,抛出最后一个筹码。 “官家有所不知,向小孟将军暗中投诚的,不只是各地寻常文吏将官,最近的一批秘密联络中,还包括了蒙古的封疆大吏、豫州总督,范用吉。” “老朽有感年老体衰,曾多次向官家请辞,有时与小孟书信往来,也提及此事,小孟力劝我再为朝廷效一份力,因此透露了范用吉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启程回返临安,或许还没有来得及,专门向官家上奏,禀明此事。” 文武勾连,本是大忌。 但那几年,孟昭宣为了编训新兵,朝廷拨给他们的军费,只能供应不到六成,有民间义士李秋眠主动请缨,率领东南商盟,捐资为国。 皇帝钦点了范钟,总揽负责扶摇山和孟昭宣大军之间的转运联络,他们之间有书信往来,倒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范钟又特地做了解释,皇帝也不曾深究。 “范用吉,我记得他。” 皇帝不悦道,“他本是女真人,当初是金国大臣,曾降我大宋,后来蒙古大军一到,他又降了蒙古,如此反复无常的人,岂可信任?” 范钟苦劝道:“当初是我们的制置使处事无度,使他被大势裹挟,不得已而已,倘若曾有过投降蒙古的事迹,就不能用,金国也支撑不了那么多年。” “如今豫州上下,已在小孟将军刀下丧胆,范用吉等人真心与否,豫州上下方方面面的细节,是骗不过小孟将军的……” 皇帝拂袖道:“好了!” “既然他们是慑于孟卿之威而降服,倘若孟卿这回真救不过来,或日后调任他处,又有谁能保证治得了他们?” 皇帝起身,轻哼一声,“范老,各地各级官员考察调度,还需你费心,定期呈递给朕,如此重任在身,就不要分心于边境的事情了。” 话音刚落,皇帝直接转身离开了这座草庐。 草庐的门半开半合,在风中晃了晃,隐约听到外面大队人手的脚步离开的声音。 范钟静坐了片刻后,拿起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只觉满嘴苦涩,半点甘香味道也无。 草庐中光影微闪,不知怎么,就在桌边多了一个人来。 是个双眉入鬓的年轻人,背着一把长剑,虎目朗唇,身材魁梧,穿了身灰布劲装,脚踏长靴。 “你都听到了。” 范钟叹息道,“他找了这么多借口,其实就是内心深处,不愿意再为国事费心费力。” “就算你现出真容劝他,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你还要试试吗?” 年轻人略作沉默,道:“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还在路上,暗中提前回来,是要做些准备,应对某些可能会出现的老朋友,不能现在见他。” “原本我是希望,你就能把他劝服的。” 范钟苍凉一笑:“看来我是让你失望了。” “如果你要……” 范钟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病能够确认好转,再有几年寿数,无论之后你要在边境,或者……在临安做什么,我们都会帮你。” 年轻人似乎笑了一声,脸上有些苦色,身影又一次消失。 乔飞渡推门进来,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他刚才好像看到左相在说话,但只是看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察觉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被皇帝打击得心灰意冷,无声的自言自语吗? 范钟起身,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情,展袖道:“我们回去吧。” 他们回转城中的时候,正是皇帝回城后,诸多临安官吏沿河游览之际,车水马龙,仆从撑伞,华服阔步,人声喧嚷。 乔飞渡等人护着范钟缓缓行走,不少官吏认出范钟,特意前来行礼。 范钟笑着与他们回礼,对每一个人都能寒暄几句,好不热闹。 乔飞渡摇着扇子,扇子正面用金漆写的“仁义道德”四个大字,背面用遇水方显的墨迹,藏着“杀人放火”四个暗字。 瞧着眼前的一幕幕,他手里的扇子转过来又转过去,转过去又转过来,竟莫名觉得,这喧嚣集市中,有几分荒凉。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将要回到自己的府邸时,范钟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 而那背着剑的年轻人,踩着一根芦苇,逆流而上,已经路过了史弥远庄园前的那条小河。 他脸上没有了半点苦色,只有一份略带好奇的开朗笑容。 “住在这老鬼对门,我以前也想过的,可惜没空。” 年轻人一跃而起,水面轻轻晃动,他的身影已经越过院墙,穿过数层屋脊,到了一处庭院中。 庭院里的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苍虬有力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树荫之下,有一个清秀文雅的白袍少年,正坐在石桌边看书。 “孤身一人,毫无杀气,不像是那帮家伙派出来的。” 苏寒山清淡从容,掩书抬头,“贵客为何而来?” “在下、陈维扬,与‘我武惟扬’同意,与扬州‘维扬’之地同字,寻龙剑派传人。” 背负利刃的汉子,抱拳一笑,“慕名而来!” 苏寒山眉梢微挑,单手邀请:“那就请坐,我去找找有没有茶叶。” “喝茶不急,我听说你对河岸另一边的那座庄园很感兴趣,刚好我也很想拿那个庄园用用。” 陈维扬搓搓手,嘿声一笑,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玩玩,你敢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明暗双策未至,已达桃花深处 史弥远的庄园之中,诸多大殿修的如宫廷般华贵。 但,当初营造这座庄园的时候,耗费金银财物最多的,还不是这些宫殿屋舍,而是那片看似自然野趣的花苑。 那里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石,静水流深,一眼望去,还以为真到了荒野山林,自然造化的美景所在。 可其实这片山野之间,广为种植的玉桂、红蕉、茉莉、香兰、牡丹、菊花,还有龙涎香木、古檀树等等,都是从各地搜刮迁运而来的极品。 本身的价值不必多提,光是路上车马船只的花销,就堪称用钱如流沙,足以令某些自夸豪富之家都目眩神迷。 花苑之间,那些看似普通的山石,都是从名山古岳之上运下来的奇石峻岩,不经雕刻,天然就肖似某种形象,或如仙翁,或如玉女,或如虎豹龙蟠。 即使有些说不出来名目的石头,往往也可以称之为丑怪清奇,别有韵味。 史弥远并不会常到这里来,只有夏日避暑的时候,偶尔才到这里来赏玩一番,邀请贵客,对坐交谈,夜宿于此,那也是绝大多数香木名花,一年之中最灿烂的季节。 可是最近这段日子,他天天住在这花苑深处的一座佛堂之中。 因为他不安。 他已经损失了相府七派精锐,又损失了极其重视的宗师唐魂。 那个杀光他七派精锐,杀了唐魂和郑道的人,甚至还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他相府对门。 即使庄园里仍有秦无求率领千百护卫,掌管奇门阵局,机关消息,也没办法让史弥远像以前一样,睡得那么安稳了。 他知道自己常住的那些地方,也一直是自己朝野之间的政敌、仇家会格外关注的地方,多年以来,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打听其中的布局,摸索其中的机关、探听防护的规律。 以前的史弥远很有底气,并不在乎这点风险,也不认为别人的那些手段,真能摸透他住处的那些机关阵局。 最近他却辗转反侧,始终没办法忽视这份多年来没放在心上的危机。 所以他要避开平日里自己最常居住的那些位置,专挑庄园里面自己住得少的那些地方去。 可是,因为要考虑到奇门阵局的防护效果,越往中枢越强大。 史弥远不可能挑那些防护力量太过薄弱的边缘区域居住,这座藏在花苑里的佛堂,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想不到,临到老来,老夫居然又体会到了几分提心吊胆的滋味。” 史弥远背对三佛铜像,坐在蒲团之上,望着华堂外的风景,忍不住感慨起来,“怎么总有想害老夫的亡命徒,能练出一身高强本领来?” 丁大全说道:“下官已经秘密派遣心腹,带相爷的手令,到各个地方官府中,招揽他们手下的能臣干将、贴身护卫,齐来保卫相爷。” 史弥远党羽众多,有许多是在地方上任职,自然也会与当地的一些江湖人物勾结,收为己用。 史弥远现在这个命令,等于是要他那些党羽,把自己的防卫力量贡献一份出来。 那些党羽中识趣的,应该会意识到护住这个靠山的重要性。 但更多人肯定会认为,老相爷身边已经有那么多高手护卫,还非要从自己这边挖走那点人,实在贪得太过,难免心生怨气。 史弥远和丁大全显然明白这一点,权衡之后,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恶劣影响,可以日后设法弥平。 若是眼前及不久后的风波都渡不过去,还考虑部下有没有怨气,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史弥远微微颔首,道:“宗师毕竟还是人,等聚拢过来的二流人物足够多了,填充在庄园阵局之中,老夫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秦无求身穿紫袍,头戴金冠,膝横长剑,盘坐在旁,自信道:“就算凭借现在的人力,相爷也不必过于忧虑。” “若在外面,随便遇上哪个宗师,我未必吃得消,但在这座庄园之中,就算是李秋眠、苏寒山,带上他扶摇八大客卿一起来,秦某人也有把握耗到他们精疲力竭,不得不退。” 旷古堂的四堂主、五堂主,近日带了他们手下亲卫,来佛堂之中参与防护。 四堂主王烈文,站在堂外走廊下,斜抱一柄九尺旗枪,闻言说道:“当年冷幽冥全盛之时,闯入秦大人的奇门阵局,都只攻破了外层阵法,若不是他够机警,甚乎可能在深层阵法中被困杀。” “总堂主私下里,也不知多少次赞扬过这套阵局的厉害之处。” “我看,等那苏寒山真来闯上一回,碰上一鼻子灰,相爷立刻就能放下心来了。” 五堂主冯安,屈伸着右手的指节,轻声细语,道:“只让此人碰壁,是远远不够的,恐怕非要等他丧命之后,我们才都能真正安心。” 秦无求沉吟道:“紫海道长在机关阵术上的造诣,也堪称当世顶尖的人物,倘若由他来与我共同指挥,加上总堂主埋伏于阵中,伺机而动。” “那我确有六七成把握,将闯阵之人生路断绝,困杀于此。” 这话一出,王、冯二人却不好搭腔。 苏寒山只是有可能会闯入史弥远的庄园,又不能确定他到底哪天闯过来。 这几天不是都没来吗? 要是他一直不来,难道赵离宗还得一直住在相府里面? 赵离宗可不是相府招收的那些鹰犬,而是一方之主,各地分堂加起来,足有十万江湖人手,听他调度,堂中的生意,覆盖百余行当,每天上报下发的各类文书,都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 虽说这些东西,多半是由总管谋士们批注,但总还需要赵离宗亲自过目。 若是以前,郑道还活着,必要的时候,由他暂代大权,赵离宗还有可能跑到这边来住一住。 现在嘛,光是处理两大堂主缺失后的影响,加上防备扶摇山对总堂的窥伺,就已经让赵离宗近期分身乏术了。 能自己偶尔来看,又派出四堂主、五堂主,带着两批精锐赶过来,已经是绝大的诚意。 “呵,老夫虽然有些不适,但形势还没有紧迫到,需要离宗不顾他基业的地步。” 史弥远眼中精芒微烁,主动说道,“等到孟昭宣回来,老夫自有办法打破这个局面。” 秦无求好奇道:“孟昭宣仇家确实多,相爷莫非……” “哈哈哈,孟昭宣如今名望太高,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那是暗策。” 史弥远轻声笑道,“老夫的意思是,等他一回来,我立刻上奏皇帝,请孟昭宣住到我的庄园里面来。” “我府上奇医成群,妙手如林,全帮他诊断治病,一片苦心,天经地义吧,这才是明策。” 秦无求等人恍然大悟,由衷的赞叹起来。 “妙啊!相爷妙计!!” 谁不知道,孟昭宣是天下第一宗师,就算他病重,只要他还没死,朝廷的丞相在他身边遇了险,这事情都很难说清楚。 当然,如果孟昭宣本来就想在死前放肆一把,刺杀史弥远的话。 直接把他请到庄园里面来,主动为他安排住处,也等于把他放在了明处,更易提防。 至于等姓孟的入了庄园,史弥远他们联络某些仇孟之人,之后施展种种手段的便利,就都在不言中了。 这个手段,真可谓是一举数得,极有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让史弥远一系的人,得以在这场风波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众人议论到这里,展望将来,兴高采烈,也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史弥远拿起桌上一个小锤,轻轻敲击盛放了一半净水的金钵。 只要发出叮的一声,自有仆人知机,会送来爽口的瓜果。 轰!!! 史弥远的小锤碰上金钵时,众人都听见一声沉闷轰鸣。 内外随侍的护卫仆人们,俱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不是史弥远敲出来的,而是从远处传过来的。 从整座庄园的东南外墙那里传来的轰鸣,恰好与敲钵之声重叠,完全盖过了清脆的音调。 秦无求的身影已经从堂中消失,前去地下密道的中枢,主持整个庄园的奇门阵局。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对方竟然不是选在晚上动手,而是选在正午之后,在这个天光最明亮的时刻,闯入庄园。 厚达尺许、高达三丈,又长又硬的墙壁,被轰出了个近乎五六人宽的缺口。 “所谓奇门阵法,也不外乎是对天时、地貌、人力机关的运用,巧借自然之伟力,也就不能违抗天时。” 陈维扬脸上蒙了一块黑布,跨过这个缺口,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我算了年月日,及附近风气水行,料定这个时辰,从东南方入阵,阳气最盛。” “阳气是对人有益之气,秉承炽盛阳气入阵,不管遇到的是什么阵法,都能为自己增加斡旋的余地。” 陈维扬走在前面,苏寒山落后七丈,也给自己脸上蒙了块布。 蒙布是陈维扬的建议,七丈也是陈维扬的提议。 他声称大家初次见面,没有什么信任基础,不如由他在前开道。 相隔七丈,如果自己包藏什么祸心的话,苏寒山也可以及时反应,尽早撤离。 苏寒山眼中明光开合,思量片刻,就答应了一起来闯一闯。 陈维扬抬手轰破了外墙之后,脚下毫不停留,穿过一片又一片庭院,笔直前行。 他遇到门窗,就抬手一推,门窗如同干枯的薄纸一样破碎。 遇到墙壁,也伸手一推,墙壁如同被肉眼不可见的铁车冲撞,碎石全部向前垮塌崩飞。 有悍不畏死的相府护卫来围杀他,相隔还有三四丈的距离,陈维扬仍是伸手一推。 不管是拿刀、拿枪、拿弓箭,还是放暗器,他们的兵器和他们的身体,都被一股远远大过他们体积的狂流推动,倒飞出去。 苏寒山看到这里的时候,已察觉这人的功力深厚,至少不在郑道之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片庭院之后,前方是一片荷塘。 荷塘开阔,绿叶千朵,小荷才露尖尖角,水中隐有鲤鱼游动,但水面大多被荷叶遮蔽,看不分明。 陈维扬踩上了荷叶,就像是踩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脚下的荷叶没有半点颤动。 但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的越远,整个池塘就越显得异样。 好像,除了他踩过的荷叶之外,别的荷叶都开始晃动起来,乃至整个池塘,都在无风的情况下晃荡。 池塘边缘处,陡然有一层层的荷叶破碎,有大量的水柱喷射出来。 粗如儿臂的水柱,初时湍白如雪,很快就混入了血色。 血浪翻涌间,波涛起伏,破碎的绿叶和身着鱼皮水靠的尸体,混在水中,载沉载浮。 苏寒山随意行走间,也掌握着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遗漏。 他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异象,是因为陈维扬在走路的时候,功力透过脚下脆弱的荷叶,传到淤泥之中。 以淤泥水波为介质,准确地震死了那些潜伏在池塘中的杀手。 这就不仅是功力强度不逊于郑道了,在对内功的掌控上,也堪称妙绝。 两道身影,维持着不变的距离,穿过了整个荷塘。 当陈维扬推开了又一面墙壁,迈入七丈之后,苏寒山一脚踏入其中,骤觉身边景物全变。 地面竟然变成了一片浩瀚大海,极目远眺,才隐隐看到一些不知是山还是岛的景物。 海面上波涛不休,倒映着白云蓝天,高旷无极。 “嗯?” 苏寒山站在这蔚蓝海面之上,眼神闪了一下,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背后已经看不到那残垣断壁和血染的荷塘。 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只有蓝天白云和瀚海涛浪。 他在扶摇山典籍之中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奇门阵法,如果布阵者真正高明的话,可以创造出极宏大的幻象。 只是,在真正来到这里之前,苏寒山也有些料想不到,这种幻象,可以如此真实。 海水起伏带来的浮力触感变化,万里大海上截然不同的空气味道。 连天空中,海鸟飞过的身姿和叫声,都是那么真切。 苏寒山低头,嘴角似有微笑,手掌心里的肌肤纹理,泛起丝丝白光。 “还没到需要你动手的时候。” 陈维扬的声音,从前方空无一物的海面上传来,“这是整个庄园阵局的外层部分,不难破解。” 苏寒山若有所觉,没有向前看,反而转头看向东南。 只见东南方的蓝天白云破开一角,如同画布被撕裂,漏下来一道金光。 金光如柱,裂开海面,从苏寒山身边擦过。 所过之处,深不见底的海水,立刻向两侧排分,现出一条砖石道路。 道路的尽头,正是陈维扬的身影,金色的光柱倾斜而至,照在他身上。 他正将右手指天,食指竖起。 等金光照到他身上之后,忽然转身向前,手臂一挥。 那条金光陡然加速,快如闪电,呲啦一声,不知撕开了多远的海水。 前方遥远无垠的海面,顿时像浮冰上的倒影一样,四分五裂,渐渐模糊,然后消散。 灰白石砖铺地的一座庭院,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是纯粹的幻觉。 但地面上,确实有从东南角延伸而过的一条焦黑痕迹,贯穿整个庭院。 石砖都被灼烧得滚烫,冒出一缕缕青烟,散发出石头被炙烤的气味。 武功又高,又通奇门,亦真亦幻,非假非空。 苏寒山心中暗赞了一声。 原来寻龙剑派的传人,真的是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么强! “虽然庭院还是那座庭院,但我们好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苏寒山抬脚跺了跺,眸中掠过惊奇之色,道,“在刚才那层幻象之下,他们已经利用机关,把整个庭院都移了位吗,这机关,哪来的动力?!” 这庭院依旧,但庭院四周,布满了他们之前进来的时候,绝没有看到过的高大桃树。 桃花烂漫,开放出了肯定不是这个季节,在江南应该出现的风景。 每一株桃树都高过墙头,举目望去,好似在这座庭院之外,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桃树、桃花所占据。 “依靠庭院下布置的滑轨,地势高低的变化,及地下暗河的动力……我们现在已经站在深层阵法的边界处了。” 陈维扬站在这样的庭院里面,也不禁感慨了一声。 “史相爷、史太师啊,数十年权势,要倾几城之力,才建得起这样一座庄园?” 苏寒山轻喃道:“看来我也小瞧了这块地方,不知道要闯几次,才杀得穿……” 陈维扬笑道:“那如果现在就让你见到他,你杀得了他吗?” 苏寒山扬眉:“哦?” “我说了今天要约伱来玩玩吧。” 陈维扬摸上剑柄,即使隔着黑布,也笑得真如少年人一般。 “我们要玩的,就是那个老鬼的脑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喧宾夺主,直捣黄龙 如果只是闯一闯这座庄园的话,连当年的冷幽冥,都能数次全身而退。 但是,要想第一次闯入这里就横冲直撞,直至找到史弥远,不但要深入面对阵法,所需花费的时间也很难确定,在这个期间,赵离宗就很有可能收到信号亲自赶来。 那总堂主跟这奇门阵一配合上,凶险的程度可就大大增加。 出于这些考量,即使是苏寒山,之前也并没有想过要毕其功于一役。 可是刚才看了陈维扬这番作为,苏寒山心中也不禁涌起豪情。 “好!” 苏寒山铿锵有力的说道,“那我们就试试。” 陈维扬听他应下,笑道:“我兴风作浪,你居高洞察,等我喧宾夺主,你就直捣黄龙!” 呛!!! 陈维扬雷厉风行,话音刚落,背后金光一闪,已是一剑出鞘,斩在地面。 这座庭院能够被机关和阵法之力,整个搬移,就算是借了地势高低落差,及地下暗河的动力。 庭院本身的建造结构,肯定也跟寻常院落大有不同,重量会减轻很多,不可能是连着沉重的岩石地基一起移动。 果然,这一剑劈下去之后,寸许厚的石砖炸裂飞散,石灰黏浆向下凹陷,立刻传出了木材破裂的声音。 这座庭院的地基,是用近乎于半尺厚的木料拼接而成。 陈维扬这一剑劈下去,炸出了一个足有五尺大小的坑洞,露出了木料下方的深邃地道景色。 那里面有一根根粗如儿臂的铁链,正在扯动,隐约能听到绞盘、齿轮、铁轴转动的声响。 陈维扬直接跳入那个地洞之中,浑身上下似乎裹在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里面,完全不担心下面可能存在的陷阱暗算。 漫长的地道之中,瞬息间就有上百声机括弹开的声音,也不知道多少暗器机关被启动。 却果然没有一枚暗器,能够沾到他身上。 他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剑鞘之中,双手空空,沿着地道疾走了十几步,快如狂风,观察沿途所有锁链动向,细听那些机关转动的声响。 假如是苏寒山闯入这里,即使耳目观察的敏锐程度,绝不逊色于陈维扬,也未必能够看出多少门道。 因为他不懂奇门,也不懂机关术,很难判断出那些声音中有哪些是误导,哪些是实际的机关枢纽。 哪些机关枢纽更高一级,可以立刻生效,哪些枢纽更低一些,动之无用? 但是,陈维扬在落入地洞之后,这白驹过隙的时间里,已经做出了判断,身影骤然一转,向右冲撞过去。 他转身的刹那,右手顺势上扬,长剑再度出鞘,右侧的石壁直接被破开。 本来就已经被夯实、压紧的土壤碎石,在陈维扬的剑光剑气面前,跟松散的豆腐渣几乎没有区别。 他每一剑劈出,都像是在这黑暗的地下环境里,亮起一道金色的弯月。 弯月一闪之后,前方就有大片土石,朝四面分开,被压得更紧实,露出可供人体穿行过去的缺口。 陈维扬连出十八剑,呼吸换气之间,身影跟进,就从地下挖出了一条原来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轰!!! 在这条新地道的最前方,又一层石壁,被他的剑气击碎,露出一个开阔的密室。 密室之中,有一条条绷紧的铁链,从墙壁上延伸过来,连接到密室中间的大绞盘上,绞盘四周,分别有着十二个形如船舵的转盘。 另外还有六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分别掌握着这些转盘。 陈维扬闯入密室的那一刹那,这些壮汉脸上,还正有一种亢奋的笑容。 他们都是被相府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平日好吃好喝养着,练的全是增长体力的功夫,并不善于正面战斗,放到江湖上,恐怕只能称之为三流角色。 可是,因为他们选对了靠山,投靠了相爷和秦无求秦大人,这些年来,间接死在他们手上的二流、一流人物,都不在少数。 那些人可能在江湖上,在朝廷里面都大有名气。 练武的时候,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残酷的磨练、刻苦的争斗,才有了一番成就,也必然为自己的武功而自豪。 然而,当这些人遇上了奇门机关术,千锤百炼的武功,就会被更千锤百炼的奇门机关碾碎。 掌管机关的众人,每次都会因此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亢奋。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轮值的时候,如果没有遇到刺客,那就太无聊了,渴望着有更多人闯过来,然后被残杀在机关之下。 人果然来了,却没有按部就班的,处在十面埋伏,万般陷阱的阵法中,狼狈挣扎,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呛!!! 金刃振鸣的激烈声响,霎时间淹没了他们的耳膜。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变化,就已经在照亮密室的剑光中,被洞穿了额头。 陈维扬只出一剑,却有六道剑气闪过,每道剑气,都是刚好破颅入脑,瞬间毙命。 谁知,就算这六人死前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变,当他们六人一死,整个密室突然像山崩地裂一样,晃动了一刹。 刚被挖掘出来的那条新密道,在这一晃之下,顿时垮塌,被土石填满。 密室地面裂开,像两块铁板,向下垂落,下方竟是一座幽绿色的毒池,六具尸体落入其中,翻了几个气泡,一翻之下见骨,两翻之下,连骨架都被溶断,沉没不见了。 但是密室上方,却破开了一个洞,有阳光直接照射了下来。 陈维扬居然在密室自毁的前一瞬,就预算到了这一幕,一剑飞天,破土而出。 他出现在一片云海之中,显然又是幻境,这一次就根本没有费心去破幻境,只是闭上双目,前冲十丈,撞破一面看不见的墙壁,然后向右折去。 在地下所看到的机关构造,已经让陈维扬可以确定更多机关枢纽所在,即使在地面上移动,也可以找准位置。 他再度斩裂地面,杀向下一个机关密道的时候,在他背后数十丈外,苏寒山的身影正冲破漫天花雨,飞上高空。 陈维扬入地而走,苏寒山向天而去。 在那满是桃树环绕的院子里面,当苏寒山一跃而起,立即察觉到,从周围高大桃树间射出的牛毛细针。 那些毒针,并不是由人发射,而是由机关发出。 但是发射的时机居然拿捏得恰到好处。 苏寒山双袖一扬,身边的气流崩散第一批毒针的时候,第二批毒针,刚好在气流变稀薄的时候射来,而且更粗更重,表面还有独特的血槽,似乎极善破开武人的护体功力。 “太轻了!” 三个字刚一吐出,苏寒山双臂已然张开,左手功力膨胀,光线炽亮,右手功力旋转压缩,光芒黯淡。 所有靠近他的毒针,都被左手散发的功力影响,改变轨道,飘飘摇摇的全部聚集到他右掌之中。 空中纯阳,阴阳一气! 这招如果真打出去,就算以气海圆满的境界来施展,也容易一下子耗尽功力。 但苏寒山只用了个前奏。 他用本该无用的出招前奏,形成了最佳的防御。 紧接着,他的身影就在半空旋转起来,右手衣袖布料上的一根细丝,挂在了那毒针形成的球体上。 这毒针形成的球体,重量不足二两,那一根细丝,还不如成年男子的头发粗。 但是在苏寒山驾驭之下,就好像在舞动一个巨大的流星锤,衣袖上的细丝越抽越长,球体飞射出去,到了合适距离后,被他右手捏住细丝,直接抡了一圈。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最靠近院墙的那一圈高大桃树,全部被这个裹挟着沉重罡气的球体砸断。 树木乱颤,树干断裂的声音响成一片,上半截树冠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倒下,无数桃花,已经从枝头飞散。 苏寒山将手中的“流星锤”,向墙头一抖、一撑。 若是从前,区区一根细丝,岂能经受他纯阳功力的大量灌注,恐怕在出手之前,就早已化作飞灰。 若用罗摩功力,又绝没有这样强悍的威能。 但是此刻,那根细丝,在他百息并流的灵动内力加固之下,仍然未损,点中墙头之后,硬如竹竿,略微一弯,就将他的身影再度弹向高空。 他飞跃桃林,脚踩桃花,身影忽左忽右。 不断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打在他留下的残影之上,却追不到他的真身。 两个人所选的方向不同,陈维扬偏左,苏寒山偏右,但都是在向着庄园更深处前进。 苏寒山越过桃林的刹那,只见前方一大片鹅卵石、细白沙铺成的浅滩。 浅滩另一侧,水流缓缓荡漾,营造出一副奇特的图景,犹如微缩的海岸边。 浅滩尽头,还有数丈高的假山,山石黝黑,似乎也截断了水流,但看这水波清澈,并非死水,想必地下另有暗渠,保证水质替换。 苏寒山并不准备贸然落在这片地方,右手一抖,那根细丝就连带着毒针小球,打落在沙滩之上。 细丝固化,如竹竿被他撑在手中,就要再度飞跃过去。 孰料就在这时,那几座连绵堆砌的假山中,爆射出千百片薄铁。 每一块铁片都有巴掌大小,形如弯月,边缘锋利,但一面平滑如镜,另一面略微隆起,造型独特。 铁片旋转飞掠而过,只有其中两三片碰上了细丝,但也瞬间将那根细丝切断。 苏寒山身影一沉,坠落到离地面只剩五尺左右,脚下功力爆发,左脚一踏,内力振动气流,在沙滩上隔空踩出一个脚印,借力便欲再度飞起,忽然心生警觉。 呜!!! 诸多弯月般的铁片,在飞出去之后,竟然绕了个大圈,又飞了回来,如同一群回潮的黑燕,却带来剧毒的锋芒。 那些假山内部,也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机关之中,竟好似埋藏了火药。 为了能够发射铁片,假山内部,本就经过多次切割,重新构造,此刻火药一经发动,假山顿时碎裂,无数块状的碎片,铺天盖地的炸散开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陡变黑暗,乌沉沉的压下来,下方的沙滩和水流都消失不见。 整块地面窜起烈火,人能看到火焰的光泽,听到燃烧的声响,感到热度的飙升,所有的感官都受到这幻境影响。 暗器、火药、幻境,人力机关和奇门阵法的配合,巧妙到了极点,形成了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恐怖杀局。 苏寒山瞳孔震颤,在这一刹那,终于见识到了史弥远庄园中,号称可以逼退宗师的阵法本钱。 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略微一缩,又强行增大了几分,尚未落地的身影,陡然幻变。 他当然不懂幻术,空中与地面瞬动而走的残影,是因为这一刻,他速度快到了极点。 苏寒山几乎有了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挤开空气”的感觉,在他离开之后,气流的剧变,才制造出古怪的尖长声响。 如怒鹤的尖唳,狂豹的嘶叫! 他的残影,在地面上连成了一个圈,就是在那瞬间踏足火海,走了一个大圈,制造出一股强劲的旋风。 不管是炸碎过来的石头,还是那些旋转切割的铁片,遇上这股狂暴的罡风,都在刹那之间,迷乱了方向。 不要说这火海是幻境,就算是一片真正的火海,苏寒山以这样的速度在里面暴走一圈,也不会沾上半点火星子。 至于现实环境中,那些沙子和水流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一点担心,苏寒山在爆发全力的时候,也给抛弃了。 那一瞬间,容不下杂念,只有自信,才能发挥到极致。 那个时候,他就全心全意的认为,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那些沙子和水流在被踩了之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原位。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那些沙子和水流,也被卷入罡风的时候,苏寒山已经脱身而去。 他远远的落在了一座大殿之上,仅用脚尖,轻轻点着这座大殿屋脊上雕琢的嘲风兽,身影回旋,俯瞰四方。 苏寒山的目光沉静依旧,耳听八面,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变化,只是白皙的脖颈,因为刚才剧烈的消耗,而微微见汗。 他功力恢复极快,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周围三里以内,至少又有上千种机关运转的声响。 还有奇门阵法带来的风声水声的变动,混杂在其中,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确保自己能抓准每一点时机。 这让苏寒山忍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低笑,刺激的挑战,正让他觉得自己的气血状态变得更活跃。 阵法运转且不提,机关的运转,都是需要密室中的各个人手辅助开启的。 他们有细小的孔道,连接地下密室与地面,孔道之中,每一个转折处,都安放了一面水晶小镜,通过镜面的折射,使地下的人可以观察到地面上的情况。 但真正的一流高手,乃至于宗师境界的强者,速度实在太快,应变实在太强。 如果真等地下那些人观察到了对方的身影再行动,黄花菜早就凉了,根本别想碰到对方一丝一毫。 所以在对付真正的高手时,密室里那些人,是不会靠自己来观测的,而完全是听从秦无求的指令。 掌管着整个奇门阵法的秦无求,会靠着自己在阵法上的感应观测,计算出对方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提前下达指令。 敌人还没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机关就已经在启动,这样才能保证,敌人路过那里的时候,机关的效果恰好发挥出来。 可是当苏寒山落到大殿顶端的时候,周围的机关,并没有第一时刻向他发动袭击。 苏寒山稍微等待后,就意识到了对方的失误,更意识到了对方失误的原因。 因为秦无求的指令,现在有不少都在半路被截断了,根本传不到该去的地方。 苏寒山眺望陈维扬的方向。 只见那个背剑的身影,时而杀入地下,时而破土而出,每过一处,那里的庭院就变得满地狼藉,墙倒屋塌。 地下密道的种种杀招和密室里的自毁机关,千奇百怪,却没有一个能留得住他。 即使是能在地下旋转,发出吸力、搅碎人体的铁叶风轮,也在刚转起来的时候,就被陈维扬一剑劈开。 逐渐的,除了地下机关、奇门幻境之外,连地面上的护卫、杀手们,也不得不主动现身。 那些人,像是被海浪推动的鱼群,正向陈维扬的那个方位聚集过去,试图拦截他的动向,让他失陷在机关阵法中。 苏寒山左手捏住一根弩箭,随手弹回,洞穿了一个杀手的咽喉,在诸多死士的包围中,嘴角露出了笑容。 一个兴风作浪,一个居高洞察。 两个人明明是今天刚刚见面,却已默契地完成了预定战策的前半部分。 陈维扬在浩浩荡荡的厮杀之中,还不疾不徐的吐字发声,声传数里。 “所谓奇门遁甲,在汉魏时期,称之为六甲,在周秦时期,称之为阴符。” “下品可以用于推测三两人近期遭遇、家宅气数,调整阴宅阳宅风水体验,中品可以结合人力机关与人工造景,创造幻象,调理真实,虚中有实,实中衍虚,从而得到超凡脱俗之境遇。” “而真正上品者,不必以机关布局、人工造景,只需传授法度,训练人手,以各部人员分批运行,就能够借自然之势,助长人之威力,人到哪里,阵到哪里,不必拘泥于一地一府之格局。” “秦无求,你先以算术成名,后学奇门,虽然计算严密,堪称巧夺天工,却没有真正同仇敌忾的洗练,达不到万众一心,如臂使指的程度,僵化死板,不够灵便。” “有史弥远无边财力支持,数十年经营,伱才堪称中品,否则,你也只是个介乎中品下品之间的货色。” “所谓天下奇门术数第一人,不过是英雄无暇,以致竖子成名!” 他这话,显然有故意贬低的因素。 若是别人这样说,秦无求根本不会在意,只当做几声犬吠罢了。 但陈维扬现在表现出来的,不只是强悍战力,更是对奇门阵法的绝高造诣。 在最擅长的领域,受到识货之人的刻薄打压,这就令秦无求有些难以忍受。 他虽然忍住没有发声,却已经让整个庄园的奇门阵势,出现更激烈的变化,如风起云涌,至少有七成以上,卷向陈维扬那边。 只有三层余韵,萦绕在苏寒山周边。 苏寒山随手击飞死士,避开混在幻境中的暗器,心思电闪,若有所思。 奇门之术,大如山川万众,行军布阵,而人身诸气,也可视如三军将士。 人身也是一座大阵,修成气海极境,能够把握人身诸部气机的变化,与外界阵法变化,自有共通之理。 苏寒山观望整个阵势,虽仍如雾里看花,却渐可分辨花色。 人身诸气,有杀敌,有防卫,有总枢,也有并非总枢,却必须保护的要害。 苏寒山扫视这座豪阔至极的庄园,把握到了一个不算起眼的位置。 花苑深处,偏僻佛堂! 即已喧宾夺主,就该直捣黄龙。 苏寒山手掌抓住一个死士,抡转一圈,陡然掷出,死士飞去的刹那,他的人影也已经不在原地。 佛堂之中,护卫们全神戒备,尚未能有所反应。 担忧戒惧的史弥远,却忽然眼皮一翻,惊叫出声,将手掌往上一抬。 他神色好像惊慌失措,手都忘了碰到桌面,但抬手的刹那,一股气势,已直接带动整个桌子飞向屋顶。 木桌炸碎,包括桌面上的所有物事,乃至那口金钵,全部化为碎片,快如流光,打穿屋梁厚瓦,爆射而出。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寿老神功,斩破奇门 那些碎片射穿屋顶之后,本来应该飞到极高极远的地方,才坠落下去,落地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声音传到佛堂这里来了。 可是就在那些碎片刚射出屋顶的刹那,佛堂上空骤然起了一股狂飙呼啸的声音。 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网兜,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碎片都兜住,甚至能听到那些碎片彼此碰撞的杂响。 这下,佛堂中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那分明是有顶尖高手,用一股袖风罡气,把所有碎片扫开的声响。 哗!!! 屋顶上破开一个大洞,碎木碎瓦纷纷砸落下来,打穿那些矮桌,钉在地面之上。 苏寒山落地的时候,丁大全等人都像水里受惊的鱼虾一样,突然后退,避开原位。 但有一个人却不闪不避,站在原位,甚至用双手的大拇指,急戳了自己几处穴道。 那正是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史弥远本人。 很多人遇到变故之后,都会因为情绪的激烈变化,而影响到身体,产生头昏脑胀,心慌意乱之类的反应。 史弥远反其道而行之,用身体的变化,来影响自己的情绪。 他这几下穴道一戳,顿时头脑中产生一种极大的镇静感,排除了所有慌乱的情绪。 庄园里面各式阵法、奇门机关的布置,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纰漏,怎么今天,还真就有被人一鼓作气,直接攻破的迹象? 对方甚至不需要多来几次,进行试探,难道庄园里面真有大量内应,卖了消息? 那个嘲讽秦无求的人是谁?似乎不是苏寒山,莫非是寻龙剑派的老辈传人? 就算他们奇门阵法的造诣高,又是怎么找到佛堂这个最近更换的偏僻住所? 赵离宗收到消息了吗,来不来得及赶到? 所有这些闹哄哄、乱糟糟的杂念,也都在瞬间,被史弥远的脑子摒除。 这有助于他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在苏寒山身影一闪,向他杀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存着半点避其锋芒,借力退走的念头,而是扎稳根基,双脚分立,大喝着一掌拍了出去。 这以“骄奢淫逸、卖国求权、胆小怕死”闻名于世的老东西,竟然展现出了一副要跟苏寒山正面硬拼的姿态。 “好!!!” 苏寒山见他这副模样,低喝了一声,出手直接就是杀招。 攻击出去的时候,他不走直线,而是走一个闪电般的轨迹,身影左右折闪,瞬息四变,离合并流,一掌拍出。 嘭!!!!! 史弥远接了这一掌,整个人都被震的倒飞出去,撞在佛像之上。 佛堂之中,说是有三佛,实则有五尊铜像。 中间如来佛,东边药师佛,西边阿弥陀,而在如来佛盘坐的铜像前,还有两尊较小巧的陪同尊者相。 史弥远撞在如来铜像的胸膛上,数千斤重的盘坐佛像,登时向后移位,两个尊者像直接弹飞起来,左右两尊大佛铜像,也摇摇晃晃。 他背靠佛像,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却大叫一声:“杀!!” 史弥远是世家豪门出身,入朝为官,走的又是文官路线,养尊处优,根本不需要主动去跟别人拼杀。 他练武,年轻的时候是为了保持超人一等的精力,壮年是为了防备刺杀,年纪大了之后,就纯是为了延寿。 按理来说,他就绝不会有江湖高手那样丰富的搏杀经验,更不会有迎难而上的勇斗之心。 但是他偏偏就主动迎上了苏寒山的攻击。 他不懂战斗,但是懂人心。 目前这佛堂中,除了寻常护卫之外,还有丁大全,王烈文,冯安三大高手。 三大高手中任何一个,如果单独对上苏寒山,都可能在几个回合之内,就被重创。 要是苏寒山带了白云醉仙丹,那可能对手连一个回合都挺不过去,风险太大了。 故而,若史弥远第一时间尝试逃走的话,那三人都必然跟着逃散,而绝不可能联手断后。 苏寒山气势会更强,占尽先机,让史弥远等人的处境,变得更加凶险。 唯有史弥远主动出手,一来耗掉苏寒山出第一招时,手上可能存在的药物,二来确保三大高手在紧急情况下,同时产生护住这个老靠山的心思,摒弃那种彼此不信任的犹疑,共同抗敌。 而且,史弥远展现出来的实力,也能够让三人多添一份信心。 他虽然吐了血,吐的却不多,而且血色浅淡,身上也没有任何骨裂的声响传出,显然受的只是轻伤。 果不其然! 三个本来急速闪退,几乎要闯出佛堂的高手,在目睹这个变故之后,脸色骤变,却毫不犹豫地都扑杀了回来。 史弥远那个“杀”字刚刚响起,三条身影,简直就不分先后的,到了苏寒山身边。 丁大全是从苏寒山右侧出手。 此人昔日在绿林中,练的武功叫“刻碑手”,双手练的如同百炼精钢,不但能在花岗岩石上留下拳印掌印,甚至能用手指勾画,用指节轻敲,刻出深邃字迹。 创功者曾公然号称,这是一种比西军将门的开碑手更浑厚,比燕京云盘山的摔碑手更凌厉的功夫,可见实力不俗。 成为史弥远派系的人之后,他又得到赵离宗的亲自指点,兼修大手印气功,虽然还不到宗师境界,但在三两个回合之内,他的全力攻击,也足可与宗师抗衡。 王烈文是在苏寒山左前方出手,此人手中一杆九尺长枪,没有枪缨,而在枪颈的位置,系着很多彩色丝带。 丝带的颜色搭配、粗细长度,都是经过精心设计,有迷幻人心之效,平时哪怕就放在那里不动,有人盯着看一会儿,都会觉得眼花晕眩。 一旦王烈文亲自持枪,抖出枪花,迷魂的功效更将大幅上涨。 他的内外功底虽然远不如郑道,却曾经有过远隔十丈,一抖枪花,就让三十名禁军同时失衡跌倒的战绩。 这一枪杀来,苏寒山只觉眼前幻彩缤纷,千色盛放,竟好似要占满他整个视野,使人看不到枪头在哪里。 冯安出手更是狠辣,他是绕后偷袭,打向苏寒山的颈椎死穴。 他练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阿难陀指”,出手的时候,姿势有点像是凤眼拳,五指曲握之后,中指指节向前突出,以指节伤人。 这套指法几乎没有招式可言,姿势也很容易捏出来的,可光是凭着配套内功的长处,就位列少林绝技中的上上品。 因为这套指法练成之后,功力凝聚至极,最擅摧坚破气,犹以出手第一击时,威力最强,可以直接伤到比自己功力更深数筹的人物。 冯安的右手,在运起功力时,其余部位全部通红如血,唯独中指白如寒冰,乃至似有寒气冰光透发出来,正是“阿难陀指”大成的标志。 说时迟,那时快。 三大高手的合围刚刚形成,苏寒山的右手已经带起重重残影,封住了丁大全所有攻击路线,黏住丁大全左掌之后,又迎上他右掌。 以一手,拼双掌。 而苏寒山的左手,带起一声豹鸣,抓入幻彩之中,锁住了枪头,身子略微一转,左手弯曲,手肘直接向后一砸,正好跟冯安的阿难陀指撞上。 咔嚓! 冯安闷哼一声,指骨断折,痛得浑身功力一松,已经被一个断折的枪头插中脖子。 苏寒山左手折断枪头后,手指在袖内一扫,一个药丸就弹中了王烈文的鼻梁,炸开一团火光。 王烈文大叫而退,退到一半,叫声戛然而止,昏死过去,去势未消,还滑出去一段距离,撞在墙上。 丁大全眼看另外两人瞬息落败,骇得一魂升天,二魂出世,拼死想退。 可苏寒山右手一股庞大吸力,将他双掌死死粘住,偏偏掌心里,又源源不断的传出浩大刚正的内力,硬生生冲垮他双臂经脉,直冲内脏之间。 气海六诀,在如今的苏寒山手上,就算是同时运用相反的两种诀窍,也能尽情发挥功效。 再过一瞬,就是彻底化吞为吐的一刻,足以将丁大全直接震到濒死的境地。 但在这时,史弥远的身影骤然来到近处,连环两拳,都打在苏寒山劈出的左掌之上。 苏寒山浑身一震,只觉毛孔大张,全身功力不由自主的倾力迸发,提前将丁大全震飞出去,身边气浪一层层绽放。 丁大全撞垮墙壁,在墙外踉跄了几步,大口吐血,抬头看去,脸上惊魂未定。 却见史弥远在那层层气浪中,被逼退了一刹,又游走回来,攻向苏寒山。 苏寒山双掌并出,与他对拼一招,两边居然同时滑退。 史弥远滑出丈余后,又吐了一小口血。 苏寒山退出一丈开外,却还踉跄了几步,每一脚都重重踩下,在地面留下明显的脚印,连退五步后,才稳住身形。 他原本莹莹生辉的少年面貌,这时忽然失去了光泽,好像十天十夜没有睡过,憔悴至极,皮肤干燥灰暗,眼中布满了血丝。 丁大全诧异万分,下一刻,更让他发现一个质疑自己眼神的变化。 他竟然看到,苏寒山鬓边有几缕发丝,从发根处染白了数寸。 好好一个英武的少年郎,好似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憔悴的青年书生,苦读诗书,读得早生华发。 “是寿老神功!!” 丁大全险些忘了自己的重伤,嗓音怪异的叫道,“寿老神功,真能掌控人的年岁?!” 史弥远在十多年前尝试晋升宗师的时候,是选择以肝脏作为脱胎换骨的开端。 那一次他晋升失败之后,不但内力虚耗,损伤了经脉,肝脏还损失了一部分,大病一场,休养良久。 但是跟人体的其他内脏不同,哪怕是个普通人,肝脏本来也有再生的能力,如果只是损坏一小部分的话,破解病因,好好保养,就可以重新生长回来。 史弥远养了一年之后,就已经把肝脏长回了受伤之前的状态,又用了五年时间,靠着府上招揽的众人尽心竭力,帮他推导功法,开创出了《寿老神功》,依靠这套神功,二度冲击宗师境界,终于成功踏入其中。 寿老神功,参考百家创想和医家所长,认为人体实则是由无数微小的活物组成,可以视之为“微虫”。 人在进食的过程之中,实则就是把食物中有益之处,吸收转换,用于诞生更多的微虫。 但是“微虫”的寿命短暂,即使不受到外界带来的任何损伤,也活不了多久,就会自然衰亡。 人在年少的时候,新的微虫诞生的速度,远高于旧的微虫衰亡的速度,所以人可以从小小的一个婴儿成长起来。 壮年的时候,微虫的新生与老朽,保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之中,而当衰朽的效率高于新生,人体就会步入衰老的暮年。 古老玄门典籍之中,认为五脏之内,肝脏属木,主生衰之气。 这与相府诸多门客的参研结论,不谋而合。 他们也发现,肝脏是人体中最能有效影响“微虫生衰”的一个部分,并进一步认为,寻求长寿之道,先练肝脏,定是正途。 《寿老神功》是秉承他们的所有观点诞生出来的一套武学,自然同时包含了“生”“衰”两面。 史弥远用在自己身上的,是降低衰退速度,提高新生效率,以至于他八十多岁,体魄活性实则还如壮年一般。 而他刚才用在苏寒山身上的,就是以《寿老神功》的独门真气,刺激苏寒山体内微虫,陷入更激烈的运行状态,提前耗尽精力,加速衰退。 如此手段,如果说清其中道理,习武的高手应该都能了解几分,最多惊叹神功奥妙。 但丁大全对寿老神功一直只闻其名,不知就理,如今看到这样的表象,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仙术。 连一个可以搏杀唐魂和郑道的天纵之才,都在寿老神功的威力下极速衰老,不是仙术,又是什么? 史弥远却在这个时候叫道:“走!!” 他一说走,自己先走,一闪身就撞向佛堂左边的门户。 苏寒山这时候憔悴至极的站在原地,勉强扭头去看,四肢好像都不能动弹。 史弥远却完全没有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 寿老神功要想产生作用,也要自己的功力,能渗入对方体内才行。 史弥远即使抓住苏寒山回气的空档,连击数次,造成苏寒山现在的状况,其实也不能算占了便宜。 这小子体内多种功力,别的都还好说,唯独一股纯阳功力,深邃入微,竟好似从身体至微处源源而生,绵绵若存,不可断绝。 寿老神功根本没有真正伤到他的根基,白了的发丝,憔悴的神容,估计只要休息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他现在动得迟缓,只是类似人极度亢奋后的空虚感,要是别人这时候想杀他,刺激到他求生本能,只怕反而会让他一下子从中摆脱出来。 但也够了! 有这么一会儿迟缓的功夫,史弥远足以逃去秦无求处,继续拖延,足以让赵离宗赶到,或禁军无法坐视的程度。 苏寒山左手捂着胸口,右手虚弱的抬起,没什么精神的弹了弹手指。 先弹出拇指,随后四指依次弹出。 嘭!嘭!嘭!嘭!嘭! 地面的五个脚印,依次闪现白光,每一次白光闪现,都有一股纯白元气,从脚印中脱离出来,快如炮石,直追史弥远。 史弥远始料未及,听到声音,仓促转身,双掌齐挥,也只来得及挡下两股白气。 另外三股白气,已经砸在他小腹、心口、面门,全部炸开。 苏寒山刚才受到寿老神功影响,全身精气过度亢奋,功力其实要比平常状态更加暴烈,却因散乱而吃亏。 可他借着跟史弥远的对拼,将这些散乱功力,勉强向脚下压去,于后退过程中,留下了五个脚印。 气海六诀中的隐字诀,真正掌握圆融之后,寄存在外物中的功力,只要还没有因为时间过长而消散,那就只需要主人的一个念头,就可以重新释放出来。 苏寒山从前全然不知道什么寿老神功的存在,也不能了解其效果,却在转瞬间,定下了这样的战斗应变。 这样的机敏斗志,史弥远就算是做梦都想不到。 压缩式的纯阳功,炸在史弥远身上,立时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血洒长空,倒飞出去。 等他落地时,伤势已经甚为惨重,尤其是脸部,因为刚才那股元气的冲击,使他眼睛、鼻腔都痛得难以自抑,涕泗横流,双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一个药丸就在这时,打入他口中,破裂开来。 咚! 史弥远倒下时,重伤的丁大全,也没躲得过打在他脸上的一颗白云醉仙丹。 苏寒山站在原地,那些残存的护卫杀手,没有一个靠近得了这里。 每弹一弹手指,就有一团药力炸开,闷倒一群人。 等他深深吐息数次,便发出啸声,让自己更快从疲惫迟缓中恢复过来。 秦无求听到居然有啸声从佛堂处传来,顿时惊醒,心神一乱。 在幻境中闭目杀人的陈维扬,忽然睁眼,转身面朝右侧,陡然一掠近三十丈,超出重围,于长空拔剑。 长达十丈的金色气刃,拔地而起,一闪而逝。 陈维扬剑已归鞘,向前走去,所有幻境迷雾,全部崩散。 那个方向上,一座高达五层的木质楼阁,沉默屹立着。 楼阁之中,秦无求慢慢抬头看去,看到了纷纷扬扬的碎屑,看到了从天空中投射下来的阳光。 这座阁楼,从第五层到第一层,依次绽放出巴掌宽的裂缝。 整座高楼,一分为二。 “这不是剑……” 秦无求脸上抽搐了下,看向楼外走来的那个年轻剑客,气极而笑,“你、你竟然也藏头缩尾,蒙面行事?!” 陈维扬停步,摸了摸下巴:“奇怪,为什么好像总有人觉得,我是特别死板的愚直愚忠之人?” 秦无求呼吸急促了些,忽然不想问什么别的了,只追问道:“我的阵法,真的只有下品吗?” “你的术算,大约是当今第一,阵法也接近上品了,可惜伱没有在我军中磨练过。” 陈维扬叹道,“如果早二十年,你遇到的是我,也许你不会是这样一个人,也不会浪费了这样的成就。” 现在才让我见到你,你就只能做一具尸体了。 阳光之下,秦无求的身体,竖着裂成两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格万卷,将军回城 这座阁楼,是整个庄园奇门阵法的中枢之一。 秦无求主持阵法,到处传令的时候,也并不是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要想找到他实时的位置,比找出史弥远还要困难。 要不是遇到了一个阵法造诣高如苍天的对手,苏寒山刺杀首脑的速度又超乎预料,一刹乱了心神,秦无求本该可以随时将自己移走。 裂成两半的尸体边,还分布着很多摇杆、镶嵌在地面的罗盘、可以拉拽的兽头铜环,以及从楼上垂落下来的诸多细绳铃铛。 陈维扬观察着被自己劈开的这座楼,推算这些机关内部的安排。 奇门机关之术,并不是依靠单人之力,一拍大脑,空想出来的东西,它也有一个从先秦时期不断发展下来的过程。 机关动力的传输,自然之力的牵动,都有与之对应的严密理论,要符合天地间的种种规律,就像是水往低处流,蒸汽会上升,热量会传递一样。 如果不懂得善用这些规律的话,也就违背了“利用阵法、以弱胜强”的本意。 但正因为天地之间的规律是相同的,各个奇门学派整理出来的理论,其实也都有共通之处,便于后人的学习、拓展、修正。 陈维扬所学的阵法路数,跟秦无求大不相同,却能够在闯入庄园之后,很快把握阵法的脉络,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他观察这些机关上的天干地支编号,再查看藏于楼体中的机关走势,就可以将阵法中起到不同作用的对应密室方位,推断得更加清晰。 “你这边也解决了?” 苏寒山双手各抓了一个人,飞掠过来,路上居然没有再受到什么机关、幻境的阻挠,不禁感慨了一声。 “刚才好厉害的一斩!” 陈维扬笑道:“我捡了个便宜而已,他这套阵法,若另有宗师和相府七派的私兵,在关隘处设防,明暗相卫,上下相连,威力还要再大两倍不止,只是那帮人都已经被你解决掉了。” 说话间,他自己动手,拨弄了部分还能使用的机关。 苏寒山问道:“这是干什么?” 陈维扬手上忙个不停,顺口说道:“那些密室里的人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假传号令,帮他们的阵法做些改动,拦住外面可能有的援兵,方便我们再活动一下。” 苏寒山原本是想先把史弥远和丁大全抓走,以图后计,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急着走,把两人丢在了地上。 丁大全依旧昏死,史弥远落地之后,眼皮子却颤了一下。 苏寒山轻笑道:“相爷,白云醉仙丹对宗师的效果,本就不算多强,你是重伤之后,被我把药力打在口中才会昏睡,要是这么一砸还不醒,那我就要怀疑伱是不是已经死了。” 史弥远被他叫破,慢慢坐了起来,脸上青紫斑驳,眼睛和鼻孔里都有血水流出,神态倒是依然镇定。 “一个死人能给你们带来的好处,绝对比不上一个活着的史弥远。” 他一张嘴,扯到脸上伤口,不禁捂住侧脸,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有心腹遍布各地,有资产巨亿,有门客上千,秘册上万,珍奇宝药,不计其数。” “你们挟持了我,不论是为国、为民、为自己,为财、为权、为武功,都有长远大利可图,留我一命,我一定竭力配合。” 苏寒山叹道:“你投降得未免太快。” “我这是做惯了的事。” 史弥远不以为耻,娓娓说道,“当年我跟金国合议,金国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下来,事后赔款合议,我也全部都如数送到,可见我的信用,你们不用因为威迫了我,而担心我使诈。” “其实我既非善人,也绝非恶人,只是个善于求存的人,金国用我,可谓祸国殃民,你们用我,我也可以造福万家。” “当初我为秦桧恢复王爵谥号,许多人骂我,可是之后,我不也帮岳飞拟了更好的谥号吗?这又是一桩实证。” 此人当初掌权没几年,就弄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那时朱熹的门人也分裂成两派,一派自认要秉承天理,当朝直言,被他排挤打压,另一派却主动向他投靠,借他手段宣扬理学,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大谈尊卑,愚忠愚孝,用来排解百姓怨气。 史弥远还嫌这个法子见效太慢,因而又有人向他献计,为岳飞多加谥号,借岳飞的名望,来洗刷百姓对他的观感。 果然,有了这双管齐下的手段,民间竟真有不知原委的人,把这老贼跟岳飞拿在一起议论,觉得丞相大人初衷都是好的,还是个大大的好官。 只不过他手底下用的人,出了一些奸贼,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 也许再等几年,丞相大人就明察秋毫,把这些奸贼惩治了呢? 苏寒山听张叔微谈过这段往事,哪可能容忍这种人再活多久,本来是打算,把两个人带走之后,叫扶摇山拷问一番,就打死了账。 现在更是杀机大动,已经有了先让这老贼报废的心思。 陈维扬却好像有兴趣跟他聊聊,问道:“你对大宋百姓横征暴敛,最初几个年头,确实把钱送到金国,之后却多半进了你自己囊中,再往后金国势危,你也没有为金国提供任何助力,这也算有信用?” 史弥远道:“当时皇帝亲政,我正避其锋芒,况且金国跟发了疯似的,一边跟蒙古开战,一边还要南下侵宋,自取死路,这可怪不得我。” 陈维扬淡然道:“当年宋金之间的形势,能助你掌权,我们又能给你什么好处呢?” “你们让我多活一天,都胜过黄金万两。” 史弥远姿态极低,还拱了拱手,“我这个年纪了,既然被你们擒住,但凡你们能容我,我根本犯不着暗中使坏,跟你们拼命,暮年老朽,不肯冒那个风险的。” 陈维扬笑了一声,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拎了起来:“那就请你指路,先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藏书吧。” 苏寒山拎起丁大全,跟在后面。 庄园里,此刻还是乱糟糟的,到处都有机关和护卫们奔走的声响。 可是陈维扬修改过机关指令之后,那些人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在桃林、假墙等种种迷阵中乱窜,竟几乎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四人就来到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之外。 陈维扬走进来,随意抽出几本书看过,就道:“这些大多是前代医书、别派秘籍,应该只是你那些门客用来参考的例证,你们精选拓展出来的成果在什么地方?” 史弥远指向一个书架,到了那边将书架移位后,又撬起地面一块方砖,按下其中的虎头铜雕。 机关移位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很快,旁边的地面就打开了一层门户,露出通往地下的台阶。 他们进入地下密室,只看到一些玉石雕像、翡翠摆件。 不用史弥远开口,陈维扬已经走到一侧,在墙壁的几块方砖上不断拍打,然后骤然发力,踩得脚下一块石板凹陷。 隆隆的机关声响,这回维持的时间更长。 片刻之后,整个密室,四面墙壁上,陆续弹出了上百个暗格,每一个暗格之中都收纳着好几本书籍。 史弥远面露惊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机关,你到底是谁?” “别担心,我不是从你身边人那里买的消息,只是对机关术有些了解。” 陈维扬看了看这些暗格,对苏寒山说道,“我原想着,可能要找些麻袋,先挑些要紧的书带走,以免被别人瓜分,现在看来,倒是没那必要。” “这里的机关很用心,暗格都是藏在密道之中,并不是直接接触到这个密室的,等我改一下打开机关所需使用的手法,换了别人来,就根本寻不到这些暗格了。” 苏寒山诧异道:“不把秘籍带走?” 陈维扬道:“这座庄园很快就是我们的,到时候我们直接住进来,你看这些秘籍的时候,也能从上面小楼中搜寻佐证,不是更方便吗?” 史弥远松了口气,笑道:“正是,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里住下,我所有的东西,二位都能随意取用。” 他话音未落,陈维扬突兀的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心口。 史弥远神色一僵,已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粉碎。 “你罪该万死,活到今天,已是苍天不开眼。” 陈维扬低声说道,“况且对我来说,让你去死,要比让你活着更有用。” 史弥远脸上满是迷惘,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他才刚以为自己能活,转眼就没了性命。 别说是他,就算是苏寒山,都觉得这事情变化有点太快。 杀这老贼,当然杀得很好,但是既然要杀他,之前怎么又说的好像能光明正大拿到这座庄园? 别的不提,一个当朝丞相死在这里,作为凶案现场,这个庄园少说也要被封锁调查几个月吧。 “嗯……” 苏寒山沉吟少顷,问道,“你说我们很快就能在这里看书,这个很快,具体是指多长的时间?” 陈维扬胸有成竹,不假思索的说道:“三天后。” 苏寒山眼睛眯了起来:“这么自信,你不只是寻龙剑派的传人吧?” 陈维扬笑道:“待会儿出去我们分头走,三天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何必心急呢?” 说着,他走到那些暗格边瞧了瞧,拿起其中两本,递了过来。 “你今天损耗不小,之后几日不能太费神,光这两本,应该也够你翻看几天了。” 苏寒山拿来一看,居然是侧重于淬炼肠胃的武功诀窍,正好是之前没看过的。 巧合吗?还是说这个神秘兮兮的陈老兄,知道自己欠缺哪些诀窍? “呵,这么喜欢卖关子,搞得像那些故弄玄虚的中老年人。” 苏寒山收下两本书,“那就保留这点神秘感,到三天以后揭晓吧。” 陈维扬修改过机关之后,就把史弥远的尸体带到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丢下去。 苏寒山则把丁大全带走,直接在庄园外分道扬镳,连一句多余的道别都没有说。 等苏寒山专挑隐蔽小路,把丁大全送到扶摇山的时候,李秋眠才刚收到一连串的消息。 “史弥远庄园遭到突袭,赵离宗驰援,反被机关所误,晚了一步……禁军赶到,已经封锁庄园,确认史弥远死亡、丁大全失踪……庄园中许多门客、仆从,卷走财宝逃遁,不知所踪……” 李秋眠看着自己手上一封接一封的密信,又看看已经被送到自己书房里来的某个蓝脸俘虏,脸上的神情非常微妙。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美梦,但他当然不会失态到去掐自己大腿来辨认真假。 “寒山。” 李秋眠顿了一会儿,“你能让我扶摇山十万子弟,全都长出翅膀来吗?” 苏寒山正在喝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秋眠摇摇头,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看来不是梦,如果是他自己的美梦,扶摇山所有人肯定都会飞了。 “所以,明明你还没有突破,是怎么攻破那座庄园的?” 李秋眠说道,“当年冷幽冥刺杀史弥远的时候,我也易容去过一趟,合两位宗师之力,都只是在那座阵法的外层打转。” “虽然最近相府的人手被你削弱了不少,但是秦无求还在,阵法机关没有变过,应该还保留着那种鬼神莫测的变化吧。” 苏寒山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解释道:“我遇到的机关很少,那座阵法,基本上是陈维扬一个人击破的,他好像在奇门阵法上的造诣还远高于秦无求,所以制敌先机,一帆风顺,都没感觉到有什么费力的地方。” 李秋眠摸了摸胡须,脸色有点古怪:“陈维扬?” 苏寒山道:“你知道他?” “约在十个月前,有个叫这名字的人,投靠在孟元帅帐下,六个月前,曾秘密来到临安,观察过史弥远的庄园,得出的结论是,倾国之财,无懈可击。” 李秋眠慢吞吞的说道,“六个月后,他忽然就摧枯拉朽的,破掉了自己曾评为无懈可击的阵势?” 苏寒山与李秋眠对视片刻,抬手喝了口茶。 “我明白了。” 苏寒山感受着热茶的香气,慨然道,“但是,反正我们两个都是蒙面杀进去的,他干嘛要用陈维扬的相貌呢?” 李秋眠摇头道:“可能有他的用意吧,但他有病在身,居然还提前潜回临安,做下这么一桩大事,可真是……” 苏寒山笑道:“总之我们成功了,等你们审出丁大全掌握的官场消息,对扶摇山的活动,应该有不小好处,有了史明远门客的参研成果,也有助于解决我和孟元帅的问题。” “我现在就是有点好奇,他准备怎么拿到史弥远的庄园?” 禁军封锁了庄园之后,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大搜全城。 彼时,苏寒山已经回到贾似道送他的宅院之中,在贾似道亲自来拜访的时候,坚称自己当天在睡大觉。 贾似道有九成把握,确定攻打庄园的人中,必然有苏寒山在,但他也实在想不通,苏寒山到底是和谁一起行动、是怎么攻破那座阵法的? 既无证据,又有忌惮,贾似道便和和气气的离开了那座宅邸。 两天下来,不但没有抓到行刺史弥远的凶手,就连失踪的丁大全的线索,也毫无所获。 当朝丞相和当朝御史的安全都毫无保障,实在是有失国体,自然引得人心惶惶,皇帝再怎么不管事,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多次为此大发雷霆。 而就在第三天的清晨,孟元帅仅带了一个车夫,乘着一辆马车,回到了风声鹤唳的临安城,上午就入宫拜见了皇帝。 中午,贾似道带着两张画像,匆匆进宫,找到了董宋臣。 “董公,你来看。” 贾似道在暖阁之中展开两张画像,“这个蒙面者,是当日幸存的相府仆从,及附近人家所见的身影,脸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但你看这个身形和他背的这把剑。” “跟孟昭宣的车夫,一模一样!” 贾似道终于解开心头困惑,十分振奋,“想必此人一定极度精通奇门阵法,也就是他跟苏寒山联手,才攻破了那座庄园。” “就算没有实证,光凭这相似之处,咱们也可以狠狠地参孟昭宣一本。” 董宋臣看着那两张画像,面沉如水,道:“咱们没必要跟他们撕破脸吧。” 贾似道连忙说道:“以前是没必要,但他们这次,实在太放肆了,直接对史弥远派系下这样的重手,如今朝中除了他那一系的人,不就只剩下我们了吗?” 董宋臣无奈道:“可是,官家刚刚下旨,让孟昭宣调查这件案子。” 贾似道愕然:“什么?” “他见了官家,本来要磋商的大事,只略微一提,见官家有不赞同的意向,就直接偃旗息鼓,顺水推舟,聊起城中近日的大事,这不就只有说到相府凶案了吗?” 董宋臣叹道,“这实在是个烫手山芋,你最近也查办不力吧,我想着,刚好可以帮你把这件大麻烦推出去,还在旁边推波助澜了几句,结果就……” 贾似道一时语塞。 皇帝刚下旨要孟昭宣办这个案子,他这边就去参一本,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别说没有实证,就是有实证,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下手。 “不过。” 董宋臣沉吟道,“我看孟昭宣的身体,确实是不行了,以他现在的气度、吐纳、步伐推断,恐怕只能发挥出二流的武功水准,连旷古堂最末尾的第五堂主都不如。” “天下第一宗师,落到这个样子,定然是病入膏肓,离死不远。” “他派出得力手下,对史弥远下手,更是一个佐证,是急于想要得到史弥远手上的武学秘册,为自己延寿。” 贾似道皱眉道:“我封锁庄园,没有找到最精髓的那一批武学秘册所在,看来他的手下应该也没有找到,所以才要抢这个查案的名头,但他真的病重到这种程度了?” 董宋臣点头道:“也许再拖一阵子,他连拿刀的力气都不会有,我们近几年在朝中,虽然跟他也稍有不合,但毕竟身边也没有他急需的东西。” “只要他找不到延寿之法,咱们还是可以高枕无忧。” 贾似道定下心来:“这两天禁军大搜全城的时候,可是发现不少蛛丝马迹,尤其是旷古堂总堂附近……” “呵,就算他找到延寿之法,也自然有人去阻他,等他们两边斗成一团,咱们再看情况,要不要推那么一手。” 说到这里,贾似道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实则也是很敬重孟元帅的,要是他乖乖在边境,别老来管朝里的事,那就最好了,唉,希望,不要走到需要我们出手的那一步。”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迎客作戏,护命金丹 傍晚时分,宫中的内侍和一群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离开宫城,来到史弥远的庄园外。 等把守着整座庄园的禁军将领们迎出来,内侍宣旨,言明相府凶案交给孟元帅全权调查,封锁庄园的这批禁军,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也由孟元帅调遣。 宣旨过后,内侍和宫廷护卫们向马车中的人道别,便即回转宫中复命,从头到尾,马车中的人都没有现身。 等马车进了庄园之后,又过了片刻,车夫孤身从庄园中走出来,轻功越过河流,叩响了对岸那座宅邸大门上的铜环。 苏寒山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双眉如剑,眸如点漆,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站在门外。 这人相貌跟“陈维扬”一模一样,连背上的那把剑都是同一柄。 但在苏寒山的感觉之中,他的气息比起之前破阵的那人,明显弱了一大截。 陈维扬抱拳道:“苏少侠,我家主公请你到庄园中一聚。” 苏寒山笑了一声:“等我一下。” 他转身到宅子里拎了个青花瓷的茶壶出来,顺手关门,飘身过河,跟着陈维扬一起进入庄园之中,穿过几片园林,就到了一座小楼前。 楼外停着一辆马车,周边正有一些禁军士卒在值守。 苏寒山进去的时候,几个禁军将领,正在向坐在桌边的老人汇报案情。 那确实已是个老人,本该是浓眉星目,鼻梁高挺,英武不凡的相貌,而今脸色却显焦黄,满面倦容,眉心、眼角都是皱纹。 连他鬓角垂落的两缕发丝,以及下巴上的短须,都显出一种枯黄微卷的模样,毫无光泽。 苏寒山略等了等,老人便挥手,让那些禁军将领退去。 这个案子原本就一筹莫展,本来也没有太多紧要的消息,几个禁军将领也不怕被外人听了去。 倒是其中有人认出,苏寒山就是住在对门的那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苏寒山回望之时,那人却露出一个微笑,拱了拱手。 能做到禁军将领的位置上,不但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更重要的是知情识趣,消息也灵通,这些人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他们有礼有节的退出小楼,连值守的士兵也一起叫走,远远离开了。 苏寒山走到桌边,把茶壶放在桌上,笑道:“前两天想请个朋友喝茶,当时没空,现在可以补上了。” “哈!” 孟昭宣露出轻浅的笑容,“看来不等第三天,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跟李秋眠聊出来的?” 苏寒山点点头,伸手翻看桌上的茶具。 这小楼虽然是藏书的楼阁,平日里受不得多少潮气,但这张桌子放在靠窗的位置,最能通风透气,晒到阳光,倒正是个可以喝茶的所在。 禁军们虽然知机,但想的太多,派人下去沏茶时,准备直接从相府里选上最好茶叶招待元帅,结果到现在还未及送来。 苏寒山先用了些热茶,在茶盘里涤荡茶具,又倒了三杯茶,递了一杯给孟昭宣,转身送了一杯给陈维扬。 “多谢!” 陈维扬的声音很有活力,虽然音色相似,但细听,果然还是跟孟昭宣之前假扮的“陈维扬”有少许差别。 孟昭宣喝了口茶,嗓音依旧低哑,则与之前伪装的时候大不相同了:“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头发又黑回来了。” “一边看书一边疗养,顺便还想了不少事情。” 苏寒山很不见外的在旁边找了张凳子坐下,说道,“伱拿下这座庄园,不只是为了铲除史弥远、夺得秘册这两个目的,也是看中了这座庄园本身的价值吧?” 孟昭宣微笑:“我身患重病的消息既然传出去,这次回到临安,一定会闹出些风波来。” “朝廷赐我的将军府,附近都是些忠良臣子的宅邸,不适合作为这场风波汇聚之地,若在扶摇山歇脚,也难免损了咱们自己人的产业,相比之下,这个庄园当然就很不错了。” 陈维扬的茶已经喝完,自己又倒了一杯,说道:“而且这庄园里的奇门机关,实在是很厉害,主公回来的时候,又不肯带多少人,借用了这里的机关布局,算是弥补人手上的一些缺陷。” 孟昭宣麾下良将如云,谋士如雨,一流高手的数量之多,超过扶摇山和旷古堂的总和。 那其中有不少人,本来就是江湖中的英豪,经过战火磨砺,自然变得更加优秀,还有不少人,则是从寻常小兵中冒头的。 乱世其实是最容易出人才的,不是说乱世中的人,总比其他时代的人天资好,而是因为他们经历的凶险磨难更多,只要没死,当然就会显得更快打磨成器。 只是,孟昭宣离开边境的时候,给所有人都加派了任务,稳守于各地,巡查防务、庶务,维持警戒,身边只带了陈维扬一个人回来。 苏寒山点点头:“看来我们猜的没有太多偏差,扶摇山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其中许多都是匠师,到时候会帮着修复那些机关。” “另外……” 苏寒山伸出一只手,“元帅把脉门给我瞧瞧。” 孟昭宣探手过去,笑道:“你还会诊脉?” “久病成医,懂一点皮毛。” 苏寒山说道,“但我的重点也不是看你的脉象,我有一套心法,对疗伤有奇效,且放松一些,试试如何。” 说话间,苏寒山已经把罗摩功力传入孟昭宣体内,并讲出罗摩心法的口诀。 孟昭宣借这股功力为引子,调动自身根基,很快就按照这套行功路线,运转了几遭,紧皱的眉头似乎略松。 “好奇妙的心法,疗伤的效果,几乎不逊于华山的蛰龙睡丹功和少林的易筋经疗伤篇,而且更显柔和,像是极易入门啊。” 孟昭宣所说的那两套武功,是两大门派的绝密篇章,连他们自家门人,都少有能够练到的,入门难度很高。 相比之下,这罗摩心法入门的标准就低得多。 苏寒山却摇了摇头,收回手来。 “看来张老爷子说得没错,我这套心法对你来说,起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 孟昭宣并不是有筋骨皮肉上的伤势,也不是因为中毒导致气血坏死,而是修炼功法上出了问题。 他的肺部已经完全淬炼成功,金气太盛,压迫肝脏,体内没有其他可以与之平衡的力量。 罗摩心法再怎么运转,最多只能缓解肝脏的痛处,而无法撼动那强盛的肺金之气,自然也不可能根治。 孟昭宣回手按了按自己肝脏部位,笑道:“已经不错了,我平时白天用易筋经疗伤,晚上以睡丹功疗养,虽然可以保证必要的时候用出八成功体,对痛感却没有多少削减,你这套心法,正好可以削减痛感。” 苏寒山说道:“待会儿张老爷子也会来,我看他已经有些成果在手头上了,让他给你看看吧,还能翻翻这边的秘册。” “能治固然最好,就算治不好,有些事,我也要趁这个机会做成。” 孟昭宣慢饮热茶,说道,“之后我会选个人多的场合,做一场戏,本来只有我和小陈,还嫌有点单薄,你的来历神秘,正好可以配合一下。” 苏寒山好奇道:“什么戏?” 孟昭宣当即简明扼要的讲解了一番,听得苏寒山眉开眼笑。 “好啊!” 苏寒山抚掌道,“这种事,我一定要帮帮场子。” 他们聊得正开怀时,两个清晰的声音在小楼中响起。 “大理龙茶,前来拜访孟施主!” “安南陈守之,特来拜会孟元帅。” 说话的两个人,此刻其实都还在庄园之外,可凡是在两三里以内的人,听到这两个声音,都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身旁、背后说话。 声音响亮,但不高亢,不刺耳。 不少禁军士兵,甚至下意识地朝自己背后看了一眼。 苏寒山眼神微亮,感受到两股与众不同的气势。 一者厚重刚硬,如扎根于大地中的巨岩。 一者苍劲孤高,犹如断崖上凌风的青竹。 孟昭宣也微微动容,走到小楼门口,说道:“请他们进来。” 禁军士兵们虽然离得远,眼睛却一直在关注小楼的动向,看见孟昭宣邀请的手势,立刻会意。 很快,庄园外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其中有大半都是扶摇山的人,是苏寒山的熟面孔。 有小半则是和尚,以及统一着装的青袍书生。 李秋眠走在最前面,与一个老僧,一个文士并列。 走到近处,众人一同行礼,礼仪各异,但神情仪态上都十分敬重。 “大理国师,安南皇叔,两位远道而来,孟某有失远迎了。” 孟昭宣拱手还礼,“秋眠,我们也许久不见了。” 人来了这么多,当然不适合再进小楼,孟昭宣就领着他们到了一座宽敞大厅之中聚谈。 禁军士兵们的茶水糕点,终于有机会送上来,放在贵客们手边。 “阿弥陀佛,大宋与大理向来为友邻,昔日蒙古侵犯大理,九河之战,也多亏孟施主派人策应奇袭,才迫使忽必烈退兵。” 龙茶神僧入座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贫僧虽是方外之人,对孟施主也敬重万分,惊闻孟施主有恙,特来探望,并携我大理国库之中,奇药四十三样,丹方九种,名医七位,以盼能助孟施主一臂之力。” 他说话间,背后那些和尚们纷纷出列,打开自己的包袱,捧出锦盒,还有些和尚则分明是精通医道,双手合十,向孟昭宣见礼。 陈守之也说道:“鄙人代安南国,也奉上一份心意。” 和尚们见机让开,书生们则捧出他们的包袱。 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和尚的锦盒已经贴了药材名称,也没有特地打开,而这些书生捧出锦盒之后,则全部将之揭开。 许多禁军士兵脸色微变,扶摇山弟子中,还有人传出一声低呼。 苏寒山仔细一瞧,原来那些锦盒之中的东西,看起来全是一些毒物的尸首。 有被开膛破腹,晒干了之后,皮色漆黑的尖头怪蛇,还有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大蜘蛛。 又有通体碧玉般的小蟾蜍,两只眼珠却猩红如血,使人见而生畏。 乃至有看起来长达一尺多的大蜈蚣,背壳漆黑如铁,千足如黄金铸造,盘在漆盒之内。 “毒牙化骨蛇,千丝仙姥,冷洞蟾王,金翼蜈蚣……” 张叔微忽然开口,对那些毒物如数家珍,脸上也有几分激动之色,“这些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稀药材,金翼蜈蚣,传说更是五百年才出一条,居然能够凑到一处。” “都说安南之地,林广山深,千洞廊回,奇物层出不穷,果然不假。” 他扫视诸药,忽然指着一株形状怪异的黑色小树,说道,“却不知这是什么宝贝,我竟然也不认得?” 那小树还有一种近似檀香的气味,远远嗅到一点,都觉得耳聪目明,鼻息舒畅,绝非凡品。 “那是曾遭受鲸落的海底珊瑚,被几乎成精的墨鱼视为巢穴,常年用自身墨汁浸染,老死之后又葬于其中才能形成的绝代珍品,被海外群岛的土人所得,呼之为墨玉龙角,奉为神赐之宝,我游历海外的时候,曾斩杀一群异邦海盗,救下一岛土人,被他们用此物酬谢,后来翻遍典籍,拜访名家,才知道此物来历。” 陈守之知道对方神医身份,听了这番赞誉,也稍有得色,说起自己过往经历,最后讲道。 “这些宝贝,也是我们皇族密藏之中,多年累积而成,压箱底的一批奇药了,全部都对增益气血有奇效,想来无论孟元帅病因何在,气血旺盛者,万邪不侵,用这些药调配得当,都必然可达延寿的效果。” 假如是普通人的话,可能还要担心虚不受补的问题。 但孟昭宣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体内已经有一个部位,彻底淬炼完成,就算其他部位的病痛再厉害,也可以借助已经完成淬炼的部分,炼化药力。 所以,陈守之的思路确实是没问题的。 问题只在于,这些对常人来说补到极点的东西,对孟昭宣来说,究竟能抵到他几分元气,延续多久的精力? 来自三方的名医,先后上前,为孟昭宣诊断。 大理和安南的那些人,很快就都变得愁眉苦脸,好像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张叔微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刀谱所示,以及张叔微自己的研究来看,孟元帅至少还能够动用五成功体,如果习有类似罗摩心法之类的疗伤手段,甚至可能动用七八成功体。 就算他只剩下不到一年寿命,到他死之前,战力也不会衰弱太多。 但是刚才的脉象诊断下来,孟昭宣体内简直是一团乱麻,除了肺脉特别强盛之外,其他各脉的平衡,都已经彻底被打破。 这种状况,能动用一成功体都算好的,稍多一些,只怕他都要当场吐血。 怎么会这样? 张叔微心中正觉狐疑,忽然想到,前两天李秋眠特地找他,说见了孟元帅之后,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要表态,看孟元帅自己的意向就行。 “唉,诸位不必有所顾忌。” 孟昭宣微微叹息,“我身体如何,自己知晓,虽然还有数月之寿,但恐怕过不到一个月,这副身体就要彻底缠绵病榻,再难起身了。” “国师和皇叔的好意,我不敢推辞,但恐怕有生之年,无以回报了。” 陈守之向安南名医问了几句,见那名医点头,脸色也很是难看,道:“莫非真没有什么办法了?” 陈维扬突然开口:“有办法的!” 孟昭宣眉头一皱,喝止道:“维扬!” 陈维扬脸上露出一股倔强的神色,快如连珠的说道:“我们寻龙剑派的二代祖师,当年和道济禅师,曾经合创一种护命金丹,如果能够烧制出来,就算是主公这种症状,也足可补足元气,延寿十年。” 孟昭宣怒道:“住口!!” 陈维扬见他发怒,牙齿一咬,没有再说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李秋眠主动开口:“既然有这样的药,为什么不试着炼制?” 苏寒山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 李秋眠眼尖,立刻道:“寒山,你知道什么吗?” “护命金丹,我听我家里人说起过。” 苏寒山迟疑着说道,“这种丹药炼成之后,确实连濒死的宗师都救得回来,甚至能使之恢复全盛,但炼制丹药的代价太大了。” “它需要一位宗师强者,不眠不休,七日七夜,以内功催运炉火,关注火候,炼化药力,中途绝不能换人。” “这样剧烈的消耗,足以令一个宗师强者大伤元气,折损七成以上的根基,往后数十年,都未必恢复得过来,等于是用一个宗师全废的代价,换了另一个宗师的康复。” “因此,当年寻龙剑派的二代祖师,创出丹方之后,就大叹鸡肋,束之高阁,再未取用。” 李秋眠眼睛瞪大了一下,喃喃道:“还有这样的丹方?连你家中长辈都提过,看来是确有其事。” 孟昭宣拂袖道:“不必说了,这种事情,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这个丹,但大宋需要你!” 李秋眠思忖再三,豁然起身,斩钉截铁的说道,“小陈,把丹方给我。” “我练成之后,你主公可以选择不吃,那就让这丹药给我陪葬好了。” 大厅之中,一时默然。 陈守之虽然很想帮孟昭宣延寿,但要让他用自己功力全废的代价去换,他也张不了这个嘴。 李秋眠自己愿意顶上……那其实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孟昭轩沉默良久,说道:“我就不该带别人回来,早该料到的,但凡有人泄露了这个消息被你知晓,就没人劝得了你。” “也罢!”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终究是为我争命,我再惺惺作态,便令人作呕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你要应下。” 李秋眠神色复杂,道:“你说。” “你练此丹时,必有心怀叵测之人来袭,扶摇山总坛也未必安全,把你扶摇山人手调过来,结合这座庄园里的奇门阵局,才能稳妥些。” 孟昭宣说道,“等修复机关后,小陈主阵,你们就在这里起丹炉,炼金丹。” 话说到这里,孟昭宣更亲自起身,整理衣冠,向众人团团一拜。 “国师,皇叔,诸位,我恳请诸位,近日全部留在这庄园之中,为秋眠兄护法!” 陈守之、龙茶神僧等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还礼:“山主大义,令人感佩,元帅之托,不敢有辞!”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童趣指,须弥掌,第七日 “护命金丹?寻龙剑派居然还掌握着这样的丹方……” 旷古堂总堂之中,赵离宗看着手下送来的密报,脸上的表情又添了少许沉闷之意。 他原本大有定性,大有禅意,即使不去刻意做什么表情,旁人看了也觉得宝相庄严,威风中暗透仁慈。 但是最近,实在是诸事不顺,即使是赵离宗这样的人物,心情也难免受到影响,难以排解。 不过,此刻处在他总堂大厅之中的,除了二堂主紫海道人之外,另外两人的身份都非同凡响,也不会因为他心情不佳而战战兢兢。 “这所谓金丹,未免太巧了些。” 史天泽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直言不讳,“我看,八成又是孟昭宣的诡计。” “你手底下的人,也许探听别的情报还行,可要想探听跟姓孟的有关的事情,很容易被糊弄过去,不如不要白费力气。” 赵离宗淡然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倘若你们一点情报都不想要,为何不现在直接杀入那庄园之中,跟孟昭宣决一死战?” 史天泽泰然自若:“我们有我们的情报来源,你等着看我们的消息就好。真正值得我们在这里停留的,从来就不是伱们那些什么情报网,而是你这个人,所以,你到底想没想好这次跟我们一起动手,彻底投靠大蒙古国?” 赵离宗沉吟不语,踱步向前,到了门口,迎风而立。 正值入夜不久,淡云掩月,天风飒飒,吹得他衣袍翻飞,显出心中的不平静。 史天泽拧了拧脖子,脸上汗毛很重,意态粗狂,说话却极有条理:“你的势力虽然是在宋人这边发源出来,但现在这里已经快要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史弥远一死,他朝廷里的党羽,要么见风使舵,要么树倒猢狲散,要么就将受到大力打击,孟昭宣这回如果成功延寿,正好可以水到渠成的向你动手。” “他需要大量的军费、器械、劳役、粮草,你们旷古堂就是一个最好的目标。” 赵离宗悠悠道:“通敌卖国的名声,毕竟是太难听了,我可以跟他那一派系争斗,但要是趁着这次机会跟你们明着联手,他有多大名望,我就会有多大骂名,朝廷就算迫于民意,也会开展最疯狂的打击。” “骂名?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史天泽哈哈大笑起来,“我在生时,虎虎生威,有声有色,大权在握,你所谓那些骂我们的,不过是受我们宰割的货色,你需要在乎圈养的猪羊怎么想吗?” “好,就算你要在乎死后的名声,也不妨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 “千年之后,如果有人翻开史书,只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被寥寥数笔定性的江湖邪派首领,那他们就会很轻易地认可这个受唾弃的邪派的名声,不会有更多的兴趣。” “但如果,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曾经把生意做遍金、宋两国境内,名声响彻五湖四海的大人物,又在南宋破灭之后,成为我大蒙古国的一州总督,钱权两得,治理万民,他们就会有兴趣去研究这个人。” “会有无数感觉自己地位处境跟你相似的人,千方百计的为你翻案,把你的恶名变成美名,你到时候有兴趣的话,随便做几件小事,让人帮你吹捧一番美谈,后人借此直接把你平生事迹全部翻转过来,也未尝不可。” 史天泽站起身来,大手捏着茶盏走到门口,“所谓史书,就是任人蹂躏的婊子,每一代,每一地,都有无数人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其上。” “你在史书上的声名如何,并不取决于你有没有明着跟我们联手,只取决于你最终所获得的地位。” 赵离宗眉眼微动:“蒙古帐下汉军统帅,以勇猛闻名的史将军,想不到口才也如此之好。” “因为史将军说的是实话,许你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才最动人。” 大厅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但这个声音,显得有几分沉闷暗哑。 因为这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一口黑色,没有半点纹饰,但好像会呼吸的棺材。 人只要盯着多看两眼,那种呼吸感,就会攫取人的身心,使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知不觉中,与那棺材上传来的感觉同步,心慌意乱,如陷泥沼,昏天黑地,不能自持。 大厅中功力最低的紫海道人,那也是一流高手,可多看了棺材几眼后,都觉得有些胸闷,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 “倘若你觉得史将军的担保不够有力,那么,我会以自身印鉴手谕,许你总督之位,送往都城,作为卷宗佐证。” 棺材里的人发话,“孟昭宣一死,南宋的报复力度,不会长久,你可以让你们在宋国境内分堂,化整为零,暂且藏匿,而你本人及少许心腹随我们离开。” “我们会把旷古堂曾经在金国境内的所有产业,先归还给你,作为你新的根基,等到南宋破灭后,自有更大的好处!” 赵离宗盯着那口棺材,不避不让。 “蒙古宗王塔察儿,曾经的五路兵马都元帅,能跟孟昭宣在灭金前夕义结金兰的人物,你的话,我自然相信。” 赵离宗说道,“产业如何,我可以让步,但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也是练肺,功力应该不比孟昭宣差多少,年纪又比他大,暗伤比他更多,几年前据说你病逝,众人都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你以这副样子活下来,说明确实发过病,且保留了自己的战力,我要知道你保命的秘法。” 棺中人说道:“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这个。” 赵离宗只道:“莫忘了,我也已经是个老人。” “嗯!” 棺中人有几分感同身受,道,“蒙古攻占各地,在武学医道底蕴上,自然也得了不少好处,拔都西征万里,建立金帐汗国,遇到极西之地三大强国,更从中得到一些有别于中原,却同样高明的秘术。” “我会把我的保命秘法给你,更可让你日后进入都城密藏武库,挂一个编修的闲职,有权翻阅其中典籍。” “有你这样的绝顶宗师,进入密藏武库,也是都城王公一大幸事。” 赵离宗眼皮一翻,喝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史天泽哈哈一笑,给他递茶。 赵离宗一口饮尽,又道:“你们所说的另有可靠情报,是从何而来?” 史天泽看了一眼天色:“还没到时辰,不妨我们先论一论武学。” 三大高手,于是在厅中畅谈,紫海道人听得如痴如醉,大有收获。 约莫过了子时,忽然外面有个史天泽的心腹快步走入,递上一颗小小圆珠。 史天泽接过圆珠,端详一番,寻了个角度,手指一捏,圆珠破成两半。 赵离宗立刻发现,那圆珠内部,刻了许多芝麻大小的字迹。 “如此传讯?” 紫海道长恍然道,“好精巧的手段。” 他本来就是掌管情报,一眼就猜出这圆珠奥妙。 想必是有顶尖高手,以自身内力在圆珠之中雕琢了许多孔道痕迹,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特定角度的话,单纯将圆珠切开,所看到的都是一些杂乱细孔,根本看不出字形。 只有懂得特定角度,出手又够精巧,够高明的人,才能把这些字迹呈现出来。 “竟然还真有护命金丹,跟道济大师、寻龙一派,还有那个苏寒山的师承都有关?” 蒙古本身也推崇佛门,何况是史天泽这种蒙古汉人,对于大名鼎鼎,近乎传奇的道济禅师,不免有几分难以摆脱的敬重向往。 更关键的是,道济禅师已经死了,不可能跳出来跟他们作对。 而寻龙一派的祖师赖布衣,同样神乎其神,近百年来,很多被他勘探过的风水宝地,留下的相关说法,都已经应验。 蒙古有些和尚、王子对风水痴迷,暗地里求证,发现其中大部分居然是真有其事,又敬又畏。 至于苏寒山,有关他的消息,最近都一股脑的闯入史天泽他们耳中,本身的战力底蕴,以及那套前所未闻、可以御风的神功,无一不烘托出神秘强大的师承。 某种丹药,同时跟这些人有关,不要说是能为宗师延寿的护命金丹,就算是号称能让断气一两天的人活过来,别人也要掂量掂量。 史天泽面上掺杂着好奇和慎重,向棺材中无法浏览字迹的人解释起来,“消息大体跟旷古堂所得到的,没有太多偏差。” “那个朋友亲自感知,孟昭宣确实已经气息衰微,平时最多动用一成功体,而且还在继续衰落。” “倘若真的炼制此丹,李秋眠等于是废了,我们又可以减去一名大敌。” “但是,那个苏寒山的实力有些难料,他会找个机会,亲自探查一番。” 棺材中的人应了一声。 史天泽道:“宗王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为妙?” “盼着孟昭宣死的,绝不止我们这些人……” 塔察儿在棺材里面深长粗重的呼吸了一次,话音中含了些笑意。 “本王原本还在想,要怎么确保他们比我们先出手,或至少要一起动手,现在倒是有了这个机会。” “世上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跟孟昭宣有仇的人,必然也会想着,能不能得到那枚金丹,留为己用。” “你跟那边传个消息,到第七天,最好在丹成之前,就让那边的人直接传出信号,彻底引爆这一场战火。” 史天泽对那金丹也有些心动,说道:“不等丹成之后吗?” “假如孟昭宣率人守在丹炉旁边,丹一成就吞下去,我们怎么确保能在他恢复之前,杀穿防卫,闯到他面前?” 塔察儿反问了一声,告诫般说道,“旁人会因贪心而存侥幸,但我们,要牢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能利用别人的侥幸,不可也存有这种心思,贻误了战机。” 史天泽眼神一凝,呼出一口浊气。 “不错,我们并非是来抢什么丹药,而是要、斩天柱!” 南天之柱,元帅昭宣! ……………… “不错,我们是来找你切磋的。” 清晨天已透亮,苏寒山休息得精神饱满,正欲去小楼中看书,就遇到了陈守之和龙茶神僧。 陈守之笑道:“路上就听说苏少侠的事迹,年少英杰,力战宗师,天纵之才。” “咱们毕竟是武人,今晨与神僧在院中闲聊,话题涉及少侠,就动了想要开开眼界的心思。” 龙茶神僧看着好像话不多,只在旁边含笑点头。 苏寒山欢喜道:“好啊!不久后,咱们说不定还要并肩作战,先切磋切磋,知己知彼,战斗的时候,若遇到什么变故,也好作出最恰当的判断。” 他参悟各部秘诀,感知身体的灵性潜能,又有进益,正有些手痒,想验证验证自己的手段。 李秋眠最近要装得一副斋戒沐浴,养足精神,全力准备炼丹的模样,邓光明、李朝阳等人,则是真不知情,愁眉苦脸,想劝又不知如何去劝,心思苦闷,都不方便拿来试手。 眼前这两位宗师,正是绝佳的对手。 陈守之说道:“那,神僧先来?” 龙茶神僧笑着摇了摇头:“贫僧的小须弥掌法,练到圆满之后,顺冥冥中缘法而动,有时并不完全切合心中俗念。” “若跟苏施主这样的少年奇才论武,贫僧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一出手,就动用了十足的功力,所以还是陈施主先来吧,贫僧见了,心下也好有个计较。” 陈守之赞道:“小须弥神掌,数十年前,就有天下第一掌的美誉,不但曾经孤身冲阵,据说还曾度化凶顽,妙不可言,原来还有这种无意之意的禅机在其中。” 他掸了掸衣襟,笑道,“那就我先来领教苏少侠的高招,互攻三招,如何?” 说话间,他已经作出邀请的姿势,明显是自恃身份,请苏寒山先动手。 苏寒山也不推辞,身影一闪,已经一掌按了过去。 这一掌,五指虚张而微弯,说是出掌,其实也可以说是抓。 金睛铁鹤擒拿手和纯阳掌功,昔日在他手上,泾渭分明,需要刻意切换。 如今在他手上,却已经浑融一体,在单独一招之中,都好似蕴含两种意韵,后手绵长,变换无定,不分彼此。 陈守之笑容微敛,忽然一指,弹在苏寒山掌心。 苏寒山的出手速度,难以揣摩,可陈守之这一指头弹出去,恰好是在指尖加速到极致,指力发挥最妙的一刹那,击中苏寒山掌心。 妙得简直像一场巧合,看不出半点人为算计的迹象。 苏寒山掌力瞬间溃乱。 是乱,不是散,对方指头上的力道,并没有比他这一招试探性的掌力强出多少,但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像是世上最强的火炮轰鸣,轰出了一团完整的水珠,刚柔的极端相逢,不可思议的奇迹。 分明洞穿力强到极点,霸道绝伦,却又含着一股好像要飘渺气化而去的悠游柔意。 苏寒山手掌内部,就像是同时有上百根弓弦,被乱弹了一番,劲力自然崩乱开来。 但他手上力道纷乱,脚下没有半点影响,已鬼使神差般出现在陈守之背后,左手一拳打向脊梁。 陈守之的身影瞬闪向前,拉开距离,回头向后甩出手臂。 这安南国的皇叔,大权在握的摄政之人,此刻脸上竟带着一种孩童玩乐,无忧无虑,专注至极的神情,视线只盯着自己指尖,又似是盯着指头前方的一点虚空。 陈守之的宗师之道,淬炼的是“筋”,人的四肢大筋,而他的指法,也是当今世上,最善于调动筋力的一种手段。 童趣指法,一石击破水中天! 陈守之右手环扣的中指向前弹出,空气里传出咚的一声。 无色的空气,如明显的水面晃动一下,清晰的波纹,缓缓绽放。 这一指没有直接碰到苏寒山的拳头,但在二者力量之间压缩至极的那一点,被恰到好处的打破,引发出来的力量,让他们两个都被震退。 陈守之退到中途,脚踝往下一压,脚掌微动,突然消失,到了苏寒山面前。 习武之人身法快了之后,会显得像是闪烁前进,但这种闪烁,其实还能看出一种影子拉伸而去的感觉。 陈守之这一闪,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而是断裂式的现象。 就突然从原地没了,又在苏寒山面前重现,像是没有过程。 他的脚掌脚趾发力时,竟也可以用上指法奥妙,犹如缩地成寸,凭空穿梭。 而在他这一动的同时,手臂已经如鞭子般甩动出去,或者说,他的双臂,像是两把本该坚硬的长剑,在被过于快速挥动的时候,出现了完美的弧度。 这也是指法,因为他的手指,正是软鞭的鞭梢、弧剑的剑尖。 苏寒山双手隔抓,连接了他三击,每招都是抢在对方发力未到极限的时候抓去,但他是想抓陈守之的小臂、大臂,那些筋腱所在的方位,却总只能落在肘骨、掌缘上。 双方都未能竟全功,最后又是苏寒山右手探出,陈守之弹出一指。 他们以这个姿势开战,也用这个姿势,作为最后一次攻防。 但这一次,陈守之一指弹中之后,脸色微变,骤然退去五丈开外。 只见空气晃动,苏寒山的掌力向前吐出,犹如一股气柱,去到五丈外,才略见散乱,化为疾风,吹动陈守之的衣袍。 “这是什么掌法?” 陈守之面露好奇,“你这一掌分明是一气贯通,由始而终,偏又好像内含很多不同的特性,我那一指弹去,想把你掌力拨乱,却只能与最前沿的几种特性抵消,反而让后面的气息特质愈发鲜明。” 苏寒山收手而立,道:“这不是掌法,是一种内功境界,刚才这掌,已经是我常态最刚劲的一击,被你指力削弱后,却只能去到五丈开外,还被你算准了距离,看来你还留了手。” 陈守之摇头道:“留得不多,真要再战,我也没有多少胜你的把握。”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的加了一句,“真让人难以相信,你居然还不是宗师。” 陈守之踏入宗师境界,已有多年了,这些年也没有松懈,每年自省,都比前一年更有进益。 假如让他现在跟司徒中夏交手,即使仍然不抱敌意,司徒中夏也未必能撑过几个回合。 而司徒中夏,已经是正常人所认为的宗师下最强的那一档。 越是比较,就越显得苏寒山超乎常理。 “虽仅互攻三招,其中奥妙意境,已足可琢磨良久,真是让贫僧耳目一新。” 龙茶神僧走过来几步,双手合十,“苏施主既然也擅长掌法,贫僧就以掌对掌,以武会友的意趣,就全含在这一掌之内。” 说话间,这老和尚缓缓伸出右掌,身上描金画线的黄红僧袍,无风自鼓。 手掌缓慢前推的过程中,出现一层一层稳定的残影,后掌的掌心贴着前掌的掌背,全部掌尖向上,叠加向前。 而且这种叠加现象,在明显超出他的手臂长度后,还在继续向前延伸,依旧是那么稳定。 使人根本分不清,他的手臂到底从什么地方是真实血肉,什么地方是内力影像。 上百只肉掌,叠成柱子似的形状,横着向人推撞过去,那是多么怪奇的景象。 苏寒山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一下,身影骤然曲折四变,一招离合并流,向前轰出。 罡风气团碾碎了数十层手掌残影后,速度渐渐放缓。 苏寒山和龙茶神僧隔着七尺左右,各自抬起一掌,掌力对峙。 逐渐的,罡风气团转速越来越慢,那数十层残余的手掌影像,也越来越淡。 “阿弥陀佛!” “好掌法!” 两人同时开口,各自收掌。 苏寒山那一句赞得真心实意,虽然样子看着奇怪,但真正交手过后就发现,龙茶神僧的这套掌法,掌力之稳定是前所未见。 明明不是走天梯道路,但已经跟尹康的掌力都有些相似。 苏寒山好奇道:“神僧是淬炼的身体哪一部位?” 龙茶并不隐瞒,低眉敛目地说道:“乃是双臂骨骼。” 苏寒山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有这样稳如名山大岳的掌力。” “阿弥陀佛,苏施主的掌功虽是不同路数,但威力也不遑多让。” 龙茶神僧期许的说道,“以苏施主现在的武学造诣,想必不日之内,就能轻而易举踏入宗师之境,到时候,武功又能大幅增长,也许就要把我们这些老的,彻底压下一筹了。” 苏寒山摇头道:“我想突破,难度极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龙茶神僧讶然道:“哦?” 陈守之也是不解:“以你的功力,到底淬炼哪里才会觉得艰难,你不会想直接淬炼颅脑吧?” 苏寒山解释道:“我的武功根基,就是朝着淬炼脊椎前进,之后自然也不会更改,只会是走这条路。” 两大宗师一听,都有恍然之色,淬炼脊椎,比淬炼颅脑也简单不到哪去,危险性只能说是稍低。 陈守之叹道:“可惜了,若是你能在丹成之前修成宗师,抗敌之际,我们也更有把握。” 龙茶神僧则道:“有我们在,加上苏施主现在的实力,也够了,修炼宗师本就不可心急,何况是淬炼脊椎,万万不可在这种存有急躁心态的情况下尝试,否则只怕弄巧成拙,悔之晚矣。” 陈守之醒悟道:“也是,武学之道,不能轻忽,我险些坏了事,还是神僧稳重。” “今日所得已经足够琢磨几日,近些天我们就好生休养,保存元气吧。” 陈守之说罢,率先拱手道别。 苏寒山目送二人离开后,转身进了小楼。 张叔微正在楼中整理书册,见苏寒山来了,与他一同去了密室。 苏寒山已经学了打开机关的方法,暗格弹出之后,张叔微却没有太过激动,面上反而有些遗憾之色。 苏寒山奇怪的问道:“老爷子怎么了?” “你们刚才切磋,我都看到了。” 张叔微抚须说道,“我本来也希望,你能在这场风波彻底引爆之前修成宗师,看来还是不成。” 苏寒山道:“就为这事?那也未必。” 张叔微一愣:“你刚才不还说难度极高?” “难度高,跟我接下来还要用多长时间,没有必然关联吧。” 苏寒山感慨万千的说道,“我正是最近不断苦修,回顾从前那些年头的修炼有无疏漏,才越发感受到,要走我现在这种路子去突破下一大境,是有多么困难,所以才感慨了一下。” “但我底蕴已经练到这儿了,如果在这密室中寻到的收藏够完整,七天之内,我就会尝试突破。” 张叔微又惊又喜,不忘叮嘱道:“你要有足够把握才好,可不要真的急于求成,弄巧成拙了。” “放心,我至少有九成把握。” 苏寒山拿起一本书来,清澈的眸子里面,眼神有些闪动。 剩下的那一成把握,不是担心失败,而是担心时间。 突破天梯,要一鼓作气完成一节骨头的淬炼,按照苏铁衣他们的经验,所需要的时间,有一天到三天不等。 苏寒山已经达到气海极境,不能沿用他们的经验,也不知道时间会更长,还是更短。 但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不能在这场风波爆发前,彻底完成突破,可能会有些不妙。 虽然只是纯粹预感,没有什么具体头绪,但他练武越深,便越觉得,不妨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觉。 ‘大不了这几天就泡在密室不出去,把尝试突破的时间,再提早一点。’ 苏寒山心中热烈,情绪高涨。 十七年了,他终于要踏入武道的第二个大境界,漫漫征途,又越一步。 究竟,以气海极境突破的天梯境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巷战一手似天机,恒山敢称武仙公 苏寒山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决定开始尝试突破。 他在相府中寻到的这些秘诀,参悟、体验,所用的速度,比在扶摇山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对他来说,参悟这些秘诀的过程,就好像是用大堆的拼图,去拼一张广阔的风景画。 在最初接触扶摇山秘诀的时候,手上拿着拼图碎片,都很难找到适合摆放的位置。 可是当已经有部分碎片拼合完成,只需要把其余碎片填到合适的缺口上,那就简单多了。 但是他仍然不能肯定自己这一次突破,具体所需要的时间。 假如说,一般人突破天梯,针对尾椎骨一鼓作气完成的淬炼效果,可以类比成从废矿中炼出钢铁。 那么,苏寒山完成的第一节淬炼,就相当于要从石头里面熔铸出黄金,功成后是云泥之别,难度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旦让尾椎的某一小部分成为了“黄金”,就必须让整块骨头的其余部位,也完成这种蜕变,才是稳稳踏入了天梯境界。 这天,苏寒山走出小楼,吃喝拉撒,酣睡一番,服食了张叔微专门调配的几颗补血充饥的药丸,身心饱满,洁净安宁,即回到密室之中盘坐,直接用机关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除了他自己和张叔微之外,没人知道他已经准备突破。 逢小事有做大事的谨慎,做大事有当成小事的从容,这不是武学修为所能带来的定力,更多是一种心境上的洗炼。 世上很多武学宗师,其实并无宗师的心境,苏寒山也是经历直闯飞来峰那一战之后,才渐渐把握住了适合自己的心神意韵。 密室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暗格都已经收起,镶嵌的明珠也都被藏入机关之内。 当苏寒山开始运功,他就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源,浑身上下,发丝眉睫之间,都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存在着千百种微妙差异的气息,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被唤醒,各自展现出它们的优势,却也被把握到它们的劣势。 苏寒山就像是真正的指挥兵马一样,先调和着这些气息,制强击弱,扼住弊端,互补合并。 直至千般气息,统调如一,他浑身的光泽,都骤然收敛,似乎在向着体内尾椎的那一点,无穷尽的坍塌、凝缩过去。 极境千息,共证天梯! 苏寒山似乎清楚地看到,自己尾椎的末端,诞生了一个金色的光点,璀璨明亮,坚固不坏。 这场突破正式开始,他就升入了奇妙的状态,一边明明是已经全神贯注,将所有的心力,都融入在内力之中,反复流转,从那个金色的光点开始,拓展淬炼的范围。 另一边,他又好像凭空多出了不少精力,自行去感知外界的情况,反馈到他的心境之中,冥冥若有,微微若无。 他能听到密室上方,小楼之中,张叔微略显紧张的踱步,逐渐镇静的翻书,喝茶吃饭的声音,他能听到楼外的风声,竹叶,虫鸣。 他能听到扶摇山的人全力修复机关,陈维扬指挥众人训练配合、阵法运行的状态。 他还能听到丹室之中,炉火熊熊,木炭燃烧的声响。 炭火和丹炉,其实都没必要特地准备,因为史弥远的庄园中,本就有所收藏。 这个专门的丹室,天顶小孔透风,导走烟气,而外面的人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只有李秋眠一个人待在内部,每天只服食张叔微的辟谷药丸,也无需送饭,另外就是司徒中夏亲自搬运药材,清扫灰烬,运送木炭。 那些远的近的,响亮的轻微的,所有动静,好像都被苏寒山的感官所接收,却又不萦于怀,落入平湖般的心境中,细如微尘,沉淀下去。 他分明是在地下密室之中,专心运功,淬炼那节尾椎,却因这种莫名的感应,知道了外界晴和雨的变化,日和夜的更替。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苏寒山依旧没有出来。 张叔微越发有些焦躁了,静不下心去对比相府秘录和孟昭宣的病情,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小楼里踱步。 他不仅是因为苏寒山的状态而心焦,也是因为炼丹的事情。 能骗过别人的戏码,当然得有真东西在里面。 护命金丹的功效虽然没有那么夸张,来历也没有那么神奇,更不需要一位宗师用自己的功力辅助控火七天七夜。 但却真是一味宝丹,而且丹方极其繁杂,需要用到许多珍稀的药材。 就算是以张叔微的见识,单看那张方子,也拿捏不准这种丹药的真实效果。 不过,因为其中有几种药材太过显眼,是深山云母石髓和前古海兽化石等,这些药要想把药性充分发挥出来,确实需要在高温环境中烘烤七天左右。 张叔微按照这些药材的效用,也大约可以推断出丹成的时间。 那些药材,有不少还是上报皇帝之后,从皇宫宝库中搬运过来的,但凡有点心的,估计都能打听到,并作出相似的推论。 而且还能依靠丹房之中飘出去的烟气浓淡、颜色,来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第六天的晚上,月光极为明亮,人的影子可以清楚地照在地上。 即使是深夜里,眼力普通的人,也都能继续分辨出那庄园上空升腾的烟气,何况是宗师境界的高手。 董宋臣在宫城的城楼之上,摆了香茶暖炉,瓜果糕点,与贾似道对饮,两人都眺望着庄园的方向。 “七天七夜,应该只是个虚指,实际在第七天的凌晨,这丹就该成了。” 董宋臣捧起茶盏,拨了拨茶叶,浅尝一口,呼出热气,“也就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贾似道注视着那边,指尖轻敲着桌角,说道:“攻打那座庄园,绝非易事,他们总得给自己留点余裕,也许这个时辰之内,就该动手了。” 他忽然一笑,“今夜的风波,旷古堂肯定会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是从人数上来讲,最多的一方,就是不知道,我们的赵总堂主,会是先一批动手的,还是后一批动手。” 董宋臣含笑之间,正要开口,忽然眼角余光一动,脸庞扭向另一边,露出惊疑的神色。 在距离宫城五里左右的那片街道之间,刚才好像有不正常的火光闪烁。 庄园东侧的一座酒楼上,紫海道长也提到了动手次序的问题。 “那位朋友的人手在庄园里面发了信号之后,如果有哪方沉不住气的,先动手攻打庄园,那我们就可以再等一等,让前面那群人去垫机关。” 史天泽说道,“否则的话,我们就该要立刻率人攻上。” “毕竟,里面那批人暴露后,少说也要面对一个宗师,一个能搏杀宗师的苏寒山,加上司徒中夏、邓光明、陈维扬等等一流高手,万一拖得久了,丹药还是炼制成功,落在孟昭宣手上,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得多。” 紫海道长点头道:“我们调集了七百多人,虽然都是从外十三堂中挑选过来的,没有内五堂人手精干,好歹也算训练有素,且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在周围布置妥当,我们这边一发信号,他们立刻就会冲击庄园。” 史天泽略感满意。 赵离宗不曾多言,眼神注意到了另一片方向:“那边怎么也起了烟?” 紫海道长连忙向前两步,凭栏而望:“是将军府的方向。” “哪个将军,孟昭宣?” 史天泽诧异道,“不会还有哪路蠢货,到现在都没打听清楚孟昭宣到底在哪里落脚,就直接动了手吧?” “或许是哪路仇家不敢直面孟昭宣,趁这个机会,烧他的府邸出出气。” 紫海道长笑着回了一句,却见远处烟气越来越浓,黑烟翻滚而上,积聚如云,火光映在黑烟之下,使烟雾的下半部分,呈现一种暗红的光泽。 城中已经有大量百姓被惊动,有人跑出来探看,很快又被吓得回到自己屋中,紧闭门窗。 因为他们听到了屋舍倒塌的声响,听到了呐喊厮杀的声音,烈马奔驰在街道之上,马车翻倒,骏马濒死的嘶鸣。 “不对!” 紫海道人脸色大变,“将军府旁边,就是左相范钟、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的府邸,这种火势,绝不是只烧了一座宅子,他们不是奔着将军府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他来讲解什么东西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已经出现大量奔腾逃窜的人群。 看他们的身手、穿着,都不是寻常人,应该正是范钟等人府上的护卫高手,在保护他们撤离。 还有大量平民装束的人分成多股小队,在后面追杀,时不时又从旁边街道之间窜出,拦截伏击。 范钟等人的队伍,曲折迂回,在街巷、水面、屋顶之间疾奔。 可是在处于更高处的人眼中,就能很清楚的看出来,这帮人,正极速的向着那座庄园靠近。 赵离宗瞥了一眼身边的史天泽,沉声道:“驱民破城之计!” 在大军攻城的时候,驱使一群百姓到城下,诱使守城的人开城门接收,而在百姓之中实则混了谍子,会在守将开门之后,制造混乱,拖延时间,使后面的大军寻机掩杀上来。 这本来是蒙古人用惯了的一种手段,但是塔察儿、史天泽等人,都没有准备在临安城中玩这一手。 他们带来的蒙古人手不够多,就算借旷古堂的势力,想弄这一套,人数对比也远远达不到标准,很难保证受到驱赶的百姓,到底会往哪个方向逃散。 此地毕竟是南宋的皇城,繁华无比的城池之中,建筑物实在太多,街道小巷,水路沟渠,可逃的机会也太多了。 况且,左相范钟,身边的防卫力量本就不算低,住处离皇宫又很近,就算相府被攻破,这帮人也大可以第一时间赶向皇宫,与禁军汇合,得到接应。 不管是范钟本人还是乔飞渡等人,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在现今这种局势下,主动前往庄园方向。 但,他们确实是来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攻击左相府的这批人,算准了周边的所有路线变动,甚至拿捏住了范钟等人的心态反应。 让左相府这些本地人,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情况下,已经被种种攻击、诱引、惊拢的手段,不知不觉的引到了庄园方向。 紫海道长失声道:“会有外来者能在临安做到这种事?!” “首先,他们要有一个绝对的高手,可以让左相府的护卫们心态失常,一时阻绝向皇宫求援的路。” 史天泽神情阴暗,缓缓的说道,“另外,这个人指挥巷战的水平,要足够高,在这一方面高于我,甚至高于宗王,高于孟昭宣。”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惊人的凶气,脸上的汗毛好像变得更重、更黑,而双眼却变得更亮更烈,盛着怒光。 旷古堂安排在附近的许多人手,都莫名觉得一头巨大猛兽在他们身边磨砺爪牙,让他们情不自禁的东张西望,过度警觉,很是不安。 赵离宗扭头看去:“莫非,你已经猜出对面领头的是谁?” 史天泽没有回答,塔察儿的黑棺中却传出一声低笑。 “看来,有些老朋友也像我一样,说死,却还没有死啊。” 塔察儿语气中竟有几分缅怀之意,说道,“能在巷战上达到这种地步的,近百年间恐怕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金国的……武恒山!” 恒山公武仙,姓武名仙,可见他家族中人对他的期许。 他似乎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不但在壮年的时候,武功上就踏入了宗师境界。 而且是金国与蒙古最后的二十年大战里,受封的九位国公之首。 此人最初并不是金国的官员,而是地方上的豪强,在蒙古人攻打金国之际,他组织地方武装,镇守一方,直接被封为刺史。 因为他指挥巷战的手段实在太高明,竟然光凭他手底下那些人,跟当时蒙古伐金的西路大军周旋四年,后因内部叛乱及援兵不继等,才在真定降于蒙古。 蒙古大汗也极为看重他的武功和兵略,对他投降一事,大喜过望,没过多久,就提拔他为西路大军的副帅。 然而,武仙对金国的荣光念念不舍,忠心耿耿,当上这个副帅之后,就找到了机会,斩杀了西路军大帅史天倪及诸将。 史天泽正是史天倪的胞弟,当时也在军中,亡命逃窜出去,率领援兵攻打回来,临阵突破宗师境界。 武仙因为被史天倪等人临死反扑而受伤,并未久战,全身而退,却使周边本来已被蒙古攻占的大片地区,重新陷入焦灼不稳的态势之中。 后来,武仙大受封赏,又为金国转战各方,先后跟蒙古都元帅塔察儿,乃至蒙古大汗的亲军都交过手,觉得蒙古势大,南宋积弱,向金国皇帝建议夺取南宋巴蜀之地,作为后路。 当时孟昭宣因为家中至亲长辈逝世,回乡守孝,手下最精锐的三万忠顺军,却还留在巴蜀边境,由他的心腹代为掌管。 武仙率人深入这三万劲卒常年经营的地盘,竟在城池诸寨之间,将他们打得节节溃败,等孟昭宣赶回之后,都花了大力气,才收拾局面,重整旗鼓。 金国覆灭之际,武仙的九镇兵马,被孟昭宣重挫,又被蒙古军包围,在两方大军的连日绞杀中,他伤势爆发,死于断崖之下,乱石丛中的烈火之内。 但现在看来,他当然是假死脱身。 范钟等人在逃窜之间,已经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举头一望,赫然发现,河岸对面竟是一座绝无仅有的华贵庄园。 “史弥远的府邸,怎么会?!!” 指挥着各家护卫的乔飞渡,脸色数变,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竟然到了这里,才发现了对方的目的。 “史弥远的庄园,那孟元帅的大批人手不就在里面吗?” 披头散发的工部尚书露出惊喜之色,对着庄园里面大喊大叫,催促里面的人出来救他们。 他甚至已带头率领自己的家人护卫,涉水奔腾,渡河而去,一边狂奔,一边大呼。 范钟伸了下手,却也说不出阻拦的话,愁肠百结。 “走!” 乔飞渡断然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了,相爷你们尽快撤入庄园内部。” 他在范钟背上推了一掌,将他送过河去,自己大笑一声,抖开折扇,扇骨全部向后射出,率领一批护卫反扑追兵。 皇宫城楼上,董宋臣站起身来。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 董宋臣身边的空气震动,沉闷如雷,脚下墙砖裂开,勃然大怒,“刺杀武将倒也罢了,竟敢一下子追杀如此多的朝廷重臣,在我大宋皇城之中,制造如此大乱,真是把我们脸面放在泥坑里踩了!” 贾似道伸手一拦:“且慢!” “董公,咱们就算要动手,也不必急,左相反正已经老了,他手底下那些人又都是他的死忠,他们就算死了,难道还愁咱们这里没有人可以填补上去吗?” 贾似道几句话就露出一股极大的诱惑和野心,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 不错,他虽然已经是平步青云,但这个职位还远远不够。 他也有远大的抱负,他也想在奢华享乐的同时,又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如今他是权势还不够,所以不能兼顾,只能先享乐着,但他心里经常谋划一些为国的功业,曾经在地方上,也确实有过功绩。 倘若让他尽早坐上宰相的位置,各部尚书又都是自己的人,他就有把握,两全其美! 贾似道眼中闪着幽异的期待,“等他们拼到最后,咱们再出手,把这些外贼一网打尽,那也足可以挽回颜面,况且,日后对外讲,也不必将死因如实传出去嘛,密不发丧,隔一段时间放一个病逝或辞官的消息,又有何不可?” 董宋臣眉心一皱,露出犹豫之色。 远处庄园之内,机关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极速打开。 孟昭宣踏入阁楼中,依旧满面病容,唇色已然发黑,却扯动了机关锁链。 “小陈!!” 他的传音毫无迟疑,“放开一面生门,把范老他们带进来,引到别处安置。” “请神僧、皇叔、沈阁主他们,速速去牵制追兵,争取时间。” 陈维扬一愣:“让他们都去?” 孟昭宣淡然道:“去!” 陈维扬立刻通过传声孔道,通知守在丹房附近的几名高手。 陈守之等人都知道自己在兵法上,肯定是比不过孟昭宣一系人手的,得到命令之后,虽有疑虑,动作却不慢。 两大宗师及他们的随从,还有东海空蒙阁的人手,全部飞跃层层院墙,直掠出去。 “好机会!” 史天泽在高处看到整个庄园的机关变动,隐隐瞧出阵局生门,又看到这些高手离开,眼中精光暴涨,脚下一踏。 轰!!! 整座酒楼陡然一震,高处走廊间的地板粉碎了一大块,庞大沉重的楼体,生生向后倾斜了数分。 史天泽的身影,如一颗黑色的陨星,射入庄园之内。 赵离宗飘然而动,在空中移行,也没有慢上多少。 紫海道人发出信号,旷古堂埋伏的人手,全部杀向庄园。 夜空中绽放的紫色烟火,映在一双漠然的眼睛里面。 武恒山负手站在长街的尽头,月光掠过他的身体,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的视线囊括着河岸边的厮杀,庄园中飞出的人,竟也在同时,瞥了远处的宫城,更注意到酒楼上的动向,认出了史天泽那张熟面孔。 “蒙古果然也有人来!” 他语气平淡,谋定而后动,悠然的教导着身边的红袍青年。 “少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像我们这样先出手的人,未必就是螳螂。” 藏书的小楼中,张叔微也带上所有银针,一掠而出,欲寻机贡献他的一份战力。 小楼之下,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静坐数日夜的少年,缓缓漂浮了起来,离地三尺,悬空不动。 气流似乎没有明显的波动,并非凭借御风手段。 但苏寒山浮在半空的身形非常平稳,衣袍表面的所有尘埃,刹那间消失无踪,光洁如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宗师的混战 武仙忽然抬起手掌,虚握成拳,向空中轻轻一砸。 他这一拳离地面还有数尺,地面却微微一震,如同一口大鼓被敲响,咚的一声,远远传开。 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长街之上,追杀而去的人手,陡然收了刀剑,放出大量暗器,急速转身,分散隐匿到那些屋舍的阴影之中。 这两千余人,少部分是武仙当年的心腹亲卫,其余大半都是当年金国女真王侯将相、高贵豪门的遗族,本就怀有深仇大恨,十几年来又被武仙不断严训,用他们心中的恨意,培养出一支正当鼎盛之时的精锐。 昔日旷古堂的生意做到金国境内,势力财力之雄浑,不但南宋朝廷上频频侧目,金国人自然也早就怀有觊觎之心。 只不过,武仙主持这件事情的时候,手段高明,除了明面上的粗暴征收,暗地里还买通、安插、培植了许多奸细,从金国境内的分堂,一路追溯到南宋境内。 金国覆灭之后,武仙带人藏匿到深山之中,就利用在旷古堂分堂中安插的人手,提供了诸多便利,经常四下劫掠,得到供养,又掩盖消息。 所以这两千余人,也绝不缺乏实战的经验。 他们来时如风如火,巷战高明,节奏紧凑,使人晕头转向,去时也如鸟惊散,霎时间,长街上就变得空荡荡一片。 不要说是乔飞渡他们一时间有些无措,就算是从庄园内赶来接应的那些高手们,这时也还没有彻底离开庄园范围。 “快走!” 乔飞渡很快回神,察觉庄园内的机关已经发生变动,知道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立刻过河而去,裹挟着左相等人,加速冲进庄园之中。 陈守之站在高墙之上,隔河与武仙等人对望,眉头微皱,陡然察觉庄园东面,有绝顶高手的气势,极速迫近。 他扭头东望,只见有个黑猿般的大汉,裹在一团霸道的黑气之中,极速冲撞,从重重高墙上方搞过。 所有的机关暗器,都被那人身边的黑气撞开,使得赵离宗颇为闲逸地跟在后方。 两大高手,直逼李秋眠炼丹的位置。 也是因为庄园中的奇门机关,刚才要放开一条生门,被看出了少许破绽,机关来得及发射,奇门幻境的运转,却没有跟得上。 加上东面还有七百余人破墙攻打,牵扯了整个阵局的大量精力。 否则就算是两大宗师,也没有这么容易杀进来。 “我带人和乔飞渡他们会合,铸造防线,你们两位先回援。” 沈巍然轻喝一声,东海空蒙阁的弟子和扶摇山的精锐本就配合默契,纷纷动作起来,弥补南面阵局的缺陷,防备武仙的部下。 陈守之和龙茶神僧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便回身掠去。 风声瞬动,陈守之快了一步,头顶的儒巾,鬓角的发丝,宽大的袖角,衣袍的下摆,都向后拉直。 龙茶神僧还在墙头,论身法,似乎要比陈守之略逊一筹,但他的两只手,却远比陈守之身体移动的速度更快。 瘦骨嶙峋的两只暗金色手掌,同时轰在了陈守之后背! 这次老僧出手,没有任何残影,却比那天的切磋更可怕,事先没有泄露出半点杀机敌意,没有引起宗师本该拥有的心灵警兆。 苍老双手出袖的刹那,本就松弛的肌肉,好像彻底消失,只剩下皮肤紧绷在骨头上,指骨连接处,前所未有的凸显出来。 手掌打中陈守之的时候,才由内而外,透出强烈的暗金质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噗!” 陈守之猝不及防中了这样的杀招,一大口血雾,仰天喷出,双臂大张,头和脚都向后弯去。 就好像他整个人,本来是一块绷紧的竹木板材,以受到打击的部位为中心,剧烈变形。 半透明的气箭,从他十指尖端,脚底涌泉和头顶,同时迸射出去,发巾破碎,乌发断裂,两脚鞋底直接炸破。 老僧这一击,原是想把陈守之的躯干部位直接轰爆,没有想到,在这种状况下,陈守之还能卸走部分掌力,虽然肋骨俱断,内脏受损,但脊椎没有折,贯通头颈躯干与四肢的大筋更没有断。 甚至还有一股极度强韧的反弹力道,向老僧的双手崩弹回来。 嘭!!!! 陈守之的身影暴射出去,飞过不知几多屋舍大殿,直接砸落到炼丹房旁边不远的地方。 老僧的身子,也被弹得向后一晃,双掌之上,布满了红色的小点。 从陈守之背后迸发出来的血珠,每一滴,居然都好像一颗小小的红玉珠,带着极强的穿刺力,镶嵌在老僧的手掌上。 可惜,只是镶嵌,没有能真正穿刺进去。 “好手段,居然连背部的鲜血,都能施展指力!” 老僧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已经向沈巍然连攻二十七掌。 东海空蒙阁的七字剑诀,“万里青空放白鸥”,一向以疏狂大气著称。 琴中藏剑,琴音如潮,涤荡云雾,待长剑一出,就如同万里无云的海面天空间,飞去一点白鸥幻影。 可是二十七掌下来,沈巍然琴弦俱断,琴身爆碎,长剑刚出,就已经被震成齑粉。 咚!! 沈巍然胸口出现一个凹陷的掌印,后背撞在假山石上,石块崩裂,竟将周边结成剑阵的空蒙阁弟子,每人一块石头,砸得倒跌开来。 “你……” 沈巍然目呲欲裂,半跪在地,身子颤抖了一下,浑身皮肤鲜红如血,似乎血液为掌力刺激,即将破体而出,突然几十根银针飞射而来,定住他周身要穴。 老和尚瞧见远处张叔微冒头,不以为意,袈裟迎风一展,疾纵飞离此间。 暗金色双手上的那些血珠已经消失殆尽,赫然是在击败沈巍然的同时,疗复了那点轻伤。 沈巍然是曾经跟陈守之交换武学的高手,耐力还在司徒中夏之上,据说更有一手绝密暗器杀招,要是跟别人缠战时,遇到他在旁边干扰,着实是个麻烦。 但是当他已经重伤濒死,再无出手之力,他到底有没有暴毙当场,就不值得在意了。 至于什么神医张叔微,比起孟昭宣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孟昭宣在丹房西北的那座阁楼中!!” 老和尚人在半空,声音已经远远传开,被所有人听到。 守在炼丹房附近的司徒中夏、邓光明及四大弟子,刚看见陈守之远远飞来,砸在土中,生死不知,就听见了这个声音。 六人脸色剧变。 “老秃驴,原来你是叛徒!” “神僧伱?不可能啊!” 司徒中夏和邓光明口中吐出的话语虽然不同,但脸上的神情都含有绝大愤怒,出手好似比平时更猛烈三分。 六韬风云阵早已准备妥当,六人身上各自牵引天地精气,飞向空中,截击大敌。 不管是从东面来的史天泽和赵离宗,还是从南面来的老和尚。 要想赶到孟昭宣所在的方位,都要先路过这炼丹房附近。 赵离宗看见他们这个阵法,就想起,郑道之死,这个阵法起码也要负一半的责任,鼻腔里发出冷哼,身影一转,绕到了史天泽前头,抢先对上这个大阵。 史天泽乐得如此,方向略转,一心一意,直奔孟昭宣所在的机关阁楼。 “半生不熟的废阵而已,我今天就送你们一起上路拜见如来!” 赵离宗双手印法连续三变,令人眼花缭乱之际,身体向前微倾,在高空中一掌按了下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肉色手掌虚影,轰然镇压下去,体积之大,竟然把分散站位的六人全部囊括。 这个手掌半真不假,内部确实含有深厚功力,但是力分则弱,仅一股功力,分摊到这么大的面积上,就算对没有阵法加持的四大弟子来说,都很难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可是就在这个巨大手掌从他们身上穿过之后,四大弟子都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隔阂感、错乱感。 他们还能感受到天地精气,但是无法调动,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却发现口型的变化,完全不按照自己的意思。 甚至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了一种陌生感,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和脚,人还在半空,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密宗武学之中,认为身、口、意,是凡人修行最重要的三个要素,三个切入点,要身口意三个方面都紧密内敛,才能够保养精元,滋生智慧。 赵离宗的三失三灭大手印,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专门使敌人的身、口、意失守,然后崩溃毁灭的手段。 本来四大弟子应该连自己的想法都无法控制,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脑子里已经充满了杂念,想东想西,就是不去想眼前的事。 但因为有阵法的存在,帮他们抵消了一层影响。 可惜,当他们的手脚和功力都无所适从的时候,就算脑子还清醒,也没有半点用处了。 六道身影飞空而起,刚到一半,其中四个人,就紧随着那巨大手掌虚影坠落下来。 司徒中夏和邓光明靠近了赵离宗的时候,身上的精气加持,也已经开始衰退。 赵离宗双臂张开,左手拍在司徒中夏的剑身上,右手功力隔着四尺,已经压住邓光明的拳头。 扶摇山这两大高手,都是身经百战之人,都有两手两脚,平时身上每个关节、每个衣角,都能善用为杀人利器。 可是当他们被赵离宗的掌力压到的时候,浑身其余部位,就已经无暇发力。 他们被一股本能裹挟着,不由自主的,把全部的气力、内力,集中在自己的剑或拳头上,对抗上方镇压下来的手掌。 赵离宗的身影压着他们两个人,向地面砸落,光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人已经不堪重负,七窍之内显出血色。 等到他们两个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赵离宗就会借着那一点阻碍,彻底爆发掌力,利用大地和自己的手掌,把这两个人压成两摊肉泥。 司徒中夏比邓光明矮很多,却因为那把大剑的缘故,使他双脚比邓光明更接近地面。 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不知道死了之后,还有没有机会骂到这些龟孙子、卖国贼! 这时,炼丹房内陡然锐光一闪。 那是狭长如剑的一道人影,也是从食指中指上延伸出来的一柄气剑,来得突兀至极。 赵离宗早就察觉到炼丹房内熊熊炉火和那股衰微的气息,知道李秋眠功力折损殆尽。 等这一剑已经刺出来之后,那种功力衰微的感应,甚至依旧存在,以至于,赵离宗全然没有机会避开这一剑。 “吽!!!” 电光火石之间,赵离宗断喝一声,口中肉眼可见的音波震荡出来。 并不是那种空心波纹,而像是一层一层扩散的圆形气障,撞在那一剑之上。 他踏入宗师之道,淬炼的也是喉咙,只不过不像冷幽冥那样,完全把喉咙用于攻击。 他淬炼过的喉咙,主要发出密音、梵音,来震荡自身,纯化功力,加强自身的修持,开发精神秘力。 平日他用声音攻击敌人的时候,本质上是用精神秘力传递过去,撼动别人的心神,而不是靠音波伤人。 现在他却不得不连自己不擅长的这点手段也用上,争取一点时间。 嗤!!! 李秋眠这一剑,刺穿了赵离宗的心口,从背后透出一截剑尖,却立刻察觉到,自己只伤到了血肉骨骼,没有刺到他的心脏。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声断喝中,赵离宗已经运用了天竺瑜伽最上层的境界,挪移内脏,避开了致命的要害。 司徒中夏和邓光明向两边抛飞出去,赵离宗的双掌一合,夹住了气剑,额头立时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眼中露出择人而噬的惊恨之色。 这气剑已经刺入他胸腔之内,一旦爆发开来,劲气四射,内脏再怎么挪移,也不可能挪到胸腔之外去,到时候还是个死字。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一个疏忽,竟至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两只暗金色的手掌,拍在了赵离宗背后。 这一幕跟陈守之遭受偷袭的场景如出一辙,但是效果却是截然相反。 浑厚如山的掌力涌入赵离宗体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镇压住了存在于他体内的那一截剑身,合两大宗师之力,磨灭这一柄气剑。 出手的当然正是那老和尚,他在空中目睹这场惊变,不假思索的就下来救援。 宗师实在是太难得了,尤其是像赵离宗这样,踏入宗师境界已经几十年的绝顶人物。 这和尚跟他虽然没有多少交情,却知道在这种局势下,绝不能让自家阵营的一个绝顶高手,就白白丧命在一次疏忽之中。 “破!!” 李秋眠神态决然,叱咤一声,全部功力极限迫发,稳固如晶体般的剑气,被强行引爆。 虽然落入体内的那些剑气,没有能够爆开,但是赵离宗胸前、背后的剑气却炸开了。 胸前的剑气,在他胸口表层炸得血肉翻卷,伤口扩张,足有拳头大小,就算没有炸毁内脏,但也霎时失血量多。 而他背后的那截剑气炸碎后,碎片更是直射老和尚头脸胸腹之间。 老和尚左手衣袖一遮脸面,右手又在赵离宗背后拍了一掌。 赵离宗也在这时,双掌齐出,轰向李秋眠。 李秋眠接住他双掌,冷不防从他胸口有一个暗金色掌印透出来,打在李秋眠胸膛上。 咔嚓!!! 李秋眠肋骨断裂,胸口剧痛,闷哼一声,却张口长啸。 只见一道道白亮剑气,如天女散花,从他口中涌出,在空中划过一条条美妙弧线。 剑气淬厉尖锐而灵动,避开两大强敌正面功力旺盛处,绕到他们侧面、背后,针对各处要穴,刺杀突袭。 他的炼胆剑气,本来就在离体之后,仍然极为稳固,极具操作性,跟苏寒山探讨武功时,借鉴了以啸声牵引气息的手段。 此刻他以啸声引剑,正是敌人前所未见的奇招。 老和尚身上被划出数道伤痕,赵离宗身上更是多处溅血,二人虽惊不乱,伤而不退,反而怒发巨力,内功合流,向前推去。 李秋眠倒飞出去,撞在炼丹房上,身子一晃,脚下死死定住,手抚胸口,面色苍白,口鼻流血。 他背后的炼丹房也晃了一晃,随即墙壁屋瓦间,浮现出大量裂缝,彻底垮塌,烟尘四起。 赵离宗跌坐在地,封住胸口几个穴位,仍无法止血,眉毛头发胡须都大量脱落,伤势惨然,待喉结滚了滚,喉咙里发出咕咚起伏如念咒的声响,血水才渐止住。 老和尚看似伤的最轻,但他脸上多了几道血口之后,脸颊肌肉抽了抽,五官突然变得有些不同。 “你,不是龙茶神僧!” 李秋眠五内如焚,嘶声道,“你的小须弥神掌之中,混有焚血骷髅掌,这是女真人的绝学,你究竟是谁?” 那和尚干笑两声:“你们都知道龙茶神僧度化凶顽,却根本连那凶顽是谁,都不知道吗?” “想必更不会知道,他门下有一个千方大和尚,曾是当初大金皇城的宗室大将,完颜千方。” 李秋眠恍然,勉力讽道:“蒙古灭金,你却跟史天泽混在一起,想必他们许了你极大好处。” 千方和尚幽幽道:“孟昭宣死后,蒙古再攻大理,我会促使大理投降,那时,我将是大理新封之王。” 他已经准备对李秋眠下死手。 跟别人不同,李秋眠这样的对手,只要还没杀了他,谁都不能保证他就没有反击之力。 但在千方和尚动杀气,提手掌的时候,忽觉一种莫名的不安,天地之间,朗月孤照,风声萧萧,好像有一把无形的神刀遥遥探来,指在他的后心,冰凉沁骨,移向他的后脑。 这种气意,不动则已,若是一动,则连他也感觉未必扛得过这第一招,是谁?! 千方和尚喉头微紧,凝眉四顾,最后不自禁地看向西北方那座机关阁楼。 史天泽已经闯到那座机关阁楼前方,一刀挥去,黑色的刀气,如同一场沙暴,毁去了整个阁楼的上半部分,大量残骸向阁楼后方跌落。 地基上只剩四面残墙,其内坐了个面色极倦,焦黄发须的老人,懒懒抬眼,眼中似无焦点。 “孟昭宣!!” 史天泽一字一顿,气吞龙象,“想不到再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是这么个不中用的样子。” “你甚至不配我留你全尸了!” 他在畅快中带着一种遗憾,举刀劈去。 纵然已经是一个不值得出全力的对手,但为了这些年里自己的念想,他还是出了全力。 刀气如同黑沙过境,吞没残墙,噬向老者。 孟昭宣孤坐不动,下垂的右手五指,倏然并拢。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阴符神刀,通感大法 史天泽并不是一个真正莽撞的人,他确实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非常粗豪,那是因为,恰到好处的直率,能够让他处在有利的地位,不管是面对敌人、下属还是同僚。 所以他喜欢自己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表现,称不上是伪装,可作为一个统兵大将,他也不会忘了反复警省,保持一份清醒。 他的《黑沙碎体刀诀》,可以说是完美的体现了他的这种性格。 被这种刀气击中的事物,往往不是留下一条简单的劈斩痕迹,而是会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刀气如同一股黑色的沙暴,狂霸凌厉,摧枯拉朽的毁灭自己的目标。 可是,这股气势庞大的沙暴本质,是细微的黑色砂砾。 史天泽淬炼肺部,修成宗师之后,能够把功力凝结成铁砂似的细小硬锐形态,即能大气磅礴,却也无孔不入。 他在全力攻击敌人的时候,别人如果想要反击伤到他,那么就要先面对不知道多少粒黑沙刀气的消磨、偏转。 毫不夸大的说,这是一种在发出最强烈的攻击时,同时展现出自己最强防御姿态的巅峰刀招。 ‘不管孟昭宣现在这种状态是真是假,我都直接当他仍然具有十成功体,上手就发挥出我的最强姿态!’ 史天泽在心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的信心也完全付诸在自己这一刀之中,杀气昂扬而酣畅。 然而,人的行为,一向不是单纯靠心智来支配的。 感官的反馈和心智的判断,总是在同时影响着人的行动。 即使是再怎么磨练自己的心性,也没有办法彻底抹消这种偏差,最多只能将之缩小。 比如一位千锤百炼的拳手,可以用自己的拳头击碎石块。 有一天,把一筐豆腐和一筐石头放在他面前,让他分别使出全部的力量去击打。 即使二者都不会对他的拳头造成伤害,即使他已经使用相同的招数,用相同的心意去挥拳,最后实际呈现的力量,仍然是有差别的。 史天泽最近一段时间听到的所有消息,以及他亲自见到孟昭宣之后,在精神、听觉、视觉之中,全部都只感觉到一个虚弱的老朽之人存在。 这种感知,跟他心里的“孟昭宣”形象是天差地别,甚至完全割裂的。 所以就算他心中知道自己该用全力,他的见闻,也导致他不能彻底达到那种面对强敌的紧张和爆发。 这就是“知”和“见”之间的障碍。 孟昭宣的那一刀,就砍在这层障碍之上,斩在这二者的缝隙之中。 那半月形的狭长刀罡,甚至没有人看到是怎么产生的,已经在黑沙中爆发出来,势如破竹,来到史天泽眼前。 刀光表面的金色光泽,在此过程中被黑沙磨灭殆尽,但却没有让它的速度减缓、锋芒受损。 反而让它的速度更快,更加锋锐,更加纯粹,透出一种不存在半点杂质的银白光辉。 少昊者,西方之神,金精之主,又名白帝! 史天泽脸上的黑色汗毛,被冰冷的刀光照亮,根根分明。 白光的映照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剧烈的晃动收缩,肺部也在剧烈的压缩,压榨出最狂暴的一波功力。 黑色细沙般的刀气,简直是从他全身的毛孔中挤压出来,将他化作一个彻头彻尾的铁砂巨人。 而他手上那把宽大的黑刀,更在这种刀气的注入下,显得沉重了不止十倍。 千方和尚扭头看去时,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突然膨胀的黑砂巨人背影。 机关阁楼残存的部位,本来还相当于有大半层的高度。 那黑砂巨人一膨胀,显得好像比残墙高出了一倍,而且还在疯狂放大。 霎时间,残存的阁楼,庭中的假山,假山旁的竹林,竹林外的院墙,全都被衬托的渺小起来。 不对!近大远小,那个黑砂巨人并不是在持续膨胀,而是在刚一膨胀的时候,就已经倒射而来,才会使人眼中产生这种错觉。 千方和尚心头一凛,身影向侧面闪开十丈开外,轰鸣之声终于传到耳边。 只见史天泽的身影成一条直线撞击过来,摧毁沿途所有的阻碍,脚底下砖石俱碎,尘埃迸射,如同倒踩着两条土龙。 当他的身体,从千方和尚原本的位置掠过时,黑白光影的急剧交替,让千方和尚的眼皮一缩。 在那个黑暗的身影前方,正是一道纯净无比、银白璀璨的光芒。 史天泽双臂推刀,就是为了扛住那一道银白色的半月刀光。 刀光和黑刀交锋的区域,不断震颤,迸射出大量的火星。 那一刀,把他劈出机关阁楼之后,撞穿了三道院子,直接撞回了炼丹炉所在的这片庭院。 砰!!!! 银瓶乍破,流光飞散,那道半月形的刀罡,终于在持续的对抗震颤中,破碎开来。 满空飞散的银光尚未熄灭,远在阁楼之中的孟昭宣,已经破空而至。 他的头发和胡须之间,依然掺杂着微黄颜色,脸有病容,人在半空,极速而来,反而更显得身形有些单薄,不像一个领兵的将军。 但当他抬手之时,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子,神态气色如何,所有人都只会觉得,那是最威严的一副神态。 世上若有持刀的天神,就一定该是这个样子。 假如哪个天王神将不长成这样…… 那就是,神,错了! 孟昭宣挥手的速度超过声音,刀光破空的尖啸,却还是更先一步的传递到所有人耳边。 那是他的刀意和气势刺激人产生的幻听耳鸣,远比真正空气中所能产生的声音更加尖锐。 是一种好像要把所有人身心撕裂的蜂鸣! “孟昭宣——!!” 史天泽发出剧痛的狂吼,仰面朝天,右臂高高抡起自己的大刀,向前砍去。 但在他抬起这把刀的时候,刀身已经断成两半,左手手掌也突然迸发一股血水,胸口更是出现了一条竖直的血线。 那一刀的锋芒,斩断了他的配刀,劈掉了他半个手掌,还砍在了他身上,入肉寸许,几乎将他开膛破肚。 要不是他内脏之中也正在压榨大量功力,向外迸发,抵消了部分威力,恐怕这一刀,已经切开了他的胸腔。 当年巴蜀一战,他的刀法,虽然在孟昭宣的刀招中惨败,留下了心病,却也没有在身体上受到这么严重的打击。 但在这一时刻,他的“知”和“见”,终于没有了半点隔阂,彻底的在生死之间达成了统一。 断掉的那半截刀头,尚未飞远,就在空中碎成了大蓬的铁屑,被他手中持着的半柄断刀牵引,混入无数铁砂般的刀气之内。 真实的铁屑和半虚半实的铁砂,拉伸成一把长达十丈的黑色刀芒,凄厉的扫向空中。 孟昭宣手上迸发出的银白色刀罡,向下扫来,与黑色的刀芒交错,锋刃对锋刃,碰撞在一起。 当!!!! 倘若身上没有伤,史天泽至少可以跟孟昭宣斗到上百个回合。 但是现在,在两刀对撞的一瞬间,史天泽右臂的衣袖就炸碎开来,露出一条条暴起的青筋,血液在青筋中激烈的晃荡。 他胸前的伤口,左掌的创口,受激之下,喷出大股的血雾,染红方圆大半丈的地面,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地面染红的瞬间,高空中也有一团空气,突然被染红。 赤红色的功力喷薄而出,短暂的凝结成一个半人高的血色骷髅头,骷髅头后方,则是一双暗金色的手掌,突然分化成三十六道掌影,以不同手势,不同方位,轰杀过来。 “没料到你,真是大错!” 孟昭宣吐字之时,单凭一只左手,已经接下三十六道掌印,身影却也被压到地面。 他的右手,在这个过程中,从下垂渐变为上扬,银白色的刀罡依旧跟那黑色的刀芒,交错对拼。 而他左掌翻飞间,如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刀,猝然出鞘,直劈完颜千方的脖子。 千方和尚面色赤红,眼神高度关注,面对这样的孟昭宣,他在震惊之后,取而代之的竟是极度的振奋,掌法无懈可击,愈发出神入化。 孟昭宣和李秋眠等人,有预料过禁军、朝廷,乃至扶摇山之中存在卧底,却都没有想到,龙茶神僧本人就是假的。 即使是在完颜千方暴露之后,他们也想不懂,身为大理国师的一方神僧,到底是脑子里存了什么样的念头,才会把一个金国女真皇室收留在身边,甚至放任他成长到了宗师境界。 其实,或许就是因为完颜千方对武功的那一点赤诚。 当年完颜千方去挑战龙茶神僧的时候,金国还远没有覆灭之危,他大可以养尊处优,享尽威权,却不远万里,去争夺一个“天下第一掌”的名头,这一点武道争胜之念,不可谓不纯粹。 可惜就是太纯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他还是想打死龙茶,证明自己的掌法已经更强。 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信,这完颜千方在打死龙茶之前,都没有想过要假扮对方,也还没有跟蒙古人勾结。 他是在打完之后,觉得自己了结了一桩心愿,才想到金国已灭,自己似乎该有更大的事业可图。 若能顺顺利利,杀一个无力还击的孟昭宣,当然是好,但若能搏杀一个犹有战力的当世刀神,哪怕是围杀,对完颜千方来说,也不失为平生一大快事。 两只暗金色的手掌,不分先后,轰在孟昭宣左臂的手肘和手腕处。 孟昭宣的一斩之力,被那两只金掌分而承担,本该碰撞出个不分上下。 可是那两只暗金手掌击实的瞬间,已感受到孟昭宣手臂上的力道收放变化,反而借这两掌之力,骤然移位而去。 他的身法快若无影,但更难的一点却是,他在左手劲力变化的同时,突然收走了银白刀罡。 说收就收,毫无预兆,梦马破云,满天皆空。 黑色刀芒陡然失去对手,向前斩下。 这一刀如果彻底劈到地上,刀尖,大概能劈到完颜千方现今所在的方位。 可是,孟昭宣正在向刀柄的源头冲去,离那刀芒最近的,绝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甚至他的行动也会缩短跟刀芒之间的距离。 最后七尺之间,他的银质发冠已经被黑沙刀气擦到,打成朽木般的筛子,但他的手,先一步贯穿了史天泽的胸膛。 史天泽怒目圆睁:“八成?!” 到此之际,他才发现,孟昭宣似乎只是勉强具有八成功体。 八成功体,跟史天泽根基只在伯仲之间,刀法也相差仿佛。 就算是单打独斗,史天泽也该有一半胜算,可怎么会这样,三招之间,他已经被贯穿心肺。 少昊者,金精之神,阴符者,兵法之宗! 史天泽败给孟昭宣的,从来不只是刀。 最后一瞬,他想双手合抱,断刀回刺。 孟昭宣单臂一震,银光四溅,已经把史天泽的身体撕裂成五六块,回身左手一掌,迎上完颜千方的掌力。 哐!! 暗金色的手掌和银白色的手撞在一起,发出巨大铁块碰撞般的声响,金银二色的功力波纹,交错绽放。 这座庭院里面,所有人和尸体,及大量废墟砖石,都被掀上半空。 李秋眠被体内焚血毒力所侵,顺着肋骨断口,伤入骨髓,此刻立足不稳,倒飞半空。 就在他面部后仰,朝向夜空的时候,忽然从茫茫月色,朗朗夜空中,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呼吸韵律。 那种呼吸感,一下子破坏了他原本的吐纳节奏,使他开始深深的吸气。 他不是练肺的宗师,单论吸气的量,仅与某些一流高手相似,在这剧烈吸气中,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所能吸纳的极限。 可是在那种庞大韵律的裹挟下,他口鼻间仍然在强烈的进气,使他肺、肋之间,错痛加剧。 以至于当下一刻,他开始急剧吐气的时候,已觉昏天转地,不知所在。 连他都如此,重伤在身的司徒中夏、四大弟子等人,更不必提。 但他们吐出的,远不只是平时呼吸的气息,更是他们经脉之中,滚滚流动的内力。 每个人身上,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迸散出大量气劲。 尤其是陈守之和赵离宗,因为他们两个的伤势最重,功力又最精纯。 透明浅青和金中带赤的两种光芒,几乎是破体而出,如同两条彗星虹光,逆飞上天,撞在一口棺材里面。 这些变化,都只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面,李秋眠他们所感受到的剧烈深长的呼和吸,也就被压缩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中。 孟昭宣刚拦住完颜千方的一掌,就察觉到这一变故,豁然变色。 那口棺材陡然粉碎,身着蒙古王袍的花发老者,头下脚上,裹挟着各方气劲汇聚而成的七彩光晕,轰然砸落。 孟昭宣右手一把向天抓去,骨节根根作响,擎天立地的一掌拔地而起,如同一座银色的孤峰突破地面,力拼从天而降的七彩重掌。 暴雷般的一声轰鸣,响彻方圆数里。 孟昭宣双脚只下沉三寸,但整个庭院里,所有还在地面上的承重废墟,全部被弹了起来。 他焦黄的脸色,骤然全化银白,冷冽逼人,却全无生气,口中吐出一口散发银光的鲜血,血光如刀,暴斩完颜千方,将之逼退。 彩光炫目,蒙古宗王颠倒在空中的身形,旋转起来,双掌纷乱下劈。 孟昭宣双臂上迎,双手如刀,顷刻之间,破开了上百次袭向头顶要害的沉重掌力。 轰轰轰轰轰轰轰!!! 庭院里的地面砖石彻底被摧毁,炸起一条一条土柱,四面院墙的地基直接被震断,横七竖八,暴露在地表,砖石早已破碎飞射出去,不见踪影。 千方和尚在这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场景中,豁然前冲,不知撞开多少砖土杂物,杀入战局。 地表的裂缝愈发深沉,连地下暗道都暴露出来。 裂缝之中闪出一道身影,却是陈维扬察觉情势不对,飞身而上。 他一出来,就见到满空彩光。 远处赵离宗坐在墙根地基处,眼神涣散,唇齿颤抖,似乎极想痛骂什么人,却没能骂出声来,已经昏死过去。 人已经昏死,身上却还在散失元气。 陈维扬甚至看到一块好像是躯干部位的残尸,肺叶还在微微舒张,也在向外流失黑色的刀气。 “元肺通感大法?!!” 蒙古宗王塔察儿的成名绝技,也是独门绝技,迄今还没有第二个人练成,数年前他那一死,据说就已失传了。 昔日在战场上,他不知道用这门武功夺取过多少伤者的内力,为自己续战,但那些驳杂内力,只能勉强续战而已,并不能与他本体功力相提并论,不能加强杀力上限。 而今天,在这庄园里,这片战场上,恐怕是自天下有了宗师境界强者以来,所聚集的宗师伤者最多的一次。 塔察儿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凑巧?!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此时此刻,这个蒙古宗王所能驾驭的功力,已经是武功这种东西出现于世上以来,几千年历史中,气量最庞大的个体。 陈维扬连想都不敢想象,面对那样的功力,人力要如何对抗,他心急如焚,一剑出鞘,忽觉毛骨悚然,侧身一挡。 那一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拳影,又好像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而是大地弹抖了一下,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就把他轰射出去。 武仙的身影闪入了这片庄园,红袍青年完颜麒麟,也急驰而来,跟在后方不远。 那红袍青年心中还有一点疑惑,不知道恒山伯伯怎么现在就要出手,不等到庄园中打完再说。 但在武仙闯入这座庄园的时候,就有人给出了答案,空中酝酿的彩光攻势,倏然又强盛了一分。 那并不是因为武仙有功力被吸走。 对于没有受伤、或者只是轻伤的宗师来说,元肺通感大法,并没有多好的效果。 攻势加强,是因为塔察儿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只有武仙也杀入这一战,那一丝顾虑,才能彻彻底底的消失。 彩光大盛,地面微斜,武仙已经出拳。 他站在大地之上,速度虽快,却又好像跟大地结合一体,从始至终就在这里,力量不像来自自己,而是来自沉重无垠的广阔大地。 天上混合功元的重掌,秉承大地之力的拳头,还有杀穿空气的赤焰骷髅。 此方世界,有史以来最强悍的一场人力绝杀,终于形成! 皇宫城楼上心思诡诈的人,这一刻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凝视着那一幕。 孟昭宣的头发眉毛、眼瞳、皮肤,已彻底化作一个银白的人像,连衣袍都被化作白银流体一般,没有一丝瑕疵。 他听到自己的肝脏在磨损的声音,三年以来,功力首次不计代价的达到了十成。 可惜,如果没有塔察儿,他或许能如预计一般,在这最后一次的全盛功体中,把这些人全部带着上路,为他热爱的这片山河,再尽一份力。 “阴符藏象,化腐为金!” 孟昭宣心中浩叹无穷,不看恶僧,不看武仙,不看宗王,垂眸看地,一手按在胸腹之间,一手指天。 森罗万象,血肉凡胎,多是脆弱易朽之物,但在绝顶的阴符兵法调动之中,却可以化为无坚不摧的肃杀精金之气。 呛!!!!!!! 刀剑鸣啸的声音,霎时间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 地上的兵器碎片、残破衣袍、断裂的骨头、破损的草木,不起眼的土石,都在这一刻,发出了刀鸣之声,焕发出一种银白光泽,飞向空中。 那一夜的月色下,宛若有千刀万剑,拔地而起。 其色纯银,其光冷白,暴射四方,破风破气,与三大宗师的力量碰撞。 强光彩光,相继爆发。 炽烈光芒一闪即逝,方圆五十丈内的一切事物,已经彻底被夷为平地,或掀飞到了远方。 三大宗师的身影,全都落到了这五十丈之外。 孟昭宣独自站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忽然身子一晃,半跪在地,口中呕出大股鲜血,体表的银光却显得更加明亮,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燃烧殆尽,才肯罢休。 周围的土地裂缝间,炸出一股股水柱,白亮的浪花喷射出来,与银白色的光芒交相辉映。 这庄园的机关,本来就有许多依靠地下暗河的力量来推动,他们这场大战,震动地面,密道早已坍塌破裂,以至于河水上涌,蔓延到了地表来。 塔察儿脸色略微灰暗,手上有几道划伤的痕迹。 武仙双袖破破烂烂,体表流动着暗黄色的深沉光辉,覆盖着皮肤上划出的白痕。 他们两人竟然都只是轻伤,但却也为刚才的那一刀而心惊神驰,不能自抑。 不借助外人的功力,仅凭孟昭宣一己之力,同时抵消刚才那样恐怖的合击之力后,居然还能伤到他们,假如他不是身患重症,岂非…… 千方和尚脸皮抖了抖,双掌暗金色的光泽直接破去,恢复肉掌模样,只剩下一种赤红色如烟如光的妖异气息,盘踞在掌心之中。 他被刚才的刀气,打破了“小须弥神掌”的多个运劲发力的重要穴位,身上好些小巧血孔,怕是五年之内,都难以练回那套掌功的火候,心中最惊,杀气也最深。 三大宗师对视一眼,同时扑出。 武仙更大喝了一声:“麒麟!” 完颜麒麟等的就是这种机会,双掌在胸前一合,浑身明净如黄玉,在红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神异,身形如同一缕轻烟,扑杀出去。 孟昭宣还没死,谁也料不准,他还能不能再发一刀。 但三大宗师在前,不管怎么样,都足以抵消他的垂死挣扎。 金国最后的太子,少帝麒麟,就将以“天下第一”的人头,作为他震惊世间的第一场战绩! 城楼上的贾似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里,心中升起一种战栗感,突然掠下城楼。 孟昭宣,终于要死了! 他要去近处见证这一幕,最好能寻机在这帮外贼中,挑一两个杀了。 天下无双的英豪之死,总需要有些够资格的祭品陪葬才行! 五十丈的距离,对这些强者来说,不过就是一步之间的事情,就在众人掠过近半之时。 土地裂缝陡然扩大,水光爆炸,地面颤抖,仿佛地下有一条发怒的恶龙,破壁出峡,冲撞而至。 地层翻卷,白袍冲天而起! 苏寒山彻底功成的一刹,内力从天梯中反哺而出,身体恢复自如行动的力量,却已经来不及走地面的路线。 他撞穿暗河,破水而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凝光革气,七情毁神 “是他,他突破了?!” 千方和尚一眼认出苏寒山,心中微动,却也没有太过震惊。 当日自己隐藏焚血骷髅掌,仅凭部分《小须弥神掌》的根基,就已经跟苏寒山“离合并流”的绝招较量过。 对方突破之后,实力究竟如何,千方和尚心里也大概有数。 现在大局已定,多出这样一个少年宗师来,不要说是逆转局势,就连让孟昭宣晚死一会儿,也办不到。 千方和尚已经准备自己出手,略作纠缠,等其他人把孟昭宣彻底解决之后,大伙再一并把这少年宗师扼杀在此,打成飞灰。 塔察儿、武仙二人,也是同样的看法,更已察觉千方和尚的意图,所以对局势更加笃定,前扑之势没有半分改变。 几大宗师强者的心念变化快如闪电,心中虽有权衡,外界的时间几乎还没有流逝。 这时,苏寒山冲天而起时带起的那一道水浪,正彻底炸开,水珠飞溅,颗颗晶莹,还未落地。 白袍身影,离地十丈,无论是朝哪一个方向动手,都最多只可能拦下一个敌人,似乎对整个局势确实已经于事无补。 所以他的第一招,没有朝向任何一个人。 他的食指中指并拢,在十丈高空,向天一刺。 浓烈如液体的金色光辉,汇聚在他指尖,犹如高举起一个小小的太阳,突然绽放出明亮的光线。 把地面上所有人、所有景物的影子,都照得更加深黑,更加拉长。 塔察儿、武仙、千方和尚、完颜麒麟的身影,骤然一滞,眼神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刚才炸散的那些水珠,全部停在半空,地面裂缝间的水波,也骤然凝固。 这种凝固的感觉,绝不是以内力制造出来的束缚。 就算是宗师中的巅峰人物,如果把内力同时散布到方圆五十丈的空间里,也会变得极度稀薄,根本影响不了敌人的行动,得不偿失。 况且,不管是内力还是气流,在散发出来的时候,都有一个流动的过程,对于宗师来说,是很容易感知到的,可以清楚地捕捉其轨迹,破分、偏转或搅乱。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场的所有高手,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体的每一寸每一毫。 就连眼球表面,都已经受到了同等的桎梏感。 这简直像是光速! 只有光,才能让人这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在大楚王朝的游记之中,有提到某些传奇般的中古强者,他们早在天梯境界的时候,就掌握着名为“凝光革气”的手段。 这种手段,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仿若仙人佛陀的无上法术,发动时避无可避,生效之快,难以言喻。 若是初遇此法、不懂防备,哪怕是踏入天梯二三十年的资深强者,都可能在一个照面间,被重创致命。 苏寒山以前是把那些游记当看,还觉得描述可能有所夸大,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境界,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寻常天梯境界的内力,已经能发出强烈光辉,那只不过是功力浑厚,威力炽盛的一种表现。 而通过“气海极境、千息共证”突破天梯的人物,所散发出来的内力光辉,就与众不同,拥有着通幽入微,极速生效的强大感染力。 能在照亮景物的一瞬间,改变周边空气的特性,使之拥有更强的浮力,或使之成为人体无法利用的杂气,乃至短暂的硬化! 就像自然界的光照,针对“草木”之类的事物格外有效,能够使其内部立刻发生重要转变。 如果把“空气”也看作某一大类的生物,苏寒山所凝聚的这种光,就是针对“空气”格外有效的一种光辉。 革,洗心革面,革故鼎新,代表的就是转变的意思。 “凝光革气”,凝聚奇光,转变空气特性,这四个字,实在是最直白的一个名号! 更关键的是,苏寒山本人作为这种光辉的源头,在最靠近他体表的数寸之间,空气反而会保持常态。 他在这片凝固区域中的行动,近乎不受任何影响。 并指向天,金光绽放的下一瞬间,苏寒山的身影已经在空中一拧,重重的闪现在千方和尚面前。 他的右臂向后拉伸到极限,双脚死死的碾压地面,腰身扭转,手臂挥过一个巨大的弧度,五指成爪,在空气中撕裂出五道苍白的裂痕,扫向千方和尚。 那一刻,千方和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惊悚感,竟然看不清苏寒山近在咫尺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他金光璀璨的双瞳,在那极速拧身的瞬间,拖出的两道细长光尾。 在这种眼瞳金光的映衬下,他的整张脸其余部位,好像全都处在一种凶暴黑暗、不可测度的状态之中。 “呀喝!!” 千方和尚嗓子里挤出剧烈的嘶吼,浑身功力的极限爆发,硬生生撕裂凝固的空气,使右掌爆发血红光泽,如同出膛的火炮一样截击出去。 焚血骷髅掌,是金国皇族自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后,就少有人修成的绝技,掌力中含有一种焚血剧毒,毒性还会随修炼者的功力日益加深。 李秋眠之前中了一掌,从掌力上来说,当时是断了肋骨,略微挫伤内脏,可是从毒性上来说,直接让他整个人都不能行动,陷入重伤。 此种掌法的骇人之处,可见一斑。 千方和尚不服龙茶神僧“天下第一掌”的名头,是大有道理的。 但是,如果不比对活物的杀伤力,而是单纯比较两种掌法的力道,那“焚血骷髅掌”确确实实就比不上“小须弥神掌”的沉刚巨力。 完颜千方今天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那仓促出击的右掌,截击在苏寒山的手臂上,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右手粉碎的一幕。 苏寒山的右臂,就像是撞碎了一截朽木,毫无阻碍的沿着原定的轨迹扫了过去。 那一刻,完颜千方的头还在原位,身子还在原位,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变。 但是他的脖子已经不见了,头部以下,胸腔以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正向身体侧面爆去的一抹浓稠血色。 苏寒山的那一爪,彻底毁掉了千方和尚的脖子,去势未休,身影如陀螺般轰然一闪,已经去到了完颜麒麟身边。 完颜麒麟修炼的武功,并不是武仙的拳法,在金国覆灭之前,他就已经因为天赋异禀,学了另一位金国顶梁柱,定远大将军完颜陈和尚的功法。 完颜陈和尚,曾经率领四百金卒,冲击蒙古八千精兵,获得大胜,一战成名,靠的就是他的《金身壮气篇》。 这门武功,不走五脏六腑的常见路数,也不练骨骼,不练眼耳鼻喉,而是练皮肤。 练成这套武功的人,看似体型正常,其实他皮肤之下,有一寸的厚度,仍是皮肤,而且除了头发与眉毛之外,通体已经不存在任何毛孔,发功之时,浑身肤色光泽犹如黄玉。 当年完颜陈和尚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蒙古人的刀枪弓弩乃至火药,都最多是把他炸退,而伤不了他。 而且他的皮肤还能够吸收外界的冲击,促使气血功力更加壮大,不知疲倦的厮杀下去。 这门功法唯一的缺点,也必须要在长时间作战中,才有可能暴露出来。 金国覆灭前夕,完颜陈和尚的军队被不断消磨,无暇休息,自己因为作战太多,无法及时收功散热,导致气血运行过度,体温彻底失控,头晕脑胀。 他先后失去了味觉、嗅觉,连双眼也近乎失明,索性主动冲击蒙古军营,以求一死。 就算是武仙,当年对完颜陈和尚的战力也颇为钦佩,发现少主居然很适合那门功法,当然没有逼迫他改修的理由。 完颜麒麟能在二十六岁踏入宗师境界,可见他和武仙的选择都没有错误。 但是,他们两个绝没有想过,今天要遇上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轰!!!! 苏寒山的拳头,轰在了完颜麒麟的左眼之上,一闪即收,一个大步缩地般跨出去,拽住了孟昭宣的肩头,踏风而起,身影撞开气浪。 这时,塔察儿和武仙已经彻底震破身边的禁锢,蓄势待发的拳头和手掌,还是如愿轰了出去,却离孟昭宣越来越远。 拳罡和掌劲,都被消磨在这二十丈、三十丈的距离之中。 方圆五十丈,凝固的空气彻底还原,水珠终于扑簌簌,如暴雨般落地。 土地裂缝间的水波,重新晃动起来,激起浪花。 刚才那一眨眼之间,苏寒山其实只做了四个动作,并指向天一刺,绽放强光,然后一爪、一拳、一拽,人影骤然远去。 损了一个旷古堂总堂主,死了一个大将史天泽,折了一个在大理将来有大用处的盟友,既是阴差阳错,也是人心谋算,才能凑齐今天这样的围杀阵容。 塔察儿怎么可能容忍孟昭宣就这么被人救走?! 他厉啸一声,腾空追去,身体周围五尺之内,都弥漫着彩色的浓稠元气,犹如一团疾旋的彩云,在空中飞驰。 虽然还不明白苏寒山那种光照之下、禁锢万物的手段,是怎么回事,但塔察儿身为汗国第一强者,平生千战万战,视作等闲。 根本不需要弄明敌人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该如何应对。 只要不吝惜功力的损耗,在身体周围密布大量的元气,在那种光辉照过来的时候,就可以为自己争取足够的缓冲距离。 有了足够的聚气发力的距离,再次出拳,打破束缚,就要容易得多。 而武仙在打出那一拳之后,却忍不住先到完颜麒麟身边看了一眼。 “麒麟!” 他一手拍在完颜麒麟肩头,还未说话,已经先度过去一股功力。 他是练脾的宗师,功力深厚无比,更有厚德滋养之力,倘若刚才完颜麒麟受了任何损伤,这股功力都可助缓解伤势。 可是完颜麒麟没有任何回应,被抓住肩膀,转过身来之后,露出的是一张足以令人做噩梦的面容。 脸上的其他部位完好,但是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苏寒山那一拳摧毁了完颜麒麟的眼球,也摧毁了他的脑子,要不是金身着实厉害,连后脑的皮肤都足够强硬,那一拳的力量,本该连他的后脑勺也一并冲破。 武仙没有受伤,但他脸上好像也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完颜麒麟对他来说,根本不只是什么金国女真的继承者,而更应该是他武恒山的继承者。 他这一生,傲啸万里,名震天下,却终究抹不去亡国之辱,余生之中最多重新培育出一点事业的萌芽。 其余的希望,就全寄托在完颜麒麟身上,完颜麒麟足够出色,且还年轻,还有漫长的人生,还有可能让“武恒山”这个名字,在未来有一个新的转折,拥有一个更大的、不同的意义。 可是现在,这个希望不存在了。 武仙犹如哀老的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追向苏寒山。 听到这一声长嚎之后,本该隐藏在城中,作为他们退路的两千死士,再度现身,不计代价的向庄园中攻打过来。 而在这些人触及庄园之前,塔察儿已经追到了苏寒山。 孟昭宣被一股柔劲抛向某处机关密室之前,勉强吐出三个字:“怒伤肝。” 苏寒山眼神一闪,挥掌迎上那团彩云。 彩云边际也探出一掌,轰然对拼。 嘭!!! 苏寒山突破天梯境界,带来的是全方位的提升,更是飞跃般的提升。 倘若他没有突破的话,不要说是连战数人了,单一个完颜麒麟,就足以把他压着打。 就算是一个已经受伤的千方和尚,他都要倾力苦战,才可能博取少许胜算。 可是现在,杀掉那两个人对他来说,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耗。 他是以新突破之后的全盛姿态,迎上塔察儿的掌力。 但一拼之下,苏寒山身影直接坠落,轰砸在地面上,只觉得一股血腥气直冲鼻腔,牙齿全被血沫染红。 “老东西!够劲!” 苏寒山深深的体会到了,围杀孟昭宣的,都是些什么变态的家伙。 这个塔察儿,绝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功力最深厚的人,单以功力总量来论,只怕相当于正常的天梯巅峰了。 ‘可你的弱点,也实在明显!’ 苏寒山再度迎上,施展离合并流,跟塔察儿在眨眼之间,连拼十二掌。 十二掌都是全力以赴。 十二次轰击对撞的声音,在两道身影分开之后,才爆发出来,而且叠在了一起。 显得像是天地间在多个不同的方位,同时炸响了雷霆,回音滚滚。 苏寒山滑退之后,呸出一口血来,双手忽然抬起,如莲花并蒂般向前探去,骤然一下翻转。 本是左掌在上,右掌在下,翻转成右掌在上,左掌在下。 左手散发柔白泛金的功力,右手散发浓烈金红的光晕。 塔察儿力拼之下,占了上风,正要追击,突然看到这个手势,脚步一顿。 他双眼中霎时布满了超量的血丝,使整个眼球表面都显得一片血红,蚯蚓般的青筋,从脖子上蔓延到脸部,分叉、纠缠,遍布在整个头脸上。 青筋起伏跳动的感觉,连别人肉眼都能看得出来,怒火直冲天灵,让他头顶那些细小的发饰,也全部破裂,发丝根根上扬。 他感受到了一股似乎要焚烧天地的狂怒、恶怒、暴怒,愤怒到他想要摧毁一切,撕咬啃食,把自己的牙齿拔下来,凿穿敌人的头骨。 愤怒到他想要打穿这片大地,直到深处去,想要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走回蒙古,杀光沿途所见到的所有人,还有狗、羊,还有麻雀。 过度的愤怒,让他想要把这所有的事情同时完成,以至于四肢百骸,在刹那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先做哪一件事。 塔察儿在这种狂怒之间,竟仍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来自何方。 是一股非常细微的真气,正在自己的穴道之间游走,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狂怒的功力,已经把那股真气磨灭。 但也在此同时,他体内传出了一个碎裂的声音,像是某种柔韧的,有弹性有活性的东西,一下子碎裂成渣。 笼罩在塔察儿身边五尺范围的七彩元气,突然崩散,露出他瞬间苍白的脸色。 他的肝脏,彻底碎了! 与此同时,他眼中也映出了苏寒山陡然扑杀过来的身影。 肝脏一碎,肺气彻底失控,而毁灭他肝脏的,并不是那股细小可怜的纯阳真气,而是他自己的愤怒。 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这是在古老的《素问》经书之中就已经提及过的东西。 但在最近的一次,苏寒山和孟昭宣都曾接触过的,与此相关的事物,却是来自史弥远的收藏。 史弥远招揽诸多门客,研究长寿秘诀,在此过程之中也进行了很多对人体奥秘的探究和记录。 比如刺激穴位,使人产生强烈情绪,喜怒哀乐都有对应的手法,甚至能够通过类似手段,使人产生爱情。 不过这种手段,在史弥远身上的时候只能用于自己,而不能用来对抗强敌。 想想也知道了,如果在对抗强敌的时候,能够按次序刺激多个穴位,有这种机会为什么不抓紧来一记狠的呢? 所以这套学问,在战斗中的价值并不高。 孟昭宣病重后,肺气太盛,一动起手来,也没办法完成太多细致操作。 然而,苏寒山却绝对能让它变得适合作战。 罗摩功力,奇柔奇细,轻渗难防,就算在对拼的时候没有占到优势,也可能有少量功力,渗入对方体内,叹乎杀伤力不足,仅有少量功力的话,连刺激穴位都做不到。 但,如果在罗摩功力渗入敌人体内后,能突然转变成纯阳功力,刹那游走,刺激诸穴,就足以达到影响别人情绪的效果。 苏寒山以前转变功力,需要在自己体内完成,现在却已经能够让离体的功力,在一定时间一定范围内,依旧顺从心意,切换属性。 而当塔察儿肝脏彻底碎裂之后,苏寒山扑击出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远程切换属性了。 四掌对拼的同时,罗摩纯阳两种极端功力,深入对方体内,极速转变游走。 三阴三阳变,七情毁神式! 塔察儿脸色数变,依次变成黑色、黄色、红色,最后变回白色。 他的情绪不由自主,发生灵山与地狱般的落差,肾脏、脾脏、心脏先后破损,肺部虽然依旧没有破损,但却听到了自己脑袋里面一根根轻弦绷断的声响。 他的大脑血管,亦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了。 苏寒山双臂一分,看准方向,一拳轰在塔察儿额头。 武仙刚刚赶到,就看见一颗人头朝自己飞来。 他想要追杀报复的目标,正跟在那颗人头后方,破风而起,向这边扑杀过来。 那金色双眼飞速靠近的时候,透露出的神采,好像反把他这追杀者当做了猎物! 苏寒山修成宗师心境后,金睛之法,更已登峰造极,他的撤退,牵引全局,并不是单纯的撤走,也是为了拉开距离,分割敌人。 这帮人的联手围杀,确实惊天动地,不可力敌,但苏寒山已经让他们再也没有联手的机会。 “下一个,就是你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旧时斯文客,武道荡乾坤 苏寒山飞掠过去的时候,右手向前一探,掌中放出强烈的金光,照在武仙身上。 不同于之前初次施展,大范围绽放的光芒,这一回,他已经能够把“凝光革气”的手段,凝聚在一个光束之中,空气硬化的程度更高,速度更快。 武仙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顿,身外突显出一个半径四五尺左右的球形护罩。 原来此人不像塔察儿那样,动用声势浩大的七彩云烟,护住身体周边,却也已经放出无形功力,把周围的空气尘埃完全排开。 硬化的空气挤压而至,未能立刻侵入武仙的护层之内,反而被他一拳打去,在空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琉璃破碎般的声响。 但他打破周遭禁锢的同时,苏寒山已经抓住机会,身影在半空中,如陀螺般骤然旋转,划过一条弧线,绕在武仙侧后方,一腿横扫过去。 武仙手臂向下一摆,格挡住攻击,但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整个人被砸向远处几座假山之间。 那几座假山间有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曲折蜿蜒而去,通向竹林花园,看起来是饭后消闲散步的地方。 可是武仙的身体刚落在那里,就察觉鞋底踩到的鹅卵石,全部向下凹陷,分明是用来触发机关的摆设。 鹅卵石一陷下去,机关动力传导,周边几座假山内部空腔,就被擦出火光,火药顿时引爆。 轰轰隆隆隆!!! 以这个世界的火药水平来说,单纯的火药爆炸,对宗师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哪怕是在火药已经引爆的同时,他们才动身后撤,身法速度也可以快到避开爆炸中心,把飞溅的破片伤害也降到最低,用护体真气,就可以全部扛下。 然而,史弥远庄园里面的这些机关,堪称是巧夺天工,假山内部,其实还暗藏着各种结构精巧的机括暗器。 连假山引爆之后,石头破裂的形状,都经过严密的计算,爆射出去的速度,杀伤力,绝非单纯火药爆炸所能比拟。 当初孟昭宣带苏寒山杀进来的时候,都是靠着自己绝高的奇门阵法造诣,尽量避开了那些威力巨大的机关。 现在这几座假山同时引爆,在武仙的感知中,就好像是天地骤然一黑,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布满了无数朝自己激射过来的致命残影。 这种情况,如果采取保守态度,全力运转护体真气,也多半是扛不住的。 武仙以攻代守,一拳向天打去。 他的拳法,叫做晦山神拳,晦就是隐藏之意。 晦山,指的是山峰隐藏在大地之中,让这片大地比纯粹的土壤更坚固,又不用像暴露在地表的山石一样,经受风吹雨打的侵蚀剥裂。 《易经》里面也有一个卦象,用的就是山在地下,代表大吉大利,顺心如意。 当他打出这一拳的时候,力量并不是从他的拳头上爆发,而是脚下十丈左右的整片大地,忽然隆起了无形的波动。 厚重的力量,从这十丈方圆的每一分土地中,同时向上、向外迸发。 那些爆炸的暗器和碎石,刚进入十丈范围,就受到这股力量的冲击,速度骤降,轨迹散乱。 武仙立刻察觉到碎片暗器相对薄弱的区域,一拳打去,身子随拳而动。 密密麻麻的致命残影中,被轰出了一条空荡的通道,闯出了一条生路。 可在他刚脱离这片范围的时候,天空中就压下一声裂风的尖啸。 苏寒山如同流星坠地,砸向他的头顶。 当初杀史弥远那一战,苏寒山在高处观察庄园阵局的时候,就记下了不少机关陷阱的位置。 他动起手来,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对周边环境可利用的因素,都能瞬间演算,信手拈来。 刚才飞跃之时,发现那个方向的假山陷阱,离得不算太远,就有了把武仙打向那个方位的谋划。 机关引爆之时,苏寒山控气滑翔到更高处,抓准了武仙扛过机关威力的一瞬间,全速下坠轰击过去。 这一击,衔接得天衣无缝。 武仙根本来不及移位,只有双手的速度,来得及反应,两手握拳,两臂交叉,迎上了从天而降的一掌! 咚!!! 这两道身影碰撞的声响,本该是剧烈的震荡爆破声,却变成了一声闷响。 因为武仙整个身子直接被砸入地下,连苏寒山也没入其中。 地面破了一个大洞,在那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机关破裂,锁链崩断的声音,也相继从洞中传出。 很快,闷雷般的声音,开始在地下移动。 这一方庄园土地,时不时的隆起一块,裂开一片。 墙根摇晃,走廊断裂,厅堂里的石砖拱起,后院中的竹子从根部炸断倒下。 从地下泄露出来的破坏痕迹,在转过了好几座庭院之后,终于破土而出。 武仙的身影,撞开了一处方砖铺成的路面,落在歌台之上。 这里是昔日史弥远邀人欣赏歌舞的地方,院落之中,一座高台,四面都是楼阁。 高台南面是两片花丛,一条石砖直路,另外三个方向,都有楼梯,直接从台面上,连向三方楼阁的第二层。 武仙落在歌台上的时候,连退了三步,汉白玉砌成的高台,整个都颤了颤,而三面的木质楼梯,更是直接被震断,碎木飞溅,坍塌落地。 他在仓促间接了苏寒山流星坠地般的一掌,气血翻腾,未能平复,就又在地下黑暗中,进行了一连串高强度的对轰。 刚猛反震的力道太过密集,让他体内功力动荡得越来越厉害,滚滚晃晃,经脉之中胀痛不已。 借这三步,宣泄掉了部分功力,武仙对自身内力的掌控程度,才恢复了一些。 与此同时,那个地洞中传出一声长啸。 苏寒山借这一声长啸,理顺自己体内动荡的气息。 武仙却在听到这一声长啸时,陡然脸色发黑。 不是神态气质,给人一种脸色发黑的感觉,而是他脸上真的泛起了一层黑色的油光。 原来刚才高速的对拼中,苏寒山渗入他体内的掌力,也无暇转变属性。 这时两边分开,各自平复气息,那些功力就顺势转变为纯阳真力,游走穴道,刺激武仙产生极端情绪,损伤肾脏。 脾属土,克制肾水元气,武仙浑身上下最弱的一处,应该就是他的肾脏。 但是,正因为脾属土,在五行之中最为温厚。 武仙本身的情况,没有发展到像塔察儿那样,需要靠国库珍藏和睡棺材来缓解的地步。 七情毁神式,虽然让他腰肾剧痛,却没能直接毁掉他的肾脏,使他功力彻底失调。 可就在他腰肾巨痛的这一刹那,苏寒山已经从地洞中轰然飞出,左手拖着一团光明璀璨的云气,右手带着一团黑暗浓缩的元气。 武仙大吼一声,双拳齐出,拼上苏寒山的双掌。 比起身患重症顽疾的孟昭宣和塔察儿,武仙的爆发力要逊色一筹,但真要是单打独斗,他的底力之厚,足以把那两个人拖到胜负难料的时候。 谁知,当苏寒山的双掌被那两只拳头挡住,黑白二气各自扩散的时候,有了接触,自然就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以最初接触的那一点为中心,黑白二气,极速旋转,互相压缩,瞬间凝成了一个只有龙眼大小的太极珠子。 苏寒山双掌力拼对面双拳,无暇抽手,但这个珠子一形成,就自动向前暴射出去,正中武仙胸口膻中穴。 空中纯阳,阴阳一气! 武仙始料未及,胸口迸出一朵血花,珠子里面的内力爆发开来,已把他的任脉炸断。 天下绝大多数武功心法运行的时候,都要用到任督二脉。 武仙任脉一断,双臂内力登时一散,苏寒山十指一弯,扣住他双拳,手腕翻转。 武仙双臂关节从腕至肩,被一股巨力扭断,痛吼出声,右脚欲抬,被苏寒山提前踩住。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弹指之间,武仙身体正面,凹陷下去七八个掌印,背后飞出去七八个血色手印,轰穿了后面的那座楼阁。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内脏破碎的黑色血沫,就从口中涌出,尸体砰然向后倒下。 苏寒山倒退了两步,徐徐吐气,平复功力,双手在胸前向下按压,手掌垂到身侧的时候,隐约有些颤抖,掌心里皮肤皲裂,淌出浅浅的血迹。 阴阳一气,虽然可以在黑白二气接触的时候,自行完成后半招的运转,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但是因为被那个小太极球扯走了部分掌力,苏寒山跟那双拳头初一接触的刹那,双臂骨骼已经隐隐作痛,又添了些伤势。 等这一口浊气吐尽后,苏寒山的眼睛略微闭上,耳朵微动,忽然飘身而走,翻过阁楼,滑翔出去,落在一面墙上,负手而立。 嗒!! 贾似道的脚步,停在了这面墙前方,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似乎想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只是嘴角扯了扯,脸上呈现不出半点笑意,眼神茫然到了极点。 谁能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从宫城上飞掠过来的这点时间里,眼看到庄园上空亮过了金色的强光。 也不知出了什么漏子,四大宗师的气息,一下没了两个。 然后孟昭宣就被人飞身带走,塔察儿追过去,塔察儿的头飞了起来。 武仙长嚎之后也追过去,紧跟就是一场爆炸,被砸入地下的闷响。 现在,这个跟武仙交手的人站到了他面前,武仙也没了半点声息…… 贾似道很想往乐观的方面估计,但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乐观的可能。 他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直到察觉董宋臣到了他身边。 “苏、苏少侠!” 董宋臣拱了拱手,脸上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措,干巴巴的笑了起来,“哈哈,大侠今天立下了不世奇功,竟然、这个,斩杀了这么多异邦贼子,等我禀告圣上,一定会有天大的奖赏,封侯拜将,千金万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贾似道也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笑容终于正常了几分。 “正是。” 他抖开自己的折扇,笑道,“我看还有两千多名余孽在攻打这座庄园,扶摇山的上千义士,正在依托机关,跟他们周旋。” “咱们这就去呼唤禁军,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说着说着,话语就流畅起来了,不错,虽然他心里是存了许多不能说的念头。 但毕竟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孟昭宣现在应该还没死吧,但护命金丹是假的,他今天又经过苦战,估摸着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贾似道也不准备去推那一手了,那自己今夜的表现,就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甚至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也可以说是来驰援的呀! “我从地底跳出来的那一瞬间,好像看到城楼上一整套茶具糕点,前前后后伺候着的仆从,捧香炉,奉热汤,铜盆瓜果,都准备得非常齐全啊。” 苏寒山睁开眼睛,垂眸看下来,“所以,在这些内鬼外贼蒙古女真,各种乱七八糟的人,一起来到这个国家的皇城,来刺杀为这一国镇守边境十几年的大元帅时。” “两位老爷,就在高处吃着喝着,当成看戏了,是吗?” 贾似道脸色微僵:“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身上也是有职责的,官家万金之躯,就在宫中,我们总得先顾虑到官家的安危。” 苏寒山淡然道:“保卫皇帝的最佳办法,不是贴身守护,而是在城楼上吃茶看戏?” 董宋臣踏前一步,沉声道:“苏少侠,你刚才杀的那些人,能让你成为大英雄,但如果你杀红了眼,对一些不该动手的人下手,就算是孟元帅那里,只怕伱也交代不过去。” 这老太监语气一软,又转为谆谆劝导的口吻,“人生在世,哪能事事万全呢,我们也有不得已之处,事后必有赔礼。” “苏少侠大好年华,正该是青春得意,享受良辰美景,驰名朝野万方之时,未来人生的路还长,多几个朋友,便如同多了几支羽翼,何必这么重的杀气,误了人缘?” “呵呵!” 苏寒山轻笑两声,负在背后的手拿出来,在空中舒展五指,眼神看着自己的掌纹,手上已经没了血迹。 他张口似乎要说话,掌心却猛的向外一翻,金色强光,赫然绽放。 周边草木景物,瞬间凝固。 董宋臣眼神剧变,体内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磨盘转动,身形突然一缩。 他体态臃肿,平时穿在身上的衣服就很宽大,这一缩之下,衣服还是那么大,但四肢和头颅已经完全缩到衣服内部。 硬化的空气中,竟因此出现一个人形空洞。 《食磨神功》,淬炼肠胃,修成宗师的神功秘诀。 董宋臣的这套功法,平时能够把身体鼓胀,超过正常体态,一旦用起缩骨功来,大小差异,就更加明显。 而且他的大磨转动之际,能够把进入体内的任何异种真气,都极速消化掉,防御化招的能力和续战的能力,都是天下绝顶的水平。 人缩在衣服里面,苏寒山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从衣服内部出手抵御,有足够的距离化招,让对方的第一招突袭无功而返,挫其锋芒。 可是,苏寒山早在扶摇山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六宫大太监首领的武功特色。 在凝光革气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出手攻击,而是身影分化,在这片凝固区域上空,空气运动不受影响的位置,急速盘旋。 那一刻,仿佛有五个苏寒山同时出现。 其中四个踏空而动,围成一圈,各具姿态,施展离合并流。 第五个则身处最高处,左手光明,右手黑暗,合成一个黑白太极球。 小巧太极球,打入庞大气团中,人影挟气贯地,轰然坠击。 缩成五尺矮瘦模样的董宋臣,抬起头来,脸上惊骇欲绝,向上伸手。 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被轰成一团剧烈变形的血色事物,重重压在地面之上。 地面轰鸣下陷,土石绿草剧烈起伏,向周围扩散,狂暴的罡气排开大气。 贾似道靠得太近,受了这一击的波及,上半身衣物破碎纷飞,白皙的皮肤裂开一条条血口,侧跌出去,手掌在地面一拍,闷声不吭,亡命狂奔。 他得了食磨神功真传,虽然功力还不如董宋臣精纯,但是另有一套《草虫剑诀》,是自幼从斗蛐蛐的手法中,参悟出来的剑招,又结合了百家剑法的精巧之处,推敲而成。 给他机会施展的话,他自信自己不会输给以剑道成名的李秋眠。 可是面对这个苏寒山,他心里现在没有半点与之对抗的念头,只有一个字。 逃!!! 逃进皇宫,借助禁军拖延,转入水下,靠着皇宫地下复杂的水道,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苏寒山脚掌落地,抬眼看去,双手划过空中,大量的血珠和周围土壤间的水汽露珠汇聚过来,凝结成一个发出咕噜滚动之声的晶莹血球。 血球爆射而去,砸向贾似道左肩。 贾似道听风辨位,头也不回,身影向右一折。 就在那个血球快要从他左边飞过之际,突然炸开,上百道水线暴射,竟然全都是朝着贾似道的方位射去,贯穿他的身体,打出了上百个小孔。 水中纯阳,三千灵华! 贾似道身体踉跄了几步,摸着自己身上的那些血孔,满脸不敢置信,倒了下去。 “杀人这种事,我并不喜欢,十七年前,我还是个软弱的读书人,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手上真会沾染人命。” 苏寒山带着吐纳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好像越来越遥远。 “可惜,就是有你们这样的畜生,总是在我身边晃悠,害得我做不成纯善温柔的斯文客。” “朗朗乾坤,只好先杀出个清净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神光如镜,行走皇城 苏寒山连续战斗到现在,功力的损耗也非常严重。 刚才同时施展离合并流和阴阳一气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全部功力脱体而去的感觉,才会有那样霸道的威力。 不过,他现在的功力切换,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出手之后的瞬间,就运转六韬心法,刺激功力回补。 甚至连外界一些还没有彻底消散掉的纯阳功力,都被他重新吸收回来。 所以,他斩杀贾似道之后,仍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立刻就去协助扶摇山的人手,针对那些正在攻打庄园的外敌。 旷古堂方面的人,是扶摇山的老对手了,从东侧攻入庄园之后,就被守卫们配合奇门阵形抵住,到现在还没有能突破防线。 而武仙的那些手下,才是大麻烦,人数足足有两千,训练精熟,攻打进来的那个方位,又很靠近左相范钟他们所在的位置。 那些人都是孟昭宣在朝中的忠实盟友,也是真正十几年来,为国为民,出汗出力的人物,自然要尽力护住。 苏寒山先往那边赶去,到了之后,却并不急着杀入战阵之中,而是跃上高处,略作观察。 哪一处情况最急,他双掌散发出去的光束,就先照向哪个方位。 “凡被我金光照耀的区域,他们不得动弹,你们可从容准备,在金光移走的刹那,发动袭击。” 苏寒山的传音之声,响彻在扶摇山那些弟子们耳边。 有些人在厮杀之中已经受伤,倒跌出去,眼看就要被对面的弓弩射杀,忽然看到那些人行动停住,耳边又传来这种声音,全都惊喜过望。 众弟子中,负伤的得到后撤的机会,避开对面弓弩所指的方向,手上有暗器、弓箭的弟子,则纷纷上前。 等到金光刚一移开,对面那些人手上的弓弩,都是指在空处,而扶摇山弟子的攻击,瞄准蓄势已久,刚好一人一个,把他们通通打杀。 苏寒山的双手,就好像两面神光宝镜,一照到哪里,哪里的战局就为之改观。 “凝光革气”这种手段,最神妙的地方,不仅在于它生效速度绝快,更在于它消耗的内力极少。 苏寒山只需要让自己的内力定向发光而已,此种光芒本身也就像是一个特定的钥匙,起到一个小小的诱变作用,让空气性质发生转变。 而真正禁锢了那些人的力量,其实是空气在转变过程中,从自己内部释放出来的能量。 就好像在一些陡峭山壁之间,大雪封山的时候,如果有人叫喊一声,就可能引发一场巨大的雪崩。 “凝光革气”的运作,虽然要比引发雪崩精微玄奥得多,但根子上的道理,是有些相似的。 天地万物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奇妙的生克转变的规律,知道的人称之为法,不知的人称之为神。 顺天则逸,逆天则劳,概莫如是。 苏寒山身临战场,许多人抬头的时候,都看到夜色薄雾之中,两道金色光束,移来移去。 金国那些人虽然心怀旧恨,又被武仙刻意诱导着,训练了这么多年,作战起来勇猛万分,堪称悍不畏死。 但他们有想过面对猛兽毒蛇,刀剑弓弩,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神迹”。 在接连数百人,被扶摇山的人手反扑斩杀之后,剩下的人,士气终于也为之崩塌。 扶摇山的弟子们纷纷呐喊,士气高涨,很快就把残余人手彻底击溃。 “虽然众所周知,宗师的武功早就已经超凡脱俗……” 兵部尚书看着空中的两道光束,喃喃道,“但是这般手段,也真是闻所未闻了!” 范钟抚须,眼神微转,忽然说道:“这岂不正是天佑孟帅的明证?!” 周边众人各自一怔,竟觉得无可反驳,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苏寒山可没空管这些人在想什么,既然战局已定,就该去看众人的伤情了。 他赶到孟昭宣那边的时候,正看到张叔微找过来。 陈维扬左手拎着陈守之、右手架着李秋眠,也找了过来,后面还有四大弟子搀扶着司徒中夏和邓光明。 原来孟昭宣发出那全盛一刀的时候,将史天泽的残尸和昏死的赵离宗都斩成碎屑,却把周边负伤的友人,全部送远。 陈维扬向来知道元帅心意,当时心中虽然悲怒交集,却还是准备先带这帮人藏入地道,保留有用之身。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进入,苏寒山就已经现身,整个局势,很快就迎来了逆转。 “哎哟喂,这一夜可真是……” 张叔微本以为自己今夜也该浴血奋战,没想到,一场大战都没被他碰上,倒是一直要做他大夫的本职。 话语虽然有些抱怨,张叔微看到这些熟人都还活着,心中已大感庆幸,匆匆出手下针,为他们压制伤势。 众人之中,四大弟子的伤势最轻,但涉及心神与肉体的协调问题,只能等他们自己调养。 伤情上最容易缓过来的,却是李秋眠。 李秋眠的内伤外伤都算不上太严重,只不过要全力抵抗剧毒,以至于气血惨亏、虚乏无力。 张叔微是天下药毒两行的大宗师,很快就从自己身上选几类药丸捏破,将丸中药浆调和,混合针术,把毒力引导集中,然后放血祛毒。 苏寒山那边,则在镇压孟昭宣的伤势。 孟昭宣现在身上肺金之气太过强盛,已经达到空耗精血,充斥全身的地步,如果不先镇压收敛下去,张叔微就算想给他治,运气下针,估计都扎不破他的皮肤。 在场众人之中,也就只有苏寒山有实力做这件事了。 “咳!” 孟昭宣身上银光褪去,刚咳嗽一声,那边张叔微已经将手一甩,十七根银针飞射而至。 “赵离宗陨落在此,内堂精锐刚才也被解决了吧,旷古堂必然有一个大动荡,需要尽早介入。” 孟昭宣也精通医术,自己捻了捻几根银针,口中说道,“秋眠,待会儿范老他们过来,你跟他们直接商量。” 苏寒山在他背后说道:“他们都是文官吧,手底下仓促间能有多少人力?光靠扶摇山,要为今天晚上这些事情的影响收尾,只怕还不够圆满。” 李秋眠身上插了几根空心银针,正在往外导出细长的黑血,感觉轻松了不少,接话道:“元帅的部众全在边境,临安这边最可用的,也就只有我们的人了。” “谁说的?” 苏寒山传出一声鼻音低笑,“论人数,禁军的数量更多吧,而且他们也是精锐。” 李秋眠皱眉:“就算请示皇帝,他也未必愿意调动禁军,且万一他派贾似道那群人,率禁军协助,反而……” 孟昭宣脸色微异:“贾似道,还有董宋臣,现在应该说不了话了。我感觉到武仙死了之后,小苏又杀了两个高手,好像就是他们两个吧。” 李秋眠一怔,邓光明等人都露出愕然之色。 苏寒山伸了个懒腰,望望中天明月,说道:“这庄园现在的样子,大家在这里养伤,也不舒服,不如一起搬到皇宫里去住住吧。” “我正好跟皇帝聊聊天,让他听话一点,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让他配合,皇宫乃中枢之地,收发各种消息,也会更方便些。” 李秋眠十分心动,只是有些顾忌好友态度,便悄悄打量着孟昭宣的神色。 “劝谏皇帝是好事,但毕竟是皇宫,去太多人,也不像话,还有陈皇叔这种身份,更不适合长期住在里面。” 孟昭宣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对苏寒山说道,“就伱和秋眠去吧。” 他好像真的在说两个忠臣要进宫劝谏皇帝的事,但是,大约不会有什么“忠贤良臣”,身上还带着血腥气,不经通报,半夜三更的直接去见皇帝。 苏寒山秒懂,毕竟现在用的是元帅真身,没套假身份,说话还是要婉转点的。 李秋眠彻底放下心来:“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片刻之后,等到范钟他们找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苏寒山和李秋眠的身影。 到了第二天早上,宫中传令出来,禁军大肆调动,配合扶摇山的人马行事。 一来是针对旷古堂的行动,二来是武仙那些手下,还有部分逃逸散布在城中,需要拘捕。 范钟等人的府邸遭受袭击,也是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他们上朝的时候,皇帝当朝拟旨,给了许多抚慰,接着就拿庄园受袭的由头,声称史弥远和丁大全与外贼勾结,谋害国之栋梁,罢黜了一大批史家党羽,提拔范钟一系的人顶上。 范钟他们这十几个时辰,过得真是跌宕起伏,在朝会上遇到这样大的喜讯,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知道连连谢恩。 皇帝却又大加恩典,还给范钟安排了一张椅子,上朝的时候直接坐着。 范钟坐下之后,离皇帝近了许多,这才发现,皇帝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而且皇帝的贴身内侍,每次上朝都会伴随左右的董宋臣,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出现。 范钟正觉蹊跷,皇帝却又下旨了。 这回一连加封了三人,封范钟为太子太师,孟昭宣为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为太子太保。 要范钟早日从天下宗室子弟之中,选拔有才有德之人,作为储君的候选。 范钟听了这话,登时大喜,再也顾不得去想皇帝神情中的异样。 原本皇帝子嗣艰难,想要立自己那个智力发育有问题的侄子做太子,已经成了范钟的一大心病。 他早就想找一些在民间长成的宗室子孙,好生教养,从中择选最优者,荐给皇帝。 如今有了这道旨意,他做这些事情,就更是名正言顺,大可以坦坦荡荡了。 皇帝退朝之后,回到书房之中,就见到昨天半夜闯入宫中,把他惊醒的那两个人,正大大方方坐在他的书房里。 苏寒山左手翻着一本书,右手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咀嚼,好像在这里坐了很久。 但皇帝根本不会被他迷惑。 就算是在上朝的时候,皇帝都一直能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压迫,因此不敢向别人求救。 今天上朝的时候,核实了这个苏寒山在庄园里的战绩,他心里更是越听越发凉。 武恒山,塔察儿,那些人哪个不是名震天下的人物,曾经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驰骋的传说,居然就全死在这个人手上了。 虽然没人找到董宋臣的尸体,但皇帝可以确定,董宋臣肯定也是惨遭了这个姓苏的毒手。 就算他真在朝上向众人求救,难道还有谁,有可能在苏寒山面前把他给救下来吗? “先生!” 皇帝挥退内侍之后,脸上露出笑容,上前拱了拱手,很是恭敬的说道,“朝会上,我都按先生的意思办了。”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瞧这副恭敬的模样,竟还真是熟练,就懒得跟他说话了。 “山主,这皇宫也没什么意思,我准备出去了,这边你应该也能镇住场子吧。” 苏寒山向李秋眠说道,“要不干脆让他封你个什么神侯,让文武百官们习惯一下?” 李秋眠笑道:“不必那么急,再说,百官之中不乏聪明人,再过一阵子,他们自己应该也能意识到了。” 他忽然改为传音入密之法,“区区一座皇宫,没了董宋臣他们,我当然镇得住,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要看看能不能把元帅治好。” 苏寒山点点头,把书一丢,就起身向外走去,路过皇帝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 “你也不必觉得有多憋屈,享受着皇帝的权位,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居然还需要别人来鞭策你引回正轨,已经是你大大的失职。” “要是到了这种地步,还不知错,反而想弄些小花招的话,下一回,就不可能是鞭子这么轻巧的东西了。” 皇帝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后颈寒毛倒竖,不敢抬头。 他装的这副恭敬的模样,其实是拾起了十几年前的伪装功夫,那时候,他刚被史弥远从民间选中,扶上这个皇帝的位置,在人少的时候,与史弥远相处,都是这么一副恭敬的姿态。 隐忍了几年之后,他就找到了机会,从史弥远手中夺权,坐稳了皇帝的宝座,直至如今。 所以他在经过半夜的惊恐和朝会上的忐忑之后,心情又渐渐稳住了,把这看作是又一场隐忍,终有再度取胜的时候。 然而,当苏寒山在他身边说话,他才醒觉,现在的情况好像跟当年完全不一样。 不论是苏寒山还是李秋眠,都远比史弥远要年轻得多,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也远比史弥远所掌握的权势更直白、更可靠。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充斥胸怀的斗志,是因为年纪大了,是因为这几年的松懈享受,还是因为隐忍的目的已经不同了? 皇帝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他意识到,似乎真的只有安份听话,才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在他愣神的时候,苏寒山已经离开了皇宫。 在这个世界,苏寒山还能停留二十天,却觉得时间非常充裕,对推敲功法,为孟昭宣解决隐患的事情,很有把握。 除了有张叔微那边所做的准备,真正到了这个境界之后,苏寒山也发现,自己对肉身的把控变得非常细致,如果用内力探测别人的身体,也会格外清楚。 不需要单纯依靠张叔微的纸上模拟,苏寒山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功力,在孟昭宣体内模拟天梯功法与练肺功法并行的状态。 把所有最细微的矛盾,全都感应出来,完成改良。 而且孟昭宣在武学修养上,实际已经等同于天梯巅峰的强者,苏寒山甚至准备,直接试试能不能助他完成一节天梯的淬炼。 这种经验,对于苏寒山自己日后在天梯乃至真形境界的修炼,也将有不少的益。 “这二十天,基本都可以当成半休假的状态了。” 太阳高照,苏寒山走在大街上,暖风迎面而来,却令他想起雪岭郡的寒风。 那个同样被他以十七年时间彻底认可的故乡,就快要进入最冷的时节了。 连横卧数郡、宛若巨龙的怒沧江,在那样的天气里面,也会封冻江面,结成厚厚的冰层。 ‘等我这次回去,就在大江冰封之前,彻底扫平沧水县的旧怨!’ 到时候,他也可以像苏铁衣等人年轻的时候一样,走出那区区一县、一隅之地,去领略武道昌盛的广袤世界中,更大的江山。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蚁字金书,临别玄光 日月如梭,东升西落。 天气有风云晴雨之变,扶摇山上的景色,却还是那样静谧优美。 忽然,山顶平台上有一道身影,越过护栏,飞纵而出。 悬崖外,云海翻涌,雾气浓郁,无常无定,变化万端。 那道身影在云雾上空盘旋,手上延伸出一条狭长的银色刀光,骤然闪烁,来回扫切。 方圆三十丈内的大片云雾,似乎骤然定格,被切割成棋盘一样的形状,上百条刀痕纵横交错,方方正正。 不定型的云雾,也被刀气禁锢,一时间竟然无法流动。 那道身影飞回护栏之内,手上的银光散去,掌按栏杆,徐徐吐气。 呼!!! 这一口气,绵长如水,疾劲如箭,射入棋盘似的云雾之间,扰乱了前方五六尺范围内的云气方格。 随即,两侧和更远处的刀痕才淡化瓦解,云雾又重新涌动,连接在一起。 “三年了!” 孟昭宣拍着栏杆,哈哈笑道,“想不到,我居然还能有这样无所顾忌,只为一时儿戏,就全力出手的日子。” 苏寒山从后面走来:“你现在已经完成一节尾椎的淬炼,可惜,以你的情况,也没办法再回头追求气海极境,倒是用不出凝光革气的手段,否则到了战场上,一定更加快意。” 孟昭宣笑道:“当年我跟塔察儿交换过功法,之前体内刀气过盛,作战时用不了别的功夫,现在却可圆融如意,兼运多种功法,真到了战场上,阴符刀杀敌,通感法续战,已经足够痛快挥洒了。” “不过,等我回到边境时,给将士们带去的最大礼物,还不只是一个痊愈的元帅,而是你的那套阵法。” 苏寒山道:“六韬风云阵?那东西要气海大成以上……嗯,差不多就是一流高手的水准,学起来才比较顺利,伱军中有多少那样的人物?” “不不不。” 孟昭宣连连摇头,“这六韬风云阵,能用六个一流高手钳制宗师,固然高明,但其实在我看来,它最大的奥妙,在这种十人以内的作战上,根本凸显不出来。” “这里面分明蕴含着兵家战阵的无上玄机,至少要六百人才可窥一斑,六千人,六万人,也绝不嫌多。” 他感叹道,“我从前将奇门术数用在军阵之上,从无人能以同等兵力与我相抗衡,也常常因此而自得,但看了你那套阵法之后,仔细揣摩,才感觉我真是井底之蛙。” “那套阵法,可谓让我看到了兵阵上的一片全新天地。” 苏寒山诧异道:“有这么厉害?” 尹康练了六韬心法那么多年,也没看出来他在战阵指挥上有什么高明之处。 但西极不周宫是前朝国教,在七百年前,曾辅助秦帝英襄,扫平中古末年的乱世诸国,一统天下,号称“铁骑连云,战阵无双”。 六韬心法或许真藏了什么战阵奥秘,只是尹康没有领略到。 苏寒山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这二十天里,他跟张叔微、孟昭宣等人合作探讨功法。 他本人来自一个武道昌盛的大世界,张叔微身为神医,多年潜心钻研,又早跟他有过交流。 相比之下,孟昭宣从前分心许多事情,在这方面的研究应该最为薄弱,没想到,大家真讨论起来的时候,孟昭宣总能提出视角更高远的意见,切中要害,使苏寒山都联想到自身修行中的关隘。 这样的心境资质,倘若也在大楚王朝那边,研习过更加完善的武道体系,成就绝对远超现在的水准。 “你在个人武道上的天资实属我平生仅见,心性坚韧专一,勇猛精进,但在奇门兵阵上没什么根底,自然领略不到那套阵法的深层意趣。” 孟昭宣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说道,“这本《蚁字金书》,材质难得,字小如蚁,在小陈的寻龙剑派中,是专用于记录风水阵术精髓的册子,前几个月,我问他要了一本空白的,把自己对阵术的见解也都编写了上去。”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以后也可以看看。” 苏寒山接过那本册子,笑了起来:“巧了,我也有本书要送给你们的。”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书册,手腕抖了抖,书页哗啦啦作响。 “咱们讨论了这么久的武学,你们大概也有察觉,我老家那边对武道的见解,是非常高明的。” “脱胎换骨之道在我家那边,被称之为天梯境界,就是专指淬炼脊椎这条路,脊椎完成之后,才延伸蜕变身体的其他部位,那个过程也就被称为真形境界。” “后面还有不少境界,我把我知道的都记录了一下,希望能帮你们指出一个大方向吧。” 大楚王朝的武道,据说共有十大境界,不过,关于后面那几个大境界,在松鹤武馆的武学典籍之中,仅有只言片语。 苏寒山看过的那些杂谈、游记、古神人传记、秘境见闻录等,倒是有不少作者,会在最强的几个境界上,大书特书,但可信性存疑,也不会去提具体的修炼路数。 他真正知道大体修炼方针的,也就只有前五个大境界。 气海、天梯、真形、玄胎、神府。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气海养脉炼气,天梯淬炼脊椎,真形蜕变全身,玄胎是要塑造出一个稳定的、可以高效率吸收外界元气的纯能量器官,神府则是要凝炼武道元神。 当然,苏寒山写满了一本书的内容,不会是这么简略的东西,而是把他对于每个境界的有限认知,全都详细的写了进去。 孟昭宣虽然之前走岔了路,但其实换算一下,也约等于天梯境界的巅峰了。 现在他解决了功法上的弊端,很快就可能彻底踏入“真形”的范围。 往后几十年里,他必然是需要探索更高境界的,这本册子无疑能给他省去大量试错的时间。 孟昭宣也没想到自己送出一本阵法心得,又换回一本书来,失笑之间,忽然脸色微动:“送给‘我们’,听着怎么有点像是临别赠礼?” “就那个意思。” 苏寒山走到栏杆边缘,透过云雾,遥望远处宫城、闹市的轮廓,“我今天就要回家了,包裹都准备好了,留给他们的道别信,也都送到他们房间里了。”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爽快磊落,手头上又都有事要忙,也不用特地聚起来,搞什么当面送别。” 李秋眠待在皇宫里还没回来,张叔微给他送了好几批需要定时解毒的药丸过去,看那个量,估计也不是要给皇帝一个人吃。 陈守之和沈巍然伤得很重,毕竟也需要药王院的人照看。 扶摇山跟官府紧密合作,吞并旷古堂的产业,最近更是忙得如火如荼,上上下下,本来管事儿不管事儿的,都活动了起来。 连伤还没好利索的司徒中夏他们,都不常能待在总坛。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家国复兴的间奏,吞并掉旷古堂之后,粮草军备彻底充足,边境大军,也将同步接收豫州故土。 而对苏寒山来说,这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尾声了。 “这么说,现在除了你,反而只有我是最闲的。” 孟昭宣前天刚完成淬炼尾椎的事情,昨天还在适应调养,确实还没有什么事分派到他身上。 “既然如此,我们去城里逛逛吧。” 孟昭宣环顾四方,提议道,“你到了临安城这么久,要么练功,要么作战,还没有好好出去游玩过吧,今天趁这个机会,我去带你看看临安的风景名胜,尝尝最受赞誉的几间食肆。” 苏寒山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一拍即合:“好啊,我回去拿下包裹。” 他说是去拿包裹,其实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上也没提什么包袱,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高更壮了一些,披了一件显得极为厚实的外袍。 孟昭宣一眼就看出原因,却也只当是年轻人的特殊癖好,淡笑不语。 原来这件袍子,内部缝了很多口袋,塞满了秘籍、药方、丹药和金叶子。 淬炼身体各个部位的秘诀,苏寒山早就记熟了,但那些都属于是内功,而他这件袍子里面携带的秘籍,有很多是在招式上别出心裁的武林绝技。 如果真能成功带回去的话,就算自己不练,给武馆里的同门修炼也是好的。 药方是张叔微整理出来的,对习武之人最有用的一些方子,苏寒山也背了一遍,才收起来。 成品丹药和金叶子,则是来自扶摇山最近的缴获。 就这么一件外袍,重量接近三十斤。 好在外面的人也不熟悉苏寒山的身形,最多觉得这年轻人长得挺壮,不会过多侧目。 孟昭宣做向导,带着他下了扶摇山,顺水而行,四处游玩。 临安会被选为皇城,正是因为历史上素有渊源,地理水文,得天独厚,许多名胜古迹,可以上溯至汉唐之时。 正所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他们两个闲游到日暮时分,西方暖阳,悬挂山间,满天灿烂霞光。 苏寒山看了看手腕上的印记,估摸着再有片刻,时辰也快到了,就提起找家酒楼,吃点东西。 孟昭宣正准备挑选一家,忽然听到右前方有间酒馆里面,传出一阵哄闹的声音,隐隐夹杂着“孟元帅”的字眼。 各方宗师齐聚庄园的那一战,足足有数千人参战,又牵连左相等人的府邸,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天,依然是整个临安城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 酒馆交谈,提及孟元帅,实在不足为奇。 但苏寒山凝神一听,发现里面似乎在谈论别的事情,心中有些好奇:“就那家吧。” 两人进门之后,终于明白众人哄闹的原因。 原来这酒馆大堂里面,居然有人摆出一张香艳的屏风。 屏风上画的,似乎是一座宫廷中的景象,诸多女子头戴金钗,身穿锦缎,衣衫不整,旁边另有一群身着盔甲、腰配长刀的军汉。 “……大半个月前那场火,把我家的墙都给烧黑了半边,金国的蛮子灭国之后还这么嚣张,实在是丧尽天良,可以想象,当年我们的先人所遭受的欺辱了。” 只见一个两颊酡红、明显已经喝醉的富家翁,站在那屏风旁边大声说道,“但正所谓善恶有报,天道好还,孟元帅灭金的时候,杀的那些王公贵族人头滚滚,连那些皇后嫔妃,都要被咱们大宋的军爷享用。” “我这面屏风,就是前两天一位奇人,跟我一起痛骂金国,同仇敌忾,看我有缘,只收了三百金,赠予我的。” “屏风上的图画,是当初随军的画师描绘下来的,孟元帅率人攻入金国皇帝后宫中的场景。” 醉汉在那里指指点点,“你们看啊,这就是金国皇后,这个是贵妃,这个是公主……” 大堂里的人哄笑不已,有几个泼皮闲汉,更是叫道:“想必皇后一定是归了孟元帅了,不知道贵妃公主们,有没有分润给小兵。” “废话,就算没有贵妃公主享用,金国都城里面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妙人儿,也够军爷们分润了,还有大把的金银,大群的牛羊啊。” 有人眼尖,瞧见那屏风图画旁边,还绣了许多唱词,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苏寒山脸色微妙,看了看旁边的大元帅。 “我岂会纵容部下胡乱烧杀抢掠?那不就跟敌国蛮子一个德性了吗,即使诛拿敌国官员,抄家收产,也是要讲究章程的。” 孟昭宣哭笑不得,低声说道,“再说当初,金国后宫嫔妃基本都遗留在汴京,而我们一路追赶金国皇帝直至蔡州城下,我根本就没进过他们的宫廷。” “我看那几句唱词,也绝非军中画师的笔触,更似是那些投了蒙古的儒生弄出来的东西。” 他正说到这里,众人中也有年轻书生大喊起来。 那人辩解的几句话,跟孟昭宣的解释颇为贴切。 苏寒山多看了两眼,笑道:“看来,临安城市井间的明眼人,也不少。” “……所以说,你拿出这种东西来,根本就是在玷污孟元帅的名声。” 那书生并未喝酒,却也抗辩得脸红脖子粗,慷慨激昂的说道,“孟元帅那是何等样人,那是亚圣孟子的后裔,继承孔孟圣人的道德秉性,文采荣光,所以才能百战百胜。” “你们就算不相信孟元帅,也不该质疑孟子后裔的高洁吧!” 苏寒山顿时无语。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孟子后裔。” 孟昭宣叹笑一声,“任重而道远啊。” 宋朝的风气,实在是重文轻武到了极点,除了皇帝宦官的胡作非为之外,成名儒士误国之举,也比比皆是。 北宋的时候,就算是苏轼那种真正会为民间做出政绩的大文豪,也极为轻视武将,对历史上的卫青等人,都斥为佞臣,言辞刻薄至极。 南宋之后,文人中涌现许多亲眼经历过战争离乱的人,倒是使文坛风气为之一清,但流毒无穷,仍未根治。 孟昭宣这些年治政四方,在军中教人习字,建立了许多书院,正是希望文武并重,培养出治军的人才,并取代那些腐儒的刀笔。 苏寒山说道:“反正枪杆子抓在你手里,朝政抓在李秋眠他们手里,这一点小毛病,倒也不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他们的毛病,我是惋惜,他们本来都是能做出事业的人,像这个人,引经据典,能言善辩,独对众人,胆色不改,放到合适的位置,也足可为百姓仗义执言,或理清地方帐目,制衡豪强。” 孟昭宣感慨道,“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才能外驱强敌,内兴民生,早日重现汉唐盛世之风。” “可惜,像他们这样的人,需要有合适的人去驾驭才行,否则也就只是朽木臭笔,我和李秋眠在这方面,偏偏都不算擅长。” 他顿了顿,悠悠道,“皇帝当年勤政的时候,倒是能把这些人用得如臂使指,可惜了。” 现在李秋眠他们虽然能够掌控皇帝,甚至能够把下一任皇帝纳入计划,但是要想让皇帝自愿尽心尽力,主动用上自己的才干手腕,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苏寒山若有所思,突然笑道:“那我临走之前,再帮你们一把。” 孟昭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苏寒山身影一闪,直奔宫城之中。 皇宫内,皇帝揽着自己的妃子,坐在寢殿里面发呆。 服下毒药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他身边的贵妃,用惯了的那些太监、心腹护卫,也全都被下了毒。 现在他是彻彻底底断了反抗的念头了,不过,他想想,自己今年也已经年过四十。 当皇帝的,能活到半百都算是长寿的了,就这么混混,再混个十年八年的,倒也不错。 反正明面上,在那帮人能培养出一个新皇帝来的时候,还不至于断了自己的享受。 皇帝还是相信,孟、范等人,愿意给自己这点旧情的。 但是想如最近几年一样,动不动利用国库,搞什么功德寺、建园林,肯定是不行了,朝政又不需要自己去管,总觉得闲得过头了。 算了,明天还是去找几位禅师、道长进宫,谈禅论道,讲讲神仙逸事吧。 宫殿侧面大窗的天光已经暗淡下来,皇帝也懒得让宫人点灯,就准备搂着贵妃躺下。 倏然,宫门处金光一闪,奇风卷动,使宫门自行闭合,耀眼的光华照在了皇帝脸上。 皇帝抬手遮了一下,眯眼看去,贵妃吓得瑟缩在旁。 只见苏寒山乌发飘扬,衣袍翻飞,悬浮在半空,通体放出金光,脸上带着一种似乎慈悯,又似失望的眼神,瞧着皇帝。 “先生又来了!” 皇帝连忙起身,心中暗骂,脸上倒是恭恭敬敬。 “唉!” 空中飘下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金光流转,似乎映照出龙虎仙鹤的仪态,祥云团团,盘绕周边。 皇帝的脸色变得有些疑惑,听说宗师的武功是能放光的,但董宋臣当初也弄不出这么奇妙的场景。 再说了,这人突然跑到宫里来,不会就为了让他看这些把戏吧? 苏寒山运转内力,回忆着前世的特效画面,给自己弄出一些没什么破坏力,但足够唬人的场面来。 他的内力灵变,可不是此界正常宗师所能比拟的,很快,祥云金光中,甚至都有了隐隐约约的天女游舞、洒下飞花的场景。 “我此番游历红尘,遴选阴神与仙官,原本想着你有前十年功绩在身,仙官虽然不成,地府一个小神却可以凑合。” “想不到借两位仙官候选之手,给你一个警醒的机会,反而让你就此怠惰下来。” “我今即将归去,再来点化你一次,为众生有功者,方得仙赏神封,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天鼓微动,满殿玄光,只见一条缤纷天路,直通天顶。 苏寒山的身影缓缓升高,越来越靠近殿顶的方位,就在触及殿顶的刹那,突然消失。 所有异象,一并淡去。 皇帝愕然的看着上空,举目四顾,殿门闭合,绝没有哪个地方能容人离开,身边的贵妃,还有那些太监宫女们脸上,分明也是惊愕万分的神情。 他脑海之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的闪过了关于苏寒山的一切神秘消息,懵懂之间,似乎恍然大悟。 “仙长!!!” 皇帝……这大宋赵家的好大儿,扑通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那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变得晶亮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雷厉风行,断肢重连 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被一个散发金光的人影照亮。 苏寒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周家饭馆的房间里面,立刻平复功力,收去了那些游走闪烁的金光。 他低头一看,那件特制的衣服还在身上,秘籍、丹药、金叶子,居然都带回来了。 这次的试验,他的态度还是比较保守,并没有真的把这件衣服塞到鼓鼓囊囊、好似兜着几块大石头一样再回来。 但,光是成功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已经让他心中颇为满足。 先把这件特殊的外套脱下,放在床上,苏寒山双臂抬起,向后舒展,活动两下肩背,就推门而出。 周子凡正在院落中调配什么东西,小火炉上放着的几口陶罐,本都是用来给同门煮药的,如今里面却煮着一些或绿或红的糊糊。 因为是大白天,阳光正烈,周子凡又背对着那些卧房。 苏寒山房间里面散发出的金光,并没有引起注意,但推门的动静,立即引起周子凡的注意。 “小师弟!” 周子凡回头一看,面露惊喜,“你回来了,这次怎么一去十天?” 他快步走过来,“又是那位前辈找你吗?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你送回房间,行事真是来去莫测。” 因为这次苏寒山离开之前,跟众人打招呼,说是自己要出去办什么事。 像苏铁衣、周子凡这些知情的,事后一想,就猜到应该是跟上次的情况差不多,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找人。 但上次只去了一天,这回一下子去了十天,还是难免让他们有些心焦。 “是跟上次差不多,被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这回我得到的好处,可比上回大多了。” 苏寒山心情极佳,抬手道,“大师兄,伱看!” 他五指一张,掌心里突然凝聚出一个金红色的小巧光球,缓缓旋转。 周子凡心中一惊,轻易操控内力,制造这种具有浓郁光泽的气团,分明是天梯境界的象征。 “你,修成天梯了?!” 周子凡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才十天啊……” “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但我可是经历了不少事情,还给你们带了些礼物。” 苏寒山侧耳听了一下,说道,“其他人全都不在饭馆吗?” 周子凡定了定神,说道:“他们在县衙那边帮忙,你这么快突破,倒真是一件大好事,正好可以加入这次行动了。” 苏寒山微讶:“什么行动?” 难道是准备彻底对黄家、刘家动手? 但是高文忠以求稳为主,不愿意在迎接难民之前,使县内动乱,蒙受太大的损失。 在这位县令知道苏寒山已经突破天梯之前,应该不会筹备太大的行动才对。 周子凡神态凝重,解释起这十天来的新变化。 原来县衙方面布置在千霞岭的防线,最近突兀的损失了一批猎鹰猎犬,尸体融化,只剩白骨和脓水。 高文忠发现之后,怀疑千霞岭深处,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但是县内又没有出现什么明显变故,唯一反常的,好像就是黄刘两家势力收缩、隐忍的态度。 他为求万全,自己亲自在深夜试探了一回,带上他自己喂养的爱犬,在黄刘两家附近徘徊。 不试还好,一试之下,他就从爱犬的反应发现,黄家内部,竟然多了十几头活着的精怪气息。 这些精怪来到县内,藏到黄家,竟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不但说明他们是趁夜行动,更说明这些精怪,很可能是被驯养过的状态。 “一个很明显的推想就形成了。” 周子凡声音低沉的说道,“那些精怪的驯养者,也就是你们曾在千霞岭发现的,疑似天命教余孽,可能已经跟黄家勾结起来。” “高县令原本的打算,是一边削减这两家的实力,一边发信催请郡里的特使下来,加上等雷馆主的伤养好,再对他们两家动手的。” 郡里特使,本就该来调查天命教余孽的事情,那时候,高县令还不知道黄家跟天命教勾结,只是想着,但凡人到了县里,他自有办法,请人家帮忙,一起铲除这两家祸患。 结果没想到,特使三催五请还没到,黄家方面,却还真就跟天命教有勾结。 天命教的手段凶残无度,一旦有他们掺和进来,什么事情都可能闹大,两害相权取其轻,高文忠也只能选择尽早动手了。 “高县令已经飞鹰传书,请附近几个县,协助调动人手和器械,尽可能的召集气海大成以上的人物过来,甚至希望请几位县令参与这一战。” 周子凡说道,“我则是准备趁这段时间,调配一些毒火弹,到时候带过去。” 院子里这些陶罐熬炼的东西,正是毒火弹所需的部分材料。 原本针对黄刘两家,只是沧水县县内的事情,完全不可能请动附近县里的人。 但是,既然有了明确的精怪踪迹,有天命教余孽藏身在此的重大嫌疑,周边几个县都是必然要表态的。 可惜,真正敢于亲自过来的县令,未必会有几人,多半也就是许以重赏,调请县内的高手来参战,以后也就足以向上面交代了。 毕竟,寻常县令借助官印秘术的力量,只能对抗初入天梯,如黄家老四黄明智那样的人。 先不说天命教余孽的手段究竟如何,光是黄明礼和刘四太爷,也远超那种水准。 靠着官印秘术,掺和进这种层面的大混战,起码有五成身亡的风险。 苏寒山说道:“这么说,高县令准备再等三四天,这期间,最乐观的估计,也就是能等来近十位气海大成的高手,还有几百名捕快?” 周子凡说道:“不要小瞧了这股力量,人多有时候就是有效,况且,这些人还都会携带县衙里压箱底的连弩毒箭、雷火飞弹等器械,初入天梯的人物,未必比得上这样的战力。” 苏寒山笑了一下,单手一探,远在房间里面的那件袍子,就被他直接吸取过来,而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大师兄,这些毒火弹制作起来太慢了,我这里有一包醉仙丹,人的内力一旦触及其中药性,药性就会追溯内力而上,但凡不到天梯境界的都难以抵抗,会陷入大醉昏死的状态。” 他把那包丹药递给周子凡,“用纯阳空中法控制,别用自己的内力触碰到,我亲自试验过,效果确实是好。” 周子凡刚接过那包丹药,耳边又传来小师弟的声音。 “然后,我们一起去见见高县令吧。” 他们两个见到高文忠的时候,县衙里面,苏铁衣、雷动天、雷白石也都在,这回连雷如龙都在。 很显然,这回的行动,不可能只让雷家出两个人参与了。 风雷武馆,多半是要倾巢而出的。 苏寒山与众人见礼之后,问道:“诸位具体是准备等多少天再动手?” 这话似乎有些不客气,雷如龙已经皱起眉了,雷白石也有些意外,饶有兴致的看着苏寒山。 “我们还是准备说服一下飞王武馆。” 高文忠并未在意,说道,“我知道,他跟松鹤武馆有些仇怨,但他跟黄家也有仇,更关键的是,现在黄家跟天命教余孽勾结。” “那是掀起九郡大乱,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邪魔外道,面对这些人,咱们还是该试着联手一次。” 苏铁衣哼笑一声:“可惜县令派出去的人,几次都没有见到王古城,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装出一副已经服软怕事,明哲保身,甚至逃离沧水县的样子。” 不管苏铁衣、雷动天还是高文忠,显然都不相信王古城真的会那么容易彻底服软,逃离沧水县。 那人能以一己之力,打拼出飞王武馆这样的基业,不管人品怎么样,心性绝不会软弱。 即使看起来,整个沧水县,现在就属他一家没有盟友,但他的两方仇敌,也都不存在碾压他的可能。 高文忠无奈道:“我甚至派人使了些不太合规矩的手段,基本可以确定,他确实已经不在飞王武馆内,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参与这一战。” “我看比起直接参战,他更希望看到我们两边两败俱伤,然后他出来捡便宜。” 苏寒山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直接攻打黄家,给所有明里暗里的人,都打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附近几个县的捕快,我看在这一战里,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话未免过于狂妄。 “什么叫没有那么重要,那可是数百精锐,敢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已经突破天梯境界了吗?” 雷如龙压住嘴角一次嗤笑,没有露出嘲讽的表情,口中却忍不住说道,“再说,就算你真的踏入天梯……” 苏寒山抬起一根手指,金光骤然绽放。 整个县衙大堂,凡是被金光照耀到的地方,都陷入凝滞。 雷如龙的嘴巴还张着,话说到一半,却已经连眼球都不能转动,心中惊骇至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铁衣脸上肌肉绷紧,身上紫气一震,雷动天双眸发出蓝白光华,发丝间电芒噼啪作响。 二人同时挣脱了这一指金光,脸上却都万分动容,异口同声,喝道:“凝光革气?!” “寒山,你突破天梯了?” 苏铁衣脸上欣喜若狂,“还是用传说中的气海极境突破的?!” 雷动天的脸色就复杂了很多,但震惊之情,也久久难以平复。 高文忠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不是某种秘术神通,而是武者曾达到气海极境的标志。 天梯境界,二十六节,初入天梯的人,跟苏铁衣这种接近天梯巅峰的,自然有很大差异。 可是,拥有凝光革气的天梯强者,哪怕是刚踏入这个境界,都足以跟接近天梯巅峰的人物对抗。 那不仅是因为多了一个“凝光革气”,更是因为根基品质上的差异,对内功认知上的差别。 “最近才从家里那些祖师手札上领悟到千息共证,刚刚完成突破。” 苏寒山回了二叔一句,转而向高文忠说道,“高县令,现在你认同我的提议吗?” 在原本的局势中,仅凭沧水县的人手去突袭,意义不大。 用三四天的时间,换取可能抵达的几百名捕快及数名气海大成的高手,哪怕因此使黄刘两家有了警觉,提高防备,也是划算的。 但是现在……突袭的意义,反而要高于那些捕快的援手了。 高文忠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深吸一口气后,立刻下令。 “那就请雷家两位公子回去传信,请风雷武馆的人全部出发。” “我们衙门里的人,则从这里,直接前往黄家!!” ……………… 黄氏武馆,静室之中。 足有五尺高的大浴桶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汤,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和热气。 黄明礼看着时辰,单掌一拍,功力灌注过去,木桶中的药液无风自滚,翻动之间,隐约露出药液中泡着的两样东西,竟然是两条人腿。 黄三问也就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色微白,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那不但是人的腿,而且是黄明智的腿,看起来是从膝盖的部位截断下来的,伤口处被一层琥珀般的事物封住,断腿的皮肤竟然还显得很有光泽,很有气色。 “爹,真的要按他说的那些步骤,把四叔的腿再煮七天吗?” 黄三问言辞有些艰难,说道,“这未免也太、太邪了。” “天命教本身虽然是邪道,但移植肢体的手段,名门正道中也不乏有会用的人,这是奇功妙术。” 黄明礼咬了咬牙,“他就是因为断了两条腿,好不容易逃入了靠近雪岭郡的深山后,才没有出来活动,只驱使精怪,四处吸收武人精血,回去反哺给他。” “也是这个原因,你四叔当时才能找得到他,咱们才能说动他跟咱们合作。” “但是,就算他拥有真形境界的功力,没有两条腿,也不可能拿下接近天梯巅峰的苏铁衣,既然他有办法移植别人的腿脚给自己接上,那就没有比你四叔更合适的了。” 老四,老四,你已经死了,有人用你的腿脚去报仇,你才该瞑目,不要怪做兄长的心狠,让你不能留下全尸。 黄明礼心中默默祈祷:为兄相信,你若泉下有知,也会赞同这个做法的。 黄三问也以手段毒辣而著称,但是把人的尸体放在药里煮,这种事,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何况那还是他的亲叔叔。 他刚刚也是因为送药才到这里来,心中不愿久留,就准备转身出去。 不料,他刚刚转身,房门轰然破开。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乌发羊须的断腿男子,身上只披了件白袍,坦露胸膛,凌空飞来。 进入室内后,此人身形略微一沉,但有股氤氲元气在断腿处散发出来,使他离地犹有三尺,又重新飞起,落入桶中。 “齐兄!” 黄明礼诧异道,“不是说还要再熬练七天吗?怎么急着破门而入?” 齐海龙眼皮一掀,眼珠子里面的瞳孔似乎骤然扩大,整个眼珠都化为黑色,然后又旋转着变回原本黑白分明的样子,分外渗人。 “本座踏入真形境界之后,担任舵主之位,曾得以面见教主,参悟一回天命宝典,学得妙光法眼。” “此法能观众生心磁之光散在外界的微妙变化,测知吉凶,刚才我在房中修养,感受到不祥之兆,必然是有大批人马要来围剿你们黄家。” “等不了七天了,现在我就把腿接上,带你们杀出重围。”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语句密集,与此同时,整个木桶里面的药液已经开始剧烈沸腾,大量的热气蒸腾出来。 木桶里面的黑色药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不知道是被蒸发掉还是被吸收掉。 “北方边境之外,北荒千部之中,还有我们天命教的分支在,势力雄浑,我本来就是要去投靠他们。” “难民涌动,梁王九郡滋生出来的那些精怪,全部向北边各郡迁移,雪岭郡守司徒家的郡兵,守护郡治之地,不会轻动,五支游击将军的队伍,应对各地精怪,就够他们忙活的了。” “十年一度的神威宴,又即将召开,北地诸郡十年内晋升的天梯高手,都有可能去赴宴,还有大量与会作为见证的人物,鱼龙混杂,正是绝佳的机会。” “有了这双腿,我有十足把握,带你们悄然穿过边关,到北方千部之中,东山再起。” “你们想要带走的金银珠宝和至亲,立刻就去安排吧,人数不要太多,两家加起来,也不要超过二十人。” 说完了这大段的话之后,齐海龙直接闭上眼睛,也不再管黄家父子是什么脸色。 雾气蒸腾得更加浓烈,热浪翻涌四散,温度高到木桶开始燃烧起来。 连黄三问也觉得有些难以抵抗,连忙退出房外。 黄明礼脸色变了又变,低声让儿子去收拾珠宝。 这时,天空中血眼乌鸦盘旋,刘四太爷飞身而至。 “怎么回事?” 刘四太爷落地之后,匆忙问道,“那位派血眼乌鸦传信,让我立刻过来,什么意思?” 黄明礼目光流转,声音极低的呢喃了一声:“他是看中了咱们这个班底啊……想不到高文忠竟有这样的决断,下手下得这么快!” 不知何时,院落之中,一只只精怪从阴影里面走出,各自仰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转眼连杀,神念叱击 这些精怪,大体分为三类,猿猴,乌鸦,狐狸。 猿猴仅有两只,一左一右,守卫在齐海龙的房间门口。 六只血眼乌鸦在空中飞舞,十几只狐狸在地面走动,穿过走廊,跳上墙头。 狐狸的仪态优雅,脚下踩着一条直线,蓬松的尾巴摆动,齐齐仰头嚎叫。 青天白日的,黄氏武馆上空,却不知怎么,就变得阴暗了下来,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薄雾。 狐狸的叫声变得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武馆里面的很多弟子、仆役,都觉得心里瘆得慌,纷纷出来查看。 而在那间院落里面,黄明礼从自己房间里,搬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赫然是百余个稻草娃娃。 巴掌大小的草人,脖子上都缠着一缕发丝,还贴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裱纸。 刘四太爷眼皮子一跳:“你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武馆的这些人,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室,平日我让他们拼杀,他们是敢的,但要是官府大举攻杀过来,喊出一声,咱们跟反贼勾结,你觉得他们能不动摇吗?” 黄明礼的脸色十分冷静,“请到了齐兄之后,我听说他有巫蛊控惑的手段,就听他吩咐,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便于施术,让众人拼死一博,为咱们争取退路。” 武馆弟子的拼杀勇气,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即使他们出现了伤亡,武馆也会抚恤他们的家人。 但如果县衙方面已经大张旗鼓攻打过来,明确喊出他们跟反贼勾结,那这个事情可不是抓去做苦役能够解决的,极有可能牵连家小。 黄明礼自然要早做一手准备。 刘四太爷心乱如麻:“那我家的族人怎么办?” “你又没血脉至亲了,至于那些远亲族人,跟这些门人弟子一样,也不过都是用得顺手的物件,平日自当爱惜,必要的时候,还是得懂得决断。” 黄明礼脸色狠辣,“咱们跟尹康勾结的事情败露后,早晚都得有抛下基业逃走的时候,区别只在于,咱们逃走之前,能不能报仇!” 齐海龙的声音,这时也从屋内传来。 “刘老兄,伱们这些偏僻地方的武者,还是太被世俗羁绊了,身为天梯境界,你自身比你整个家族都宝贵,以你的武功,就算到了这个年纪,其实依然气血旺盛,就算生育上有问题,我们天命教也有手段帮你解决。” “等我双腿接好,跟我一起杀出去,潜行到北荒千部,到时候你还可以有新的亲生儿女,新的家产传承下去。” 刘四太爷脸色一变:“你们真的能让我这个年纪,还有亲生儿女?!” “呵呵呵,莫非你以为,我们天命教真的只凭残忍神秘,就能够聚拢起那么大的势力吗?没有些别样的手段,怎么能成事?” 齐海龙的声音异常自信,随后转为一种喉结震颤般的咒语声。 黄明礼脚下一跺,震动木箱,箱子里面的所有稻草娃娃,全部飞上半空。 屋内飞来百余根黑色长针,似乎是坚硬的发丝,刺入那些稻草娃娃体内,使每一个草人,都稳稳的双脚落地。 书写着生辰八字的鲜红笔迹,分明已经干透,这时又好像濡湿了一样,有红色的痕迹,从字体的转折处流淌下来。 “百余个习武之人,就算有他们的生辰八字和新鲜的头发,也不是那么好操纵的。” 齐海龙说道,“黄老弟,我只是混淆他们的部分心智,还需要你亲自下令,才能引导他们进入战斗忘我的境地。” 黄明礼深吸了一口气,运起巴蛇心法,声音仿佛从大风中传出,传遍整个武馆。 “我黄氏的儿郎听好了,松鹤武馆和风雷武馆的杂种,勾结狗官,要栽赃嫁祸,查抄咱们黄家的产业,杀咱们满门。” “我已经派人到郡里,找郡守大人为咱们做主,咱们今天就跟他们拼了,死守家门,等郡里的特使一到,就要这些狗官付出代价!” 这话其实根本不能细想,比如那几个机灵的管事,一听就知道大祸临头,匆忙回屋,收拾细软。 然而,没等他们找到逃跑的路径,就看到整个武馆里,凡是会武的那些人,全都杀气腾腾的拿上了长枪弓箭,竟然没有一点动摇、乱象,全然是一副死守的样子。 眼看这些平时管杂务的黄家族人要逃,还有几个弟子大吼一声,抬脚就把他们踹回了屋里。 刘四太爷此刻也下了决心,问道:“齐舵主还要多久,才能把腿接上?” 屋里回应道:“快了!” “雷动天伤势未愈,高文忠不足为患,我和刘太爷,足以将他们击退。” 黄明礼戴上了翠君神手套,握住自己的锁链枪,说道,“但,松鹤武馆的周子凡和苏寒山,这两个小崽子联起手来,约莫能有初入天梯的战力,苏铁衣更是强横。” “齐兄和我们,即使付出一些代价,最好也要把他们三个杀掉,才能震慑众人,确保我们冲出重围之后,彻底摆脱追兵。” 刘四太爷眼光也是一冷:“不错,那个姓苏的小兔崽子,一定得死!” 齐海龙淡然道:“你们所想所求,我自然明白。” 他们几个说话之间,整座武馆,大片院落、房屋上空的阴云雾气,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 就连山脚下的黄家演武场,光线也好像变得更加阴冷,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 这本来就是冬天,有阳光还好一点,没了阳光之后,简直冷得人骨头缝里钻冷风。 有些在附近摆摊的小贩,都忍不住匆匆收摊,去了更热闹暖和些的地方。 苏寒山等人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就看到半山腰的武馆院落,已经彻底被浸透在阴寒的雾气里面。 似乎整片房屋群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滴出水来。 这个时节,群山连绵,都被大雪覆盖,反射着阳光,白茫茫一片,唯独那片地方,阴寒暗淡,使人望而却步。 “呵,又是这些精怪用来影响感官的幻惑手段。” 苏寒山眼睛一眯,“这么不加掩饰,看来是提前知道我们要来了吗?” 高文忠脸色凝重,指挥众人在山下布防,以防黄家那些人在厮杀之中,冲向闹市方向。 苏铁衣手里的长枪一甩,哈哈大笑:“他们估计以为今天要招待的大头,还只有我一个,那就我来打头阵!” 他一大步跨了出去,脚下好像有团巨大的紫气爆发,地面凹陷的同时,他整个身子,已经去到二十几丈开外。 从山脚下到半山腰,六七次轰鸣的声音,连成一片,朝着半山腰的武馆压迫过去。 苏铁衣的身影,完全被裹在越来越浓郁的紫气之中,轰然撞在黄氏武馆的正门之上。 铜钉珠漆的厚重实木大门,连同屋檐、门框,同时炸碎,大量的尘埃碎屑,向武馆的前院内轰击过去。 黄氏武馆的规模,比黄家别处私宅要大得多,这几年屡次扩建。 光是一个前院,东西也有百步,南北足有一百二十步,大半被石砖铺满,也留下了花圃、古树的位置,两侧有走廊,通向正厅、后院、侧院。 “黄老三,老子来砍你的狗头了!” 苏铁衣毫不停留,隆隆的紫气随身而动,碾碎了地面上大片砖石,对前院、侧院的那些黄家弟子,根本没放在眼里,直接撞穿了一座又一座厅堂,闯向后院。 那些精怪狐狸们,单个拿出来的实力,都不逊于气海大成的人类,联合施展自己的天赋神通,创造出来的迷雾,要比当初在千霞岭还要强得多。 但是苏铁衣的纯阳紫气,溢满身体周边,影响感官的迷雾,根本靠近不了他的身体。 这些能够轻而易举困住数百人的迷雾,对他来说,简直就跟不存在一样。 当他迫近后院的时候,所有的狐狸,都已经抢先避开。 嗡!!! 沉重的枪头像钻头一样,嗡鸣转动,突破空气,带动着后面长长的锁链,炸碎了后院的大片院墙。 突如其来的一枪,从黄明礼手中杀出。 出枪的时候,他和苏铁衣之间还隔着一面院墙,但是这一枪轰出去之后,枪头的方向,居然不需要有半点调整,刚好是刺向苏铁衣的脑袋。 黑色的寒铁枪,骤然一闪,斜抽在那个锁链枪头上,炸出一大捧火星。 枪影碰撞之后,没有直接分开,反而在同时抖起了枪花,枪杆枪头,极速的摩擦,互相挤压。 枪声和锁链碰撞的每一个节点,都不断的炸出明显的气爆,形成肉眼可见的劲风波浪。 两个中年男人的眼神相对,一个大笑,一个冷狠,但都咬牙切齿,手里的长枪,发出令人牙酸的缠绞声,仿佛两条钢铁蛟龙,在死死的缠绕,撕咬,爪牙争锋,互相角力! 这种比拼枪法的方式,是最为危险的。 但凡哪一个人的枪法上,有一丝的后力不济,一丝的破绽,枪头一滑,那个破绽就会成为致命的血痕,形成撕裂性的贯穿伤。 而这一切,只是他们两个在碰面的第一个刹那之内,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候,以剑法轻灵迅捷著称的刘四太爷,手里的一对短剑,才刚刚闪烁出了夺命的银光,拦截住了高文忠。 收拾珠宝的黄三问,才刚在他的卧房小院之中,看到飘然而至的周子凡。 六只血眼乌鸦,借助狐狸精怪的迷雾隐藏身形,好像彻底融化在迷雾之中,又好像六把乌影清淡的飞剑,来去纵横,挡住了双臂不便的雷动天。 突然,一道身影从苏铁衣背后飞起。 苏寒山人在半空,左手向前向下一探,右手向侧面一横,两道金光同时爆发。 一道照在黄明礼身上,一道照在刘四太爷身上。 这两位天梯高手,倏然觉得身边空气变得坚硬如石,把体表每一寸空隙都给填满,难以发力。 而他们的对手肢体却不在金光范围内,不受影响,抓住这瞬间的停滞,集中力量,以兵器贯穿了硬化的空气。 高文忠的一剑,刺穿了刘四太爷的心口。 这个刚下定决心,要抛弃族亲和基业,跑到北荒千部去东山再起的老牌天梯强者,仅仅在半刻钟之后,就迎来了终结他生命的一击。 那一道金光,全然粉碎了刘四太爷所有的预料,让他在心脏被穿透的那一刻,甚至没有去看高文忠,而是满脸扭曲的,转头看向金光爆发的方向。 苏寒山?!怎么会是他?这是什么手段?为什么?! 刘四太爷濒死之际,把所有的功力,爆发在一声不甘的怒吼之中。 这道怒吼响起的时候,苏铁衣的枪头,也已经刺穿了黄明礼的右耳。 这枪本来应该刺穿他的喉咙。 以苏铁衣的修为,枪头一穿过去,立刻炸断他的脖子,是斩杀天梯强者最快的方式,比穿透心脏见效还要快。 可是黄明礼手上的翠君神,却也在被金光罩住的一瞬,爆发出强烈的绿色光芒,让他的手臂得以活动,打偏了枪杆。 翠君神唯有在修炼巴蛇心法的人手上,才能够起到震慑诸多精怪,破除精怪秘术的效果。 尤其是天梯强者的功力,本来就可寄存在外物之内,黄明礼在翠君神里面寄托的功力,能够储存的时间更长,更能够在察觉到有类似的秘术力量影响的时候,自动爆发出来。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堪称保命底牌的手段,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而且即使用上了,也没有能够让他全身而退。 嘭!!! 黄明礼的右耳炸碎,崩裂式的伤口,延伸到右半边脸上,右眼血红。 深青色的巴蛇元气,在剧痛刺激下,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爆发出来,排开周围五尺之地的空气,震地狂退。 只一瞬间,他已经闪入那间迷雾最浓厚的屋子里面。 “哪里走?” 苏铁衣长枪一抖,追杀过去,浑身气息如龙翻腾,紫气浓郁波动,如同紫色的光焰在燃烧。 那间屋子里面,多半就是诸多精怪的驯养者,来自天命教的人物,所以他这一击,没有半点松懈,仍是保持十成功力,人枪合一,人随枪走的轰刺过去。 空中的苏寒山,脚下也踩爆了一团气流,加速向前飞掠,如同神鹰捕食,速度比地面上的苏铁衣分毫不慢。 苏铁衣从正门追杀冲刺,苏寒山直接从屋顶扑杀。 刚才黄明礼、刘四太爷出手,再到他们两个一死一伤的下场,就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实在太突兀,也太快。 守在门口的两只猿猴,本来已经蓄势待发,要跟他们共同出手,只是慢了一拍,情况就已经天翻地覆。 等两只猿猴扑出来的时候,所面对的,已经是追杀过来的苏铁衣。 但这两只猿猴的合击之术,竟也出神入化,面对苏铁衣的威势,没有半点畏惧之意,各出一拳,两个拳头相撞,刚好夹住了枪杆。 另外两个拳头,则如同抓拿着不可见的沉重巨物,虚握成拳势,对着苏铁衣重砸过去。 巨猿抱山拳,是在山阳郡沿海一带,广为流传的一种拳法。 梁王掀起那场战乱之前,那里的贸易非常繁华,海内外的商船云集,各个码头上的货物堆积如山,川流不息。 少说有数十万人,在码头上扛大包为生,帮着搬货卸货,练了巨猿抱山拳的人,最容易涨力气,而且能从拳法中学到保护腰背的手段,以免干个几年就累坏了腰。 可是,这样一种朴实的拳法,被黑色的猿猴施展出来的时候,就充斥着,把面前事物通通砸碎,把牛马人畜,全都砸成肉酱的残暴感。 这两只猿猴,满脸横肉,鼻孔粗大,浑身肌肉膨胀,毛发乌黑油亮,人立起来的时候,高度超过九尺,体重超过四百斤。 而它们的手臂长度,就近乎六尺,小臂的部位,反而比腿更加粗壮,握起来的拳头,比成年男人的脑袋还大。 此种精怪,就算是野生的,双臂都能够打出上万斤的气力,而且皮糙肉厚,不怕寻常的刀剑弓弩。 齐海龙把它们驯养之后,又教会了它们拳法,单独一只拿出来,都能把气海巅峰的人类追着打。 两只猿猴如果一起出手,凶悍血勇之气,就算是面对天梯高手,也能够抵抗缠斗。 苏铁衣被它们阻了一瞬,上方的苏寒山,已经轰破屋顶,砸入屋内。 他左掌金光大放,照亮整个屋子,把所有雾气,都照得如同细小的水粒,凝固在空气里面,随即右掌向前,全力一掌,冲击下去。 “千息共证,凝光革气?!” 齐海龙早在看到黄明礼倒撞进来的一刻,就把浑身功力,向外散发,在金光之中,撑起一个球形空洞,此刻抬头看去,跟苏寒山打了个照面。 他让两只心腹巨猿,加上黄明礼、刘四太爷为自己护法,本来认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遇到一个以气海极境突破天梯的人物。 这两条腿本来就欠了火候,虽然接上之后,终于使他内力运转的路线得以完整,但如果这个时候跟苏寒山硬碰一掌,只怕腿骨接口的地方承受不住。 齐海龙的身影向后撞去,同时又伸向苏寒山一指,大喝一声。 “瞎子!” 这一指,似乎没有任何功力发出,甚至连声音,都因为周边空气的硬化凝固,显的很闷很低,几乎使人听不到。 然而,苏寒山的两只眼球,好像突然在眼眶里跳动了一下,传出剧痛,眼前一黑。 轰!!! 苏寒山的一掌轰在地面,木桶被摧毁成渣,凝固的所有雾气,同时暴动起来,气浪从四面排开,门窗全部被冲破。 他屈膝落地,双眼紧闭,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倒退出去的齐海龙,陡然扑了回来。 不远处的黄明礼,也目露凶光,悍然出手。 本来有个苏铁衣,已经够麻烦,如果不能铲除掉这个苏寒山,那更别想摆脱追兵了。 不管是为退路还是为旧仇,两个人都绝不会错过这个绝杀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们两个扑回的瞬间,苏寒山陡然起身,双掌分开,同时接住二人的攻击。 左手光明,右手黑暗,阴阳一气。 苏寒山右手接到齐海龙的攻势之后,五成自己承担,五成转嫁到左手,爆发出去。 黄明礼做梦也没想到,才这么一段日子没见,苏寒山不但掌握了“凝光革气”这种话本子里的手段,还能爆发出真正压过自己的刚猛力量。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手臂骨折的声音,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倒飞出去,撞破墙壁。 齐海龙再度发力的时候,苏寒山左手已经闪电般收回。 二人一拼之下,身边空气骤明骤暗,轰然炸起一道气柱,彻底掀翻屋顶。 一个人刚刚承受了如瞎子般的痛苦,居然心神能半点不乱,分毫不差的接住两大高手的攻势。 齐海龙身为真形境界的高手,也有点像是看见一头幼狼变成一头暴龙似的怪异震惊感。 “精神秘力的攻击……” 苏寒山口齿溢血,眼睛却已经睁开,眼中有金光明灿。 “我也不是没有经验!”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形遍周身,枪甲促绝杀 房屋正门处,两只猿猴施展出合击之术,拦截苏铁衣。 苏铁衣手里长枪一拧,整个枪身上,立刻泛起一层油滑的水光,正是纯阳水中法的一种运用,以内力驾驭水分,组成异常光滑的水膜。 两只猿猴精怪光论蛮力,几不逊于天梯境界的高手,可在那长枪一拧之下,整个枪身,似乎成了一道黑色幻影,瞬间脱离它们两个的钳制。 枪影一分为二,几乎不分先后的抽打在这两只猿猴腰间。 嘭!!! 皮开肉绽,血光暴现。 两只猿猴的拳头还没有碰到苏铁衣,腰部就好像被巨大的刀斧砍中,身体分别向两边暴射出去,血洒长空。 屋子里面的场景,一下暴露出来,正是苏寒山打飞了黄明礼,力抗齐海龙的一刻。 屋子里爆发的气柱,掀开屋顶,门口却有一条黑色的长影,破开气浪,蜿蜒而入。 呜!!! 苏铁衣的长枪掠空而至,寒铁枪身,在空中抖起一个摄人心魂的尖啸声。 这一刹那,仿佛不是人在控枪,而是这杆枪本身,化作凶恶的黑色蛟龙,张牙舞爪,要撞破所有阻碍,拖拽着苏铁衣,向前飞去。 细细的枪头,从苏寒山脑袋侧面绕过,弯成一个奇异弧度,刺向齐海龙的咽喉。 齐海龙脖子忽然一缩,脑袋下沉,速度之快,就好像他体内,有一个早就拉伸到极点的弹簧,突然收缩,把他的脑袋扯低。 黑色的枪头,直接被他的牙齿咬住。 枪头尖端的一点,闪烁出一点紫光,陡然爆发。 嘭!!! 齐海龙的脑袋震了一下,嘴巴里面发生了一场紫红光色的小爆炸,浓浓的黑烟,从两排牙齿之间喷吐出来。 他的牙齿依旧紧密完整,洁白,没有半点缺损,嘴里也没有任何血迹。 那枪头的一点紫气,足可以把人头大小的生铁炸碎,又是从口腔内部爆发,竟然没能炸坏这个血肉做成的人脑袋。 苏寒山站得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齐海龙的口腔发出了浓郁的红色光芒,跟紫气爆炸相抵消。 人体的每个部位各有用处,各有潜能,很难说谁高谁低,但如果要以打斗来说的话,很明显是手脚最为方便。 手脚部位的经脉穴位最适合爆发内力,承受力最强。 其次就是额头、肩背、胸腹的部位,内力精湛的人可以利用这些部位发功,却要比手脚部位更迟缓一些,没有那么灵便。 至于眼耳口鼻,那是最精微也最脆弱的地方。 习武之人,平时自己练功的时候,如果在这些部位运功太急切的话,都可能造成损伤,更别说利用这些部位,爆发出刚强的力量去与敌人对抗。 可是,真形境界的奥妙,就在于连这些弱点,都可以完成大幅度的蜕变。 假如修炼到真形境界的巅峰,对于世俗意义上的要害,就几乎不复存在,就算是心脏破裂,气管被割断,大脑被震伤,只要功力还在,都能稳住生机,调养之后,就能恢复过来。 齐海龙虽然还没有修炼到那样的程度,但他这一口咬住枪头之后,内力直接从牙齿上传导过去。 细细的黑色枪头,寒铁打造,韧性无比,就在瞬间被镀上了一层红光,如同被烧红了的烙铁。 铁块被烧成这个样子之后,是很容易塑形的,就算是寒铁,被烧成这样,也失去了韧性,布满了龟裂的细纹。 整个寒铁长枪,最顶端的一节枪身,直接在齐海龙和苏铁衣的内力对冲下,破碎开来。 如同一大蓬烧成铁水的火星子。 苏寒山的脸,离这把火星子太近,身体骤然往下一缩,躲开火星,同时双手成爪,抓向齐海龙的膝盖。 他早就发现,齐海龙的两条小腿颜色很不正常,还带着极重的药味,简直不像是人腿,更像是熬烂了的药渣堆起来的雕塑。 想想此人功力之深,明显在自己之上,口咬二叔的铁枪,似乎是真形境界的人物。 之前大家在院中一战,这人却没有能够及时出手,显然是身上有大毛病。 苏寒山这一抓,仿佛一只人立起来的豹子,突然回归天性,回归常态,两爪向前探出,自然流畅无比。 “大胆!” 齐海龙怒斥一声,身影向后一飘,双掌下劈。 苏铁衣的断枪,却在这时一分为三,三条枪影,分别刺向齐海龙的左眼和双手小臂。 对于枪法名家来说,枪头那一点锋芒移动的速度,远比自己手脚移动的速度,快了太多。 苏铁衣的修为虽然比齐海龙逊色一筹,但这时候,枪头的速度,甚至比齐海龙的双手还要更快一分。 齐海龙如果想靠偏头,躲避刺向眼睛的那一条枪影,那么,双手就会因为分心而气力不足、应变不足,还没劈下去,小臂穴位就会被枪头刺穿。 他至少要分出一只手,守护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就未必突破得了寒铁枪的拦截。 而苏寒山,一抓不中之后,手掌在地面一撑,铁鞭似的长腿,已横扫了出去,依旧攻下盘。 齐海龙竟然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被这叔侄二人的配合,逼到了一个左右支绌的困境之中。 明明境界比对面更高,功力比对面强横,却发挥不出自己的长处。 “你们……” 齐海龙气极,暴喝一声,发簪断裂,满头黑发爆散开来。 “滚开!!” 那三千黑发,居然直接脱离他的头皮,凌空飞舞,每一根发丝上,都带着红色气芒。 苏铁衣的枪影,被大量发丝碰撞,阻碍,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 苏寒山更顾不得扫出那一腿,双手掌心猛然吐劲,冲击地面,使他的身影向后闪去。 数百根发丝,射在苏寒山刚才所在的位置,深深贯穿地面,留下仅有芝麻大小的细孔,也不知道深入地下多远的距离。 大楚王朝,脱胎换骨的第一步,必定是先练脊椎,这已经是一个常识。 但是,在完成脊椎的淬炼之后,接下来想练什么,次序上就没必要那么严谨了。 反正不管再练什么,有了脊椎的根基,都足够把控得住,足以把后续淬炼的部位,完全调和起来。 像纯阳功,在完成脊椎的淬炼之后,按常规,就该是继续练四肢骨骼。 而齐海龙所修炼的《火云摩顶真身秘诀》,在天梯境界达到巅峰之后,踏入真形境,第一个练的就是脑袋。 所以他不但拥有纯精神力制造的痛觉攻击,还练成法眼,能够用口腔发功,更是把满头发丝,都经过了长久的淬炼。 这些发丝,成为了他平时施展秘术咒语的最好媒介,也是他必要时候的一记杀手锏。 如今这记杀手锏,虽然谁都没杀到,但好歹让他暂时脱离了窘境,顶着一颗光头,身影向旁边一闪,就撞破墙壁,飞掠院落。 然而,院中早有金蛇狂舞般的上百道剑光,暴射而来,杀向他浑身上下的要穴。 因为有苏寒山的帮助,高文忠一照面,就干掉了刘四太爷,官印秘术的加持,还处在最巅峰的时刻。 谁知,齐海龙左手两根手指一夹,就夹住了剑尖。 拿他的妙光法眼,看破高文忠的剑招虚实,只需一瞥而已。 “退下!” 齐海龙右手一拳捶过去,高文忠浑身金光大放。 那一口金鸡宝钟,被打出原形,罩住高文忠全身,但整个钟体都轰鸣震荡,连带着高文忠的身体,倒飞出去。 但高文忠飞出去的时候,齐海龙也突然觉得心头狂跳了一下。 他不敢怠慢,提起十成功力,转过身去,双掌齐推,身体正面红光大放,照向前方。 地面忽然崩裂,大量的土石凌空旋转,汇聚成两条土龙,身上带着炽烈的高温红光,螺旋交错着,向前冲撞过去。 火云摩顶秘诀,摩挲沙尘火龙生! 真形境界的强者,功力已经能够达到拟气化形,就是功力离体之后,能够短暂的保持一些神兽凶兽,或者神兵利器的形态。 当初尹康蓄势打出的那招虎啸秘手,就近似真形之威。 但模拟什么神兽凶兽,本质上也只是为了让真气内部形成独特构造,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而苏寒山制造出来的气团,看似朴实无华,内部的构造却也纷繁多变,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以一人之力,分化五道残影,四道残影在前,凝聚离合并流,一道身影在后,施展阴阳一气。 小巧的阴阳太极球,撞入庞大的并流气团之中,然后整个的向前滚动,轰隆隆作响,与那两条裹在红光里的土龙相撞。 轰隆!!!! 剧烈的轰鸣声之中,周围那残破的房间和院墙,都直接被震倒,碎成了一地的砖石。 但是,两大强招居然没在对拼的第一时刻,就彻底爆散,反而形成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因为苏寒山的阴阳气团之中含有强烈的旋转力道,而齐海龙的龙形火云掌力,也带着螺旋前冲的力量。 这些纷乱的力道对撞之后,彼此干扰,竟然使得两条红光土龙,缠绕在了那个最大的气团上。 双龙盘旋搅压,要搅散那个气团,而气团震旋撑张,又要炸散土龙。 这个巨大的异象旋转之际,使周围的空气,都发出龙吟般的吼啸。 苏寒山和齐海龙都脸色微变,察觉到他们两个阴差阳错之下,制造出了超出自己承受力的东西。 这个东西一旦爆开,苏寒山一定会被炸伤,甚至可能震伤内脏。 齐海龙伤势如何,且先不说,那两条刚接上的腿,却一定会被炸断。 两人脸上变色之际,又不约而同的发力前推,想在脚下发力闪退的同时,将那个气团推向对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杆寒铁断枪,忽然斜刺里冲来。 苏铁衣从苏寒山侧面掠过,铁塔般的魁梧身影,身上的紫气已浓郁到了极点,如同一件水波铸造而成的盔甲,披盖全身,势不可挡。 人枪合一,直接撞在了那个双龙环绕的气团上。 苏寒山脸色惊变,吐气开声,双掌猛然轰在地面。 金色掌力在地下穿行,后发先至,在苏铁衣脚掌前方爆发出来,又形成一层金色薄膜,披在苏铁衣身上。 轰隆隆隆!!!! 双龙气团爆炸开来,地面土浪翻滚,层层叠叠,整个武馆都在颤抖。 爆炸中心的红光气流,向上冲起十几丈高。 齐海龙和苏铁衣的身影,都直接被炸飞。 苏寒山因为被二叔挡了一下,脚掌在地面滑退数丈之后,便怒目发力,往下一跺,整个人向前爆射出去。 混乱的气流,被苏寒山的身影劈开,直接追上了被炸飞的齐海龙。 齐海龙的护体真气被炸散,双耳淌血,双腿也已经被震断,膝盖和小腿之间,只剩一些血丝筋腱相连。 苏寒山飞射过来的时候,左手一拍,金光绽放,光束照射的范围,骤然为之一滞。 他自己却去势未衰,撞入那个区域之中,右手一掌,轰在齐海龙胸前。 齐海龙不愧为真形境界,胸腔聚集元气,在胸前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光斑,跟苏寒山这一掌对抗。 两种力量对冲之下,他也没有被苏寒山这一掌打碎胸腔,可是,他的膝盖和小腿,却彻底断开,膝盖的断口,喷出大量鲜血。 就好像苏寒山的这一掌,把他浑身的鲜血,都从双腿断裂的地方,挤压喷射了出去。 周围金光已淡,齐海龙双手正要反击,却因大失血,头脑一晕,眼前一花。 咔!! 五根手指,刺入了光秃秃的头顶,猛然一拧。 苏寒山的身影从半空转折而下,脚掌重重砸在地面,膝盖略微一弯,身子前倾,周围土石四溅。 空中那一具断腿无头的尸体,正在坠落。 齐海龙的双眼瞪大,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脑袋,正被苏寒山拎在手里。 ‘山阳郡大军的搜捕,都没奈何得了我,竟然在这种地方翻了船?!’ 真形境界的高手,生机着实强横。 齐海龙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嘴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正在心中狂怒绝望之际,更看到前方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苏铁衣身上的衣服,被炸得破破烂烂,轻咳了一声,掸了掸碎布片,露出身上的内甲。 尹康的那件护甲,就穿在苏铁衣身上。 “二叔,你吓了我一跳!” 苏寒山看见苏铁衣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手也松了些,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弱点那么明显,我们两个联手,干掉他是早晚的事,何必那么冒险?” 苏铁衣笑了笑:“我穿了护甲,有把握才那么干的,而且……” 他脸色郑重起来,“我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听过一些前辈探讨的,针对大势力门徒的经验。” “像这来自天命教的真形高手,身家绝对是很丰厚的,眼界也超凡,就算逃窜至今,已经不剩多少家底,也难说还有没有什么隐秘的禁术拼命手段。” “对这种人,最好能以突兀的情况将之斩杀,不能真让他意识到自己到了绝境。” 苏寒山转念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个理,心情却仍有些不好,环顾四周,身影一闪,就到了倒塌的房屋砖石之间。 黄明礼正昏死在此。 他被苏铁衣炸掉一只耳朵的时候,就已经震伤大脑,耳鸣晕眩不止,又被苏寒山借力转移的一掌打出内伤,两相叠加,才彻底昏死过去。 但这种伤势对天梯高手来说,其实并不太影响战力。 依苏寒山个性,本来肯定趁他昏迷,直接打死,省得让他醒来,多费手脚,此时却一脚踏过去,先震断了他任督二脉。 这两条主要经脉一断,内力顿时失控乱窜,在身体各处带来胀缩不一,冷热交替的痛苦。 黄明礼惊醒过来,却因内力失控而不能动弹,眼中看到苏寒山的身影,更看到那颗头颅,顿时震惊不已。 苏寒山俯视着他,说道:“当年牵头破坏秋猎的规矩,偷袭围杀,如今又不惜跟天命教的余孽勾结,所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你感觉如何?” “呵,呵,成王败寇而已。” 黄明礼咬牙切齿,心中痛恨至极,却不愿在临死的时候示弱,忽然强笑道,“看看今天的沧水县,老夫更确定,当年并没有做错,倘若不是伱这个小兔崽子瘫痪了五年,只怕我们黄家覆灭得更早。” 苏寒山眼神一闪:“嗯?” “看来当年的事,果然是跟你们黄家有关系。” 苏铁衣快步走来,“凭你的本事,还不可能在我跟大哥陪同的情况下,以毒针伤到寒山,难道,你五年前就已经跟天命教有所勾结?” 黄明礼哈哈笑道:“没错,当年把这小畜生弄成残废的,就是来自天命教北荒分舵的高手。” “天命教在中土虽毁,在北荒依然有庞大势力,你们就算灭的了黄家,一辈子也不可能报得了五年前的那桩仇,哈哈哈,一辈子也……” “五年前会跟你们产生交易,那个时候的天命教,应该还在为梁王之乱做准备吧,跟你交易的人真的是来自北荒吗?” 苏寒山的声音很平淡,眼神也很平淡,似乎没有因为黄明礼的话有半点波动,“还是说,其实早在梁王之乱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黄明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唇抽动了两下,忽然发狂般叫道:“大楚已经到了末年,你,你们全家也迟早会……” 咔! 苏寒山一脚踩断了他的喉咙。 苏铁衣舒了口气:“也是,跟他们家勾结的,更可能是参与了梁王之乱,估摸着也活不下来,咱们算是彻底报了仇了。” “也未必。” 苏寒山笑了笑,“那话是说给他听的,就是要让他临死的最后一点算计也落空,至于天命教嘛……” 他丢掉了那颗脑袋,指间气流震荡,清去血渍,“看这天下的局势,迟早能碰上的,我不急。” 苏寒山回到大楚王朝的第一个时辰内,黄氏武馆覆灭,诸多精怪全被拿下。 黄、刘两家的私宅产业,很快就彻底被衙门的人进驻。 怒沧江尚未被冰封,大水浩荡奔流,澎湃的水声,伴着难民们的身影,沿江而至。 大和尚一脸苦相,灰色僧衣上打着补丁,踩着一根芦苇,飘然过江。 “司徒云涛,你们司徒家自己的家事,在家里斗也就算了,连你想派特使查天命教余孽,都要百般掣肘,就因为高文忠算是你郡尉的党羽,拖延下去,如果出了事,方便找个由头处理他吗?” 和尚看着江边的难民,叹息了一声,“在这样难民大迁移的时候,摊上这样的郡守世家,真是不幸。” “希望真如你所说,高文忠是个有担当的,不要乱了阵脚。”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阴折柳,十地之首 黄家众人本来被秘法影响了心神,大有一种不管不顾,死战到底的气势。 但是,因为黄明礼他们死得太快,衙门的普通捕快,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冲进武馆,跟这些武馆弟子短兵相接,在几个决定性的高手之间,战斗就已经落下了尘埃。 县令高文忠,也是对秘术有研究的人,发现院中散落的那些稻草娃娃之后,很快就知道其中奥妙,一把火将之烧了,使诸多武馆弟子从那种莫名狂热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一看敌我人数的悬殊,再看到黄明礼、刘四太爷等人的尸体,他们哪还有什么抵抗的欲望,纷纷缴械投降。 依高文忠的话来说,把这些人查办之后,大概只有少数直接判下死刑,其他人等罪不至死的,正好都可以在接下来几个月,安顿难民的事情之中,发配去做苦役。 苏寒山他们,虽然是这一战的主力,但毕竟没有官府身份,不好直接参与抄家,只能等到事后,官府方面以嘉奖义士的名义,给予他们回报。 在场能直接瓜分的,也只有那些精怪的尸体。 松鹤武馆拿了大头,风雷武馆也分到六只乌鸦,各回各家,暂且等候后续。 “武馆那边的重修,还没到完工的时候,咱们还得先住饭馆。” 苏铁衣返程的路上,兴致勃勃的说道,“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这次,不但报了大仇,还干掉了天命教余孽,回报必然极其丰厚。” “不说别的,光是这十几只狐狸精怪和两只猿猴的尸体,只要卖出去,都能到手大笔的真金白银。” “本来对武馆的修缮翻新计划,是不是也能适当的扩大一下?” 众多弟子兴高采烈,都颇为赞同。 “我看,武馆不必急着扩建,倒是可以拿钱,在县里买一座新的宅邸。” 周子凡的意见略有不同,眼中有谋算的光芒,“原本咱们武馆虽然有重振声威的态势,但比起雷家来说,底子上还是弱了一些。” “那时候我觉得,朝廷要设的团练防御使,多半还是落在雷家头上,只有防御使麾下五个队将,会有咱们的名额。那训练场地,防御史的府邸等等,自然都是雷家操心。” “可是现在,小师弟的实力如此强悍,团练防御使都不必咱们争,估计也要落在咱们手里。” “到时候以这个身份接见往来商客大豪,乃至朝廷使者,总不能还处在偏远半山腰的地方?” 苏寒山点头道:“是这个道理,狡兔犹有三窟,咱们如果只有那么一块武馆的地盘,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他们两个都这么说,苏铁衣当然没有意见。 “反正账目是子凡你管着,你看着办。” 苏铁衣有些惋惜地拿出自己的鱼竿看了看,“不过账目上有富余的话,记得给我买根新鱼……新枪!” 周子凡和苏寒山对视一眼,笑道:“那是自然,一定还是这种可以当鱼竿用的。” 说说笑笑间,众人已经到了靠近饭馆的那条街。 天气实在太冷,虽然还是白天,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 刚拐过街角,苏寒山脚步忽然一顿,凝视着空荡荡的长街。 苏铁衣也微微皱眉,手里已经缩起来的鱼竿,轻轻敲在地面上。 柳青青、李二虎等武馆弟子,虽然不明所以,但纷纷止步。 还没等人问话,只见长街尽头,像是刮起了一阵雪花,有个瘦长人影,缓缓走来。 “王古城!” 苏铁衣的鱼竿杵地,双手交叠,压在上面,“我还以为你不会现身了,怎么之前装得一副要彻底逃走的样子,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黄家展现的实力,却反而找上门来?” 王古城穿了一身白衣,手臂上扎了一圈麻布,颧骨愈发高耸,两颊都凹陷出现了阴影,气势却一改往日的阴沉,显得明净锐利。 他所过之处,飘扬起来的并非雪花,而是街面上的大片石砖,无声无息地被化为碎屑,随风飘扬。 “伱的枪毁了?” 王古城叹道,“这把枪,当年还是我给你打造的。” 苏铁衣冷哼道:“咱们是钱货两清,五年前,你让你的大弟子参与那场偷袭围杀的时候,咱们就没有任何交情了。” “我明白,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块玄铁,是你哥当年给的报酬,一斤沉银,是刘家的礼物,三两西方精铜,是黄家请我打造翠君神的酬礼。” 王古城说话间,将一个包袱丢出来,落在地上,“还有我早年得到的一套铸造密典,你们若拿了去,凭自身的本事稍作研习,重铸你一杆枪,便绰绰有余。” 苏铁衣挑眉:“什么意思?” 王古城淡然道:“我的嫡系,这几年基本都没了,今天我要是也没了,飞王武馆剩下的人,与我只能算是有过馆主和学徒的名分,我交出这些东西,你们以后不得再下黑手,迫害他们,也要给我那些小妾一条活路。” “就为这个?” 苏铁衣有些诧异,“你明知道他们跟你情谊浅薄,还亲自现身,换取他们安身之处,我哪只眼睛也没看出来,你王古城是这么念旧情的人。” 王古城的脸色依旧古井无波:“有些事没经历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肠,虎楼若是不死,我也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比我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得多。” “若能早知三日事,世上没有断肠人。” 他长叹一声,脸色重新坚定起来,“但我现身,也不只是为了那些小妾和门人。” “黄三问死在周子凡手上,这半桩心事,我已经了却,还有一半……” 王古城抬手,指向苏寒山,“我要跟你单独一战!” 他这段日子里藏身暗处,也不是没有想过,袭击松鹤武馆的弟子,大杀一通,出了这口恶气。 可是,松鹤武馆这些人,要么跟在苏铁衣身边,要么在衙门里有高文忠,要么,至少也有周子凡陪同,都是能够与他抗衡的人物。 如今苏寒山也踏入天梯境界,随着时间流逝,似乎松鹤武馆只有可能越来越强。 王古城实在想不到,自己以后还有多少报仇的指望。 放下这桩仇,远走他乡,他又实在办不到! “好。” 苏寒山向前两步,“你能主动现身,也是省了我一桩隐忧,我就独自解决你吧。” 王古城眼中精光大放,双掌一合。 长街上的石砖咔咔作响,突然掀起大量的碎屑,将他的身影彻底遮蔽。 这一刹那间,扬起的碎屑数量,着实太多,如同一场茫茫大雪,隔断了松鹤武馆所有人的视野,涌动而来。 苏寒山从容自若,左手高举,金光绽放,就将所有的碎屑凝固在半空。 茫茫的白潮尘埃,离他还有三丈,就已经失去前进的力量。 但在尘埃之中,王古城提前释放了功力护体,此刻只是一掌向前震出,硬化的空气,就在瞬间化为无色的粉末。 瘦长的身形,宛如鬼影闪烁,在这空气稀薄至极的区域,突然穿透过去,出现在苏寒山面前,柔柔的一掌,按向他的胸口。 原本天梯境界的高手,在面对袭击的时候,会有直觉的预警,功力本能的提升迸发,配合自己的主观意识,能够更快达到全力出手的状态。 可是王古城的这一掌,竟然能使高手直觉和主观意识,产生强烈落差。 眼睛明明看到他挥掌袭击过来。 直觉感官中,却没有半点危险预兆,反而像是真的在风中吹来的一片柳絮。 普通人的直觉虚无缥缈,这种落差算不了什么,可是高手的直觉,就像是另一双眼睛一样重要,在大脑的判断中,甚至比真实的眼睛还要更优先可信。 两种信息的矛盾,会让大脑产生不知所措的感觉,陷入迟缓。 即使是苏铁衣,面对这一掌的时候,恐怕也会受到不少影响,在第一招,只能发挥七成功力、速度。 七成的反应速度,比得上以轻功闻名的王古城吗? 咚!!! 王古城的手掌,被苏寒山的手稳稳地接住。 两掌相撞,只发出一声闷响。 王古城的脸色,却陡然发红,闷哼一声,气血翻腾。 苏寒山也受到了感官落差的影响,但是他只要一动手,自然是千息共证,诸气皆动。 他体内的百般气机,早就都被揣摩过,连脑子也不例外,只要主观上一个念头,就会全部统合,发动冲击。 柳絮因风掌的阴柔掌力,想要渗入他体内,可遇上他的三阴三阳变,上至极刚,下至极柔,简直无懈可击。 王古城一言不发,瞬息之间,连出三十六掌。 苏寒山就跟他对拼三十六掌,没有一掌遗漏。 两人之间,陡然爆发出大量的手掌残影,又突兀终止,全部消失。 苏寒山向后飘然退去,忽然右手运起一团阴暗元气,按在自己胸腹之间,左手发出明光,双手一盘,向外一丟。 只见那团元气落地之后,滴溜溜旋转不休,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周围三尺坚硬地面,却突然化为流沙般的粉末。 元气一震之后,流沙的范围,扩大到七尺左右,再震之后,范围已扩大到一丈五。 那团明亮元气,已经深深陷入流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阴阳一气爆裂强悍,显然不该是这样的效果。 那是因为王古城的柳絮因风掌,极速叠加之下,终究还是有一些,渗透到苏寒山胸腹间。 苏寒山利用阴阳一气,阴气将之抽纳,阳气包裹镇压,在这股掌力还没来得及爆发杀伤之前,就丢了出去。 王古城还站在原地,脸色已经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且向全身蔓延,定定地看了苏寒山片刻,恨叹一声,仰头倒了下去。 地面惊起了厚厚的尘埃,在空中翻了翻,缓缓落下,盖在了他身上。 “他心脏已经破碎了。” 苏寒山缓了口气,“看来他心中恨怒,本就到了极限,遇上我七情毁神式,算是遇上克星,否则还真有些麻烦。” 苏铁衣看着那具尸体,神色有些惆怅,说道:“毕竟没有跟土匪勾结,留个全尸,交给官府处理吧。” 说话之间,他举步走到那个包裹旁边,先是隔空一掌,震碎了包裹。 包裹里面,果然是几块熔炼过的铜锭、沉银、玄铁,还有一套书籍。 苏铁衣点点头,撕了自己衣服的下摆,一抖之间,布匹就将这些东西全部卷住,裹成一团。 惆怅归惆怅,谁知道王古城会不会在这些东西上面下毒,还是换一样包裹,之后请县衙那边,用秘术、药师,都鉴定过了再说。 周子凡则看着这条街面:“这条街,得重新修一遍了。” 还好是在街面上打,没在饭馆里面打,不然他爹娘给他留下的这家饭馆,估计也保不住。 “阿弥陀佛。” 远处传来一声佛号,长街上走来一个僧人,目光扫了一眼地面的尸体,脸色似乎更显愁苦。 怎么刚来就遇到天梯高手的战斗,还当场被打死了一个,这沧水县的民风,有点太彪悍了吧。 但是…… 他打量着苏寒山。 这个天梯高手,怎么看脸好像还不到二十的样子?! “诸位施主,贫僧初来乍到,想要去县衙寻人,不知道这沧水县的县衙,在什么方向?” 大和尚双掌合十,语气温和,很有礼貌,但是那双眼睛,精光灼灼的盯着苏寒山,上看脸,下看手,盯了好几眼,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清咳一声,垂了视线。 苏寒山等人都看出这和尚气息渊深,实力不凡。 “大师要去县衙?” 苏寒山说道,“县里今天出了些变故,大多数人手,都不在县衙,不知大师具体是要找谁?” 和尚说道:“贫僧在雪岭郡郡尉司徒云涛府上做门客,此次是奉郡尉之命,要找沧水县令高文忠,还请诸位不吝赐告。” “原来是郡里的特使!” 苏寒山操控气流,卷起王古城的尸体,说道,“我们本来也有点事,需要县令帮忙处理一下,就直接为大师带路吧。” 周子凡等人,本就是回来休息的,也没必要再走一趟。 苏寒山叔侄,就一起陪着这个和尚,走向黄家。 大和尚连忙道谢,自称法号广明,路上闲谈几句,得知苏寒山今年才十七岁,脸上便掩饰不住的惊奇。 “施主不到弱冠之年,已经修成天梯境界,想必是专精武道吧,那之前那道金光,莫非不是秘术,而是……” 广明和尚顿了顿,“千息共证,凝光革气?” 苏寒山不动声色,道:“祖师手札中,有提到气海极境,我也是侥幸,还真修到了那个境界,才突破天梯。” 广明和尚没有冒昧再问下去,只是由衷的赞叹了几声。 “北疆十年一度的神威宴,即将召开,以施主的身手,想必可以在这次神威宴上大放光彩,贫僧先在这里预贺一番了。” 苏寒山道:“神威宴,那是明年年初的事吧,应该还有将近三个月?” “按惯例,请柬是今年冬季,就该送郡治之地,然后辗转各县,按各县中十年内有无晋升天梯境界的,由县令填写姓名,信使核实。” 广明和尚说道,“神威大将军已经镇守北疆百年,他府上的事情,北地诸郡县官,应该还没有谁敢糊弄怠慢,沧水县的请柬,估计也快到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轻声嘀咕。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天官不如现管,神威大将军的事情,即使司徒家,都不敢动手脚,但是朝廷的命令,他们却就很敢掺点阴招在里面。” 苏寒山听到他这些话,有些好奇,不过他们的脚程都很快,即使没有刻意奔走,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也已经赶到了黄氏武馆外面,遇到了高文忠。 高文忠看见王古城的尸体,先是一惊,不及多问,安排人运走之后,又得知和尚是郡尉的特使,不禁有些狐疑。 “大师,恕我无礼。” 高文忠说道,“你如果单纯是门客,云涛大人,应该不会随便把特使令牌交给你,让你掺和到官府的公事里面来吧。” 广明和尚看了看苏家叔侄。 高文忠会意,道:“苏二爷和寒山,都是我沧水县一等一的义士,绝对可以信任,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贫僧确实只是门客,没在官府里有任何职位头衔,这次之所以是贫僧过来,也是无奈之举,郡尉在官面里的人手,已经全被司徒家给牵制住了。” 广明和尚见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都挑明了。 “你也知道,郡尉原本是司徒家的庶子,因为司徒家有眼无珠,对他排挤打压,被他远去天都,拜入仙府,学成一身本领,回来之后,竟然登上郡尉宝座,掌握五方游击将军兵权,司职刑狱缉拿之事,仅次于郡守。” “司徒家不思悔改,反而对郡尉更加仇视,这次百万难民迁入雪岭郡,就被司徒家的人看到机会,准备把凡是与郡尉亲近的地方官,当做他们重点‘照顾’的目标。” “比如沧水县,即将涌来这里的难民,必然会多于正常分流后该有的数量。” 广明和尚说着,也有些动怒,“而且朝廷本来允诺,难民迁移之后,沿途有粥棚,等到了安置的地方,开垦良田免税三年,郡治之地,还会放粮下来,度过开头的难关。” “但是像你们这些县里该拨来的粮食,也会被郡里卡住,到时候你们安抚难民不力,他们就有理由把你们拔除掉,换上自己的人了。” 高文忠眼神一寒,冷哼出声:“司徒家这些人好狠的手段,好硬的心肠,不过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对付我们沧水县,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广明和尚微讶:“郡尉短时间内,怕是腾不出手来,县令还有什么倚仗?” “说来也巧。” 高文忠笑出声来,侧过身去,“大师初来乍到,想必不知道我身后是什么地方。” “就这么说吧,抄了这两大家族积累多年的钱粮,再挟此威势,号召全县的豪族大户,捐些富余的粮食出来。” “就算这次来到沧水的难民,比原本预计的数目多出两倍,本官也有信心,将他们通通安置妥当!” 广明和尚抬头看去,只见半山腰的那片庄园里面,上百人正在向外搬运财货。 贴了封条的大箱子,一箱又一箱的运出来,运送的车马骡子,如一条长龙,直抵山脚下。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弹指雷霆,神威选丹 难民涌入沧水县的时候,正赶上连着几天大雪,怒沧江的江面开始结冰。 在县衙号召之下,县里各地,全部都已经设了粥棚,大大小小,将近两百处。 尤其是衙门捕快亲自搭的棚子,从江边每隔一段,就飘起一处炊烟,一直延伸到县里闹市。 白天施粥,晚上煮热水分发,灶上的火,日夜不息,晚上还可以供人取暖。 养了十天之后,先到的那些难民,全部被安排做工,换取口粮,布庄、鱼塘、木工、船厂、拾柴、烧炭、扛包、推车运石等等,百工百业,涌入了大量的人手。 除了这些卖力气的,还有很多原本在逃难之前有一技之长的,也几乎都能在沧水县里面,找到临时的营生。 后续涌入的难民,手上拿的,身上裹的,有不少可能就是先来的难民经手制造的东西。 高文忠有信心应对大批难民,不仅仅是因为把两个大族给抄了家,更是因为,沧水县的底子本来就足够的浑厚。 各式各样的商铺兴旺发达,繁荣鼎盛,放在整个雪岭郡,万里大地上,都排得上号。 以前他身为一个调任过来的县官,孤掌难鸣,县里的很多人,明面上就算给他面子,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未必能跟他一条心。 而现在,黄刘两家被抄家,飞王武馆散了架,松鹤武馆、风雷武馆,都是他坚实的盟友。 这样的声势,放眼千里的山水之间,还有哪一个地方的豪富家族敢不买账的。 可是,当地方上的中小家族全部都俯首帖耳的时候,现在整个沧水,唯一一个顺风顺水的大家族,却出了一点变动。 “四位叔伯,这是什么意思?” 雷家大堂里面,雷动天坐在主位之上,隐现怒容,双臂按在扶手之上,声音如同滚滚的闷雷。 “而今沧水县的豪族大户,各家都在放粮,就连松鹤武馆的百余人,都帮忙趁冬日捕捞,破开江面湖面的厚冰层,深入水底,追踪鱼群,以最快的速度,大批的炖汤煮鱼,并购买冬衣,分发下去,安抚难民。” “我们雷家的财力积蓄,比松鹤武馆不知道胜出了多少倍吧,可我们的粥棚,才开了这么些日子,你们就告诉我,要把粥棚关了,什么个意思?”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众人,大堂里面,族里各房的管事、长子,凡是被他眼神扫过,全部都觉得后背发紧,额头冷汗直冒。 “你们难道是要告诉我,我们雷家的二十几处库房地窖,原来这些年里,都被你们偷偷的搬空了,拿不出粮食衣服来了,是吧?!” 雷家的四个族老,看有些管事已经开始打哆嗦,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了。 “大侄子,伱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雷家的二长老,身高八尺,须发如银,满面红光,在这个堂外大雪连天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锦缎袍子,中气十足。 这不只是因为他功力高深,更是因为,大堂两边的暖室里面,熊熊的炭盆,把墙烘得暖融融的,地下还有烟道通过,整个堂内的气温,都比外面高得多。 “我们库房里的东西,当然还是有的,平时就算有人占一些小便宜,账户上也不可能有大的手脚,毕竟还有你亲自指派的那几个管家盯着嘛,都是忠心耿耿的。” “但是我们雷家的钱粮衣服,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真削减了自己家里人年尾的花销,散给那些外地来的穷鬼吧。” “姓高的要我们支持他,我们前十几天,就已经摆足了姿态,现在把粥棚关了,姓高的那里也不好说什么,咱们照样是盟友啊。” 雷白石笑了一声:“原来几位叔祖伯祖就觉得,咱们开这个粥棚,发这些衣服,完全是迫于县令的情面,所以要做出个样子来吗?”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看你们真是过得太舒坦了,大门一关,两片天地是吧,你们有没有去外面看过……” “白石!” 雷动天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头,沉声说道,“四位叔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难民跟乞丐是不一样的。” “地方上的乞丐,数量也有限,官府也不会多管什么,但是这些难民,数量实在是够多,而且是有朝廷的保证,一旦开垦田地之后,会免税三年。” “他们落户在这里,以后都会是我们雪岭沧水的百姓,我们现在施粥放粮,发衣服发热水,这是多好的邀买名望的机会?” “大户人家在地方上经营五十年,名声人望,都未必比得上在这场难民大迁移里面表现出来的东西,那么深入人心。” 眼看那四个老东西,脸上还是不以为然,雷动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团练防御使的位置,咱们虽然可能是争不过苏家的叔侄了,但队将的位置,咱们肯定能分润到。” “话是说团练之中只有五百人,其实到时候,咱们只要人望足够,地方上支撑得了,就算是经营出上千人来,甚至是把周边邻近几个县都弄得同气连枝,也未必办不到。” “四位叔伯,看看天下这个局势,咱们难道不为以后做打算吗?” 雷家二长老说道:“名望到底是虚的,财力粮食这些,可都是咱们家实实在在的东西,这些才真能转化成实力。咱们应尽的本分没有丢,在县衙那边就还是盟友,到时候该是咱们的机会,咱们自然也还能……” 雷动天失去耐心,站了起来。 二长老陡然警觉:“侄儿,你要干什么?” 四个长老都站了起来,平时话最少的大长老,更是上前一步。 “动天,你难道忘了你爹病重的时候,把你和咱们都叫到床前,拉着你的手说的话吗?” 大长老语气和缓,带着劝说的意思,“你爹是最知道你的,晓得你脾气急,很多事情有时候看得不周全,还是要听听我们的意见,才能老成持重。”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祖父当年说的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过呀。” 众人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银冠蓝袍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头上浓密的黑发,从银色发冠之间穿过,向后垂落,腰间配刀,左手扶着刀柄,手腕上有个镂雕的镯子,除此再没有多余的配饰。 雷白石从椅子上跳起来:“姐,你回来了!” 雷动天怒气稍缓,唤了一声:“玉竹。” “爹!” 雷玉竹上前施礼,“路上遇到些事,回来晚了,但货送到了,带出去的人,也一个都没少。” 雷动天扶起她:“好,好!” “玉竹,你回来得好啊。” 雷家二长老也说道,“现在外面挺乱的,你回来就好,既然今天是大伙平安回来的日子,咱们也不要论一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了,按惯例,给大伙儿先庆贺一下吧。” 雷家几位长老纷纷点头,和乐融融,好像刚才紧张的氛围,已经不翼而飞,这就准备散场了。 “二爷爷别急呀。” 雷玉竹转过身来笑了笑,嗓音慵懒轻柔,“刚才的事情,我也听到了一些,我觉得二爷爷说的挺对的,这个事情,干脆就今天定下来吧,不要再拖了。” 雷家二长老眼前一亮:“哦,你赞同我的意思?” “是啊。” 雷玉竹葱白的手指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说道,“名望是虚的,实力是真的,我觉得很对。” “这样吧,四位叔祖伯祖加起来,如果接得了我一招,我就帮你们劝服我爹,以后大事都由你们商量决断,反之……” 她轻笑一声,后面的话,好像也不必说下去了。 雷家众人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 “玉竹,你有些无礼了!”“你要跟长辈动手吗?”“雷动天,你就是这么管教女儿的?” 雷玉竹对这些族老的声音置若罔闻,缓缓抬起右手,低声道:“注意喽。” 雷家大长老也忍不住了,身躯一震,浑身关节处隐约有白芒闪烁,喝道:“你这丫头,大约是在外面突破了天梯境界,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但就算是天梯,也不该这么跟长辈说话,今天我们就接你一招,以后传出去,让世人评评你这个不孝的丫头,看你还怎么嫁得出去?!” 雷家老一辈的人,其实远不止这四个,之所以只有他们四个是族老,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三个,都是气海大成以上的功力。 至于大长老,更是在十年前,就已经有气海圆满的境界,只不过年纪实在太大,突破天梯无望。 单论功力之精湛浑厚,黄家的黄三问或者是出门以前的雷玉竹,应该都不如他。 就算是天梯高手,要在一招之内,击败大长老,怕也有些难度。 要在一招,同时击败他们四个,就算雷动天也做不到。 雷家心向族长的,都觉得大小姐有些冒失了,暗自为之焦急。 雷玉竹这个赌约实在有点过分,但她就是要过分,不够过分的话,怎么能让全族的人彻底服帖。 “四位准备好了吗?” 雷玉竹说道,“如果觉得空手还不够有安全感,我可以等你们穿好自己,拿好自己的兵器再来。” 四大长老都怒不可遏,斥道:“你出手吧,我们倒要看看,你怎么一招之内,击败我们四个。” 雷玉竹没有拔刀,只是将抬起的右手,拇指食指相扣。 刹那之间,四大长老的头发突然向上竖起,变得蓬松起来。 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雷玉竹的手指向前一弹。 轰!!!! 刺眼的电光,震耳的雷鸣,使所有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那一瞬间,大堂里炸出了四道天雷闪电,屋顶瓦片间的雪水,都被震动颤抖了一下。 等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四大长老呆立在原地,浑身焦黑,头发直立。 “这是、什么?” 大长老艰难的吐出四个字,因为嘴唇颤动,胡须化为灰烬。 随后,四大长老全都硬邦邦的倒了下去。 “机流电天上之火,动发阳地中之雷,我们雷家的雷火奔流功,你们都不认识了,怎么配对族长的命令指手划脚?” 雷玉竹甩了甩手指,“把四位长老带下去养伤吧。” 雷如龙他们面面相觑,赶紧上来,想去扶起四个长老。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过来的时候,衣服和皮肤之间,居然噼啪作响,好像被针扎了一样,使他们疑神疑鬼,连忙缩手,运功自保。 眼看并没有人向他们动手,众人这才迟疑着,把四大长老带了下去。 雷白石都忍不住看了看屋顶。 屋顶上也没有破洞啊,刚才那四道天雷是怎么来的? 须知,雷动天的雷火气芒,虽然也带有雷火的力量,但速度上,也就是正常天梯武者,气劲爆发的速度。 不可能像刚才那四道天雷闪电一样,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分明是真正闪电的速度。 “玉竹,你领悟到了雷火奔流功那句总纲的真谛?” 雷动天惊喜道,“刚才那一手,并不是从天而降的雷电,但却是真正的天雷闪电的道理?” 其实世间电场,分为阴阳两种,阴阳电场相逢的时候,才会出现闪电。 雷雨天气时,雷云底层往往带有阴电之气,上层带有阳电之气,所以有时,云层内部会有闪电迸发。 天雷落地的场景,实际是因为,大地上带有阳性电场,与雷云底部的阴性电场,相互吸引,在二者之间相隔不远的时候,就会双向奔赴,形成闪电。 雷动天虽然修炼到天梯境界已久,但功力还没有敏锐到可以分割阴阳电场的程度。 可刚才,雷玉竹分明是先将阴性电场,笼罩在四大长老身上,然后在弹指间,迸发阳性电场,制造闪电之威。 所以,四大长老还在说废话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一招所命中,注定失败了。 “在外面遇到不少精怪,差点被一只风狸拍断脖子,领悟了这一手。” 雷玉竹侧过脸去,让父亲和弟弟看了下脖子上的三道伤疤,笑道,“任它速度再快,只要闯到阴电笼罩的范围内,也逃不过这一道电光。” 那三道伤疤,恐怕只差一点,就抓断了她脖子里的血管。 雷白石脸上再无惊喜,只有后怕之意:“怎么会遇到这么厉害的精怪?” “梁王九郡养出来的精怪,数量、力量,都不是我们昔日遇到那些精怪可比拟的,随着难民迁移,它们当然就进入了雪岭。” 雷玉竹道,“听说五路游击将军,正四处作法围剿,不然我们可能还要面对更多的精怪作乱。” 雷动天微微颔首,道:“五路游击将军是司徒云涛的人,高文忠也是那边的人,将来如果乱起来,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投靠的,所以我说,我们雷家不该吝惜这些粮食。” “玉竹,你路上艰苦,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弟去安排这些事情。” 雷玉竹点点头,离开大堂,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拒绝了侍女送汤的提议,直接进了房间,解下配刀,然后独自坐在床上。 “这四个老头子,连你自悟的这点粗浅雷法都扛不住,如果用上我教你的刀招,来十个这样的,也能一招杀光。” 外人听不到的高傲女子声调,在雷玉竹耳边响起。 雷玉竹把右手衣袖往上扯了一下,露出右手另一只镯子。 那只银色镯子,是她娘亲在世的时候送她的物件,而右手这只黑色的玉镯,却是那只风狸被她劈死之后,肚子里崩出来的东西。 明明像是玉石质地,当时被闪电劈中,弹上半空,居然没沾一丝污秽,没有一点裂纹。 雷玉竹当时好奇,捡到了手里,结果身上的鲜血和雷火内力,就被镯子吞噬了一些,唤醒了这个自称曾经很有名的前辈。 “是啊,是啊,我们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地方,哪有机会见识那么厉害的刀法呢?” 雷玉竹语气含笑,用指尖轻轻拨了拨黑色的玉镯,“委屈你吸收了我的鲜血,不然的话,可以找到更厉害的宿主。” “哼,你也还可以吧,你主要是环境不好,我一看见你爹就知道了,你们家武功最高的人,武功都领悟得这么糙,能适合你才怪呢!” 玉镯里的声音说道,“不过回来的路上,那个在河对岸炸鱼的小子,感觉像是以气海极境突破天梯的,你当时说那就是松鹤武馆的人吧,怎么也没上去打招呼,跟他家有仇吗?” “有仇不至于,以前还挺熟的。” 雷玉竹回忆起来,“他们家三个人,一个迂腐大叔,一个被人情束缚的二叔,还有一个爱装大人,可是只要被夸夸,就会很开心的小孩子,很刻苦的。” “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五年不见,我赶着回家,也没必要特地去打招呼吧。” 她呼了口气,“气海极境啊,当年就人人瞩目的天才,果然能做到大家做不到的事。” 玉镯的声音:“气海极境,也就是在天梯境界,打人更有优势一些,修炼特别顺一点,突破真形,概率更大一些,对于再往后的境界,就没什么用了。” “你有我的指点,不会比任何人差的,而且我现在莫名其妙变成这个器灵,跟你心源相通,就算是境界与我生前相同的人,指点自己的弟子,也没办法像我的感应如此细致,给出的指点如此明确。” “等你修炼到真形境界,就可以接触到我这一脉传承的真正优势,到时候让我的刀法,重新在天地间扬名。” 雷玉竹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当然也不想输给任何人。” “嗯,但是你以前的根基,还是需要重新打磨一下。” 玉镯的声音说道,“神威宴又快到了吧,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好好练刀,如果进入前三,可以在神威府的丹药宝库中,挑选一次丹药,弄一瓶净元丹,淬炼根基。” 雷玉竹说道:“前三……我爹当初去,连前十都没有摸到,就只拿到了一百两黄金作为赠礼。” “确实不容易,你虽然有我指点,但毕竟时间短,北地诸郡的传承,还是有些厉害人物的。” 玉镯的声音也没那么笃定了,“总之,去试试吧,这也是一个开开眼界的好机会,对习武之人来说,眼界是极重要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百诀分炼,玄阴搜魔 冬捕,本来就是北地诸郡的一个习俗,因为冬天的时候,鱼捕上来之后最为方便保存。 而且这个时候的鱼肉肥美鲜嫩,因为天气原因,鱼群又大多会聚集在一些深水区里过冬,在有经验的鱼把头指挥之下,最容易大批大批的捕捞起来。 不过,怒沧江浩荡蜿蜒,支流众多。 普通百姓捕鱼,一般都是在怒沧江支脉的各个湖泊上,冰镩打眼、扭矛走钩、冰下行网、马拉绞盘,基本要邻近村镇之间,数百人家合力,才能把大网布下,最后成功收网。 而在怒沧江的主脉上,因为江面辽阔,江水湍急,有时候江下还有精怪,趁深冬之时作祟,冰层厚薄不一,下网的难度极大,危险性高,所以基本不会有人活动。 苏寒山他们,就是在这片区域活动,已经连着干了一个多月,用的又是大鱼网,专捕大鱼,到现在,居然还每日都能丰收。 大楚王朝在梁王九郡无力赈灾的时候,让难民往北地诸郡迁移,还真是有点道理的。 这些地方,实在资源丰厚至极,原本生活在这些土地上的百姓,永生永世都取用不尽,难民们只要能熬过开头这段时间,真正安顿下来,将来不愁生计。 虽说大楚疆域太大,导致每个地方都能称得上地广人稀,但有些地方,光是地盘大,却并不适合养人,就只能任凭荒野之地那么存在下去。 “鱼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咱们各个灶头上还缺少柴火,需要分一些人去砍柴,另外,咱们原本的账目预算之中,再调拨一部分出来买上冬衣吧。” 周子凡说道,“县令虽然表现得很有信心,各方面也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是压力还是不小的,咱们把来到咱们武馆附近的这些人,安顿好一点,日后也有好处。” 苏寒山点头:“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东西,大师兄你看着办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着在冰面上活动的各个弟子,左手拿着一本册子,右手一根细炭笔,轻轻点画勾勒,记录着什么。 苏寒山从南宋那边带回来的武学秘籍等等,用的文字跟大楚这边都有所不同,还需要他自己翻译,转抄一遍。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他天天也参与捕鱼,但是每次下网之后,要等待几个时辰,时间其实非常充裕,早就已经转抄完毕。 这百余人,每日一起行动,也方便他观察各个弟子,动作之间的优点、缺点,大略的给他们做了一些分类,然后把那些秘籍,分发下去。 那些秘籍,虽然种类繁多,但总的来说,有两个大头,一是来自少林,传承悠久,基础深厚,二是来自东南的商帮联盟,是扶摇山真正的底蕴所在,最坚实的盟友。 少林的武学,大多都已经做到禅武合一,寓武于农,有很多武学的根底,是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得到锻炼的,耕种,砍柴,颠锅等等。 东南商帮的武功,更是自古就在多水之地发源出来的,不少武学中的独门绝招,甚至就跟渔民的生活有分不开的渊源。 苏寒山把这些东西,分别传给这些门人之后,刚好可以让他们在劳作之中练功,既减轻了劳作的疲惫,又完成了旧时武学与新得武学的过渡,增长功力。 “你这是……还要给他们进修的方向,进行调整?!” 周子凡注意到了苏寒山手上的动作,凑过去看了两眼,不禁感慨起来。 “他们一共才百余人,已经可以分成十几组,分别修炼不同的招法,都是最适合他们发挥自身优点的功夫,又在这冰天雪地,破冰受冻的刺激下,得到极好的淬炼。” “我看,光最近的进展,就抵得上他们以前一年半载的苦功,已经是我们武馆,昔日难以企及的进步速度了。” 从前,松鹤武馆鼎盛的时候,馆内邀请了数名教头,而且财力雄厚,方方面面的伤药药,都是沧水县内,首屈一指的水平。 可是,在周子凡这个亲身经历者对比之下,恍然觉得,最近这些武馆弟子的进步速度,竟然大大超过昔日的那个阶段。 明明现在,在各种药物配置上,比昔日还是有一点差距的,进步却能更快。 这就是有足够多各具特色的武功,并且能对症下药的好处。 据说,天下间那些顶级的宗派势力,门内积累下来的各种修行典籍,数量可能比当代弟子的总数还多。 周子凡从前听说时,只感慨其历史悠久,没有深想,现在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那些大宗派弟子拥有多么惊人的优势。 “之前的分组,还是比较粗糙。” 苏寒山转了下手里的细炭笔,“据这些日子我观察下来的结果,有些人,当时我的分类是给分错了,必须得调整过来。” 周子凡看了看册子上圈出来的那些人名,找到对应的人,盯了一会儿。 陈英杰正在挥剑破冰,他本来修炼《烟雨苍松剑法》,出剑密集迅捷,破冰的时候,应该也是习惯性的一阵连环快刺。 可是现在,左香云闭着眼睛在冰面踱步,选好位置之后,伸手略微一指。 陈英杰一剑出鞘,只是剑光一闪,就已经再度回鞘,地面却裂开十字剑痕,然后被他隔空一掌,在中间打出洞来。 这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静中生定,定中生慧,出剑之前,毫无征兆,一放即收,如露如电。 若是让他跟从前的自己交手,只怕对面剑招刚起,他已经一剑破妄,刺穿对手的手腕。 册子上圈出的人名,还有罗平,他正赤着上身,在冰面走动,时不时一棍敲下去。 看似在玩闹,仔细一看,却发现他每一棍敲下,冰层下都会翻起一股波浪,推动附近的渔网,略微调整位置。 比起从前一昧的刚猛,现在他出棍的时候,冰层并不会被他损坏,力道简直刚柔并济。 以前苏铁衣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个蛮小子教得机灵巧变一些,但实在教不来,现在居然因为新的秘籍图谱,自己调整过来了。 还有几位以前学剑的武馆弟子,现在干脆改用大刀了,虎虎生威,切割冰面,痛快至极。 周子凡浏览了一圈,摇头道:“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现在的进修方向,有什么不对的,明明比以前更好了。” “那是因为以前更不适合,根本没得选啊!” 苏寒山笑出声来,“现在既然勉强算是有得选了,当然不该再耽误他们。” “看来光是有秘籍还不行,还得有你这样的眼力。” 周子凡转念一想,关切道,“但是伱最近,精力都放在这些事情上,会不会耽误自身的修行?” 苏寒山摇摇头:“不会的,大抵因为我以气海极境突破,完成尾椎骨的淬炼之后,现在好像我自己不去运功,都能以一种自然而精密的感觉,持续的淬炼下去,没有错漏。” “有时我睡觉醒过来,还会自己复查一下睡觉时候的进展。” 苏寒山有点小得意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其实更需要的,就是钻研这些新功法。观摩所有人修炼的过程,比较其优劣,对我自己也是大有好处的。” “厉害!” 周子凡赞了一声,笑道,“纯阳,罗摩,加上你最近给我看的那本《大般若禅功》,我都还挺喜欢的,但是要像你一样,通读那么多秘籍……你武功上这个精研的心态,我只能是兴叹了。” 苏寒山认真道:“这就是兴趣方向的不同了,大师兄,你能把所有人情往来运转自如,体会人心的细腻精微,夸赞而不轻浮,遇冷而不低落,念多而不杂,正是修炼大般若禅功的最佳禀赋,如果我跟你一起练这门武功,我肯定远不如你的进度。” 大般若禅功,可是苏寒山特地为周子凡挑出来的。 南宋世界的南少林,简直是一大帮子商业奇才,在海上生意上搞的手段,连李秋眠都曾惊叹,但是他们的方丈,身兼多职,内功居然仍极为精深,就是靠了这与时俱进的《大般若禅功》的功劳。 而且这门武功,是专门用来辅修的,主修什么功法都不要紧,只要人情通达,念多不杂,就可以每日收摄自己一天里的海量心念,化为内力,助涨主修的那门功法根基。 周子凡八面玲珑,财源广开,但凡自己身体没问题,身后有半点倚仗,就能斡旋于各方之间,如鱼得水,与这门功法,当真是天作之合。 而苏寒山,光是看见一大堆陌生人聚在自己家里,就已经会有点烦,不愿意去碰面了。 “但最近从这些秘诀里面,获得好处最大的,可能还是二叔来着。” 苏寒山合起书册,把碳笔卷在册子里面,轻敲掌心,“说不定,二叔要突破真形境界了。” 以苏寒山现在的眼力看来,祖师传下来的《松鹤纯阳三法神功》,其实有很多意犹未尽的地方,可能是受限于武馆祖师自己的境界吧,昔日考取到的授业资格不够多。 比如,在天梯境界到真形境界过渡的这个阶段。 武馆里留下来的相关心法,只有一套。 就是说,你悟通这套心法,成功淬炼天梯之后,准备淬炼其他部位的时候,也全靠这套心法来。 因为这个时候,人的体魄已经从根基上发生蜕变,适应性极高,有这套普适性强的心法,倒也不是不能练下去。 但那个效率嘛,也可想而知了。 普适性强,就代表着方方面面的特色都不显著,在离开了脊椎区域,淬炼其他部位的时候,又怎么比得上,专门针对身体各个部位,极力进行开发的秘诀呢? 苏寒山当时受限于气海境界,拿到那些秘诀的时候,最大的用处,也就是用来揣摩体验,进行“千息共证”。 苏铁衣却是本就接近天梯巅峰,早就该为真形境界做准备了,得到这些秘诀后,才能把这些武学智慧的结晶,各自发挥到极致。 “师叔要是真突破到这个境界,那至少在方圆千里之内的局势,就真是高枕无忧了。” 周子凡看着冰面上的诸多门人,阳光照在冰面上,又倒映着他的眼睛里,发出悠长的感怀,道,“百废俱兴,欣欣向荣啊!” “小师弟,我们真该好好感谢那位前辈。” 苏寒山转动手腕,看了看那个印记,也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两位原来在这里,你们这阵时日,沿江而下,是走得越来越远了。” 广明禅师身影闪烁,从上游的江面冰层,飘然而来,到了近处,缓下步伐,双掌合十,行了一礼。 苏寒山和周子凡,也单掌竖在胸前,向他还礼。 广明禅师说道:“贫僧有个极其紧要的事情,要跟苏小施主秘密商谈,不知道,苏施主现在有没有空?” “正好手头上没什么急事。” 苏寒山把那本册子交给大师兄,说道,“大师想到哪里密谈?” 广明禅师道:“县衙,或者施主家自己的地方,都可。” 武馆还没建好,饭馆那边,也称不上有什么可以密谈的环境。 苏寒山就跟广明禅师去了一趟县衙。 高文忠百忙之中,居然亲自把他们引到一间静室外面,将他们请了进去。 苏寒山看到这个阵仗,已经猜到,这事多半跟郡里有关:“大师,有话请说吧。” 广明和尚笑道:“阿弥陀佛,不是贫僧要谈什么,是郡尉想请施主亲自聊聊。” 这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也就几个蒲团,一个香炉,四壁挂了些精雕细刻的木制刀剑。 苏寒山微感疑惑,就见外面有人送了一铜盆的水过来,又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广明禅师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丢在那个水盆之中,默念了几句咒语。 那面镜子,镜面朝上,镜子的边框处有七个小孔,随着咒语念完,小孔依次亮起。 不过只亮到第六个小孔时,又缩了回去,在三个亮点和六个亮点之间徘徊,总是无法把七个小孔全部点亮。 “郡治那边,今天天气很差吗,还是又有高手在争斗?” 广明禅师嘀咕了一声,手上变换了两个印法,指尖散发出一道素净的光芒,照在小小的镜面之上。 七个小孔全部亮起,镜面散发白光,整个铜盆里的水面都平息下来,接着就在水面上方,升起来一道人形虚影。 那是个气质威严的壮年男子,身穿锦袍,但腰系铜带,腰带上垂落下来的饰品,除了玉佩,还有看起来像是鱼符、虎符的事物。 儒雅之中,透出几分军旅杀气。 “这位,就是雪岭郡的郡尉,司徒云涛。” 广明禅师为两方引见了一下,“这是松鹤武馆的苏寒山苏施主,你们两位聊着,贫僧就先出去了。” 等和尚出去,关上了门,司徒云涛率先开口。 “果然仪表堂堂,风仪不俗。” 司徒云涛赞扬了一句,说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不玩虚的,就直说吧,文忠和广明,最近都跟我说起过你们松鹤武馆的事情。” “尤其是你,不满弱冠之年,居然以气海极境,突破到天梯境界,昔日诱敌深入,配合围杀土匪,近来铲除地方上的毒瘤,更搏杀了一名天命教真形境界的余孽,无论潜力品性,都令人赞不绝口。” “可否向我展示一下你凝光革气的手段?” 苏寒山好奇的看了看那个水盆,闻言也不废话,左手一抬,指尖金光,就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维持了两个呼吸,才把金光收去。 “好!!” 司徒云涛明显精神一振,“真是以《松鹤纯阳三法神功》的根基,修成极境,突破天梯。” “有你这样的纯阳根基,才是最适合兼修《玄阴搜魔六煞真经》的,若二者互证,几个月内,天梯境界之中,应当就能罕逢敌手。” “我也是出自天都仙府,虽然是燎原峰弟子,但曾经得到玄阴真经在玄胎境界以前的功法,我想用这套功法,换你帮个忙。” 这个郡尉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又或许是已经在高文忠和广明禅师那里,了解得足够细致。 见面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把目的全讲明白了。 最近难民涌入各地之后,沧水县这边应付起来虽有压力,但还算稳妥,其他各县的情况,却不太乐观。 司徒云涛一系的人,被司徒家绊住手脚,只能看着与自己关系亲厚的那些地方官焦头烂额,结果听广明和尚说起,沧水县这里居然出了一个不满弱冠的天梯高手,就有了个主意。 北疆神威宴,招待北地诸郡十年来新晋升的天梯高手,其中能论到前三的人物,就有进入神威府丹药宝库挑选丹药的机会。 但,也有把这个机会,换成其他诉求的前例。 要是能请神威府入局干涉,司徒云涛就有了破局的机会。 “还有这样的事?” 苏寒山沉吟道,“既然是郡尉大人要与神威府联络,单让我去,似乎不够郑重,就算夺得前三,我也只是天梯境界,真能请动神威府,干涉雪岭郡的事?” 司徒云涛摇头道:“你我追根溯源,算是同门,你如果去参加山门试炼,必定能入门,直接叫我师兄即可。” 苏寒山诧异道:“师兄?” 就算同门,也该叫师叔师伯吧。 “天都仙府百年内,开十次山门,收十批弟子,但这十批弟子,都是同一个辈分。” 司徒云涛笑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你如果能夺得前三,由你给神威府递这个梯子,才是最合适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苏寒山坦然道:“这件事一举数得,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一举数得,但也意味着,你可能进入某些人的视线之中,而且,在神威府挑选丹药的这个机会,也是非常宝贵的。” 司徒云涛说道,“我可以再给你十天时间,让你回去打听打听神威选丹的价值,仔细考虑。” 苏寒山笑了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用了,我家在这里,将来的大局,我本来就逃不过,还不如主动抓住机会。有这十天,我新得的功法,或许就能多增进一筹。” 司徒云涛笑容更盛:“小小年纪,竟也不缺魄力,那我这就把玄阴真经传授给你,到时候事情如果不成,这套武功你也照练不误,不必多虑,事情若成了,我直接联络山门,把功法给你补全!” “听好了。天都纯阳,炁炼阴阳,三法六煞,共济天成!” 司徒云涛的声调,豁然为之一变,深沉悠远,清冷而浩大,“益体者善气,损体者恶气,搜魔灭恶,体象皎镜,在天为玄阴,反照日光,普济大地……” “搜魔有成,可御六煞,六煞在地,风水相克,六煞在人,怒暴刑凶,六煞在天,悬有六星,铃星,火星,地空,地劫,擎羊,陀罗,合参真体,混炼玄阴……” 这些声音,没有传出房间,甚至根本没有传出周边一丈之地。 可在苏寒山耳中听来,如同万壑回音,此起彼伏,使他心驰神往,畅游其中,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印象深刻,完成记忆。 ‘我只以为,纯阳功中意犹未尽之处,是因为后续的境界心法,不够完整,一心拿百家秘诀来借鉴完善,现在看来,却连前面记录详细的部分,也有没能发挥畅达的关节。’ 苏寒山已盘膝坐下,双眼微阖,沉浸在玄阴真经的经文之中,心念灵转,体内的功力,随之也有了微妙的变动,温故知新,隐约就摸索到功法招意中的更多脉络。 ‘纯阳三法,气、液、固三种状态之中,原来还各有一个秘招,是要结合玄阴真经,才能施展出来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峡谷天风,正式出发 冰封的江面一望无垠,平坦如镜,反照着阳光。 江边岸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高大的树木枝干之间,垂下一条条冰棱,仿佛千万根寒光闪闪的晶莹长剑,悬挂在枝节处,由近到远,漫山遍野。 “哈哈哈哈!!” 豪爽的笑声,震得许多冰棱从枝头脱落,刺入雪地里面。 一只足足有五六尺大小的紫色手掌,从林子里面飞起。 看起来是一只右掌,五根指头清楚分明,还能看出指甲造型,手腕的部位,连着一条长长的烟雾尾巴。 嘭!! 这紫色手掌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突然盖压下来,像是挖开豆腐一样,刺入了江面的冰层之中,五指收拢,往上一提。 有千斤重的一头龟类精怪,就被这只紫色大手牢牢抓紧,飞回岸边,凶猛的掼在了地上。 江边的土地冻得坚硬如铁,这只大龟砸开积雪之后,撞在地面,却生生把这片土地撞得凹陷下去。 周子凡上前一看,磨盘大小的龟壳,已经布满裂纹,从内部渗出大量的鲜血来。 这种恶龟,与常见的乌龟不同,头眼如同鳄鱼,嘴部如同鸟喙,性情最是凶猛,本来就是水中一霸,到了深冬季节,还喜欢上岸偷食猪羊,甚至趁夜叼走小孩。 往年县衙如果听到有这种精怪出没,要派出二十人,带上雷火罐,精心埋伏,才能拿下。 光是这么一摔,当然不可能把这精怪的龟壳摔裂,而今龟壳上的裂纹,实际上是被那只紫色大手硬捏出来的。 “居然能在十丈开外,让这股功力保持手掌形态,甚至捏死一头精怪。” 周子凡赞叹不已,回头看去,说道,“师叔,真形境界有这样的威势,你们当天居然还能在数个回合之内,就斗杀了那个天命教徒?!” “他那双腿脚不是自己的,功力运行到双腿的时候,不够融洽,实力就打了些折扣。” 苏铁衣大步走来,捏了捏指节,说道,“况且天命教徒,也分战斗刺杀和参研秘术两种类型,看他先练脑袋,就知道他属于后者,并不擅长正面作战。” “即使他没有受伤,空手对空手,以我现在的修为,也有十足把握,独自将他轰杀!” 苏铁衣将两只拳头在胸前碰了碰,听到沉闷冲撞的声响,笑容满面。 前不久过年的时候,因为正好碰上大股难民涌入沧水县,全县年节的氛围,都没有往年那么纯粹轻松,松鹤武馆的人更是四处奔忙。 但是,他们这个年,却过得比之前五六个新年,都更热情,更舒坦。 大家的武功都有长进,处境安稳,日子充满了盼头。 苏铁衣在新年第二天就直接闭关,也没怎么享受到今次新年的乐趣,但是如今功成出关,心里头的快意,简直比年轻时候全家游玩十几天,还要舒爽。 “我现在是练了两条胳膊,之后练腿,练筋,练心肝脾肺肾胆胃肠,眼耳鼻喉等等,全部都有对应的秘诀。” 苏铁衣伸手往后一抓,林子里就飞出一葫芦热酒,被他咕嘟嘟灌下去一大半,哈着热气,说道,“估摸着,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我都能处在这个突飞猛进的状态,每一个阶段的进修目标都明确无比,没有迷惘,不用分心,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周子凡十分眼热,思忖着说道:“等小师弟出发去参加神威宴,县里的事情都平稳下来,我也要闭个关,正式尝试突破天梯了。” 当年他跟雷家的雷玉竹,黄家的黄三问齐名。 如今黄三问是死了,雷玉竹却听说已经突破天梯,而且实力非凡,一弹指间,就击败了雷家四位族老。 周子凡既有同辈的激励,又有身边师叔、师弟,诸多门人的进步,全都涌在心头,确实到了一种踌躇满志,不可不发的时候。 “说起来,今天就是本县受邀的天梯高手,在县衙集合,一起出发的日子。” 周子凡说道,“小师弟却照旧清早就来练功,至今还在那里吹冷风,要不要提前喊他上来休息一会儿?” “毕竟,集结之后就要直接赶路,还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喝些热汤,保养一下精神比较好吧。” 苏铁衣笑道:“我看他应该是有分寸的,你实在不放心,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周子凡也不肯浪费了那只精怪,运功卷起大量积雪,将那精怪尸体包裹压实,形成一个巨岩般的雪团,然后单手举住,跟着苏铁衣穿过林子,走向深山。 走了三四里地,两人就已经听到前方传来惊心动魄的吼声。 但他们再往前走了几里,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巨兽影迹,只是那吼声变得更加惊人,似乎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附近没有了高大的树木,林子里面,只剩下一些又矮又粗的怪树,还有荆棘丛,灌木丛。 而且这里的地面,没有半点积雪,大风强劲,吹得那些树枝条子乱抖,也早将这里的积雪全都刮飞了。 周子凡把手中的雪团放下,这才继续向前走去,运起纯阳桩功,身边罡气环绕,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抵抗前方越来越强的风力。 转过一片山坡,就看到了那吼声的源头。 那是一座峡谷,两面山壁陡峭而高耸,岩石乌黑。 每年十月份之后,这座峡谷中就会有大风涌动,风声呼啸,如同巨兽的嘶吼。 如果有马车牛车经过,甚至能直接连人带车一起吹走,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风力才会减弱。 如果光是风的话,倒还罢了,更可怕的是,这狂风之中,还夹杂着肉眼难辨的冰粒微尘。 山里的大野兽,若被这种冰风刮上一下,甚至不会感觉到寒冷,只会觉得身上奇痒无比,因为已经寒透肌骨,稍一抓挠,耳朵鼻子就会往下掉,再有一两个呼吸,就会冻成冰雕。 但是在这峡谷中,风力最冷冽的地方,如今正有一个黑发飘扬,上半身不着寸缕的男人,盘膝而坐,直对冰风。 苏寒山最近,每天就在这里,这样练功。 周子凡能看到,小师弟身上正不断的升起一缕缕细微泛光的白气,皮肤表面,更似乎有扭曲的冰蓝暗色流光,时聚时散,氤氲浮动。 那些白气,不是水雾蒸汽,而是功力中的杂质,也是侵入体内的杂气。 《玄阴搜魔六煞真经》虽然只有玄胎境界前的这一部分内容,还不算是完整,但是已经非常厚重。 包含了搜魔篇的心法、在人群中辨识六煞的手段、在风水地形中寻找六种煞局的方法,引煞入体、炼煞归元等等。 当日在县衙的密室之中,苏寒山听了一遍,就已经把内容全部记下,不但是因为他自己修炼到天梯境界之后,记忆力得到了成长。 也是因为,司徒云涛特意运功发音,本就带有使人记忆深刻的效果。 搜魔篇,是玄阴真经的第一篇,更是整套功法最大的前提。 人体如同小天地,体内万般元气,自然有益有弊,有益者如神,有弊者如魔。 寻常武功修炼的过程中,虽然力量壮大,但其实也破坏了人体最自然的状态,也会有更多杂气随之滋生,经历的战斗越多,杂气反而更加沉重。 搜魔篇的用意,就是要学会分辨出体内那些有害的事物,对之加以控制、打压,乃至净化、扭转。 但,如果光是能在体内搜魔灭魔的话,最多保持自己的健康,甚至可能在修炼中因为多了这道工序,导致修炼的效率更低,这样的武功,也称不上“真经”二字了。 所以搜魔篇修炼有成之后,就要配合六煞篇。 煞,代表着凶恶和伤害,可是自然万物面对伤害的时候,只要不死,就都有一种尝试适应、进化的天性。 六煞篇的奥妙,就是要自己寻找、刻意制造恶劣的环境来磨练自身,促使身体在濒临极限的时候,以更高的速度成长,直到可以反过来驾驭人心六煞、大地六煞,乃至天星六煞。 可以说,单独看六煞篇的话,这功法是彻头彻尾的邪道,急功近利,游走在生死一线。 就算有搜魔篇在,可以与六煞制衡,也只是加了一层过滤保险的手段,依然可能透支潜力,虚耗过度。 然而,如果加上了一个以纯阳功修成气海极境的前提,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苏寒山的纯阳功根基,最是醇厚阳和,已经深入本能,不需要自己主动发功,都能统御诸气,全部向阳而生,有益身心。 利用玄阴六煞刺激产生的任何元气,有纯阳本性与之混合,都可以引导产生某个统一的大趋势。 既然并不杂乱,搜魔篇筛选的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 刺激产生的成果,能够极速转化成自己的生机底蕴。 底蕴越厚,所能承受的磨砺就越强,产生的效果又越明显。 当底蕴增强的速度,能够与潜力受激的速度持平,那这就绝对不是什么邪道了。 而是人能极尽其才,物能极尽其用,水火相济,阴阳相成的玄门正宗! 纯阳三法,以内气向外,狂烈地改造外物。 玄阴六煞,吞外劫入内,极冽的砥砺自身。 虽然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但周子凡每次看到小师弟这样练功,还是会有一种眼皮子直跳的感觉。 “二叔,大师兄,是来提醒我该去县衙了吗?” 大风狂啸之中,苏寒山的声音忽然响起,平平稳稳,清清楚楚的传到峡谷外的两个人身边。 “等我一下。” 苏寒山身上墨蓝色的光晕收敛,整个人突然冻结在厚厚的冰壳之中,连向后飘扬的黑发,都被寒冰凝冻,悬在半空。 下一刻,金红色的光芒陡然绽放,冰壳砸碎,苏寒山长身而起,右手一抓。 山壁上有块千斤大石被他的功力吸引,向外飞出。 原来他在山壁上挖了一大块石头出来,在里面做了一个存放衣物、食物的空腔。 巨石刚一落地,衣服就已经自行飞出。 苏寒山迎上衣袍,凌空一转之间,已经将内衬外袍穿戴整齐,系好腰带,手掌抄住葫芦,脚尖在半空一点,乘风飞出峡谷。 三人离开峡谷风口,避出去数里地,这才停步。 “嘶!” 苏寒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手搓着葫芦,让鱼汤沸腾起来,揭开盖子,慢慢喝了两口,这才舒了口气。 要让身体感受到磨砺,必然不可能处在舒适的状态。 苏寒山看似稳坐峡谷中不动,其实也是一边运转搜魔篇,一边强行忍住冻煞入体、寒流冲刷的痛感。 因此他才每天都会带一葫芦鱼汤。 人就是要善于找乐子,冷风吹完,热汤下肚,也是他磨砺苦练之余,顺势给自己制造的享受。 “正午出发是吧?今天确实不能一直练到中午了。” 苏寒山看了眼天色,说道,“回去跟大家道个别,泡个澡,然后就出发吧。” 苏铁衣说道:“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以现在沧水县的局势,陪伱去趟神威宴,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必了,我听说当年爹和左总镖头是一起去的,但二叔你也是一个人去的吧。” 苏寒山笑道,“我这回还有一个雷家的人同行,加上广明禅师,人已经够多了。” 周子凡揽住他肩膀,说道:“人可以不用同行,但你青青师姐给你准备的肉脯果干零嘴,你就带上吧,路上如果没什么事儿,也能消消闲。” 苏寒山眼前一亮:“师姐亲手做的吗?” 周子凡淡然道:“你师兄我做的。” “那也勉强还行吧……我是说很行!” 苏寒山玩笑两句,又喝了口鱼汤,看向北方,“二叔,按你们当年的经验来看,在神威宴上,论得前三,很难吗?” 苏铁衣沉吟道:“我们几个当年参与的时候,只有左龙生进入了前十,我和雷动天,都没能碰到前十的份。” “至于前三……” 他顿了顿,“我只能说,就算是让一个月前的我回到当年,也没有把握,击败当年那场宴会上的第三名。” “而且,我们那个时候,各地还算安稳,现今天下间,却已经渐生动荡,只怕有些本来不会前往神威宴的势力,这回也要出于种种思量,应邀而去了。” 周子凡也叹了口气:“还是时间上太不凑巧了,小师弟突破这个境界才几个月,如果能给他三四年的光阴,再去参加这场宴会,也许就能有十足的把握。” “三四年,说不定我都不在天梯境界了。” 苏寒山回了一句,并没有因为二叔和师兄的话而焦虑,反而露出了期待的笑容,“高手多也是正常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 “大楚太大,十七年了,我真正熟悉的,仍只有这么一个沧水县。” “这次就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先领略北地诸郡武道上的风采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圣眠古城,金雕银狼 广明禅师、苏寒山、雷玉竹三人从县衙出发的时候,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但七天之后,马匹就寄养在另一处县城之中,开始徒步行走。 大楚的疆域之内,有太多荒无人烟的地方,有的地方是因为土地贫瘠不能养人,有的地方是因为附近人口稀疏,没有必要开拓。 但更多的地方,是因为地势凶绝,环境险恶,寻常人等,根本不能涉足。 譬如连绵千里的大沼泽地带,看似是大片草地之间,夹杂着一些湖泊泥潭。 可其实,那些草地,根本没有办法承担人的重量,一脚踩上去,立刻就会被泥潭吞没。 冬天的时候还好,虽然因为地热涌动,泥潭不会被封冻,但是好歹沼泽上层的温度,也会因为寒风冰雪,降低不少,不会蒸腾出太多的瘴气,沼泽中的诸多恶兽,多数亦会陷入冬眠。 如若是夏天的时候,更加可怖,毒瘴连天,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毒虫繁衍,如同一朵朵黑云沙暴,来回巡游,所过之处,草木枯萎,野兽干瘪,新鲜的枝叶血液,全部都会被吸食一空。 还有深不见底的大峡谷,横断前路,峡谷底部,有着谁也说不清楚的凶险存在。 起码也要天梯高手,才能寻找最狭窄的地方,凌空踏步,一鼓作气的越过峡谷上空。 类似这些险恶之处,不胜枚举,假如全都要骑马绕过的话,大半年光阴,也未必能从雪岭郡到得了北方边境。 所以想要去参加神威宴的大多数人,都只有弃马,凭借自身的武功,穿过这些险地,等到了靠近边城的地方,再重新买马买车,置办行头。 苏寒山他们三个,都不讲究什么车马享受,就没有再去买车买马,在靠近边城区域之后,也依然是步行。 日月轮替,物换景移,唯独寒风依旧。 这天,翻山越岭的三人,再次登上了一座大山顶端,穿过茂密的丛林,即将从山体的另一面下坡时,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山势地形,好像骤然低矮平坦了很多,使人在这座山上向前看去的时候,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群山之间,有一条条大路,如同树木的根须,从四面八方追溯而来,共同通向前方那座巍峨古朴的城池。 黑压压的城墙,如同在漫天冰雪之中,沉眠修养的巨兽,墙体有着与附近的山丘,同等的高度,但周边的山峰,与那座城池一比,都显得瘦弱无比,像是七零八落,松散的碎石堆。 可城池之中,竟然还有许多楼宇,远远高过了城墙,让城外的人能够一眼看到。 在城墙的边角处,更有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石柱,直插云霄,石柱的顶端,缭绕在云雾之间,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高。 “那里,就是神威府所在的城池,传说最早是在上古三朝,周公大圣时期,就已经着手开始建造,更有传闻,周公晚年,想要在此地归隐,所以被称为圣眠城!” 广明禅师目睹这样宏伟的城关,也情不自禁,双掌合十。 “中古五朝时期,圣眠城因为历经战火,有所破损,秦帝所设的北方统御大都督府,又不在圣眠城中,所以显出一副衰颓气象,直到神威大将军在此地立府,才使这座古城,重新繁荣起来。” 他在讲古的时候,雷玉竹眯起一只眼睛,伸出手指,比了比附近几座山头,又比向远处那座城池。 “我们这边离那座城池,恐怕还有三四十里地,居然已经能够看得这么清楚。” 雷玉竹感叹了一声,“就算是雪岭郡的郡治,和这座城池也根本没得比呀,我爹当初回去画的那幅画,实在是不足以展露其万分之一的风貌。” 苏寒山丢了一个糖渍的梅子进嘴,咀嚼了两下,率先下山走去。 等三人真正靠近了那座城池,越发体会到这座古城的壮观。 城墙的宽度之大,使得人在踏入城门之后,如同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 甚至要在城门内部悬挂灯笼,为过往的寻常商队,为那些骡马骆驼照明。 冬季的时候,大楚北方很多类似大沼泽一样的险地,会变得没有别的季节那么凶恶。 成千上万的商队,都秉承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会趁每年九月到来年四月之间,绕路前往北方边城,卖货进货。 然后他们就要在各个边城生活半年,等到下一次冬季,再运货回返自己老家。 两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次来回,当然是收益丰厚到令人咂舌的程度,才能让这些人如此奔忙。 苏寒山他们没有郡里签发的商队路引,进城的时候,就要直接拿出神威宴的请柬。 把守城门的士兵不卑不亢,对普通商队和神威宴宾客的态度,几乎没有半点差别,只是在交还请柬之后,敲了敲布满饕餮纹的青铜锣。 因此,苏寒山等人刚穿过城门,来到城内,立刻就有一队侍女走来,领头的是个头戴金钗、眉间印有花钿,穿着紫色罗裙的妇人。 在这种天气,她身穿长裙,依旧气色红润,显出不浅的功底,身边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香气。 “神威府管事凌绮,见过三位贵客。” 凌绮欠身一礼,未语先笑,“三位都是来参加神威宴吗?” 广明禅师还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只是陪行。” 凌绮向后看了一眼,就有三名侍女,各自带着托盘上前。 “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贵客远来,舟车劳顿,先赠上金票,一洗霜寒之气。” 凌绮笑道,“虽然只是些许黄金,却是讨个吉兆,请两位不要推辞。” “大师虽未受邀,既然陪客而来,也是我们府上的客人,这枚白玉环佩,就请大师笑纳。” 三块托盘之中,果然有两张金票,一块玉佩,另外每一块托盘之中,都有一枚代表酒楼雅间的令牌,显然是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苏寒山他们也不推辞,道谢之后,各自收下。 那金票一张,正是代表一百两黄金的面额。 大楚王朝的物价稳定,百姓们平日所用的多半是铜钱,一枚铜钱在乡下的地方,足够买到大碗的热汤面。 即使是在那些繁华大城之中,路边摊的吃食,往往一样也只要三五枚铜钱。 所谓的一百两黄金,虽然不是指纯金,而是指官府监制通行的金元宝,但也价值不菲,约莫能换到六十万枚铜钱。 凡是受邀而来的新晋天梯高手,只要到场,每个人都能先拿到这样一份厚礼,神威府的实力雄厚,可见一斑。 “我还要在这里等待其他客人,三位可以先在城中游玩一番。” 凌绮笑道,“我们圣眠城虽然不比帝都,但也称得上一句繁华,地方风貌,更有许多别具风情之处,想必不会令三位失望的。” 说话间,她率领众多侍女,欠身而退。 “庆云楼的名声我听说过,历来神威宴的宾客,大多都住在这里。” 雷玉竹翻了翻手中的令牌,说道,“只要我们去了那里,就能提前看到不少在神威宴上会碰面的对手,要不要先去看看?” 三人同行的这段时间,彼此间也熟络了很多。 尤其松鹤武馆和风雷武馆已经彻底结盟,苏寒山和雷玉竹,都已经知道对方有志前三,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 “我们总共也就早到了两天而已,不管其他人如何,两天之后正式开宴的时候,都能见分晓。” 苏寒山举目四顾,说道,“我现在还是更想在这座城里逛逛。” 雷玉竹低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这些黄金,是刚见面的时候就给,而不是等到神威宴完结之后再给吗?” 苏寒山:“嗯?” “宴会结束后再给,大家多半揣着就走,带回自己老家了。” 雷玉竹悠悠的说道,“而刚见面就给,在城里闲逛起来,总容易看到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到时候这些黄金,大半还是要留在圣眠城。” 苏寒山失笑道:“神威府看起来很大气啊,还会特别在意这种细节吗?” “还真不好说。” 广明禅师在一旁说道,“每年神威宴前后,也刚好是圣眠城办万商节的时候,这两个月里,所有在城内完成的交易,将军府抽取的税都减免三成。” “不要说是他们送出来的黄金了,很多时候,各郡赶来赴宴的人们,还会忍不住掏出自己的家底,多促成几笔生意呢。” 北地诸郡,除了极其靠近北方边境的雪岭、寒江、怒霜等郡之外,还包括了娄烦、离石、河东、代郡、上党、云中、定襄等等。 光是符合邀请标准的新晋天梯高手,一般来说,都有五六十人。 而这五六十人中,有七成,都是来自各郡的郡治之地,他们所出身的世家、门派,都会派出不少人随行。 既有老辈人在队伍里面,起到保护年轻英才的作用,也是为了让一些低辈弟子跟过去,开开眼界。 但既然开了眼界,很多人也会忍不住大买特买。 另外,还有很多没有获得请柬,但也想过来凑热闹的势力,或者想趁这个机会,拉拢那些背景单薄的年轻天梯高手。 总而言之,就算是圣眠城这样庞大的城池,在每十年一次,办神威宴的这个时节,也明显要比平日热闹得多。 苏寒山三人在城里游荡,倒也真见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但还没到真正心动付钱时,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几匹银白色的巨狼! 它们的皮毛如同银丝缎子,流光锃亮,肩高看起来就有八尺,四足着地,低头的时候,黑润的鼻尖都跟人的脸一样高,体长约为十六尺,尾巴另算。 那蓬松的大尾巴,就算把一个成年人藏在里面,外人估计都看不出来。 可这样的六头巨狼,只是用来拉动一座宫阁般的车厢,从大街上徐徐走过,六个不知什么材质的乌金色大车轮,碾压地面,隆隆作响。 “那是狼余王部的人吧。” “能够用六匹纯血银狼拉车,恐怕还是狼余王部里面,真正的嫡系王族,难道也是要来见证这一次的神威宴?” “有这个可能,前一阵子,赖丘、肥遗两大王族部落的人,不也都来了吗,这回的神威宴,还真是热闹。” 苏寒山听到那些大街上围观的百姓,正议论纷纷,但也并不显得有多么惊慌。 北方边境,虽然名义上来说,是专门用来抵抗北荒部落的侵袭。 但北荒广袤,大大小小几千个部落,也并不是都敢于跟大楚为敌的,甚至在大楚开国年间,北方千部、西域百国,全部都是服服贴贴,虔诚上供的模样。 这五百年来,已经有上百个中小部落,彻底被边境子民稀释,迁入到边城内部居住,成为了大楚百姓的一部分。 虽然最近百余年来,北荒最大的八个王族部落,有渊父、休屠、欢毒、牧野四个已经不再称臣,屡次攻打边关。 但是还有狼余、赖丘、肥遗、穷奇,四大王族部落,秉承着开市的传统,长期跟边城有贸易往来,为此不惜协助边城大军,钳制另外四大王族。 可惜,前几年,梁王和天命教发动叛乱的时候,穷奇部落的高层,居然揭露了自己天命教成员的身份,联络渊父等四大部落,攻打边关,呼应梁王的叛乱。 如今,就只剩下三个王族部落,还跟神威府之间,维持着友好的往来。 “嗷!!” 突然,那六匹银白色的巨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浑身的长毛根根竖起,仰天嚎叫。 围观的百姓,纷纷吓得躲避开来,最左边的那匹银狼,更是扭过身子,一头撞向旁边的酒楼。 酒楼中有很多普通百姓,苏寒山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就见酒楼内飞出一根筷子。 当!!! 这根筷子,打在银白巨狼的一根獠牙之上,传出一声锣鼓般的怪响。 竹筷倒射回去。 整头巨狼的身子,则骤然僵住,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硬邦邦的歪倒在地。 其余五匹巨狼,凶态毕露,龇牙咧嘴,作势扑跃。 “放肆!!” 那宫殿似的车厢中闪出一道年轻身影,手里一条长鞭甩动,鞭梢当空炸响,就把那五匹巨狼震慑,身体全部伏低下去。 此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五官俊朗,眸若寒星,但肤色褐黑,浓密的长发之间,缀有许多彩色珠玉,身上五六层衣物配饰,在繁琐之中,透出华贵庄严。 “本王乃是狼余国,达伦王子,这些银狼,一向乖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凶性,好在没有伤到神威府的子民。” 他语气中透着些许歉意,看向那酒楼之中,“诸位楼中之人,倘若受惊,可以到我们狼余驿馆之中寻求赔偿。” 说话间,他手里长鞭一抖,鞭梢在那头僵硬的银狼身上抽了一下。 那银狼依旧四足僵滞,一动不动。 达伦王子眸光微动,长鞭一收,卷在手中,看向那座酒楼。 苏寒山也看出了原由。 刚才那根筷子,虽然是打在了银狼的獠牙之上,但力道扩散之后,却恰到好处的封住了这银狼浑身上下多处穴道。 达伦王子的一鞭,想解开穴道,不料他那一鞭的力道打下去之后,银狼身上的气血,在阴差阳错间一扭,原本的穴道被解开,又有新的穴道被封住。 那显然不是真的巧合,而是酒楼中人用竹筷打穴的手法,极为高明巧妙,预算到了别人可能用来解穴的方法。 苏寒山想到自己的七情毁神式,单论封堵气血的点穴效果来说,还真不如这竹筷打穴所用的手法高明。 酒楼里面,走出一个白衣黑发,手缠念珠的青年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筷子。 “阿弥陀佛,小僧智节,见过诸位施主!” 出乎意料,这个青年人好像非常腼腆,竹筷轻轻一挥,将那头银狼解穴之后,便垂着头说道,“这银狼施主发狂,大约是因为小僧身上的这串念珠,险些连累了诸位施主,该赔罪的是小僧才对。” 达伦王子看向那串好像黄玉雕琢出来的念珠,恍然道:“传闻,我们狼余国的银狼,有一种天敌,正是金刚崖的神窟金雕,这种金雕倘若活过五十年,可以将利爪褪去,重新生长。” “你的念珠,是用金雕褪下的旧爪打磨而成?” 金刚崖上白马寺,是不逊于北地诸郡郡守世家的大宗派。 长发飘飘的年轻和尚歉然道:“这念珠可以慑服不少毒虫精怪,平日颇为便利,小僧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罕见的纯血银狼,如今已经封住念珠气味了。” “哈哈哈哈,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既然没出什么大事,何必在这长街之上干站着呢?” 不远处另一座酒楼上,有个黄衫公子,凭窗而立,轻摇折扇,笑道,“在下雪岭司徒家,司徒停云,正在与几个世家好友,凑一个丹元小会。” “达伦王子,智节禅师,不如到我这里来坐坐,大家畅谈无忌,化解这一点小小误会,更能结下交情,金雕银狼,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一桩美谈?” 司徒? 苏寒山看向那个黄衫公子。 那司徒停云顾盼之间,看见人群中的广明禅师,眼睛也略微一眯。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说杀就杀,杀者是谁 “谢过这位兄台好意了。路上风尘太多,等我回到驿馆沐浴之后,改日再聚。” 达伦王子淡然一拱手,对中土的礼节言语,显得非常精熟,道了声谢,就回到车厢之中,六匹银狼迈步,将车拉远。 智节小和尚也只对着司徒停云这个方向合十一礼,算是致意,就回到酒楼里去。 街道上的人看到风波平息,渐渐没了热闹,就各自散开。 临窗而立的司徒停云笑容依旧,唇齿微动,注意力却已经不在那达伦王子、智节和尚身上。 “威伯!你看看那个光头,是不是司徒云涛府上的广明秃驴?” 窗边站着一个身材中等、貌不惊人的锦衣瘦削老者,闻言扭头看了一眼。 “确实是他。” 虽然只是一瞥,但这个威伯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现在是司徒停云的贴身管家,但早些年是杀手出身,从小就被司徒家暗中驯养,能从诸多杀手中脱颖而出,靠的也不仅仅是武功出色,记忆、眼力、收集情报的能力,都非同凡响。 司徒云涛跟司徒世家,已经有了多年的争斗,郡尉府上养着的那些门客,各地心腹中比较出色的人物,在司徒世家早就都有一份图文并茂的详细资料。 威伯对那些资料倒背如流。 不要说是广明禅师未做任何掩饰,就算广明禅师乔装易容,运功调整了脸部的肌肉骨骼,也未必逃得过这个威伯的眼睛。 “哼!想他司徒云涛,不过是个婢女的儿子,实则连庶子都算不上,跟奴才一样的出身,居然回来夺了郡尉之职,处处跟家里作对。” “近些年来,还挑起家里那些庶子庶女不安分的心思,不知让多少人看了我们司徒家的笑话,真是奇耻大辱!” 司徒停云轻哼一声,折扇抬起,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世家公子不分季节的带折扇,不只是因为他们总出入各种暖阁,更是因为,折扇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能够在必要时遮掩神色,维持风度。 “家里这回的动作,顺势而为,天时地利人和,拿捏得恰到好处,用那些灾民当烂泥去堵,也足能把他心腹们的前程给堵绝了。” “他派出广明秃驴来,肯定是借着神威宴这个事情,想要跟神威府搭上关系,扯虎皮,脱困境。” 司徒停云说到这里,折扇一收,脸上露出微笑,“他最后这份指望,就让我来亲手打碎吧。” 威伯低声道:“公子有什么打算?” 司徒停云问道:“你跟那个广明秃驴交手有几分胜算?” 威伯思忖道:“那和尚突破真形不久,本身练的也不是善战的功法,凭我的杀手功底,三十个回合应当能把他重创。” “三十个回合,那就太长了。” 司徒停云又问道,“他身边的两个人呢?” 威伯看了看在人群中走动闲逛的三人,视线很克制,一瞥而收,是一种最不容易引起高手警觉的观察方法。 “广明想搭上神威宴的关系,得有个好借口,他身边那两个,应该才是神威宴邀请的正主,也就是十年内突破的天梯。” 威伯从容说道,“确切的说,世家卷宗里面没有记录,那这两人,应该是最近一年之内才突破的。” “小地方的新晋天梯,最多不超过五个回合,我就可以解决掉。” 司徒停云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先牵制广明,你把他们两个杀掉之后,我们再联手干掉秃驴,应该能把这一战控制在十几个回合间。” 威伯略微一惊:“公子的意思是,现在就要动手?” “我堂堂世家嫡子,已经接近天梯巅峰,对抗广明秃驴那么个野路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司徒停云自信道,“况且,这回我出来,还带了飞梭宝剑和星罗天眼,伱跟我切磋过,该知道我戴上星罗天眼之后的实力。” 威伯迟疑道:“我当然相信公子的实力,但是,自从开办神威宴以来,还没有谁敢在这城里打杀神威宴的宾客,就算彼此有旧怨,也都得忍着,咱们若是出手,事后神威府怪罪下来……” “只要我们得手够快,事后我自有成算。” 司徒停云的眼神在长街人潮之间,轻轻游弋着,不慌不忙的说道,“梁王之乱,北荒八大王族部落的平衡被打破,神威府的压力,已达百年来最沉重的时期,不同以往了。” “得手后我亲自赔罪,再代我司徒家,表达日后共利的诚恳之意,这样一来,就算是神威大将军,也得考虑到,他毕竟跟咱们司徒家的长辈同朝为官!” 威伯脑筋一转,明白过来。 这个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得手的速度够不够快。 如果等神威府的人赶到时,广明还没死,那司徒停云的行为,更有可能让神威府直接跟广明搭上关系。 但若神威府的人到场时,广明三人,已经是不会说话的尸体。 司徒家再表现出足够诚意,甚至做出些惩戒司徒停云的表面功夫,维护住神威府的威严,那从大局上看,神威府就不该节外生枝了。 若司徒家主把握得当,这件事的后续往来,反而可能成为司徒世家跟神威府之间,关系更紧密的一个契机。 “公子真是深谋远虑!” 威伯由衷的赞了一声,“各郡世家跟神威府之间,多年来就算打交道,也有恰当的名义,实际关系还是不远不近。” “这回,别的世家就算也意识到北荒变化,想要更稳定的结盟取利,也绝料不到,会有像公子这样,以小小的冒犯,打开局面的手段。” 司徒停云悠然道:“有格局的人,做事就是该一举多得,这三人性命,能做个引子,也算他们的荣幸了。” 旁边有护卫靠近:“公子,再有两三刻钟,你邀请的那些世家公子,就都要到了。” “无妨,你们继续在这里筹办宴会,若有人提前到了,好生招待。” 司徒停云抖开折扇,运筹帷幄般笑道,“我会在我定的开宴时刻之前,就回到这里!” 长街之上,人群熙攘。 这条大街,是整个圣眠城的主干道之一,宽度就达到上百步,长度,更是能从城池一侧,直抵另一侧。 刚才那六匹银狼引起的骚乱,也只是在城门口不远的这片区域,引起了部分人的瞩目。 等到银狼转向其他街道之后,这条大街,就还是热闹得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寒山漫步在此,真是过足了眼瘾,虽然没有准备大手大脚的花销,但手上不知不觉的,就捧了一堆新奇的吃食。 沧水县固然已经号称附近十县之冠,但比起他前世的大都市,终究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而这圣眠城的风貌之奇,比前世所见,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玉竹也买了不少饰品,扎了个小包袱,搭在肩后,东张西望,寻觅着下一个合她眼缘的店铺。 只有广明禅师不为所动,手上拨着念珠,嘴里隐约在默念经文,走在这大街上,就好像完全是为了陪身边的两个年轻人。 “大师真不来一个吗?这个包子,虽然香得出奇,但店家说是纯素的。” 苏寒山手里捧着一堆油纸袋子,时不时低头下去,叼一个吃的进嘴。 广明禅师微笑道:“凡是特别香还号称纯素的包子铺,十有八九都掺了荤油,不过贫僧这一脉,并不戒荤油,只是习惯了五分饿,没有什么胃口。” “在担心郡里的事吧?” 苏寒山漫不经心的说道,“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司徒公子和他身边的老头,看了我们好几回,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大师,感觉很不怀好意呢。” 广明禅师微讶:“老头?” 他也察觉到那个司徒公子的几次注目,但并没有注意到什么老头,转念一想。 “莫非是司徒停云的贴身管家?也对,他来参加神威宴,身边肯定要有人保护的。” 雷玉竹眼睛看着街边的店铺,口中说道:“是个真形境界的高手吗?” 她镯子里的前辈,大半时间在沉眠,仅凭她自身最近被指点出来的雷法感知,只能粗略地感受到威胁程度,分辨不出具体的人数和境界。 “如果真是那个被赐姓司徒的司徒威,那确实是真形境界。” 广明禅师好奇的看向苏寒山,“他可是杀手出身,就算你是极境突破的,也不容易察觉到这种风格的真形高手吧,你在天梯境界中,究竟走了多远了?” “怎么说呢,纯阳玄阴不愧是天作之合,效果比我想的还要惊奇,以二十六节论,我……” 苏寒山说到这里,忽然眼神一转,驻足回望司徒停云所在的那座酒楼。 他利用玄阴搜魔篇,身心元气洗炼纯净之后,对外界威胁的感应,比以前还要敏锐得多,尤其是针对自身的恶意,被算在人心六煞的头一名。 刚才他在窗户口看见那两个人之后,就一直在分心提防。 但是现在,那种感应骤然模糊,不能确定了。 “这个范围,还没有超出我如今的感知范围,要么是他们心中突然没了杀意恶煞,要么就是,专心敛气……直接准备动手了?” 苏寒山眼中也闪过一点诧异,“看来,二叔给我讲的神威宴优良传统,有些人其实没放在心上啊!” 广明禅师惊道:“司徒家有这样的胆量?!” 雷玉竹闭了闭眼,淡淡的危机萦绕在心头,但感觉不到来源,不由微微蹙眉,道:“要立刻靠近神威府或者庆云楼的方向吗,到了那些地方,他们应该不敢贸然出手。” 长街嘈杂,他们三个对话的声音并不高,周围行人也不会刻意去听,依旧车水马龙。 街道两侧靠近店铺的位置,有宽阔的水槽,用镂空的厚石板盖住,有茶楼的伙计正把剩茶水往水槽里泼。 路过的一个酒楼伙计,手里提着红漆食盒,差点被水泼到,低声骂了一句,也没有纠缠,继续向前走去,看起来是很急着把食盒里的饭菜送给客人。 就在雷玉竹那句话刚说完的时候,酒楼的伙计也走到他们三个旁边。 咔!!! 猝然,上好红木打造的食盒,像一层不存在任何质量、不存在任何硬度的幻影,突然碎成肉眼难辨的微尘。 有只拳头,贯穿了空气,在拳头前端,形成发光燃烧的气层,蓦地出现在靠近苏寒山脖子的位置。 出拳的这个人,双脚还在那个酒楼伙计身边,拳头却到了苏寒山面前,整个身体都是一个倾斜的姿态,但是拉长绷紧到了极点。 那种感觉,不像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而像是用什么玄铁精金打造出来的标枪,从盘成一团的状态,炸裂式的变回原形。 他的脚,就是这杆长枪的尾端,拳头,就是这杆长枪的尖锋,发出势不可当的一击。 气海境界、天梯境界的人,修炼缩骨功,能够缩小的程度都是很有限的。 像南宋世界的十绝少傅那样,能够把高大身形,缩成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已经堪称是一种巅峰造诣。 因为人的骨头缺少韧性,不能压缩,只能靠调整重拼的方式来减少整个骨架的大小,而利用内功,对血肉、内脏的压缩,也必须谨慎,稍一过度,就会弄伤自己。 可是真形境界的高手,体质的蜕变已经很深,连骨头也变成了极具伸缩弹力的状态。 威伯的缩骨功,能够把自己缩得像一只家养的狸猫,甚至还能在这个状态下,运转元气,充盈周身,减轻重量。 不要说是广明禅师他们,就算是那个酒楼的伙计,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食盒里面已经没有了酒菜,而是藏了一个大活人! 他这一拳,就算是用来暗杀一个真形境界的高手,都有四五成的把握。 用来杀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新晋天梯,那更是十成十的绝杀! 可是,等威伯打出这一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胸口中了一腿。 苏寒山在食盒毁灭的前一刹那,就已经出脚,所以在那只拳头碰到他之前,他的脚,就抢先踢在了威伯胸口。 轰!!!! 威伯似乎有一瞬间对上了苏寒山的眼神,冷澈如冰潭,随即身体就像一颗炮弹,朝着天空中轰击出去,飞起足足二十几丈高。 地面上的车马人群,都在他眼里急速缩小,难以置信的震惊,让他心中生出做梦般的荒诞感,嘴巴大张,竟然一时失声。 而在威伯出击时,司徒停云也已经按照预定的计划出手,从背后一剑刺向广明禅师。 广明禅师警觉,极速转身,手里的念珠抽向长剑。 因为灌注着真形境界的功力,就算是被万斤巨石从高空砸击,这念珠也不会破裂,硬到极致。 然而,在这念珠碰到剑刃的一刹,就已被切开,没有起到半点阻碍作用。 广明禅师惊讶间,身影急闪后撤,双掌夹住剑刃,却觉剑身如同幻影,在他两掌之间消失,又出现在他面前,刺向眼珠。 也在此时,一道电光炸在剑身之上。 司徒停云手指略微一麻,已经被广明禅师拉开距离,更看到一条黑影,陡然被轰上高空。 “什么?!!” 司徒停云认出飞上高空的正是威伯,心中大惊。 雷玉竹在他眼中露出震惊的一瞬,再度弹指生雷。 霹雳炸响,电光闪耀! 她在转瞬之间,接连七次弹指,七道闪电横空轰炸,但却没有一道落在司徒停云身上。 那把蓝紫色的奇异长剑,仅小幅度的变动,就用剑身的不同部位,接下了七道闪电。 不,应该说,是司徒停云在震惊的同时,运剑扰乱了阴电磁场,使七道闪电的连接点,全部转移到他的飞梭宝剑之上。 电力流窜,在剑柄的位置,就被他的功力抵消。 但在这时,苏寒山的身影,从司徒停云左后方凭空闪现。 无声无息的一拳,打向司徒停云的后心。 纯阳神功有配套的掌法,玄阴真经也有配套的拳法。 玄阴六煞神拳,玄功破虚,难知如阴,御六气而动,神鬼莫测之拳! 苏寒山以前借助罗摩功力和空中纯阳法,也可以做到无声移动,锁住气息,但那个状态下,他的战力会大打折扣,没办法直接把所有力量,爆发成杀伤力。 那是因为,纯阳三法神掌,从根底上,就是一种光明正大、辉煌灿烂的暴烈掌法。 但玄阴六煞神拳,就截然相反,他这种拳法打出来的时候,精、气、神,都内敛到极点,越是内敛,洞穿力越强,越是无声,越符合这门拳法的本意。 苏寒山打出这一拳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全部的功力、体力、心力,都尽情的贯彻在这一拳的杀性之中。 这一拳,甚至比之前威伯突袭的那一拳,更像个杀手。 天地间的无形煞气,杀伐生命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一视同仁。 司徒停云中了这一拳,不但后背的衣物多了一个窟窿,就连他穿的金丝护身软甲,也多了一个洞,护体真气,直接被震破穿孔。 那只拳头,像一个凿子一样,凿进了他的后背血肉之中,陷进去一寸深,血光迸溅。 但这一拳,没有来得及把他打穿。 因为在那一刻,飞梭宝剑已经触及了苏寒山的手腕。 苏寒山一缩手,就见司徒停云向侧面一闪,转身同时面朝三人。 三个人的身影,在司徒停云眼中,出现奇异的变化。 在他眼里,那三个人身上的各处关节,还有与三人刚才出手风格所匹配的某些穴位,都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周围一切普通百姓,在他眼中都虚化,直至化为黑暗虚无,不复存在。 只有这三个人,像是由星辰光点构成的人形,在这个黑暗空间中,开始依照亘古以来,诸天星斗运转的术数规律,演变下去。 苏寒山在那一照面间,恍惚看到他眼睛里面的异象,直觉猜到了那是什么手段。 “推算预判?!” 苏寒山的心情一瞬间更加热烈起来,双眼中透发出金色的光芒。 高空中,威伯终于上升到了最高点,开始坠落。 这威伯不愧是真形境界的顶尖杀手,猝不及防中了苏寒山全力一脚,现在居然已经缓过些气来,双掌运功,向后爆发,加速坠落。 “公子莫慌,我来助你!” 地面上,苏寒山对空中的声音全无分心,紧盯司徒停云,身形一动,四人同时出手。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星罗飞梭,一错绝命 在雷玉竹的阴电磁场基本无效的情况下,苏寒山是在场众人中,攻击速度最快的一个人。 而且他这一拳的时机、方位,取得恰到好处。 司徒停云本来要抖一个剑花,爆发大量剑气,攻击三人弱点,为自己拖延时间。 苏寒山这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偏偏比他预想中快了半拍,如果他继续抖腕的动势,剑尖尚未扬起,手腕就会被对方的拳头击中。 司徒停云后背那个足足有碗口大小,深达一寸多的剧痛伤口,正在提醒着他,如果他的身体部位被对方的拳头直接碰到,会出现多么凄惨的下场。 但佩戴在他双眼中的星罗天眼,也在这一刻,及时给出了最好的破招路径。 他右手忽然一缩,松开剑柄,左手一拳击中剑柄末端。 飞梭宝剑,向苏寒山右腿斜射而去。 苏寒山身影向侧面一闪,右手衣袖甩去,就要将飞梭宝剑夺在手中。 可这把刚才凭剑刃锋芒,轻易切开禅师念珠的宝剑,此刻以最锐利的剑尖,斜刺在地面,居然没有给街面石板造成任何损害,反而释放出一股意想不到的冷脆弹力,原路弹回。 叮! 这一去一回,羚羊挂角,白驹过隙,快如浮光掠影,妙不可言。 苏寒山那一挥手,也没来得及妨碍到这把宝剑。 司徒停云已经重新持剑在手,一剑直指苏寒山咽喉。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那种完全失控的震惊感,才稍一平复,重新拾起自己的信心来。 司徒世家的嫡传武功,一内一外,内修《雪海蚕官真气》,外用《星罗飞梭剑诀》。 放眼雪岭,雪海蚕官真气,最善于疗伤,耐力也最强,只要初始未被击溃,跟别人缠斗越久,越占优势。 而星罗飞梭剑诀,更是神妙。 这套武功的立意是“天女飞梭,网织星罗”,追求的是把诸天星斗的运行,都纳入天女织成的丝线之上,所有轨迹尽在掌握,知其过去未来,万事占尽先机。 此种说法固然是夸大其词,颇具浪漫风格,但如果计算的目标并非诸天星斗,而是人体的话,那就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人体是有其极大局限性的,可选择、可呈现出来的变化,远远无法与星空相比拟。 司徒家祖上,搜罗探究无数武者的表现,总结出了千百种算法,任何武者只要稍一接触,找到对应的风格,套入对应的算法之中,立刻就能知道其后续的变化。 只是又学武功、又学算法,非常人心力所能及,所以才有了“星罗天眼”这种法器的存在。 有这种法器的辅助,面对从未交过手的敌人,还可能失算,但只要交手超过三招,计算的精准程度,就会大大提升,料敌机先,算无遗策。 现在司徒停云的星罗天眼,已经把对面三个人,后续可能出现的招式变化,全部囊括。 本来眼中浮现的破招路径,还有些纷乱,在二度交手后,也显得越来越明确。 苏寒山连躲三剑,闪身而走,雷玉竹拔刀而来。 刀法如同火海狂风,铺天盖地的刀影,看似狂乱暴躁,但刀影轨迹又密不透风。 这种刀速,比司徒停云的剑速明显还要胜过一分,可司徒停云只一剑刺出,所有刀影全部散开。 雷玉竹不得不回转刀刃,仓促用刀背砸在剑身侧面,荡开了刺向胸口的一剑,也避免自己的刀跟对面的剑锋相触。 这一剑逼退雷玉竹,司徒停云不假思索的往侧面一斩。 剑光如同孔雀开屏,静谧的空气被斩破,苏寒山的身影突然出现,刚好是被这一剑挡住去路。 原来雷玉竹出手之际,故意造出巨大声势,苏寒山则全然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再运玄阴神拳,绕行突击。 这一明一暗的配合绝佳,速度又奇快。 人在仓促之间,应对那样的刀影,精力还真难以兼顾一个动若无影的敌人。 可是,这一切变化,都被星罗天眼料中。 司徒停云重整心绪,斗志高昂,之前的震惊,已经一扫而空。 以现在的态势,星罗天眼全力展开,他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三人全部缠住,等威伯降落,这回有了心理准备,以真形境界的杀手手段,仍能大有胜算,事情就能回到正轨。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众悉永蒙恩,一点净圆明,性海澄清,随处映禅心!” “深低帝屠苏咤,阿若蜜帝乌都咤,深耆咤,波赖帝,耶弥若咤乌都咤,拘罗帝咤耆摩咤……沙!婆!诃!” 广明禅师早在刚躲开司徒停云的一剑刺杀后,就已经立刻以极细微、极迅捷的速度,念动真言。 同时,他右手拽住左手袖角,使宽大的衣袖绷紧,左手张开,从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到拇指,五根手指的指腹,依次浮现一个字符。 当他双眼紧紧盯住了司徒停云,五指再从小指次第弯曲,最后攥成一个拳头,就相当于依次念诵了那五个音节。 月!光!天!子!咒! 司徒世家收录的有关广明禅师的卷宗,基本是没有错误的,关于他的武功风格,关于他何时突破真形境界,关于他与人交手的记录,全部都是真实情况。 习武之人,尤其是在天梯境界、真形境界这个阶段,内功正在深入改造肉体,与意识的连接也更加紧密,功力在日常中的运用成为本能,是比较容易被试探出来的。 但是,这世上并不是单只有武功这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手段,还有从武道先贤们身上衍生出来的秘术。 秘术的发动,不如武功那样快捷,容易给自己的身体留下隐患,有时还需要借助很多外物材料。 可这种手段成功施展出来之后,必然也有,以使用者当前武学境界未能企及的妙处。 就在“月光天子咒”施展出来的一刻,有雾气从空中凝结汇聚,形成一尊人影,出现在司徒停云面前。 这人面相威严,颇有风霜之色,腰间既有玉佩又有兵符,手臂健硕修长,手掌宽厚。 他是在咒语完成的那一瞬间,突然诞生,突如其来。 但对于司徒停云来说,最突兀的,还是这个人的面容。 “司徒云涛?!” 司徒停云脸色陡变,就见对面一拳轰了过来。 明明只是水雾凝结而成的躯体,但这一拳轰出来的时候,真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司徒云涛的时候。 当年司徒云涛回到雪岭郡,身担郡尉之职,司徒家其实最先是想拉拢他的,还数次设宴,带上许多郡里豪族,一起聚谈。 小时候的司徒停云,看到走廊里那群人走过,连自己的爹都没注意,一眼就先注意到那个陌生的汉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的叔叔……但也已经是他们司徒家众人心目中,远比外敌更可恨的头号叛徒! 司徒停云成年后,看得最多的强者出手的投影,就是司徒云涛的影像。 这一拳打出来,虽然远不如真正的《地火吼圣真经》,显化九头狮子,烈焰浩荡的威力,但那股气势,根本如出一辙。 司徒停云横剑挡住这一拳的刹那,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与星罗天眼给出的提示不同。 咚!!!! 狮吼之声,震动长空。 司徒停云的整个身体,都突然变得模糊了几分,好像处在一种无法自控的震荡之中。 他只退了三步,但一步一卡顿,每一步,都好像卸下了万钧的重担,三步之后,就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月光天子咒,水月衍射之身! 广明禅师知道自己在真形境界里面,战力不过是泛泛之辈,他内功、咒术的天赋都不错,但战斗的天赋着实不行,无法从战斗上体会乐趣。 所以他精修的这门咒语,就是专门为了补足自己这个缺点。 水月之身,本质上所用的根基还是由广明禅师提供,根基上限并不会超过他自己,但是秉承的战斗方式,却是来自司徒云涛这个借鉴对象。 那么就算在根基相同的情况下,实际能发挥的战力压迫感,也大有不同了。 可惜,那个水月之身只打了一拳,就啵的一声散去了,更使广明禅师右鼻孔中留下一道血迹。 飞梭宝剑,有破咒之效! 咒语秘术,大多都要侧重精神,而飞梭宝剑,如果与精神力直接接触,所能发挥出的克制效果、杀伤效率,要比跟敌人的肉身、功力对抗时,还高得多。 “参加个神威宴,竟然他……带护卫还不够,又带两件万金难求的上好法器,连身上那件护甲都非凡品,这么个样子,何必出门呢?!” 广明禅师修养虽好,遭了刺杀之后,又遇到这狗咬刺猬一样,刚好被克制的状况,也实在心绪翻腾,险些把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水雾一散,司徒停云眼前一花,还不能看清景物,就已经先注意到星罗天眼中,显示出来的一条发光轨迹。 他刚才没能依照星罗天眼的指点出手,直接吐血,这时下意识的,就先一剑顺着那条轨迹刺了出去。 但这一剑刚刺出去,就被一只手捏在了剑身之上。 苏寒山右手的拇指按在剑脊上,另外四根手指压在剑身另一侧,如同鹤嘴,死死夹住了这把宝剑。 更惊人的是,这五根手指捏合的瞬间,狂暴的罡气,直接挤压在这把长剑之上,金红色的气流,彼此冲撞动荡,让整个纤薄的剑身,剧烈颤动扭曲。 熔岩般的红光,更是从长剑被捏住的位置,急速向剑柄蔓延。 司徒停云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一股烙铁般的高温爆发性力量撑开,虎口顿时撕裂出血。 他这一剑,完全按星罗天眼的指示出击,却犯了大错! 如果是玄阴六煞拳法,因为冰寒内敛的特性,与剑身上的雪海蚕官真气相似度极高,一触之下,其实很容易被滑开,绝对捏不住这一剑,所以星罗天眼才会做出这种提示。 可这一抓,是彻头彻尾的纯阳三法神功! 只有以气海极境突破过来的人,才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完成两种逆向功法属性的切换。 但也只有蓄谋已久的人,才能切换得这么彻底,精准的夺走飞梭宝剑。 苏寒山的金睛法,是靠他自己的脑子去捕捉运算的答案,而且所能观察到的,也只是对方的表象。 比星罗天眼这种略微能看破功力趋势,还能直接套用算法的手段,就显得粗糙得多。 可是这种战斗预判,其实有着共同的缺点,就是只能根据对方已表现出来的东西,进行常理性的推测。 所以苏寒山除了第一拳之外,在后续交手时,也完全只用玄阴真经的气息、身法,为的就是制造一个超出预判的破绽。 司徒停云失去宝剑,立刻疾退,左手下垂,右手上抬,采取完全防御的姿态。 但在这刹那,苏寒山左手五指一开,掌心金光爆发,腰背一扭,右手还捏着剑尖,长臂舒展,从右向左,如同甩鞭,横扫了一剑。 这一掌一剑之变,快不及眨眼! 司徒停云的身体,在刚离地时,就被金光一锁,随即残影一闪,横着扫过了他的脖子。 他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神剧变,瞳孔紧缩,却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脖子以下的部位,无法阻止接下来的变化。 空气硬化的效果消失后,司徒停云的双脚落地,好像脚底的反作用力,传到了头顶一样,整个脑袋就弹上了半空。 血冲三尺,身首分离。 苏寒山看到司徒停云和他那把奇剑时,就想起了黄明礼曾经借翠君神破掉“凝光革气”的事情。 所以这个手段,他一直没有贸然使用,直到夺剑之后,才促成这一招绝杀。 在经历南宋世界的磨砺之后,苏寒山战斗之时,心灵愈发纯粹明朗,所有的观察应变,都流畅迅捷至极,犹如天光云影,倒映水面。 天有一变,水就有一变。 当波澜动性,杀意迸发的一刻,水面的变化,就将有那么一刻,更胜于苍穹云海。 这一切变化,说来虽然繁杂。 可三个人加起来,与司徒停云的战斗都没有超过十招。 天梯、真形高手之间,区区十次攻防,那就真只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到这个时候,这条宽敞的大街上,甚至还有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一场刺杀和反杀。 他们刚发现,天空中有个人影在往下坠落,而街面之间,突然血如泉涌,喷起了一颗头颅。 有些胆小的人发出尖叫,连忙避让,胆大的也变了脸色,纷纷往那些商铺之间躲避,害怕被波及到。 “你们……” 威伯轰隆坠地,双膝微弯,丈余地面崩裂下陷,掀起一股烟尘,散乱的发丝,狼狈狰狞的面孔,在烟尘中抬起头。 “你们竟然敢当街斩杀司徒世家的公子?!” “到底谁借你们的胆子?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了!!” 苏寒山手腕一抖,剑身回旋,已经握住飞梭宝剑剑柄,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来杀我,我就杀他,天经地义,伱是刚才被我那一脚把脑浆子踢没了吗,能说出这种蠢话来?” 威伯确实是气得有些糊涂了。 即使是司徒世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辈,就对一个真形境界的族内高手,施以多过分的惩戒。 但是,司徒威也有他自己的野心,他选中了司徒停云,这么多年贴身保护,培养情谊,还不是看中司徒停云的资质,加上司徒停云的母亲势力也不小,极有可能日后在司徒世家掌握大权。 等到那一天,他司徒威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不管是得到家族更大代价的资源倾斜,尝试突破境界,或者是安然养老等等,可都寄托在这条路子上了。 现在司徒停云一死,他若回去投靠其他成年的公子,也绝难挤进心腹之中,若再去选那些尚未成年的,又要耗费多少年光阴? 但他嘶吼出那几句话之后,就意识到,凭自己的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这三个人。 他怨毒的看了苏寒山一眼,突然身影扭曲,施展出司徒家的杀手身法《缠丝留影》,好像变成一条影子,贴地闪去,想要逃遁。 苏寒山眼神一厉,气息回满,正欲追杀。 忽然,空中两道金影坠落,震荡地面,逼迫司徒威显出身形。 转眼之间,三道身影不知对拼几十次。 司徒威竟很快就被扯住双臂双足,举上半空,动弹不得。 众人这才看清,那两道金色身影并非活人,而是两尊黄金般的雕像。 “金刚力士傀儡?” 苏寒山脑子里刚想起这个东西,就发现,另有八道银色雕像的身影,把他们三人包围。 神威大将军的亲卫军中,有外界绝难见到的力士傀儡,都是用五金奇石为原材,秘法祭炼铸造而成。 银甲力士,堪比天梯,金刚力士,匹敌真形。 就在这些傀儡力士抵达现场之际,只见一个将领,也已经飞身赶来。 他到场之后,见逃遁者被控制住,另外三人似乎并无逃遁之意,也不向众人问话,就取出随身令牌,双手捧住,对着离这条长街最近的一根石柱,遥遥一拜。 “东城守将,请石灵溯光回影!”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件法器,古月金睛 就在这一个守将和十个力士傀儡赶到的时候,本来许多慌乱逃跑的行人,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也没有继续拥挤推攘,显示出来这些人对圣眠城的守将极大的信心。 而那东城守将,对着石柱行礼之后,隐约有一道极细的光线,从那石柱高处出现,与他手上的令牌连接到了一起。 这一幕,只有苏寒山他们几个感知敏锐的人,才能够清楚的察觉到。 但很快,那一条极细极淡的光线,就扩张成一大片显眼的纯白色光束。 光束源头处依然纤细,到了近处,却越来越显得宽大,直到宽度与整个街道的宽度差不多,才停止膨胀,然后从守将所在的位置,向东推移百丈,又向西推移两百丈。 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事物都被白色的光幕扫过。 但在苏寒山他们感觉之中,这种白光,就好像是最普通的秋冬阳光一样,没有杀伤力,不含有任何杂质,不会触动武者敏锐的直觉。 光束消失之后,那个守将就直起身来,把令牌上的一个小孔照向空中,顿时只见半空中浮现一个四四方方的水镜,丈余大小。 水镜上的影像,分为两个部分,一半是苏寒山、雷玉竹和广明禅师在长街上闲逛的模样。 另一半,是司徒停云从街道侧面诸多屋舍拐角间,潜息绕行,混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朝着这三人靠近的场景。 “居然还能查监控?” 苏寒山心里闪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勾起他一些久远的怀念,不过圣眠城居然有这种手段,倒是没听二叔提起过。 这时,隔壁街道有群年轻男女穿过小巷,来到这条长街之上。 “出了什么事,怎么要用到溯光回影?” 这群人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发丝整齐,眉眼清朗,身形修长,脸颊却微圆,像是还有些婴儿肥。 看他穿了身白底银绣暗纹长袍,素雅但不简陋,腰间挂有一块暖黄玉佩,颇具贵气,声音却故意压低,显得有威严的样子。 不过他这话刚问出来,眼睛一扫,就已经看到了那具无头尸体,神色登时一凛。 那守将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声:“七公子!” 神威大将军的七个儿女,最小的也就是这位七公子张定远,但也已经年过弱冠,神威府的人有意让他出来磨练。 这次的神威宴,据闻就是要由这位七公子主持,城里的守将大多也对他有印象。 “嗯。” 张定远上前几步,也抬头看向空中的水镜光影。 就这一颗头滚在旁边,无头尸体满地血,一眼能看出来是凶杀,也没必要特地解释为什么动用溯光回影了。 但要知道如何处置,就得好好看看回影中展现出来的事情原委。 这时,水镜中的两处画面已经合并到一起,展示出了司徒威以缩骨功从食盒中出手偷袭,还有司徒停云在背后出现刺杀广明禅师,直到被反杀的整个经过。 “飞梭剑,司徒家的人,这回来的应该是司徒停云……” 张定远目光一转,挥手让八名银甲力士傀儡让开一条路来,拱手道,“不知三位是?” 广明禅师拱手报上名号,解释了三人来历,只说自己三人来自雪岭郡沧水县,自己曾是郡尉司徒云涛的门客。 人多眼杂,大庭广众之下,他浅尝辄止,没有多说什么。 可张定远博闻广记,只听这些,也已经明白过来。 “治政之争,蔓延到身无官职的人身上,居然还敢为此在我们圣眠城中,刺杀神威宴的宾客,罔顾神威宴中不许寻仇的规矩,司徒家真是好大的威风。” 张定远脸色生冷,看向被两名金刚力士傀儡擒住的司徒威,“给这人锁了关节,封大穴,戴重枷,穿了琵琶骨,关到大狱之中,来日再跟司徒家讨要说法。” “司徒停云的尸体也不必缝合换衣了,就这么个样子收拾一下,等司徒家的人来取。” 那东城守将应了一声,立刻吩咐金刚力士把司徒威带走,又派银甲力士收拾尸体。 “且慢。” 张定远往尸体那边走了几步,停在血泊之外,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弹出一缕指风,正中那颗头颅眉心的位置。 司徒停云的双眼突然瞪大,眼球表面有两片薄膜震脱出来,被张定远隔空一抓,落在那块手帕之中。 “三位。” 张定远走向苏寒山三人,“星罗天眼和飞梭宝剑,都是上好的法器,但旧主已死,若没有司徒家嫡传功法,又不经过玄胎高手的重新洗练,别人也很难发挥全部功效。” “三位若是信得过,可以将这两件法器给我,由我们神威府按照能发挥全效的价格,置换成另外三件法器,赠与三位,如何?” 能杀司徒停云,当然苏寒山出力最大,但广明禅师水月之身的那一拳,也颇为要紧,雷玉竹又救了广明禅师。 如果只有这两件法器,三个人也确实不太好分。 苏寒山看看另外两人,见都点头,就将飞梭宝剑递了出去。 张定远将两样法器交给身边随从,笑道:“既然如此,看天色还早,三位若是不嫌疲累,不如我们现在就到万宝楼去观览一番,也好选定三位中意的法器类型?” 苏寒山轻笑拱手:“那就有劳公子了。” 所谓万宝楼,就跟悦来客栈一样,但凡繁华一些的城池,总能看到类似的名号。 沧水县那边也有万宝楼,可那间万宝楼,只不过是经营些古玩生意,有时候逢年过节,弄些赌石的活动,在全县论豪富,都排不上前十。 而圣眠城的这座万宝楼,却是神威府麾下的产业,专门售卖各类制作法器的材料,回收残破法器,出售成品法器,定制法器等等。 大约是因为法器实在金贵,这万宝楼的规模,看起来远比不上城中那些高如山丘的广厦。 也就是九层高的木楼,看起来有十二三丈的高度,边长有个二十丈左右。 里面的每一样货物,都是单独有一个红木方台摆放,垫着丝绸锦缎,上面扣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罩子,旁边摆着写有名称和功效的纸笺。 张定远一走进去,满脸福相的中年管事便迎了过来,笑呵呵与众人打过招呼。 “按照飞梭宝剑和星罗天眼的价值来说,这第一层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挑选。” 张定远说话间,主动走到一个红木方台旁边,点了点水晶罩,说道,“若依我看,这件东西就很适合广明禅师,不知道禅师意下如何?” 广明禅师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串白玉菩提子念珠,名为护神念珠,是按照水月禅院流传出来的秘术祭炼而成,平日修行可以破除杂念,养炼心神。 用来施展佛门秘术时,可以缩减施法过程,延长法术效果。 广明禅师脸上颇有意动之色,张定远干脆把那串念珠拿出来,说道:“禅师可以先试试。” “阿弥陀佛,多谢公子。” 广明禅师拿到了那串念珠,默默用功持咒,眨眼间,念珠就散发出莹莹光辉,禅师也露出惊喜的神情。 “好宝贝!” 天下修炼秘术的人,要发动秘术,一般都要经过定神、观想、持咒、施法,四个步骤。 在准备施展某种秘术之前,先调整自己的心态,来到适合那种秘术的状态,然后观想对应的符箓或者法坛,用咒语引导,将术法效果施加到外界。 修为精深些的人,比如广明禅师,可以省略定神这个步骤,保证自己不管什么心态,都能施展所擅长的秘术。 可比起武者念头一动,内力就爆发的效果来说,施展秘术的环节,还是太慢了。 所以,秘术的效果纵然玄秘多变,猝然间遇上同境界武者,却几乎没有发挥的余地。 然而有了法器就不同了。 法器是秘术的产物,但远比秘术要方便,可以看成是内部固化有某种秘术效果。 精通秘术的人,如果持有适合自己的法器,施法步骤要简洁得多,法术效果,也会变得更坚韧、更持久。 因此,成品法器的价值,往往要大大的超出同等级的秘术典籍、丹药。 广明禅师有了这串护神念珠,如果再遇到手持飞梭宝剑那种破咒法剑的人,自己的水月身,也绝不会再一触即溃,而是可以继续战斗下去。 “贫僧那面镜子,只怕还卖不上这护神念珠十分之一的价。” 广明禅师低语道,“这种档次的法器,咱们各选一件,可比拿司徒家那两件东西划算太多了!” 张定远已经看向苏寒山,移步到另一件法器旁边,说道:“苏兄拳掌高明,阴阳瞬变,这套两仪蚕丝手套,不知道是否合用?” 那双手套,说是蚕丝,但看起来更像金银丝线编织而成。 刚拿出来是银灰色,在阳光下略换一个角度,又显出金灿灿的颜色,戴上这双手套,手掌活动的时候,金银流转,炫目迷人。 苏寒山略微运功,果然察觉无论玄阴还是纯阳功力,与手套略一接触,都得到了一定的增幅。 “凭这双手套的材质,就算是遇到功力相仿,手持飞梭宝剑的人,也可以用手掌硬劈剑刃。” 张定远笑着说道,“我看苏兄无论用哪种功力,出手其实都极为霸道,倘若有这样一双手套,直接出拳砸在对方的剑刃上,想必会让苏兄心中更畅快。” 苏寒山略一思量,却摇了摇头,轻轻褪下手套:“东西是好东西,不过我更想知道,这里有没有类似星罗天眼那种效果的法器?” 他有翠君神,如果当时拿出来,灌满功力,也未必不能跟对面的剑刃硬碰几招。 不过,他对于能让直觉感受到威胁的兵刃,总是会避免直接去砸对面的锋刃处,以免坑了自己。 两仪手套的品质,固然远在翠君神之上,但如果只是增加对双手的保护,对他的战力提升,却未必会有多么明显。 “哦?” 张定远想了想,看向万宝楼的管事。 那管事思索少顷,说道:“跟星罗天眼最相似的一件法器,倒是有一件,名叫古月法眼。” “但星罗天眼,能够略微看破对手功力运转时一些重要穴位,做出预判的时候更加精准。” “而古月法眼的算法虽然精湛,却只能够看到敌人的表象,通过表象来进行推算,给出提示。” 苏寒山眼神一动,那效果不就跟他的金睛法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心中却是大喜,断然道:“我就要这个。” 管事立刻派人去取了一个小巧的玉盒过来,递给苏寒山。 苏寒山拿过来一看,里面也是两片薄膜,同样是直接覆盖在眼球表面,进行佩戴。 雷玉竹这个时候,也选好了法器。 裂云刀,除了最常见的削铁如泥的宝刀属性之外,此刀在雷雨天气置于高处,可以吸收大量天雷闪电,存于内部,必要时一并发挥出来。 也可以由刀主平时静修的时候,向其中积攒多层刀气,长期保存,最高可以积攒九层,可单次爆发时,最多只能爆发三层。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破咒破妄、自行护主之类的效果。 但雷玉竹看起来对这把刀特别欣赏。 三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也不多留,各自向张定远道别,先回到了庆云楼自己的房间之中,适应一下自己新得的法器。 其实路上的时候,广明禅师还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略微知道苏寒山好像也能预算敌人招数,不免觉得古月法眼的效果有些重复。 明明之前一战,苏寒山是出力最多的一个,所得却好像最为鸡肋,万宝楼中诸多选择,明明可以换一个的。 但苏寒山一路上兴致很高,对广明禅师的提醒不以为意。 “效果相同不一定代表着重复,更有可能代表着替换。” 苏寒山笑道,“这套法眼对我的价值,会出乎意料的高,等我适应之后,就找个机会让大师见证一下吧。” 他说完这话,就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广明禅师略微驻足,想想毕竟是少年奇才,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就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内,苏寒山小心地将古月法眼佩戴起来,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感受到无比的放松。 他从前战斗的时候,其实有六成脑力,全部都用在金睛法的极速运算推导上。 这个习惯,在气海境界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反正脑力运算的结果,也是为了更好的发挥战力。 但是到了天梯境界之后,苏寒山兼修纯阳玄阴,突飞猛进之际,就渐渐察觉到了异样。 因为人在修炼到天梯、真形这两个境界的时候,体质从根基上产生蜕变,是精、气、神的全面提升。 内功和精神心念,会产生更明显、更深入的相互催化的效果。 以前气海境界的时候,苏寒山把大半脑力用在运算上,也并不妨碍他直接鼓足功力,爆发出最强状态的攻击。 而现在,单单爆发出全部内力,已并不能说明这是他最强的攻击了。 体力、精神心念,也必须要配合上才行,如果三者能够得到高度的统一,全身全灵的凝结爆发,或许,能够产生一种近似质变的效果。 照这么下去,他的六成脑力还用来维持金睛法的话,就非常不值了。 但是,苏寒山已经习惯了有金睛预判的这种战法,如果彻底缺失掉这一部分,战斗中会产生很明显的不协调,恐怕也需要不小的时间才能调整完善。 有了效果与金睛法极度相似的古月法眼,他才可以彻底免除那层顾虑,直接把六成脑力解放出来,去尝试自己所期待的那种全身全灵之态。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庆云楼中人,残兵慑群伦 苏寒山他们去到庆云楼的时候,张定远也回到了神威府。 很多人形容高门大户的时候,都说府院深沉,但是这个偌大的神威府,明明规模上来讲,也犹如王宫,有很多大殿厅堂,屋舍成群,但一走进来,并不会让人觉得幽深。 反而第一印象,会觉得好像比外面还要明亮宽敞,让人心旷神怡。 天上的太阳照下来,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就算是走在长廊里面,坐在凉亭之下,也只会觉得光线柔和了些,不会觉得阴暗。 虽然是冬季,但是四面八方,看不到有积雪的痕迹,也并不潮湿,花草的颜色明艳动人。 张定远穿过几条长廊之后,身边的随从都被挥散,再往右去,越过一道门户,眼前所见,竟是一条长长的堤岸,绿柳成荫。 清亮广阔的水面,波光粼粼,有不少看起来老态龙钟的人,乘着小船,在这里钓鱼。 有的人,拿一张斗笠盖着脸,在船上睡觉,还有不少人在船上下棋,能听到他们为落子而争执、大笑的声音。 张定远沿着堤岸走去,四下张望,很快见到了要找的人。 “爹,娘!” 只见前方有一个身穿单衣,腰背结实的白发汉子,手拿凿子、铁锤,正在一块巨石上捶捶打打,看样子,好像要雕出一座群龙盘山的石像来。 不过这石像还只是初见端倪,刚凿出了一角粗糙的轮廓,瞧着有些丑怪。 旁边有一个美妇人,在树荫里坐着竹椅看书,见到张定远来了,脸上登时露出笑容。 “这阵子忙着宴会的事情,总是老晚才回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神威夫人招了招手,等张定远过去,递了杯茶给他。 “谢谢娘!” 张定远喝了茶,说道,“城里出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有点拿捏不准。” 神威大将军张延年转过身来,手上锤子也没有放下,随口道:“什么事?” 张定远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这大将军虽然满头白发,但看脸却只有三十岁上下,相貌硬朗,英武不凡,唯独眉宇微皱时,眼神间能看出些沧桑的痕迹。 “呵,看来天命教这场乱子,真是让很多人都不安分了。” 神威夫人拿起团扇,捻转把玩,轻笑了一声,说道,“中土有个稳定的朝廷,正是能让更多力弱之人得到保护,让他们生活得宽裕些,或许还能在武力以外的地方,找到长处。” “可惜,有些人在这套受保护的世道里面待得久了,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本事足够高强,以为在乱象之中,能更得利吗?” 张定远说道:“司徒停云原本的打算,我也能猜到一些,他既然被反杀,那更是省了纠缠,让这个事情很好处理。” “可是我在想,司徒家在各郡之中,还不算是行事最跋扈的,他们都敢有这样的念头,其他世家的心态,只怕也有些蠢蠢欲动。” “名义上跟咱们加深结盟,其实要借咱们的声势,更为获利,谁也说不准,等咱们真为他们提供了方便,未来紧要关头,他们到底能有几个给出对等的回报。” 张延年缓缓开口:“你想拿出一个强力的事情来震慑他们,但又怕力度太过火,让他们兔死狐悲,同仇敌忾?” 张定远点头:“咱们不可能做城下之盟,但也确实需要一些盟友,如果震慑的力度刚刚好,才方便我们主动挑选盟友。” 张延年和夫人对视一眼,都有几分笑意。 神威夫人柔声道:“远儿,你还有这么多的长辈在,但已经自己懂得思考大局了。” “都已经允许孩儿主掌这一次的神威宴,我总不能把自己还当做真正的孩童看待吧。” 张定远认真的说道,“虽然知道我还没有实力权位去决定这些大事,但我也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来,积累经验。” 神威夫人笑道:“我们两个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老成的孩子,真是可爱,可惜生孩子太麻烦,不然还真想多生几个,再多看看会是什么性格。” “司徒家这个事情,当街行凶已被反杀,我们就算再怎么让他们家赔罪,毕竟也不可能为了城里的规矩,真去杀了他们家主和那些老东西。” 张延年开口即是正题,“大楚还在,他们这些郡守,还是一方之长,万里之侯,谁也不可能轻触朝廷的威严,这才是他们这些世家最大的保护。” 张定远说道:“孩儿也知道这个道理,杀鸡儆猴,却不能真杀,那就起不到效果。如果自己设计一些手段,勾出他们的贪心,弄出些大动静,再厉行反制,固然是够狠了,却又太狠,胡乱树敌。” 张延年赞许道:“伱能想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但你的眼界仍然受限于你的实力,为什么无论你想选鸡还是选猴,都仅仅看到了北地诸郡这些人呢?” 他转头看着那座粗糙的雕像,似乎已经继续琢磨,手里的凿子下一次要落在什么地方。 “夫人,把我半年前带回来的东西给孩子吧。” 天空蔚蓝,一望无际,万里无云。 圣眠城的天气,似乎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好,尤其是每年办神威宴、万商节前后,就连夜里,也是没有雨雾、没有阴云的天色。 数以万计,不可胜数的星辰光点,遍布在整个黑色的天穹之上。 天河横挂,星斗密布,星光璀璨,恢宏无边。 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景色新奇,一年里也看不到几次,所以就算在晚上,也喜欢推窗赏景。 庆云楼里住的这些人,个个都武功不俗,更是不畏寒风,大半夜的,反而热热闹闹,在楼子里各处高台上聚饮。 这所谓的庆云楼,并不是单独的一栋楼,而是囊括了周边十六座高楼,及高楼间的各处舞台歌榭,花苑水塘,占地颇广。 神威府早就包下了整座庆云楼,以这些宾客数量来说,所能占据的地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就算是狂饮高歌,外面的人也只会隐隐听到一点声响。 有心结交新秀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到处走动,安排人张灯结彩,酒桌上觥筹交错。 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他们的话题之一。 持有星罗天眼和飞梭宝剑的司徒停云,带着自己的贴身管家,在街上刺杀神威宴的宾客,结果还被那几个小地方出来的人当场打杀。 不管是论这件事背后的意义,还是单论那几个人表现出来的战力,都是颇为值得关注的事情。 “听说司徒停云是被三人围殴吧,三人中还有个精通秘术、真形境界的老和尚?” “但那是因为司徒威先被一个天梯境界的人踢飞了,是叫苏寒山吧,之后才能有三人合围之势。” “我有一位好友,白日里也看到了溯光回影的场景,那个女刀客的实力也不俗,弹指之间,闪电纵横,倒有些像是雷法,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 “呵,出身背景不高,不代表人家就不能有奇遇,我们云中郡那边,前一阵子有来自梁王九郡的匪寇流窜,结果遇上一个只会点养气功夫的穷酸书生,上百号悍匪,竟然被那书生用竹叶杀光。” “后来有传闻说,他那一身功夫是几年前遇到一个乞丐传授的,连他自己也懵懂,在杀匪之前,都不知道是那样厉害的绝技。” “我也听说过,那人是叫做杨子文吧,唉,我都年近四十,才突破天梯,那人却听说才二十出头,杀匪之后不久,就突破了天梯境界。” “年少成名,真是好运!” “也未必都是好运,定襄那边有个天生的洪炉绝脉,不满二十就已经是天梯境界,但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那些人交谈的声音,渐渐飘上高处。 飞檐修长,宛如月牙。 杨子文躺在飞檐之上,竹简做枕,双手叠放在小腹,享受星光,隐约听到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才睁开了眼睛。 “司徒停云本身实力也不错了,更何况还有星罗天眼,飞梭宝剑,能击败就已经极难,居然杀得了他……所谓不贵的贵人,会是那三个人里的某一个吗?” 杨子文想起自己的乞丐师父,就有点想叹气。 “所以我说,天机数算这种东西,屁用没有,只能算出一些模糊的玩意儿,白白浪费脑筋。” “什么不贵的贵人,有可能出大乱子,要是真出了能在圣眠城称得上乱子的大事情,我这么点本事掺和进来,能有个卵用。” 他脸色一变,捂住了嘴,“哎哟,夫子恕罪,又说脏话了,君子修身修口,出口要成章。” 杨子文念了几句圣贤文章,思绪又不禁转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师父身上。 “嗯,说是贵人的话,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倒也不亏。” 他坐起身来,飘然游走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苏寒山三人的踪迹。 杨子文想着,可能是三人刚到,又经历一场刺杀的小风波,今夜先休养一番,不会出来走动。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在楼子里走动了几次,还找了几个有点交情的人,打听了一下,依旧没有看到那三个人出现。 苏寒山三人昨日进入庆云楼的时候,正是下午,已经是午饭后数个时辰,离晚宴又还有好一段时间,楼子里大多宾客都在自己房间,所以没有照过面。 三个人新得了法器,都在进修,当然不会分心去楼里参加什么聚饮小宴。 直到神威宴正式开宴的日子,神威府的管事们一起来庆云楼,邀请众宾客,同去赴宴,杨子文才看到了苏寒山三人。 不过这个场合,也不方便过去打招呼了。 苏寒山三人没有自带车马,但神威府早有安排,三匹骏马,早就在候着他们。 诸多宾客,加上他们随行陪同的人员汇聚起来,浩浩荡荡,绕过十几条大街,地势渐高,就靠近了神威宴开宴的地方。 苏寒山抬眼看去,只见山峦连绵,但并不显得荒芜偏僻,因为有很多精致的庭院,依山势而建,显然是有人常住。 山间开辟了平坦的大路,众人骑马入山,到了山川深处,人烟才渐少,景色却越发秀丽,积雪渐薄,直至看不见雪痕,山间郁郁葱葱,繁花鸟语,生机盎然。 要不是明知道这里是北方边疆,而且正处酷寒的季节,苏寒山只怕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江南的春季。 入山之后,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神威宴正式开办的地方,车马全都留在山下,众人徒步上山。 灰白色的石阶,从山脚下直通山顶,足有数十亩大小的山顶平台,仅有北侧五分之一的位置,存在宫殿屋舍,其余地方,全部都是玉白石砖铺成的广场。 上千套桌案、茶具、瓜果、糕点、坐垫,分布在东西两边,中间留下一大块空地。 受邀的新晋天梯高手,作为正式宾客,当然坐在最靠近那片空地的位置上,其他人在神威府管事、侍女的引领之下,于后方依次落座。 苏寒山坐下之后,左边那席是雷玉竹,右边那席是个肤色如铜的壮实少年,看着沉默寡言,全程一语未发。 “嗯?” 苏寒山察觉有几道凌厉的目光从对面扫来,回望过去,发现是几个世家公子。 广明禅师从后方传音过来:“那是魏、鲁、陈、冯几个世家的人,跟司徒停云的关系不错。” “那天司徒停云说,他跟几个朋友,要办什么丹元小会,我估计请的就是这些人,看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有几个好像就是司徒家的装束。” 苏寒山对那些人微微一笑。 那几个人的脸色明显更加不善,有的抖开折扇,有的抬手喝茶,各自掩饰。 苏寒山跟那些人对视之际,视线难免扫过坐在他正对面的那人。 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手持玉笛,嘴角噙笑,淡淡点头致意。 广明禅师又道:“那是三元会馆的唐娟,三元会馆是退隐的朝廷大员办起来的,跟这些世家关系也颇亲近,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苏寒山笑道:“就算他们要做什么事,也得等到神威宴之后了,宴上我们又没有交手的机会,大师不用太紧张。” 神威宴的排名,并不是靠武者之间直接交手排出来的,而是要分别以三种方式,比较力、速、巧,先选出前十来。 比如隔着固定距离,凌空发功,抓起盛水的铜鼎,比的就是力。 等到选出了前十,再让前十分别跟银甲力士傀儡交手。 按照银甲力士傀儡参战的数量,落败的时间,最后排定名次。 当年左龙生就是在进入前十之后,力拼两名银甲力士傀儡,损耗过多,停止了挑战,没能继续向前。 苏寒山也有点期待跟这种机关傀儡交手的体验。 不过,等到张定远到场,略作寒暄之后,却直接申明,今年神威宴的排名规矩,要变一变。 “诸位想必也知道,前几年天命教作乱,北荒八大王族部落中,穷奇部落叛走,似乎这天下都有几分风雨欲来之势。” 张定远对众人拱手,“我们神威府设宴,本意是要北地诸郡的英秀人物,能够互相结识,培养一番交情,也多几分机遇,日后更好顾守一方安宁。” “可是往年的规矩、赠品,对于现下的局势,已经颇有几分不合时宜了,所以今年神威宴的赠品,将比往年丰厚十倍不止。” “且所有人同时进入藏宝之地,寻宝竞争,随时可以申请退出,一旦退出,所得宝物都归自己所有,不再按次序比试筛选。” 他这番话说下来,所有宾客都心绪起伏,有些藏不住情绪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异样。 很多本来自知没有机会进入前十乃至前三的人,心中略觉忐忑,又多出一份惊喜。 更改之后的规矩,比起实力来说,好像也很看重运气。 就算他们没有进入前几的实力,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也能夺得最具价值的宝物。 至于得宝之后,要不要担心出城之后被劫杀,那根本不用多虑。 神威府办这个宴会,其实也有招揽高手入军中的意思,如果真得到了极具价值的宝贝,大不了直接投入神威府门下。 虽然古语有云,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但如果真有大利益,当一当凤尾,也不算什么了。 好,这个规矩改的真是好啊,也对,天下如果真是乱了,实力固然重要,运气却也重要,这种排名就该加上运气的考量。 比起这些新晋天梯高手,单纯的心思。 那些来自世家大派的公子小姐,尤其是他们身边随行的老一辈人物,心里想的可就更多了。 神威府不可能打自己的脸,说是丰厚十倍,只怕真正的价值,还远不止往年的十倍。 不过是区区一批新晋天梯的争夺而已,竟然拿出这么丰厚的奖赏,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神威府,果然是要示弱了! 在场的世家之人,大多在心中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更隐隐激动起来。 神威府把持边疆,看似周围诸多险地,其实那些险地之中,法器材料层出不穷,也是最容易诞生天材地宝的地方,既是险地,也是宝地。 以前各郡世家没有那么大的人力,加上不好涉入朝廷划分的边军地盘,对于那些宝地,只能干看着。 可是如果能够跟神威府结成更深的联盟,世家付出些对骨干高手无用的东西,多从自家地盘送些人手进入边军,并许下未来的承诺,就能借边军的势力,探索各地,定下契约,瓜分所得之物。 那就简直像是一座一座天然的宝库,都对世家中人敞开了大门啊! 这是多大的好处?当真难以估量! 各地世家大派的人,都已经在交换眼色,暗自想着传讯回去。 “我们冯家太上长老中,足足有三位神府境界的人物,为官的除了郡守之外,还有多人在朝中当值,定约之时,可不能弱了自家名头,被别家占了便宜。” “我们夏侯家中老祖,已经超越神府境界,修成天人法相,在北地诸郡之中,也是凤毛麟角,如果之后会盟,共同签订契约,必须是要多占一些的。” 这些人心中念头都转得飞快,就算脸上再怎么不动声色,眼神也难免有所变化,因而各个世家之间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奇异。 张定远将这些人的神态尽收眼底,轻声一笑。 “看来诸位对这规矩变更的事情,都没有意见,那就直接切入正题,看看我们神威府为大家准备的藏宝之地吧。” 他拍了拍手,就见北面宫殿中,有个山羊胡须、面带刀疤的老者,抱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这老者神色漠然,跟神威府那些管事随从们,面上常带笑意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很多有见识的人,心中都不禁一凛,察觉到此人绝不仅是真形境界。 但他抱着手里的盒子,却走得很沉重,到了空地上之后,将盒子竖起,置于地面。 嗒! 盒子落地的声音很轻,但刚一落地,整个盒子就灰飞烟灭,露出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把血锈斑斑的青铜大锏,粗如人臂,通体上下布满了裂纹,手柄末端,更雕成一种古怪的恶兽头颅,也是裂纹最多的地方。 仿佛只要有人轻轻一碰,这把兵器就会彻底粉碎。 但所有人只要把视线落在这把兵器上,耳边仿佛都听到了来自远古蛮荒的咆哮,不由精神恍惚,心弦大震。 “这、这是……” 唐娟似乎认出了什么,握着玉笛的手指猝然用力,从容微笑的秀美脸孔,露出骇异的表情,杏眼圆睁。 雷玉竹手腕上的墨玉镯子微微一热,听到一句不乏惊讶的心音。 “这个张延年,难怪能从纯狐圣地抢回老婆,变得现在这样儿女双全,看来他比当年,强出太多了,大手笔!大手笔呀!” 苏寒山也觉得那青铜大锏,好像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此乃穷奇部落两百年前的第一高手,幽神血魁的本命神兵。” 张定远环视众人,“我父亲三年前击溃幽神真身,半年前斩杀幽神之后,将他的残破虚空秘境,凝练出一道入口,融合在这本命神兵之上。” “如今半年过去,他秘境之中的元功气息,都已经被炼化成有质罡煞,这就是本次神威宴的藏宝之地,也是本次神威宴的奖励!” 苏寒山的眼睛,陡然瞪大,想起来了。 在他看过的一本历史人物传记中,就有提到幽神血魁的存在。 传说那是超越了天人法相之后,开辟虚空秘境的绝世强者,两百年前就已经成名的蛮族大将,在整本传记里面,被当成盖世无双的魔头来描写。 直到传记末尾,那个作为主角的文武双状元,功成名就,最大的战绩,也只是斩杀了幽神血魁的一个徒孙。 有传闻说,北疆的上将军、大将军,可以依靠兵阵之力,对抗虚空秘境,但毕竟只是传闻,实际上,中土大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虚空秘境的高手对战的确切事迹。 又或者说,即使有那样的高手对战,寻常武者也根本不会明白,只会以为是天灾。 可是现在,现在就有这样一尊天灾的化身,变成了一把残破的兵器,竖立在这山顶广场的空地上。 苏寒山看了看对面那些人,发现世家中的很多人,都脸色发白,鸦雀无声。 虎狼相争,豹犬得利。 可有些人,只有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才会意识到…… 原来,他们根本算不上豹犬之辈! 祝大家元旦快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入秘境,真罡妙用 “好!” 苏寒山定定的看了那青铜大锏一会儿,倒了杯酒,“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此人在史册中以我们无数同胞铸就的凶名,终于被大将军清算,可以告慰亡魂了!敬大将军一杯!” 幽神血魁这个人,不但是在一些演义性质的人物传记中,有提到过,在正史之中,也有记载。 据说他极善奇兵突袭,在壮年之时,甚至有过领兵在雪岭、怒霜一带出没的事情,扰乱大楚边军的后勤,所过之处都是血火熊熊,哀鸿遍野,后来边军重整防线,却还被他退回北荒。 直到穷奇部落向大楚重新称臣的最近百余年,此人才退出大众的视线。 正史里的记录,不像里那样图文并茂,但是短短几个段落的真实事件,仔细一回想,咀嚼起来,反而更是扑面而来、令人战栗的血腥残酷。 在场的天梯高手,就算是被视为小门小户出身的,也大多读过史书,被苏寒山这么一说,不禁回忆起少年时学过的段落。 青史之上,无穷的故事,初读之时,总有能触动人心处,或是热血沸腾,或是愤慨不平,又或伤怀惋惜。 随着人年岁一大,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大多曾学过的东西,也就只能成为记忆中沉埋的字句。 可是如今,这件残破的兵器,放在众人面前,似乎也让在场的人跟历史中的那段记录,有了更深的联系。 “不错,该敬大将军!”“杀得好,我当年读到边军大胜,战事平息,却接受称臣,没有追杀这帮罪魁祸首时,就觉得不够痛快,如今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想不到老子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史书里的大魔头伏诛!” 不仅是新晋的天梯高手,很多四五十岁的陪同者,也纷纷倒酒,不约而同的对着神威府的方向,遥敬一杯。 那些世家中人回过神来,随同举杯。 他们原本心绪纷乱,举杯之时,也只是下意识掩饰自己的失态,可是等烈酒入喉的时候,心里竟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敬佩。 是啊,就算这是拿来震慑他们的,可这又不是他们各家老祖宗的脑袋,而是他们整个大楚的外敌,是整个北疆共同的敌人! 说书人短短片刻虚构的故事,都有可能引人全神投入,心绪起伏,产生认同,何况是大家这么多年来生活的中土皇朝。 张定远也没有想到,以这件残破神兵震慑了众人之后,还会勾起众人这样热烈的心绪。 一时间,他忽然对父亲选这种方法震慑众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驻守边疆,斩杀外敌,本来就是边军的职责,穷奇部落两百年来,如此反复无常,无耻小人行径,也实在最为该杀。” 张定远面色和缓了很多,让侍女们给所有正式宾客,各送上一块玉佩,继续解释这次神威宴的相关事物。 “这些玉佩,每一块里面,都有家父打入的一点元气,稍后请诸位也注入一点自己的功力。” “进入秘境时,玉佩与秘境门户相感应,会把你们随机分到不同的地方。” “在寻宝过程中,如果诸位想要退出秘境的话,无论身在秘境哪一处,只需要捏碎自己所属的那块玉佩,同时喊一声退出,就可以立刻回到山顶上来。” “秘境中不分昼夜,我们会在外面计时,为期五日,五日后,倘若还有没离开秘境的客人,也会一并请出。” 苏寒山拿起送到自己面前的那块玉佩,注入自己一点功力,整个过程中,完全感觉不到这个玉佩中还有别人的功力存在。 神威大将军那样的强者,功力恐怕已经到了大象无形,虚实由心的境界。 眼看众人都已经拿了玉佩,张定远也不再多说,直接示意那个刀疤老者,打开秘境入口。 只见那羊须刀疤老者低喝一声,双手印法变幻,眼花缭乱,突然右手剑指向前一刺。 深青色的浓郁神光,从他指尖爆发,射在那把残破的大锏之上。 大锏颤抖起来,一条条血红色细丝飞舞出去,在整个山顶广场的南部,交织成一座巨大的门户,横有十丈余,高度有三十丈左右。 门户内部,一片水膜般的幽光,看不清任何事物。 “诸位!!” 张定远向左右两边各自拱手,朗声说道,“请!!!” 作为神威宴正式宾客的五十余人,也不拖沓,全部进入那座门户之中。 就在他们跨过门内水膜的刹那,所有身影,突然闪乱飞逝,各自进入秘境深处。 苏寒山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山坡上。 这秘境内部,也不知道有多大,他举目四顾,竟然看到许多山头,有的山上隐约还有宫殿,更有瀑布从悬崖上冲刷下来。 秘境里面的天空,没有太阳,是整个天穹散发出朦朦白光,照亮山川。 在这天空的正中央,却有一个巨大的青色掌印,把整个天空当水晶罩子一样,拍得布满了裂纹。 就算是在地面上看那个掌印,相隔甚远,仍然会觉得,那个掌印的面积,好像足以盖住两三个山头的范围。 如果能够飞到高处去看的话,那个掌印,一定会更加宏大。 “那就是,青天囚龙掌?” 苏寒山盯着那个掌印,想起神威大将军传闻中的成名绝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要不是亲眼见一见这种掌印,还真体会不到这种复杂的心情。 太极印记穿梭世界的能力确实神妙,但就是太神了、太高了,离凡俗太远,反而感觉不出来到底有多厉害。 而眼前这个实实在在压垮天穹,笼罩群山的巨大掌印,反而更能激起苏寒山的羡慕和斗志。 “我有一天,也要能打出这样的掌印来。” 苏寒山略微收敛心绪,开始仔细观察四周,搜寻有质罡煞的踪迹。 有质罡煞,就是指真罡之气或者元煞之气足够精纯浓郁,能够凝聚成一个核心结晶。 这种结晶被人降服之前,周围会有大量盘旋的真罡元煞,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苏寒山先奔着不远处那座残破的宫殿去,宫殿空空如也,墙倒柱残,没看见什么罡煞踪迹,但是翻过宫殿,从山体另一面下来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风声嘶吼。 他寻声找去,在山脚下发现一座水潭,水潭上空,有着足足五丈大小的一团黑云。 气流嘶吼的声音,就是那黑云剧烈翻扯旋转,膨胀收缩之间,发出来的声响。 “真罡明净,元煞暗沉,这应该是一团煞气。” 玄阴真经之中,有详解人心、风水、天星三大类,各六种煞气。 但眼前这团煞气,不在玄阴真经的十八种煞气之中,苏寒山看得杂书里,也没有对应的,不知道具体威力如何。 他谨慎为先,足足退出二十丈外,挑起一块斗大的石头,朝那黑云中打去。 黑云被石头砸中的位置略微一凹,随即像是极具韧性一样,把那块石头反弹出去。 石头落在潭边的时候,翻滚了两圈,接触到黑云的那一部分,有很多类似刀剑劈斩的痕迹,整个石头粉碎了一小半。 苏寒山心里有了数,纵身而起,直闯黑云之中,浑身金红色的真气流转,向四面八方绽放出一圈光芒,生生把黑云冲淡几分。 黑云之中,一块好似墨玉雕琢成的竹根,顿时被苏寒山的视线捕捉,出掌吸摄在手中。 这墨玉结晶,形同竹根,分为三节,但整体只有人的拇指大小,入手之后,剧烈颤动。 等苏寒山的功力强行渗入进去些许,墨玉结晶才安分下来。 苏寒山身影下沉,脚尖在水潭上轻轻一点,飘回岸边,把渗入结晶的功力收回时,也感觉到小部分煞气,随同进入自己体内。 这股阴寒之意,与自己的血肉经脉一接触,就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不合适的部分,立刻被压制排斥出去,但还有少部分精粹,混入血肉精气之中,手指就显得好像松快了些许。 苏寒山心思微动:“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有质罡煞比无形罡煞好用多了。” 天地间自然存在的无形罡煞,无论是罡还是煞,流转起来都异常迅速,而且虚无飘渺,庞大又稀薄,杂乱无章,很难被吸收利用。 但是有质罡煞就不同了,有质罡煞,都是高人提纯淬炼过的元气结晶。 就算跟自己修炼的功法属性不合适,只要引渡入体,也必然有部分精粹能够融入肉身,立竿见影的对肉身产生好处。 相比之下,前者是在喝西北风,后者是在喝醇酿果酒,虽然都不能称为主食,但后者显然要比前者好太多。 “这种黑云煞气,还不属于和《玄阴真经》最契合的十八种煞气,可刚才这一点点精粹,也简直抵得上我在峡谷里坐一整天的效果了。” 苏寒山忍不住运起玄阴真经,多吞噬了些,那墨玉结晶在他手中就像冰块一样,渐渐融化。 等彻底吞噬掉之后,他的纯阳功也随着运转,调和过于强盛的寒气,过了整整两刻钟,气息才平复下来,玄阴功力已经明显醇厚了两分。 苏寒山在冰寒针刺般的锐痛后,感受到了通体的舒爽,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眼神发亮。 “难怪敢说比往年的奖赏丰厚十倍,这东西,实在是太妙了,要是能找到最适合《玄阴真经》的那几类煞气结晶,岂不是一日千里?” 他兴奋之际,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眉间又微微一皱,“本来还要用前三选丹的机会,换神威府介入雪岭难民的事情。” “现在规矩改了,我要想能顺理成章提出此事,仍需向张定远交付不少罡煞结晶才好,否则,就算他们也看司徒家不顺眼,名义上也不方便插手太深。” “如果在此前提下,我还想另留一部分罡煞结晶自己用……” 苏寒山飞掠到山顶,登高眺远,环顾四方,一边观察视野内有没有异样之处,一边也在心内极速思索。 光靠眼睛看,孤身到处跑,想要收集更多结晶,就真是很考验人的运气。 要是想拉拢更多人一起搜寻的话,在这个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的环境里,也不太现实。 “做个滑翔翼,找个高峰滑翔出去试试,应该能更快浏览一大片范围?” 苏寒山想到这里时,眼睛又瞥到了刚才去过的那个水潭,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那个水潭,从高处来看,三山环抱,山形各异,一面有竹有草,一面石坡嶙峋,一面更是断崖瀑布。 附近的地形,整体正好形成一个“枯荣断龙局”,而那个水潭,正是这个风水局的气穴所在。 玄阴真经之中,只记载了六大类风水煞气的相关格局。 但是过年前后,安顿难民的那些日子里,苏寒山翻译抄写从南宋世界带回来的秘籍,也包含了那本蚁字金书上的内容。 他没能从那上面看出什么六韬心法的深层奥妙,但却把那些风水奇门、兵法地形等等,都记在了脑子里。 别的世界的武功,大楚的人也可以练,道理分明是共通的。 如果风水上也相通,甚至连这秘境里面的山川格局,也跟外界遵循着同样的天地规律。 那么,岂不是能从风水脉络上,直接追索到那些罡煞凝结之处? 苏寒山仔细回忆着脑海中的那些风水知识,与眼前的山川对照,找准一个方向,疾奔而走。 跑出不到十五里地,他就找到了一个溶洞,深入其中,在诸多钟乳石柱之间,果然找到了三四丈大小的一团亮蓝云气。 蓝光照耀下,苏寒山嘴角渐渐勾起。 ……………… 与此同时,三十多里外的一片松林间。 闪电刀芒高高扬起,劈开一团青色云雾。 在刀刃和云雾中的结晶触碰刹那,忽然变刚为柔,刀身一翻,将那颗结晶粘了回来。 雷玉竹伸手接住这颗罡煞结晶,像是一颗青玉打造成的松果塔。 “山南虬松真罡!” 玉镯里的声音说道,“虽然不是什么上品货色,但是乙木属性,跟雷法也有相近之处。” “嘿,一个虚空秘境的高手,原来肯定珍藏无数,不过这秘境都已经残破萎缩成这个样子,估摸着,在他被打死之前,自己的珍藏就用光了。” “也罢,至少这些罡煞之气对玄胎境界以下的人来说,还是有绝大好处的,有了这些东西,你就更有机会踏入真形极境了。” 雷玉竹问道:“我之前都没能修成极境,之后还能修成吗?” “气海极境不提,天梯极境三十三节,按你的年龄,机会也很渺茫,但是真形极境的机会很大。” 玉镯声音说道,“人要想突破玄胎境界,需要塑造出稳定运行的玄胎,调整内外元气,但人的精气神跟外界元气剧烈接触时,必然会杂乱变动,在搭建玄胎的过程中产生更多变数干拢。” “所以,如果能在天梯、真形的阶段,就有罡煞结晶用来洗礼肉身,使鼻窍以外的身体各处,也跟天地精气产生更强的适应性,未来搭建玄胎的时候,产生的排斥干扰就会更低,突破更顺利。” “真形极境,就是在功法修炼中,能够让肉身模拟凶兽神兽的部分特质,在运十成功力时,体态产生明显异变,且能够自然地牵动某类天地精气。” “因此理论上来讲,有足够罡煞结晶洗礼的话,真形极境,是相对最容易达成的一个极境。” 雷玉竹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前只知道罡煞结晶能够大补肉身,提高功力,却不知道对以后的境界,还有这么多好处。” “相对简单,但实际上,还是需要伱自己领悟功法上种种关窍。” 玉镯声音说道,“把结晶收起来吧,正常天梯境界要吸收罡煞结晶,也是很麻烦的,在秘境内不要尝试炼化,等以后回去了,再慢慢运炼。” 雷玉竹收起结晶,笑了一下:“不正常的天梯,是指苏寒山那样吗?” “对那小子来说,运用罡煞结晶时确实更方便点。” 玉镯声音莫名一笑,“不过,他现在似乎兼修了纯阳玄阴,这可是纯阳峰最正统的路子,以后他的麻烦,只怕会比你还多得多。” 雷玉竹眸光微动,不曾言语,按照玉镯指引,赶往下一处罡煞结晶所在之处。 这玉镯器灵,能够感应到方圆五十里之内,与雷霆、乙木属性相近的罡煞结晶,倒也方便许多。 ……………… 河边绿草如茵。 杨子文沿河走动,神态非常戒备。 “要死,要死,不管怎么想,老头子说的乱子,肯定都跟这个秘境有关吧。” “可恶,当时也被斩幽神这个消息震惊了,心潮澎湃,忘了在进秘境之前,多问几句,提醒一下神威府的人。” 他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秘境能拿出来,幽神肯定是死透了,大将军的掌印还在天上压着,那到底还能出什么乱子?” “我讨厌天机术算,就是因为这种含含糊糊的占卜结果,知道了反而会多想啊!”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把脏兮兮的木质小刀,盯着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直接扔在这里,退出这个麻烦的地方。 “算了,再留一留吧,老头那么小气,练功的资粮都得靠自己,罡煞结晶,可是不容错过的好东西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绝笔飞刀,暴血秘术 浅浅的河滩,河边一大片乱石堆。 有四颗罡煞结晶,正放在其中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之上。 而在不远处,两道身影龙腾虎跃般的交手,碰撞,脚下的碎石大片大片破裂。 其中一个人,正是陈姓世家的公子,手持赤红剑穗的松纹古剑,发出苍劲的剑吟。 但他就算连退七步,竭力闪避,仍然被半空中抖出一个个圆圈的长鞭,缠住了手腕。 切金断玉的松纹古剑,来不及碰到鞭身,陈公子就觉得内力在手腕处被截断。 长鞭一抖,陈公子的手随之一颤,古剑脱手而起,飞上半空。 嗖! 达伦王子收回长鞭,并未乘胜追击,轻笑道:“险胜一招,承让了。” 陈公子接住自己的剑,收剑归鞘,有些不甘的看了看石头上的罡煞结晶:“愿赌服输,我那两颗,是你的了。” “哈哈哈哈,小赌怡情而已,陈兄气度不凡,虽然失去两颗结晶,之后四天多的时间里,说不定仍能得到诸多结晶,反超我手中的数量呢?” 达伦王子长鞭一卷,四颗罡煞结晶,全部落入他手中。 大家都有神威大将军赐下的玉佩,随时可以退出,不管战力有多少差距,想强抢别人的罡煞结晶,难度都太高。 所以达伦王子遇到陈公子之后,竟然提出一个赌局。 双方拿出对等数量的罡煞结晶赌一把,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陈公子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略作思忖,就同意下来,不料一番缠斗之后,还是输了半招。 “承蒙王子吉言了。” 陈公子心中也有些肉疼,早知道就不把两颗结晶都拿出来赌了。 他眼不见为净,稍一拱手,就急速离开。 谁知走出三四里地,他就碰到了冯家公子。 他们两个有些交情,此刻发现对方脸色都不好看,不禁停步对视,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难道你……” “你也……”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住嘴。 陈公子皱眉:“我是遇到狼余王部的那个小王子达伦,跟他赌了一场,输了半招,失了两颗结晶。” 冯公子说道:“我也是遇到了他,缠斗一番,略逊半分,不过我进来之后,才找到一颗结晶,输也只输了一颗。” 世家子弟并非蠢人,立刻察觉到蹊跷之处。 “我打听过他进城那天的事情,连一个小和尚点的穴道都解不开,怎么胜你是稍高半招,胜我也是半招?” 陈公子说到这里,脸色一黑,转身奔去。 两人一起去到河滩边,却已经不见了达伦王子的身影。 冯公子叹了口气:“算了,也是我们自己贪心,才会答应跟他对赌。况且有大将军的玉佩在,就算我们一起找到他,也不可能夺回结晶。” “赌就赌吧,故意只胜半招,是说我还不配让他使出真正实力吗?” 陈公子愤愤不平,“大家都是天梯境界,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比我们强出多少,咱们追踪过去,如果又看到他跟别人交手,或许就能看出底细!” 冯公子却不赞同:“罡煞结晶,在我们家族中也有定额,凭我们的辈份,也不容易弄到一颗,与其去追踪看热闹,不如抓紧时间,再去找找。” 陈公子想了想,说道:“五十多人搜索过后,要再碰到无主的罡煞结晶,几率更小,如果漫无目的去找,说不定接下来四天,一枚都找不到。” “那个达伦王子,先能找到你,又能找到我,我怀疑他是有某种法器,烙印北荒的寻人秘术,能在荒凉之地,感应生息所在。” “与其四处乱窜,不如尾随过去,看看情况,或许在他找到下一个人时,咱们还可以抢先约对方赌斗。” 冯公子犹豫道:“咱们身上可没有罡煞结晶了。” “但咱们还有法器,可以对赌,虽然法器和罡煞结晶用途不同,价值却未必逊色。” 陈公子说道,“除了配剑,我身上另有两件不需自家独门功法,就能催动的法器,你们冯家养的炼宝师之多,人所共知,身上各式法器只怕比我还多吧?” 冯公子轻轻点头:“也是,反正还有四天多,先跟一天看看,如果没什么机会的话,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 两人都跟达伦王子交过手,当下各施手段,从河边追踪过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果然被他们在一片红杉林间,发现达伦王子的踪迹,远隔百丈,藏在林间,小心观望。 “哈兰兄当真不愿意跟我赌吗?” 达伦王子笑道,“我虽然是出了名的天资不佳,在众兄弟中最为平庸,但极爱享受比武较技的这份乐趣,胜固欢然,败也可欣。” “哈兰兄乃是赖丘王部的少将军,勇武过人,我很想见识一番。” 王子对面站着的是个身穿金色衣袍的大胖子,表情冷淡,大肚如鼓,正是来自赖丘王部的哈兰明镜。 “你到底是平庸还是狡诈,我小时候就知道了。” 哈兰明镜淡然道,“咱们三大王部,经商百年,连你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破吗?” 达伦王子从怀里一掏,手掌上竟是六枚罡煞结晶,笑道:“我可以用六枚赌你三枚,若真是个合格的商人,哈兰兄不动心?” “罡煞结晶,确实是好东西。” 哈兰明镜目光微闪,话风一转,“但神威大将军的胸襟魄力,更令人惊异,不愧是百年之间,就从将军之位,升为北部众多大将之首。” “咱们三大王部,还是应该认准这个盟友。” 达伦王子也有同感:“大楚虽老,毕竟未亡,就算有朝一日,大楚内部真的四分五裂,神威大将军,也绝对是值得下注的人物。” “穷奇部落真是不智,区区八大王部的一部分,又怎么比得上来日有可能驱逐渊父四部,代掌整个北荒的利益呢?” 哈兰明镜摇头道:“咱们看好大将军,他们看好梁王而已,天命教若是未败,真被他们打穿北疆,内外连成一片,恐怕今日,反而是我们该被称为不智了。” “唉,你东拉西扯,看来是真不愿意与我一战。” 达伦王子微笑,扭头看去,“那么,不知道哈兰兄愿不愿意跟他们两位赌一赌?” 陈、冯二人见到达伦王子已经发觉,索性现身出来,但脸色更差了。 他们确实有抢对手的心思,但主动去抢对手,跟被叫破之后,这幅情势,可是截然不同。 更令他们不悦的是,本来满脸冷淡的哈兰明镜,见到他们两个之后,突然露出笑容,热切了起来。 “两位公子也想跟我赌吗?” 哈兰明镜笑道,“我这里有三枚罡煞结晶,只要有对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赌,不知道哪位先来?” 陈公子冷声道:“咱们还没有交过手,你莫非以为可以吃定我们?” 哈兰明镜道:“我岂有此意呢?其实我也爱赌,但达伦这厮出了名的狡诈,令我不喜,输也不想输给他,与二位赌的话,无论输赢,我心情还都承受得住。” 陈、冯二人都不说话,心中也在犹豫。 他们已经吃过一回亏,自然谨慎许多,本意是想,遇到一些年纪不小、出身平庸的天梯武者时,有足够把握,再抢先约赌。 哈兰明镜却是身份不俗,实力也难料。 “不如跟我赌。” 红杉林中,又传来一个声音,“我说怎么这么多人走同一条路线,原来是有热闹。” 杨子文拨开垂落眼前的树枝,步伐轻快,穿林而来,笑道,“我也弄到一枚罡煞结晶,不赌多,就赌一枚,如何?” 哈兰明镜瞧了瞧他:“那就赌一枚。” 杨子文看看另外几人:“人太多了,我要是拿出来放在地上,不会趁我们交手的时候,有人抢走吧?” 陈公子冷哼道:“我们世家中人的风骨,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达伦王子笑道:“行商最重信誉,我还不至于为一枚罡煞结晶,坏了名声。” “你要是担心……” 哈兰明镜说了一句,“那就等分出胜负后再拿出来。” 若是杨子文胜,自然不用把自己的罡煞结晶再拿出来。 哈兰明镜这话,其实在不经意中,透露出极强的自信。 他之所以被起名为明镜,就是因为生下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天赋异禀,能察觉到人本命元气散发出的光芒之强弱,察知病症所在,或察看对手功力之盛衰。 这是他血脉返祖的征兆,虽然未至玄胎,血脉还不能挖掘太深,但光是目前拥有的功用,已经在许多事情上,让他占了便宜。 杨子文功力平平,天梯境界,应该才只练到十四五节的程度。 哈兰明镜自忖功力之浑厚,怕是能胜过对面一倍,这才肯赌。 “好好好,那就现在开始吧。” 杨子文笑道,“请出手!” 哈兰明镜也不推辞,护体真气弥漫周边三尺,步步沉稳,向杨子文逼近。 双方距离,很快缩短到一丈之内。 这个距离,对天梯高手来说,等于已经是短兵相接,围观者的眼神都严肃了几分。 嗡!! 哈兰明镜一拳打出,护体真气连带着附近三丈地面、落叶、树木,大量空气,一起震动。 足有水缸大小的一个金色拳印,当空冲撞过去。 杨子文的身体,如同一片落叶,被这个金色拳印撞飞,紧贴在拳印之上,飘出去十丈开外。 哈兰明镜脸色却是一变,低头看去,只见一把飞刀,刺穿了他小腿的裤脚,紧贴在小腿侧面。 刀尖上还凝聚着纯青色的毫芒,久久不曾黯淡。 嗡!! 金色拳印散开,杨子文飘然落地,轻咳了一声:“好沉厚的拳法,这就是赖丘王部的《金山名王印》吧。” “名留金山,拳刻千年,真是使人神往,要不是你这一拳没有使出十成功力,恐怕我也不能轻触。” 哈兰明镜拔出那把小刀:“我竟然没有发现你是何时出刀,如果这一刀有心伤我,我应该已经见血了。” “愿赌服输,这个归你。” 哈兰明镜掏出一颗罡煞结晶,连同那把飞刀,抛了过去。 达伦王子赞叹道:“你持刀时,不像是手持暗器,倒像是要用来刻字,莫非是儒门的武学?” “刀刻春秋,绝笔于获麟。听说大楚东部,曾有一座获麟书院,以飞刀、术算闻名,跟天命教三次约斗天机,惜败于天命教主,满门上下,被天机术算反噬而亡,绝笔飞刀,就此绝唱。” “但看来大楚果然人才辈出,底蕴深厚,没有了获麟书院,儒门仍然有其他令人惊艳的飞刀之术。” 杨子文眼神微凝,啧啧摇头笑道:“居然看见了我出刀的手势,还好刚才不是跟你赌。” 他又看向陈、冯二人,“两位公子,要不要赌一把?” 陈公子甩袖说道:“儒门中人,这么好赌吗?本公子可不愿助你败坏了儒门风气。” 杨子文啊哈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侧耳倾听。 达伦王子骤然扭头远望,闪身而去,哈兰明镜只稍慢了一步。 在场五人,不约而同冲出这片山林,踏水过河,极速奔走。 约在四里之外,一座断裂的石碑前,足足覆盖了方圆十丈的赤红云光,翻翻搅搅,来回晃荡。 云光之中,竟然隐约浮现火焰蛟龙的形影,发出悠长的龙吟。 达伦王子他们,正是听到了这番动静。 “少阳离火真罡,能够凸显出灵罡幻影,绝对的上品!” 达伦王子认出这罡煞种类,更是心头一紧,手里长鞭向前一甩,抖起一个个大圈。 必然是有人已经闯入其中,才会刺激这团云光,发出龙吟。 为防被人捷足先登,达伦王子这长鞭一动,已经发挥了全力。 细长的鞭子,仿佛巨大沉重的钢叶风叶在转动,甫一抖动起来,立刻卷动磅礴的气流。 周边百十株青竹、树木,全部被气流拉扯,从两侧向着长鞭抖动的方向倾斜。 那方圆十丈的赤红云光,顿时向这边拉长,偏移过来。 这云光是罡煞结晶投射出来的元气,云光一动,作为核心的那块结晶,也必然移动。 然而,就在那赤红云光延伸成一条长长溪流似的,朝达伦王子这边飞驰过来的时候。 云光深处,陡然一震,所有赤红云气,砰的一声,全部散去。 达伦王子长鞭一收,定睛看去。 只见断裂的石碑上,站着一个玉簪挽发的白袍少年,耳畔两缕黑发垂在胸前,相貌清秀,气质文雅。 而在他右手之上,托着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赤红晶体,形如莲花花苞,显然正是那少阳离火真罡的罡气结晶。 “是你?!” 陈公子低斥一声,认出了这个杀死司徒停云的凶手,“苏寒山!!” 哈兰明镜眼珠微转,注意到苏寒山腰带上方那片地方,略微鼓起。 他身形修长,腰带是银色,宽约一掌,扎紧了之后,宽松的长袍披在外面,垂在两边,更显得腰肢矫健有力,也就更容易让人注意到,衣服里揣着的那一大把坚硬的小物件。 除了多出来的罡煞结晶,还能是什么? 看那个样子,只怕足足有七八枚! “哈,这么大的秘境,几位还能聚在一起,真是有缘。” 苏寒山扫视众人,轻笑一声,“再见!” 两个字吐出来的刹那,他的身影骤然淡去,重现在十丈之外。 “苏兄可愿再多得几份罡煞结晶?” 达伦王子并未追赶,只是扬声呼喊。 “哦?” 苏寒山身在半空,脚下似乎并未接触实体,但身边气流逆转,竟然又将他送回到那块石碑之上。 “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发现了什么自己无法降服的绝品罡煞,要找人同行吗?”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各自凛然。 这种身法着实巧妙,就算不动用大将军的玉佩,苏寒山施展这种身法想走的话,众人恐怕也追不到他。 陈、冯二人原来听说他斩杀司徒停云的事,也只认为是三人合力,尤其是广明禅师水月身的那一拳,至关重要。 现在才觉得低估了苏寒山,心中有些打鼓。 “若真有绝品罡煞的核心,众人同去,又要如何瓜分呢,当然不是那么回事。” 达伦王子掏出六枚罡煞结晶,肃然道,“是我想跟苏兄赌一把,用这六枚罡煞结晶,赌苏兄的少阳离火,如何?” 这六枚罡煞结晶的总量,其实并不逊于那一枚少阳离火真罡,甚至犹有过之。 但用罡煞之气养身增功时,频繁更换属性,对普通天梯武者来说,会有更多的浪费。 总的算下来,这六枚罡煞结晶,赌一枚少阳离火,倒是相差仿佛了。 而对于苏寒山来说,他对罡煞结晶的吸收效率更高,却不会有过多浪费。 “赌?” 苏寒山目光在那六枚罡煞结晶上顿了顿,微笑道,“现在开始吗?” 轰!!! 达伦王子身上,突然爆发一股银白色罡气,把周围七尺的地面都压得下沉,形成了一个凹坑。 强风荡开,哈兰明镜等人都有些不解的扭头看去,不知他怎么还没动手,就突然把护体罡气催动到极致。 “苏兄!” 达伦王子笑道,“还是等我做好准备再开始吧。” 苏寒山笑容微敛:“看来你知道我一些手段?” “溯光回影之时,我刚好也看了。” 达伦王子肃然道,“挥剑前的惊鸿一瞥,旁人可能不曾注意到那金光具体是什么,但我却认出来了,苏兄这样的对手,我又岂敢大意?” 苏寒山把少阳离火结晶也塞进怀里,道:“看过我的战斗,还要跟我赌,看来是对你自己也有很深的信心。” “我倒真想借机见识见识,北荒王族部落的武学。” 两人已经把话说定,视线相对,周围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杨子文等人,都退开更远,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战。 风声停,竹叶落。 达伦王子忽然抬手,但并未攻击,反而退后一步,将手里的软鞭往旁边一丢。 这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 就在他们不自觉的看向那条软鞭,眼中露出一点意外神情时,突然发现,达伦王子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转移焦点,猝然出击。 达伦王子这一手,简直起到了近乎隐身消失的效果。 就算是有人面对面站着,注意力被一牵动,也可能失去达伦王子的踪迹。 而他本人,已经到了那断裂石碑前,一拳打向苏寒山的膝盖。 熟料,他这一拳打出去的时候,石碑上,苏寒山的身影,竟然也只剩个虚影。 达伦王子反应绝快,另一只手直线打向石碑。 轰!!! 众人好像只听到了一声碰撞,在那块石碑上,已经多出来整整十六个孔洞。 这块石碑,又大又宽又厚,就算断裂之后,仍然有一人多高,宽约五尺,颜色呈现一种灰青色,显得异常坚硬。 可是在天梯高手面前,这种石碑,本来应该跟豆腐没什么差别。 竟然有两个天梯高手,对轰十六拳,每一拳都是各打穿一半的石碑,两个拳头对撞之后又收回。 十六次碰撞下来,这块石碑上虽然多了十六个窟窿,却连一点多余的裂纹都没有。 这两个人对于功力的内敛,都到了一种让人觉得苛刻的程度,所有的冲击,完全只作用在对方身上,反震的力量,则全然被自己化解,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散失出去。 苏寒山用的是玄阴六煞神拳。 达伦王子用的则是《天狼闹海神功》,也是一种刚柔并济的最上乘武学。 他平时用软鞭,并不是因为他的兵器是软鞭,只不过是要借软鞭,来揣摩拳法上的柔韧力道。 哈兰明镜深知达伦王子的拳法厉害,却想不到,对面那个少年人竟然跟他不相伯仲。 这简直令哈兰明镜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之前看杨子文略有失误,好歹杨子文内力确实不行,靠的是飞刀绝技。 可现在,苏寒山是实打实的拳头硬碰,为什么哈兰明镜刚才观测之中,会觉得苏寒山在天梯境界中,比达伦王子少了六七节的造诣呢? 须知,天梯境界的高低,并不只在于内力强度、肉体强度。 毕竟有些人天生丹田深厚,肉体蛮横,或许能在天梯境界较低时,与天梯巅峰硬碰,可其他方面的奥妙,终究是比不上的。 脊椎骨是人体的中轴,也是无数隐性经脉纠缠发源之处。 正是因为有这些细微经脉的存在,人的脑子,才可以接收到身体内外各处的感觉,痛痒胀缩、寒热软硬等等。 并再通过这些经脉,将脑海中的指令传达到身体各处,使人体对外界情况,作出种种应变。 比起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来说,隐性经脉非常难以察觉,更难以进行精微的调控、养炼。 武者在修炼到天梯境界之后,每淬炼一节脊椎骨,都要尝试感受到更多的,从这节骨头上发散出去的隐性经脉,从而进一步的滋养,加以利用。 这样做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身体各方面感知更敏锐,反应速度更快,疗伤能力更强,对毒性的抵抗更高。 而在战斗中最明显的,则是对于内力冲击后的承受力更强。 两个强者对拼,就算不被对方的内力侵入体内,自己的功力也会在冲撞之后产生强烈的反震。 掌握的隐性经脉越多,就相当于体内已经加固过的可用河道更多,反冲回来的力量,会在无数分叉之中,极速被分流化解,让人能够以更高的效率,重整攻势。 所以,在天梯境界之中,淬炼完成的脊椎节数越多,所能达成的全力攻击频率,就越高。 可是,如苏寒山这样,以气海极境突破到天梯境界的,不但脊椎骨淬炼达成的品质更高,而且每一节脊椎淬炼后,能感受到的隐性经脉数量,也明显比寻常天梯武者,多出一大截。 所以,现在他虽然只完成了尾骨,骶骨,腰椎,胸椎的淬炼,还有颈椎七节骨头,没有淬炼完成。 但所掌握的隐性经脉之多,已经比一般的天梯巅峰武者,还要略胜一筹。 达伦王子其实也知道这一点。 他看出苏寒山施展的是凝光革气时,就已经略微猜到,但还是亲身体验之后才确信,硬碰硬,对方确实已不逊于自己。 于是,在十六拳之后,这王子果断无比的双眼一闪,两个眼珠陡然变得血红,再也分不出眼白和瞳仁。 血色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出半尺来长,而他浑身上下,也在这一瞬间,蒸腾起一层血色的霞光,气势煊赫到了极点。 哈兰明镜又是一惊:“暴血秘术!!” 天梯境界,淬炼脊椎之后,脊椎的造血功能大为增长,血液的品质,也明显蜕变。 一般来讲,人的血液也有使用寿限,使用一段时间,旧血就会被转化排泄掉,被人体造出来的新鲜血液,会顶替上去。 三到五个月,人全身的血液就会更换一遍。 可是到了天梯境界之后,人的血液功能更加强悍,使用寿限,也渐渐延长到半年甚至一年。 这个时候,武者体内所含元气最充沛的部分,一是丹田,二是脊椎,三就是血液。 丹田和脊椎都只有一个,不能妄动,血液却有了更多的利用余地。 北荒的暴血秘术,就是在人体并未失血的情况下,强行刺激脊椎,创造更多拥有充沛元气的血液,并将这些新血蒸腾提炼,爆发出远超常态的战力。 这种秘术,对人体的负担也很大,尤其是对心脏和大脑,如果维持超过三息,就可能出现明显损伤。 三息!!! 达伦王子乱发冲扬,七窍都在散发红光,再度出拳,血色霞光暴蒸之际,让他的身影在扭曲的光晕中,好像比刚才整整高大了一倍。 残破的石碑本来比他高,现在在他面前,却像是一块低矮的沙土胚,仿佛是拳头向前推移时,不必被拳击中,只用气势,就可以将其摧毁成残渣!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内生回天,玄帝铜臂 太果断了!! 比起跟陈、冯二人那样悠哉悠哉的交手,达伦王子和苏寒山之间的这一场赌斗,几乎是一照面就动用了全力。 那十六拳,虽然攻击了十六次,但只算是一招。 而仅仅在一招之后,达伦王子就已经动用了暴血秘术! 即使在北荒那样,被视之为蛮野彪悍的地方,暴血秘术这样的手段,也是应该在面对极大劣势,穷途末路,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的。 哈兰明镜在此之前,还并不知道达伦王子已经练成暴血秘术,就算事先知道,恐怕也还是万万想不到,他会在第二招就使出来。 这毕竟只是一场赌斗而已,不是什么生死决战。 达伦王子并没有落在下风,甚至向对方出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杀意,竟然就单纯为了赌赢,而发动了这种凶险秘术。 少阳离火真罡结晶,价值固然不菲,但也不至于让一个狼余王部的小王子,如此涉险吧? 除非对他来说,单纯能打赢的意义,赌在赌赢之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其实当年,达伦王子也有心想要尝试取得气海极境的成就。 狼余王部之中,有名师指点,又不缺身体各部的秘诀。 但是,他以气海圆满修为半年深养,才成功把“天狼闹海真气”化为身体本能,还没能好好揣摩身体各部秘诀,就被师长提出警告。 告知他在这个阶段停留太久,触动天梯的灵感,正在慢慢钝化,如果继续为了揣摩身体各部潜能,而压制修为,反而可能导致他从气海到天梯之间突破的时间,延长到两三年的程度。 对于资源充沛的狼余王子来说,在最好的年华,单单为了一个气海极境,错过两三年的光阴,反而不值得了。 达伦王子仔细权衡之后,终究还是选择突破了天梯,但心中错差一步的遗憾,还是有点挥之不去。 因而,当时在溯光回影中,模糊不清的惊鸿一瞥,就让他认出了凝光革气的手段,更暗下决心,要找个机会,跟苏寒山比试一场。 第一招施展全力,第二招就是暴血秘术,在其他人看来,是突兀,是诧异,是惊疑。 但是在达伦王子自己感受之中,正是如此,方得酣畅。 奇妙的是,苏寒山好像也感应到了达伦王子越发畅快的气意。 来得好!! 在血光亮起的同时,甚至是亮起的前一瞬间,苏寒山已顺势向后一退。 他这一退,右手顺势高高扬起,体内好像传来一连串鞭炮炸裂、电流火花的声响。 当初击杀旷古堂大堂主郑道的时候,苏寒山曾经草创了一招“回天鹤舞,百气朝阳”。 这一招的原理,其实基本都是来自于纯阳三法中的“离合并流”。 不同点在于,离合并流,引导大量纷乱气流增迭,形成巧妙构造,爆发出巨大杀伤,整个过程中,内力只是个引子,气流才是主体。 而回天鹤舞,是在交手过程中,于周边散布大量纷乱内力,等到恰当时机,一股脑的聚拢起来,形成极具杀伤力的绝妙构造,气流只是附带,内力才是主体。 因为在运用这招的时候,多股内力的运动之迅猛,轨迹之复杂,是在人体内很难完成的,所以明明是以内力为主的招式,却偏偏要先散布在空气之中。 随着时间消磨,内力也会有少许散逸,白白浪费了一部份的威力。 到了现在,情况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苏寒山对体魄的淬炼,对体内更多隐性经脉的发掘、把控,已经可以依靠体内隐性经脉,把内力分流成足够多的数量,并以足够快的方式,调和重组。 不需要散布在外界大范围去,而是仅仅在体内,在他这一退后,一扬手的过程里面,完成“回天鹤舞”的所有步骤。 哗!!!! 在达伦王子的暴血一拳之下,残破的石碑,像水滴,像粉尘一样,向前垮塌扑散。 发出来的声音,完全不是硬物破裂该有的声响。 反而是达伦王子的拳头,在粉尘飞扬之时,发出更凶厉的轰鸣,带动身体骤然一闪,向前击去。 也就在此刻,似乎有一只丹鹤虚影,振翅唳鸣,从苏寒山腰部陡然升起,与他高高扬起的右手重叠。 在他右掌心里,浓缩成一颗散发出熔岩光泽的赤红小球,猛然向前挥动。 拳头的轰鸣与鹤影的唳啸,同时响起。 拳和掌碰撞在一处。 血色猩红、熔岩赤红,两种相似又不同的红光,带着同样鲜艳热烈无比的神采,形成针锋相对的逆向冲撞! 下一瞬间,苏寒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掌骨,像是每一个骨头都震鸣了一下,所有骨头连接的地方,都微微撑大,如撕裂般的痛感。 但他没有等到那个痛感发作,右手已经缩走。 这一缩的动作,竟比二者冲撞产生的那一圈红色气波扩散的速度更快。 而且在右手缩走的同时,他的左手,已经贯穿式的刺了出去。 明明也是握拳,这只左手,却给人一种无比强烈的穿刺感,如枪头,如刀尖。 出手的架势,用的是鱼龙枪法出枪式,但秉承的功力运转路线,却是来自玄阴六煞神拳的“天斩煞”。 天斩一刀,大地峡谷! 苏寒山坐在冰风峡谷,独抗寒煞狂风,日日练功,如同针刀入体,感受最深的,就是那天斩之煞。 这左手一拳,切开了正在扩张的红色气波,抢在达伦王子双手变动之前,已穿过间隙,打中他的胸口。 嘭!!!!! 拳掌对拼产生的红色气波,纷乱爆炸,两道身影,全都被炸退出去。 苏寒山一退十八丈开外,脚下仓促两步连踏,方才站稳,烈风扑面,衣袂飘飞,右手一甩,负在腰后。 达伦王子倒飞出去,沿途撞碎一连串青竹松柏,翻滚好几圈之后,膝盖才砸在地面,稳住身形。 他解除了暴血秘术,身上血光收敛,汗出如浆,右手拳面的皮肤焦黑干裂,胸口衣物,还有一道不明显的裂口。 叮! 他腰带上的一块铜制挂件,已破裂开来,如同被刀切过,裂成两半,切口平滑。 “你刚才那一手,不但是功力体力暴涨,精神压迫,竟然也暴涨了一截。” 苏寒山慢慢走来,身上热气蒸腾,黑发之间升起袅袅白烟,额头见汗,兴致极高。 “这样大的压力,让我战斗的时候都有些忘我了,天下武道,就算同处天梯,果然也有数不尽的新奇趣味,可以让我大开眼界!” 刚才那一拳“天斩煞”,要不是达伦王子身上的护符法器发动了一下,必然会在他胸口留下明显的伤势。 “可惜,暴血秘术太危险,平时不能多练,我对这个状态不熟,刚才慢了一点。” 达伦王子也洒脱,起身撕下一块布条,包裹右手,问道,“抢在对拼余波爆发前,出第二手,恐怕不是临时起意,你以前难道有针对这方面的练习?” 苏寒山道:“是之前某次战斗促生的一个灵感,情形并不完全相同,但全心战斗的时候,那个念头自然就涌上心间。” 苏铁衣当日,连一点针尖麦芒大小的搏杀机会,都不肯放过,直接撞在双龙气团上的一幕,给苏寒山留下的印象,着实不浅。 达伦王子眉心微皱,道:“仅仅是有过相似的灵感,刚才那样的情形下就敢用吗?” “哈,反正已经用过了,现在想这些干什么?” 苏寒山笑道,“我相信我自己。” 达伦王子一愣,释然道:“也是,已经过去的事,不该再平白浪费自己的精力,按照赌约,这些归你了。” 他取出六枚罡煞结晶递过去。 苏寒山接过来的时候,察觉到有些热切的目光,盯在自己手上,扭头看去。 陈、冯二人脸上一紧,紧抿着嘴,并不说话。 杨子文与苏寒山对视,笑道:“在下杨子文,见过苏兄。” 苏寒山略一拱手,身影闪了两下,已经在远远的林子里面,消失不见了。 在他所过之地,没有留下一点借力的痕迹,连刚才都已经散失在空气中的熔岩红光,存在感也骤然淡化于无,好像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被带走了。 哈兰明镜赞了一声:“动若天火,收若清风,如此谨慎,倒像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了。” 杨子文心中有些可惜。 经过刚才一战,他愈发确信,苏寒山应该就是那个贵人,然而,苏寒山刚取了少阳离火,又得了六枚结晶,这时候如果非要跟去攀谈,反而显得别有居心。 远处,苏寒山直去到七里开外,才停下脚步,揉了揉右手的指根指节,嘴里嘶了一声。 《玄阴搜魔六煞真经》的修炼过程,与一般的苦熬式修炼不同。 因为有玄阴搜魔篇的存在,苏寒山不但没有像寻常的苦修士一样,对疼痛的感官变得迟钝,反而知觉变得越来越敏锐。 现在整个手掌,每一寸都像有碎刀片嵌在里面,他甚至还能分出,到底哪一寸疼得更厉害。 还好随着天梯境界的修行,体质全面蜕变,精神心念也水涨船高,忍耐克制力也更强了,不然刚才怕是要直接痛呼出声。 罗摩心法和玄阴真经交替疗养片刻,苏寒山感到手掌恢复些许,干脆摸了一颗阴寒元煞结晶,握在手里,一边运功吸收,一边观望风水,寻找下一个目标。 截至目前,排除最早被他吸收的那一枚,他自己也已经收集到七枚罡煞结晶,再加上一枚少阳离火,以及刚赢过来的六枚。 总共有十四枚结晶,这个效率,绝对是进入秘境的众人中,最高的一个。 有这样的余裕,他自己在秘境活动的时间里,再吸收个三四枚,应该也无伤大雅。 然而,接下来的五六个时辰里面,苏寒山却屡屡扑空。 那些风水气穴所在的地方,有三个,应该是原本就没有罡煞结晶的存在。 另外却有五处,是存有罡煞结晶,却被别人先取走了,现场有很明显的痕迹。 苏寒山更加不敢怠慢,只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前方的景色有异。 当他站在一座悬崖上,向前看去,前方已经没有任何山川景色,只有一片白蒙蒙的天幕。 这片天幕,从高空垂下,隔断大地,任何山水草木,都无法越过天幕所在的这一道界限。 苏寒山视线上抬,缓缓转身,从前方的天幕,一直追溯到天空高处,看到那青色的掌印,明白了过来。 这层天幕,应该就是这个秘境的边界了。 苏寒山开始沿着边界走动,心中略微测算着弧度。 照这样看来,如果这个秘境的边界,是个有规则的圆形,整个秘境现存的面积,也只有直径不到百里的样子。 只不过里面山川太多,地形太过复杂,人处在其中的时候,哪怕能找准方向,直走穿行,真正从一端来到另一端的路程,也远远不止百里了。 “五十多个天梯高手,行动能力都是极高,就算不懂风水,应该也懂,从自己降落的地点,有次序地向周边,搜索那些比较显眼的地形……” 秘境里不分昼夜,但如果按外面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第二天。 苏寒山仔细思忖,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秘境里的所有风水气穴,很可能已经全部被人涉足过了。 神威府既然给了整整五天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只有这么多的罡煞结晶。 可是,如果别的罡煞结晶,并非处在风水气穴的位置,而是处在一些风水上并不算特殊的犄角旮旯里面,那苏寒山也没办法精确的搜寻了。 “也罢,先休息休息,再用笨办法慢慢找吧。” 苏寒山找了一座山洞,藏身其中,闭目养神。 他准备休息两个时辰,可才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候,突然感觉整个山洞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嗯?!!” 瞬息之间,苏寒山的身影已经闪到洞外。 秘境里也会地震吗? 他心里这个念头刚涌出来,就发现,天空暗了下来。 秘境里的天空,本来就不算太亮,白蒙蒙的天上,压着一个巨大的青色掌印,光线暗得有点像是清晨或傍晚。 可现在,整个秘境又明显的暗了不止一筹。 而且天空上那个浓郁稳固的青色掌印,忽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淡化,像是留在纸上的湿痕,正被急速的烘干。 苏寒山脸色微变,手指摸到神威府的玉佩,却见这玉佩,已经无声地多出了大量裂纹。 他一把将之捏碎,身体却还在原地,没有离开秘境。 此时此刻,秘境之中,跟他有同样反应的人,不在少数。 三元会馆的唐娟惊疑不定的看着天空:“怎么回事,这秘境要崩溃了吗?” 有人面露慌乱之色:“秘境如果崩溃,我们会怎么样?外面的人能不能察觉到,赶紧来救援啊?!” 雷玉竹也在抬头望天。 “不对,这秘境虽然残破萎缩,但至少还能存在三四年的光景!” 玉镯里的声音又快又急,“是有人出手撼动了整个秘境,要将这个秘境,从虚空深处拖走!!” 雷玉竹瞳孔紧缩,死死盯着远方,低声道:“我已经看到了。” 松林间,断崖上,河流边,破殿中,处在这个秘境里面的所有人,这一刻都看到了。 天空上的青色掌印,眨眼间消失无痕,而在天空的另一角,四根裹着黑暗光泽的黄铜手指,高高升起。 那每一根手指,都比秘境里最高的山峰还要高大,从天地的边界向上探去,压在天空之上。 如果那只巨掌,也与人手的形态相似,那么,它还有大拇指和掌根,应该处在大地之下。 深沉暗色的黄铜大手,扣住了整个天地。 河边的杨子文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那把木质小刀,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了上去。 “这一卦应验了吗?” 木质小刀中传出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居然撼动这个秘境,莫非是北荒高手潜藏过来,可他们是怎么绕过神断山脉的防线?” 杨子文绷不住了:“师父,你等会儿研究行不行,现在我怎么保命啊?” “无妨,只要延得一线时机,张延年自然来得及出手。” 木质小刀的刀尖,开始散发出浩青色的灵光,“但北荒这种境界的高手,居然能绕开边军大将感应,沉潜至此,才是怪事!” 小刀里的声音仍带着一种困惑探讨的语气,但刀上的锋芒已经增长到了极致,骤然化作一道璀璨无比的虹光飞去。 杨子文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身边的微尘水汽,重新飘动起来。 原来刚才的对话,根本只是意念中的闪烁,其实没有多费任何时间。 他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师父有点半痴半癫的,但后来好转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很可靠。 所有看到那只黄铜大手的人,也都看到了群山间飞去的一线神光。 确切的说,他们并没有看到飞这个过程,只是突然发现,山川之间,多了一道倾斜的神异光线,撑在那只黄铜大手的手心里。 秘境中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圣眠城内,城墙脚下,有个老乞丐突然睁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是北荒……” 他面露始料未及的悚然之色,长身而起,断喝一声,手里的竹杖,重重砸在自己的鲜血之上。 “是不周宫!!” 秘境之中,斜贯山川的一线神光,传出清晰如琉璃的碎裂断折声。 在下一刻,断裂的神光轰鸣燃烧,爆发出碧血青焰,瞬间蔓延了整片天空,青焰扩张之处,留下无数若隐若现的文章字句。 “不周宫的秘境神人,竟然敢回到中土?!” 神威府中,张延年豁然有感,眉心如同悬针,看了眼北方天空,转念间已然一步踏出。 他上前一步,本该撞在那座未完成的雕塑上,可在这一步跨出去的时候,他好像进入了世界的另一个层面。 九天罡风,厚重地层,森罗万象,自然万物,其实都处在虚空结构的表层之上。 当武者的修为足以撬动虚空,就可以进入虚空深处。 那个过程,就像是沉入海面以下,但这海面以下,没有半点海水,只有无垠的黑暗,和远处极光般飘荡着的虚空乱流。 白发单衣的张延年跨入虚空,可在虚空深处,一步走出来的这个身影,却是浑身缭绕青焰。 白发狂澜,身高千丈,虎目流光,神袍披肩,袒露胸膛,双掌有无边云气相随,脚踏两条青龙,一掌挥了出去。 青色的云气,吞没了整个秘境,与秘境另一端的黄铜大手相撞。 与此同时,神威府的夫人放下团扇,站了起来,无形的气势直冲云霄。 整个神断山脉,一座座边境大城之中,强者的气息,呼应着升腾而起,天空大放光明,清晨时分,却像是来到了正午。 而在北荒,朦胧的天光,反而像是倒流,回到了深夜,无星无月,向着南面蔓延。 北荒八大王族部落之首,号称渊父,渊父者,虞渊之父,虞渊者,日落之处。 万里苍穹,以神断山脉为界线,一分为二,昼夜分明。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铁甲随身,侵入秘境 黑暗虚空,浩渺无垠。 方圆百里的秘境,悬浮在这片黑暗之中,秘境胎膜,犹如一层坚韧的气泡,朦胧透明,隐隐绰绰,裹住了里面的山山水水。 秘境西侧,四头青铜打造的饕餮凶兽,正在虚空之中疯狂奔行,扯动大量虚空元气,形成一个黑暗漩涡。 通体犹如黄铜铸造而成的那条手臂,就是从这黑暗的漩涡之中探出,扣在了秘境之上。 当秘境中的一线神光,刺在大荒铜手的掌心里,拖延了一点时机,让张延年及时赶到之际,铜手的主人也发出一声冷哼。 铜手之主多年来为了寻找一件神物碎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默运玄功,推算天机。 往年总是一无所得,前两年却突然被他捉到一点端倪。 原来神物自晦,本就不容易被推算到,那件碎片所在的一座山头,还恰好被幽神血魁搬运到自己的虚空秘境之中,更加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等到幽神血魁的真身被击溃,虚空秘境也从隐藏状态中被打落出来,连番剧烈的波动中,才使神物碎片有了一丝异样,被算出蛛丝马迹。 为了能够夺得这件碎片,铜手之主赶回中土,以别样的名义与北荒联络,颇多斡旋,才布成今日的局面。 只要他一招得手,直接把秘境拖走,北荒强者也会压境而至,迫使张延年等人无暇分心,难以感应到具体的去向。 可是没想到,他这一手抓出去的时候,老乞丐竟然早有准备,耗损精血,遥感出手,拖住了一点时间,破坏了大好算计。 青色的云气裹住整个秘境,轰鸣奔流着,撞击在大荒铜手之上。 但大荒铜手,仍然死死扣住秘境不放,而且铜手表面,出现了无数乱中有序的裂缝。 那不是被打击破裂的痕迹,而是因为铜手表层,本就由数不胜数的精密部件组合而成,只是拼接得太完美,看不出一点缝隙。 如今缝隙产生,所有表层部件,立即裂解,返还原形,化作刀枪剑戟,弓弩战车,钢齿獠牙,铜炉铁甲,不计其数,千奇百怪的兵器机关。 如果与整个秘境相比的话,这些裂解产生的兵器,每一件都是小如微尘。 可是,当这无数黄褐微尘,轻飘飘的从铜手上分散出去,立刻撕裂了大量的青色云气,十荡十决,以点破面,把占据大半个秘境的青色云气,向外逼退。 “绝笔飞刀,获麟书院!你还没有开辟虚空秘境,也敢插手我们的事?” “听说你们跟天命教比拼天机,三场落败,受到反噬,满门死绝,看来就算多出一个大难不死的,也还是一样的不自量力!!” 铜手之主的声音,隆隆响动,宛如有一整座全以铜铁铸造的城池,在发怒,在发声。 这个声音,穿透虚空,化作无形巨力,来到老乞丐身边,缠裹碾压下去。 可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响起,抵消了这股力量。 “指天踏地无极门,玄帝铸甲称荒神。” 张延年的嗓音浑厚,听不出喜怒,“无极之门,穿梭虚空之法,你练的火候,是足够称道了。” “不过,不周宫秘典中横扫八荒的玄帝荒神,你才只造出了一条手臂,也敢如此放狂?” 铜手之主笑道:“若是完整的玄帝荒神,你还有机会向我出招吗?就凭这一只手,也够掂量掂量你这小辈的成色了!” 墙根下的老乞丐抹了抹嘴角血渍,看看光暗两分的天穹,又听着虚空中两大强者的争斗。 “虽然一开始跟天命教,只是意气之争,但拼到后来,我们算到的东西,已经超出天命教预估,这才引来杀招。” “那血腥一战后,我们也让天命教高层,往后数年都无法算清天时吉凶,否则,他们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剿灭?” 老乞丐不怒反笑,敲了敲竹棒,声音慢悠悠地传到虚空中。 “不周宫的这位道兄,你实力固然强悍,不也还是被我坏了算计?我倒是很好奇,一个残破萎缩的秘境,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大动干戈?” “若说是里面有什么宝贝,又有什么宝贝,会是我完全算不到、张延年也感觉不到,你却能远隔沧海,推算出来的?” 大荒铜手没有再传出任何声音,但手臂根部,四头青铜饕餮凶兽,奔行的速度明显加快。 虚空元气泛起狂澜,被吞噬进来,瞬息间铸造成更多的晶体兵戈,爆发出去。 两大强者同时加催功力,却还是陷入僵持,难分难解。 他们都在避免把太多压力加注到秘境之上,一个是顾忌秘境中神威宴的宾客,一个是怕秘境爆碎后,虚空乱流又把神物碎片卷得不知所踪。 ……………… 此时此刻,在秘境内部。 众人并不知道外界的战况已经变得更加激烈,反而感觉整个秘境,变得安稳了下来。 甚至,好像比最早他们进入秘境的时候,还要更稳固。 天空上是一种旷远的青色,很淡,发散下来的光芒,反而像真正的阳光一样,让山川大地恢复本色。 原本天穹上的裂纹、掌印,都已经被这种淡青的光色所覆盖,看不出来了。 只不过,如果有人盯着天空多看一会儿的话,会隐约觉得,青天之中,有大片大片圣贤文章、透明篆字,在缓缓波动。 苏寒山在山洞外静静等候,良久之后,依然没有等到有人来把他们接出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太极印记,右手摸出了那块少阳离火结晶。 当年被毒针射中的经历,就可以证明,太极印记不会在他平时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有什么独特反应。 万一这个秘境,接下来还有什么巨大变故,只有靠自己。 苏寒山也顾不得再保留多少罡煞结晶了,为今之计,必须尽可能的吸收元气,多增加一丝力量,就多一丝活命的可能。 少阳离火结晶的品质最好,与纯阳功的性质也极为接近。 苏寒山双手交握,挤压住这颗结晶,让这拳头大小的赤红色莲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 浓稠纯净的赤红元气,顺着他双手经脉,进入体内,立刻传来火炭灼烧般的痛楚。 苏寒山眼神望着前方山川,一动不动,只是牙齿死死咬住,脸颊的线条绷紧,任凭大量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 经过他功力调和之后的少阳离火精粹,就直接引导至后颈的位置,协助淬炼颈椎的七块骨骼。 汗水很快使他混身的衣物都湿透,但当热量攀升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看不到汗水,只能看到浓郁的白烟。 就连附近的青草地,也在发黄、卷曲、冒烟,浓白的雾气,将他整个人的身影都遮蔽起来。 ……………… 四十里开外,秘境胎膜的边界处,忽然微微一震。 四块青铜饕餮令牌,浮现出来,在半空旋转,残影相叠,很快连成一个古老青铜色泽的光圈,光圈内部,变得幽黑莫测。 数十道身影,相继从中飞掠而出,四散落地,使地面山石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这几十个人影,竟然有大半都是机关傀儡。 圣眠城的机关傀儡,即使没有在战斗之中受损,也需要定期温养,进入阵法秘地,补充天地精气,更需要定期由人来下达指令,才能够长期胜任巡逻、缉拿之类的职位。 而如果是出了城的话,人的指令,要传达到机关傀儡身上,需要限定在某个距离以内,并且,单个人所能指挥的机关傀儡数量,也很有限,元气耗损难以精准控制,修复也很艰难。 因此,大楚王朝之中,除了边关大城之外,很少能见到机关傀儡的踪迹。 可是,西极不周宫的机关秘法,号称天下至绝之术,比大楚王朝所掌握的机关傀儡术,还要高明、还要广博。 在西极三洲,但凡不周宫弟子,每个人身边都会配备机关傀儡,等于只要入门,就能得到一个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严谨周密、守口如瓶的贴身护卫。 这些傀儡的细节,各有不同,但整体形态颇多相似之处,比如通体黑色,胸口有饕餮般的浮雕兽纹,胸膛正中镶嵌着一颗宝珠。 比起圣眠城的机关傀儡来说,这种黑色傀儡的体态更匀称,四肢更显修长。 他们的头顶,特地刻成端正发髻的形状,五官也都是精雕细刻,带有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乌青花纹。 双手垂下的时候,十指关节是金色圆珠状,全身少有的亮色,在冷峻之中,增添了几分尊贵之意。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居然让师祖不惜潜回中土,亲自出手抢夺?” 不周宫弟子里面,一个冷艳红唇的女子,身穿甲裙,脚踩铁靴,环顾四周,说道,“自古有宝之处,必有恶兽守护,咱们这回被派出来寻宝,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旁边一个脸上有刺青的壮汉,闻言断然道:“自然是福,这秘境残破,又经炼化,如今还有长天碧血咒影响,外部两股神力压迫。” “超出天梯的,不管人、兽,还是傀儡,都会触动虚空乱流,被直接卷走。” “也就是说,这里不会有境界超过我们的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反而连师祖都渴求的至宝,若被我们寻得,成功带回,那是何等功劳?!” 他咧开嘴来,面部刺青的位置刚好隆起,“我申屠子,也早想会一会中土的年轻武者了。” “太常,你对我们这些人,每一个人的特长感悟都有兴趣,想必对中土武者,更不会放过吧!” 太常,是离饕餮光圈最近的一个年轻人,眼尾高挑,神情冷淡,仅瞥了申屠子一眼:“能遇到再说。” 另一个长发披散,遮住右眼的男子,也观察手上罗盘,点头道:“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师祖给我们的罗盘,感应方向似乎并不一致?” 众人各自将巴掌大小的罗盘一比对,果然发现,这罗盘指出的,有六个不同方位。 他们并非是普通刚入门的弟子,这次又是开辟了虚空秘境的师祖,直接指派出来办事,所以每一个人身边,都带有五尊机关傀儡。 实际也就只有六个人,三十尊傀儡而已,却已经给出了六个方向。 “也许这六个方位,是因为我们仅有六个人,如果其中一个方位被搜寻过,还没有找到东西的话,说不定会出现第七个方位。” 太常分析了两句,“外面的情况很难判断,我们不能耽搁了,立刻动身。” 他话一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带着自己五尊傀儡,直接闪身而走。 另外五名弟子,对视一眼,同样没有半点废话,各走一个方位,分散开来。 那申屠子,赶向自己罗盘上显示的方位时,路过一座山谷,听到山谷之中,隐有异啸。 他心中微动,转过去一看,却见山谷之中,有两个人影,都在看天。 而在那两个人影旁边,还有一团数丈大小的紫色云气在翻腾,异啸之声,正是紫气散发出来的。 原来是肥遗王部大祭司的孙子,沙东门,以及代郡世家的魏公子。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发现了一团真罡结晶,本来正要争夺,就遇到秘境巨变,大将军玉佩碎裂,黄铜大手,一线神光等等变故,实在让人目眩神迷,忧心忡忡,难以自持。 因而到了现在,他们还在观望天空,也没有心思再去取下结晶。 “真罡结晶?” 申屠子被师祖指派出来寻宝,却还不知道,这秘境之中有诸多罡煞结晶的事情,一见之下,心中大喜。 这必然不是师祖要寻找的至宝,对于他申屠子来说,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沙东门和魏公子察觉又有外人来到,这才回神,看清来者,脸色都是微变。 凭天梯高手的记忆力,当时神威宴上,进入秘境的五十多人,彼此都看了个脸熟,绝不会认错。 这申屠子并非宾客之一,身后五尊黑甲傀儡,更绝非圣眠城的机关傀儡风格。 联想到刚才那只黄铜大手,沙、魏二人连跟来者试探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不假思索,施展轻功退走。 “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身影刚动,就听到一阵狂笑声,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原本全都处在山谷入口的一人五傀儡,居然在瞬息之间,分散到不同方位,将他们二人包围。 魏公子一剑双分,双手持剑,舞成一个银光灿灿的大球,包裹全身,没有一丝漏洞。 这剑气剑光,还极具韧性,若被巨力击中,反而能急速腾飞,脱出重围。 然而,攻击他的两个傀儡,发力精准无比,刚好一左一右,力道完全相反,而且沉重万分,把他这个圆滑柔韧的剑光大球,夹在中间,一举轰碎。 第三个傀儡,就一脚踢中他胸膛。 魏公子身上一件护身法器,应声破碎,竟感觉自己在同时面对三个接近真形境界的高手。 但一瞬间他又察觉到不同之处,并非这三个傀儡本身具有真形战力,而是那一人五傀儡之间,有一种阵法共鸣,牵引着天地精气。 在运用阵法的时候,这些傀儡胸口的明珠,还会浮现不同文字。 “虎、豹、犬……” 魏公子双剑奋力斩出,惊声怒喝,“不周宫!” 六韬阵法,在中土虽有流传,但异常残缺,只是以气海钳制天梯而已。 能让六个天梯高手钳制真形境界的六韬阵法,只怕找遍中土,也找不出几处有流传的。 而能够让机关傀儡这种无心无念之物,也参与到阵法中来,就绝对只有西极不周宫,才有这样的能力。 但这种阵法牵引天地精气,实际上在同一时间内,只有其中一员,能够具有真形加持。 看似同时出手,都有真形加持,实际只是因为,这种加持之力转移得很快,如果能抓住加持之力转移的间隙,先斩其一,阵法自然可破。 可惜,魏公子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已然受创,身法迟缓,眨眼间又不知中了几拳几脚。 护身法器虽可削减伤势,也扛不住这样的摧残,他顿时双剑脱手,身体变形,惨死在半空。 另一边的沙东门,比他死得还早一瞬,震退两个傀儡之际,左耳突然中了一拳,脑袋当场炸开。 申屠子眼尖,反手一抓,还从沙东门的衣襟中,扯出两块罡煞结晶。 “中土这种档次的年轻武者,都能享受这样的资源?!” 申屠子脸皮抽了抽,看看两具尸体,又看看那团紫色云气,眼神愈发灼热狠厉起来。 “真是废物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爆灯花一探手 这秘境里面,天上的青色不变,大地上的云雾却是千变万化。 山洞之前,断崖之上,时间静静流淌。 大片青草地的水份被蒸发掉之后,变成了枯黄蜷缩起来的样子,但也没有维持太久,又开始冻结。 气温的剧变,让这些干草变得又薄又脆,等到气流略一卷动,就纷纷碎去,变成满地的尘埃。 苏寒山站立的这片地方,方圆十丈,都已经变成了一片黄尘土地,十丈之外的荒草小树,很多也都倒伏在地。 在吞噬掉少阳离火真罡结晶之后,他又接连炼化了三枚罡煞结晶,也感受到了一种浑身的元气盈满、撑张的征兆。 苏寒山心里很明白,就算是以他的根基和功法,近期内炼化了这么多罡煞结晶,也到了一种极限。 如果继续炼化,那些真罡元煞的精粹,根本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体内,而是会直接流失出去,没有半点好处。 反而会在这个入体、流失的过程中,给身体带来一定的损害,得不偿失。 “以我的根基,虽然说在天梯境界内基本不会遇到瓶颈,每一节骨头淬炼之后,得到的好处都更高,但其实,骨头淬炼过程中,耗费的根本元气也更多。” “所以,就算没瓶颈,也需要好一些时间积攒功力,更需要让身体慢慢调养适应,没办法一蹴而就。” “可有了罡煞结晶之后,就这么几枚加起来,居然能够直接帮我完成七节颈椎的淬炼,还感觉到元气充盈,精力稳固,没有亏空的现象。” 苏寒山心里对这些罡煞结晶的价值,又有了新的认知,难怪就连王族部落、世家高门出身的人,对这种宝物也十分重视。 只不过,这种东西吸收起来的时候,也着实很折磨人,连着几个时辰,身体内外都有种种剧痛,麻痒噬咬的感受,偏偏在痛苦之中,又夹杂着精粹融入肉身后的轻松舒适感。 那种滋味,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比单纯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有一种忍不住要撕裂衣衫、狂奔毀物的发狂倾向,整个过程实在是难以言喻。 但是,苏寒山成功忍耐、克制住了那种感受,以免在狂放过程中浪费元气,干扰了修炼,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现在一旦功成,再回味起来,他不但体魄和功力上,都有所增长,连精神也有一种更加坚固、更加强硬的淬炼意味。 定力的修持,能够带来智慧的增长。 有足够的忍耐力,才能在必要的时候,做出足够果决、强硬的进取之举。 苏寒山向前走了几步,在断崖边缘,稳若苍松,享受清风吹拂,感受着身心内外,每一分每一毫的新体验,若有所得。 “两位本来在树林之中急急而奔,发现我后,突然止步转折过来,不知道有何贵干?” 他在崖边立足片刻之后,耳朵微微一动,说出这一段话来,扭头看去。 只见五十丈开外,树林之中闪出一男一女。 这两个人,看外貌都是三十多岁,男子眉角有刀疤,面相豪阔,穿黑色劲装,长裤绑腿布鞋,朴素中带着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 女子金簪束发,不施粉黛,身穿青花小袄,淡蓝长裤,鹿皮靴,打扮也很干练,手提一把连鞘长剑。 “在下秦陆白,这位是杨翩翩杨姑娘,都是娄烦郡人士。” 男子抱拳说道,“阁下是跟司徒家有过节的,那位苏寒山苏少侠吧,神威宴上见过一面,刚才碰巧遇到,就想过来知会一声。” “秘境发生变故之后,似乎有外来者,在残杀我们这些神威宴的宾客,阁下最好不要落单。” 苏寒山目光微动:“两位是怎么发现的?” “也是碰巧,我们两个碰到了几具尸体,处在不同地点,但死状都颇为凄惨,而且现场都有机关傀儡留下的脚印。” 秦陆白眼中很是忧虑,“能指派机关傀儡下手的,定是大势力,若是神威府要对我们不利,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那更有可能,就是之前昙花一现的,那只黄铜大手所代表的势力。” “虽然许多个时辰过去,秘境好像很稳固,但神人层次的强者相争,耗时长短很难判断,对方有备而来,说不定就能在与大将军争斗的同时,多弄些手脚。” 杨翩翩插话说道:“看那些死者的样子,都还反抗周旋了一两手,对手固然可怕,但绝不到可以触及玄胎的那种高度。” “我们要是多找到几个同道,共同进退,就算遇上敌人,也有机会安然脱身。” 她拱手说道,“不知苏公子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行动?” 苏寒山思绪电转,说道:“你们有寻找其他人的办法吗?” 秦陆白说道:“我是接官府悬赏为生的游侠,对追踪之术很有心得,四处游荡,若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追索过去,但在这秘境里面,也算不上什么厉害手段。” 毕竟进入秘境的,至少都是天梯境界的高手,这种人要想掩去行迹,会比普通人高明得多。 刚才他们两个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就完全没发现,附近有苏寒山走动的痕迹。 还是杨翩翩无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看见青草地里,特别显眼的一大片焦黄色,才发现了苏寒山。 苏寒山沉吟道:“那你们跟我来。” 懂得风水之后,对他来说,山川之间,有很多地形都极具标志性。 有这些地标在,他很快就带着秦陆白和杨翩翩,回到了曾经寻获少阳离火真罡的位置。 那块石碑已经彻底垮掉,化为不可辨识的粉尘,混入土中,但这块地方,大量土石草皮被翻动过的痕迹,强者发力时,凹陷下去的大坑,周边青竹松柏断裂的痕迹犹在。 “我在这里,跟狼余王部的小王子赌斗过一场,他们一行,足有五人,应该不至于全是巧合,或许有什么寻人秘术。” 苏寒山解释起来,“如果能从这里,追踪到达伦王子他们,我们要想跟更多人会合,就容易得多了。” 杨翩翩精神一振:“确实听说过,北荒有一种能够在荒芜大地上,寻找人烟生息的秘术。” 秦陆白在周边走了一圈,很快确定了方向。 “达伦王子他们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刻意掩盖行踪。” 秦陆白露出笑容,“虽然走了很长时间了,但如果一直是这样行动,留下痕迹,要找到他们,不算什么难……”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心生险兆,头往下一缩。 虽非名门出身,但能够修炼到天梯的高手,也不是寻常人物,秦陆白这种游侠,心灵上的敏感,生死之间的直觉经验,反而可能比那些名门出身、功力深厚的公子小姐更精准。 可秦陆白这一缩头的时候,还是略微慢了一分,额头上已经感觉到,有个阴影遮了一下子。 等他退了一步,眼光往上一瞟,才发现苏寒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一只手横过来,手掌里握住了什么东西。 苏寒山手掌晃了一下,把一撮石粉从掌心里震掉。 刚才原来是一块碎石,从数十丈外突然飞来,破空杀至。 假如苏寒山没有出手,秦陆白固然不会直接毙命,但头发中间怕也要被剃掉一层,连皮带肉,留下一路血槽。 头部受伤,痛感最为敏锐,影响人的判断,到时候再交手,秦陆白只怕一个照面都挺不过去。 旁边的杨翩翩,长剑横在身前,剑鞘上也嵌了一块碎石,显出比秦陆白更深一等的功力。 原来刚才从林子里面爆发出来的碎石,一共有三块,分别击向三人。 两块是被挡住,该射向苏寒山的那一块,则是直接落空了。 “不错,看来你们都比我之前遇到的那个人更强。” 林子里面,走出个慢条斯理的年轻男子,头发严整,额头光洁,双眸狭长,薄唇白齿,手里拿了一把竹节钢鞭。 “那你们身上的罡煞结晶,是不是也比他多呢?” 苏寒山道:“你是什么人?” “不周宫弟子,莫长空。” 那人笑着答了一句,“我们不周宫,是个讲礼节的地方,不会让你们做糊涂鬼,死了之后,也要记住这个名字。” 他说话的同时,五个黑甲机关傀儡的身影,出现在周围,把这片地方包围了起来。 “这样报上名号,是指正式拜入了西极不周宫的弟子吗?” 苏寒山眼珠一转,“你好像只是天梯境界,之前力撼秘境,那么大的动静,又是从西极远道而来,却派天梯进入秘境?” 莫长空轻笑一声:“这秘境现在的模样,难道你们还有哪一个超过了天梯境界的人物,能待在这里吗?” 这一句话说出来,苏寒山等人心中微动,当即有了猜测。 “你是说……” 苏寒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捕捉到,莫长空眼神中有了一丝不耐,握着钢鞭的手指,也有微微扣紧的动向。 显然不等苏寒山把这个问题说完,莫长空就会出手。 但也还没等莫长空出手,苏寒山已经先动了。 他把手一抬,五根手指张开,似乎还保持着一个自然、松弛的弧度,就这么向前探了出去。 可这么一个松弛的动作,在手掌抬起来,亮出掌心的时候,已经跨越了足足二十丈的距离。 探到了莫长空的脸上。 以莫长空天梯巅峰境界的警觉、眼力,竟然也只觉得面前微微一亮,那只手就到了眼前。 这一亮,不是像日光月光那样浩大,不是像惊雷闪电那样狂暴,而是像爆灯花一样。 油灯燃烧的时候,如果灯芯灯油里面,存在一点点细微的杂质。 那么在静静燃烧的过程中,那朵小小的火苗,就有可能突然闪烁一下。 这一闪烁,其实超出人眼能够看清的速度,但人心里,能够感受到那种闪光留痕的样子,就像是爆开了一朵小小的灯花。 是快到了极点、轻灵到了极点,反而产生了静谧安详的韵味。 苏寒山这五指一抬,亮出掌心的动作,就有这个爆灯花的意境。 莫长空虽然见到了苏寒山拦截碎石那一幕,但之后仔细打量、感应,反反复复,得出的结论,也就是苏寒山修为接近天梯巅峰而已。 论境界,莫长空自己也是天梯巅峰,论功法,他是不周宫弟子,论战力,他现在有六韬阵法加持。 就算是一个状态完好的真形前中期高手,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有把握取胜。 所以他对苏寒山三人,也是一个十成把握、稳赢的心思。 现在突然被这一手探到眼前,莫长空浑身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避无可避,也逼出了他自己最大的潜力,竟然一头朝前撞了过去。 他在这一瞬间,死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眶周围细小的肌肉,拼命发功发力,把双眼的位置挤得皱成一团,乃至有略微内凹的趋势,紧密、刚硬无比。 而功力全部聚在他额头,一头砸向苏寒山的掌心。 嘭!!! 苏寒山这一手,是他的三阴三阳变,混了凝光革气,琢磨出来的手段。 不但自己快到极点、力量没有半点外露,而且亮掌的一刻,也已经完成细致入微,密不透风的空气硬化镇压。 这个莫长空,事先并没有能放出足够距离的护体真气,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的整条脊椎,一节节骨头的缝隙,竟然相互碰撞,完成了逐节递增的发力过程,把整个头砸了过来。 就这么一砸之下,苏寒山的身子,还真略微受挫,感觉这一手,推在了飞撞过来的万钧大铁球上。 莫长空的身子往后一仰,手里钢鞭,顺势向上一挑,撩向苏寒山的下巴。 他要在苏寒山那一手的力道没有彻底爆发之前,完成截击,就只有用头,但头这个位置,头骨看似坚硬,却有太多脆弱之处,眼珠、耳膜、脑子,都不能轻易受损。 那一撞之下,莫长空就算有阵法加持,也觉得双眼微微跳突,脑子嗡得一昏。 他还能在身子后仰的时候,把沉重的竹节钢鞭,撩出这一击,却是靠之前蓄势待发的凶意,在这个时候引爆、推动。 不周宫的人,修炼六韬心法,进入天梯境界之后,有诸多从六韬心法上衍生出来的进阶功法,可以选修。 莫长空选的是《虎骤醒鬼门鞭》。 神话中有一头看守鬼门关的神虎,以吞食鬼怪为乐,吃饱之后就会略微酣睡,但不论大鬼小鬼,如果在这个时候触动了它,就会迎来比落入虎肚,更悲惨的下场。 石破天惊,撞破鬼门的一击,能让鬼怪从此既进不得鬼门关,又出不得鬼门关,不生不死,不知生死。 莫长空往日里,若把积蓄精神元气的这一鞭打出来,敌人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肉体和意识,就都已经粉碎了。 然而现在,他发出这一钢鞭的时候,已经是败中求胜,昏沉之下的反击。 苏寒山的身体也往后一仰,避开抽向他下巴的那一鞭,但在同时,他的右手并掌如刀,向前一挥。 钢鞭从下而上的抽打出去,力道贯彻到鞭梢,使那里成为最强的一点。 苏寒山这一掌,从侧面扫在钢鞭中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使钢鞭中段为之一顿,而鞭梢依旧在顺着惯性上扬。 竹节钢鞭,当即折断! 莫长空本来要灌注在整个钢鞭上的内力,收之不及,从断口处喷散出来。 苏寒山闪身一退,躲开那股金色气爆,左手下压,右掌向前虚抓,向后拉去,体内传出电流火花般的细碎脆响。 莫长空立足不稳,被吸向苏寒山,陡然睁眼,双眼依旧模糊,神态却威猛至极,顺势前扑,将断鞭也向前一砸。 他手里的竹节钢鞭,刚才把一块石头抽碎成三份,分袭三人。 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大的力道,但是钢鞭和石头碰撞的时候,甚至没有传出多少声音。 他对于力量的掌握,很明显已经到了一种随心所欲、轻重自若的地步。 但是跟苏寒山的双手相比,莫长空对于力量掌控入微的那种自豪之情,骤然就变得笨拙了起来。 但他是不周宫弟子,他身边还有五大机关傀儡可用。 刚才爆灯花、虎头撞、反撩鞭、横斩煞的两次交手,太快了些,机关傀儡还没来得及赶到。 但是现在,五大机关傀儡同时扑出,除了被秦陆白、杨翩翩挡下两个之外,其余三个,都已经到了苏寒山身边。 莫长空这顺势前扑,冲砸出去的一鞭,更是直接完成了四面合围。 苏寒山向后拉去的右手,在掌心之中,已经凝聚出一个龙眼大小的熔岩光球,不闪不避,轰然一掌拍了出来。 回天鹤舞,百气朝阳! 莫长空钢鞭折断之后,已经不是最熟悉的长度,面对这一掌,竟然有一种掌控不精、遮拦不准的情绪作怪。 为了能够精准拦住那个给他危险气息的熔岩光球,紧急关头,他骤然松开钢鞭,双掌交叠,拼了上去。 轰!!! 莫长空扛住了苏寒山这一掌,分毫不落下风,甚至好像略微占优。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机关傀儡的拳掌,也打在了苏寒山身上。 苏寒山眼中猛然一亮,金红色的光芒和冰蓝色的光芒,似乎在他眼中,扭转成太极图像。 六韬阵法的加持之力,其实并不能同时存在于六者身上,而是通过冥冥中的感应联系,在六者之间无序移转,谁要用到的那一刻,加持之力就转到谁身上。 苏寒山正面轰击的回天鹤舞,足以确保这一刻,莫长空将阵法加持之力,用在自己身上。 而另外三个机关傀儡冲过来的力道,就落入了苏寒山可控的范围之内。 六韬心法,他也是有研究的,在见过莫长空的实力之后,对于另外五个共鸣的机关傀儡实力如何,已有揣度。 这一刻,三个机关傀儡的力量冲入他体内,恰好像是遇到了玄冰打造的河床。 坚硬无比,更是光滑无比。 三股澎湃狂暴的力量,根本停留不住,来不及产生破坏,就已经顺着河道全被分流,被导引出去。 苏寒山发丝崩乱扬起,后颈冲起一道元气,在半空分裂成六个极速旋转的气团,随着他左手一挥,全部汇聚在左掌之中,挥击出去。 纯阳三法和玄阴六煞,共同修炼之后,才能够练成的密招。 空中纯阳,秘式,六道风洞! 莫长空悚然之间,分出一只手臂,扛了他这一掌,整条右臂像是麻花一样,陡然扭曲,好像直接从肩膀位置,冲撞塞入了他自己的胸膛之内。 在他脸色扭曲的刹那,胸膛也剧烈膨胀,不等他发出声音,整个身子,已轰然炸散开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罗盘定位,天雷刀罡 莫长空一被炸碎,苏寒山的身影,陡然一拧。 三个机关傀儡的拳头,都还锤在他身上,在他这一拧身的瞬间,混身筋骨挪动,衣袂罡风飘荡,两条手臂如龙如蟒,如惊鸿飞闪。 搭、翻、牵、格、压、扭,擒拿手里面,最有杀伤力的一套手法,全部施展了出来。 一眨眼的时间里,一转身的过程中,已经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 苏寒山本人从机关傀儡的包围中,脱身而出,而三个机关傀儡的六条手臂,则被他血肉之躯的两条臂膀,硬生生扭到了一处。 三个机关傀儡,还处在指令有效期内,即使主人已死,阵法已散,也并未停止战斗的行为,各将腰背一挺,脚下发力,想要向后退散开来。 可是,他们那金属打造的关节、小臂,都出现明显的变形,互相挂钩锁死,一时难以挣脱。 就这么一耽搁,苏寒山咔咔咔,连环三拳,每一拳都是玄阴神拳的十成力道,已经把他们的脑袋通通打飞。 然而这机关傀儡的控制中枢,似乎并不在脑袋里面。 脑袋飞掉之后,三个傀儡依旧行动无碍,干脆将缠在一起的手臂,当做撞锤,三条身影一起向苏寒山撞来。 苏寒山一旋身,身影一分为三,绕在三个傀儡背后,各打了一掌。 三阴三阳,极致变化的掌力,从三个傀儡的后背渗透进去,才隐约听到火石碰撞、金丝绷断的声响。 傀儡断裂的脖子部位,闪出几道电弧,冒出细细的黑烟,这才停止了动作。 苏寒山找到窍门,立刻去解决剩下两个傀儡。 因为苏寒山对莫长空造成的抢攻压迫,太过紧急,被秦陆白和杨翩翩拦下的两个机关傀儡,几乎没能展现出阵法加持的效果。 秦陆白拳法扎实,出招间有伏虎之威,玄铁打造的护腕碰撞间,刚硬有声,暂时未落下风。 杨翩翩手段冷肃,更是已经在她对战的那个机关傀儡身上,添了一道剑痕,可剑痕不算太深,而且对机关傀儡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苏寒山飞身掠过,在整个场地间,留下一道弧形残影。 两个机关傀儡背上,就分别多了一个掌印,浑身一震,关节缝隙里面,冒出青烟,僵立原地,不再动弹。 “解决了?” 秦陆白看了一眼被血雾泼红的那片土地,脸上难掩震惊之色,“那人恐怕是天梯巅峰的境界吧,好厉害的手段,你竟然能在被围攻之时,把他解决掉!” 苏寒山吐了口浊气,缓缓调息:“幸亏我抢到了第一手。” 莫长空本身的实力,未必比得上施展暴血秘术之后的达伦王子。 苏寒山现在多淬炼了七节骨头,就算重新对上达伦王子,胜得也可以更为从容。 但是,莫长空从现身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有阵法加持,又有机关傀儡作为帮手。 真缠斗起来,绝对会比达伦王子的攻势凶险很多。 所以苏寒山的第一手,就从极静到极动,以最新的阴阳体悟,施展出静谧中的爆灯花意境。 当这一手功夫,成功伤到了莫长空的眼、耳、脑,也就算是真切地握住了胜利的筹码。 “也好在,你们拦下了两个机关傀儡,否则,我还是要受内伤的。” 苏寒山当初尚未接触《玄阴真经》的时候,都能够通过《纯阳三法》与罗摩心法的比较,探索出几分未尽之意,把阴阳一气,练出一点转借功力的奥妙来。 等到集齐纯阳玄阴,基本可以说是在第一天内,他就悟通了“六道风洞”的意趣。 只不过,这个秘式,光心里懂是没有用的,必须要玄阴真经练到了一定的火候,才能使经脉净硬光滑如玄冰。 还要有纯阳功催化爆破的本能,暗中推动,让涌入体内的异种真气,剧烈加速,使敌人失控,变成由自己掌控的一股更高速的破坏力。 如果是五个机关傀儡,同时打在身上,苏寒山的经脉,肯定要损伤掉好几条比较脆弱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内脏。 “六韬心法布起阵来,明明需要不同精神意念的参与,不周宫的人,居然能让机关傀儡也参与布阵,机关术方面的造诣,真是……” 苏寒山仔细打量着这些机关傀儡,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留下的掌印,竟然有渐渐淡化的趋势。 铸造这些黑甲傀儡的材料,似乎有自行恢复的能力。 他眼神一紧,视线扫动,出手扣住秦陆白所面对的那具傀儡肩膀缝隙处,吐气开声,用力一扯。 这具傀儡的背甲,被硬生生扯下来一半,露出躯干内部的结构。 苏寒山看了看,发现其中有一些移位、断裂的微小部件,并未愈合,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干脆一掌抓进去,掏出一大把零碎部件,撒向四方。 杨翩翩和秦陆白见状,也把其余几具傀儡,如法炮制。 “可惜了,如果这些傀儡能带出去,就算是残破的,卖给万宝楼,价钱也绝对不菲。” 杨翩翩感慨了一声,“说不定能买一篇真形境界的详细功法。” 秦陆白笑道:“如果能出去的话,就算没有这些傀儡,凭罡煞结晶,也能换到部分真形秘诀了。” 苏寒山问道:“你们既然是游侠,在故乡应该没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东西,又有志于武道更高境界,没想过加入神威府吗?” 杨、秦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苏少侠到底年轻,有朝气,有胆识。” 秦陆白叹了口气,“但这里可是边境之地,别看神威宴上,我们好像挺特殊的,真要是加入了边军,遇到什么大风险时,所谓天梯境界,跟普通士卒也不会有多少差别。” 杨翩翩点头:“虽然别的地方也未必就能寿终正寝,但比起边境这边,还是能让人心里安稳一些。” 尤其是经历了秘境里的这回大事件,他们这个想法,更明显了。 “而且,别说边军,光是能在我们郡里称上大势力的,内外各种关系都已经够复杂了,像我们这些野路子,很难找到心仪的投靠对象,不然也不用一直当游侠。” 秦陆白只是嘀咕了几句,苏寒山却起了点心思。 可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是说那些事的好时机。 苏寒山存下心思,走到莫长空被打爆的地方,单手一抓,从空中汇聚水汽,形成几个水球,冲洗了地上的几块物件。 莫长空虽然被打爆,但他身上的两枚罡煞结晶、一个罗盘、一个金丝钱袋,还有一根完整的脊椎骨,都没有被炸破。 天梯的巅峰境界,脊椎骨的坚硬程度,都是非比寻常,何况他练的还是虎韬的进阶心法,虎死不倒架,练骨头,就专门往坚硬这方面发展。 就这根骨头,直接拿起来用,便不逊于寒铁玄铁打造的鞭锏兵器。 但苏寒山对死人骨头没有兴趣,主要是把另外几件东西,取到手中。 罗盘一入手,他就感觉到怪异之处,这块罗盘中间竟然没有指针,但是外围的多层刻度,一直在慢慢的旋转调整。 随着他手掌微动,那些刻度的转动方向,也会发生变化。 秦、杨二人,江湖经验更为丰富,但过来看了之后,也不懂这罗盘是怎么回事。 “弄这么大动静,又派人进入秘境,不可能只是为了杀掉我们这些天梯境界的武者,看来是另外要找什么东西?” 苏寒山思索着,转头道,“还是按我们原本的计划,找更多人会合,秦兄,你指路吧。” 秦陆白点点头,不再耽搁,施展追踪手段,在前方引路。 三人走后不久,林子里面,又有几条黑影穿行而来。 五具黑甲傀儡,一个领头的不周宫弟子,名叫林泽,头发披散,额前的发丝几乎遮住眼睛,气质显得有几分温吞无害。 然而,等他发现那五具残破呆立的傀儡,脚下微滞,气势顿时一变。 周围的竹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居然在一眨眼之间,被冻得开裂,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霜。 林泽的罗盘上,显示的那个方位,离当时他们进入秘境的位置最近,已经搜索一遍,并无所获,罗盘上就指示出了新的方位。 想不到赶往这边的路上,居然会发现同门惨败后的痕迹。 等他找到那两截断裂的竹节钢鞭和一根完整的脊椎骨之后,他也已经知道,死的是谁了。 “莫长空的根基强劲,打法蛮横,动不动把人一鞭抽碎,可在这里一战,碎的居然是他自己?” 林泽检视周围,“破坏了他的傀儡,把他打爆的对手,一共还只有三个人。” 林泽罗盘上的第二个地点就是这里,仔细检视之后并无发现,罗盘上显出第三个地点,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莫长空的罗盘不见了,而那三个凶手离开的方向,与第三地点的方向一致。 “如果那件东西被这三人捷足先登,我们就麻烦了,但我直接追上去的话,风险也太大。” 林泽看向自己的五个机关傀儡,让他们围成一圈,面朝外围,同时运功,登时,他们胸口的明珠就闪烁起来。 在西极三洲的时候,机关傀儡之间交换过联系方式,就可以远程传达消息,但进入这个秘境后,这种传讯功能,明显受到影响,也不知道还能覆盖多大范围。 片刻之后,胸口原本闪现虎字的机关傀儡,从明珠中投射出一片光影,现出此次六人中,唯一的女弟子,东野婷的身姿。 另一边,豹字傀儡也从明珠之中,投射出申屠子的身影。 虽然没联络上太常和胡不归,但也让林泽松了口气。 “莫长空死了?!” 林泽把事情一说,两人各自变色。 东野婷立刻说道:“离我负责的方位,还有不到五里,搜过之后,我就去跟你汇合。” 申屠子道:“我正在搜自己负责的这个方位,没什么发现……咦,过会儿我就去找你。” 林泽从他语气中察觉到一丝蹊跷,正要问话,申屠子已经关闭了传讯。 ……………… 远处,一座光秃秃的断崖之上,申屠子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峡谷。 峡谷之中,两个身影正在慢慢前进。 “你跟着我做什么?” 肤色如铜的壮实少年走在前面,虽然开口说话,但根本不去看身边的人。 唐娟手持玉笛,玉笛末端挑着一个网兜,网兜中竟是几枚罡煞结晶,轻柔道:“招揽你啊,贺平章,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很想你来做我的护卫。” 贺平章沉声道:“无聊。” “对这些结晶也不动心啊,也是,你最大的问题是洪炉绝脉。” 唐娟说道,“上次回去之后,我打听了,夏侯世家的功法,应该能解决你的问题,投入我三元会馆,我帮你引荐拜师,如何?” 贺平章只道:“秘境动荡,生死攸关,我要去我进入秘境的地方等待,那里也许更有可能得到救援,你也去你落地之处吧。” 唐娟失笑,收了罡煞结晶,转动玉笛,道:“秘境层面的大事,我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大将军若胜,我们自然能得救,大将军若是失利,我们躲在哪,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峡谷右边的断崖上,六个鬼影子一样的身形,突然飞坠下来。 这峡谷两边的峭壁,高度也就只有十丈左右,申屠子出手之前,两个人都没能有所察觉。 但是,在他带着五大机关傀儡,飞扑坠击的过程中,唐娟手里的玉笛,陡然发出一声尖啸。 不是她吹奏,也不是她运功灌注,而是这件法器本身对于杀意的感知,比唐娟还要灵敏。 这个笛音,尖锐到了极点,好像有钢针,从耳朵里穿透进去,刺向大脑深处。 申屠子一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的运了大量功力,护住自己的头部,手上只剩了小半力道。 而这个声音,对唐娟和贺平章,似乎并无影响。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 贺平章脚下轰然一震,方圆三丈的地面,像一块龟甲裂开,皲裂纹理之中,更透出黑红色的光芒。 这种暗红气芒,这块开裂的地面,发出巨大的弹射力道,把两个人的身影,全部向左弹射出去。 申屠子和五大傀儡砸到地面的时候,贺平章与唐娟,已经沿着左面峭壁,奔腾而上。 申屠子眼神狠厉,心念一动。 有三个机关傀儡,就做出投掷长矛的动作。 但他们那只虚投的手,向后拉开时,踩在手掌上的,是申屠子和另外两个机关傀儡。 两个一组,借力飞腾。 贺平章和唐娟,刚刚跑上断崖,下方就有三道身影飞射过来。 唐娟手中玉笛回头挥出,《妙音裂魂剑》一经施展,使人分不清,到底是尖锐至极的声音刺耳伤人,还是剑气已经混在声音里面,杀到敌人的脸上。 申屠子被这剑、音混杂的招式一冲,力道顿时迟缓了三成,但一拳砸在玉笛之上,仍然让唐娟承受不住,身体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贺平章对抗两名机关傀儡,冲步出拳,左脚向前的时候,重重跺地,断崖边缘的大片土石,迸出黑红裂纹,当场垮塌。 两名机关傀儡,刚与贺平章的拳头碰上,力道还没有完全吐实,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向下跌落。 可贺平章的右手也剧烈一痛,倒射如箭。 原来申屠子出手的时候,已经发现,唐娟本身修为不如自己,但笛音特别针对活人,即使阵法加持之力在自己身上,一招也未必能将之必杀。 所以他打的那一拳,是纯凭自身修为。 而阵法加持之力,存在于一名机关傀儡身上。 可是没料到,贺平章看似功力不出奇,对地面土石的摧毁、利用,却远超常态,竟然把两名傀儡都打落峡谷。 原来,洪炉绝脉,是指经脉心神中天生有一股本命火煞,火煞之气增长的速度,会比内功增长更快,迟早失控,从神魂烧透到肉身,若不练功,则死得更早。 这种本命火煞,具有地火属性,若要摧毁土石,比同等功力的武者摧破土石之际,更为迅捷难防,而且还能在摧残土石的同时,得到元气反哺。 申屠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招摇过市,还以为是两个雏,没想到都有点意思啊。” 唐娟落地,吐出一口血来,注意到申屠子背后的刀柄,脸色乍变:“夏侯家的赤焰一痕刀?” 夏侯家这次,同时有两个年轻族人受到神威宴的邀请,修为都不在司徒停云之下,更是有刀法合击、刀气刺穴的禁术,若在紧要关头,能使战力倍增。 唐娟他们这个小圈子里面,就以夏侯家那两人为最强。 “你认识这刀的主人?” 申屠子摸着脖子上的新伤疤,牙齿上下一磕,“被我全速突袭之后,还能在我脖子上留下一条刀疤,确实是劲敌,有资格留一把刀做纪念了。” “你们两个嘛,就差远了!” 申屠子陡然出拳,身影在空气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痕,拳头正是那白痕的前锋。 贺平章脚下地面崩裂,黑红光芒燃遍全身,硬扛一拳,耳朵里突然听到一声铜锣炸响般的声音。 豹韬心法的进阶,暴铜破! 贺平章心神剧颤,身体倒飞的速度,远比不上申屠子追击出拳的速度,只能凭本能挥臂,全力抵抗。 甚至就连唐娟的笛声,好像也要追逐了一下,才追到了申屠子。 尖锐的笛声,跟铜锣接连炸破的声音一比,好像都显得不够刺耳了。 但笛音陡然一沉,唐娟怀里、腰上、袖中,接连四件价值千金的法器裂开。 音调好像水银绳索一样,缠绕在申屠子身上,使他略慢了一点。 唐娟飞扑过去,抓住贺平章后领欲逃,却见五尊机关傀儡,已经重新上崖,截住去路,包围在周边。 轰!!!!! 就在这五尊机关傀儡现身的刹那,乍然被五条闪电劈中。 五尊机关傀儡,各自被轰得移位,包围圈露出明显的缺口,雷鸣之声,滚滚荡开。 雷鸣同时,隐约传来一个女子嗓音。 “闪开!” 贺平章浑身是血,突然睁眼,反手抱住唐娟,斜踢在地,改变方向,往侧面一滚。 轰隆!!! 前方地面微震,黄土飘扬,狂风鼓荡,吹来大片尘埃,小小一块断崖上面,猛然间有了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的气势。 只见漫天尘烟之中,雷霆闪电,汇聚成一把湛蓝色的大刀,长达十丈有余,刀锋厚重,明亮无比。 对着申屠子,当头劈下!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雷府传承 这一刀的威力厚重蛮横,气势更是超乎寻常的磅礴浩荡! 简直像是好几个天梯高手同时出刀,才能够汇聚出来的力量。 正是雷玉竹利用裂云刀发动的攻势,除了本次出手发挥出来的力量之外,还有之前数次注入其中的刀气,同时叠加,斩杀下来。 时间选得也恰到好处。 申屠子刚刚挣脱了唐娟以四件法器为代价制造出来的束缚,心里追击唐娟、贺平章这个念头,还没有消退。 环境已经突变,天雷长刀,已经当头劈下。 可是,也就在这个瞬间,有八道拳影,砸在了湛蓝色刀罡上的同一个位置。 人体的脊椎骨髓,除了造血之外,其实还有分泌其他事物的潜能,分泌出来的事物流通全身时,各有奇妙功效。 普通武学,在修炼者达到天梯境界之后,也就只有加强造血、提升功力品质、感应隐性经脉、提高脊椎骨骼坚韧度,这么几项好处。 并不会针对脊椎具有的种种潜能,进行更微妙的细分。 而六韬心法的进阶武学,自然与众不同,各有其独到之处。 申屠子修炼的《暴铜破》,之所以速度能够超越同级武者,除了运功路线的差别之外,更多就是因为,在针对脊椎的淬炼上,侧重于培养某类新的分泌事物。 当这种事物流遍全身之后,就可以使人体长期处在一种渴求高速行动的状态之中。 这种效果跟某些药物有些相似,但因为是直接影响自身体质达成的效果,并不像药物一样,存在种种后遗症。 在脊椎淬炼节数增多的过程里,也让身体可以适应更高浓度的分泌物,并根据自身感受,针对分泌之物,进行更细致的调整。 申屠子在气海境界大成后,就已经修炼这种功法,早已经把握住了其中的神髓,不但身体状态逐层变化,精神心境,也在相互影响之中,与之贴合。 变得更具自信,更为饱满,更加强韧,拥有百折不挠、不因伤痛而影响判断的勇力。 一般人在全速出手的时候,难免招式的落点,就会有所偏差。 而申屠子,在把速度发挥到极限的状态下,拳法招式也精准无比。 他这个时候身上还具有阵法加持之力,居然也全部汇聚在八层拳印之中,轰在同一点上。 天雷刀罡,甚至都没有一个逐渐破裂的过程,而是在碰撞到的一刹那,就直接被打爆。 湛蓝色的刀形炸开,形成一圈一圈的蓝色光波,使得周围的大片尘埃土壤,随之起伏。 申屠子在紧急关头,打爆了这偷袭一般的一刀,心里却莫名一紧。 他察觉到,对方这一刀炸散的时候,本来应该变成大量刀气溅射,不该形成如此圆整的光波。 是在刀罡被拦截的一刻,刀柄处也震荡了一下,才促成了这起伏不定的蓝电波涛。 这种蓝电光波,虽然看着璀璨,实则已经由电光转为磁光,对于天梯高手来说,已经不能造成什么威胁。 可是,在场的天梯境战力,却有一些,并不是人。 周围的五尊机关傀儡,之前被闪电直接炸在身上,都只是微微移动,没有出现任何损坏迹象,还准备反扑闪电源头。 然而,当现在这一圈圈的蓝色光波荡开之后,五个机关傀儡胸口的明珠,明显的闪烁起来。 五个明珠表面显示的不同文字,本来刚好代表着六韬之中,除了豹韬外的五种心法,这时候,却在胡乱的切换。 心法一乱,阵法自破。 “雷府传承?” 申屠子眼神一凛。 中古时期,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雷法是机关傀儡术的克星,闪电倒是容易隔绝,但雷磁转化的无形冲击,很容易扰乱机关傀儡接收到的指令。 后来大秦时期,不周宫吞并天下多处雷府传承,使机关傀儡之术又有革新,雷法的克制效果,才变得不那么明显。 但刚才那一刀,积蓄的雷霆刀气太多,早有预谋,打碎之后,竟然全部顺势转化为磁光冲击,已超出这些天梯傀儡的防御界限。 说时迟,那时快。 刀气光波刚刚扩散,傀儡明珠明暗闪烁,贺平章和唐娟在地上的那一滚,还没有滚完。 蓝衣银冠的女刀客,已经在躁动的空气之中,突兀闪至。 她的双眼压成缝隙,透出狭长的蓝白光泽,似乎在禁锢着眼中喷薄欲发的雷霆,身上各个关节处,都向后拖出细线般的雷电光泽。 黑沉沉的裂云刀,在她手上化作上百条轻若无物、快若闪电的乌光,而后…… 斩斩斩斩斩斩斩!!! 刀光刀影,刀意刀痕,翻翻滚滚,化作铺天盖地的浪涛,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向前劈砍,覆盖过去。 申屠子双眉倒竖,挥拳的第一瞬间,双手的衣袖就已经炸碎,闪烁出的上百条拳影,能够清楚地看到手臂肌肉隆起的模样,还有套在小臂上的宽厚护腕。 他的护腕也是法器,能够降低空气的阻力,而且更是神兵,坚固无比,能以法咒之力,为双臂提供从指尖到肩膀,全方位的覆盖保护。 之前他在赶往罗盘地点的路上,顺手干掉了好几个人。 但即使是给他带来麻烦的夏侯家两个兄弟,都只是花了几个眨眼的功夫。 那两个人的禁术,都没来得及使全,申屠子的护腕,也没有彻底暴露出来。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第一时间发动法器之力,因为他对自己的力度、速度的掌控,有了偏差。 如果是在加持之力稳定的时候,申屠子能够万分娴熟、炉火纯青的将之驾御。 如果是在彻底没有加持之力的时候,他对自身修为,当然掌控得更为细致。 但偏偏现在,加持之力属于一个被动散去、持续下滑的状态。 申屠子对于出手的预估,也难免有不精准的地方。 高速战斗之中,四肢百骸的力量一旦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精准,动作方位的偏差,就会随之放大。 刀光拳影的极速对拼之中,申屠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手肘、大臂,已经中了好几刀。 但有着法器的保护,他全都硬扛了下来。 当阵法加持之力,彻底在他身上消散的时候,申屠子怒喝一声,拳法恢复到最精准的状态。 随后接连四十次对拼,他全部都是用护腕最坚硬的部位,撞开了刀刃,甚至多次击打开刀刃上的同一个部位。 就算裂云刀的材质上乘,没有因为这样的击打而卷刃。 但刀身上灌注的功力,也会因为同一个部位的多次受击,出现意料外的不均匀,影响整个刀招的流畅。 申屠子算准了,要在对方的刀招出现明显受扰时,一举反杀。 谁知,在这四十次惯性般的对拼后,雷玉竹脚下骤然一闪。 长刀在手,她这一闪,变劈刀为拖斩,依旧是一次攻击。 申屠子也猜到她可能有这种变化,却没有想到,她脚下变得这么快,预定的反扑,只能变成一次纯粹的防御。 刀影在护腕之上,横着擦出一条火线,一闪即逝。 刺耳至极的声音,刚要传出的时候,雷玉竹已经在周边换了六个方位,斩了六刀。 本来是兵器碰撞的声响,却因为频率太高,使人根本分不清中间的间隙。 光听声音的话,只会觉得这是有人在吹响铁笛,而且声调越吹越亮,越吹越尖,越吹越高。 一口气绵长无尽,一道音直冲上天。 申屠子在连绵无尽的仓促防御之中,因为独特的分泌物,而常年刚强的心态,也晃动了一下。 他的暴铜破,已经是一种非常侧重速度的武功了,但是他脚步的速度,也比不上双手的速度。 人体有方方面面的局限,会使腿快不过手。 除非是那种双臂有问题、上半身经脉受损之类的武者,因为双手太弱了,才有可能因为专精腿功,腿的速度比手快。 眼前这个女刀客,当然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可是她的腿,竟然跟她的手一样快。 而且正在变得更快! 在雷玉竹当初刚回到沧水县的时候,玉镯器灵指点她的修行,曾有过一番言语。 “人是阴阳交合之精华,雷霆也是阴阳之枢机,因此,即使是在最柔弱的普通婴儿体内,也会有雷霆的运转。” “经书有云,念头的生灭,就似电光的闪烁,这话其实恰中要害,人的念头和身体相互影响的这个过程,就是靠电流的变化来维系。” “只是,普通人体内电流太微弱,血肉内脏又太脆弱,这个传递变化的过程,非常迟缓。” “但当武者开始脱胎换骨,只要找对了方法,就可以凭雷霆真气,绕开那些脆弱处,为你的身体建立一套全新的战斗指令,心念方起,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全部受到刺激、全新的分泌传递,将速度彻底爆发出来。” “无需中转,当你的念头升起,电光就已经给了你答案。” “念念生电,雷霆之神,直御百骸,化光飞腾!” 从那一天开始,雷玉竹就在苦炼这套《雷神直御令》,直到前不久,得到裂云刀,往刀身里面压缩雷霆真气的时候,她才若有所感,触类旁通,将这功法的云、器、体三篇中,御体篇,真正修炼成功。 今天这一战,还是她第一次把这种刀法施展出来对敌。 经过刺激性的适应之后,她的刀越走越快,四肢越动越顺。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和刀的存在,摆脱了所有桎梏。 唐娟手肘撑着泥土,从地面仰起头的时候,听到了申屠子的大吼。 他的两只拳头,在空气里面轰出好几条长长的白色痕迹,排空了这几个拳路上的所有空气,直达二十丈外,才渐渐淡化,有气流卷动,填补回来。 可,如此快的拳头,却没有拦得住从他身边擦过去的一条暗蓝光芒。 雷玉竹的身影,比他的拳头更早一步,闪烁间与他擦肩而过,手里的刀,拖拽出去那样一抹光华。 申屠子肚脐上面两寸左右,衣袍崩裂,出现了一道粗犷的血痕。 雷玉竹回头又是一刀竖劈。 刀气掠过,一横一竖,把申屠子一分为四,他额头血垂,满眼不甘,却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天梯武者强劲的血液压力,让这四块尸体,分散崩飞出去,血洒了一地。 裂云刀的刀尖垂落在地,雷玉竹双手叠在刀柄之上,双眼微阖,站着不动,躁动的静电逐渐平息,血腥气散漫在周围,随着黄沙之风,吹出断崖。 过了半晌,镇定下来的唐娟和贺平章互相搀扶着走过来。 “多谢这位姐姐……” 唐娟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去把那几具傀儡摧毁。” 雷玉竹抬起眼皮,哑声说道,“他们只是被干扰了指令,过一会儿可能会缓过来,速速去摧毁掉,以免后患。” 唐娟闻言,连忙去动手。 贺平章伤得太重,索性坐在地上,看着唐娟那边,喘息着摸了两颗药丸,扔在嘴里。 雷玉竹把战前压在舌底的补气药丸咬破,运化药效,缓了片刻,等御体篇造成的筋肉乱跳感疏解了之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你是首次把这法门用于实战,散去功效后,肉身会感觉特别难以控制,等多实践几次,就会越来越适应,直至做到毫无负面影响。” 玉镯器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次打的还不错,这小子,应该是不周宫的弟子,修为也比你高,就算占了点突袭的便宜,能斩杀他,也算达到我的预期了。” “之前那只铜手,想来就是不周宫高层铸造出来的大荒铜手,居然盯上这么个破损秘境,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你待会儿去把那只罗盘捡起来,我看看他们究竟是想找什么东西。” 雷玉竹视线在血泊中扫了扫,果然找到了一个罗盘,心中说道:“那个罗盘好像损坏了,上面没有指针。” “不是损坏了,这是不周宫专用的一种寻宝罗盘,待会儿你拿起来,听我的指挥,就能够解算出那上面显示的方位了。” 玉镯里的器灵说道,“这秘境里,现在没有真实境界超过天梯的,你既然练成御体术,不管什么情况,至少能逃得掉。” “我们去看看,能否抢先把那个东西拿到手,说不定就有机会,让张延年欠我们一个人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洛钟东应,风雪暴足 远山联绵,青天淡雅。 断崖高处,瀑布悬挂下来,形成一条宽而浅的河流,从乱石滩上流淌过去。 水光直至数里开外的竹林深处,拐过山坳,才不见了踪影。 河岸边,六道身影或坐或站。 “杨兄的师长留下的指引,确实就是指向这个地方吗?” 陈公子之前见到了从杨子文身边飞出去的一线神光,后续又有《长天碧血咒》的变化,显然对方身后有高人,语气之中,对杨子文颇多了几分敬重热络的意味。 可是这片地方,他们已经反复搜寻过,找不到什么特殊之处,等得实在有点心焦。 杨子文说道:“最后一点碧血真火,给我的感应确实是落在这个范围,而且,智节禅师不也是看到那一点火光从天而降,才会来到这里吗?” 除了之前因为打赌事件而同行的五人之外,这里多出来的第六人,正是智节和尚。 他乌发柔顺,白衣质朴,手上拨动念珠,倒是很有耐心,神态安详,看不出半点焦急忐忑。 “小僧当时就在附近,确实看到碧血真火落下的情景,不过那真火尚未彻底落地,就在空中兜转盘旋,似乎也有迟疑,最后直接在半空消散了。” 杨子文笑道:“大师真是好脾气,这详细的描述解释,你已经说了三遍给他们听了。” 智节禅师:“阿弥陀佛,生死攸关,不能定心,人之常情。” 杨子文问道:“大师念的也是静心咒吗?” “不是,小僧在念《福德众往生极乐经》。” 智节禅师认真道,“这个经念得越多,据说下辈子过得就越安逸,小僧也怕有个万一,所以抓紧时间,多念几遍,几位施主要一起念吗?” 杨子文看起来真有点兴趣,凑了过去,向他请教。 “按照大师的描述,那一团真火当时盘旋犹豫的范围,足有方圆百丈。” 达伦王子思索着说道,“这百丈范围,我们都已经翻找过,并无所获,难不成,会在地下更深的地方?” 陈公子眼前一亮,道:“对,天空被封锁,说不定能够脱身的特殊节点,就藏在地下,那位前辈给他徒儿指点的求生之处,绝不会错。” 冯家子说道:“可那团真火消散太早了,他现在又联系不上那位前辈,整整百丈范围,我们要从哪个地方开始挖,才能挖得出东西来呢?” 哈兰明镜看向杨子文:“杨兄好像并不热衷于这件事?” “唉。” 杨子文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多说,但被卷进这件事,他心中也很有压力,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直说了。 “我那位师父的指引,有一半,可能确实有好处,还有一半,却可能是更麻烦的大坑。” “刚才我们翻找的时候,全力向地面出掌,感受掌力的回震,至少能把地下一两丈的深度都探查明白,却毫无异常发现。” “我心里的预感,已经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了。” 智节禅师插了一句:“小僧的掌力回荡感应,不止两丈深度,但确实也无发现。” 哈兰明镜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与其耗损功力,不如保存元气,以备变数,寄望于大将军吧。”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只有智节禅师继续诵念经文的细微声响。 河水淙淙流动,长风吹过竹林,带来令人解闷,却无法解开心头忧虑的清新气味。 达伦王子忽然笑了笑,反手一掌,在地面打出一个坑来。 众人讶然,哈兰明镜道:“你这是?” “反正没事干,我来跟我自己赌一赌运气吧。” 达伦王子说话间,又是一掌,把那个坑继续加深。 “随便选一个地点,也不过度损耗功力,只要还没能脱身,就持续往下探,看看结果会怎么样。” 陈公子表情复杂:“你还真是喜欢赌。” 说话间,他却忍不住巡视四周,也想找个地方,试试自己的运气。 运气、气运,气运之道,自古有之,众说纷纭,据说世间真有某些秘术传承,善于干涉这方面的东西。 对于天梯境界来说,谈这个还有些虚无缥缈,但是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赌一回气运,或许也是一份指望。 而在这个时候,在他们这六个年轻高手的感知范围之外。 那一根根粗大青竹的阴影间,也出现了六道身影,一人五傀儡。 其中一个黑甲傀儡,胸口的明珠微微闪烁。 太常伸出一指,在明珠表面轻轻勾画两下,就投射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人影,人影发出的声音也很低,却清晰。 “太常,终于联系上你了!” 林泽的声音传来,“莫长空死了,他的罗盘被人拿走,我怀疑对方会用我们的罗盘,联络到东野和申屠,以策万全。” “可是申屠没到,而且东野罗盘上原本有另一个新方位,刚才汇合上路之后,却换成了跟我罗盘上相同的方位。” “也正是杀死莫长空的人所去的地方。” 说到这里,人影变动,显出一个罗盘投影。 “东野没去的那个新方位,应该是被我探索掉了。” 太常看了一眼投影,“就是说,现在我们的罗盘上,全部都显示着同一个方位,是最后一个地点了。” 林泽一喜:“意思是说,你也到附近了吗,好,那你看一下能不能抢先探查,直接把东西拿到手。要是来不及,我们三个汇合,加十五具傀儡,也足以干掉他们三个,抢回宝物。” “三个?” 太常语气微妙,“不是六个吗?而且他们已经先把这方圆百丈都翻的一片狼藉了!” 林泽声音一顿:“不对,我们追踪的人还没到地方,你是说这个地点已经有人了,难道是申屠那边也出了事?” 太常皱了皱眉,视线轻轻扫了扫远处六个人,偏头问道:“莫长空被杀的那一战,现场痕迹怎么样?” 林泽斟酌了一下:“他死得很快。” “这样……你们专心全力追踪,我有数了。” 太常交代了一句,熄灭投影,伸手向前一指,身边五具静若顽石的傀儡,骤然行动。 这些竹子,并不是那些生长紧密的细竹,而是粗大的毛竹,粗达四五寸,高度能够有六七丈,彼此之间生长的时候,颇有间隔。 五个机关傀儡行动之际,没有碰到任何一根毛竹,踩踏地面的声响,也因为地面湿软,而仅仅是一种很短促、很轻微的闷响。 这个时候,机关傀儡的面部、各处关节、胸甲上刻的那些纹路里面,还有微光流动。 下一刻,光芒尽敛,连那一点最细微的声响,也彻底消失。 比起其余几个人的机关傀儡来说,太常驾驭这五尊机关傀儡的时候,居然能把阵法引动的加持之力,均摊开来。 五个傀儡在经过最开始的适应加速之后,天地精气连带着存在感淡化内敛,身边的光线扭曲,隐去行迹。 就连天梯高手的直觉感应,也会被模糊掉。 就像是五条略微扭曲的透明烟气,刚才还在几里之外,倏忽之间,就已经到了百丈之内。 太常在西极三洲的时候,曾经利用这一手,深入某个门派内部,在一个照面之间,干掉过一个身经百战的真形境界宗派掌门。 可是,就在这五条烟气到了百丈范围内的时候,智节禅师念经的声音,突然一停。 杨子文就在他身边,忽然发现智节禅师右手的袖子鼓了一下。 那一瞬间,这个和尚的手腕上,好像长了五只手掌。 怪诞的景象一闪即逝,五十丈开外,却突然传出五声巨响。 杨子文的人心头大震,各自戒备,扭头望去。 只见五尊黑甲傀儡,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轰隆隆向前翻滚而来。 那不是什么特殊的攻击招式,而是因为,五尊傀儡在以极高速度奔行的时候。 每尊傀儡的右脚脚尖,都猝不及防的被一股力道打中。 他们冲刺得太快,在最微妙的时机,受到这样的影响,五个傀儡的身体,几乎同时失衡,重重的向前扑砸翻滚出去,地面才会传出那样的巨响。 打中他们的,是五道掌力。 ——《黄钟大应传法手》! 传说,在中古的时候,西南群山之中,有一座铜山山脉,因为地龙翻身,震动崩解,陆续坍塌了数十里。 而在东面,相隔数万里的洛都中,有一口采铜山之铜炼制的铜钟,不撞自鸣,连响了三天三夜,钟声浩浩荡荡,警醒世俗。 那铜钟并非什么法器,却自然而然,契合了天地间的一点灵机,相隔数万里,感受到了从铜山那里传递过来的震动。 金刚崖白马寺的前辈高僧,读到这个典故之后,心有感悟,才开创出《黄钟大应传法手》。 佛祖传法的时候,法力在山川草木,或者在红尘烟火,又或者在铜墙铁壁之间,传递过去,都几乎没有损耗。 就正如是“铜山西崩,洛钟东应”,铜山崩塌的震响,在数万里外的黄钟之上,用另一种声音形式,完全释放了出来。 这门武功练出来的独门真气和独门手法,在功力向外传导的时候,能够把无用的损耗,降到最低。 正常来讲,天梯巅峰境界的高手,如果单凭隔空气劲伤人,有效杀伤范围,也只有三十丈左右。 超出这个范围,掌力已经衰减到连一块砖头都未必轰得碎。 可是,智节禅师的掌力,隔着五十丈拍过去,居然还能撼动一个机关傀儡的身形。 也正是因为他在力量传导上的高深领悟,才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收敛风声、收敛存在感、扭曲了光线的傀儡,在奔行过程中,脚掌碰到地面的一点微振。 可是,就是这样神而明之、大展身手、一举建功的智节禅师,在打出那一招之后,身影却骤然后退。 他原本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电光火石间,起身闪退的时候,那块大石上,也多出了一个脚印。 太常一脚踏过大石,石头没有碎、没有裂,却整个的陷入了地下。 这种现象产生的强大、完整、专一的反作用力,让本来就快得好像没有影子的太常,一瞬间爆发出更可怕的速度。 智节禅师清楚地看到,空气甚至像粘稠的水波一样,从这个人的面部、身体上,一层层的排挤,荡漾开来。 他眼神肃穆到了极点,用一种好像平生第一次拜佛,最后一次拜佛的神态,避无可避的以双掌齐推,硬接了太常的两只手掌。 真形境界的人,练胆之后,隔空气劲的有效范围,也会跨上一个新台阶,但那是因为内力变得更加凝炼,存在感更加强烈,敌人反而更容易防备了。 智节禅师现在的掌力,之所以能传递极远,却是全凭内功路线巧奥,手法精妙绝伦,传导过程中,与外物的干涉最少,损耗最低。 因此,掌力传递过程,无声无息,无形无质,比任何暗器都要隐蔽。 他不过是个天梯境界,单论功力强度,与那五个分摊了天地精气的机关傀儡相比,比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占优势。 之所以能一举使五大傀儡失控撞地,靠的就是对时机的拿捏和掌法上的这种隐蔽性。 可是,面对近在咫尺的太常,智节禅师掌法上最大的这种优势,就根本没有机会发挥出来。 轰!!!! 四只手掌碰撞的刹那,智节禅师手腕上缠绕的金雕念珠,陡然发出金光,遍布全身,如同刷了一层金漆。 可是下一刻,智节禅师的掌力就彻底溃败,全身的暗金光泽布满裂纹,倒飞出去将近三十丈远。 他身后就是河水,这一次的对拼冲撞,让他倾斜着撕裂了整个河面。 有那么一刻,本就宽而浅的河水,出现了断流的景象,露出河底崩裂的乱石,然后又炸起连片如高墙般的大浪。 即使有法器的全力保护,智节禅师落在对岸之后,脚下依旧犁出深深的沟壑,身上破裂的金漆,彻底炸散。 他的双眼双耳流血,大口呕红,抚着胸口,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一招,又是一招。 发威是一招,惨败也是一招! 从陡现神威到惨败暴退,本来处在禅师身边的杨子文,还没有来得及眨完一次眼。 但他眼睛没有眨完,飞刀已经射出。 这一刀,直取太常左腿的膝弯。 人膝盖内里的这个部位,有一根大筋,也是人身上极容易受力弯曲的位置。 太常的左腿,更是刚刚践踏大石,发力前冲的那条腿,这一瞬间必然是处在一个旧力已尽、后力未生的状态。 能练绝笔飞刀的人,出手时机,向来都是神来一笔。 可是这飞刀射出去的时候,太常的左腿,也像未卜先知一般,向前一弯。 这一弯的速度够快,时间正好,导致那一把飞刀,不像是射中了对方,倒像是送刀入鞘一样,被夹入了膝弯之中。 刀尖刀刃可能勉强破开了护体真气,破开了那层坚韧的衣料,却没能继续破开太常的皮肤。 因为他已经旋身而回,变换了方向,左腿弹直,把那柄同样被带偏了方向、强弩之末的飞刀,直接弹开。 杨子文在他旋身的霎时,双臂交叠,中了一掌,只飞出去五丈左右,但却觉得浑身骨骼剧痛,跌坐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太常这一掌,只能算是轰飞智节之后,顺势回身的一抽,力道还不足攻击智节的一半。 无奈,杨子文扛打的程度也远不如智节禅师,更没能依靠拉长距离来缓解冲击。 这个时候,离得稍远的另外四人,也终于杀来。 对方来势太狠,虽然还没有攻击他们,却让他们下意识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已经受到了威胁,连逃跑都没有想到,就本能的出手反抗。 不错,他们是攻击的一方,甚至是围攻,但至少有三个人心里的念头,都只是近似垂死挣扎的想法。 只有达伦不同,但达伦王子,也在出手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运起暴血秘术。 达伦王子早就觉得智节这小和尚是个劲敌,手法高妙巧绝,深不可测,原本还想过要找个机会切磋。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在力道传导上领悟得如此透彻的人物,会在出手的第二招,就被逼放弃长处,硬扛攻击。 这样的敌人,如果不第一时间使用暴血秘术,只怕接下来,就连使用这个秘术的机会都没了。 太常看到达伦王子的时候,脸上也不禁略微动容,身上突然大放光芒,同样是血红的光。 地面、水流、周边的景物,全部被渲染成血红的颜色。 五十丈内,凝光革气! 四大高手都在全力出手,身边气劲纵横,凝光革气,也不能直接限制他们的行动。 但却能让他们前进的道路上空气硬化,迟缓他们的速度。 达伦王子冲得最快,气势分毫不减。 经历当初跟苏寒山的一战,他在暴血秘术上的掌握,又有长进。 凝光革气对这个状态的他来说,影响已是微乎其微。 可是太常却借着这个机会,从他身前闪开,骤然一分为三,连续跟另外三人,对拼了一击。 重伤智节禅师的,乃是风雪暴足通,虎啸霸山掌! 现在与法器全开的哈兰明镜他们三人拳、剑、臂相触的,则全部都是……文涛百叠手!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斩莫追,千龙无影 嘭!!! 哈兰明镜他们三个人,同时被震退出去好几丈。 虽然三人退后的距离有长有短,全都是脸上涨红,气血翻腾的模样。 但令人诧异的是,三个人居然都没有受伤,完好地扛下了太常的那一击。 冯公子眼中刚露出惊喜之色,立刻察觉到,自己手臂有异样,居然多了一个浓厚稠密的红光掌印。 按理来说,高手碰撞之时,一个人的掌力,如果没能侵入敌人体内的话,当场就会被斥散。 可是这股掌力,明明没能侵入冯公子体内,却完全吸附在他的真气表面。 正当冯公子想运功将之冲散时,一连串猝不及防的爆裂声响,从那个掌印的位置传递出来。 崩崩崩崩崩崩!! 冯公子、陈公子、哈兰明镜身上,同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他们的发冠、腰带、挂坠、扳指等一些看似装饰的法器,陡然间全都暗淡下去。 三人刚刚只是因为气血翻腾而涨红的脸孔,这时候纷纷暴起青筋,喉头腥甜,一大口象征着内伤的鲜血,压制不住,喷了出来。 太常并不知道这些人分别都是什么来历,但是他以千息共证突破天梯,又修炼到天梯巅峰,所掌握的隐性经脉数量,远超常人,感知力极其敏锐。 单凭感觉就能知道,哈兰明镜、陈公子、冯公子他们身上,都带了多件法器。 法器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就算是对这些世家大派的人来说,也是极珍贵的东西。 像智节禅师身上那件法器,品质就明显比他们身上的法器更高,但却只有一件。 他们如果也向家族索求那种品质的法器,估计也只能得到一件,可他们却选择了用一件高品质法器,换多件品质稍逊的法器。 就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多件法器的组合更有利。 品质再高的防护法器,也是有损耗的,如果只有一件,抵抗过一两次危险之后,短期内的剩余效果,还未必比得上一件较低品质的法器。 而有多件法器在身的话,一件被消耗了,后面还有全新的等着,更耐用、更安全,甚至还可以用来交易、赠礼、招揽手下。 如果受到的压迫太剧烈的话,多件法器的防御功效,也会压缩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把原本致命的伤势削减下去,跟一件高品质法器的效果,其实没有差别。 可惜,今天哈兰明镜他们三人,遇到了自己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文涛百叠手,在与他们刚碰撞时带来的威胁性,远远没有达到可以同时引爆所有法器的程度,但后续的爆发,却逐节递增。 如此一来,那些法器的敏感度差异,就表现了出来。 最敏感的法器,会在第一次掌力震爆的时候,先行生效,抵消一次攻击,后面的法器就要慢一拍。 连续震爆之中,多件法器的功效被分批削弱,节奏的混乱,彼此间的干扰,使多件法器的防御组合,完全比不上一件高品质法器。 太常的那些掌力,都仅仅消耗了小半,就已经制造出法器防御的破绽,穿透进来,沿着经脉,震伤穴位。 穴道受损,经脉不畅,内功运行路线也就不再完整,他们三个的功力都还没有消耗多少,五脏六腑都还好,但功力传达不出来,短时间内的战力,连气海大成都比不上。 在这样一个战斗局势中,他们三个,也等于是废了。 然而,他们三个依然算是幸运的。 以太常的实力,文涛百叠手原本还不止这样的威力,大可以直接把他们三个,都重创濒死。 只不过为了应对达伦王子,太常也需要保存功力。 哈兰明镜他们三人被震退的时候,达伦王子也已经将身形一扭,把拳头追向了太常的真身。 他弓步如虎狼,大甩臂,长拳追砸,在暴血秘术的作用下,体型实实在在的出现扩张。 这一拳砸下去,空气甚至宛如一层硬质的冰面,出现了一个被他拳头直接砸碎、分裂四溅的错觉。 好似一尊天狼在高崖之上探爪,一扑而出,轰然砸落到冰海之中,不仅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更是一种浩荡大气,刚柔并济,破碎百景,而自身不损的独特韵味。 狼牙狼爪至坚,狼毛狼尾至柔。 达伦王子的原本的暴血拳力,过于刚烈,应变迟钝,如果让现在的他面对当日的苏寒山,绝对来得及在大招硬拼后,拦住那一记天斩煞。 太常凝神捕捉到那一拳,双足往下一震,陷入地面,脊椎骨节节贯通,力道传至右掌,带起一声猛烈的虎啸,五指分开、微弯,掌心刚强如铜墙铁壁,硬推出去。 他兼修了四门进阶心法,脊椎骨同时具有多层特质,既有虎的刚强坚固大力,也能刺激出豹一样的迅捷高速。 所以他的虎啸掌,能赶上任何机会,绝不会像莫长空那样,手来不及动,被逼到用头去撞人。 太常的这一掌,赶在力道发挥最猛烈的那个距离,撞上了达伦王子的拳头。 吼轰!!! 他们两个所处的这块地面,并没有多少泥土,而是乱石滩。 很多露出地表的石头,看起来都不大,但地下的体积,可能是它们露出地表的好几倍。 这样一大块坚固的地基,在他们两个的碰撞之后,整个向下一震荡,形成七尺方圆的陷坑,周围还不知道多少石头碎片,崩爆乱飞。 可能因为这里靠近河床,地下渗透了大量的水汽。 他们两个这一拼之后,地面下陷,飞起来的尘埃没有多少,倒是有整整一大层雾气,突然升起。 然后又是第二声震响。 笼罩方圆数丈的雾气,猛烈的向内收缩,似乎要被他们两个对拼的那一点,彻底吞噬掉。 当这些雾气重新爆发开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雾,而是透明的蒸气。 雾气实际上是细小的水滴,而真正的蒸气,是高温的气体。 这些爆发开来的高温气流,让哈兰明镜他们被冲得踉蹡跌退,退向更远的地方,身不由己之间,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似乎被烫伤。 杨子文更是直接被这股气浪掀飞出去。 他们都是这样的感受,处在对拼中心的两个人,更不必提。 尤其是达伦王子,他是依靠暴血秘术来提升战力,本来体内温度就高,压力也大。 常态应该能维持三息的暴血秘术,因为这两下对拼,时间还不足半息,却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皮肤上,出现了大量蚯蚓般的血红痕迹,触目惊心。 那是血管和皮肤,已经承受不住内外的压力,即将炸破了。 这个时候,就算想撤掉暴血秘术都迟了。 即使别人不管他,一个呼吸之后,达伦王子全身也会大面积的破裂,多处大出血,喷射血泉,变成一具破破烂烂的骷髅架子。 何况太常打顺了手,第三掌也已经打了出来。 达伦王子眼角裂开,迫不得已,挥拳去接他第三掌。 这时,河流下游,突然一亮。 达伦王子周围这片区域,蓦地变成一片镀金的世界。 空中的碎石被凝固,地面变成金色,人身上披了一层金纱似的,处在这片区域,去看其他草木,好像也全都变成了金色。 太常眼神微动,那一掌已经打了出去。 凝光革气,也阻止不了他的手掌。 但是,接了这一掌的达伦王子,却没有炸裂。 在察觉到金光亮起的一刻,达伦王子心领神会,忽然放弃护体真气,全部力量凝聚向拳头。 金光的存在,为他全身除了右手外的每一分每一毫,带来了无比均匀的压力。 拳掌相碰,达伦王子右臂齐肘部以下,炸成血粉,脸上一白,顺势撤去暴血秘术,收敛体型,体内的压力大为缓解。 “呵!” 太常身形微侧,向后一退,以肩背撞破了硬化的空气,直至金光笼罩的范围外。 不受自身金光影响的人,已经闪身而至,切入战圈,挡在达伦王子左前方。 到场之后,苏寒山的金光没有散去,反而通体都在放光,更加浓郁辉煌。 太常退出金光范围后,也在第一时间,放出红光。 两种光芒,都使空气产生硬化,但功法不同,作用效果略有差异。 金色的环境和红色的环境,泾渭分明,空气中传来大块硬物磕碰、摩擦的声响。 在两种光芒的分界线上,地面上下错动,裂开了一条整齐的沟壑。 河水顺着这条沟壑流淌,但在碰到两种光芒时,又无法前进,越积越高。 凝光革气,虽然是一种特殊手段,千息共证者,初入天梯,就能施展,但具体时效能有多久,范围都有多大,还是和根基息息相关。 两个人对峙的过程中,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功力强度,应该是天梯二十六节,全部淬炼完成的状态。 太常的眸光微微闪烁。 对方的实力,如果能看成另一个自己,那么机关傀儡提供的阵法加持,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像他们这种人掌握的隐性经脉之多,感应力之敏锐,完全能轻易捕捉到那种阵法加持之力的迟滞破绽。 对于太常来说,与其分心维持某个单一心法的运作,来配合阵法,倒不如撤销阵法,专心于自身的战斗。 可是这样一来,另外五尊机关傀儡,就只剩下了单纯的天梯战力,约在天梯十节到二十节之间。 这样的实力,对上断臂的达伦王子、五个伤员和两个刚来的天梯境界,固然仍具优势,具体需要战斗多久,却有点难说。 他在思考的时候,苏寒山的眼神中,也似乎有微微的光晕旋转,将周围的战斗痕迹,收入眼底。 倏然,苏寒山和太常像是约好了一样,收敛光芒。 水流哗啦一声,注满了那条沟壑,周围的景物,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听说,中土早就不注重气海、天梯这两个极境了,想不到,这小小的秘境里面,还能遇到另一种凝光革气。” 太常笑了一下,瞥见秦陆白和杨翩翩,赶到智节禅师身边,口中说道,“跟你打肯定很有意思,可惜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要保他们,我就放过他们,只要他们交出我不周宫的东西!” 苏寒山眼皮一掀,不咸不淡的说道:“他们都已经重伤,你的机关傀儡却还大体完好,明明有优势,为什么愿意退让?” “我的目的又不是杀人,没难度的话,顺手干掉,自己翻找倒无妨,现在嘛,只要他们把东西交出来,我也没有理由继续跟你耗。” 太常坦然说道,“其实那件东西,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有何功用,你们得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大家都是年轻人,还没有爬到顶峰上去,何必为了自己现在用不上的物件,断绝了未来的大好前途?” 后面这段话,他眼神微微偏开,把达伦王子、哈兰明镜、杨子文等人,也纳入了视野,明显是对他们说的。 达伦王子趁着刚才两人对峙的时候,已经撕下了衣摆,把断臂伤口草草包扎,点穴止血。 死里逃生的惊喜感激和断臂的痛苦愤怒,交织在他心头,让他的脸色时红时白,异常难看,最后在失血的苍白中透出一种铁青色。 可是,面对太常的话,面对敌我两边的局势。 达伦王子咬了咬牙,还是说道:“不周宫以前跟我们完全没有交集,你是看到周围被翻过的河滩,认为我们在这里拿到了什么东西吗?” “但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找到!” 哈兰明镜也补充道:“在你出手攻击我们之前,他们还在这里打坑,如果已经拿到了什么好东西,何必继续挖坑?” 太常微笑:“真的吗?” “你实则都明白,他们很可能还没找到那件东西,但为了防止他们在你寻宝的时候有异动,就要先铲除掉他们。” 苏寒山注视着太常,缓缓开口,“现在,有了我在这里,你更不敢在我面前分心寻宝。” “就算我说,我退远些,对你找的东西毫无兴趣,自己不会再来,也不会派人寻更多人来对付你,你又真的敢信吗?” 太常笑容稍敛:“听起来很有道理,照你这个说法,我刚才的提议都不可行,为什么我不继续动手呢?” 苏寒山自然而然的说道:“你显然是拖延时间,等更多的同门找到这个地方,把你的优势扩大。” 太常脸上没有了笑容:“这么说,你也在等,莫非你们这个秘境里面的其他人,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并且正在往这里赶吗?” 苏寒山笑了起来:“你猜呢?” 太常眼神波动了一下。 这一点分神,像是有片小小的叶子,落在静谧无声的平滑湖面。 苏寒山眸光未及动,心念已骤烈,就像是把不可追回的时间,挽留在枯叶和水面将触未触的那个刹那,人影闪起,一拳就劈了过去。 天斩煞。 人间一处若遭天斩,往昔光景,皆不可追矣! 他不用爆灯花,而用天斩煞,是在观察了周围所有战斗痕迹之后,得出的一手。 豹、虎、文三韬的韵味,爆裂刚强,又坚定清晰,对这种敌人,用爆灯花,半点也不能动摇心意,并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天斩煞,冷厉至极,只求锋利破坏,不求阴阳变化,反而可用。 可是,苏寒山打出这一招的时候,那眼神波动、眼帘下垂的太常,右手突然一翻,向上截击。 这一手竟然没有半点迟缓,像是鬼斧神工、巧夺造化,等着对手的那一劈。 他们两个的言语争锋,都是想要制造机会。 太常看似先被动摇,却是故意为之,反算一手。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须弥山间,气血倒流 太常的右手极速截击这一下,已经是出乎古月法眼的预料。 但他右手抬起的这个动作,其实还只是一个掩饰。 他的右臂向前挥击过去的时候,身形略微下沉,左手贴在腰侧,掌心向前,五指突然一张,掌心皮肤绷得最紧的那块地方,似乎向外弹震了一下。 这个瞬间,他的左手、右臂和苏寒山的眼睛,几乎正好可以连成一个直线。 苏寒山在全速前冲出拳的这个状态,就算还能保持对全局的观察,视线也会被太常的右臂阻断。 无法看到那一刻他的左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都知道,功力越凝聚,打击敌人的时候,贯穿性就越强。 可是人的拳脚,接触面积毕竟还是太大了,如果用指尖的话,手指的承受力又有限,遇到同级对手,多次碰撞的话,更容易吃亏。 依靠兵器的尖角、锋刃,来缩小攻击面积,固然能达到一定的效果,然而功力在兵器中运转的时候,不像在人体中运转那样灵活,相对来说,更容易旁敲侧击,格挡偏转。 不周宫的龙韬进阶心法中,有一门《千龙无影针》,就是在这方面下功夫,把攻击面积凝聚到极致,带来最强的洞穿力道。 这门功法,要求修炼者体内掌握的隐性经脉数量已经足够多,感知敏锐,控制入微,将功力压缩、细分成无数比发丝还细小的状态。 龙为神物,本就无形,可大可小,变化无穷。 “千龙无影针”中的“千龙”二字,指的就是这些比发丝还细小的压缩真气。 在出掌的一刻,这些功力,将从手掌上千百处隐性经脉的末端,迸发出来。 但每一丝功力,迸发的角度都不同。 所有功力,会在掌心外一寸的地方碰撞,如同千百个微小部件,依靠速度、惯性,冲击合并,丝丝入扣,刚好组合成一根全新的气针,螺旋爆射出去。 这根气针的压缩密度,将是人体内部,无法承受、无法达成的级别,纯度也比利用兵器介质爆发出来的气刃更高。 太常左手五指张开,掌心弹震的这一下,手掌前方一寸处,空气突然裂开一条黑线。 惊鸿一现,快不可当。 黑线在不到一个刹那间,就已经突刺到苏寒山心脏的位置。 如果苏寒山真的特别依赖观察预判这套手段,现在他应该已经栽了。 可是,他早就意识到这套手段的缺陷所在,从没有全身心的依赖过,在得到古月法眼之后,更是得以将自己的脑力收敛,战斗中变得更加纯粹专注,感应更加灵动。 在这个刹那,苏寒山的法器和眼睛,虽然都没有给他任何反馈,黑线破空的声音,也还没来得及传递到他耳朵里。 但是他脸上的神彩,像是炸雷一样,猛然一变,拳头还在向前劈出,心脏就赫然收缩起来。 人的心脏,原本与拳头差不多大小,平时的心跳也就是在舒张和收缩,但都有其限度,不会出现太明显的变化。 而苏寒山的心脏,在这一刹那,骤然收缩到只剩下原本四分之一的大小,还向侧面一挪。 不只是心脏,其实他的腑脏器官,肺脾肝肾胃等等,在这个时候,全部都出现了一定的收缩偏移。 黑线从他胸口穿透进去,刺穿皮肤,血肉,洞穿精钢一样强硬的肋骨,然后从他背后暴射出来。 血都没有来得及涌出,黑线已经远去数十丈外,消失无踪。 达伦王子他们,没有看到那枚气针的存在,却看到了视野中残存的这条黑线,全都心头一颤。 虽然不知道,苏寒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个局势下,苏寒山可以说是他们所有人救命的指望。 如果苏寒山败亡,太常要拿捏剩下的这些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条黑线,从苏寒山的后心洞穿出来,好像把其他人的魂也给刺破了,毛骨悚然,一时失措。 可是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一声震动四野的巨响。 轰!!! 十丈之内,地面撕裂,碎石乱飞,河水轰轰轰轰,接连炸起巨浪。 苏寒山那一拳,依旧砸了下去,而且把太常的大半个身子,都砸得凹陷在乱石嶙峋的地基之中。 太常的右手,虽然顶住了苏寒山劈落的手臂,但力分则弱。 他在那一刻,左手还在运转千龙无影针,右手的功力并不完整,即使拦截住了苏寒山的手臂,也没扛得住整个身子的震荡下坠之势。 “你的心!!” 太常发丝微乱,眼神骤变。 像他这样的高手,早在之前对峙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苏寒山心脏所在,绝不会出现什么对方心脏长在右边,他却判断误差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心脏为目标,也是因为无影针攻击面太小,头颈四肢之类的部位,更有可能被躲过。 而心脏这个位置,是除了脑子之外,影响力最快的一个致命要害,一旦刺破,会立刻干扰到全身气血和功力的运行。 那样的话,就算苏寒山这一拳依旧劈下来,太常仅凭右手,也能稳稳接住,再连着一击,就足以将之斩杀。 天梯境界的生命力强大,如果是庸手相争,不懂得把握机会,可能各自身披百创,还能一直打下去,三天三夜都难分胜负。 可是,对于战法高明的人物来说,有多少生命力,他们就能发挥出更大数倍的杀伤效率,攻击力远比生机更强。 反而可能一两招,就解决一个与自身在伯仲之间的劲敌。 太常有这样的心态,其实是正确的,苏寒山也有。 令太常真正意料不到的是,苏寒山挪移心脏的速度。 他从苏寒山体内的细微声响,已经推断出,刚才苏寒山内脏挪移的现象。 但不要说是天梯境界了,就算是真形高手,挪移内脏的速度,也不可能赶得及“无影针”的一刺。 苏寒山刚才的内脏挪移,与其说是挪移,不如说是他的五脏六腑,各自爆发元气,互殴了一拳。 同一时刻,把彼此全部打得收缩移位! 那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的内脏,而像是各具极端情绪,有着血海深仇的一群死敌! 大楚所在的这个世界,就算有修炼到气海极境的,他们所用的感应身体各部的秘诀,往往也是出自同一个道统,一脉相承,各部功力运转的过程,只会越炼越紧密。 他们不需要烦恼,多种功法特质参差不齐的这个问题。 而苏寒山,他所得到的各部秘诀,是源自南宋世界的百家武道,上下千年,东拼西凑,甚至还含有臆想推敲的部分。 对他来说,各部秘诀的偏差冲突,实在是最基础的一件事,早已适应,早已克服。 乃至于,他到现在还以为,这也是修炼气海极境,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当初在这个阶段的时候,还想着,应该竭尽心思,尽可能的挖掘其中存在的武道灵感。 免得日后在大楚世界,遇到别的气海极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当初没把握好机会,比别人欠缺了太多。 那些琐碎的灵感,被他巨细无遗地记下,在得到玄阴真经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揣摩百家秘诀,也是在将那些灵感进行实践、体验。 这《五脏斗拳大法》,就是他基于十几种散碎灵感和“七情毁神式”,改进出来的一种手段。 本是应该用在敌人身上,使人五脏元气,紊乱互斗,想不到,第一次用,是用在自己体内,避开了一次致命杀招。 就在太常大半个身子被砸进地下,脱口吐出三个字来,真正被撼动心神的时候。 苏寒山心中也是又惊又怒又喜,愤怒于刚才那一刻的惊险,大喜于现在这一刻的良机,右臂因为反震上扬的刹那,腰身猛烈下沉,左拳向前一冲。 这个动作,就好像拿着一把凿子,要在地面砸出个孔来,五指虚握,出拳的路径很低。 但因为太常大半个身子陷入了地下,这一拳,正是砸向他的脑袋。 太常横臂一挡,手臂上裹挟着震荡、沾粘、刚中带柔、柔中带韧的多层力道,准备借对方这一拳脱身而出。 他的脊椎坚固异常,承受力惊人,就算被砸得陷入这种乱石地层之中,身体几乎也没有损伤,只是气血略微一荡,出手依旧绝妙。 可是挡了这一拳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胸口一闷,五脏六腑好像互相挤压了一下,难受至极。 苏寒山体内五脏刚归位,左拳冲出,就顺势把用在自己体内的“五脏斗拳大法”,引导出去。 这样剧烈运转五脏元气,苏寒山自己也不好受,满口涌起血腥味道,耳朵产生尖鸣。 可是他却顺势大吼一声,好像要把自己耳朵里的声音都震散。 “杀!!!” 这一声大喝的同时,苏寒山腰背挺直,左手下垂,右手上扬,左手拳的大拇指,突然弹出,点在自己小腹左边。 南宋世界的少林寺、五台山、天竺人,都曾有高手被史弥远招揽,共同研究出来一些成果。 其中最为厉害的一项,却对养生延寿无益,练习起来又分外精微艰难,所以没有在史弥远本人那里得到重视。 那是讲究,如何在一指之间,运用多种不同功力,刺激小腹左边,皮脂下面一寸的一个小点。 左西右东,左就是西,这个点,号称“西方净土须弥山尖”。 须弥山为众山之王,无边广大,能用得上这个名称,足以证明佛门秘法刺激这个点之后,爆发出来的力量之刚猛。 苏寒山左手刺激这个点的时候,整个面部和头发根部,都显出了一种赤金光泽,高抬起来的右手五指,不自觉的张大到了极限。 杀!!! 百分之一的弹指内,这一掌,已经裹挟着一种大日运行至此,轰然坠地般的威势,盖杀下去。 这是纯阳掌中,最根本的一式“纯阳贯地”。 苏寒山现在刺激“须弥山尖”,超越极限的力量爆发,也没有余地施展复杂的纯阳三法,但却把这单纯的一式掌法,打出了以前从没有想象过的威力。 太常瞳孔紧缩,面对这样的一掌,也来不及多想,双掌交叠高举,全力抵挡。 轰隆巨响,随之爆发开来,还夹杂着很多好像钢柱铜柱,被敲响震颤的余音。 太常的上半身法器衣物全碎,脊椎骨就像是一根钢柱主轴,在硬接刚才那掌之后,发出剧烈的振荡,全身的骨节,都崩鸣颤动。 他的眼底浮现血色,两排牙齿,紧咬在一起,原本整齐坚固,如同编贝,现在也咔嚓一声,布满了裂纹。 原本牢牢挤压在他周边的大石块,被他身体的剧烈震颤,给全部震碎,化为粉尘,整个身躯再度剧烈下沉。 电光火石之间,苏寒山的右手猝然向下一捞,擒住他的左手手腕。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处在对拼之后,功力震荡难控的状态。 苏寒山这一抓,使太常的左手肘关节、肩关节直接脱臼,他自己的右手手腕、手肘,也往下重重的一挫,骨节摩擦出咔嚓一声,传出剧痛。 但扣住太常手腕的那五根手指,却还是死死收紧,没肯松开。 太常全身的功力气血,都在刚才那一次轰然对撞之中,出现剧烈下沉之势,结果被这一只手突兀扣住,气血沉不下去,逆涌回来,冲击心脏、大脑。 刚才只是出现裂纹的牙齿,这下彻底碎掉,让他口中、耳鼻都在渗血,体内一些小的血管、经脉,纷纷崩断,内力乱窜,制造了更多的破坏。 就这一扣的结果,他的伤势至少比原本重了三四倍。 太常在颓势之中接那一掌,也清楚自己只会是轻伤,不会比苏寒山身体被穿透、又刺激气血的伤势更重,已经想好要如何反攻。 现在轻伤却变成重伤,整个脑子,也像被黑压压的什么东西盖住,眼睛都晕闷发黑。 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什么,右掌忽然一收,挡在右耳外侧,恰好截住了苏寒山的左拳。 可惜他重伤之下,功力不足,就算拦住了这一拳,也拦不住拳头上的力道。 那一拳横砸在他右手之上,去势不减,又撞在他右耳处,拳劲穿透进去,摧毁了他的脑子。 太常的脑袋一晃,眼睛往上抬了抬,似乎还能看见苏寒山,冷冷的注视着苏寒山。 “好!”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应该是在脑子被摧毁之前,想说的一个字,可等到说出来的时候,瞳孔已经在涣散。 苏寒山发动了四次攻击,天斩煞,五脏斗拳,大须弥手,横砸一拳。 每一次的攻击都强劲狂暴,威力万钧。 但这一战中真正的关键,却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苏寒山内脏挪移的那一下,还有那不起眼的反手一扣。 整个战斗,就是四招两变。 从苏寒山差点暴毙当场,到把太常的大脑摧毁,就是这一个弹指之间,发生的逆转。 哈兰明镜等人心中大起大落,都不禁呆滞了一下。 刚才太常击溃他们的时候,仿佛闲庭信步间,折花断草,以寡敌众,却镇压全场。 虽然只是刚刚碰面,但已经给他们心中留下深深的阴影,现在这块阴影,就在几个眨眼之后,哗啦一声碎掉了。 苏寒山当初跟达伦王子赌斗那一场,他们还都见过,怎么也想不到,才这么些时间不见,对方又有如此进展。 秦陆白和杨翩翩也同样感到震惊,他们对于太常的强大,虽然没有深刻的认知,但光是那种气势,就使他们心中凛然。 本来以为,苏寒山至少也要使出,上次轰杀莫长空那种转嫁力道的绝招,才有可能获得一些胜算。 没想到,看起来就是几个普通招式,两个人就已经分出生死。 其实,他们两个却不懂,如果苏寒山敢在太常面前使“六道风洞”的话,现在死在坑里的,可能就是苏寒山了。 嘭!! 哈兰明镜正发愣时,忽然警觉,就地一滚,仍被拳风刮到,飞了出去,原来是那五尊机关傀儡已经杀到他们跟前。 达伦王子大惊大喜之中,回过神来,连忙出手截击,虽然断了一条手臂,但凭他的本事,独臂长鞭乱扫,竟然一举挡住两尊傀儡。 秦、杨等人,也纷纷出手。 苏寒山身影一闪,左手出拳轰飞第五尊傀儡,咳嗽了一下,心口血流如注。 受了气针的贯穿伤之后,他又刺激气血,爆发大须弥手,血管负担已经很大,现在根本不能封自己的穴位,只能任其流血。 “不要恋战!” 苏寒山扬声道,“他们还有人会来,我们要立刻离开。” 杨子文一惊:“不是说我们也有援手?” “我骗他的。” 苏寒山捂着心口,“所以才会抢着动手。要是他选择周旋,再等来一个他这样的,我们麻烦就大了。” 正说到这里,苏寒山耳朵微微一动,脸色已然有异。 只见竹林之中,闪身掠出十二道身影。 林泽和东野婷一到这里,就看到五尊傀儡,眼睛一扫,突然发现坑中那具死尸,脚下不禁停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太常?!”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单手翻卷气磅礴 太常的尸体,使刚刚到场的两人都心神大震。 不周宫内,他们六个算是同一殿的弟子,虽然具体的师长不同,但往来也算熟络。 太常的根基、战技、天赋如何,他们是很清楚的。 林泽自忖,就算是他跟东野婷联手,也未必胜得了太常,更别说是将之斩杀。 眼前这群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把太常杀掉的,看起来又个个都已经负伤,但绝对不可小觑。 “你们……杀了太常?!” 东野婷也在盯着那具尸体,声音迟钝,眼角微微发红,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嗓音突然上扬。 轰!!! 她脚下铁靴踩踏的地面轰然崩裂,带着自己的五尊机关傀儡,爆发全速,冲杀出去。 林泽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就算要打,也该先派机关傀儡,看看对面现在还有些什么手段,最好能逼出他们拼命的招数,降低威胁。 结果现在,东野婷居然冲在最前面,明显心态已经不对劲了。 “可恶!!” 林泽暗骂一声,急忙带领傀儡,闪身杀出,策应东野婷。 达伦王子等人,都还在应付太常留下的那四具机关傀儡。 河对面的智节禅师,伤势极重,众人之中,最显眼的就是苏寒山。 东野婷几乎想也不想,就把他当做目标,冲杀过去。 她的兵器是一把铁锤,通体全黑,手握的地方垫着不知名的黑色皮革,柄长仅有两尺,锤头约有四寸见方,有棱有角,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形状。 等她挥锤打出的瞬间,不规则的锤头,顿时压塌空气,湍急狂暴的白色气流纹路,恰好形成一个虎头轮廓,咆哮着轰向前方。 哈兰明镜他们分明离得要更远一些,却都觉得,在这一锤打出来的时候,自己身边的空气光线,也跟着浮动了一下。 有种异样的变化,让人身心很不舒适,又说不清楚是冷是热。 六韬之中,虎韬的进阶心法最多。 东野婷修炼的,乃是白虎统星锤,发功之时,右臂到肩背、脊椎、腰部,部份穴位,恰好形成白虎七宿的轮廓,锤头则把罡风打造成虎头外形。 出手之时,内功外招,处处合形合意,不但力道刚强,还能冲击敌人的精神,让别人的心意和功力,出现不协调的地方。 苏寒山原本在跟达伦王子他们说撤走的时候,身边已经气流卷动,脚下轻飘飘,仅有左脚脚尖与地面若即若离。 但是面对这倾尽全力,毫无顾忌的一记白虎锤,他竟然也感觉到,周边大片空气,有一种被压塌下去的趋势。 要么朝那把锤子上聚集过去,汇入那个白虎轮廓,要么就稀薄、扩散、下沉。 苏寒山眼神一凛,双脚落地,脚后跟沉沉的压入石头之中,左掌冰蓝光泽,陡然一转。 河流中飞出一抹水光,在他手掌前方,化成内部有着多个不同空腔的瘤状水团,刹那凝结成冰,极速旋转起来。 白虎轮廓,咆哮而至,撞在这团玄冰之上,像是一大捧沙土,撞在了一个钻头之上,嗡然崩散。 连那个铁锤实体,真正砸在玄冰上的时候,都在一声爆鸣之中,突然被崩开,偏转出去两尺多,砸向地面。 水中纯阳,怒流穿山! 玄阴冰煞,刹那玄冰! 纯阳三法中的怒流穿山,本来就是一种靠着内部的独特构造,将少许内力,化为巨大的转动力道,钻透阻碍,弹开硬物的手段。 将这种构造,凝结成固态玄冰之后,效果更加惊人。 可以说,有了玄阴真经的辅助,“水中纯阳”也能打出“木中纯阳”那样的威力,更上一层楼。 铁锤刚被弹开,苏寒山左手向前一推,玄冰急旋爆射而去,直取东野婷面门。 东野婷手里的铁锤,在全力一击被引歪之后,本该劈向地面。 锤头这时却猛然绽放银光波纹,动向倏变,突如其来的向上一撞,把那块玄冰,撞上高空。 这把锤子,是太常送她的礼物,乃是专为“白虎统星锤”打造的一件法器神兵。 锤头能够吸摄别人的心神,影响别人的判断,大范围影响周边气流。 在必要的时候,还能突然吸收刚才灌注过来的力道,自行震爆,转变方向。 这就能够弥补虎韬一脉心法,力量蛮横,应变却较为迟缓的缺陷。 在这六名弟子所拥有的法器之中,这把锤子的价值是最高的。 苏寒山也看出这锤子的妙用,眼中精光暴闪,在锤子撞飞玄冰的刹那,突然就一拳,砸在锤子下面的铁杆之上。 这一拳的速度,好像跟他眼神中光影闪动的速度一样快。 其实这种“快”,还不仅仅是速度带来的,更多的是因为时机。 锤头刚撞上玄冰,东野婷本人的意识,甚至连这件法器的机制,这时候,注意力都难免还在玄冰身上,苏寒山这一拳却已经打了出来。 在没能注意到的人感官之中,这一拳,就好像没有花费任何时间,真正的瞬动,如光如电。 东野婷左臂一抬,护臂扛住锤头,浑身阵法加持之力涌动,不但能抵消这一拳,还要反冲回去。 可苏寒山的拳头,忽然变化为掌,掌心在铁杆之上旋转,向后一吸,又向前一推。 东野婷只觉依靠阵法得来的精气,混杂自己的功力,陡然向外涌去,好像比自己本来想要发挥的程度,去得更尽,隐约脱离掌控。 可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湖泊,在湖水突然朝某一侧涌动之后,会自然的,有个反荡回来的现象。 东野婷的功力和天地精气,刚一涌出,也霎时间晃荡回来,压在她自己身上。 轰隆!!!! 东野婷整个身子轰退出去,把她自己背后的一个机关傀儡,都连带着撞飞。 五个机关傀儡的阵形,出现明显缺口。 苏寒山从这缺口中一掠而过,紧追着东野婷的身影,视线却囊括了林泽。 林泽追上来策应的时候,五个傀儡中,还有一个代表豹韬的傀儡,处在他前方,跟东野婷自己领头猛冲的态势大不相同。 所以,东野婷叠着自己的傀儡,撞过来的时候,是先撞上那具豹韬傀儡,让林泽有了一点反应时间。 他虽惊不乱,两只手幻影般探出,拍在自己的豹韬傀儡背上,脚下已经准备借力飞退,加速避开追击过来的那人。 文涛百叠手,用在杀敌,是连绵无尽,猝不及防的攻势,用在化力借力,更是精妙绝伦。 可是这手掌刚一碰上,他脸色就陡然一白。 他察觉到自己要对抗的,完全不是一股冲撞力道那么简单。 还包括了一股刚柔并济的掌力,牵带着东野婷的功力和东野婷的阵法加持之力。 之前,跟莫长空交手的时候,还是苏寒山依靠罡煞结晶,堆到天梯巅峰的第一次出手,对自身不够适应。 但经历赶路时的自省体悟,尤其是刚才跟太常一战之后。 苏寒山已经明白了,像他们这样千息共证的天梯巅峰,究竟最大的优势在哪里。 正是因为掌控的隐性经脉数量,格外得多,更易滋养,所带来的敏锐感知、极速反应。 跟一般的天梯巅峰相比,他们在根基、体力、凝光革气等方面的优势,都是能依靠一些法器,直接拉平的。 唯独这种反应能力上的差距,最难被抵消。 东野婷身上的阵法加持之力,毕竟是要依靠另外五尊机关傀儡的共鸣,才能得来。 这种附加之物,于现在的苏寒山看来,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累赘。 对方可以靠这种共鸣,爆发出更大的力道,可这种力道,却很容易被苏寒山捕捉到节奏上的间隙,或主动引导、制造间隙,从而将之反向利用。 就好像,在最基础的擒拿摔角武学之中,有很多手段,会利用敌方的体重,来击溃体型比自己更大的对手。 天地至理,往往用一句话来概括、比喻时,都是非常质朴直白的。 只不过,面对越复杂的情况,要想把这些道理实现,就越难。 苏寒山成功实现了这一点,那么他的对手,就要体会被自然至理、天地潮浪冲击的感觉。 林泽的借力卸力,终究要以他自身功力和他的阵法加持为根基。 能扛得住高山滚石,却怎么扛得住江潮大浪? 他根本来不及卸力,身子已经向后略微歪斜,小腿部分,硬生生被压入地下,向后滑退,破开石块,形成深沟。 苏寒山已经追击而至,凌越半空,一掌拍向东野婷。 东野婷恨叱一声,双手勉强变换姿势,横锤一架。 这个时候,东野婷、两具机关傀儡和林泽叠在一起。 苏寒山的身影,在半空连环四闪,离合并流,这一掌的力道轰击下去,更是要把这四具躯体,一举贯彻,全部压垮。 如果再来一个太常,他是扛不住。 但像这样的,苏寒山用一只左手,都能把他们击溃,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他是个劲敌,但你们两个……给我死!!” 苏寒山的手掌下,震开一层层气浪。 竹林中,忽然一抹幽芒闪过,没有半点风声,手持冷青钩刃的人影,从百丈开外,连闪数次而来。 他每一闪,都突进二十丈有余,可不但没有风声,连被他踩踏的地面,居然都没有什么痕迹。 黑色的长袍,挂在竹林中,五尊机关傀儡,也留在竹林深处。 这个人头发很短,仅有发茬,眉眼端正,皮肤紧绷,身上只穿了紧贴皮肤的青鲨鱼皮劲装,行动之间,好像融入风中。 并非突破气流,也不是驾驭气流,而是揉身其中,静逸闪动。 苏寒山被他突进到二十丈的时候,心头才猛然一紧,扭头看去。 就连他的感知,刚才都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好像一把无影的利刃,已经悬在了后颈,却刚刚发现,使人肝胆俱颤。 苏寒山右手的手肘、手腕都有挫伤,如今功力又大多在左手,也只有“凝光革气”这一种手段,能赶得及,用得上。 强烈的金光,就随着他扭头的这个动作,瞬间绽放,把周围化作金色天地。 那个仅在二十丈外的身影,却只将身子略微一低,突然在金色天地间,撕裂出一道狭长的冷青色裂缝,攻向苏寒山。 苏寒山虽然还有机会避开,可他这一闪,林泽他们回过气来,恐怕也会知道,主动散去阵法加持,将局势又拖入僵持。 大好局面,就将毁于这冷钩一斩之下。 苏寒山盯着那道向自己急速蔓延过来的裂缝,心中大怒。 但除了闪开,似乎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突然一道蓝白色电芒,横贯而至。 蓝袍刀客,浑身电流闪烁,闯入这片战场,一刀劈向那个青衣人。 青衣人的护手钩一抬,利用护手处扛住这一刀,但见刀影暴动,层层叠叠,得势不饶人的狂斩过来。 根本不理会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反击,就是要彻彻底底,把他斩成碎渣。 “好!!!” 苏寒山大喝一声,周边金光全消,左手掌力彻底压下。 轰隆巨响,四个身躯叠在一起,在这片乱石滩上,深深凹陷下去。 东野婷心脉已断,锤头嵌入锁骨之中,眼中恨意依旧炽烈,右手手指颤了颤,就断了声息。 地底下传出林泽最后一声憋屈的大骂,却也听不清骂的是什么,就戛然而止。 苏寒山轰杀这两人之后,杀意更加高炽,一闪身就撞向刀影和青光交错的那片地方。 雷玉竹的刀法,奇快绝伦,这个状态下,速度明显胜过对方一大筹。 可那个青衣人胡不归,修炼的是《狼邪钩》,功力虽然只与申屠子相当,但却最善于从出乎意料的角度出手。 他的一双护手钩,右手长,左手短,造型相似,头部都是一个弯钩,护手处有着月牙般的构造,柄尾还有一个枪头似的尖锋。 雷玉竹的刀再快,也全被他这长短双钩的各个部位挡下,青光闪烁纵横,与刀影交错,分毫不漏。 可是在被逼到需要用长短双钩,才能勉强挡住对方的刀影时,胡不归的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必须全功贯注于双眼、双手,脚下一步不动,才能挡住这些刀影,但凡稍微挪移一点,都保不准会有一条刀光,劈在他身上。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机会撤,那等到那个单手就能击败东野婷和林泽的人缓过神来,哪里还有生路? 胡不归为自己刚才的出手感到后悔了。 如果他不出手,苏寒山也感应不到他,就算找不到宝物碎片,至少他还可以撤走,大不了回去受些惩罚。 然而……可恶,这个女刀客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假如之前她就在场,胡不归绝不会轻易出击。 正如他所想,在他忙于应付那一轮快刀的时候,背后已有一股狂暴的热力涌来。 这股热力中,甚至能感受到出手者沸腾的杀意,说不清是功力体力,还是精神,混在一起。 让胡不归在惊心动魄间,还是忍不住将短钩往后一扫,试图挡住那掌。 可这一掌,直接拍在他的短钩上,震断了钩刃,轰在他后背。 胡不归的身子,往前一颤,铺天盖地的刀影电光,全落在了他身上。 敛息平气的青鲨皮法器,既挡不住灼热的掌力,更挡不住狂乱的刀光电流。 雷玉竹收刀,退后两步的时候,原地已经只剩下一堆灰烬,几块断裂的兵器碎片。 灰烬之中,还闪烁着几条细碎的电芒,倏然发亮,因为强烈的电磁光波,正从雷玉竹垂落的刀尖,向周边荡开,干涉那些机关傀儡的动作。 苏寒山本欲继续出手,见状也颇为新奇,停下脚步,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燥气。 “好厉害的突袭手段,吓了我一跳。” 他怒气回落,平复功力,说道,“刚才多谢你了。” 雷玉竹摇头:“就算我没来,你刚才也能应付得了吧。” 苏寒山无奈道:“只有这些人的话,还好,但万一拖下去,他们又有人来……” “暂时不会有的。” 雷玉竹单手拄刀,看了眼周围,笑着掏出一个罗盘,眼睛在看罗盘,实则在听手镯里的器灵解读。 “他们之前派进秘境的,只有六个人,现在已经全死了,抓住接下来这段机会,我们也许就能解决这场大麻烦。”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神禁玉牒,论功行赏 因为刚才的战斗结束的够快,雷玉竹的御体术,后遗症不算明显,还能自如行动。 她也不多废话,将裂云刀插在地上,立刻托着罗盘,开始寻找精确的方位。 随着持有者的脚步移动,罗盘的每一圈刻度,都在轻微平缓,顺滑无声的旋转。 等她沿着河岸,走了二十几步,罗盘最外圈的那层刻度突然加速旋转了一下。 雷玉竹停步,往后倒退了一步,罗盘刻度逆转些许,然后通过左移、右移,确定了一个精确范围在两尺之内的地点。 众人已经把那些受到干扰的机关傀儡全部击倒,纷纷赶来。 河边这一战,一波三折,最后总算是险死还生。 杨子文被智节禅师搀扶住,看了看那个方位,感叹道:“距离达伦兄你选的那个坑,还不到一丈。” 达伦王子断臂的剧痛难消,闻言只能扯了扯嘴角:“哈!” “在这个地点,地下十三丈左右。” 雷玉竹说着,隔空一拳轰下去,打出一个数尺深的坑洞。 “你根基不行,不靠御体加速,不拿刀的时候,攻击力比苏寒山差远了。” 玉镯器灵说道,“还是让他来吧,抓紧一点,铜手之主在这个秘境上开的四方饕餮之门,虽然不太稳,但还没有消失,如果继续拖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手段。” 雷玉竹抬头唤了一声:“苏师弟!” 因为两家武馆基本结盟,往边境赶路的时候,他们就常用这种接近同门关系的称呼。 苏寒山会意,左手一抓,水流飞来,凝结玄冰,像钻头一样,对那块地面,旋转冲击下去。 怒流穿山,打出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洞穴,深度接近两丈。 而且“怒流穿山”这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向下贯穿的过程中,接触到的土石,全部向四周排开,不会向下挤压。 能够避免原本处于地下十三丈的那件东西,被挤压到更深处。 前一团玄冰刚刚停下,第二团玄冰又轰了下来。 苏寒山左手大袖翻动,去而复返,手掌虚空画圆,一股股水流接连飞来,凝结玄冰,轰击下去。 不过,深度还没有达到十三丈的时候,地下也开始有水涌出,似乎要形成一口深井。 苏寒山有所察觉,一掌压下,煞气冰风灌注下去,将水份冻结,又从冰土之中,继续向下打穿。 器灵一直在解读罗盘上显示的方位,目前来看,物品深度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等洞穴深度差不多的时候,苏寒山双眸就凝视洞穴底部,换了更柔和一些的掌力,观察着每一次泥石翻搅之际,有无异样。 “难道是这个?” 少顷,苏寒山对准一块看起来有些异样的扇形石片,屈指一弹。 劲风飞去,击打在石片之上,传出清越的声响。 石片表面的泥污,更被指风打掉些许,露出墨绿光泽。 苏寒山心中确定,伸手一抓,将那块巴掌大小的扇形石片,吸摄上去。 石片飞出洞穴,悬浮半空,被苏寒山的罡气包裹,略微一转,就散去所有泥污,露出本来面目。 墨绿色的玉石上,有许多金色古朴的花纹,有点像是上古青铜器中,常见的那种威严兽面纹路,但这些金色纹路,在边缘处全部断裂,非常突兀。 显然,这块石片并不完整,只是某一件东西的碎片。 苏寒山注视着这块碎片:“就为了找这么个东西吗?” 雷玉竹心中问道:“这是什么?” 玉镯器灵说道:“我也认不出来。” 达伦王子、杨子文、智节禅师等人,也是全无头绪。 此时此刻,圣眠城墙根底下的老乞丐,正在飞速掐算。 他身边放了八块龟壳,有被炙烤皲裂的痕迹,还有一把蓍草,长短不一。 从意识到铜手之主来自不周宫开始,老乞丐就竭尽全力推算对方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按理来说,一件事情越是发展到关键处,推算的难度就越低。 神威宴开始之前,老乞丐连这次出手的是谁,都推算不出来,但铜手之主出现后,再要推测他的目的,就会简单很多。 当时老乞丐就在一瞬间抓住了那抹灵感,驾驭碧血真火,圈定了一个范围。 可惜,铜手之主跟张延年争斗起来之后,力量包裹了整个秘境。 老乞丐连感应自己之前留下的长天碧血咒,都变得非常困难,推算中更是受到剧烈干扰。 直到现在,当杨子文的眼睛里面,明明白白的映照出了那块碎片的样子。 老乞丐须发忽张,双眼中碧火熊熊,声音贯彻到虚空。 “原来,你要找的是可以开启秦帝陵的神禁玉牒!隐没虚空五百多年的秦帝陵,号称冠绝中古以来的那座大宝藏!!” 虚空之中,茫茫黑暗,秘境悬空,神人相争。 大荒铜手显现至今,屹立不摇。 但铜手之主刚感受到自己送入秘境的弟子,全部陨灭,又听到这一句揭破隐密的话语,心海中不禁跃出冷肃怒杀的杂念。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时,秘境另一侧的千丈神人,陡然一掌向前拍去。 张延年整个千丈之身,彻底消散,无血无肉无骨无实质,化作一团茫茫的青色云光,瞬间吞没整个秘境。 在大荒铜手扣住的那个方位,虚空秘境的界限,向外隆起,形成一尊青色巨掌,狠狠的轰击在大荒铜手的掌心里。 这只青色手掌,比大荒铜手小了很多,即使五指全部张开,也只能相当于,大荒铜手掌心的面积。 可是,这只手掌拍出来的时候,云光内部,好像有数不清的龙影,相互缠绕锁拿,紧密纠缠,撑起了手心手背,五根手指的力量框架。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亢龙问天,不得超脱,也非要竭尽爪牙,与天相缠,不肯坠落。 天的力量和龙的力量,相互禁锢,彻底扭结在一起,轰击出来。 这九死不放,横尽千海,也不肯罢休的掌力,把整个大荒铜手,轰得震颤乱响,五指嗡鸣抖动,松脱秘境,向后倒飞。 “好掌力……哼!获麟书院,本座记住你了!” 大荒铜手一退之下,骤然缩小万倍,四尊饕餮凶兽形成的无极之门,也随之一闪,带着大荒铜手,远去茫茫黑暗之中。 从秘境这里,观望过去,仅余一点黄铜微光,不可捉摸,消失不见。 张延年重现真身,白发单衣,伫立虚空,目光扫视周遭,右手翻掌,向背后一抓。 整个秘境表面,一万零八百条青光游动,似乎结成一个玄奥阵法,使秘境在外观上,急速缩小。 两刻之后,秘境被张延年缩小成了,可以托在手上的青色光团,离开虚空,回归人间。 他离开之后,黑暗虚空里,有些在远处观望的气息,也收敛了下去。 北方边境,数万里苍穹,光暗两分。 可是,对于圣眠城内的百姓来说,他们只能看到城池上方的天空,根本看不到什么光暗两分。 反而是觉得,这两天里,天一直没有黑过,就算本应该到了夜晚的时辰,天也透着淡淡的光亮,好似是清晨一样。 这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要睡觉了,往屋子里一躲,遮上帘布,照样能睡,但不免引起了很多议论,都在猜测有大事要发生。 不少人设法向守城、巡城的士兵打听消息,却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说法。 好在,今天的天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天空灰暗了许多,露出浅蓝的天空和西边的晚霞。 黄昏时分该有的夕阳风景,明明是最常见的景色,这时候却使无数人感到了安心。 在神威宴的举办场地,山顶平台上,很多人之前都发现了秘境门户的异变,知道了一些消息,心焦不已。 张定远也是一直没有休息,眉心不自觉的皱着,坐在桌案后面注视着秘境门户。 突然,秘境门户彻底关闭,虚空中青光一闪,张延年的身影显露出来。 “大将军!”“参见大将军!”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神情忐忑,都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有不周宫之人,潜回中土,还与北荒勾结,意图对我边境不利。” 张延年环顾众人,“事情已经平息下去,但此次神威宴的宾客,有不少人卷入其中,更有不幸丧生者,神威府会按军中的规矩,发放抚恤,事后向朝廷表奏。” 说话间,他手上的青色光团轻轻一震,数十条光影飞散出来,落地化为人形。 只不过有些人是坐着的,有些人是躺着的,还有一些,身体已经不完整了。 一时间,场中各家人物,有喜有悲。 广明禅师目光一扫,没有见到苏寒山和雷玉竹,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难不成,连具残尸都没有留下吗? “还有些人,此次有功,我要带他们回府,奖赏一番。” 张延年没有细说是哪些人,但空中却浮现了一排人脸投影。 广明禅师抬头看见同行的两人都在其中,不由转悲为喜。 张延年身影一闪,再度消失。 秘境内部的那些人,还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苏寒山取得那块碎片之后,就带领众人,换了个地方,各自疗伤。 几刻钟后,苏寒山忽然觉得身边光影流转,山山水水,交替消失,前方极远处,出现一片光芒,越来越亮。 他眼睛不禁眯了一下,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座巍峨大殿内部。 雷玉竹等人,也全部出现在此。 大殿中有许多蒲团、香炉,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前方一座高台上,端坐着一个白发男子。 “晚辈参见大将军。” 达伦王子等人一开口,其他人也自然知道了白发男子的身份。 苏寒山跟着众人一同拱手,心里知道,秘境的事情应该算是解决了,终于松了口气。 “不必多礼。” 张延年开门见山,“你们跟不周宫弟子作战,取得那块残片,都有功劳,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 唐、贺、冯、陈等人,扪心自问,他们跟不周宫弟子作战时,根本没有什么功劳,要不是被人救了,现在多半是一地尸体。 听大将军语气,应该已经知道秘境里之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说都有功劳? 唐娟目光流转,俏声道:“晚辈虽然与凶徒有过对抗,但也不敢称功,只是,家中长辈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想向大将军求个批文,允许探索靠近神断山脉的各个险地。” “采集灵材,开拓蛮荒道路,造福商队,化凶为吉,也能更好的回报边军。” 张延年轻笑一声:“好,我会派人去三元会馆谈这件事。” 唐娟喜不自胜,一礼到底,拜谢大将军。 陈、冯二人也会意过来,提出相似的要求。 贺平章犹豫片刻,希望能够加入神威府,唐娟看了他一眼,有些气恼,到底没敢在将军面前发作。 张延年自然全部答应下来,又看向另外几人。 “我以回影之法,查看秘境,你们几个,功劳更为显著。” “秦、杨二人发现不周宫弟子行凶后,不曾一意躲藏,而是奔走联络,赐你们一套剑法,一套拳法,最高可修炼至玄胎境界,内里详述真形秘诀,但需受军中脑识禁法,除非回我边境购得、换得、考得传法资格,否则不可外传。” “智节、达伦,力抗不周宫弟子,延续时机,身受重伤,赐你们在龙血池中浸泡三天,另赐达伦白骨回春丸,重生断臂。” “赐哈兰明镜名下商队,本月内免税资格。” 说到这里,张延年看了一眼雷玉竹,目光微不可察的扫了一下她右手的手镯,微笑道,“你斩杀两名不周宫弟子,解读出那块碎片的方位,功劳甚大,想要什么呢?” 雷玉竹开口道:“我……” “等一下,等一下,现在情况不同了。” 玉镯器灵在她心中说道,“别选什么丹药了,你直接跟他说,想请他夫人帮忙,指点功法。” “我虽然完全能指点你,但是我没有功力,没办法上手帮你重淬根基,那只狐狸,却是个好人选啊。” 器主与器灵的心念传音,不过是念头闪烁间的事情,雷玉竹闻言,流畅地改了请求。 张延年点头答应下来,看向苏寒山。 “你先后斩杀四名不周宫弟子,救下他们这些人,亲手取得碎片,所得罡煞结晶,也是本次神威宴最多的一人,本就该得魁首之赏,你想要什么?” 苏寒山上前一步,双手捧着那些罡煞结晶,连同那块碎片,说道:“这些宝物,非我所求,愿归于神威府,只求大将军帮助我的家乡雪岭郡,安置难民。” 罡煞结晶,是本来就想用于交换条件的。 至于那块碎片,别说大将军他们是否意动,就算他们真肯送给苏寒山,苏寒山都不敢拿回去。 这么个东西,要是带回沧水县,简直是给全家招灾。 “安置难民。” 张延年目光微沉,咀嚼着这四个字,“这种事情,居然需要一个民间少年,来向边军求告,好,我会派人参与雪岭郡难民之事。” 他一伸手,吸走了那块碎片,“此物事关重大,最好是该留在神威府,但你的功劳,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且回去歇下,待我思量一番,会让定远去找你。” 苏寒山握住那些罡煞结晶,抱拳道:“多谢大将军!” 张延年看着他,目光颇为赞赏,随后视线移向杨子文。 “众人都先退去吧,杨子文留下,等你师父来了,再作详谈。”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飞火流星,附体机关 苏寒山等人回到庆云楼的时候,楼中还颇为冷清,大多数人都还在神威宴的举办场地那里。 不过,广明禅师、三元会馆他们那些人,倒是收到了消息,匆匆赶回。 苏寒山和广明禅师一会,告知大将军已经亲口答应,会干涉雪岭郡难民的事情,广明禅师神色间颇为振奋,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兄!” 达伦王子不住在庆云楼,却也跟了过来,因为已经从将军府管事那里,取得白骨回春丹,服用下去,这一路上走动运化,脸上有了些血色,断臂的痛苦减轻了不少。 “大将军固然会论功行赏,但我们被苏兄救下,也该另有回报。” 达伦王子说道,“不知,苏兄更喜欢法器或是丹药?我和哈兰手头,虽然不敢说有太高品质的宝物,但增进功力、修复暗伤、祛除常见百毒的丹丸,在紧要关头能自动防护的法器,还是有的。” 苏寒山客气了两句,见他们神色诚挚,不是随便说说的场面话,就认真思考了一下。 “我是个俗人。” 苏寒山笑道,“不如给些金银当做报酬吧。” 比起已经固定了用途的三两件法器,明显还是直接到手大笔金银,用途更为灵活。 既可以带回松鹤武馆,或者也可以在城中看看,有没有更为心仪的宝物,购买回去。 达伦王子和哈兰明镜对视一眼,笑着应下,不过现在他们身上也没带什么金票银票,就相约三天后,再来一聚。 唐娟拉着贺平章,在旁边跟雷玉竹聊着,也聊起救命之恩的事情,索性也约定三天之后一叙。 陈、冯两家的人往这边看了看,没有过来搭话,但也若有所思。 等到众人散去后,苏寒山和雷玉竹不约而同的唤道:“小二!” “哈!” 苏寒山笑道,“好几天没吃饭了,刚才回来的一路上,嗅到各种饭菜香气,就已经有点忍不住。” 雷玉竹左手提着连鞘长刀,右手抚在腰腹间,深有同感:“我也是饥肠辘辘,肚子已经快叫起来了。” 她的御体术发动之后,不但消耗功力,更压榨体力,饥饿感比常人强烈得多。 广明禅师虽然不像他们一样在秘境中奔波作战,但这几天,心中焦虑,水米未进,听他们一说,也觉得肚中空空,颇为不适。 三人就在大堂中,叫了满满一大桌饭菜,大快朵颐。 大家都是天梯境界、真形境界,也不用担心什么暴饮暴食。 苏寒山好几天没吃东西,这一顿吃饱之后,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反而通体舒泰,回到自己房间之中,就叫了木桶热水,沐浴一番,倒头就睡。 黄昏已逝,黑夜降临,一夜酣甜无梦。 翌日上午,阳光透过窗户,照的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 苏寒山掀开被子,慢慢坐起,伸了个懒腰,看向窗户。 “日上三竿了?” 他难得会一觉睡这么久,把散乱的发丝拢到背后,笑着自言自语,“上辈子,这可是我放假之后的日常起床时间,这辈子,反而新奇了……” 起身之后,苏寒山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在庆云楼里走动走动,上了个茅房,回来仅仅叫了一壶热茶,两盘糕点,就回到自己房间之内。 他右手的两处关节挫伤,运功养一养,很快就会好,贯穿躯干的那个针孔伤口,也不用担心。 但是他内脏的伤势,还需要好好调养,仔细关注,不能轻忽。 《五脏斗拳大法》,毕竟是应该用在敌人身上的武功。 苏寒山当时用在了自己身上,内脏互殴,剧烈移位,整体功能虽然都没有损坏,但各个微小处的压损拉伤,却着实不在少数。 昨天他满足了一下口腹之欲,接下来这两天,要细查内脏伤情,就不能吃得太饱了。 在他运功养伤时,隐约听到当时进城见到的那位女管事凌绮的声音,到隔壁邀请雷玉竹,去见神威夫人。 雷玉竹路过两个同伴门前的时候,稍微知会了一声。 广明禅师则在另一侧的房间里念经,经文的声音非常细微,但含有一点奇妙的韵律,大约也是一种修炼内功的法门。 习武之人都耐得住性子,苏寒山对外界虽闻而不问,广明禅师也自顾自念功诵咒。 只是到了傍晚,却有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拜访,是来自陈、冯两家的老管家。 从职责上来说,这两个人其实跟司徒威差不多,不过他们见了苏寒山,却是满面春风,和善无比。 话也没有多说,各自送上了一份金票,都是一千两黄金,答谢秘境之中,苏寒山的援手。 “苏公子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对我们两位公子有恩,不可不报。” 陈家管事说道,“只是,我们两位公子,原本也跟司徒公子有些交情,两日后的聚饮,他们却不便出现,因此,特命我们提前送来金票,还请苏公子海涵。” 苏寒山原本也不是特地为救那两个人去的,都没指望他们主动报答,见了金票,反而有点意外。 “无妨。” 苏寒山接过了金票,那两个管事就道别离开。 广明禅师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等那两个管事走了,就感慨了一声:“这些世家子弟,心眼子果然都很活泛。” 初入神威宴的时候,那几个世家公子,就算知道苏寒山实力不俗,也肆无忌惮地表示敌意。 不过,神威宴上,各家先被大将军的手笔震慑,秘境中又起了许多波折。 苏寒山迎战太常,救了那两家公子,是一个原因。 彻底展现了天资实力,出来后,还在大将军那里留了印象,则是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广明禅师打趣道:“如果司徒停云,当时就知道你和雷施主的本领,恐怕明知贫僧来历,也会先请咱们吃饭。” 苏寒山失笑,转而沉声道:“说到司徒家,也不知道大将军承诺的干涉,什么时候才能到位。” “那些难民,如果晚上一天的话,说不定就会多死好些人。” 正说到这里,只见楼下大堂,涌入一行人来。 张定远当先一步跨入,抬头看去,说道:“苏贤弟,是在担忧难民之事吗?父亲昨日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已经请一位前辈赶往雪岭郡,如今大约已经到了。” 苏寒山眉头舒展,抱拳道:“七公子。” “不要这么见外。” 张定远笑道,“我是带你去看看要送给你的礼物,瞧你是否满意。” 苏寒山下了楼,广明禅师也顺路跟去,本来以为,还要去万宝楼之类的地方。 没想到,张定远把他们引到一处山坳里。 这里大约方圆十几里,都是寸草不生,只有红黄色的沙土,散发着浓浓的硫磺味道,还有很多铁器残片,散落在此。 约有千人,在这里搬运洒扫。 遥遥看去,附近的山体,都被开凿出诸多门户,似乎山户内部,别有洞天。 不过绝大多数门户紧闭着,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右侧的一座山门打开,一群人搬运着黑铁人像,和一个个大箱子走出来。 那些大箱子,直接送到了苏寒山他们身边。 苏寒山道:“这是?” “昨天父亲问我,要给你什么样的礼物才好,我就查探了一下。” 张定远说道,“沧水县的团练防御使,原来将要落在松鹤武馆,想来苏贤弟,也很有些壮大武馆的念想。” “所以我们神威府,决定送一百件飞火流星给沧水县的团练。” 他打开一个大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很多黑沉沉的铁筒。 这些铁筒,都有五尺来长,粗约六寸,一端平整,布满细孔,另一端则有两尺长的空洞,可以将手臂伸进去。 苏寒山按照张定远的示意,拿起一个铁筒,将手伸进去,摸到一根扁平的横杠,恰好可以握住,握住之后,食指和中指,隐约碰到前方的两个拉环。 他神色奇异,已经猜到这大概是什么类型的武器了。 果然,张定远介绍起来。 “苏贤弟可以将飞火流星对准那些铁像,先扣其中一环,看看效果。” 那些黑铁人像,被安放在百步开外,搬运的人手,已经远远躲开。 苏寒山食指勾住一个拉环,往后一勾,整个铁筒,顿时一震。 嘭!!! 百步开外,炸出一朵火花,一个实心黑铁人像的胸口,居然直接被弹丸打穿,晃动了好几下。 后面的一尊黑铁人像,也被弹丸击中,但应该是没有打穿,直接倒地。 苏寒山眉毛一跳,有些惊奇。 他虽然猜到这是火药武器,但也没想到,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一尊实心的黑铁人像,最厚实的胸膛部位,居然能直接打穿。 张定远笑道:“你再试试另一环。” 苏寒山的中指扣住另一个铁环,往后一勾。 嘭!!! 这回,铁筒的反作用力更加明显,剧烈一震,铁筒前端,像是炸开一朵烟花。 而在百步开外,四尊黑铁人像,同时炸出细密火星,倒翻出去,翻滚了好几圈,才重重砸在地上。 “飞火流星,有两种用法,一是流星,只发射一枚弹丸,洞穿力极强,铁筒中一次性可以装填二十枚特制弹丸。” 张定远解释道,“第二种用法,就是飞火,同时射出万千细砂,如果在百步开外的话,攻击范围,可以覆盖方圆三丈,但这种铁砂弹药,装填一次,只能发射八回。” “铁筒内,可以同时装填两类弹药,根据要面对的目标,选择用法。” “如果是军中训练有素的飞火兵,哪怕修为都只有气海小成,二十人配合阵形,不计死伤,也有可能威胁到一名天梯高手的生命。” “这一百件飞火流星,三十箱弹药,我们会派人直接送到沧水县去。” 苏寒山面露欣喜之色,摸了摸手上微热的铁筒。 这可是好东西啊,一下子就把沧水县团练的整体实力,给抬上去了。 而且这种东西最适合的,恐怕还不是用来对付人,而是用来对付精怪。 梁王九郡流窜出来那么多嗜血精怪,随着难民的迁移,也有可能进入沧水附近,有了飞火流星,整个沧水县都大有保障。 广明禅师却是面露惊容:“阿弥陀佛,七公子,贫僧记得这类兵器,都是边军中特有的,民间如果发现,乃是重罪。” “就算是郡尉麾下的游击将军兵马,或者郡治之地的郡兵,都没有资格制造这样的武器。” 苏寒山也回过神来。 对了,沧水县县衙那边,最多也只拥有类似手雷、地雷的各式雷火弹、裂石箭,像这种飞火流星,从来没听说过。 朝廷对于这类东西的管制,必然是很严格的。 “哈哈哈,各县自设团练这种事情,都能通过,神威府赐给沧水县少许飞火流星,难道就通过不了吗?” 张定远笑道,“飞火流星要在官面上过明路,还不算难,真正让我爹都用了些人情的,是这三件东西。”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送上来三个银白色的铁箱,这铁箱看起来都只有一尺见方,但却颇为沉重,质感十足。 铁箱上面有一个把手,四个侧面,分别都有罗盘一样的结构。 “此乃机关战甲,是类似机关傀儡的事物。” 张定远伸手,接过一个铁箱,分别拨弄四块罗盘,然后一掌拍下,整个铁箱,就裂解成无数细小的部件,顺着他的手掌攀爬上去。 少顷,银白色的战甲,已经将他全身都覆盖在内,胸口有狻猊浮雕,护肩为雄狮之首,臂甲上,刻有中土的“战”字拉伸之后,形成的花纹,护膝、战靴都如军中制式风格。 连张定远的双眼部位,都被暗蓝色的晶片,保护起来,对应口鼻的部位,有着细孔。 “这种机关战甲,对应的是白银力士傀儡,不同之处在于,战甲需要有人穿戴,才能够发挥威力。” “一个气海大成,穿上战甲之后,可以对抗天梯而不败,初入天梯者,穿上战甲,可以对抗天梯巅峰。” “若本身就是天梯巅峰乃至真形强者,穿上这套战甲,也可以当做一件材质上乘的护甲,战甲可以自动调整体型,非常贴身。” 张定远的嗓音从战甲内部传出,变得有些悠远。 “不过,驱动这战甲的元气,颇为麻烦,要么直接安装罡煞结晶,否则的话,需要至少气海大成者,每日往内部灌输功力,连续百日之后,才能够穿戴作战一个时辰。” “当然,若是天梯高手灌注功力的话,所需时间,会缩短一些。” 张定远说话的同时,双手结了几个手印,混身的银白配件,再度跳动起来,向他双掌之间汇聚,还原着那个银白铁箱的模样。 “好处在于,这种战甲可以在远离边境的地方使用,对各类磁光干扰的抗性更高。” “而且气海境界的人,体验过这种战甲后,还能够刺激潜能。” 一百件飞火流星,三套机关战甲。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能够直接给苏寒山自己带来提升的东西。 但却让苏寒山十分欣喜,连忙拱手道谢。 “别急着道谢。” 张定远一笑,“三件礼物,你还没有看到第三件。” 他从身边的人手上,接过一个锦盒,递给苏寒山。 “父亲说,你修炼的应该是纯阳玄阴的传承。” “这锦盒之中,有一本秘籍,上面只记录了三式拳法,乃是五百年前,一位高人与当时的天都纯阳峰主论战,心有所悟,开创的一套拳术。” “虽是单纯的拳术,不能用于增长内力、提高境界,但能让原有的功力发挥出更强威势,尤其适合纯阳峰的传承。” 苏寒山默默接过锦盒。 刚才是很欣喜,现在的心情,反而有点微妙了。 就光凭他在秘境里面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有功,也不足以换取这么多好处吧? “贤弟不要妄自菲薄。” 张定远似乎看出他的心情,笑道,“那块碎片的价值,超乎想象,要不是有你插手,只怕真的会被不周宫弟子拿走,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办神威宴,本就是要跟北地各方英才结个善缘,而这回的神威宴,我父亲最欣赏的就是你。” 其实他爹当时说得更直白。 不管那个小家伙,以前跟天都什么关系,以他现在表现出的潜力,同为天都门人的雪岭郡尉,必然会回禀他那个峰头,大力培养,神威府何妨顺水推舟呢。 苏寒山笑了起来,拱手道:“那就承蒙吉言,希望未来真有能回报神威府之处。”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玄阴玉简,同回沧水 雪岭郡中,郡尉府内。 司徒云涛独坐静室,四下无光,抬手一指,前方的香炉忽然明灭三次。 香炉上方,显出一幅图象,乃是一个白发白眉的青年道人,盘坐在蒲团之上,手挽拂尘,正是天都仙府燎原峰的掌印真传,余独行。 “云涛师弟。” 余独行嗓音温厚,缓缓说道,“何事寻我?” 司徒云涛说道:“近来难民迁移到雪岭郡的事情……” 他把自己在地方上的亲信,受到司徒家刻意刁难,灾民事宜难以妥善处置,于是曲折行事,请苏寒山去神威府求援,整个事件,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现在神威府的援手已至,我想取得全本的玄阴真经,交给苏寒山。” 余独行听完之后,若有所思:“你是说,他原本以气海极境突破天梯,最近神威府传来的消息,又说他已经达到天梯巅峰境界,而他才十八岁?” 司徒云涛点头:“我仔细查过,他的天资、心性、斗志都是极佳,身上或许还有些别的奇遇,但身家清白,这个绝无作假。” “现在还没到山门试炼开启的年份,但他本就是分支弟子,此次神威宴之行,也可算作一次考核,考核完成,学到门内一套完整传承,都是符合规矩的。” 司徒云涛拱手笑道,“只要师兄把他添入弟子名册之中,我们燎原峰,又多一个极为出色的年轻弟子了。” “纯阳玄阴,都是纯阳峰传承,虽然如今我们燎原峰也掌握了传法资格,但难得有一个完全以纯阳为根基,修成一次极境的弟子……” 余独行手里的拂尘甩了甩,眼中诸多细微光点流转,沉声说道,“功法可以传,但暂且不要把他列入燎原峰弟子名册。” “你要对他大加培养,对他说,最好把天梯极境、真形境界,也都修成,并在三年之内,触碰到玄胎境界,到时候,会有一场天大的机缘等着他。” 司徒云涛一怔,神色微变:“师兄难道要让他拜入纯阳峰?” “不错!” 余独行说道,“如果他真能达到要求,三年之后,我会和人举荐他,直接参与纯阳峰的真传弟子试炼。” 天都仙府的真传弟子,是几乎跟各峰长老平起平坐的地位,稍进一步,就是此峰掌印,再进一步,就是峰主之位了。 “峰主之位空悬,纯阳宝库关闭,各家在纯阳峰那边,确实争得太难看了,哪还有一点仙字可言。” 司徒云涛叹了口气,“我听说,还有些峰头提议,修改山门试炼的规则,直接让天下各大世家、文武百官府中,送来候选弟子,再择其优者,才能优中选优,集中资源培养高手,以免浪费?” 余独行淡然道:“这套说法,是有道理的,背景更高,成才的机会更大。” “但这天底下,遵循这种世俗道理的势力,已经够多了,不缺我们天都仙府一家,武道之路,也并非是世俗可以算准的。” “他们的提议,已被祖师亲自否决,你不用多想。” 司徒云涛笑道:“我知道,祖师定下山门试炼的本意,就是要给上层背景以外的武者,也留一线机遇,山中也有很多人,本就是平民百姓出身,不会轻易让他们得逞。” “只是……” 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圣地之所以是圣地,从来就不是因为有多少上层背景,而是因为有祖师的存在。” “如果是从前,这种攥紧资源,经营上层人脉的想法,应该根本成不了气候,仙府中的人,就算自己出身上层,也不会这么小家子气。”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祖师真的寿元不久了?” 余独行不以为意:“无论祖师如何,假如天地剧变再度到来,能延续我天都的,都不会是刚靠资源拉来的人情。” “那些病急乱投医的家伙,还不如天天去给掌门雕像磕头,祈求掌门早日突破呢!” “好了,我去给你制造玄阴真经的禁法玉简。” 司徒云涛连忙说道:“苏寒山的纯阳三法神功,后续传承也不完整,不如把这个也给补上?” 余独行身影消散,留下一声轻笑。 “可以,做好之后,我会派人送给你。” ……………… 圣眠城中,青山绿水。 在一座小山坡上,绿草如茵,溪流清澈,溪边的人,提酒传菜,各自聚谈。 “我原本想着选一个什么酒楼,没想到你们选了个这样的地方。” 唐娟捏着小小的青玉薄杯,抿了口酒,说道,“天高云淡,确实风景独好。” 达伦王子笑道:“说到天地旷然之景,我们北荒,才是一绝,日后有机会的话,请大家到我狼余国做客,纵情山野,横贯荒漠,那才是大丈夫的自在之处。” 他泡了三天龙血池,又有白骨回春丹,断掉的右臂,居然已经重长出来。 不过,小臂、手腕这些部位,跟他的左手相比,还是显得细嫩了些,现在的右手,好像连酒杯也不太拿捏得住。 他干脆不拿酒杯,左手抓了个酒壶,时而饮上一口。 唐娟悠悠道:“北荒可不太平吧。” 贺平章说道:“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太平。” “哈哈,这话说得好,倘若将来,我们都修炼到大将军那样的境界,想去哪里访友,都不必有顾虑。” 苏寒山笑着走过来,捏了个新杯,递给贺平章,“贺兄,敬你一杯。” 贺平章目光灼灼,点头道:“嗯。” 唐娟不动声色的磨了磨牙,低声嘀咕:“不肯被我招揽也就算了,随口聊天的时候,都要跟我对着干,铜脑壳,就是不肯拿我当朋友吧!” 雷玉竹刚好在她身边品尝糕点,闻言一笑,低声说道:“他要是真的被你招揽了,成为三元会馆的下属,还能当你唐大小姐的朋友吗?” 唐娟微愕,眼神中掠过一丝恍然。 洪炉绝脉虽是绝脉,但如果遇到合适的功法,其实是一种极好的习武天赋。 可比起唐娟来说,就算贺平章加入三元会馆后,同样能被当做骨干培养,彼此相处起来,也绝不会有现在这样自在。 “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唐娟看着贺平章,喃喃说道,“我很怀疑他的脑筋,能不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事情啊。” 那边,杨子文也带着酒聚了过去,给苏、贺两人分别倒了一杯。 “来来来,尝尝我自带的碧血酒。” 杨子文说道,“苏兄当时也算救了我一命,我却没有达伦王子他们那么财大气粗,只能准备三坛碧血酒,稍后请苏兄带走了。” 苏寒山喝了口酒,顿时眼前一亮。 碧血酒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什么烈酒,没想到入口之后,有一股淡淡的梅子香味,微酸而回甘,倒像是一种果酒。 酒色碧绿如玉,入喉之后,恍惚也能感受到一层碧玉般的清凉,涤荡身心。 “这酒原本叫做霜雪沁梅,是指风雪冰清之气,浸入梅树主干之中,涤荡杂质,能够在天梯高手淬炼脊椎骨节的时候,削弱瓶颈,对功力品质,颇有好处。” 杨子文解释道,“不过这酒,是我师父酿的,他什么东西都喜欢直接叫碧血。” 苏寒山感受着口中清香,说道:“前辈在秘境之中,才是真正对我们所有人都有恩,可惜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 杨子文笑着说道,“我接下来也不会回老家了,要跟他去云游四方,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要想办法修成一种极境,然后跟你切磋武功。” 苏寒山举杯说道:“欢迎之至。” 众人宴饮之间,直到日落时分,达伦王子等人,先后离开。 眼看就要散场,话一直很少的智节禅师,忽然走了过来。 “寒山施主。” 他手上拿着一个竹筒,道,“这是小僧的谢礼,梵缇香,只需一撮,能燃两刻钟,一丈室内,尽皆飘香,十人共处,皆可洗心净神,参悟武学招法的时候,大有裨益。” 苏寒山刚接过竹筒,说了声多谢,和尚微笑一礼,已经转身离开,十分利落。 “这几天收的礼可真多呀。” 苏寒山看了一眼手上的香,感慨了一声。 一般来讲,像他这样小地方出身的武者,就算到了天梯境界,也几乎不可能,一下子接触到这么多身家雄厚的同辈中人。 十年一度的神威宴,才能够提供得了这样的机会。 实际上,要不是因为这回秘境之中,有九人不幸丧命,按照往年神威宴的流程,宴席结束之后,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众人在神威宴上,都已经表现过自身的实力、潜力,随后各方的拉拢,试探意向的小规模宴会,那更是层出不穷的。 据说当年,左龙生就接到了很多人的邀请,只是后来,他还是挂念故土,回到了沧水。 苏寒山想起那位左叔叔,就想起了左香云,想起松鹤武馆的大家。 他这次得到的好处,实在是多,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分享一番。 不过,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苏寒山看向了秦陆白和杨翩翩。 原本他还想过,能不能用真形境界的各部秘诀,把这两位邀请回去,加入松鹤武馆。 松鹤武馆的弟子要扩招,又要参与团练的事情,肯定是需要更多教头的。 这两个人是游侠出身,按照秘境里的相处来看,为人做派也很不错,身为天梯境界,真是极其适合现在的松鹤武馆。 可惜,秦、杨二人已经得到了大将军所传授的功法,松鹤武馆,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具吸引力的东西了。 苏寒山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视线不自觉的,在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两人正在跟雷玉竹等人道别,注意到这个视线之后,就走了过来。 “苏少侠!” 秦陆白拱手说道,“今日一别,异日不知何时再相见,能得到大将军传法,其实也是沾了苏少侠的光,日后若有机缘,必定回报。” 苏寒山摇头道:“要不是遇上了你们两位,我或许就待在山洞前,不会走动,也未必赶得上后面的那些事了。” “追根溯源,反而是我该谢谢你们,这种事,哪有什么沾不沾光的说法呢。” 他笑了一声,“只是可惜,我也有一家小武馆,馆中颇有些武功秘籍,原本还想以此为引,邀请两位去我们武馆做教头。” “现在嘛,肯定是没法拿出来跟大将军传授的功法相比了。” 秦陆白和杨翩翩对视一眼。 “苏少侠的武馆,当真要招教头吗?” 杨翩翩主动说道,“我们既然修炼到天梯境界,又有了好的功法,也不愿意再过游侠那样风雨里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 “我跟秦大哥商量,想的就是找家武馆,应聘教头,不过那些能收下天梯教头的武馆,规模估计也不会太小,真洽谈起来,颇有些繁琐。” “如果能加入苏少侠这个熟人的武馆,也是一桩幸事。” 苏寒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峰回路转,欣喜道:“当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雷玉竹走过来,笑道:“我刚才,就跟两位提到我们沧水县的情况,本来是想邀请两位,加入我们风雷武馆。” “现在看来,还是苏师弟你更有吸引力啊。” 秦陆白和杨翩翩当了那么多年游侠,要说在他们自己老家没有武馆方面的熟人,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那些熟人的盘子,基本都已经稳固了,很难有大的拓展,也就没有那么多空位,哪里比得上松鹤武馆现在这么个要崛起的模样。 有苏寒山在,松鹤武馆的开拓提升是不会少的。 现在加入进去,又不用像边境那么危险,又有发展潜力,这才是他们两个做出选择的真正原因。 反正都住在庆云楼,既然已经说定了,要一起回转沧水县。 几个人也就不搞什么散场道别了,索性同回庆云楼,打点行装,明日一同启程。 离山的路上,玉镯器灵的声音在雷玉竹心中响起。 “说什么,本来想邀请他们加入风雷武馆,可你刚才跟那两个人聊的时候,话里话外透露的那些情况,就是故意引他们加入松鹤武馆吧?” “因为他们跟苏师弟更熟啊。” 雷玉竹心中答道,“我代表风雷武馆请他们,未必能成,薪酬怎么谈,也难拿捏。” “而只要他们加入松鹤武馆,以两家武馆的盟友关系,也等于是整个同盟的实力加强了。” 玉镯器灵哼声道:“不是直接招揽到自己门下,总是不爽利。” 雷玉竹熟练的安抚道:“是啊是啊,都怪我太不争气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山之上,杨子文和老乞丐并肩而立,看着山下走过的那几个人。 “苏兄确实是贵人啊。” 杨子文说道,“师父你虽然坑人,但有时候也挺准的,要不是有他,这回我就真被你那团火指示的地点给坑死了。” “唔,嗯,其实我之前算出的那个,好像不是他……” 老乞丐轻咳一声,指了指山下,“最初算到的贵人,可能是指那个小丫头,她身边颇有些玄异之处。” “不过,你能够跟苏寒山结交,也挺好的,这小家伙确实很有潜力。” 老乞丐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天机只是辅助,人间的事,终究还是要看人!” “乱世前夕,旧圣已老,端看新人将来如何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鹰飞江畔,潜龙在渊 沧水县衙之中,每日清晨时分,都会有人清扫积雪,以免连日的积雪累加,房屋被压垮,屋门道路被堵住。 饶是如此,到了下午的时候,庭院里面,又积累下了小半尺高的雪色。 高文忠穿着单薄的长袍,站在庭院之中,两只眼睛直视着西方天穹,又高又亮的一轮日丸,嘴里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 随着他这个吐气的动作,宽松的长袍也鼓荡起来,双手衣袖和衣袍的下摆,都飞舞不定,好像有大量的热风,从他身体内部源源不绝地向外涌出。 整个院子里面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雪水从树上流下。 浓白的雾气蒸腾,向天空中四面八方吹散出去。 很快,庭院中的土壤枯树,石砖小路,都焕然一新,没有了雪花的遮盖,露出了各自原本的颜色。 吐一口气,化尽满庭积雪! 虽然还有几分潮湿迹象,但地面也看不出有明显的积水。 早在当初与尹康一战之后,高文忠就有所领悟,隐约觉得自己摸准了淬炼天梯的思路。 只不过,他这些年多次动用过官印秘术,对于人体的根基元气有所亏空,要想尝试突破天梯境界,不但要有思路,还需要补足精元。 上回查抄了黄、刘两家,获得了许多珍稀药材,又有风雷武馆送他的两只血眼乌鸦为引,熬制药膏,在安置难民的几个月里,缓缓消化,终于使元气饱满,也有了空闲时间来闭关。 终于成功突破到了天梯境界。 “踏入天梯,已有四日,也总算是将突破后的功力完全适应了。” 高文忠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欣然的笑容,心中盘算着。 虽然没了黄、刘两家,飞王武馆已经关门,风雷武馆内部,也打压下去部份人物。 但整个沧水县的实力,是不减反增。 难民的事情里面,沧水县是绝对稳得住了,等到来日募集团练兵丁,声势也不会差。 就是不知道其他受针对的各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苏寒山那边,能不能成功换取神威府的干涉。 这一阵子,高文忠时不时的就会想到这个问题。 不过,边境那里离沧水实在太远了,他也没有什么更灵通的消息渠道,只能是干等。 呼!! 冷风吹过,空中又有雪花飘落下来。 人的功力,还是不能长久对抗自然天气,哪怕局限在一个庭院的范围内,也是如此。 高文忠甩了一下衣袖,顺着飘落的雪花,向天空中看去,眼神忽然一凝。 西北方的天空中,有数十个黑点,穿过雪云,缓缓移动。 在地面上看,那些黑点是缓缓移动,但实际上的速度,应该有一息数十丈。 凭高文忠现在的眼力,注视几个呼吸之后,就看出那应该是几十只翎爪如铁的凶禽。 “又是流窜过来的精怪?” 高文忠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因为在过年前后,沧水县内精怪出没的迹象,变得频繁了不少。 城中人口最密集的地方,由风雷武馆和县衙捕快,共同巡逻顾守。 突破到了真形境界的苏铁衣,则天天都在带人四处奔波,去那些受袭的村庄小镇里面,擒杀精怪。 精怪虽然价值不菲,但放任它们作祟,损失更大。 高文忠懂得一些秘术,在苏铁衣、雷动天他们干掉的精怪种类够多之后,就借用精怪鲜血,调和朱砂,写下能够驱逐精怪的血咒。 余下的精怪,应该不敢轻犯人烟稠密之处,都涌入了千霞岭、伏龙山等地。 可是,天空中那群凶禽,却在靠近沧水县的时候,越降越低,明显是奔着最繁华的闹市区域来。 “飞得太高,恐怕是不受血咒影响。” 高文忠飞身而起,手里多了一枚铁哨,都不用放在口中,光是他飞出县衙的过程,气流就已经把铁哨奏响。 当他落在县衙前的大街上,附近听到哨声的捕快,纷纷响应,赶了过来。 “端好强弩,准备好投掷的短矛,但不要轻动,听我口令。” 高文忠注视天空,在等待那群凶禽,进入一个合适的范围。 天气太冷,街面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行人,大家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面。 那些凶禽要想攻击到人,也不容易,如果能在第一波,就给它们吃些苦头,或许就能将之惊走。 但出乎意料,那些凶禽刚好停在强弩难以触及的高度,盘旋不下。 鸟背上更有一个声音传下来。 “高施主,是我们回来了。” 说话的同时,广明禅师等人,就从鸟背上一跃而下。 高文忠定睛一看,正是当初去参加神威宴的三人,还有两个劲装武者,和一个盔明甲亮的中年将领。 众人跳下来的时候,都是飘然而落,身上散发各色光华,轻缓触地,竟然全是天梯境界。 高文忠连忙迎上去几步,向众人拱了拱手,心中颇为紧张:“这是?” 广明禅师道:“郡尉的事情办妥了,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苏寒山开口,给高文忠介绍了一下秦陆白和杨翩翩。 高文忠打过招呼之后,就见那名将领主动向前,掏出一份文书。 “神威府飞火营千夫长,凌晋,奉命护送一百件飞火流星及弹药,三件机关战甲到此,此乃通报朝廷后的批文,请沧水县令验明。” 高文忠顺手接过文书之后,翻开看了一眼,才惊觉对方刚才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飞火流星?机关战甲?! “这、这,这些是将军给郡尉的援手吗?” 向神威府求援,应该是想要借神威府的威望影响,结果直接送这些杀器,是什么意思? 苏寒山笑道:“县令不要误会,雪岭郡的事,另有人去交涉,这些东西,是专门给我们的。” 凌晋在一旁补充道:“苏少侠和雷女侠,这回在边境,立下一桩奇功,雷女侠另有所获,而这些东西,都是神威府给苏少侠的奖赏。” 高文忠到底是历练过的,震惊了一会儿,就勉强回过神来。 那些巨鹰,这时候也纷纷降落,如同一朵朵可以横压街道的硕大乌云。 等到它们收了羽翼之后,看起来仍有水牛般大小。 部分巨鹰背上绑的箱子,被其他巨鹰背上的兵士卸下来。 这些飞火流星和弹药,虽然都是苏寒山的东西,但暂时还是放在县衙府库里面,比较恰当。 那三件机关战甲,之后倒是可以直接带回松鹤武馆。 “验明数目之后,请县令给这两份文书用印,一份留在县衙,一份给我带回复命。” 凌晋做事非常干脆,似乎连进县衙里面坐一坐的想法都没有,只等高文忠盖印,就要离开。 高文忠说道:“诸位远道而来,风高雪寒,不在沧水先休息一晚吗?” “不必,我们飞火营的盔甲无畏风寒,大伙儿也早就适应了鹰背上的生活。” 凌晋出口拒绝,却并不冷硬,反而很有人情味,笑了一声,“早点回去复命,好跟家里人团圆。” 苏寒山等人抱拳说道:“多谢诸位一路相送。” 他们去神威府的时候,跋山涉水,攀高走低,披星戴月,回程的时候,因为直接乘坐巨鹰,耗费的时间,缩短了十倍不止。 凌晋抱拳还礼,等高文忠盖好了印,他收了文书,驾驭巨鹰,带着众兵士呼哨一声,就展翅飞起。 “神威府中,真是军纪严明。” 高文忠目送他们远去之后,回头说道,“寒山,玉竹,你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被称之为奇功?” 苏寒山道:“也只是恰逢其会。” 雷玉竹笑道:“让禅师给高叔细说吧,我要回家看看我爹我弟。” 苏寒山喊了一声:“路上说的事情别忘了。” “放心,我回去就给我爹提。” 雷玉竹脚步轻快,已经走远。 广明禅师好奇道:“路上说的什么事情?” 回来的时候,几人各乘一鹰,天风冰寒,呼啸入耳,没空聊天,但巨鹰飞久了,也需要休息。 广明禅师休息的时候,都在那精修咒术,倒是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商量了什么。 “小小的一个想法。” 苏寒山向高文忠说道,“高县令跟周围几个县的县衙,关系怎么样,如果由你做东,请他们的县令来聚一场,他们会来吗?” 高文忠不解其意,说道:“关系不算太差,但也绝算不上知交,至于邀请做客,各县之间的县衙,少说也间隔千里以上,又多有山林相阻,光赶路都得一天。” “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肯定请不来他们。” 苏寒山笑道:“跟我们预估的差不多,那看来,就只能请高县令派人,去他们各县,在当地直接邀请县令豪绅聚会。” 高文忠更加不解:“你们要干什么?” “请他们聊聊天,聊聊沧水县的近况,再聊聊他们各县的团练防御使的事情。” 苏寒山眼中冷光微闪,说道,“每个县的团练,都有五百个名额,用好了就是一股保境安民的力量,可若用得不好,不但他们自己不安稳,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们沧水县。” “我和玉竹师姐,对那几个县令选人的倾向,都不太放心,就想找个机会,劝说他们,改换人选。” “比如石壕县那里,听说是要选他们县令的结拜兄弟,我看,就应该让他改选商良坊的老先生。” 高文忠恍然,嘴巴动了动。 这是想把各县的团练,都拉拢到自己手底下呀。 他想说,这个想法未免有点太大胆,但仔细一想,现在的沧水县,好像很有这个大胆的资格。 时机也很恰当,郡守郡尉们斗得如火如荼,难民涌入,精怪四起,时局动荡,神威府也在派人插手。 “你们这个想法,确实很有可行性,不过单纯我派人,还不够力度……” 高文忠看了下雷玉竹离去的方向,彻底明白了,“所以,除了我派的人之外,你们也会有高手陪同。” 苏寒山点头:“玉竹师姐会让她爹出门,我会跟我二叔说一声,另外,还请秦兄弟和杨姑娘,分别出行。” “广明禅师最近不急着回郡里的话,也可以参与一下。” 广明禅师笑道:“贫僧要再跟郡尉联络一回,看看他的意思。” 苏寒山双手一拍,笑着说道:“总之,一人负责一方宴会的话,人手不但够用,还大有富余。” 高文忠十分心动,暗自点头,说道:“其实还有你师兄,前两天听说,周子凡也闭关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出关,我们又能多一位天梯高手。” “哦?那我要赶紧回去看看。” 苏寒山转头说道,“两位,跟我一起去见见我二叔吧。” 秦陆白和杨翩翩自无不允,与县令等人,拱手告别。 苏寒山打听了一下,得知松鹤武馆,已经重新修整完毕,当即直奔武馆。 三人离开城区,穿过林野,远远就听到练功呼喝之声。 松鹤武馆所在的那座山峰,山脚东侧的荒地,被开辟成了一大块演武场。 冰天雪地之中,唯独这块演武场,热火朝天。 松鹤武馆的弟子,在这里苦练武功,刀枪剑棍,指法拳脚,什么都有。 稍远的林子里面,还能看到不少人,在积雪的树梢之间,练习轻功身法,绕树追逐,相互切磋。 苏铁衣盘坐在演武场的最西侧,一块大石之上,看似只是在监督众人练武。 但他身上的紫气流转,时不时的,氤氲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胀缩不定,好似他的心肝骨头,各具呼吸。 三人还在两百丈开外,他已经有所察觉,亮莹莹的眼神,就扫了过去。 “寒山!” 松鹤武馆的诸多弟子,被这个声音惊动,也发觉来者,各自惊喜的围了过去。 叫小师弟的声音很多,但叫师兄的也不少。 除了左香云和罗平几个年纪小的,另外还有李二虎那些人,因为不方便直接叫苏寒山老大,所以也同样称为师兄。 他们嗓门又粗,一时间竟显得大家都在呼喊师兄似的,好生热闹。 苏寒山笑着跟他们招呼着,把自己特地买的一些小物件,从绣囊里掏出来,送给大家做礼物。 过了好半晌,苏铁衣才笑骂道:“好了,别以为寒山回来,你们就能偷懒。” “前一阵子,我在外面抓精怪的时候就发现了,你们这帮人没了压力,练功远没有以前刻苦,都得给我补上,快去对练!” 众人笑笑闹闹的就散开了。 苏寒山上前来,先给二叔引荐了一下他请的两位教头。 秦陆白和杨翩翩,感觉出苏铁衣乃是真形境界的高手,十分敬重。 苏铁衣也颇为惊喜,连忙就要招呼两人上山喝茶。 秦陆白却笑道:“我们几个时辰前,还灌了不少热汤,实在不渴,倒是对松鹤武馆的弟子很好奇,正想仔细观望一番。” 苏铁衣连连叫好,请他们两人尽情指教。 等他们两个走开之后,苏铁衣悄摸摸看了一眼,就将苏寒山拉到旁边,悄声问起,是怎么骗来两个天梯境界的教头。 “神威宴确实是容易拉拢人的地方,但你把他们拉拢过来,薪酬要怎么谈呐?” 苏寒山笑道:“二叔觉得,四千两黄金,够支付他们多久的报酬呢?” 他把神威宴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讲了讲。 苏铁衣听得双目瞪圆,咂舌不已。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苏铁衣啧啧感叹,道,“我突破真形,参悟各部秘诀,干掉了好多精怪,制药练功,已经是突飞猛进,实力增长之快,平生中前所未有。” “但真没想到啊,你居然已经直抵天梯巅峰,能弄回来这么多好处。” 苏寒山说道:“我这里,还有十二枚罡煞结晶,二叔你拿去,等大师兄出关,也好取用。” 干掉了那些不周宫弟子之后,他又搜寻了一番,也取得了几枚结晶,总数才有了这十二枚。 在他突破真形之前,这些罡煞结晶,已经不合用,反而是给二叔和大师兄这些,刚突破了新境界的人用,效果最显著。 然后,他又把自己背后那个大口袋放下来,梵缇香、碧血酒和机关战甲都在这个口袋里。 “罡煞结晶就先留着吧,这种宝物,很多时候是有价无市。” 苏铁衣说道,“碧血酒,目前就够我和你大师兄用了,喝完之后,要是还没有碰到瓶颈,再考虑用罡煞结晶的事情。” 苏寒山点头道:“也好。” “这里还有一本太华拳谱,二叔你也看看。” 路上他已经翻看过这本《太华拳谱》,虽说内里只有三招,但每一招都有七字总纲,及大篇详解。 与其说是三招拳法,更应该说,是对内功的三种极端用法。 第二招,对应《玄阴搜魔六煞真经》的特色,第三招也需要用到玄阴真经。 第一招,则只需纯阳根基。 苏铁衣只要能把第一种用法,练到六成火候,也足以达到比紫雷火药更明显的增幅。 拳谱刚翻开一页,看了几行字,苏铁衣潜在的几分武痴性子就发作了,爱不释手,站在原地揣摩起来。 苏寒山看着这一幕,心中也颇多思量。 二叔虽然不适合修炼玄阴真经,但在《松鹤纯阳三法神功》上的天赋,其实是很不错的,如果能得到完整功法,肯定大有好处。 不知道能不能把全套功法,从司徒云涛那里设法换取过来。 只是,听说很多大势力的功法秘诀,都有脑识禁法,学了的人,除非另外去取得传法资格,否则的话,就只能自己练,没法通过说、写、演等各种方式教授给别人。 光是能换取全套功法,还不够,还得获得传给别人的许可。 苏寒山第二天去见广明禅师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件事。 广明禅师却比他先开口。 “贫僧昨晚联系过郡尉,他让我以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帮你们的忙,先前承诺的功法,他已经回报山门,等制作好了玉简,就会送过来。” 广明禅师说道,“另外,他还让贫僧转告你,要尽力设法修成天梯、真形极境,未来会有大机缘。” “你修行中,有任何不解的地方,都可以找贫僧施法,与他联络,他会尽力为你解答。”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砥砺千番,再度穿梭 红漆梁柱,灰白石砖的房间里面,门窗紧闭。 松鹤武馆修整后,很多房间里面,还没有购买成套的家具,现在这些空房间,倒是刚好用上。 门窗一关,香炉里面的梵缇香静静燃烧,香气渐渐盈满整间屋子,随着十个人的呼吸,沁入心怀。 左香云原本嗅觉就超乎常人,自从按照苏寒山的指点,改练《兰台飞花真气》之后,功力更是突飞猛进,在这个房间里面,她对香味的体会最深,脑海中很多想不通的招法都迎刃而解。 那本飞花真气,实际上就是一本侧重淬炼鼻窍的功法,虽然左香云日后,肯定还是要走正规的淬炼天梯之路。 但是现在,她连气海圆满都还差了很远,先用飞花真气,来攒一攒功力,是完全没问题的。 当香炉内的香气用尽之后,包括左香云在内的十个弟子,陆续睁眼,活动了下筋骨,起身出门。 门外,广明禅师坐在一把竹椅子上,身边放着一张矮桌,梵缇香就放在矮桌之上。 这种香料来自佛门,广明禅师拿捏起来最为精准,所以每当武馆弟子中,有十个人攒下了招法上的重大疑难之后,就会去请广明禅师焚香。 十名弟子各自给禅师拱手之后,就准备散开。 左香云心情很好,嘴角带着一点充实的微笑,准备去找师姐拿点果脯,奖励一下自己。 广明禅师却喊了她一声。 “左姑娘,你可曾修炼过秘术?” 左香云摇摇头。 广明禅师眉头微皱:“没有?那看来是你的祖上拥有术士的血脉。” 这世上,有些人的咒语秘术造诣,远远超出了在武功上的修为,就会被称之为术士。 因为在秘术应用中,这些人会常年累月的跟各种稀奇古怪的施法材料打交道,而又因为他们的秘术造诣够高,所以,接触到的材料品质,也会超出他们的内功根基所能化解的范围。 他们的血脉,会因此出现一些异化,更有可能传承到后代身上。 大多数时候,这并非是一种好事。 咒语秘术被视为旁门左道,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种秘术血脉传承下去之后,很可能给后代带来先天性的疾病。 像左香云这样,拥有了超越常人的灵敏嗅觉,虽然实战起来没什么大用,但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可是现在看来,随着左姑娘你的功力提升,潜在的稀薄血脉也在逐渐壮大,以至于贫僧会从你身上,感受到一些近似于修持秘术者的气息。” 广明禅师说道,“等你以后修炼到天梯、真形境界的时候,这种血脉,明显还会壮大,未知的隐患,就可能浮上水面。” “恐怕到时候,要寻找与你的血脉相近的秘术传承,才能够化解隐患,左姑娘家中祖上,有没有什么只言片语留下?” 左香云想了想,摇头道:“在我爹之前,从没听说过我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更没有什么祖训,连我爹的武功,都是靠他自己东拼西凑起来的。” 广明禅师:“哦?令尊是?” 左香云道:“我爹娘都失踪了,快有三年了。” 广明禅师念了声佛号:“施主见谅。” “没事,过去好久了,而且练了新武功之后,好像总是会在梦里看见我爹,可惜醒过来之后就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左香云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反而笑着说道,“爹娘以前都没有留下过什么画像,我想回忆着把他们画下来,有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落笔,做了那些梦之后,以前的记忆也清晰多了,挺好。” 广明禅师若有所思:“可能也是跟你的血脉壮大有关。” 左香云抱拳说道:“多谢禅师关心,但我离天梯真形的境界还很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再说吧。再会!” 松鹤武馆的弟子,现在生活跨越了很多,每天苦练的空闲里,都喜欢吃点零嘴。 各类果脯,最受他们欢迎,常常揣上一兜,想吃甜了,就拿出来嚼一嚼。 左香云跑到厨房去的时候,排了好一会儿队,才领到一包。 橙红色的果脯塞进嘴里,她咀嚼了两下,酸甜味充斥着口腔,就把刚才提到爹娘的那点小惆怅压了下去。 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衣食无忧,每日练功的闲暇,还能听师兄师姐他们聊着最近的趣闻。 傍晚的时候,跟师姐们一起出去闲逛,回程的时候看看风景,把白日练功的疲累,一扫而空。 甚至还不会被管束,就算想跑去砸冰戏水,也最多被师姐们嗔怪几句,肯定不会像爹一样骂人。 可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奇怪的空虚。 “算了,待会儿继续练功吧,每天都能感受到功力的进展,就不会有空想别的了。” 左香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口小口的咬着果脯,慢吞吞走向演武场。 半路上的时候,她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扭头看去。 只见林荫里面,苏寒山也拿着一包果脯在那里品尝,广明禅师在他身边,正在说些什么。 看见左香云,两人都对她笑了笑。 左香云晃了一下纸包,当做打招呼,就继续埋头走路了。 “练武之人,功力稍深后,晚上就不该有什么梦境扰神了,具有术士血脉的人,梦境则往往有特殊的含义。” 广明禅师继续说道,“小姑娘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因为双方的血脉都在增长,而她的血脉强度,与对方相差太远,才无法记起梦境中的预兆。” 苏寒山咬着半个果核,在牙齿间轻轻磨着,含混道:“你是说,他们可能真的只是失踪?” 广明禅师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形,但也很懂,身为武人,突然失踪三年,都没回来看过自己女儿,这种失踪,在很多人口中,其实是已经死了的委宛说法。 但是按照广明禅师的经验,小姑娘的爹,应该真的没死。 “不错,刚才听你说,她爹当初是天梯境界,但天梯境界的血脉强度,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差距,很可能他现在已经不止这个境界了。” 广明禅师说道,“贫僧在想,等小姑娘的功力,达到气海三十转以上,或许可以设法施术,反过来追索她爹的方位,若能将之寻回,我们沧水县又多一大臂助。” 苏寒山吐掉果核,说道:“如果左叔功力大有长进,还不能回来,肯定牵扯到不小的麻烦……现在谈这些,为之过早。” 左香云离气海三十转,还有不短的距离,想找也没法找。 苏寒山想起这一世的父亲,悠悠的吐了口气。 虽然他是带着前世记忆转生而来,但那么多年的相处,已经不比前世的记忆短多少。 苏朝东早也是他的至亲长辈,现在听说,还有可能寻回,心中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你说的也对,这个事情急不来。” 广明禅师转而说道,“你参悟天梯极境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寒山又拿了一块果脯,扔进嘴里,道:“还那个样子,慢慢磨吧。” 参悟天梯极境,没有多少额外的秘诀,全靠自身的修行感应。 但是,苏寒山的功力进展太快了,尤其是在秘境中,一口气吞了那么多罡煞结晶,把七节颈椎骨通通淬炼完成。 这已经使他的心念感知和功力强度,出现了少许不谐之处,还多亏了,他从小自己练出“金睛法”,锻炼脑力有够多。 又因古月法眼,把脑力解放了出来,才能在战斗的时候,不显任何破绽。 可是人在战斗时,功力运转本就激烈,心念混在其中,当然比较容易混过去。 平日修行时,却不可能一直那么激烈运转,而是需要平缓入微的细致探索。 苏寒山最近修炼时,就体会到了这方面的不足之处。 按照司徒云涛的建议,是让他暂缓修炼内功,转而练一些秘术观想法,来加强心念之力。 但是,大楚王朝的一切武道,都以内功吐纳为主轴。 就算是观想法这种东西,在锻炼心念之力的同时,也会自动附带淬炼功力的效果。 天底下任何一门观想法,都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本来是个优势,到苏寒山这里,却成了不便之处,以至于他还要另向司徒云涛学一套斩功秘诀。 每天训练的时候,功力涨过头了,就要自己斩掉一小部分功力根基,以免他还没修成天梯极境,就先冲入了真形境界。 广明禅师感叹道:“贫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担心自己突破真形境界的速度太快。” “磨刀不误砍柴工。” 苏寒山眼神很清,耐性强大到,足以压过这种反复蹉磨时产生的烦躁感。 “现在的艰难砥砺,也是为了真形境界的一片坦途。” 根基是非常重要的,这种重要,不只是体现在同境界战力有多强,更是体现在整体的修炼速度。 能在某个境界修炼到极境的话,在下一个境界的修炼过程中,瓶颈就会少很多。 苏寒山自己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他以气海极境突破天梯,在天梯一节到二十六节的过程中,几乎就再没什么瓶颈。 只要按部就班的淬炼,蜕变过去就行。 而对于别的武者来说,天梯二十六节,可能每一节,都是一个小关卡,像是从腰椎到胸椎的这种过渡,还可能是比较大的关卡。 又比如雷玉竹,虽然不知道在她自家功法之外,另有什么奇遇,但是她在参加神威宴的时候,单论功力,其实也才刚触及腰椎范围。 可在重新淬炼根基之后,苏寒山昨天见她的时候,就察觉,她似乎已经踏入胸椎范畴。 因此,结合司徒云涛的提点,和苏寒山自己的估算。 哪怕他为了踏入天梯极境,耗费一整年的时间,也是很值得的。 广明禅师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仍然忍不住有些感慨:“战力就不提了,至少在境界上,贫僧现在还能比你高一些,但恐怕过不了多久,境界上也会被你反超。” “司徒云涛跟贫僧联络的时候,让贫僧留在这里,其实还含有一个让贫僧保护你的意思,现在想想,真是有点讽刺。” 苏寒山说道:“听说,司徒前辈帮大师找到了月光天子咒的全本,大师何必妄自菲薄?” 广明禅师苦笑道:“如果有秘籍,就意味着一定能进步,那这天底下,但凡练武的人,都至少该是气海圆满的境界才对。” “《月光天子咒》的全本,原来竟是法武合一之术,可贫僧从突破天梯之前,秘术修为就隐隐超过内功根基,这些年层层的压力叠上去,已经成为一种牢不可破的桎梏。” “要想继续修炼月光天子咒,贫僧得先靠自己,解决从前修炼的内功跟秘术之间的隔阂。” 苏寒山学的观想法,是就近跟广明禅师学的。 他的精气神全面强大,修炼观想法的时候,举重若轻,正是要用来补足少许不谐之处,当然不会因此制造隔阂。 不过,听到广明禅师的难题之后,苏寒山倒是有些想法。 他带着广明禅师走到自己房间外,回去取了一本书出来。 “大师不妨看看这本功法,虽然在后续的境界推测上,比较粗糙,但是在前面的部分,是非常深的,扎根于内力与秘术融合的角度,或许会对大师有所启发。” 广明禅师接过来一看,竟也是一本佛门功法,《七轮梵我定印》。 这本《七轮梵我定印》,已经不是旷古堂大堂主郑道,早年得到的那本草创神功了。 而是苏寒山在史弥远府上,发现的一本经过多次改良的秘籍。 上面融合了五台山的大威德金刚拳印理念,又有赵离宗亲自批注的内容,以精神秘力,化作密音,震荡自身,带来功力的蜕变。 “我自己修炼月光菩萨观想法的时候,就有参考这里面的一些内容。” 苏寒山说道,“从完善程度,潜力、上限来讲,这门功法都远不如月光天子咒,但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对于你我这种境界来说,它里面的很多理念,都便于上手。” “快速掌握这套功法的过程中,很可能会使大师,摸索到法武合一的突破口。” 一个人,如果单纯看到了一整座精致又巍峨,繁琐又华贵的木质宫殿,自然很难理解,这么大的建筑,是怎么不费一颗钉子制造出来的。 但如果他看见的只是一张凳子,就可以更容易地摸索到其中的道理。 广明禅师翻看着这本秘籍,隐约觉得,这可能真的是一个正确思路,眼中不由露出一点懊悔之色。 “哎哟,竟然还有这种秘籍。” 广明禅师顿足道,“早知如此,我该早些把我遇到的难题,跟你聊聊,也许能早好几天看到这本书。” 苏寒山战力虽高,毕竟境界不够,广明禅师也没想过,自己当前境界遇到的难题,苏寒山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 今天无意中提及,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份惊喜,令他又欣喜又懊恼。 “无法再向上前进的难题,如果回望低处,很可能会得到灵感,因为高处之物,本就是从低处凝聚起来的。” 苏寒山笑着说道,“只不过大多数人陷入惯性,到了高处,已经不知道怎么从低处寻得珍宝。” 很多时候,最珍贵的资粮,正是难以捉摸的思维方法,具体某一个难题的答案,反而是次要的。 苏寒山也是在南宋一行之后,回来自己又有所沉淀,才逐日体会到这些东西。 但是可惜,次要不代表不重要。 就算他有高深的心境思维,要想触摸天梯极境,还是得慢慢熬。 送走广明禅师之后,苏寒山回到自己房中,喝了些茶,冲淡嘴里果脯吃多了的甜味,仅留下一点清香,又洗了把脸,就施施然的盘坐在床上,清清爽爽准备练功。 先斩掉自己的一丝根基,然后运转观想法。 当他沉浸在月光菩萨的观想之中,也不知过去多久,左手腕部的太极印记,忽而一热。 “咦!” 苏寒山连忙睁眼,垂眸一扫,又看了下天色。 二叔、大师兄,现在都不在武馆,别的门人也散在山间练功,不方便当面道别了。 苏寒山抬手虚点,地面的石砖,立刻被他隔空指力刻出一行金光灿灿的字迹。 ——我出去走走,感悟红尘,促进修行,莫念! 字句写完,玄妙的光影陡然扩张,坐在床上的苏寒山,立即消失不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夜火堆与人谈 山岗之上,月色之下,树木寥落,老枝枯藤,鸟巢空空。 山上原本还有一间庙,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山神土王,神像早不知哪年,就被当柴劈了拖走。 房梁茅草门窗,甚至包括门坎,是一点都没剩下,只有四面泥墙,没有什么用处,还留在了这片山野中。 王家村的六个人,躲在这泥墙里面捡了些枯枝,生了堆火,也算是找到了能够挡风取暖的地方。 火堆旁边被插了几根树枝,串着兔肉和鸟肉,已经烤得微微焦黄,散发出肉类特有的香气。 虽然没有什么盐巴姜蒜,吃到嘴里的时候,肉香肯定要大打折扣,混入腥气,但已经足够引得火堆旁这些人目不转睛。 王向前拿起兔肉,撕开一点,看到靠近骨头的地方也都已经烤熟,就点了点头,分给几个孩子。 她今年二十岁出头,已经是这六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其余五个人,四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没有超过十三岁。 接到兔肉之后,几个孩子吃的都很急,一边嫌烫吹着气,一边加紧咀嚼,实在是饿得很了,细细的骨头,也被他们努力的慢慢咬碎,咽下去。 王向前看他们吃得差不多,又把鸟肉给分了。 女孩接过一个鸟翅膀,犹豫道:“姐姐你不吃吗?” 她一说话,几个男孩也回过神来,看着王向前。 王向前摇摇头:“我吃了一条蛇,喝了兔血,还有几个鸟蛋,已经够了,你们吃吧。” 王向前并没有说谎,几个孩子还要靠她才能走下去,她绝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 况且,兔血蛇肉这些东西,让孩子们吃下去,很有可能就要生病,但是她吃下去,除了口味很难接受之外,跟吃一顿羊肉也没有什么区别。 冰凉怪味的蛇血蛇肉蛇骨,树叶青草绞出来的汁,吃进肚里,都会变成力气。 “吃完了,趁肚子里刚热起来,就赶紧睡觉。” 王向前叮嘱道,“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动身,争取在天黑之前,能够走到城里。” 几个孩子都很乖巧,也是很累,吃完之后就裹了裹衣服,蜷缩在火堆边睡了起来。 王向前拨了拨火堆,以免火光把他们烤伤,然后自己坐在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噼啪! 干枝燃烧,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孔,连她脸上那些蜈蚣似的丑陋伤疤,都变得不那么显眼,透出些许安详的感觉。 因为小时候长得太漂亮,家里人又疼爱她,逃难的时候不但没想着把她卖钱,还怕她招祸,咬牙把她的脸给刮花了。 等人长大了,那些伤疤变浅了些,却也变得更粗,有从嘴角连到额头,有横过鼻梁的,还有从脸颊连到耳侧。 伤痕处的皮肉绷得比脸上其余部位更紧,也导致她的五官,生长得不正,稍有表情,说话或是笑,都显得格外丑怪。 但是搬到王家村之后,村子里很多长辈,身上也都有各式各样的伤痕,她混在里面,倒也不怎么显眼,过了好几年安稳的日子。 可惜,王家村现在已经没了。 噼啪!! 树枝里面一个疤瘤被烧裂,发出挺明显的声音。 王向前突然睁眼,看向门外。 她好像听到了野物纵跳的动静,分量不轻。 野狗?野狼?不会有老虎吧? 王向前警惕起来,悄悄拍醒几个孩子,让他们聚在一起,躲到墙角,然后从火堆里拿出一部分燃烧的树枝,丢出门外。 火光映照间,门外那些低矮的树丛里,确实有个东西晃了过去。 王向前心中更加紧张,让几个孩子也一人拿起一根树枝,自己则握紧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没有了任何动静,空气里只剩下树木燃烧的味道。 王向前眉头却越皱越紧,忽然回头看去。 这间破庙,并没有顶,孩子们此刻躲在墙角,而在昏黄的墙头上,一个半蹲着的黑影,正扑击下来。 “滚!!!” 王向前的拳头,重重的打在黑影身上。 黑影飞起一丈多高,还没有落地,王向前已经跳上墙头,等黑影落到墙头高度时,又是一拳砸了出去。 黑影横飞,撞在开了门洞的那面土墙上,把墙头撞垮,尘埃飞溅,跌落下来的时候,直接砸在了燃烧的木柴上。 火焰被两只脚掌踩灭,黑影发出了嘶吼的声音。 那居然是一个人。 但这个人,身上只挂了些快要烂完的布条,浑身皮肤青黑,布满了树皮一样的褶皱,有种怪异的坚硬感。 他从脸到身子,都干瘦无比,五官瘦脱了相似的,牙齿暴露在外,头顶光秃秃,只有脑后剩下稀疏的一些白发。 “活尸?!” 几个孩子惊叫起来,王向前也心头狂跳,从墙头跳下,挡在几个孩子身前。 她虽然两次打中那具活尸,但拳头却隐隐作痛,感觉像是打在了坚固的青岩之上。 这种活尸的年份,至少在五六年以上了,一般的手弩,都射不穿他的皮肉。 而且这种活尸还非常记仇,身体灵活,嗅觉敏锐,遇到反抗过自己的活人,一定会死追不放。 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算真遇到一头猛虎,也比遇到这种活尸好。 活尸嘶吼之后,就再度扑了过来,刚才他从上空扑下,猝不及防,被王向前打中胸口。 这次他脚踏地面的一扑,快如虎豹,两只手臂杵在胸前,指甲乌黑,像是铁片,对着王向前抓了过去。 王向前身子突然后仰,一脚高踢,脚后跟蹬在活尸的下巴上。 腿比手长,那活尸还没抓到人,就被一脚踢中,倒跌出去。 但是,他这一扑的力道太大,王向前踢中他之后,自己也站不稳,踉跄了好几步。 “快跑!” 王向前脚下一跺,顺势侧撞在一面土墙上,整面土墙晃了晃,轰然倒下。 几个孩子拼命奔跑,但跑出去还没四五丈,又惊叫起来,把手里着火的树枝砸了出去。 稀稀疏疏的林子里面,竟然另有十几头活尸,也朝这里围了过来。 着火的树枝,就算打在他们脸上,都没有什么用处。 王向前看到这一幕,心都凉了半截。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十几头活尸,朝这边扑过来的时候,林子里,突然传出一股剧烈的风声。 呜!!! 狂暴的风声,抓住了那些活尸双脚离地的瞬间,竟然又把他们吸向林子里面。 更怪的是,能把这些活尸从前扑的动作,倒吸回去,如此强大的吸力,却没有对距离活尸不远的王向前他们,产生什么影响。 “跑了这么远,总算看到有人烟……” 月光之下,苏寒山衣袍招展,站在树枝上,看清了被他吸过来的这些“人”,嘴里的话,就不禁卡了一下。 他连忙化吞为吐,掌力翻转,涡流般的气劲,化作一股厚实的罡风气墙,压了下去。 轰隆!! 半空中的这些活尸,手舞足蹈之间,被他硬生生砸入地下,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什么鬼玩意儿?丧尸长得也没你们别致啊。” 苏寒山说话间,目光向前眺望,并指一点。 破庙里面,刚刚爬起来的那只活尸,被冰蓝色的一抹罡气,贯穿了脑袋,头颅晃了晃,继续向前扑去。 嗯,破坏脑子没有用? 王向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到身后的场景,喊道:“要把脑袋整个切掉才行。” 话音未落,又一抹冰蓝罡气,贯射而来,把那只活尸的脖子切断。 切口冰封,犹如明镜。 头颅滚落之后,无头的活尸蹦哒了一下,也倒了下去。 苏寒山见果然有效,如法炮制,把刚才被他砸进地里的那些活尸,通通斩杀。 王向前愣了愣,没想到这些令人闻风色变的活尸,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面前,比待宰的鸡鸭还容易杀。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十几头年份不浅的活尸,就死的干干净净。 苏寒山飞落到她面前的时候,王向前直接带着孩子们跪拜下去。 “多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起来。” 苏寒山手一抬,澎湃的气流,让王向前等人,直起身来,口中则说道,“我叫苏寒山,也是恰好路过而已,你们叫什么名字,这些怪物是怎么回事?” 王向前报上自己的姓名,说道:“这些活尸,应该是一直躲藏在附近吧,可能是周边村庄没活人了,他们就休眠了,没想到被我们给碰上了。” 苏寒山神色肃然,心中有了些思量。 他原本还以为,这些怪物是类似于毒尸之类的东西,应该是什么江湖门派,特地炮制出来的。 那样的话,数量应该不会太多。 可是,看王向前的样子,好像觉得这种东西,很普遍、很常见。 最多是当成虎豹野狼一样看待,并不觉得这些脑袋被打穿了还能动的东西,有多么稀奇。 苏寒山道:“那这些活尸被斩杀之后,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王向前露出有点迷茫的神色:“怎么……处理?” “我现在是把他们的伤口冰封了,但丢在这里不管的话,等冰化了之后,不会有毒血毒气散出来吗?” 苏寒山说道,“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你们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王向前不解道:“就丢在那里啊,活尸虽然很可怕,但斩掉他们的头之后,留下的尸体就跟木头石头差不多,没有什么特殊毒性的,甚至还不像鸡鸭、活人的尸体那样,容易腐坏。” “等他们烂掉,就跟木头烂掉的过程一样。” 人的尸体如果不掩埋,烂了之后,可能产生瘟疫。 但这些活尸的尸体,就算在夏天,烂得也很慢,也不会滋生瘟疫。 苏寒山简直满肚子疑问,也不想一点一点的套话了。 他把那具活尸扫出破庙之后,带着王向前等人,回去重聚了火堆。 火光边,苏寒山干脆说,自己前两天撞了头,好像丢失了部分记忆,对时下很多东西都不了解,想请王向前教一教他。 这个借口,实在是敷衍到极点。 王向前半信半疑,但对方救了她和孩子们,只想让她讲讲当下的常识,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仔细整理了一下思绪,讲解起来。 先讲历史,春秋战国,归于玄朝一统,二世而亡,霄汉皇朝取而代之,分为东西两节,共五百年光景,而后三国鼎立,演变成汉胡诸国并存,诸国之乱后,天下九州,被开皇王朝统一,但只传了两代,就到了武德皇朝。 这段她讲的很粗略,应该是没有详细的学过,只是民间口耳相传。 武德皇朝三百年,时局动荡,天下大乱。 皇帝名存实亡,各地的节度使,都有称王称帝的野心,互相攻伐,吞并地盘。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天下间出现了活尸。 仿佛是一夜之间,很多人就没有了体温,没有了心跳,失去理智,疯狂的攻击、撕咬别人。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究竟有多少人变成了活尸。 可是,那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节度使们,和他们麾下横行无忌的军队,在面对活尸的时候,大多都是很快就崩溃了。 文官或死或逃,军队四分五裂,再也不能维持完整的一地权柄。 但好在,这些活尸并没有传染别人的能力,只需要看待成数量特别多的野兽就行。 人们好不容易适应了活尸的存在,重新拉拢队伍,占据地盘。 可第二年的冬至日,又有一群人变成了活尸。 不知道过了几年,人们才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在每年的冬至日,十二个时辰之内,绝不能入睡。 入睡的话,就有不小的几率变成活尸,不入睡的话,就几乎全部不会变成活尸。 就这样,人们又渐渐的恢复自己的生活,把活尸斩杀、驱逐出那些大的城池。 从活尸出现,到如今,大约四五十年的光景,每年新增的活尸,已经很少很少了。 可是,天下依旧处在乱世之中,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世道里,重建皇朝。 有的人只要占据一城,就敢称王,再不济的,也敢称个将军。 就算是王向前这样的乡野之人,因为有早年逃难的经历,居然也见过不少王侯。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内炼精魂东平城 苏寒山知道了世界背景之后,又想问一些有关于武功的东西。 不过在这方面,王向前的描述就更模糊了。 武功很利害的人,当然听说过,但具体有多厉害?不知道。 天下有哪些神功绝艺?不知道。当代出名的奇人?不知道。 苏寒山暂且放弃了那些问题,转而问起别的事情。 “我看你也有些身手,但是带着好几个孩子,荒野中赶路,肯定有不得已之处,不知道方不方便讲一讲,也许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太极印记除了告诉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半年之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有明显的地点指引。 所以他准备,先跟着本地人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但他问起这件事,王向前就打发孩子们先去睡了,然后才小声说起原委。 不久之前,王家村被一群土匪洗劫,所过处刮地三尺,不留余粮,还杀了很多村民。 王向前当时带着这几个孩子逃离出去,躲藏起来,在山野里捱了几日后,才敢悄悄出来探看。 土匪们走了,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茅草的灰烬。 王向前当时翻找尸体,觉得村里应该还有些人没有死,但是各自逃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了两天后,她和孩子们实在等不下去,想起以前听说,三百多里外的东平城,名声很好,好像是个能找到活计的地方,就准备赶往那里。 荒野里的危险实在太多,野兽毒蛇不提,还有很多处在休眠中的活尸。 没有了整个村子的群聚保护,王向前带着这些孩子,也活不下去,只有去找别的人烟稠密的地方才行。 最近五十年,这已经是一种常态,王向前小时候,就跟着家里人逃难,后来在王家村定居,也看见过好几批逃到村子里定居的人。 “以前,老村长他们还在的时候,王家村其实挺安稳的,别说是土匪,就算是溃兵马匪,也会被他们打死,大家犁地种田,不用交税,收成还挺好。” “可惜,等老辈人里有本事的,不少都病死了,老死了,我们这些青壮年纪的武艺,却没有几个学得特别好的,面对土匪,打杀几个之后,就只能跑路。” 村子毁了之后,王向前这些日子,也不能总跟孩子说这种事,只能自己憋着,今晚起了个话头,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她越说,声音越是低沉,嗓子有些哽。 “不然的话,也许王家村会变成一个镇子,以后,甚至会变成一座城,大家都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破庙里陷入了沉默,苏寒山听到那些孩子的呼吸,都有些变化。 但他们看起来依然是蜷缩着不动,已经熟睡的样子。 虽然王向前很照顾他们,但他们自己明白,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孩子了。 有些事情他们做不到,但捡柴生火,抑或至少憋着别哭,别让姐姐更烦心,这种事,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苏寒山心中暗叹一声,拿起一根树枝,拨了下火堆。 “睡吧,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危险。” 苏寒山声音温和,对着王向前说道,“我会在这里看着火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上路。” 他说话的时候,用上了一点精神密音,月光菩萨咒结合七轮梵音的技巧,最好用的一个功效就是使人精神安定,深度睡眠,休养生息。 当苏寒山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几个孩子在迷迷糊糊之间,呼吸就已经变得平稳,深长起来。 而王向前,却反而抬手按了按额头,眉头紧皱,另一只手本能的要握拳一样。 苏寒山眼中浅金色的光华闪过,有些诧异,没有再用什么精神密音,单纯劝道:“你也睡吧,睡好了,明天好赶路。” “多谢恩公!” 王向前有点不好意思,刚被人家救了,又要人家帮忙守夜。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感觉放不下警惕,于是只是倚到墙根处,浅浅睡去。 苏寒山看着火堆,思索起来。 他现在的功力品质,非比寻常,之前运出一股气劲,把众人扶起来的时候,只是短暂接触,就察觉到这些人都没有内力。 王向前的筋骨倒是很结实,气血流畅,但没有一点练过内功的痕迹,比较像是天生神力,学过点粗浅的拳脚。 可是现在,王向前表现出的,明显是一种以自身观想法的造诣,对抗旁人精神影响的现象。 不管苏寒山是恶意还是善意,梵音这种手段,都是针对精神的直接干涉。 观想法修炼比较深的人,本能就会排斥这样的影响。 然而,观想法练到这种程度,显然已捕捉到一定的神髓,体内居然还没有半点内力滋生,这就跟大楚王朝的观想法,截然不同了。 不知道这是单纯因为王向前的功法特殊,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修行之道,整体风貌都大有不同。 苏寒山略做思索,就认为是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太极印记没有指引地点的话,很可能就是说,这个世界随便逛逛,都会遇到能够给他带来启发的东西。 当然,除了这个世界的修行之道外,还有一样,也是这里很容易见到,而大楚不容易遇见的。 苏寒山看向林子里那些活尸的尸体。 王向前睡了,他现在不忍打扰,但那些活尸已经永眠,不妨趁夜研究一下。 几个时辰的光景,一晃而过。 清晨时分,王向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寒山在林子里面挖坑埋尸。 他脚下一跺,金色的光芒就从土壤间透发出来,把脚印侧面的大片土石翻卷,形成深坑。 多跺几次脚,几个坑就挖好了,那些活尸的尸体,全部被罡风卷入其中,再用隔空掌力把土壤全部推平压实。 这么厉害的武功,居然用来掩埋活尸……不过那些活尸的形状,怎么好像跟昨天晚上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王向前惊鸿一瞥,脑子里闪过一点疑问。 “醒了!” 苏寒山走过来,双手一抖,用玄冰甲片组成的可活动手套,就从手上崩碎开来。 他右手一抓,空气里面的水分,被凝结成一个水球,左手朝旁边的树身上一弹。 树干嘭然裂开,有木质向外隆起,切下之后,正好是一个木碗。 “先喝点水,待会儿我们就启程吧。” 王向前呆呆的接过那个木碗,发现入手之时,碗里的水,居然还在冒着热气。 等等,虽然听说这世上有些人的武功很强,但是凭空变出水来,这也是武功吗? 苏寒山见她不喝,以为她对这种水有疑虑,笑道:“这水很干净的。” 说话间,他自己又捏了一团水球,直接仰头咬住,咕嘟咕嘟的吞咽下去。 王向前回过神来,喝了一口,发现这水不但干净,隐约还有一种回甜,不知不觉就已经全部喝掉。 比她带着赶路的河水和后来咀嚼的青草汁,不知好喝多少。 苏寒山又给她碗里补了个水球,触及碗底的时候,水球散开,水波荡漾,热气扑面。 王向前连忙回去,喊醒几个孩子喝水。 因为昨晚研究那些活尸,毫无收获。 上路之后,苏寒山就仔细地探问王向前所学的法门。 王向前对此,没有多少遮遮掩掩的想法,本来她也是逃难到村里之后,就直接跟村里人学的。 讲到这个东西,她就用了当初村里人教导众人的说辞。 自古以来,武学之道就是四个字,“内外兼修”! 内功为首,外功辅之,而人身在外,人魂在内。 因此,武道的第一步,所谓内功,就是内炼精魂之法。 以观想法壮养魂魄,等虚无缥缈的魂魄,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考虑用来干涉实物。 什么物体,是魂魄之力最容易干涉的呢? 气流,青草,纸张,钢针,磁屑,水银……都不是! 人的魂魄最容易干涉的实体物质,当然是自己的肉身。 就算是从来没有练过观想法的人,也能驾驭自己的肉身,做出种种动作。 而练成了观想法的人,更是能内察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汗心脑,肠胃经络,加以调整。 日常饮食中的所有有害之物,都可以化解排泄出去,而常人不能吸收、甚至根本咬不动、不能食用的事物,也能成为武者的资粮。 据王向前所说,以前王家村里,就养了很多毒蛇,因为某些毒蛇的毒液,对村里那些老人家来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只要一小杯,效果就跟常人吃下一整筐的鸡蛋差不多。 内炼精魂这一步,到了某个界限之后,就能凝炼出凡俗肉眼可见的武道意志,还能以武道意志,将凡虫草芥蜕变成灵物。 以后更高的境界,就跟灵物有关,但王向前也不太清楚了。 苏寒山听完之后,大致也了解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以吐纳之术为根基的真气内力。 肉身,元气,精神三者,大楚王朝那边,最主流的路数,是以元气为起始,肉身次之,然后才到精神。 而这个世界,是直接以精神为起始,肉身次之,至于元气方面,好像没有开发太多用法。 如果能够学到这个世界的观想法,确实能直接帮苏寒山减少一层困扰。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在练了观想法之后,每天再自斩根基了。 “听起来,你们村里以前的风貌,确实很有意思。” 苏寒山说道,“我用一门武功,交换你的内炼精魂之法,怎么样?” 王向前虽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但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恩公的奇怪之处。 “我直接口述的话,恐怕说不周全。” 王向前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说道,“等进了城,我找块布,慢慢的画下来,检查好了,再给你吧。” 苏寒山点头道:“也好,我每一门武功,都是内容繁多,要教给你记住的话,至少也要五六天吧,等进了城再说。” 王向前的观想法颇有火候,记忆力应该不差。 很多野兽都是昼伏夜出,白天赶路的时候,也方便找一些地势比较明亮宽敞的地方,不容易遇险。 但他们赶往东平城时,居然又遇到了两批活尸。 一批共有四头,另一批只有两头,年份都不多,但凶险程度,也堪比寻常的野狼了。 苏寒山不知道,武德皇朝末年的时候,具体有多少人口,但已经体会到,这个时代的人们出行,最可怕的阻碍,就是这些活尸。 因为据说,这些活尸,就算在周围已经没有活人可捕食的情况下,陷入休眠,也能将近十年不死。 只要这十年内,有活人路过附近,他们就会惊醒过来,进行猎杀,然后又能延长活性。 照这样的能耐判断,天下荒野之间,说不定还潜藏着不少从五十年前遗留下来的活尸。 不过,越靠近东平城,越能发现,周围很多阴暗处的树木,有被砍伐的痕迹,有些山窟洞穴处,还有焚烧后的焦灰。 也许是东平城中,会派出人马,来清扫那些可能有活尸藏身的地方。 王向前也有这样的推想,语气轻松了一些:“几年前,老村长还在的时候,去过东平城,回来就称赞,葛城主是个有本领的好城主,王家村如果迁移过去,能过得不错……” 但是大家都感觉,在王家村住的已经挺好,也舍不得辛苦种熟了的田地和房子,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犯险。 所以,王向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东平城的方向,加快了一点步伐。 苏寒山也因为她的话语,有了点期待。 谁知,就在苏寒山远远看见东平城轮廓的时候,两三里外的山坡上,又见一群百姓翻了上来。 那些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总共有一百多个,正在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队伍之中,二十几个骑兵,缓缓策马,押送着这些人,看见有人稍慢一些,或者朝侧面抬眼,就立刻一鞭子抽下去。 队伍里惨叫求饶的声音不断。 区区两里地,对骑兵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苏寒山见到他们的时候,那些骑兵也看到了苏寒山等人。 其中几个明显兴奋起来,嘴里喊叫着,一夹马腹,鞭子猛抽,就往这边冲。 苏寒山正要出手,却见那几人冲到数十步开外,纷纷勒马急停。 王向前低声说道:“他们看清你的衣服了。” 苏寒山的衣袍,用料不差,衣领袖边,还绣有许多花纹,乌黑长发挽了个发髻,用玉簪穿过。 远看的时候,不太清楚,倒还罢了,靠近了一看,那些骑兵立刻警醒。 这可不是武德皇朝鼎盛时,随便什么公子书生,带两三个仆从,都敢在外面乱逛。 现在这个世道,能在荒野里走动,还保持这样一身衣物整洁如新的人,绝对都不好惹。 “哈哈,这位公子,是要到东平城中游玩吗?” 那骑兵头领,四十岁上下,样貌精瘦,上唇留着两撇黑须,在马背上拱手,干笑道,“我们城主最是好客,城里最近也非常热闹,公子一定能玩得尽兴。” 他冲过来的时候,当然不是想说几句“祝你玩得开心”的蠢话,但冲近了之后,才发现对面好像是块硬骨头,只好扯几句圆圆场。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瞧瞧远处,问道:“那边是什么人?” “一群逃奴而已。” 骑兵头领笑哈哈道,“鄙人重任在身,就不久留了,城中有缘再会!” 他保持戒心,调转马头的时候,一直扭头看着苏寒山的方向。 可是,就在他眼皮一眨的时候,苏寒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 骑兵头领骇然失色,刚要开口,就见苏寒山右手一挥,一道冰蓝色罡风,横空扫过。 附近的几个骑兵,同时被撞下马去,落地之时,已经被玄阴功力封住穴位,不能动弹。 苏寒山的身影数次闪烁,靠近了那群押送众人的骑兵。 “上百个拖老带幼,穿着不同衣服样式的人家,你们就称之为……逃、奴?” 这段话的声音,在整个人群之中蔓延开来,忽远忽近。 那些人的眼力,根本不足以捕捉到苏寒山的身影。 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二十名骑兵,等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已经全部四肢僵硬,跌落马下。 在被押送的众人眼中,就好像是这些骑兵,同时落马。 呆愣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声音,然后他们才看到站在一匹马上的苏寒山。 惊喜的声音很快消失,看见了苏寒山的人,脸上又渐渐浮现出畏惧的神色,不知所措的缩拢着身子。 人们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有一个汉子走出来两步,抱着拳说道:“多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苏寒山听到非常熟悉的句式,已经看出,那汉子又要带头下跪了,连忙转移话题。 “你们都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什么会被这些人押送?” 那汉子说道:“我们就是东平城里的人,因为、因为……想要换个地方住,就被这些人抓住了。” 有一座大城在那里,却要拖家带口的去别的地方住? 苏寒山飘下马来,说道:“我听说,东平城的葛城主,名声很好,把整个城池经营得不错,还让周边的村人,有搬迁过去的心思,莫非传言有误?” “大侠知道葛城主?” 这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汉子,听到这话,就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葛城主是挺好,但是他好几年前就死了。” “后来换了个王城主,又换了个刘城主,也还能过活,可是,就在几个月前,刘城主全家都被砍死,挂上了城门楼子。” “现在这个城主,是真不给咱们活路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明觉厉,拳意通灵 东平城在五十年前,是一座大城,但现在,全城也不过只有数万人,城中绝大多数人都要自己耕种,才能维持生计。 少数的商户,也是靠在当地采桑养蚕,织布做衣,圈养猪羊鸡鸭,养鱼种菜贩卖等等,一年到头都要忙碌不休,才能过上一点殷实日子。 前几任城主虽然争权夺利,这个又想练兵,那个又想扩建府邸,征选美人,要么大肆任用亲信,把城里方方面面的管理者都换成自己的人,享受权力。 但这些人上位之后的做法,大伙还都能想得通,或者说,还没逼到他们宁愿冒险,往荒野里逃的程度。 可是,这个新城主陈万川,就不一样了。 他在当上城主之后,至今为止,连着几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城主府里大办宴席。 每天三顿,足够几百人吃喝的东西,除了让他自己的手下享用,还把城里那些有家底的大户,全部聚拢过来,每天都要陪同用饭,不准离开。 前任城主原本的库藏用光之后,吃吃喝喝的来源,就是从这些大户家里来了。 与此同时,陈万川还下令,召集城中的青壮劳力,要在城中心,修建八座宝塔,一座高台。 城主府原本在城中心偏北的地方,而城中心那块,是市集所在。 为了修建这什么宝塔高台,他先派人,把整个市集中间大片地方,都给推平,然后挖土聚台,采石堆砌。 周边修建宝塔的时候,砍伐运输,修整种种木料,日夜的苦劳,更是不言而喻。 连着几个月没有时间去看顾农田,不能拔草除虫,今年的收成可想而知。 关键干那些工地上的活,比平时的农活更加累人,本就使人饭量大增,而这些粮食,又都得自己家里出。 被召集过去的青壮年们,身体上苦累不堪,心里头更是煎熬,几次聚众,想求监工放他们回去,干几天农活,换来的都是劈头盖脸的鞭打。 陈万川到场之后,还把“看着像”领头的那些人,通通吊死。 区区数万人的民力,与外界又交通不便,无法进行成规模的往来运输,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城里的人,眼看着家里的米粮都快要见底,终于忍耐不住,左邻右舍的人,纷纷商量好了,一起外逃。 逃到外面去,虽然也等于放弃了田地里今年的收成,但是壮劳力也因此解脱出来,总比在城里等死的好。 苏寒山听了这些人的描述之后,满心不解。 这陈万川有毛病吗? 压榨民力,满足自家的享受,也得先有个比较稳定的基础,这种刚打下一块地方,就挥霍无度的做派,明显是流窜匪徒的作风,在一块地方享受够了,就换一块地方。 可如果是流窜匪徒的心态,谁会想着,召集大量青壮,在城中心建什么高塔高台? 毕竟,要监管这么多壮劳力,也是一件费心费神的事情,真正纯粹的匪徒,才不会闲得发慌,给自己找这种无聊的事情干。 苏寒山百思不得其解,把那些骑兵拎到一起,又从他们嘴里打听一下,那个新城主是怎么回事。 那个骑兵头领,原本还想耍心眼,等苏寒山一记分筋错骨下去,他也就老实了。 据他们所说,陈万川原本也不是什么流窜匪徒,而是拒马城的领兵大将。 当今天下,陆地上的荒野,不知道潜藏了多少活尸,几乎断绝交通,水道相对来说,却安全很多。 拒马城靠近大江,消息灵通,贸易方便,人口众多,土地肥沃,规模可以说,比东平城兴盛了十倍不止,放在当今九州,也算排得上号。 但是正因为规模大、地方好,引来了许多势力的觊觎。 大半年前,有人里应外合,在拒马城发动一场叛乱,陈万川他们这伙人,属于是在那场动乱中失败的一方,所以才会逃出城池,四处游荡。 “……大办宴席,自然是将军体恤兄弟们的辛苦,至于建那些高塔高台,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骑兵头领是个有见识的,说起他们当初打下东平城之后,也有人劝说陈万川,不如以后就在这里重起炉灶,安定下来。 高塔高台之流,纵然喜欢,也不用急着造,等经营个三年五载,多攒一些粮食材料,建造起来也顺利些。 但陈万川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劝话的几个人,之后也就没敢多提。 苏寒山想不通,也就懒得继续揣摩这种人的心态,反正事实是他已经做下来这些事了。 干脆问问这个陈万川的实力如何,过往曾经都有过些什么样的表现? 等到从这些骑兵口中,挖不出更多东西了,苏寒山就让众人带着他们,回到那个山坡后面,等候一阵子。 “我进城看看,也许你们可以不用离开这座城。” 苏寒山只撂下一句话,就闪身往城中而去。 他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能力未必有多少信任,很可能趁着这段时间,想要再次逃走。 不过,就他们这个疲惫不堪的样子,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等苏寒山办完了事,他们估计也还没能走出多远。 如果事情不顺,那他们逃走,更是明智。 东平城的城墙不高,守卫稀疏。 苏寒山飞掠进去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闯进了一座空城。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挂着,下方的城池,却是万籁无声。 这座城池五十年前的规模犹在,现存的人口,无法住满全部的房屋,很多旧房残破之后,无人修缮。 所以城池的外围区域,全部都是房顶长草,老墙破瓦的样子。 苏寒山在一座屋顶上略微停步,尽力向高处一跃,达到相当于城墙两倍多的高度,视野拔升拓展。 这才看到,城池的中心区域,果然有大片人影。 偏北的位置,有一座豪阔的府邸,正升起炊烟。 府邸之中的一座座院落,摆满了大木桌,又到了午宴的时候。 城里的酒早就被糟塌干净了,菜也单调。 那些被软禁在这里的大户人家,脸色又青又白,这阵子过得显然很是难受,也没有什么食欲。 陈万川的那些手下,却都吃得很是开怀。 陈万川坐在大堂门口,身体魁梧,双掌宽大,坐满了整张太师椅,光头在太阳底下晒得发亮,眼睛慢慢的扫视众人,杂乱的胡须,随着嘴里咀嚼的动作一抖一抖。 他的双眼有些发黄,放在别人身上,应该是病容虚弱的一种表现,可是放在他身上,却像是半饥半饱的兽瞳,透着让人心头发颤的残忍威严。 “怎么,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 陈万川淡淡的一句话,就把不少按着肚子,没有食欲的人惊醒过来,匆忙拿起碗筷,大口扒饭。 “本将军与民同乐,你们看起来却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弄得连本将军的心情也不好了。” 陈万川看向自己的手下,“为什么你们吃的就这么开心,有没有什么秘诀,教教他们!” 被他视线选到的一个部下,连忙咽下嘴里的饭,抹了抹嘴上的油光。 “我看他们就是没饿过,将军对他们太好了。” 那个部下声音洪亮的说道,“造宝塔挖土的那些人,现在天天吃猪食都香,把他们也丢过去干干活,就不会这么矫情了。” “也是,各家的家底都吃空了,留着他们也没什么意思了。” 陈万川拍拍光头,似乎有点赞同,却又问道,“但你们又没干活,你们为什么吃的也开心?” 那部下想了想,嘿嘿笑道:“咱们做监工的,抽人也得耗力气嘛,轮值轮到不做监工的时候,寻几个娘们玩玩,那就更耗力气了,不吃饱了怎么行?” 陈万川冷哼道:“低俗,你们就没别的乐子了。” 那部下一时语塞,旁边却有人叫道:“有啊。” “最近城里趁夜出逃的奴才,越来越多了,我们去抓那些奴才的时候,纵马奔驰,射死几个,把他们带回来的时候,再看看他们跟着马能跑多快,打几个赌,真是舒坦。” 陈万川觉得无聊:“那些逃奴,能跑多快,还不如射兔子。” 那人眉飞色舞:“将军,人跟兔子可不一样,人虽然不一定跑得快,但是每一群敢出逃的人里面,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 “抓那些逃奴之时,若射准了特殊的几个,就能让他们不敢再跑,若是射不准,他们越跑越分散,抓起来也麻烦得多,咱们赌的就是谁的眼力好。” 陈万川来了一点兴致,正要再问,忽然眼神微变,身影骤然消失。 太师椅的四条腿还在原地,但是椅背已经粉碎难辨。 陈万川的身形,直接出现在后方大堂深处。 就在他闪走的同时,空中亮起一片金光,把整个院子照成金黄色泽,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片金光之中,凝固不动。 苏寒山轰然降落,粉碎了太师椅,却没有击中目标。 对方居然在他发出金光的前一瞬间,有所感知,提前躲开。 但在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武道是从练精神入手时,就隐约有所猜测,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金光一放即收,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寒山反手一掌。 隔空掌力贯穿空气,就把刚才说话的那人,轰得四分五裂,血水泼在同桌的几个兵匪身上,惊得他们大叫起来,向外跳开。 整个院落都乱了起来,迅速蔓延到整个城主府,抽刀奔走,跳墙而来的声音,不绝于耳。 “竟然没有吓到全部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看来你不算是几个特殊的人之一。” 苏寒山的声音冷淡,话是对着那几块尸体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陈万川。 按照其他人的描述来看,这个陈万川的战力,应该只是跟天梯境界,刚练到腰椎的人相仿。 正好可以用来掂量一下这个世界的武道特色。 陈万川同样凝视着他,嘴里一言不发,感受到了苏寒山的杀意,就根本不问对方来历,十根手指不停的屈伸,身体里面发出莫名的,像热水翻滚的声音。 不是一般的铁锅烧水,而是那种密封的大铁炉里的水烧开了之后,雄雄烈火在灼烧,整个铁炉都嗡嗡晃动的感觉。 就在二人凝视之际,那些兵匪中的部分人,也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目睹了刚才的一幕,竟然一点也没有想想实力差距,嘴里不干不净的,就挥刀朝苏寒山杀过来。 苏寒山背对他们,看也不看,后背已绽放出一层气浪,把他们挥舞过来的钢刀,全部震碎。 大量的钢铁碎片反射回去,插在他们身上。 陈万川就在这个血色四溅,惨嚎声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瞬间出手。 他向前一扑,抬手出拳的时候,整个城主府,里里外外几百号人,就算不在这个院子里面的,都觉得眼前一黑。 这个世界的武道,因为没有练出内功元气,所以在范围性的实体破坏上来说,要差一些,身法的灵动等,也有些不足。 但是针对活物,本土武者的手段,反而更高效。 城里数万人,宁愿舍弃城池外逃,都没有想过聚集起来,反抗这位新城主,不只是因为他手底下有几百兵马。 更是因为,打入东平城那一天,他展现出惊人的实力。 当时,陈万川跟刘城主的一战,只不过是三拳,就把刘城主当场打死。 拳意形成的强烈波动,让附近整片街道上的人都受到了精神冲击,头晕目眩,耳鸣不止,想要呕吐,好半晌都缓不过来。 但那,只是他故意立威的举动,在陈万川真正全力出手时,拳意反而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太多。 所以这几百人,只觉得眼前略微黑了一下,并没有更多的负面感受。 而苏寒山,却在这一刻感到整个大堂失重急坠,屋顶、墙壁、地面,全部出现裂缝,从裂缝外涌进来的,又并非是光,而是无比浓烈、比光还快的黑暗。 恐怖的黑暗中,一个不可视的怪物,囊括着沉重的力量,轰然向他镇压下来。 武道的第一个境界,内炼精魂,第二个境界,拳意通灵。 凝聚出通灵拳意的人,攻击敌人的时候,可能其肉体还没有破坏,五感就先被轰破,魂灵被冲撞散乱,产生违背常理的荒谬直觉。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城头变换大王旗 黑暗下坠的空间之中,苏寒山的身影忽然定住。 失重的大堂还在坠落,但他却不再坠落,凌度半空,光影一闪,手掌已经向前探出。 发亮的掌心和五指的瞬息变化,犹如一朵火苗在摇曳,火光突然暴涨。 整个黑暗的环境立刻被撕裂,刚才的一切精神冲击感,当场破灭,回到现实的景象。 苏寒山之前在黑暗中看似凌空踏出的一步,在现实中,其实是正好在平坦的地面上,向前一步,手掌分毫不差地截住了对方的拳头。 嘭!!!! 陈万川的拳头打在对方的手心里,感觉自己好像打中了一团极度压缩的高热暴风。 气流被他的拳头引爆,开阔的大堂,有那么一刹那,似乎被这种气流完全填满。 下一刻,大堂里面的桌椅,全部粉碎,朝四周炸散,柱子上出现明显的裂纹断折,屋顶大量的瓦片破裂,冲上半空。 整个大堂被摧残得八面漏风,不成样子,气流、碎屑噗噗向外喷出的同时,天光向内照射进来。 苏寒山的身影一点都没有退,只是在碰撞之时,身体周围的空气出现了更明显的晃荡,反震之力也被他引导在罡风气流之中散开。 精气神三者,本来就是紧密相关,可以互相干涉的,内功元气也可以用来抵抗精神心念。 只不过因为力量性质不同,精神力一般渗透性更高,要想完全防御住,不出现遗漏,需要耗费的元气往往更多。 苏寒山刚才这一招,就是稍微试探一下,内功元气用来抵消通灵拳意的时候,大致是个什么比例,看似主动出掌,其实却以防御为主。 所以陈万川也只退了一步而已。 他这一脚往后落下去的时候,靴子已经炸裂,脚掌从一种非常坚硬顽固的姿态,突然变得宽厚柔韧,身上的反作用力,逐节分层般从脚掌下向四周荡开。 在地面回震一股力道的时候,他脚下又骤然发力,强硬起来,两种力道的冲突程度,恰到好处,竟然使他的身体在这一松一紧之间,变得更加强硬且膨胀。 咚!! 脚步砸地的声音传出时,陈万川的身体,已经比原来膨胀的高出了一个头,而且胸背都如同大块的岩石一样鼓起。 两肩和颈根处大量钢筋似的筋肉绞合、隆起,把脆弱的脖子完全保护起来,让他身体膨胀的同时,脖子反而像是缩短不见。 当初冷幽冥施展释迦掷象功的时候,身体膨胀,是有内功元气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陈万川现在的膨胀,完全是体内的气血压力够大,混身的肌肉骨骼处在一种高负荷状态,将血管都硬生生撑大,用来提供更大动力的结果。 在内炼精魂这个阶段,武者从观想法入手,在精神上有了一定的火候,就用来调节肉身,干涉身体的发展,等到身体变得超乎常人的强壮之后,又能够壮养精神,加速观想法的修行。 所谓拳意通灵,也就是在这种不断循环的过程中,意志强大到了可以隔空破灭人脑、毁坏实体物品的程度。 因此,拳意通灵者的优势,并不仅仅在于拳意。 当通灵拳意反哺肉身之后,肉身体魄的强度,也会更上一层楼,达成一些让人觉得根本不是凡世人躯能做到的战法。 陈万川现在这个状态,体内压力撑到极限,毛孔却完全闭合,不向外散热散汗,筋骨处还要发生剧烈的运动,就算是一个钢铁打造的人像,各处关节构造,都会因为热度和压力产生变形,无法使用。 对他来说,却是爆发全力作战时,理所当然的模样,不会有半点,因为负担过大而产生的笨拙感,只会更加狂猛灵变。 抓扯翻钻劈挑抽崩,将近两百道残影,轰穿空气,随生随灭,源源不绝的增补着,攻向苏寒山的身体各处。 每一个角度的不同,轰出残影的手势,都大不相同。 拳掌勾爪,指节拳背,弹腕压臂,指甲撩抽,明明是刚猛无比的攻势,却给人一种,宛如水银波涛涌动而来,无孔不入,沾之则毁的凶恶惊险感。 拳法覆盖了苏寒山正面、侧面所有方位,甚至因为陈万川现在体型的优势,在某些动作上,指尖锋利的指甲,能够勾向苏寒山的后脑后颈等等。 但是他之所以要打出这么多攻击,是因为所有的攻击,都没能命中目标。 苏寒山站在原地,两只拳头,简简单单的捏着,没有手势的变化,在一眨眼里,不知打了多少拳,却神出鬼没,没有带起一点风声。 只有陈万川双臂上,急速增加的冰冷刺痛处,能够提醒他,刚才一眨眼的时间里面,他的双臂被截击了多少次。 陈万川的战斗状态已经攀升到巅峰,心里的压力,却也已经攀升到巅峰。 他昏黄色的双眼,睁圆如铜铃,在手上速度持续至极限时,脚下忽然退了一步。 因为刚才,苏寒山一直没有退后,所以二人在一眨眼时间内的数百次攻防,全部发生在一片狭小区域内。 就算苏寒山的功力内敛,陈万川则完全没有内力这种东西,光是因为肉身肢体的高频动作,也已经对这片区域的空气,产生了很极端的影响。 陈万川这突兀一退,让本来被排开的空气,突然从周边大气之中被抽取回来。 苏寒山眼中微亮,感受到一种,被左右及后方堆叠过来的气流堵住,疯狂向前推动的趋势,衣袍全部向前飘动,发丝也向前荡起。 就算没有内力,陈万川居然也凭肉身干涉空气,造就出了短暂的强悍吸力。 而他退后的身躯,收缩的拳头,则在这吸力涌现的刹那,向前挥去。 “长鲸破海!!” 陈万川浑身的力道贯连,连额头、眼球、满口钢牙,都在为这一拳发力,没有开口的余地,但拳意精神,却在出拳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大吼。 那是他修炼这一招,千锤百炼的过程中,精神和肉体高度统和,每当肉体发出这一招的时候,精神就会做出最激烈的响应。 出拳的右手,五指捏合并不整齐,故意留有巧妙的缝隙,让这一拳在挥动的时候,气流穿过缝隙,发出一声鲸哭神嚎似的浩荡长吟。 整个城主府里面的人,在听到这一声长吟的时候,纷纷觉得,脑子里面好像麻了一下,当场昏死过去。 无形无质,威力却如此真实的长鲸,伴随着陈万川的这一拳,向着被气流影响身形的苏寒山,突击冲撞过来。 就在这一刻,陈万川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某种幻觉。 明明他没有感受到比自己更强的拳意压迫,应该不会产生幻觉,却看到苏寒山身上,飞出另外三条身影,分布在左右两边,及正上方。 连同原身,一共四条身影。 转瞬之间,又四者合一,发出一掌,在间不容发之际,正面撞在了陈万川的拳头上。 离、合、并、流! 轰隆!!!! 陈万川痛呼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体轰然震荡,四肢百骸都像是脱离了原位,强硬霸道的拳力,随之土崩瓦解,整个身子倒飞出去,撞碎大堂的后墙。 苏寒山一动之下,身影好像闪烁滑行,飘逸如仙,闪进如鬼,追上陈万川,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抖。 他全身筋骨在刚才的碰撞之中,已觉浮酥酸软,聚不起力道来,又被这么一抖,身上的各个关节彻底错位,从颈部往下,整个身子都麻痹了,失去知觉。 苏寒山转身把他甩回前院之中,缓步走来。 满院的桌椅,倒了不少,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因为刚才听到那一声鲸哭长吟,而昏死过去的人手。 陈万川躺在一张倾斜的桌面上,胸膛像破风箱一样起伏,勉强喘着气。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苏寒山施展凝光革气和隔空掌力的时候,陈万川以为他用的是拳意镇压和肉身气流。 有的人的拳法,就是在这些方面比较有特色,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刚才那一分为四,四合为一的现象,既不是肉身气流,也不是感官幻觉。 陈万川回想,分明是有什么事物,从苏寒山体内释放了出来,化成三个人形,干涉了空气之后,又同时回到他体内。 武德皇朝极盛之时,四夷宾服,策马塞外,商队能过沙漠山岭,西行万里,引极西的商人贤能,远道而来。 通海夷道,又能从东海南海,出海辗转两万多里,经过一百多个国家,常年有所交流。 因此,世间各国的武道特色,武德皇朝都有记载,虽然言语不通,名词不同,实际还是人魂在内,人身在外,二者循环磨练的路数。 苏寒山这种手段,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万川不知想到什么,眼神灼热起来:“难道,那祭祀真的有用,世上真有、真有已经举行过祭祀的人?” 苏寒山闻言,心思电转,微微一笑:“看来你也不算太笨,可惜你的进程太慢了,实力还是只有这种程度,不如把你的那套祭祀之法交出来,让我参照参照,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陈万川深深的注视着苏寒山,忽然怪笑起来。 “呵,呵呵,你在骗我,你根本没有举行过什么祭祀,你不知道祭祀是什么,对吧?” 陈万川的脸色非常难看,明显的泛起了青色,“你要是真的有过那样的经历,就该明白,实力什么的,都是次要的,祭祀的目的,是为了活命。” “而且更该明白,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饶不饶命的区别了。” 他越说话,语气越低沉,词句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脸上露出万分不甘的神态,脸皮的铁青色却愈发深沉。 苏寒山察觉不对,陈万川已经怪叫一声,翻身向旁边一个兵匪扑咬过去。 他的骨节刚刚明明都已经被错位,这时候腰部以上,却好像又恢复了力气。 但没等他咬到人,苏寒山抬手一抓,一股隔空气劲,已经将他整个人捆住,提上半空。 陈万川在半空中挣扎,身上在交战中破烂的衣物,纷纷碎裂,浑身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黑色。 苏寒山眉宇之间紧紧皱起,掌心吐劲一震,把他的脖子震断,身首分离。 以陈万川的体魄之强,脖子断裂之后,血液像喷泉一样爆发出去,都很正常,可是现在,他脖子里面,居然已经没有什么血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红黑色的致密粘稠液体,而且这种液体,正在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黑。 苏寒山将他的尸体冰封,落在地上,绕着冰块走了一圈,仔细观察。 陈万川身体的其他部位,虽然变成了青黑色,但皮肤还是光滑的,色调很均匀。 唯独后背上有一块区域,皮肤已经干皱得如同树皮,跟别的部位形成鲜明对比。 那块地方,跟苏寒山之前见过的年份较久的活尸一模一样。 之前从王向前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只知道大多数人如果在冬至之日入眠,就有不小的可能,一觉醒来变成活尸。 如果是强大的武者,却不知道尸变的情况如何。 现在想来,拳意通灵的武者,体质已经非比寻常,就算遇到尸变,或许也能够把这个过程,延长很久。 陈万川应该是早就有了尸变迹象,刚才受了重伤之后,尸变压制不住,一下子爆发了。 但这个猜想,也有两点疑惑。 连王向前的村里人,都知道冬至日不睡觉,就能避免尸变,陈万川是怎么染上尸变迹象的? 而且,陈万川虽然知道某种祭祀之法,言语中却透露出,对这种祭祀之法的不信任。 好像在今天之前,根本没觉得这法子真有用,只是死期将近,才死马当活马医。 但这种经历过尸变的世道,活人之间流传的各种迷信法子,恐怕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陈万川肯定不会什么东西都信,必然是在某种奇特的际遇下,得到那套祭祀之法,才会在打心眼里不相信的同时,又存有一份希冀。 可惜人死了,不然感觉能问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来。 苏寒山脑子里这些念头闪了闪,暂且按下,在院中踱步,弹出一缕冰寒罡气,惊醒了一个城中大户。 这东平城里所谓的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模样,体质看着都不错,手也有些粗糙。 苏寒山选中的这一个,瞧着三十多岁、更是其中最壮实稳重的一人。 果然,他一醒来,虽然被周边的场景震惊到,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睛造出热泪,想要拜谢苏寒山,言语间已经把苏寒山当作城主。 这乱世中的城主更替,还真是简单直白。 “别玩这些虚的,我待会儿去把那些监工也处理了,你组织人手,把陈万川的手下全捆起来。” 苏寒山挥挥手,说道,“然后,一部分人安抚百姓,另选几个脸熟会说的,跟我出城,把逃难的人接回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肉身观想大手印 把城外的人接回来的过程很顺利,不只是之前苏寒山遇到的那一批,居然还有先前不知逃藏在哪里的三批人,也陆续回到了城中。 可见他们本来离城池也没有太远。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东平城附近曾经被前几任城主清理过,没有多少活尸的踪迹,但离得稍远可就难说了。 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秋收的时候。 这些人原本也有打算,就是带着自家存粮,靠着城外树皮草根野菜小兽之类的,在外面抱团生存一阵子,再试着抢收一些粮食。 这样,能避开陈万川安排的苦役、供粮,避开那几百号人天天在城中寻衅滋事,戏弄凌辱,勉强还能活得下去。 至于更长远的打算,他们就没有那么清晰了。 藏身在附近的话,有多大的概率被抓回去,他们也没有心思深想。 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还想考虑长远,那只能叫痴人说梦。 苏寒山这两天里,观望了一下城中的情况,还有那些逃离者的状态,倒是觉得颇显勇决。 他见过大楚王朝那边逃难的人,相比较而言,东平城这几批人,其实还没凄惨到那个地步。 这些人是在还保有一点活命本钱的时候,预见到了继续被陈万川压榨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果断的抓紧了这点本钱,决定出逃。 这跟大楚王朝那边,梁王九郡的百姓彻底走投无路,一点本钱都没有,才开始逃离的情况,就很不一样。 感觉像是这几十年里,兵荒马乱加活尸的乱世,给他们历练出来了。 与其活活煎熬,彻底被压榨到死,他们更愿意赌一赌,自己出逃后,是先被抓到弄死,还是能撑到下一任城主上位。 同样是无可奈何中,混着一点侥幸心理,这些人却比那些偶遇大灾的普通百姓,多了不少主观积极性。 就算有不少人,已经赌输了,在苏寒山来之前,准备逃离的人也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 “真是彪悍啊!” 苏寒山坐在城主府里,翻了翻统计城中最近动向的几份文书。 城主府原本的吏员,还残留了一些,是陈万川留着,辅助征收粮食的,最近又从城里补充了一批。 苏寒山那天第一个叫醒的人,名叫刘甲子,就在这批补充人员之内。 这人办事非常尽心,不但在统计城中户口,还对全城现存的余粮做了一个查问估算。 苏寒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面对他这个初来乍到,暴力上位的城主,这份有关粮食的查问结果,会有多少水份。 不过他并不在意。 “反正按你们查问的结果是,如果停止所有劳役苦工,城里的余粮,还勉强可以撑到秋收之时,秋收之后,就能撑更长的时间了?” 刘甲子毕恭毕敬的说道:“正是,不过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差很多,光靠粮食,未必撑得到下一轮谷物成熟,还是要趁周边山林没有凋敝的时候,寻些可吃的枝叶草梗,晾干了囤在家里。” 东平城是典型的小城寡民,自给自足。 遇到难事,也根本不会想着跟拒马城之类的地方,商谈生意,交换粮食等等。 毕竟对他们来说,长途跋涉的风险太大了,而且几十年下来,他们已经有些脱节,也很难算清,城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担保换到一定的粮食。 苏寒山暂时没有给他们什么意见,点头道:“那就明确告诉他们,停掉所有劳役苦工吧。” 刘甲子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继续说道:“秋收之后,城主府也要征收粮食,这是前几任城主征粮的细规。” 苏寒山拿过来,瞥了一眼,就随手放下:“到时候再说。” “我让你们审问陈万川那些手下,结果怎么样了?” 陈万川那些手下,看起来勇悍,二十多人就能押回一百多号人,在城里横行无忌。 但五十年来,本土的武学流传非常普遍,能活下来的百姓里面,练武登堂入室的人也不少。 只要没有了陈万川压场子,像刘甲子他们这些大户带头,选人手拿钢刀,对面则全部被浸水麻绳捆住,敢有异动,一刀就先剁下去,也不怕那些俘虏翻得了天。 “顽固之辈都杀了,还剩下三百零二人,可之前陈万川派了几队骑兵出去抓捕逃离的百姓,至今还有两队未归,不知去向。” 刘甲子说道,“这些愿意答话的俘虏,对于陈万川尸变的事情,都不知情,但关于他们修炼的观想法,我们已经问得差不多,今晚应该就能补充完整,递交给城主。” 刘甲子对此是有些不解的,那些人来自拒马城军队之中,修炼的观想法,基本都是同一套,也没有什么格外出奇之处。 陈万川练的那套拳法具体细节,根本就没传下来。 苏寒山连陈万川都能打死,最近又已经把东平城里流传的几类观想法,全部要走,仍然想要那些俘虏的观想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癖好。 “嗯,你们继续去忙吧。” 苏寒山拿起桌上一本书,缓声说道,“只要办事得力,你们有想要提携的人手,可以安排,但不要太过分,就算想捞点好处,也得等东平城缓过这口气来。” 刘甲子连忙弯腰,拱手说道:“属下明白。” 他们明不明白,苏寒山会自己去看。 反正苏寒山在这个世界,足足有半年的时间,至少秋收之前的这段日子,一直都会在城中,时间很宽裕。 刘甲子等人离开之后,苏寒山给自己泡了壶茶,把手上那本书慢慢翻完。 东平城内流传的几套观想法,包括那些大户人家和前几代城主自己保存的,苏寒山都已经翻阅过。 其中最精妙的,就是他手中这一卷《雷火清风开天门》。 要观想出上空雷云,下方火海,人的意念悬浮在其中,清风绕体,不受雷火阻扰。 直到清风壮大,尝试压灭火海,冲击雷云,进入雷云上的天门,就完成了一轮修炼,如此循环往复,锤炼精神。 典籍图案中,描绘雷云、火光、狂风的方式,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在里面,不同的角度,会有多少笔画,勾勒出怎样的细节,都井井有条。 虽然书籍上可以记载的视角图案有限,但是把这套表达逻辑弄懂之后,在脑海中观想的时候,整个场景,从任何细微的角度,就都可以观想出来。 每一本上乘的观想法,都该有这样内在的逻辑,观想出来的事物、场景,才能够生动完善,起到更好的锤炼精神的效果。 单从锻炼精神力的角度来说,这一卷《雷火清风开天门》的效果,已经快要赶得上《月光菩萨咒》了。 但是这雷火清风开天门,只有在内在修炼上,颇具上乘功法的风范,在用途上来说,就非常贫乏了。 不用跟月光菩萨咒比,光以本土武道来说,都会发现,这里面有关调控肉身、用于战斗的部分,跟另外几本粗浅功法比,就只是半斤八两。 苏寒山还记得,陈万川打拳的时候,拳法招式跟精神力量,是高度统一的,甚至招式动作,能临场加强精神力的发挥。 可见在这个世界,观想法指的不仅是脑子观想,还要用肉身来“观想”。 苏寒山想要借助这个世界的武道特色,来揣摩三十三节天梯极境,自然要先有一定的探究筛选,才好正式入手。 “赵离宗的大手印,孟元帅的阴符刀,乃至旷古堂那个玩彩旗长枪的堂主功法,都有一些单靠神态动作、手势、光影、站位、色彩,就能迷惑别人心神的手段……” 苏寒山思索着,“大手印以身口意三密为根本,可以演变诸相,阴符刀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囊括八法奇门,都可以挑出一些跟天门观想法,属性相近的部分。” “暂时没有别的好功法,我就自己找一下配合试试。” 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性的走动走动,离开书房,顺路就去到了给王向前和孩子们安排的院落。 王向前正在练拳,招招式式,朴实刚劲,有很多模仿战刀、盾牌、大锤、手挽马颈的动作。 这套拳法叫《马王撞身捶》,观想法叫《八尺龙骧》,很明显是军中流传出来的武学。 她的功法,昨夜也已经交给了苏寒山,精神和拳法的配合不错,但锻炼效果不如天门观想法。 王向前难民出身,十几岁才接触到这套功法,二十岁出头,已经练出了相当于气海小成的战力,资质、毅力,其实都是上上之选。 如果王家村的老人家们多活两三年,也许就能看到一个青出于蓝的继承者。 可惜,乱世里面碰撞出了太多机遇,却也有太多机会,刚碰撞出来,没能得到好的发展,就已经被打断了。 几个孩子也在跟她练拳,功底看得出来很扎实,只是少了一点悟性,拳脚里面并无那个韵味。 “城主!” 王向前收功之后,发现苏寒山,连忙抱拳。 苏寒山说道:“我之前说好,要用一套武功跟你交换的,正好现在你我无事,我就把这套武功教给你。” 他说话间,一掌按在王向前肩头,将一股醇厚功力,传入王向前的经脉之中,遵循着七轮梵我定印的内功路线运转。 赵离宗当初被李秋眠突袭,又被塔察儿吸走功力,功夫都没能尽展,就已经丧命。 实则论到功法根基的完善程度,这位旷古堂总堂主,绝不逊于那个世界任何一人。 以修改后的《七轮梵我定印》为内功,《三失三灭大手印》为招法,也非常适合这个世界的武者。 “记住体内这种感觉,然后跟我学。” 苏寒山收回手来,用一种能够被人看清的速度,演练大手印。 王向前以前没有学过内功,传入她体内的这股功力,毕竟是外来真气,只能在半刻钟内维持正常的运功路线,之后就会渐渐散失。 但半刻钟里,也足够她在怀有内力的情况下,把大手印学一遍。 苏寒山练得慢,在这个过程中,也是自己在仔细的回顾这套功法,认真挑选出,适合用来配合天门观想法的大手印精义。 大手印这三个字,本意不是指人的手,大代表至高无上,手代表实践,印代表与佛心相印。 大手印代表的是,追求至高无上的实践修行法门,直至与诸佛心心相印的圆满境界。 不过,人的十指连心,手指最为灵活,能牵动全身经络,所以落实到武学修炼中的时候,大手印确实跟双手十指的运转,密不可分。 苏寒山坐轮椅的几年,既打熬了心性,也把双臂十指练得极其精奥,金睛法和纯阳掌又都注重掌指的滋养运用。 根基打得太好了,这时候有了练大手印的想法,就处处通达,一想就成,一练就精。 这一套大手印,等他打到后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面,甚至飘荡着隐隐约约的檀香味道,让人一闻,就觉得身心肃穆澄清。 这是他的心念、动作、功力,共同营造出来的一种气场,假如放在南宋世界,已经是大手印登峰造极的一种表现。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寒山每天早晚在城中走动,阳光灿烂的几个时辰,就在城主府里练功,挖掘大手印和阴符刀的潜力,在不动用内功的情况下,以手印配合天门观想法来修行。 不用自斩根基,着实是一大快事! 苏寒山最近的修炼卓有成效,已经有了完美驾驭住自己的功力,可以正式探究天梯极境的预兆。 婴儿出生的时候,脊椎有三十三节,但在生长过程中,会有部分骨骼融合,最后剩下二十六节。 天梯境界的二十六节,就是这么划分出来的。 所谓天梯极境,三十三节,从名义上来看,是要把脊椎骨重新还原成三十三节。 但实际上,这个极境的重点,并不在于拆分骨头。 而是要借着还原脊椎的这个过程,挖掘出自己发育潜力最佳的状态,然后,“创造”新的隐性经脉。 人体中的隐性经脉,无可计数,不要说是天梯境界,就算练到玄胎境界,也未必能完全掌控,更关键的是,没必要去掌控,因为其中有很多经脉,是不方便利用的。 但如果能够踏入天梯极境,就可以按照武者的本能需求,创造出大量可利用的、高效的隐性经脉。 让人的感应力度和真气细分程度,达到一种甚至能略高过自身主观意愿的超极限状态。 这种本源上的需求,是武者先天后天种种条件综合的产物,必须要在开始还原脊椎之前,就已经将之深切的感受到,壮大至满盈的状态,才能获得成功。 苏寒山日日修炼,追求着那种境界,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一个月。 秋收的时候快要到了,东平城里,最近也终于又多了些喜色。 然而在秋收之前,却有一队人马闯入了东平城。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七轮金刚拳结界 闯城者足足有两千人的样子,靠近城门之时,其中一个手拿铁棒的和尚,从马背上忽然一跃。 棍影一分为二,几乎不分先后,点在两扇城门之上,城门内部用来抵门的一根根大木,全部断裂,城门嗡的一声,急速打开。 和尚回到马背上的下一瞬间,快马就掠过城门,闯入城内。 后面的大队人马,鱼贯而入。 嘭!!!! 两扇城门,重重地拍在城墙内侧,晃了好几下。 这种又厚又大的城门,人力打开的时候,往往非常缓慢,可那个和尚以铁棒两探之力,震断所有大木后,又让城门瞬间加到这么快的速度,城门上被铁棒接触的部位,却只留下两个浅浅的凹痕。 众人进城之后,倒也没有什么大肆劫掠的举动,只不过直奔城主府所在的区域,马蹄雷动,惊得全城百姓相顾失措。 “还请东平城主出来一见!” 马匹到了城主府门口之后,领头的几个人勒住缰绳,后面的人分散开来,占满了城主府附近的街道,骏马打着响鼻的声音,处处可闻。 刘甲子刚刚跑来,关上城主府大门,匆匆往府内走,正要去找苏寒山,就见苏寒山不知从哪里飘下来。 “慌什么?人都到了,慌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苏寒山平淡的说了一句,上前把府门打开,跨过门坎,拱手看向众人,“诸位有何贵干?” 刘甲子侍立在他背后,王向前也赶了过来。 那些人中领头的一个,是个穿着深紫色衣服的中年人,披了一件黑色斗篷,五官深刻,上唇边留了两撇细须,下巴上一把胡须更是漆黑油亮,颇显贵气。 他打量了苏寒山两眼,见对方年轻,但身边人又很恭敬的样子,微讶道:“阁下就是东平城主吗?” “在下孙兴祖,来自拒马城,有要事出一趟远门,不久前遇到一队游荡的骑手,发现竟是昔日拒马城叛逃之人,不过却从他们口中得知这里有一个东平城,特来拜会一番。” 孙兴祖翻身下马,嘴里虽然说得客气,但背后只有几个侍卫、几个和尚,跟着下马,其余人都在马上不动,虎视眈眈的模样。 苏寒山扫了一眼,说道:“远来是客,那就请进吧。” 东平城几年前在那个葛城主手底下的时候,虽然有名声传到王家村那样的地方,但相对于拒马城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偏僻小城罢了。 陈万川他们甚至是游荡了大半年后,才路过附近,起意占领了这座城池。 孙兴祖他们这些人,若不是另有所求,绝不可能在听说有个小城之后,特意改道跑过来一趟。 苏寒山心中早有所料,倒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进了大堂之后,刘甲子安排人泡了茶水过来。 孙兴祖落座之后,身边跟着的人里面,也只有两个和尚坐下,其余人都是站着。 那两个坐下的和尚,一个眉毛粗短,双眼很圆,胡须花白,身材矮小,手上抓着念珠。 另一个脸皮如同猪肝色,鼻若悬胆,方面大耳,手里拿了根铁棒,身材中等,处在壮年,即使坐在椅子上,铁棒也没有松开,稳稳的杵在身侧。 苏寒山吹开茶叶沫子,喝了口茶,打量着众人,那三人也在打量着他。 刘甲子想到外面那么多人马,心思就绷得有点紧,笑着说道:“诸位所说的拒马城叛逃之人,多半是陈万川的手下,来我们城中,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把另外的叛徒,也带走处置?” “那些人说陈万川原本已当了城主,但城中突然大有变动,怀疑陈万川可能已经死了,如今看来,果然是新城主上了位。” 孙兴祖笑着说道,“东平城主年轻有为啊,不但处置了那伙暴徒,还让城中安居乐业,田里的谷物都已泛黄,看来不久又是一场大丰收了。” 就田里那些稀稀疏疏,多有干瘪、倒伏的谷子,跟大丰收三个字,不说南辕北辙,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苏寒山轻笑道:“孙兄这样兴师动众,应该不会只为了说几句闲话,究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 “好,城主快人快语!” 孙兴祖脸色一整,“实不相瞒,我们路上遇到一点波折,所带的干粮已经用尽,还请城主让我们在城中休整一番,并在今晚之前,给我们所有人补充粮食热水,我们晚上还要继续赶路。” 刘甲子神色微变。 苏寒山放下茶杯,问道:“要多少粮食?” 旁边有个侍卫,从腰间拿出干瘪的口袋,说道:“弄些扎实的饼子,或者米面,能把这个装满就行。” 那口袋如果铺平,看着能有两尺来长,六寸多宽。 “诸位有所不知,如果东平城还是太平时节,又真的丰收,凑出两千多袋这样的粮食,还说的过去。” 苏寒山叹了口气,“不过之前,陈万川劳民伤财,弄得现在全城百姓已经是在节衣缩食,靠着囤树皮草根过日子,就盼着地里那些欠收的粮食收上来,能缓一口气。” “恐怕,实在是凑不出这么多的粮食给诸位。” 孙兴祖说道:“能给我们每人装个几顿的口粮也行,实在不行我们多等一晚,请城主让城里的人全都尽快收割脱粒,我们不挑,日后必有回报的。” 那老和尚突然开口:“这小子实在是不爽快,何必跟他这么客气?” “小子你听好了,今天你乖乖送上粮食,还算你知情识趣,否则的话,等把你打得鼻青脸肿,你还是得把粮食奉上!” 苏寒山瞧着这老和尚,笑了笑:“大师叫什么名字?” 老和尚眼皮一掀:“你小子,是想趁老夫回话,回到一半的时候,出手偷袭吧?” “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种小伎俩,不要想在老夫面前卖弄,你能打赢陈万川,在这个年纪固然是难得了,但毕竟没有修成神魄入体,这一点在老夫眼中是洞若观火。” “你一切举动,一切实力,都翻不出老夫的手掌心,更别提还有我徒儿本智和孙副城主在这里,随便一个,都不是你能够抗衡的。” 孙兴祖无奈道:“本因大师脾气有些直率,道理是对的,东平城主,你也是一方城主,速速下令吧,不要丢了体面。” “原来你们三个,已经不算是拳意通灵的境界了吗?那这个第三境界,神魄入体的门槛,比我想的要低呀。” 苏寒山眼皮下垂,手指点着额头,似乎在自言自语。 孙兴祖和本因,看到他这个目中无人的模样,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 本智和尚手上的铁棒忽然一动,沉甸甸,粗如儿臂的一根棒子,在他手上,像是突然收缩不见,又突然闪现,棒头戳向苏寒山的锁骨。 空气本来是非常灵动的事物,会随任何一点轻微的变化而扰动。 可在这根棒子动作的时候,整个大堂里面的空气,像是呆滞了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棒子的位置就已经变化。 可是在这根棒子戳出去的时候,一只拳头就那么精准的砸在了铁棒顶端。 这只拳头打中铁棒的时候,大堂里面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好像身心寂静,来到一个全新天地。 周围的景物看似没有变,又全部笼罩在一座无形结界之下。 房梁柱子墙壁,桌椅茶壶地砖,人的衣物汗毛,空气、光线、微尘。 每一点似有若无的变化,任何一点运动的趋势,全部都被那只手、那只拳头所把握。 如果说,人的言谈举止,心念起伏,都带有力量的奥秘在其中,那么此时此刻,这只拳印,就是秘密的主宰。 驾驭身、口、意三密…… 七轮金刚拳结界! 本智和尚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出棍的力道,都被对方的拳印所驾驭着。 以至于,他那一瞬间,分不清到底是对方的拳头,把自己的铁棍砸了回来。 还是说,那只拳头仅仅是放在那里没动,铁棍自己就朝它的主人倒撞了回来。 万幸的是,他这一棒,原本没准备下死手,只使了六成力道,所以在紧要关头,余力爆发,左手小臂横着一拦,挡住棍尾。 咚!!! 铁棍撞在本智身上的时候,也像是一个圆圆整整的空心结界,撞在了他身上。 他左臂没觉得疼,反而是浑身都一麻,椅子粉碎,身体往后倒仰,后背后脑砸在地上,碾破石砖,向后滑去。 苏寒山读取本土武功的时候,把比较简陋的各种类型观想法,都翻阅了一遍,为的就是更好的甄别这个世界的武者实力。 虽然强大的武者,修炼的不会是东平城里那些粗浅功法,但属性总有相近之处。 就像同属于火,同属于水,或同属于山岳等等。 以苏寒山的感应锐度来说,只要抓住每一个类型的脉络,对于其他修炼到更深程度的武者,就能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这个世界的武功,总共也就分内炼精魂,拳意通灵,神魄入体三个大阶段。 这三个人虽然说是进入神魄入体的阶段,但在苏寒山的感应中,威胁程度,最多相当于普通的天梯巅峰。 当然,感应是感应,实战上不能完全靠这个来判定。 因此,苏寒山正式出手的时候,就没有半点托大,精、气、神,都是全面绽放的状态。 第一拳,就结合了凝光革气、爆灯花意境,和最近琢磨的大手印秘诀。 一拳打倒本智,苏寒山的身体站起,影子抬升,两条手臂上扬。 转身之间,他的两只拳头已经砸下,竟然是同时攻击孙兴祖和本因和尚。 这个动作明明极快,快到另外两个人,都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 但是,因为金刚拳结界的存在,导致在刘甲子和那些侍卫和尚的眼中,苏寒山起身动作的整个过程都清晰展现,细节完备,竟然让他们觉得这动作很沉重,很缓慢。 两只拳头压下去的时候,整个结界影响的范围,所有的景物,无分虚实,都产生了一个被他双拳引动、变形似的趋势。 孙兴祖和本因和尚眼神一颤,脸色骤变,做出了出奇相似的防守动作,脚下分立马步,腰背绷紧,双臂交叉,向上一挡。 重!!!! 接触的一瞬间,他们两个的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沉重无比,厚重无比,怎么会这么重?! 这哪里像是两只拳头朝他们砸下来,根本像是大半个城主府都翻过了身,直接朝他们压了下来。 即使他们全力防御,这两只拳头,还是压下了他们交叉格挡的手臂,砸在了他们脑袋顶门之上。 周围四五十丈的地面建筑,明显晃了两晃。 两个人的身体,被这样的巨力压中之后,没有直接沉入地面之下,而是砰咚跪地。 然后他们就像两座空心铜像一样,腰背绷紧在原地,嗡嗡嗡嗡的震荡了好一会儿。 硬是把他们震得脑子昏沉,眼神迷乱,头发、胡须、衣物全部破碎,接触到的东西也化为粉尘,这才赤条条的昏死过去。 苏寒山已经收手,站在几步开外,缓缓收功。 “哦,如此高频率的震荡,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伤势,神魄入体给你们带来的,就是能够让脆弱的肉身,超高频震荡的特质吗?” 他的七轮金刚拳结界,冲撞镇压的力道,都是非常朴实的,苍茫厚重,浑凝下压,本来不该有这么长久的振荡。 这种力量,应该是来自这几个人自身的功法,本来要用于攻击,但还没来得及发挥出来,就已经被苏寒山反压回去。 “可惜。” 这三个人都已经昏死过去,苏寒山的问话,一时没有谁能够回答。 那几个侍卫和尚,虽然没有昏死,但浑身都僵硬着,心脏狂跳,不敢动弹分毫,更不敢让自己的任何一点目光,落到刚才那个被他们视为不知趣的小子身上。 苏寒山擦了擦手:“能产生这样奇异的特质,真打起来却这么废,你们太给自己的武功丢脸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乌雄教,老吴王 哗!!! 一盆水泼在三个人身上。 孙兴祖惊醒过来,心思好像还没从刚才那个荒诞的梦境中彻底拔出来。 居然梦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出手两下子,就把他们三大高手全打趴下了。 太荒诞了,他都有点想…… “醒了?” 苏寒山坐在大堂里面,还在喝茶。 孙兴祖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不是梦境,而是比噩梦更荒诞的现实。 他很快发现,自己不能动弹,身上的衣服也没了,只盖了一块破麻布,眼角余光能瞥见右边的本智和尚和左边一个眉眼光滑的本因老头。 他都不用照镜子,也能想到自己现在估计跟本因和尚差别不大。 “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本因和尚率先开口,声音宏亮,“施主慧根深厚,年纪虽然不大,智慧威严,却皆如天高海深,老夫之前居然犯了口戒,愿跟随施主,做十年苦役,以赎此业!” “咳!” 苏寒山差点被茶呛到,抬眼看着老和尚正气凛然,真挚诚恳的模样,不禁赞叹,“好功夫,你这脸皮上的功底,比你拳脚上高出不止一筹啊。” 本智和尚醒来后,原本还在用一种惊疑、不服的眼神看着苏寒山,听到旁边那段洪亮的话语之后,脸色忽青忽白,忽然闭上了眼睛,露出了顿悟的神色。 好像万事都突然看淡了。 孙兴祖也是脸皮抽动,勉强咽了口唾沫,涩声道:“不知城主把我那些手下怎么样了?” “城主府外面的那些,都已经睡着了,睡得跟孩子一样,很香甜啊。” 苏寒山漫不经心的说道,“本来两千多个人,还真是很麻烦,好在他们都聚在城主府附近,一次五十丈,那就很轻松了。” “看他们那些衣甲杂乱,到处都沾着灰尘污渍的样子,与其说是出来办事,不如说是出来逃难吧。” “你们三个,应该有些地位,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如实说来吧,免得我用一些手段,丢了你们的体面。” 孙兴祖沉默下来,正在酝酿,斟酌语句。 旁边本因和尚已经开口:“这件事其实……” “你闭嘴。” 苏寒山手指连弹,封了两个和尚的哑穴和听觉等,免得他们串供。 这老和尚的心态太灵活了,反而不可小觑。 随后他又给孙兴祖也补了一指。 这三个人虽然打起来不怎么样,但肉身确实已经非同小可。 以苏寒山的真气品质,如果是用来给正常的天梯巅峰点穴,少说也能维持半个时辰以上。 可是用来封住他们三人穴位之后,居然很快就被肉身本能驱散掉。 这个过程中,他们三个甚至还是昏迷的,而一旦他们醒来,这个过程就再度加快。 孙兴祖见过很多点穴手法,按理来讲,对于神魄入体的强者而言,除非直接打死打残,否则不可能点住穴位了,苏寒山又让他吃了一惊。 但他现在也无暇就此细思,毕竟两千个心腹弟兄的性命,还捏在人家手上。 稍作沉吟后,他就开始讲述事情原委。 很简单的一件事,继大半年前,拒马城内斗之后,前不久,拒马城又发生一场兵变。 来自东胡部落的乌雄教,玩了一手里应外合,夺取了拒马城的掌控权,原本的城主、守将已经被杀。 孙兴祖作为副城主,得到城里大寺庙的支持,趁乱外逃,准备去江东找援兵。 但路上没了粮食,又恰巧碰到陈万川手下逃逸的一队骑兵,知道了东平城的存在,就准备过来勒索一笔。 “江东?” 苏寒山对东平城和拒马城的位置都不甚了解,仔细问了问,才知道。 传言中靠近大江的拒马城,实际上是靠近大运河,距离东胡部落的地盘,本就不算太远,反而距离江东很远。 以前江东和拒马城的生意往来,都是靠海上船只,沿海航行运输。 孙兴祖当时没能抢到船,就只能走陆地上的路线了。 苏寒山问道:“既然这么远,你为什么有把握觉得,能够求到援手?” 孙兴祖说道:“那可是胡人,胡人掌控了拒马城,以后跟江东的生意,还能那么规矩吗?这对江东也是一大损失。” 而且江东的吴王府势力雄浑,是当今九州大地上,屈指可数的存在,占据数十座城池。 老吴王去年甚至跟拒马城商议,想要两头发兵,沿途清剿活尸。 把拒马城一带和江东之间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城池,全都开辟出安全的道路来,使人们可以重新连通消息,各城可以往来。 可见江东的兵力,富余到何种程度。 只不过当初,以拒马城为核心的那些运河入海处的城池,都觉得自家有水路之便利就够了,没必要浪费那个力气。 孙兴祖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悔。 苏寒山问了他很多问题之后,封了他的哑穴、听觉,改问本因。 本因的说辞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在于。 “其实,老吴王可能已经发兵了。” 本因和尚说道,“我们庙里涉及的生意颇多,这半年来,偶尔跟江东来的客人长谈,得知吴王府久久没有等到运河诸城的响应,干脆自己动手,按时间推算,说不定离这东平城附近已经不远了。” 苏寒山眉梢一挑:“既然已经不远,你还要跑来勒索我们城里的粮食,你们当真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吗?” 本因和尚连忙道:“正是因为不远了,我才想着,联络上江东的人马之后,咱们很快就可以给东平城回报,否则若是没能传到消息,日后胡人继续南下的话,东平恐怕也要遭灾。” “唉,因为目睹胡人残虐,一路辗转逃离,心中积累许多怨愤,这才对城主不敬了。” 其实他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着,弄点粮食,总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碰上了煞星。 苏寒山说道:“孙兴祖不知道吴王府独自发兵吗?” “海运上的事,除了咱们这些直接做生意的人之外,主要就是靠城主负责,副城主他管不到这方面。” 本因和尚说道,“等到求援路上,反正咱们都是直往江东去了,也没必要特意提这个事情。” 苏寒山思索着,转口问了问神魄入体的修炼详情,然后封了老和尚穴位,再问本智。 原来这个世界的武者,在踏入拳意通灵的境界之后,就可以选择一些有生命的事物。 用自己的通灵拳意每天洗练,使其体积不变,而被看重的内部某项特性,逐渐蜕变,直到凡物成为纯灵之物,超凡脱俗,就可以融入体内,踏入神魄境界。 因为,就算是昆虫、禾苗、鸟蛋,用拳意洗练到纯灵地步,都需要三年到十年不等,资质平庸一些的,说不定能延到二十年以上。 所以绝大多数武者,选的都是昆虫。 而纯灵之物的标准,就是把本来具备实体的虫子,洗练到半虚半实的纯灵性状态。 但是,只有自己培养出的纯灵之物,才能看成是自身神魄之所在,如果假手于人,则不合武道真意,前功尽弃,需要从头来过。 苏寒山道:“你们三个具备的,都是那种高频振荡的武道体质,凝聚的是什么神魄?” 本智道:“蝉!” “蝉啊。” 苏寒山悠然道,“金风未动蝉先觉,你们选蝉,居然只练出了其震荡的特性,冥冥中的感应之特长,是一点都没沾上啊。” 本智哼声道:“虽然说神魄武道培养后的特性,跟最初面貌,已经大不相同,但总要它本来真有这个基础,蝉身上最鲜明的特征,其实就是震动,而并非感应。” “所谓金风未动等等,不过是被天地季节气候的裹挟,身不由己的变化,根本并非预知,诗句中的形象,仅是文人的牵强附会罢了。” 苏寒山笑了笑:“是吗?” 虽然,他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还只是些比较普通的功法,但已经深深的从那些功法的脉络中,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修养。 大楚王朝的武道,已经被完善了太久,前人踩出来的路,本来就是要让更多的普通人,也能好好的走下去,所以处处都有细节,处处都可合乎常理,也讲究合理。 以生灵未存之先、亘古万物之气为初始,人的精神和肉身,都只是后来者。 而这个世界的武道,以人之神为初,以人之体为轴,明显走的是更加唯我的路数。 牵强附会,并非事物本貌?那根本不重要。 人的文化中已经赋予了那样的特征,人心如此,那完全可以把那件事物,变出人心认知的优点。 那才应该能算是凡物到非凡的蜕变。 “如果你们对神魄境界的认知只有如此,却已经能踏足这个境界,那只能说,你们真该感谢先贤。” 苏寒山感慨了这样一句,就见本智的脸色明显有变。 咦?他本来只是感慨,可能这几个人的功法足够高明,创功者已经开始考虑到普适性,修炼的难度,相对本土别的功法较低了。 虽然这也掩盖了一些优点,但确实是圣贤者才有的行为。 可是,本智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感觉更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啊。 身居高位的人,有一本厉害功法练,应该很正常,情绪变化不该这么明显。 “你们……” 苏寒山眼神有些微妙,“不是依靠常理,进入神魄境界的?” 本智紧紧抿着唇,闭口不言。 苏寒山哈哈一笑,封了他穴位,又点开孙兴祖:“想不到你们竟然有这种宝贝,我也想培养几个神魄高手,把东西交出来吧。” “你们怎么会聊到这个?” 孙兴祖脸色剧变,沉默了一下,道,“也罢,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告知你也无妨。当年大将军僧,昙玄奘,率领十三棍僧,投入太宗皇帝军中,共同平定乱世。” “后来太宗皇帝登基,开创盛景,昙玄奘大师,也名列二十四功臣之一,流传下了二十四圣灵之一的金蝉子。” “前几年,这金蝉子确实属于我们拒马城,但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能将之带走,它还藏在一个绝对隐秘之地。” “你想得到金蝉子,恐怕也要先去想办法,击退胡人再说。”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圣灵之说,江东白发 从拳意通灵的境界走向神魄入体,是非常麻烦的一个过程。 想炼制出属于自己的纯灵之物,要三到十几年不等,在此期间,每一日都要祭炼,不能间断,少了一次,可能就要多补上好几日的苦功。 有些武者还没有淬炼出纯灵之物,人就已经开始衰老,体力精神都开始下滑,导致淬炼的效果变得更差,所需时间延长,一辈子都没办法迈入神魄入体之境。 就算本身资质不错,又刻苦用功,只需要两三年,就能练就纯灵之物,在此期间,灵物也需要随身携带,万一跟谁交战的时候被击毁,就等于白费了心血。 历代的高手,都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开创了很多辅助性的手段,其中最出名的成果,就是武德皇朝太宗皇帝时期,创造出来的二十四圣灵。 那个时期,是集古今典籍,天下才智,费数十年苦功,从乱世到盛世,铸就的一段传奇,文治的典范,亦是武道的高峰。 只要修炼过二十四套功法之一,达到拳意通灵的境界,然后取得对应的那尊圣灵,就可以在三到十个月左右,依靠拳意的灌输,从圣灵之中,分裂出属于自己的一尊神魄。 苏寒山对这个世界的三个武道境界,已经有所了解。 内炼精魂的战力,基本与气海境界相当,拳意通灵,则对应天梯第一节到二十节左右。 神魄入体,对应着天梯巅峰及以上的水平。 也就是说,如果拥有一尊圣灵,可以让一个人在十个月之内,从初入天梯,拥有接近天梯巅峰的战力。 这实在是非常惊人的事情。 苏寒山自己的修炼速度,比这个也快不了太多,纯阳本能和气海极境的根基优势,还很难分享给别人。 而那二十四尊圣灵,却是能够重复利用的。 可想而知,武德皇朝最鼎盛的时期,能有将星层出不穷,万国来朝的威严,二十四圣灵功不可没。 不过,从武德皇朝中期到末年,武将、文臣、宦官、皇族,血腥的内斗太过频繁,二十四圣灵,早在天下尸变之前,就不知所踪。 拒马城所得到的那尊圣灵金蝉子,也是机缘巧合,前几年因为城主之女,失手打碎本因他们寺里祖传一尊小玉佛,才从中发现的宝物。 拒马城主,本就是还俗的和尚,修炼的也正是他们寺里那套与金蝉子对应的功法,得了此宝,自己大有好处,当然也不吝于培养心腹。 孙兴祖他们几个,就是陆续通过金蝉子,晋升到神魄入体的境界。 苏寒山现在虽然拿不到这尊圣灵,但是也得到了《金蝉子武经》,正好可以参详一番。 “我还有一个问题。” 苏寒山让他们分别默出武经之后,又问道,“只要冬至日的十二个时辰不入睡,应该就不会有尸变的迹象。” “陈万川身上却有尸变已久的痕迹,还有一些令人不解的举动,似乎想要办什么祭祀,他当初也是拒马城将领,你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兴祖说道:“尸变这个事对普通人来说,只要冬至十二个时辰熬住不睡,就勉强可以度过。” “但是对实力精深的武者来说,如果跟强敌交手,被重创了魂魄,直到冬至日还是重伤状态的话,那就算熬住不睡,也有一定的可能染上尸变迹象。” “尸变的起源,至今也没有谁说得出个所以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也没人搞得懂。” 孙兴祖想了想,“至于相关的祭祀,我倒是没听说过,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武者染上尸变迹象后,没有谁活得过一年的,所以胡乱寄希望于一些骗术吧。” 这个世界的尸变,与其说是一种篡变肉体、使人丧失意识的病毒。 不如说是先影响了魂魄,然后才反应到肉身上。 苏寒山当时研究那几具活尸的时候,就隐约有些猜测,也没有显得太过意外。 “你们上门勒索,又向我出手,光是回答这些问题,还不足以赎罪。” 苏寒山说道,“下令让你们所有手下,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帮忙收割,每天可以有些野菜汤果腹,秋收之后,我会安排你们的去处。” 说话的同时,苏寒山放下手里的册子,一抬手,吸起了之前本智和尚所用的那根铁棒。 儿臂粗细的棒子,被他空手折断下来一截,放在桌面上,并掌如刀,细细的剁了几刀。 冰蓝色的光芒裹在他的手掌上,轻而易举的将铁块剁成了筷尖粗细的钢钉,微微陷入桌面之中。 叮!!! 苏寒山手掌一扫,所有钢钉颤鸣着飞了出去,噗噗入肉之声,不绝于耳,打入了三个人身上的各处穴位。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法子,单用真气点穴,对这三个人来说,很容易解开。 但是他用隐字诀,把真气储存在这些钢钉内部,再打入这些人的穴位,效果就可以延长很多。 至少一整天的时间内,三人是别想动弹的,等一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再补一回真气即可。 “刘甲子,你押着他们办事吧。” 旁边的刘甲子脸色古怪,王向前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原来那些钢钉打过去的时候,别的地方,大半都插入体内,但是头部的一些穴位,不能插入太深。 三颗光秃秃的脑袋上,现在就多了几根长长的钢钉做点缀,怪模怪样。 等刘甲子带着人,把那三人押走,王向前还留在大堂里面,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 苏寒山翻看着书,顺口说道:“你怎么了?” 王向前说道:“城主,我们几个想住在城里,但是没有种子田地,总不像个样子,我想先在城主府找一个差事,领些铜板,到时候好买种子。” 这一个月来,王向前等人住在城主府里面,有吃有喝,天天只需要练武就行,心里其实颇有些没着没落的。 不过,苏寒山天天也在那里练功,还要考问她的每日进境,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今天找到一个机会,她就想趁机说说自己的事情。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想要有自己的积蓄,自己赚取积蓄的渠道,这才是生活的倚仗,而不是无缘无故,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群萍水相逢的人养着。” 苏寒山笑着说道,“但你要成为这个城里的一份子,不一定只能通过种田,或者成为城主府的侍从、小吏。” “我让你练武,是因为这个城里缺失了一些位置,等你武功练好了,就可以更顺利的填补到这些位置上去。” 王向前若有所悟:“城主是说,守城的士兵吗?” “士兵也可以培养,但我对你的期望,不仅是如此。” 苏寒山说道,“人要想过得安稳,圈一块地自给自足,固然是个不错的方式,但是这样封闭的小环境,抗风险的能力,也实在是太差了。” “人和人之间,终究需要交流才能壮大,城池和城池之间,也是这个样子的。” 苏寒山在沧水县的时候,最早只想让松鹤武馆的营生能够好转,之后,就想着要让整个故乡沧水县安稳一点。 但从神威宴回来,他却要主动插手周边各县的事情。 这是心态上的变化,也是阅历带来的领悟。 苏寒山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早晚出去游荡的时候,看到的东西。 “全城几万人聚在一起,连周边的空屋都没修缮过,商铺少的可怜,乐子几乎没有,过的全都跟乞丐一样,我很不喜欢。” “明明他们都很勤劳,甚至可以说是刻苦,凭什么只能过这样的日子?” 苏寒山的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不悦,“更搞笑的是,我往前翻了翻,发现连这小地方的城主和大户都挺可怜的,想打个罪魁祸首出出气,都没地方找,那只好先去殴打这个环境了。” “这世上,不是没有富裕的城池,没有繁华的地方,只要各个城池之间,能够联系起来,东西可以流通了,就会有更多的机遇被发掘,一片地方如果受了暴雨干旱之类的农田灾害,别的地方也可以支援,要是没有灾害,那大家就都能过得更好。” “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殴打环境的开拓者,打爆那些挡路的活尸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好好运转着资源,让人们生活的地方,变得舒心起来。” 王向前愣了一会儿:“听起来……完全不像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哈哈,我只希望你成为其中之一而已,也没让你现在就去。” 苏寒山笑了两声,说道,“我原本是想着,等到秋收之后,就带你们一帮人去拒马城看看,找找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比如见识这个世界更多的武功,并帮东平城找一些可以合作的生意。 “但拒马城居然已经被胡人占领,情况肯定要有变化,你只能多加一点耐心,继续练功做准备了。” 苏寒山拍了拍王向前的肩膀,“不要小瞧自己。” “你的体魄和精神,原本都已经练得很好,经脉强韧宽阔,所以接触到我的武功之后,内力突飞猛进,也已经达到气海十二转以上。” “内炼精魂的素养,叠加上真气吐纳的修为,你现在的战力,应该接近气海大成……也就是内炼精魂的大成者,我为你不断改造形成的武功,以后会成为很多人学习的源头。” 王向前被说得有些不知所措。 总觉得苏寒山嘴里说的这些东西,好像跟她前二十年里的人生都没什么联系。 不过,如果真的能让自己和大家都过得更好,也未必不能试一试。 那样的话,以后小弟小妹们,就不会像自己一样,再经历那么多难受的事吧? “我会努力的。” 王向前眼神飘忽了一下,回过神来,认真的说道,“我这就回去,继续练功。” 苏寒山看着她转到旁边的院子里去练武,随手捏起茶杯,露出一点沉思的神色。 刚才这些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似乎是有点。 大概是从孙兴祖他们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多,弄得自己脑子里涌出来的念头也太多,顺口就把之前想过的一些东西,先说出来了。 苏寒山笑了一声。 但那些消息里面,除了圣灵、胡人等等,还有一个让他特别在意的点。 江东的人马,早就想要与人结盟,打通陆地上的道路,连沿途的小城,都要去联络,做着被运河诸城认为“根本没必要”的事情。 不管那些人是为了自己长远的野心还是什么,至少都比陈万川、孙兴祖这些人,有意思一些。 让苏寒山想要见上一见。 东平城里,现在足足有两千多匹骏马,附近的活尸又被清理过,倒是可以派些人手,出去探探。 于是,接下来在东平城的百姓们忙活秋收的时候,也有部份人策马出城。 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里,苏寒山就收到了消息。 有探子在东南方向,登山望远时,看到了大片的炊烟,相隔应该只有三四十里。 当天晚上,苏寒山就出了城。 他的速度,远比骑兵还要快,随意一步,身影就在二十丈开外。 区区数十里,就算有山川相隔,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而且夜间自有薄雾,远方就算仍有烟气升起,常人的眼力也不容易分辨出来,苏寒山却可以看出,从而判断方位。 等他穿过一片密林之时,果然在左前方的山坡下,看到了大片的营帐。 帐篷之间,支起了一口口铁锅,从附近捡来的枯枝,在里面熊熊燃烧。 另外还有一些铁锅里面,煮着热水,旁边各自守着一圈圈的士兵。 若是那些营帐里都住满了人,粗略估算一下,这里应该也有四五千人马。 苏寒山朝着营帐走过去的时候,放慢了些速度,很快就被人发现。 “咦,是活人!” 守在那些营帐边缘处的士兵们抬头,有些人正一手端着热水碗,另一手按着刀把,手虽然没有松开兵器,脸上却笑了起来。 “好本事,半夜敢孤身在林子里走路,干干净净走到这里,小哥不知道是哪里人,是路过,还是来寻我们的?” 苏寒山抱拳道:“听闻江东有壮士,清剿活尸,开辟道路,一路向北,就是诸位吗?” 他说话间,眼神扫过众人,忽然发现,眼前可见的所有士兵,竟然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没有一个年轻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运河入海,恒雄天王 那老兵笑道:“我们确实是从江东而来,不过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消息?” “我是从拒马城副城主孙兴祖等人口中得知。” 苏寒山说道,“他们很想找到诸位,所以我一发现疑似的行踪,就过来查看一番。” 那些老兵想了想。 “拒马城啊,不是听说他们不准备派人出来吗?” “你请稍等,我们去通报一下。” 有个老兵转身而去,走进了一座营帐之中,很快就转身出来,朗声说道:“请进吧。” 苏寒山走进那座营帐之中,厚厚的帐帘落下,帐顶悬挂下来的一盏昏黄灯光,早已点亮。 营帐空地中间,小小的火炉向外散发着热量,让整个营帐都暖烘烘的。 一座长条形的桌案,摆放在火炉后方,桌案后的地面,铺设了一大块羊毛毯子。 像貌清瘦,眉毛微卷,胡须稀疏的老人,坐在那块羊毛毯子上,看起来约有六十岁的模样,身穿一件白色微黄的单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罩袍,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 “这是我们江东的吴王。” 那老兵说道,“使者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言了。” 苏寒山心中有点惊讶,虽然听说是吴王府发出来的兵马,但没想到,这个吴王居然亲自领兵而行。 “老夫杨白发,只是曾经的吴王而已,不过现在的吴王是我徒弟,也还能做些主。” 那老人笑了笑,声音清朗,“使者听说是从拒马城而来,不知道有什么信物,寻我又是有何事?” 苏寒山自报姓名,笑道:“我虽然是从孙兴祖他们口中,听说江东发兵之事,但并非从拒马城而来。” “不久前,拒马城已经被胡人占领,孙兴祖他们率些残兵出逃之后,路过我东平城中,想要强抢粮食,被我拿下,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诸多事宜。” 短短几句话,蕴含的消息很惊人,那老兵的脸色就明显有变,诧异万分:“胡人?!” 杨白发眉毛也动了动,道:“老秦,弄壶茶来。” 那老兵回过神来,领命出了营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人,一个拎着壶热水,另一个拿了套茶具。 “刚才仓促见面,都忘了该有些茶水招待了,请坐。” 杨白发寻了块坐垫,放在长桌对面,请苏寒山坐下。 滚烫的茶水注入两个杯子里面,泛着微微的青绿之意,浓茶的香气,立刻随着热气蒸腾而起。 杨白发端起来喝了一口,示意苏寒山品尝。 苏寒山端起来吹了吹,浅尝一口。 “该怪我半夜来得唐突才对。” 苏寒山说道,“只是拒马城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们这些城池想要做生意,最好的选择就是去那里。” “老吴王的兵马,最终的目的地也是指向那里,现在那里被胡人所占,若不能尽早通报消息,作出应对,拖得越久,只怕越是不妥。” 杨白发微微颔首,笑道:“这个消息,确实是越早知道越好。阁下能把孙兴祖他们拿下,可见实力非凡,既然也对拒马城的事如此上心,是要与我们一同处理此事吗?” 苏寒山直言不讳,说道:“我希望看到一个可以太平做生意的成熟港口大城,而不是一个被破城劫掠过,由匪徒重订规矩的大山寨。” “好!” 杨白发说道,“我从江东带了一万五千人出来,白日的时候分一千人一队,清剿活尸,开辟道路,晚上分三路营寨。” “半年来走走停停,也算成果颇丰,如今后方沿途已有诸多城池,可以周转江东而来的粮草,但要想从这些城池调兵,恐怕拖延日久,更会生变。” 他喝了口茶,“胡人兵马如何,高手几何,阁下又将何为?” 这人说话开门见山,光明坦荡,知道了事件主体,就只围绕这件事直接开谈。 苏寒山就喜欢这种直入正题的风格,当即说道:“胡人攻破拒马城的时候,主要是靠里应外合,先制造了内乱,总的人手,也就是万余兵马而已。” “当时出现的高手,有三名神魄入体的人物,实力普遍在孙兴祖之上,其中有一人更是独力冲阵,击杀了拒马城主,另有拳意通灵的若干猛将,具体数目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们是属于一个名为乌雄教的教派,统合了东胡各个部落,据说教中精兵共有三四万人,早几年,已占领了好几座大城,会否增兵,还不得而知。” “我东平城只是小城,城中除我之外,而今最精锐的,也就只是那两千多俘虏兵。” 苏寒山说到这里,吹了吹茶叶,看着茶水慢悠悠的波动,说道,“但这次的事情,我会亲自前往,而且正因为是小城,反而另有一番名目可用。” “我们城中有很多斩削打磨好的木料,可以用我们小城想要做生意的名义,请老吴王派出一些先锋士兵伪装,帮我们押送这些货物,前往拒马城。” 杨白发神色微动:“胡人会相信,你们想跟他们做生意吗?” “城小闭塞,消息不通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拒马城已经换了主人,也很正常,等靠近了过去,也就晚了嘛。” 苏寒山一语双关的说着,又道,“况且,东平拒马之间,直线的距离并不算遥远,东平城今年粮食收成太差,迫于无奈,想求取粮食,聚集一两千人,就敢顶着活尸伺伏的环境,苦熬几日的路程,也不奇怪。” 陈万川当初带人出来,游荡了好几个月才到东平城,但那只是因为,东平城地处偏僻,对于那些大城出来的人马来讲,不容易注意到。 实际如果有明确完整的路线图,骑兵直接策马奔腾,两天之内,就能从东平到拒马。 苏寒山的那些俘虏里面,自有人可以做这个向导。 “倘若一切真如你所说,明天我们就可以动身,按你这个计划试一试,先锋伪装在前,大军掩伏在后。” 杨白发手掌转动着茶杯,说道,“但你我毕竟初次见面,就商量这么大的事情,心里难免有些疑虑,明天我进城,要亲自问一问孙兴祖。” 苏寒山道:“当然可以。” “我对老吴王,也还没有十成的信任,不过任何朋友都有初相识的阶段。” 苏寒山举起茶杯,“我希望,我们会是朋友。” 杨白发轻笑一声,跟他碰杯。 “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苏寒山说道,“为什么我看到的兵将,好像都是四十岁以上了,老吴王这次出来,没有带年轻的士卒吗?” 杨白发说道:“年轻人该负担起他们的责任了,我们这些快要交下担子的,就比较轻松,可以做一些早就想做的事情。” 苏寒山若有所思,道:“现在的吴王并不支持你发兵吗?” “只要我出了门,他肯定支持我。” 杨白发露出微笑,睿智的笑意中,隐约有点无赖的意思,“不过当初,运河入海的诸城拒绝出兵之后,他确实对这件事就不那么热衷了。” “他也代表了不少年轻人的想法,开辟道路这种事,可能将来确实对大家都有好处,但别家都不急,凭什么我们先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呢?毕竟我们江东,不需要这些路,也已经过得挺好。” 苏寒山道:“他们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嗯?” 杨白发轻咦一声,笑问道,“你也是个年轻人,听起来你不赞同他们的看法?” 苏寒山摇头道:“他们怎么样,我管不到。但我喜欢尽情的改造一切,开辟道路,重连天下这种事,听起来就是在人生中可以拿来回味的大事,有机会的话,我肯定要做。” 杨白发连饮了几口茶,笑容愈盛,哈哈笑道:“好好好,其实,我看你半夜从帐帘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直觉里就有一种好汉子的感觉。” “我一向是很相信我的直觉,谈起大事,聊起闲篇,果然也都投缘,可惜军中上一批送来的酒已经喝光了,不然这茶真该换成酒才够滋味。”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杨白发就先带了一批亲卫,跟苏寒山去到东平城中。 “吴王!” 孙兴祖当年是见过杨白发的,但真没想到,前两天才提过江东兵马,今天居然就在这东平城里面遇见了。 但他的目光在杨白发、苏寒山之间转了转,倒也没有开口向杨白发求助,控诉苏寒山的举动。 这个世道是最现实的,苏寒山一个人的价值,就比孙兴祖他们还要高得多,杨白发又不是孙兴祖的爹,也不可能为了他跟苏寒山翻脸。 反而这时候安分一点,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毕竟苏寒山身边看起来无人可用,找江东兵马合作,想必大有图谋,既然没有直接把孙兴祖他们打杀了,日后肯定有他们能派得上用处的地方。 孙兴祖和本因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意思。 擦亮眼睛,能屈能伸,才是保命之道啊。 杨白发倒是也有些惊奇,他原本感觉出苏寒山不是神魄入体的境界,又隐隐觉得苏寒山的实力不是寻常拳意通灵那么简单。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寒山一个人,擒拿了三个神魄入体的高手,甚至看起来都没有把这三个人打残。 就算神魄入体这个境界的范围很大,但是,初入神魄入体的人,实力也已经非同凡响,遍数当今天下,都未必数得出一百个。 要生擒这种人物,可比打死打残,还要麻烦得多。 “我已经听苏城主说起拒马城的事情。” 杨白发说道,“你们再讲讲胡人的情况。” 孙兴祖他们就一五一十的,把之前讲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半点也没有偏题。 苏寒山早知道他们很识趣,微笑的看着他们。 杨白发也颇为满意,等事情都问明白了,顺口说了一句:“神魄入体的武者,不易有啊,苏城主,我们要夺回拒马城,这三大高手若是不用上,倒也可惜了。” 苏寒山说道:“那就带在老吴王军中吧,到时候我给他们把这些钉子拔了,希望这回他们能够奋勇作战,不要一点伤口都没有留下,就已经逃出了拒马城。” 孙兴祖有些羞愧,说道:“那名叫步度根的胡人,实在凶悍,打杀城主之后,我立刻知道,即使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不是对手。” “趁乱尽早逃出,才有机会求援……” 杨白发道:“好了,不用多说,这回去拒马城的时候,你们对付胡人中的普通兵马,总还可以吧?” 孙兴祖连连点头。 在真正成规模的战场上,军队的精神气势,会混同起来,变得极为浓烈,就算是高手,也不能单凭拳意的扩散,震晕几百人。 像他们三个这种程度的神魄入体,在战场上的拳意攻击,也就是一次震死数十人的水平,真打起来,主要还是靠肉身攻击对手。 但凭他们的实力,如果没有高手阻拦,就算需要拳拳到肉的轰杀普通兵马,也会如同狂风卷草芥,效率绝不会低。 等到杨白发的兵马入城之后,就按照昨晚商量的,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兵,伪装成东平城的百姓。 东平城这些人,家中的衣物本来就不多,既然要拿出来给这些精兵做伪装,当然也要给一些补偿,倒是因此得了厚实的军中冬服,也算是意外之喜。 苏寒山交代刘甲子他们看顾好城池,就跟随伪装后的江东兵马,一起上路。 这些装成百姓的先锋兵,跟后面的大部队之间,拉开了约有二十里的距离,依靠孙兴祖他们对沿途地形的记忆,让大部队尽量在丛林之间隐蔽穿行。 数日之后,苏寒山就感受到了空气变得更为潮湿,所过之处,河流变得更加常见。 他们已经靠近了运河入海之处,距马城也近在眼前了。 黑压压的城墙上,有很多新旧交叠的,被攻伐过的痕迹,跨河的吊桥悬在半空,两侧粗大的铁链,也有不少,显然是最近更换过的。 拒马城的东城门、西城门,都是闸门,有河道直接穿过,吊起闸门的时候,可容船只通行。 不过,苏寒山他们是从南而来,南门就只有一条护城河和吊桥城门,要过河过桥,才能入城。 等他们距离城门还有三四里的时候,那吊桥就已经放下,城中冲出一队骑兵。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骑兵头领手里马鞭一扬,脸上有两条交错的刀疤,声音如同破锣一般。 苏寒山为了不要太过显眼,也换了一套装束,混在人群中,抬头略一打量,却发现这队骑兵看不出什么胡人痕迹,似乎是中原人,而且兵甲装束跟当时孙兴祖带的那些人差不多。 他心中一动,就明白,这应该是城池被攻占之后投降的人马。 运货队伍明面上的领头人,是江东兵马里选出来的,一个精通各地方言,为人老练的汉子,几句话就交代了他们的目的。 出乎意料,这些骑兵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看他们身上着实没有什么油水,就烦躁的挥了挥鞭子,让他们进城了。 “他娘的,那些胡人破城后,在城里到处抢东西抢女人,抢了整整三天,等他们教主一来,又说要维持拒马城四方通商的地位,不准再抢东西。” “结果最后,被看得最紧的,反而是咱们这些人,瞎子也看得出,到底是谁更可能抢东西啊。” “唉,头儿,忍忍吧,现在是人家当家,再说了,咱们这儿只被抢三天,还真算是好的,听说他们以前,占其他城池的时候,一破城后,都要大掠十几天呢。” “东西城门,内外码头那儿的油水,可都被那些胡人捞足了,以后肯定越捞越多啊!” 苏寒山进城的时候,听到他们彼此之间,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入城之后,却见长街寥落,房屋如棋,虽然屋舍很多,有不少还挂了商铺的招牌,但大多都关门闭户,颇显萧条。 领头人打听了一番,哪里有可能收木料,带着队伍前进,转到了靠近码头的地方,才又见到了略微人多一点的场景。 街道转角处,还有胡人高坐在木台之上,宣讲着什么。 “……所以说,周天子,霄汉皇朝,武德皇朝的皇帝,其实大多数都有我们乌雄人的血脉,伏羲女娲,神农轩辕,也是我们乌雄人祖先,恒雄天王的臣子!”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镇魂铃 那高台周围,围拢了很多百姓,看样子对高台上的人讲的话都不太在意,但又不能离去,显然是被强迫而来。 高台上的胡人,一点也没有因为听众的漠然而受打击,翻动着手里一本书册,继续津津有味的讲解着。 “我们乌雄人挖掘出来的这些古代史书《恒雄史记》,把天下人的源头,都写得明明白白,比如这一段。” “蚩尤就是乌雄古王朝的第十四代王族,受到恒雄天王的感召,发明了兵器和战车……” 苏寒山往那边多看了一会儿,江东的先锋官,就悄悄凑近过来:“那胡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莫非是个高手?” 杨白发的一万多兵马,包括他自己在内,有三名神魄境界的高手,六名拳意通灵的人物。 但是派进来的先锋官,为了要伪装成百姓,不引人注目,仅是内炼精魂的境界。 在甄别高手这一项上,就主要靠让神魄境界的强者灵觉都估不准的苏寒山。 “没有,就是个普通胡人。” 苏寒山说道,“但他讲的那些东西可不普通。” 先锋官不以为意:“胡编乱造而已,看那些百姓的模样就知道,随便哪一个,都没有把这些东西当真。” “再假的假话,如果有武力支撑,多宣扬个几年,也会变得掰扯不清楚。” 苏寒山眼神颇为认真,说道,“东胡人的兵马不称王,不称将,反而称教,显然,像这个胡人的所作所为,并非他个人之事,而是他们教中高层布置下来的手段。” “有这样大的野心,又懂得谋画,你们打探消息的时候一定要更加小心。” 先锋官微微点头,向后面的人叮嘱了几句,押送木料的所有人马,就在行走中慢慢分散成好几队,各奔东西。 表面上看,他们是因为运的货太多,分散开来,好各寻买主。 实际上,是为了避免这么多人总聚在一起,引人关注,也是为了方便打听城内各方的消息。 苏寒山他们伪装成押运货物的百姓,本来是有两种规划。 一是胡人恶劣,在城外遇见他们就直接动手,那么后面的大部队也会压上,直接攻城,但那就成了纯粹的硬碰硬,拼底力了。 现在既然能够成功入城,那当然就是走第二种规划。 入城的这批人,暂以打探消息为主,比如胡人首领的居所,胡人入城之后,兵力防御的侧重点。 哪边是他们的嫡系,哪边是收降的人马,跟周围几座城池的关系又如何。 内陆几条大河汇入渤海的这片区域,不止一座城池。 虽然其余城池的地利、兵力、高手数量,都比不上拒马城,但是他们的态度,也可能对战局带来一定的影响,还是需要考量的。 如果把这些消息都弄到手的话,攻城的时候,轻重缓急,都井井有条,就能够在以胜利为目标的前提下,将战争带来的损失,也降到最低。 苏寒山和先锋官所在的这一队人,前往城西码头方向,观望港口船只的情况。 到了码头,只见人群稀稀疏疏,停泊的船只虽然看起来还不少,但很多都是空船,也没有人在上面,反而有些可疑的破坏痕迹。 挎着狭长弯刀的胡人兵卒,被几个官吏模样的人陪同着,在码头上四处走动。 先锋官装得很好,到了这里就找一些商家攀谈,轻声抱怨难找买家的事情。 苏寒山混在木料车旁,忽然见到西面大河上,有十几艘快船驶来,停靠在码头,船帆一侧飘扬着黑色熊首旗帜。 那些胡人士卒,匆匆迎了过去,高声拜候,样子非常恭敬。 快船停稳后,其中陆续走出近百人,大多数是胡人装扮,还有一些扎着发髻的黑衣长袍男子。 苏寒山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那些黑衣男子身上的气息,与这个世界的武者,明显有所不同。 对于这个世界的高手来说,可能因为以前没有见过,难以分辨,但是苏寒山却非常熟悉。 因为那是自身元气被约束在经脉中,有序的流转滋养的迹象,也就是练出了真气内力。 本因、本智的寺庙,直接传承自武德皇朝鼎盛之时,基本可以肯定,在当时武德皇朝能触及到的消息范围内,是没有已经成型的吐纳真气之法的。 不过世界毕竟在发展,又经过了这五十年的巨变,有人揣摩出类似吐纳真气的法门,也是有可能的。 苏寒山并没有太大惊小怪,眼睛还垂下,看着木料车,但却把听觉提升到最高,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黑袍人中,有个双眸狭长、俊朗含笑的年轻男子说道:“教主这趟出去,已经验过了镇魂铃,想必应该明白我们的诚意了吧?” “确实是好宝贝。” 东胡人中回话的是一个粗眉长须,身材不高,气质却很威猛的男子。 跟那些只会说胡语的士兵不同,这个人说的中原话,非常流畅,音调语气无比自然,似乎母语一样,抬手做出邀请姿态。 “白公子请上马,我们回到城主府,再好好聊聊!” 这一群人上马之后,轻轻一抖缰绳,激起马嘶之声,就朝城内奔驰而去。 苏寒山施展传音入密之法,跟先锋官交代了一声,就悄无声息的脱离队伍,混在人群之间,逐渐不见了踪影。 “金刚身不漏,大梵口不漏,禅定意不漏。” 苏寒山行走中,双手在胸腹之间,悄悄变化印诀,默念密音,这秘音只在身体内部,震荡来回,等到余音细微之时,他整个人好像也随之淡化。 周围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苏寒山在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武道之后,相互参照,触类旁通,虽然还没有踏入天梯极境,但已经开发出了更多的小手段。 比如,以守护身口意三密之法,将精气神全部闭锁,比起以前单纯收敛内力、隔绝气味的手段,就要高明得多。 不需要压抑内脏,不会影响战力,但整个人的存在感,都随之淡泊如轻影,使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之前,他略微试验过,只要维持五十步距离,不出现在正面视野内,孙兴祖三人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动向。 现在他为求稳妥,足足保持着两百步开外的距离,远远的吊在乌雄教主等人身后。 骏马奔行,到了城主府门口下马,自有奴仆上前,接过缰绳。 乌雄教主带人进入大堂之内,各自落座,又有仆人立刻送上茶水糕点,都热气腾腾。 “白公子,快快请坐。” 乌雄教主自己当然坐在首位,坐北朝南,东面一排坐了两男一女,是他麾下副教主步度根,护法石槐,护法千曼。 这三人,正是当初真正领兵打下拒马城的人,是乌雄教里最擅战的三员大将,战功赫赫,拳意精神里面,都融合了那种战场杀气,就算平时不刻意动用,随意一点眼神气势,也会让人自觉矮了一头。 可是,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些黑衣人,全都云淡风轻,没有半点露怯。 “镇魂铃的功效,果然不假,白王爷能够打造出这样的宝贝,假以时日,一统天下,也不在话下。” 乌雄教主开口说道,“倘若白王爷离得不远,本教主一定要亲自去拜会。” 白公子笑道:“教主是东胡人中不世出的英才,文韬武略,我们王爷也是神交已久,想真正碰面,却也不难。” “教主收下镇魂铃,答应出兵,与我们白王府,两面夹击,攻下长安,到时候墙头上飘扬两面王旗,两位盖世英豪会面,正是一段名留青史的佳话!” 乌雄教主捧着茶杯,哈哈笑道:“不敢当啊。” 他捏起杯盖,轻轻拨开茶叶,啜饮茶水,似乎很是口渴,要把这一盏茶都喝完,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副教主步度根说道:“镇魂铃,虽然确实有效,但一个镇魂铃,只能控制一百头活尸。” “要我们出兵攻打长安杜文通占领的那些城池,只凭白公子现在带来的这些镇魂铃,恐怕诚意还有些不够吧?” 步度根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止不住看向教主手边的铜铃。 那种铜铃,外观类似于道家的三清铃,有黄铜为柄,柄长六寸,柄下铸连着三寸高的小铜钟。 钟壁上面,绘刻着各种花纹符咒,内有锁链铜舌,摇动起来,声音非常清越。 活尸出现在世间,已经有五十年,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把这些活尸化为己用。 有人想要将之当做兵卒战力,有人想要利用其蛮劲,代替耕地的牛,但没有一个能够成功的。 就算是神魄入体的强者,直接用拳意精神,镇压住一头活尸,也没有办法,让它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 这些怪物,说是野兽,其实比野兽还要愚笨,不知生,也不知死,不怕疼痛,根本没有办法驯化,只知道扑食活人。 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铃铛,居然能一下子控制住一百头活尸,让它们进就进,让它们退就退。 甚至能让它们对近在咫尺的活人,做出甄别,只攻击被指向的目标。 步度根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闪过多少野心澎湃的念头,看着那些铜铃,像是看待天神赐下的至宝。 可惜,这样的宝贝,不是真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别家交易的筹码,那就得好好斟酌了。 白公子早有所料,成竹在胸地说道:“当然,这一百件镇魂铃,只是定金,等到乌雄教的兵马南下千里之时,这场远征的路程已近半,安营扎寨,便会另有一千件镇魂铃送到。” 步度根沉吟道:“一千……” “一千镇魂铃,就是十万活尸大军啊。” 白公子说道,“镇魂铃的铸造,万分不易,就算在我们西北诸城中,也没有太多,先后送给贵教一千一百件,绝对是竭尽了所能,也竭尽了诚意。” 乌雄教主恰到好处的放下了茶盏,道:“那就这样说定了,等我们整顿一番,将教内各城的事物调配妥当,就会派出教中七成的骑兵南下,配合白王府的攻势,两面夹攻,拿下长安诸城!” 白公子露出笑容:“我会飞鸽传书,回报这个消息,至于我们这些人,就暂且留在拒马城,到时候与教主的兵马一起动身。” “哈哈哈哈!” 乌雄教主笑道,“白公子愿意留下,是再好不过了,本教主正要好好的款待白公子,就今晚吧,今晚大设宴席,不醉不休。” 白公子起身,拱手说道:“那在下就要回去养精蓄锐,晚上好尽情的品尝美味。” 乌雄教主又是一阵豪迈的大笑,叫出一群女奴,引这些黑袍人去休息。 等那些人走后,乌雄教主脸上就没有了什么笑容,手指拽了拽自己的胡须,露出思索的神色。 步度根说道:“教主,咱们真的要出兵吗?” “这种宝贝虽然好,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反制的手段,假如真的拿下了长安诸城后,他们跟咱们翻脸,咱们派出的那支孤军在外,恐怕会很难办啊。” 两名护法原本在为镇魂铃欣喜,听了这话,也立即反应过来看向教主。 “白王府既然已经弄出了这样的手段,迟早是能够攻下长安诸城的,邀请咱们两面夹攻,也是为了更快的灭绝后患,防止杜文通的兵力流窜,多添波折。” 乌雄教主边想边说,道,“他们如果没有反制的手段最好,要是真有,咱们现在选择与他们结盟,也比与他们为敌更好。” “这天下之大,多少人都已经变成了尸体,总需要有人来治理,到时候等他们称了帝,大不了咱们求一个封王的位置,徐徐图之。” 步度根听罢,缓缓点头。 那护法石槐笑道:“教主英明,我们结了盟,迟早有机会把他们的手段都学过来,变成咱们自己的,到时候在《恒雄史记》里面,多加几个篇章。” “这些事情还比较远,有的是时间慢慢思索。” 乌雄教主转换了话题,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揣摩这镇魂铃。” “步度根,从明天开始,你选一百个勇士,带着这些镇魂铃,去召集活尸,最好能找些三四十年以上的,验证镇魂铃的控制力度、可控数量,有无差异,过两天,再找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偏僻城池,演练演练。” “试看这些活尸大群出动,碰到大量活人鲜血之后,是不是还能被牢牢控制住,没有失控的风险。” 城主府大堂里面的议论,还在继续,却不知道,他们的话语都落在了府外一个人的耳朵里面。 本土武者的感知力,虽然强悍,但他们到了拳意通灵的境界以上,精神感知比肉体还要清晰敏锐。 往往再凝神感知的时候,是精神力散发出去,捕捉言语、动向等等,是一种主动探测的状态。 大堂中强者众多,若有本土高手想要窃听,必然触动感应,相互混淆,所以他们都没有过多顾虑这件事。 可是,对于以内功吐纳为根基的强者来说,耳力的敏锐,是从周边诸气中,分辨出自己想要观测的那一种,暂且屏蔽杂气,专心接收着从远处传递过来,逐渐衰减、近乎于无的音波振动,进一步的分辨,还原出这些话语。 苏寒山在府外街道的阴影间静静立着,精气神没有半点泄露,接收着这些话语,眼皮微微垂下,眼缝里似有冰寒暗彩,陡然流转。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玄阴冰禅,大日流沙 日暮之时,天色昏暗,苏寒山跟先锋官等人,在城内被称作“大野帐”的地方汇合。 这里,以前可能是一大片树林,但树木早都已经被砍伐掉,仅余一些粗大不易挖掘的树根树桩,见证多年前的风貌。 如今,这方圆几里地,到处是帐篷和火堆的痕迹。 从前的拒马城,虽然说是繁华,却正因为繁华,反而不像别的城池一样,会出现那么多空屋。 诸多外来的商船民夫,停留在城里的时候,找不到、不舍得入住那些昂贵的客栈旅舍,就会在城内找这些比较荒僻的地方,搭一个帐篷,铺几张草席。 苏寒山他们这支押运木料的队伍,人数众多,布衣旧破,当然也只能找这样的地方歇脚。 等火堆弄起来,苏寒山在火堆边,跟先锋官讲了讲自己听到的消息。 “控……?!” 那先锋官,也算是历尽风霜,听到关键处,仍然脸色骤变,差点把惊疑至极的控制活尸四个字,脱口而出。 苏寒山身为一方城主,跟他们一起混进这座城池,打探消息,绝不会无的放矢。 能讲出口的,必然有所依据。 就是因为有可信度,才惊到了这位先锋官。 上了年份的活尸,个体实力比起普通的精兵只高不低,而且更关键的是,活尸这种东西,不知疼痛,不知畏惧。 正常的兵马,再怎么精锐,遇到损失惨重时,士气总是会受到影响,即使不当场溃逃,推进作战的能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很多伤兵,如果大失血或伤及内脏、脸部眼睛,人就算没死,也等于丧失战力。 反观活尸,只要没把它的脖子切断,就算四肢俱折,也会极具动力的挣扎着咬人。 虽然说,活尸也欠缺了兵械、阵型配合的种种手段。 但是如果它们受到镇魂铃的控制后,真能在战场上分辨敌我,以东胡人擅长骑兵作战的优势,与活尸相配合,发挥出来的实力,就必然会比同等数量的精兵更可怕。 在兵力的后续补充上,活尸的优势,也不是正常军队能比拟的。 “他们要是有这样的手段,我们就万万不能再等了。” 先锋官勉强镇定下来,低声说道,“根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周边城池的态度,收降士兵的数量,大致都搞清楚了。” “但是胡人入城后不久,他们的教主亲自赶来,往这边增发了一些兵马,这个数量我们还没有弄清,重点驻扎的方位,也没有打听明白。” 苏寒山说道:“能得知关于镇魂铃的事情,已经是意外之喜。” 杨白发的大军,隐在数十里外的山野之间,越久越可能被发现,本来就不会有太多时间,用来给他们打探消息。 探听到部份情报后,这支先锋,最主要的作用,还是要体现在对城池的维护。 等开战之际,这些潜藏在城内的先锋,抢先对付原属于拒马城、后来投降的那批兵马,纠缠不放,就可以把整个战争可能引发的混乱,降低一个大档次。 “我明白,我这就给老王爷传信。” 先锋官说话间,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养了一群特殊驯化过的甲虫,用来传信。 比起鸽子来说,这种传信手段非常隐蔽,不过也比较费眼,需要用钢针在大米之上,刻下简短的情报,让这些甲虫抱着飞走。 先锋官闭眼,捏了捏鼻梁,正准备抽出钢针刻字,那一粒大米就自然飞去,落在苏寒山指尖。 “我来吧。” 苏寒山的拇指食指,捏住那粒米,手指似乎根本不动,听着先锋官转述的情报要点,过了片刻,就将那粒米递还过去。 先锋官凝神一看,只觉得好像有点字迹,但自己根本看不清。 他平时传这些情报,至少要十几粒大米,如今只用了一颗,不禁有些犹豫。 “放心,反正这些甲虫是直接飞到杨白发身边,他的眼力,足以看清。” 苏寒山笑着解释了一句,就盘坐不动,似乎陷入一种深沉酝酿的状态。 先锋官把情报传出去之后,就在招呼兄弟们,把一些瓦罐架上火堆,准备弄些吃的。 刚才他在转述情报时,也加入了自己的判断,约定老王爷在今晚子时,出兵攻城。 他们要养精蓄锐,到时候配合行动,不能吃太饱,但本来为了伪装东平城百姓,带的粮食就不多,今晚用来煮些粥,倒是恰到好处。 稀疏的大野帐,飘起了属于谷物和野菜混合炖煮的香气。 吃饭的时候,人好像也更精神了一些,闲聊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显。 随着时间的流逝,话语声越来越少,少数几个看守火堆的人添着柴,其余人们都在夜色下安静的休息着。 今夜的一轮弯月,颇为明亮,寸寸西斜。 拒马城的城主府之内,白公子和手下的十二人,一人一个房间,都已经熄了灯,但没有一个人睡下。 月光透着门窗上镂空的格子照射进来,能够看到盘坐于床上的白公子,浑身散发着细如毫发的青黑色烟气,聚而不散,摇曳不休。 “呼啊——” 他眼皮虽然紧闭,但能看出眼珠子转来转去,显得很是躁动,嘴里吐出浓长的白气,嘴唇掀开,犬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化作两寸长的尖牙,森白如玉。 当他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一双瞳孔,分明透着晶莹的血红色泽,仿佛能够穿过数层墙壁,看到府内巡逻的侍卫。 看透那些胡人侍卫的衣物和皮肉,直接看到那些正在流动中的血液,多么鲜活,多么诱人。 这十三间房的窗户,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乍开乍合。 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有东胡人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好像有夜枭从月色下掠过。 如今已是秋收之后,拒马城又地处九州北部,气候较之于南方,更加寒冷。 靠近子时的深夜,月凉如水,大地清寒,草叶之上似乎都结了淡淡的霜痕。 十三道身影飞掠而过,往城中偏僻的地方去。 白公子他们这些人,白日里虽然穿着黑色长袍,但并不显得阴森,一举一动,仪态颇为英朗。 可是现在,当他们远远的滑翔出去时,血色的双眸和森白的尖牙,处处透露着阴冷残酷的味道。 宽而长的黑袍,在他们身后飘扬起来,烈烈舞动,阴影投射在地面上,带着掠夺生命的死亡预兆。 白公子,全名白未央,也是白王府的王孙,早在少年时,就已经完成了体质的转变,在西北的时候,偏爱吸干那些强壮的武人鲜血,享受饱足的感觉。 只不过,来到拒马城之后,他的首要任务是跟乌雄教结盟,不宜太过打草惊蛇,今天晚上虽然有些按耐不住,但也没对乌雄教那些侍卫兵将下手。 大野帐,遥遥在望。 运送木料的队伍,和另外几支船队的民夫,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千人,有帐篷可住的却只有小半。 帐外的人,大多是靠火堆和裹在身上的行囊薄被取暖,为了减少跟冰凉地面的接触,甚至不少人选择窝坐在那里,低着头,就那么坐着睡。 白未央在山坡上停步,看着山坡另一边的那些人群,手指忍不住动了两下,口中却叮嘱道:“拿了人就走,别给他们发出声音的机会,绕到山里僻静处再吃。” 十二名侍卫一同点头。 白未央乃是神魄入体的境界,体质转变后,还另有一些奥妙。 十二名侍卫的战力,也都不逊色于寻常拳意通灵的人物。 他们就算一手抓一个活人,来去之间,都可以保证不会发出半点声息。 火堆边守夜的人、乃至睡在这些猎物身边的人,都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十三道人影像鬼影一般,翻过山坡,靠近过去。 白未央在这个飞掠而去的过程中,还有心思目光扫射,挑选一番。 虽然睡在这种地方的,肯定不会有什么上品货色,但矮个子里拔将军,总也能找出口感略好一些的。 就在他目光游动之时,忽然察觉到,众人之中,竟然有一个看不透的身影。 “这感觉……难道也是一个成功完成了祭祀的人?” 白未央的眼睛,观察别人的时候,几乎都能看到别人的鲜血运行情况,可是看向那道身影时,却只看到一团黯沉的冰蓝色人形光晕。 而且,当他这眼神一瞥,注意到对方的时候,对方的脑袋,也突然转了过来,双目明亮如月,与他对视。 白天的黑衣人?怎么变成这个红眼獠牙的样子?! 苏寒山看清对方的刹那,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却已经确定对方来意不善。 这些人的眼神里面透露出来的,甚至于不是杀意,而是明晃晃的食欲。 渴望着吃人,习惯了吃人,将要再来吃人的意味! 苏寒山双眉扬起,瞬息之间,已经从盘坐的姿态,脱离而去,穿过酣睡的人群,出现在整个大野帐的外围区域。 这一动,无风又无声,比那十二个侍卫向来自豪的身法速度,还要高明不知凡几。 当苏寒山闪身而至,侧对着山坡,一脚跺在地面的时候,这种寂静无声,更是从他本人身上扩散开来。 地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冰蓝色“卍”字佛印,突然浮现,以他落脚之处为中心,向外扩张。 白未央的血色瞳孔一跳,连同周边十二侍卫,都感觉自己的行动,迟缓了不止一分,好像正在极寒之地,整个身体往冰雕的形态,冻结而去。 真真切切的,有了自己体内凝结出冰碴,冰碴又相互接触,嚓嚓蔓延的感觉。 这是玄阴六煞,是凝光革气,也是七轮金刚拳结界。 是同时存在于精神幻觉和现实环境中的影响,发动起来更隐蔽,更难以预警,作用效果更深入,更具有破坏性。 玄冰七轮禅定结界! 这是苏寒山精心酝酿的一手,准备子时出战的时候,用在城主府那些人身上。 现在虽然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准,人物倒是勉强对上了。 那就不能浪费!! 苏寒山直线突进到白未央面前,双拳齐出,砸向他的脸部和胸口。 白未央脸颊拉长,口中发出惊怒之音,双手的指甲,忽然根根暴涨,全部暴涨到三寸来长,手掌骨节也随之撑张,撕裂了易容伪装的假皮肤。 他的脸部、双手,全部露出了明显的青黑色泽,但不同于那些活尸常见的树皮褶皱模样,他的皮肤依旧饱满,富有光泽。 苏寒山的拳头,竟然被他双手挡住,轰然一声,周边数十丈的山石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白未央的身体倒飞出去,地底下传出隆隆的响动。 他们这一拼,原本至少该让十几丈的土壤翻卷,石块迸飞,但是因为这片区域,还被苏寒山的玄冰结界压住,余波扩散之后,无法向上爆发,只能在地底传开闷响。 苏寒山的身体,也随着这阵闷响而行动。 他向左一晃,一拳轰在了左边一个黑衣侍卫胸口。 这个黑衣侍卫体表伪装的皮肤,突然炸裂,露出青黑色的真实样貌,但青黑色的血肉筋骨,又随之绽放开来大量的裂纹,从中透发出冰蓝色的光芒。 这个血眼尖牙的怪物,眼中的食欲,已经变成了错愕和惊恐。 下一刻,他的整个身体已经炸碎,所有的水分,被榨取出来,化作一条条冰蓝色的罡气光芒,轰然向后旋转,撞击出去。 白未央行动的时候,很显排场,十二名侍卫,左边六个,右边六个。 但每一侧的侍卫排列,并不是一条直线。 苏寒山这一拳轰出去,直来直往,本来就算打爆了一个侍卫,对于另外五名侍卫,也最多是擦伤,甚至根本波及不到。 可是,这些冰蓝色的罡气光芒,裹挟着大量的水分,在飞到一半的时候,就接连传出冰晶爆炸的声响。 轰轰轰的连环殉爆声中,后面的五个侍卫,全部在这冰蓝色爆炸的覆盖范围之内。 冰晶碎片,暴射在他们身上,乃至从小腹脸颊等较柔软的部位,贯穿而过。 怒流穿山,三千灵华! 苏寒山在一拳之中,就打出了“水中纯阳”的两大强招。 冰蓝爆炸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向右闪射而去。 玄冰结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大为松动。 右侧的六名黑衣侍卫,纷纷大吼,惊慌和恼怒混杂着,脚下弯曲发力,想要四散躲避开来。 苏寒山的手,却已经探到了第一个黑衣侍卫身上。 但这一抓很是奇特,没有抓向头颅、心脏之类的要害,而是抓在了这个黑衣侍卫的右手手腕。 苏寒山一抖之下,黑衣侍卫的身体离地而起,右手手臂伸直,脊椎、双腿等骨骼关节,节节松脱开来,全靠血肉的韧性撑着。 整个青黑色的身体,被甩动拉长得如同一条长蛇,末端沾上了第二个黑衣侍卫,然后第三、第四、第五…… 眨眼之间,六个想要向不同方位逃避的黑衣侍卫,被苏寒山的一股浑厚黏连真气,贯彻始终,夺取了他们身体的掌控权。 六节相连,化作一条蜿蜒的黑色长鞭。 呼!!!! 苏寒山的右臂大力抡转,黑色的长鞭,对着白未央的方向,猛烈得抽打过去。 这条长鞭,重达一千多斤,材料坚韧,不逊铜皮铁丝,被苏寒山这一挥之下,刚柔并济,抽爆长空,几乎带着雷音,轰然落下。 “什么?!!” 白未央原本还想要救下自己六大侍卫,却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打法。 十二侍卫,每一个人都相当于拳意通灵的境界,无论办什么事情,还是放在战场上,都弥足珍贵。 前六个他来不及救下,后六个应该是可以撑到他出手的。 现在看来,确实是撑住了,还没死……但还不如死了呢! 眼看这样一条“长鞭”抽打过来,白未央脸色扭曲的发出一声长啸,青黑色的双手,向空中挥动,似乎要撕裂月光。 一瞬间,弥漫山川的月光,好像真的被撕裂了一角,浓郁的黑暗,从他身上喷发出来。 苏寒山的一鞭,抽进那团黑暗之中,听到了地面破裂凹陷的声响,显然没有打中目标。 但整条鞭子,从头到尾,已经相继破碎,四分五裂。 苏寒山耳朵一动,闪身追击。 黑暗猛然扩张到十丈方圆,吞没了他的身影。 转眼之间,这团翻翻滚滚的黑气,像是风吹烛火下的暗影,胡乱膨胀,东拉西扯,剧烈变形。 白未央的身影,突然从这团黑气的一侧射出,全力飞驰而走,越过山坡,奔向城主府的方位。 苏寒山则是冲天而起,突破了黑气的范围,扫视四周。 刚才在那团黑暗之中,他的精神、功力、肉身的感知,竟然全部都被干拢,判断不出对方具体的闪躲移动路线。 但对方想要趁暗袭击他,只要靠近了他,也会被他的天斩煞高速反击。 这人一逃,他就隐有所觉。 “畜生东西,你逃得了吗?!” 苏寒山的声音,混杂着刚才战斗的余音,震彻四野。 大野帐中的数千人,大半都被惊醒。 江东的先锋官等人,更是在震惊之后,已有明断,一个急字,直接刻在甲虫背上,放飞出去。 苏寒山已经去到山坡的顶端,注视着远逃的那道身影,双臂张开,高扬向天,深深吐纳。 冰蓝色的光芒,骤然转变,金红色的光辉,盈满在他身体周围,如同一轮圆融的太阳。 苏寒山迈出一步,身影轰然撞穿空气,不再无声,而是传出惊心动魄的巨响,但这声音也被他抛在脑后。 他的每一步,炸裂式踏在地面时,都轰然前进将近五十丈的距离,身边圆满的金光,在如此可怕的速度下,压缩破裂,如同金色的沙烁,追随着他的身姿而去。 太华拳谱,第一变,大日流沙破长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冲踏无双之势 白未央的速度是很快的,这种快,不仅体现在短距离的突进冲锋,更体现在长距离的奔掠飞驰。 他所修炼的神魄入体之法,本就是使四肢百骸,都具备了超常的弹性,就算是内脏都具备强韧的延展回弹之力。 而在转化为尸魔之后,这种优势,又被进一步的放大,他体内已经没有正常人那样鲜活的血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性、密度极高的液体,也正是尸气沉淀聚合的表现,为他的身体,在物质的弹性之外,附带了一层元气上的弹性。 发力舒张,触地收缩,然后反弹向外,再度触地。 当他全力奔跑之时,整个身体的收舒反弹,会形成异常明显的惯性,借着这种弹力惯性,让跨步的频率越来越高,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这个状态下,白未央已经不需要思考什么隐藏行迹的事情。 在他奔走过去的地方,空气像海浪一样,向两边排开,形成轰隆隆隆的气流翻卷声。 肉眼可见的浅白色痕迹,更是在半空中被拖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地面看不出任何脚印踩踏的痕迹,而像是被巨大的斧头割裂了一样,形成一条粗犷的裂痕,直线延伸而去。 可就算是他这样的速度,也依然感觉到,背后那股热量惊人的气息,闪烁着追击了过来。 每一次闪烁,彼此之间的距离,都在缩短。 “怎么会这么快?!” 白未央心底里发出无声的狂呼,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承认。 苏寒山现在散发出来的气势,表现出来的速度,比他刚才一举拦截十三人,打爆十二个侍卫的过程,还要更可怕。 如果说,白未央本来只是觉得自己的胜算不足五成,不愿意孤身犯险,才选择撤走。 那么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胜算,像是连一成都没有了。 一般人将自己的内功全力爆发的时候,会有一种好似所有内力都在燃烧的感觉。 但如果真的用燃烧来做比喻的话,这种正常的爆发,燃烧效率是很低的。 就好像是一堆湿柴,草草的点燃,浓烟之中还有大量可燃烧的颗粒,没能化为光热,甚至木材的核心,根本没被烧到。 自以为引燃了十成功力,实际上,只有不到一成功力,处在那种激烈转化的高效状态,其他功力只是维持常态,发挥了出去。 而“大日流沙破长空”这一招,就是通过对内力状态的调整,把燃烧效率拔升上去。 大日变为流沙,沙烁燃爆极光! 苏寒山目前,考虑到自身经脉负担,也只是把四成功力,变成大日流沙的状态。 但是爆发起来的时候,威力比他以前自以为的引爆十成功力,还要强横一大截。 在刚刚进入城区范围的时候,白未央就已经被苏寒山彻底追上。 金色的沙尘,旋转集中到苏寒山的拳头上,形成纯净无比的金白色光焰,一拳隐隐触及了白未央背部。 “给我去死!!” 在这个过程中,白未央还在维持着竭力向前狂奔的状态。 对于从背后而来的攻击,只要他向前的速度犹在,就算被击中,也可以顺势散掉大半的攻击力。 可是,苏寒山当前这种高效燃烧的纯阳功力,只要碰上一点,就会直接形成深度爆破。 轰!!!! 炽白耀眼,不可直视的爆炸光芒,在白未央背后绽放。 白未央没有能够如愿地保持平衡,向前奔走,而是整个人失控的撞在地上,身体形成的残影,如同疯狂转动的车轮一样,向前碾压而去。 直到三十丈开外,他的十指才深深的插入地面,双臂扭转,身体拧动,硬生生偏了个方向,往侧面翻转冲撞过去。 苏寒山一脚跺在他原本的方位,顺势探手一抓,右前方十丈范围的空气,直接向他的掌心之中坍塌。 以“大日流沙”施展出来的空中纯阳吞字诀,简直有一种把百般景物吞入熔炉,湮灭在手掌之内的威势。 白未央无法闪避,双足砸地,身体回转,双手并合如剑,刺向苏寒山的手掌。 他那青黑色的身体,现在十分凄惨,背后缺失了一大片血肉,连脊椎都已经被爆破的威力,向前折断。 虽然尸魔之身,让他的痛感比常人减轻很多,脊椎断裂后仍然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但是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已经锐减近半。 白未央双掌并拢的这一刺,并不是指望,跟苏寒山硬拼,而是要利用不下于神兵利器的剧毒指甲,逼苏寒山变招,略作纠缠。 这里离城主府已经不远。 以步度根等人的敏锐感知,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他们,赶来查看。 到时候血眼獠牙的真面目,纵然会引起他们惊异警惕,为了后续的镇魂铃,他们也绝不会坐视白未央死在这里。 自古以来,任何一个野心勃勃之辈,都不缺乏与虎谋皮的魄力,而乌雄教的高层,正是这样的人物。 可是面对三寸多长的黑色指甲,苏寒山只是算准了距离,在将要碰触,而没有触碰到的瞬间,掌心主动向外一发劲。 铜钱大小的熔岩光泽,在他手掌心扩散。 黑色的指甲,没有真正触碰到苏寒山的皮肤,就从顶点开始迸出裂纹,炸碎如粉。 熔岩般的小球,随即爆射而出。 嗡!!! 白未央血色的瞳孔,陡然缩得如同针尖,一种巨大的空缺感,让他的思维都为之中断。 他的躯干上,直接多了一个水桶大小的窟窿,前后透亮,圆圆整整,心肺都已经化为肉眼难辨的灰烬。 就算是尸魔之躯,这样的伤势也已经无可挽回,更别提,还有余炭般燃烧的赤红光华,在这个窟窿的边缘处,向着全身蔓延,把血肉化为黑烟。 苏寒山呼出一口重重的浊气,身边的金色沙烁,相继熄灭,掌心、手肘、肩头等关节处,都升起白烟。 白未央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出去找几个人吃吃,意外遇到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什么人?!” 空中传来一声大喝,步度根的身影狂飙而至。 苏寒山补了一记手刀气劲,把白未央的尸体,从脑袋劈成两半,目光抬起,跟步度根对上,微微一笑,突然闪身横走。 刚才那四成功力,真是烧得很干净,很彻底,否则也不能摧枯拉朽的击杀白未央。 但是从苏寒山横走这一瞬间开始,体内的纯阳玄阴,交替循环,已经在刺激功力加速恢复。 从前他就有着六韬心法交替,加速回气的经验,而纯阳玄阴的交替回气之法,无疑跟他的根基最为贴合,更加迅捷。 步度根飞身坠落,扭头看了一眼那两半还没有彻底倒下的尸体,就算有皮肤、獠牙、瞳色的差异,也立刻认出了此人身份。 “白未央?怎么会是这种样貌,而且死在这里?” 步度根心里念头一闪的时候,人影已经扑了出去。 要解开这些问题,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放过刚才那个人。 “石槐!千曼!” 刚才城主府里,至少有四个人,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步度根来的最快,两位护法分别在高处策应,同时也能兼顾城主府的情况,以防有人调虎离山。 步度根这一喊之下,两名护法立刻会意,飞身而下,去拦截苏寒山。 千曼截击的路线最近,虽然是个女将,手上拿的却是铁锏这种重兵器,出手的时候,好像不顾半点防御,一锏压下来,大气磅礴。 她的拳意精神,隐约如同一尊黄金麒麟,踏蹄而下。 苏寒山闪身横走,看似直冲而来,倏然身影一转,飘如鹤影,从她身边绕行而过。 千曼看似笨拙的铁锏,神出鬼没的,突然刺向身后,可苏寒山的身影四次转折,绕到她背后之际,顺手向后挥了一掌。 未卜先知的一掌,庞大气团凭空生成,恰好拦住这一锏。 气流崩散的范围很大,甚至还炸碎大片砖石,惊起浓郁的烟尘。 烟尘中,苏寒山已经突兀转折,换了个路线。 黑瘦精悍的石槐,在高处看得分明,长嚎一声,虎扑而下。 他手里没有兵器,这一扑,却显得比千曼的铁锏,还要刚猛。 那种感觉,并不像是一个人,一个活物,在扑击敌人。 而像是一方大印,或者一尊倒扣的巨鼎,忽然从空中镇压下来。 苏寒山一掌快如星火,打在石槐胸口,脸色却猛然一变。 巨大的一波波气浪,从石槐的身体轮廓上,向四周空气爆发出去,但他的身体没有半点破损痕迹,四肢还同时向下一拢。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四肢都只是巨兽的獠牙,要把苏寒山咬住。 这个世界的武功路数,除了没有内功元气之外,在肉体蜕变上,好像跟大楚王朝的武道非常相似。 其实细究之下,二者却大有不同。 大楚王朝的天梯、真形这些境界里面,针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淬炼,都是在保留其特色潜能的基础上,各自升华,达到百花齐放的高度。 就算到了真形极境,摹拟出部分近似神兽、可以驾驭天地之气的特质,那也是全身各部元气组合出来的结果。 总而言之,是挖掘人体本身的潜能时,保留不同倾向,然后才能通过各式调配,产生自己想要的各类效果。 而这个世界,从神魄入体开始,就是给自己的灵魂,添加一种不属于人的特质。 这种特征,从灵魂映照到肉身上的时候,是均匀的赋予了肉身的每一个部位,根本不管各部位原本的特色。 譬如说,有人的神魄具备的是某种暴食炼化的特质,那么这个人,就算是胃已经完全被切掉了,腹腔内的血肉,也可以直接起到消化吸收的力量。 倘若在神魄入体的境界中走得够远,这种人身上就算被划出几条伤口,也全都能用来吞饮进食。 假如此界有内功元气之法,那么,这种强压身体特色元气的做法,简直是找死,灵魂和肉体各部的相互不适应,自伤损耗,会带来极速的衰竭,比南宋世界的老宗师处境,还要危险得多。 不过,正因为没有真气法门,本土的人体元气,就算随肉身的强壮而壮大,也不会有大楚王朝的武者那样凝炼、鲜明、强硬。 灵魂的特征,映射到肉身上的时候,肉身的一份份潜能,就像是久蓄饱满的粮仓,根本不会有什么对抗,就会被灵魂的特征吞并掉。 然后,从前积累的潜能,就可以全部转化为这种新的特征,释放出来,得到尽情的发挥。 孙兴祖他们三人的“弱”,是因为依靠圣灵,加速完成了这个吞并的过程。 自己的体会不够深刻,打法在同境界中就显得过于粗浅。 但这种缺点,完全是可以通过苦练和搏杀的经验来补足的,石槐和千曼,就是这样的人。 乌雄教中,实则也有二十四圣灵之一的麒麟珠,并拥有配套的功法《麒麟千甲密铸》。 虽然不知道,麒麟珠究竟是从哪种虫子的特性升华而来,但修炼这套功法,达到神魄入体的境界之后,人体真有向麒麟蜕变的征兆。 人的肌肉,本来只有六百多块,石槐的肌肉,却异化如肉鳞,层层交叠,相互覆盖,肌肉结构多达两千多块,连内脏、骨骼,也出现了肌肉般的鳞状分层构造。 当年武德皇朝太宗年间,铸造麒麟珠的那位上柱国秦大将军,号称是,马踏黄河两岸,拳打三州六府,每逢敌将阵前夸耀,必越众而出,斩首而归,到老死之时,浑身也没有半点伤疤,防御力之强,惊艳了一个时代。 石槐的境界,当然还没有深到那种层次,但是苏寒山六成功力的一掌轰在他身上,竟然没有打出半点伤势,也着实惊人。 可是他想以四肢“咬”住苏寒山,却还是个笑话。 苏寒山的手掌在他胸口转动,生平最熟练的真气灌注固化之法使出,从他胸口向四肢扩散,生生把他四肢撑直,向前推飞出去。 石槐从没有体验过内家真气,但却在瞬间做出最好的应变,体内的层层肉鳞,细微起伏之间,竟然把初次面对的真气,也朝外排开。 苏寒山的一推,只令他飞出数丈,不过这时,苏寒山的手,已经刺向他的眼珠。 石槐虽然仗着自身功法防御,喜欢故意大露空门,诱敌致胜,但他对仅存的几个弱点,其实守得很严,左手一隔,就要格开苏寒山的手臂。 苏寒山却早有所料,双方手臂未曾接触,已变拳移位,又一次砸在他的胸口。 石槐大喝,四肢挥动不休,瞬息间攻防百次,但苏寒山的双手,在每一个时刻,总有那么一击,落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体魄防御确实无与伦比,他的招式变化,实则也千锤百炼,足够精绝,可是苏寒山的拳掌变化,总是比他更高一筹。 恍惚之间,就像是苏寒山的手,根本没有离开过这个人的胸膛,直接推着挣扎不休的石槐,拉出一条长长的残影,冲撞出去,脚底下的速度没有半点减缓。 轰隆隆隆!!!! 石槐撞在一面又一面墙壁之上,屋舍之间,也不知道撞毁了多少东西。 满天都是被撞毁的事物,飞扬起来的残骸,到处都是胡语的惊叫! 东胡语的惊叫? 石槐陡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是被推动着,撞向了城主府。 苏寒山不但没有逃向城外,反而推着他,撞向城主府的深处! 冲锋践踏,一时所向披靡。 此刻天色,子时已至。 既然动了手,苏寒山就没准备浅尝辄止,冲击游斗城主府,配合城外大军的行动,本就在他的规划之内!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八足经,两相印 石槐再次撞入了一座厅堂,甚至还撞到了沉重的大柱,导致整个屋顶垮塌下来的时候,步度根已经追了过来。 隔空一拳! 步度根挥出的这一拳,好像没有半点异象,也没有将人拉入什么幻境之中,但是空气里,却传出了一阵复杂至极的嘶鸣。 宛若千百头毒蛇猛兽同时发出吟啸,正在垮塌的废墟,突然被撕裂出千百道痕迹。 整座厅堂的残骸,全部破裂成婴儿拳头大小的碎块,向四面八方崩散开来,清楚地露出了石槐的身影。 但,只有石槐。 刚才明明推着石槐,撞进了城主府的苏寒山,已经不见了踪影。 步度根的神色阴沉,脖子扭转,抬头看去,只见空中有一条长长的残影痕迹,坠向城主府的西方。 苏寒山离去的身形不但快,而且高。 那一瞬间,步度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闪避,拳意调整抬高,但还是不能理解,对方怎么会飞得那么高,简直好像身体没有重量一样。 吐纳真气之法,相对于本土武道来说,最大的一个优势,就在于轻功。 何况,苏寒山精修纯阳三法与玄阴神拳,到现在,几乎已经有了御气而动,横贯长空的身法速度。 他落在城主府的西部院落之中,毫不停留,见墙毁墙,随手斩柱,所过之处,城主府的那些胡人侍卫,全部被轰飞。 这些胡人,能够留在城主府里面,并不仅仅是起到侍卫的作用,毕竟乌雄教的正副教主和护法,武力其实远比这些人更高。 与其说他们是侍卫,不如说,他们是乌雄教主特意培养的教中骨干,言传身教,平日里还能就近考察。 编造假的史书,把中原人的种种发明、先人事迹,移花接木,合并到教派传说之中,增加整个教派的凝聚力、光荣感,并指点他们,如何统治城池,以少量的人口,从方方面面,来压制这些城池里面的中原人。 对于乌雄教的未来而言,这些人的重要性,要比那些正在驻守城池的胡人骑兵们更高。 苏寒山进入城里虽然不久,但见微知著,统合各方面打听到的消息,已经意识到乌雄教高层的野心,就有了不少想法。 城主府众人中,乌雄教主和步度根,都给他极大的威胁感,恐怕单打独斗,也颇有风险。 要以一己之力,牵制这些强者,最好的手段就是游斗,针对这些乌雄教的干吏,扰乱乌雄教主的心神。 所以,他现在虽然还能再用大日流沙,足以跟步度根硬拼个胜败,也还是采取避其锋铓的态度,让功力处于正常状态,加速回气。 步度根和两大护法,再度堵截过来。 可在他们到达之际,忽然周围五十丈,金光大放,空气硬化。 单纯的凝光革气,针对这个世界专攻于肉身和精神的武者来说,效果很差,根本限制不了他们的拳意,以及近距离的肢体动作。 但是这一招,胜在节省功力。 而且五十丈的硬化范围,足以让他们在追击的时候,受到一点阻碍。 就在苏寒山闪身之间,又要抢先脱离这个凝光范围的时候,远远传来一个震怒的声音。 “混账!给我停下!!!” 这个声音,带来一种浩浩荡荡的沉重力量感,近乎席卷了整个城主府,回荡不休。 苏寒山看到,前方的房屋、墙壁、门户,近处的地面石砖道路,所有的景物,都出现了扭曲的征兆,像波浪一样晃动。 在这个声音的影响下,好像这一片豪阔的建筑物,只是脖子搭起来的空壳,轻而易举的就会扭曲起伏,直到毁灭。 置身在这片环境里面的敌人,当然更逃不过毁灭的命运,就像是被泥石流吞没的蚂蚁那样。 “哈!” 苏寒山轻笑一声,脚下稳稳当当,好似一点也没有受到周围扭曲晃动的环境影响。 他内守三密,身心禅定,当然能够分辨出来,这样可怕的场景只是一种错觉。 但是,他心中其实也暗自惊讶,眼神颇为凝重。 因为要能够笼罩整片环境,制造出这样强烈逼真的错觉,所需要的精神力量,不是一般的浑厚。 如果乌雄教主想要针对的是普通人,就算是有上千人处在这片环境里面,恐怕也会被这一句话的力量,晃得晕死过去。 苏寒山轻笑一声的同时,脚步略微停顿,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因为在这一瞬间,连他也需要以身体的静止,来配合内心的禅定。 否则的话,可能连他也会被这片大环境的错觉所动摇。 就在这一停顿的时候,乌雄教主的身影,如同紧追着他自己发出的声音而至,双臂张开,掠过夜空,满脸怒容的对着苏寒山轰出一掌。 “中原人?给我死!!” 他一看见苏寒山的装束样貌,已经认定这是个中原人,心里一时不知闪过多少念头。 中原这些年的分裂羸弱,隔绝交通,让他看到了慢慢蚕食,李代桃僵,让所有乌雄人成为天定的贵人,奴役九州沃土的可能。 占据拒马城,是极其重要的一步,乌雄教主也想过可能会引来中原人的一些反扑,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值得在意的对手,都太遥远了。 现在的情形,明显出乎他的预料,让他心中怒火冲霄,这一掌轰下来的时候,整片院落,好几间厅堂屋舍和地面的花草,凡是木质的,全都在瞬间化为焦炭。 不错,并没有燃烧的过程,而是直接变成萎缩的焦炭模样。 乍一看,就好像整片院落,全部变成了黑沉沉的色调,灰烬的难闻气味,爆发式的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不是正常的高温演变过程,而是蛮横无比的拳意精神,直接干涉这片现实的结果。 海中有一种八爪鱼,除了脑子之外,连每一个触须,都有近似大脑一样,较为简单的思考判断能力。 乌雄教主所修炼的《大成就八足经》,就是将八爪鱼的卵淬炼为纯灵之物,选择了这种特性,进一步的升华。 等到神魄入体之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也都有了简单思考的能力,如若将他手指上切下一小块血肉,以入微的眼光去观看,会发现他的手指血肉细微构造,跟常人的脑子已经有相似之处。 这种神魄,带来的就是相比于同阶高手而言,更浑厚近倍的精神力量。 他这一掌拍下来的时候,肉身的招式,力道的变化,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就是全凭精神力的贯彻碾压。 苏寒山眼中的神采骤然凝缩,似乎化作冰蓝的小点,右手的拳头以缓实疾的抬起,手臂半曲不直,并不主动向外出拳。 好像就要以这个不能完全发力的姿态,迎接上方轰下来的一掌。 嘭!!!!! 当拳掌碰撞的时候,发出了并不算剧烈,但在沉闷之中绵长无尽,久久让人惊心动魄的响动。 苏寒山的身上,发生了神异的一幕。 在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都镀上了一层墨蓝的光泽,飘扬的发丝凝固在半空,连睫毛和明润的眼眸,都显出了一种无可撼动的坚固感。 他那半弯曲的手臂,也没有半点扛不住别人力道的征兆。 反而是乌雄教主,脸色大变,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从他的手掌逆推回来,传遍全身,让他整个人在半空中嗡的一声,倒移出去。 太华拳谱,第二变,冰轮两相守拙印! 在气温寒冷的时候,一瓶水如果静止不动,就算温度已经达到冰块的程度,也可能不会结冰,但这时候,只要稍微触动,它就会极速凝结,变成坚固的冰块。 太华拳谱的第二招,就类似这样的道理,当然不是真的要让自己的内力变成冰那么简单,而是要让《玄阴搜魔六煞真经》的内力,维持微妙的构造,一受攻击,就会有一个短暂的防御力暴增状态。 这一个刹那的防御,虽然维持的时间很短,但会比他常态防御力强出一倍还不止,更带有反震特色。 苏寒山震退乌雄教主后,脚下的地面,才一圈圈扩张出冰蓝色的波纹,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陷坑。 假如刚才攻击他的是一个大楚王朝的武者,这一招,甚至能把对方过半的攻击力,瞬间反馈回去。 不过,乌雄教主的攻击以精神力为主,苏寒山只反震回去一两成的力道,自身还微感眩晕。 “好浑厚的拳意精神,难怪能给我那么强烈的威胁感!” 苏寒山长啸一声,“如此雄厚的精神意境,实际作为却喜欢当小偷,我真恨不得把你和你的武功撕成两半,分离开来!” 他借这一声长啸,振起精神,瞬息转身,抬手迎接了身后袭来的一拳。 步度根,终于抓住了一个能够跟苏寒山实打实交手的机会。 这一拳明明是直击,但是跟苏寒山的手掌碰撞时,苏寒山却感觉到,身体周围好像有数不尽的力道盘旋,死死的咬住了自己,不让自己脱身。 他身上的冰蓝色泽未消,光滑无痕,猛然发力挣脱,闪身退走。 但这回,步度根的拳意,好像已经把苏寒山锁死,即使他闪身退走,凌起长空,步度根也紧追而起。 地面上,城主府的那些房屋,好像极速的变成了一座座木盒盆景,飞速移动而去,又重新放大。 苏寒山这一掠,就算是在倒退,也如同一条虹桥掠过空中,直接落到了整个城主府的东部。 乌雄教主和石槐、千曼看到步度根已经能追到对方,心中顿时一定。 在五十年前的尸变之后,东胡各个部落剩下的活人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几万人,乌雄人更是只有千余,可以说是濒临灭族。 乌雄教主和步度根,能够从这样的小族之中崛起,统一东胡部落,建立乌雄教,攻城掠地,发展至今,这样的成就,不可谓不惊人。 而他们最初能够获得高人一等的武力,来确保自己的地位,靠的就是……盗墓。 不错,古往今来,那些有资格给自己打造墓室的大人物,总喜欢在自己的墓室之中,留下一些东西,显示自己生前的身份、功绩。 而如果其中有一些武道高手的话,他们生前的事业,自然就跟武功分不开关系。 或者是针对某一种武功做出了改进,或者是破解了哪一脉流传下来的秘诀,又或者是自创了一脉源流。 他们两个当初盗墓的时候,就学着那些壁画、金鼎铭文、竹简、帛书,以自己原有的一点粗浅根基,拼拼凑凑的修炼起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步度根的修炼速度都要远超乌雄教主,天生勇武善战,每一种功法,即使是残缺的,也能够练出其中的几分精髓。 可是后来,却是乌雄教主先踏入了神魄入体的境界。 因为神魄武道,要把一件凡物淬炼成纯灵之物,已经是千难万难,如果还不够专一的话,可能耗完了自己整段盛年岁月,也练不到纯灵的程度。 乌雄教主,因为身边有步度根这个好兄弟的对比,早就发现自己不那么善于练武,反而更早的下定了决心,要专修一种功法,面对别的功法的长处,也能忍住,不去多看。 这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回报,至今,他的拳意精神,都要比步度根更浑厚三分。 然而,论实战,他一直都没有能够超越过步度根。 现在步度根既然有机会锁定对方,不管那小子是什么来历,必然都难以再脱身了。 “那人非同小可,我们一起上,尽快把他拿下。” 乌雄教主对两名护法呼喊一声,就要追向东面,忽然眼神瞥见南方竟然有火光和浓烟升起。 那是南城门的方向。 刚才苏寒山闯入城主府的一场大肆冲撞践踏,让人连连震惊的交手,竟然使乌雄教主没有察觉到,南城门是什么时候出现了火光。 当他现在看到火光的时候,却已经有一件让他脸色更难看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南面的街道屋顶间,飞射过来三条身影,闯入城主府,就落在乌雄教主对面的那座厅堂屋脊之上。 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持刀的圆脸汉子,提枪的裙甲女人。 “哈哈哈哈,来得还不算晚。” 杨白发哈哈大笑,故意将声音传出,“苏城主,南城门已经夺下,他们正去冲击胡人军营,你如何了?” “很好!” 苏寒山的声音,远远传响在夜空中,盯着对面的人,笑道,“看来,我可以好好的验证一下,一个直觉中,带来那样强烈威胁的人,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手段了?” 步度根冷冷地瞥了一眼杨白发等人。 “很厉害的老头,但加上他们,你们阵营之中,也只有四个敢来跟我们对抗的。” 步度根的神情跟乌雄教主等人截然不同,即使看到城门火光,脸上也没有半点动摇和担忧,“你已经被我锁定,他们看来则不具有你那样的身法,那就只会是硬碰硬。” “只要击溃了你们,剩下的所谓兵马优势,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千手离魂,万兽活杀 明月朗照,整个拒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已经被惊醒,只是百姓们不敢出来探看。 南城门的火光浓烟,很快弱了下去,胡人骑兵的军营中,却有火势再起。 “原来是江东的人马,来得好快,但,我也曾经有所预料。” 乌雄教主神色虽然阴沉,口气仍然不慌不忙,说道,“拒马城的消息灵通,积累下来的情报够多,你们几个的画像,我都见过。” “老吴王杨白发,崔娘子崔柏,无影刀李百岁是吧,三人武功的特色,也是明明白白。” “老吴王的神魄,是从小小的萤火虫升华而来,萤火虫的光芒乃是冷光,并无热力散出,古人也认为,那是游魂之光芒,亡魂之寄托。” “所以,吴王的武学大成之后,号称是千手离魂灯,冷光照彻身魂,能把人的魂灵打出体外。” 他说到这里,好像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院落和几座厅堂,周边风景,又开始出现波浪般的晃动扭曲。 “今天,本教主就来领教领教,你那离魂灯掌力,能不能把我打得身魂分离!” 杨白发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动容:“好深厚的神意修为。好!老夫今天就跟你好好较量一番!” 他大喝一声,挥掌作势前劈。 “看掌!” 掌字出口的刹那,杨白发的身影,突然斜向右前方爆射而去。 乌雄教主脸色陡变。 因为杨白发攻击的那个方向,正是护法石槐所在之处。 乌雄教主刚才那番话,长篇阔论,看似是显摆情报,彰显自信,以王者气度来邀战。 其实是玩弄一个语言上的陷井,想给敌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让杨白发盯着自己来作战。 因为,《千手离魂灯》这种掌法,对于乌雄教的两名护法来说,克制效果太强了。 石槐和千曼两人的麒麟千甲密铸,练得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是近距离被军中重器床弩射中,被投石机的炮石直接打中,最多也就是跌个跟斗,不会有什么损伤。 一般人用拳意精神攻击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特化的肉身,也可以为灵魂提供外层防御,没有什么明显短板。 所以,他们即使遇到别的修为比自己强出不少的人物,都可以硬扛很长时间,在实战中发挥的作用,能抬高好几筹来看待。 但是,遇上杨白发这种人,修为既比两名护法高,武功又是专门无视肉身防御的种类。 真接触上了,恐怕一招之间,就能解决掉一名护法。 而乌雄教主,如果攻击崔娘子、李百岁中任何一人,都绝没有那么快能解决战斗。 “老贼狡诈!” 乌雄教主的拳意精神中,绽放出一声暴喝,飞身而起,要去拦截杨白发。 崔娘子和李百岁追随老吴王多年,早有默契,也同样从孙兴祖等人口中得知过,那两名护法的武功特色。 因而,在杨白发出手之前,崔、李二人,就已经准备好要刀枪齐出。 没想到,乌雄教主飞身而起的这一瞬间,好像带动了整个夜空中一股巨大的风压。 天上风云变幻,这股风压沉重无比,盘旋之间,更要排斥所有外来之物。 崔李二人被这股风压,压在屋顶之上,一时竟然跳不起来,闯不到乌雄教主近处去。 这当然也是幻觉,但这股幻觉,对于任何活着的东西的影响力,都要比真正的暴风还要可怕。 崔李二人也是从没有遇见过如此挥霍精神力量的对手,被压了个猝不及防。 杨白发却是胸有成竹,抢先一步转身,跟乌雄教主对拼了一掌。 乌雄教主此刻的精神力,大量发散在外,杨白发这一掌,时机妙到毫巅。 嘭!! 乌雄教主看似用手挡住了这一掌,整个身体,却陡然变成了一个单薄暗淡的轮廓,皮肤血肉都变得虚化,唯有内部的整个骨架,根根发亮,显现出来。 这个诡异的场景,只维持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 一眨眼之后,他的身体恢复原样,但魂魄却从后背弹了出去。 看起来,就像是从血肉之躯中,飘出了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半透明虚影,而在肉身和魂魄之间,还有数之不尽的白色纤细光线相连。 杨白发一掌打出对方魂魄,毫不迟疑,双手齐出,插向对方胸口。 就算是神魄高手,如果被人用双手插入胸口,然后撕成两半,大量失血,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是,杨白发这双手一插,竟然没来得及彻底刺进去,只有指尖刺入寸许。 因为乌雄教主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吼叫,他的肉身居然倒飞而去,撞入了魂魄之中。 魂魄和肉身一结合,吼声就从无声变成有声。 杨白发眼看着一圈圈音波气环,在面前绽放,混杂着强烈的精神冲击,也只好先横移躲避。 “这都能取回肉身,你练的什么功法?难道把全身都练得长出脑子了吗?” 正常来讲,人只有脑子是魂魄和肉身结合最紧密的地方。 可是刚才,乌雄教主魂魄离体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像是连脚趾头上都长了脑子。 乌雄教主一吼之后,眼看杨白发绕行再度袭来,竭力将浑厚的精神力,往双手压缩过去,对抗杨白发的掌力。 他因为修炼《大成就八足经》,一旦动用拳意精神,就是全身同时绽放强盛的精神力,所以才会有周边环境被影响的异象。 要想把这么浑厚的精神力,全部收束到双手之上,着实艰难,就像一个九尺大汉,要竭力收拢全身筋骨,蹲在一个小铁箱里一样,很快就会感受到劳累。 但这样的做法,让他暂时可以无惧与杨白发的手掌碰撞。 “你这老贼!” 这个江东的老吴王,实在棘手得超出预料。 乌雄教主刚才对于这场战局,还是颇有底气的,现在却已经忍不住在想,能不能跟步度根交换对手。 石槐和千曼,自然看出杨白发的功法是自己的克星,这时候没有上去添乱,而是有了跟乌雄教主相似的想法。 当即就想冲去城主府东部,先围杀苏寒山,使步度根可以回援。 然而,千曼刚一迈步,心头就猛然一紧,将铁锏拦在身侧。 当!!! 一把长枪横扫而来,因为速度太快,整个枪身都出现了明显的弧度,枪刃切在铁锏之上,在火星一闪的瞬间,直接将之击断,然后重重扫在千曼腰间。 千曼整个人横飞出去十丈开外,撞碎了一堵墙,落地之时,脚下石砖深陷。 她左手往腰间一摸,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到了手上的血色。 自从练就麒麟千甲的神魄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被击伤。 那把枪,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发出刚才的那一击之后,整个枪头都已经变形,而且还滚烫发红,冒着青烟。 但是这把枪依然握在崔娘子的手上,那她就可以继续打出刚才那样的攻势。 与此同时,石槐一拳轰飞了李百岁,脚步却突兀的停住,从左肩到右腰间,绽放开一条狰狞的伤口。 多层肉鳞护甲,面对床弩连皮都不会破的防御,面对这一刀,却不知被劈开了多少层,深可见骨。 就连鳞状的肋骨上,都能看见浅浅的刀痕。 石槐控制住血肉闭合,血不外流,剧痛却刺激着心神,额头青筋狂跳,咬牙切齿道:“你这是什么刀法,居然能破麒麟千甲?” “我用刀,但这套武功本是鞭法。” 李百岁咳嗽一声,嘴角扯了扯,“被民间传说为门神的两位将军,其中秦大将军的武学传承,居然被你们这些胡人窃占,今日由尉迟将军的武功,来将你斩杀,倒也巧了。” 崔娘子和李百岁虽然一个用枪,一个用刀,但他们修炼的,其实是同一套功法。 正是与二十四圣灵之一的“千秋藤”配套之《千秋通神鞭法》。 修炼这套武功达到神魄境界后,浑身的肌肉,将不再有那样明显的隔阂,而是会紧密相连,上下通贯绞合,连骨头都会化作绞丝般的结构,关节处再也没有了弱点。 如果说,别的任何武者在发力的时候,都要讲究一个节节贯通。 那么,修炼《千秋通神》大成者,体内就根本没有了一节一节的分别,发力时全然一体,流畅得匪夷所思,爆发出来的肢体速度,也远超预料。 而当他们用这种肢体速度,来发出一刀、抽打一枪,那种斩切性的破坏力,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硬扛。 不过,正因为身体内全部是上下贯连的绞合状态,导致他们发挥全速的时候,缺少反向力量结构的支撑,一旦全速出手,就容易使整个身体,都被惯性带动出去,身形上露出很大破绽。 战场上冲杀时,倒是无所谓,但在跟高手单打独斗的时候,他们最多也只敢施展七成速度罢了。 想要去城主府东部干涉战局的人,都被拦截住。 但这个时候,城主府东部的战斗,却反过来找他们了。 更确切的说,是因为破坏的范围太大,整个城主府东部的大量房屋,已经彻底被夷为平地,甚至有拳劲波及到了这边。 李百岁和石槐对峙之时,就突然听到,东面爆发出地动山摇般的轰鸣声,脚下有明显的震感。 几个呼吸之间,那种轰鸣的声响,就已经逼近了他们所在的区域。 轰!!! 只见赤红色的火光爆射而来,炸碎了墙壁之后,还炸在一座假山之上,将整个假山打得崩塌,石块乱飞,到处滚动。 二人惊得同时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发出这一拳的人,甚至还在五十丈开外。 而在苏寒山那一拳打空之后。 步度根挥出的一拳,也打在了苏寒山残留的虚影之上,拳劲带起了千百种嘶鸣,宣泄在空气之中,向另一个方向,碾压过去。 他打出的只是一拳,但是在那个方向的墙壁、房屋,被轰碎之后,从这里到那边,地面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却像是千百条杂乱的车辙印。 步度根突破到神魄境界,靠的也是《大成就八足经》,但是他毕竟涉猎过的功法颇多,且都得到几分精髓,所以在突破完成后的战斗风格,依然跟乌雄教主大不相同。 他那浑厚的拳意精神,不会无目的的向四面八方散开,而是会模拟他从前对种种武功劲力的认知。 当他挥出一拳的时候,虽然在肢体上,只进行了一次打击,但是他的精神力,却可以同时拟化出上百种不同的劲力,向前轰击出去。 这种打法,比单一的攻击性劲力要恐怖得多,让苏寒山也精神大振,大感刺激。 上百种劲力的发挥,如同钢钉遇锤,烈火遇油,粉尘遇风,彼此有着密切的配合。 比如说,打击一个物体的时候,在某一点上,采用了针扎般的劲力,那么最靠近这个针扎点的侧边,用的就是灼热的劲力,另一边又是寒冷骤缩的力量,上方是斩切,下方是撑张。 此种方式造成的破坏,自然要比一百股力量聚在一起的单一属性冲击,更加强效。 被步度根的拳劲炸碎的房子,那些碎片,其实彼此之间,都还有着不同的动态,会发生后续的连环碰撞。 苏寒山现在已经再度进入大日流沙的状态,也不太愿意跟对方拼拳,就是这个原因。 硬拼一下,他整个手臂,都会有一种要朝不同方向胡乱裂开的错觉。 不过,步度根也在避免跟他正面拼拳,因为他的拳劲,能够抵消对方的爆破,却不能抵消那种可怕的热力。 尤其是那种热力,有一种精纯至极的执着感,仿佛可以源源不绝的自行壮大,执意渗透,影响他体内的气、血,要将之改造成一种容易爆炸的形态。 所以,除了开战的第一拳之外,之后他们一拳都没有打到对方身上,遭殃的全是周围的房屋景物。 但这正是步度根的战术。 他已经察觉到,苏寒山并不是神魄入体的境界,虽然也比一般的神魄入体要强了,但还不足以跟自己正面对抗。 现在之所以分庭抗礼,难分难解,是因为苏寒山处于一种消耗非常剧烈的爆发状态。 他还要逼迫对方加速这种消耗。 原本无论是苏寒山还是步度根,如果一拳打不中目标的话,都是可以把拳力收敛回来的。 可是步度根出手的时候,硬是把任何一点回收的意念,都摒除掉,势要给苏寒山造成最大的压力。 逼迫苏寒山在回击的时候,也只能采取这种覆水难收,一往无前的拳势。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苏寒山就会从爆发的状态跌落下来,迎来必死的一拳绝杀。 杨白发那边,牢牢的压制着乌雄教主,顺便往这边观察了一会儿,稀疏的眉毛,就不禁皱了起来,心中已经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才能把乌雄教主甩开,先到那边去插一手。 谁也没想到,下一刻的极速变化,就让杨白发都有了一种大起大落,大落大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感觉。 那一刻,苏寒山还不知道杨白发是怎么想的,但他对步度根的想法,其实早就是一清二楚。 他用过第一次大日流沙之后,只剩下六成功力,但是在游斗的过程中,靠着纯阳玄阴的交替循环,已经恢复到八成。 八成功力,两段大日流沙,如果连着用,终究还是会被步度根耗到枯竭之时。 因此……他根本没准备等到第二段大日流沙,再决胜负。 “你就只会躲吗?” 苏寒山呼喝一声,再次打出一拳的时候,身边的金色沙烁,陡然熄灭了许多。 步度根眼神一亮,跟他硬拼这一拳。 轰鸣声中,苏寒山果然手臂一颤,滑退丈余。 步度根仅略微一顿,手臂的汗毛在高温中早已被焚毁,皮肤略微一红,就瞬身向前,全力追击。 “就是现在!” 苏寒山眼中光芒爆闪,身边的金色沙砾,却在瞬间又多了起来,再度出拳。 这个瞬间的金色沙砾,甚至比之前还要多一点,仿佛是他把刚才假装熄灭的那些沙砾,收纳起来,硬是延迟到了现在才释放。 这一拳的威力,势必会是他进入大日流沙状态以来最强的一拳。 可是……这一拳打空了! 步度根看似躁进,但就算是他确实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衰弱,也没有放松警惕。 任何诱敌之计,总是真的要装得很像,才能够起到诱敌的效果。 他向前这一扑,不过是将计就计,看似前扑,其实身影螺旋,绕到苏寒山后方,一拳砸去。 根本就只是精神力模拟出来的拳劲,又怎么可能真的需要惊动空气,发出嘶鸣的声音呢? 步度根从在长街上见到白未央的尸体开始,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千百种嘶鸣,可他真正专注于拳的时候,这一拳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声音,拳头上焕发出来的千百种无形劲力,却似乎比有声音的时候,更加灵动、鲜活、绝速。 这才是真正的,八足真经,万兽活杀! 可在这一拳将要打出来的时候,苏寒山的左手似乎颤了一下。 他右手出拳的时候,左手垂落在那里,非常不引人注目,手掌一颤之间,可以是掌心向前,也可以是向后,向身边任何一个方向。 只需要这么一个最最细微的动作而已。 但这一颤,却让空气中多出了一条黑色光线,连接到步度根的左眼,贯穿了他的脑子,从后脑射出,笔直的延伸出去。 千龙无影针!! 苏寒山对当初太常手上这个差点把自己一针穿心的招式,念念不忘。 他也学过六韬心法,虽然不知道进阶心法如何,琢磨久了,还是想出一个取巧的法子。 利用大日流沙那部分功力,制造出极限压力,让另一部分功力,可以在隐性经脉中加速到极致。 分裂千丝,出掌的瞬间,千丝俱是绝速,高速撞击,而合并为针。 他这一招,对于内力分解重组的调控,还是不如千龙无影针的原版那样顺心如意,所以发动的时候,会在自己手部的经脉,造成高速透射伤害。 但是这一针的凝聚力,在那一点上极致的压强,并不逊色。 轰!!! 步度根的脑子被贯穿之时,眼中忽有茫然之色,拳劲却依然轰在了苏寒山背上。 对于修炼大成就八字经的神魄强者来说,似乎就连眼球和脑子被毁,也不算是能够立刻致命的伤害。 但是,他的拳劲之精奥,大半都是靠精神力的运转,浑身散发精神力的部位中,还是以原生的大脑最为主要,这一刻脑子被毁,拳劲钝化混乱了不止一筹。 苏寒山后背衣物炸裂,浑身剧烈的一颤,口中溢血,双手扬起,却猛然转身,面朝步度根。 在苏寒山的扬起的双手之上,竟然各有三个扭曲的幻彩光团,不知道是内力还是精神的力量。 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的精神和肉身双重同步观想,以玄冰禅定,内守经脉,如今就算是面对精神力的攻击,他也依旧使出了…… 六道风洞! “死!!” 大脑被毁的步度根,已经无暇反应刚才是怎么中招,是怎么从必杀的一拳,变成自己被必杀的局面。 他只剩一股濒临死亡的预感,和死亦出拳的决意,满脸都绽出了青筋,再度嘶吼,出拳。 这一回,他混乱不堪的拳劲,遇上的却是六重合一的幻彩光团。 “死的是你!” 苏寒山长啸一声,双手推出光团。 步度根的拳劲僵持了一瞬间就被击溃,光团撞入他的手臂之中,灌入全身,使他浑身出现膨胀起伏的现象。 片刻后,似乎他的肉身太过蛮横,居然恢复了正常,脸上青筋也平复下去。 苏寒山凝视着他。 嘭!!!! 在一个呼吸后,步度根的后背突然炸开,体内已经没有了完整的骨骼肌肉结构,全部化作了血水。 两股巨大的血雨,如同血色的羽翼,向后爆发出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逢凶化吉,金隼传信 “可惜!” 苏寒山确认步度根已死,心中就不期然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当然不是为敌人而惋惜,只是可惜了那门拳法。 越是练武,苏寒山就越是发觉,他更偏爱种种拳掌功夫。 玄阴六煞神拳,力量聚合,干脆利落的瞬击之法,纯阳三法神掌,堂皇正大,畅快淋漓的爆破之力,让他越练越是喜爱。 而步度根的拳法,通过不同劲力的调配组合,形成超常的破坏,跟纯阳三法的运用,实则很有些共通之处。 大好拳术,偏偏出现在一个邪派副教主手上,还是这么一个剽窃成性,随意就敢想着拿一城百姓给活尸练手的教派…… 真是可恼啊,你们如果做点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切磋切磋,交换武功,大家一起坐下来讨论拳脚,多么快活?! 苏寒山的眼神,扫过面前的尸体,又落在远处屋顶的乌雄教主身上,深深怒其不争,吸一口气,飞身而起,扑杀过去。 步度根的尸体立着,血水还在空中,没有喷洒干净,苏寒山的身影,已经去到屋顶之上。 乌雄教主刚刚看到副教主打出绝杀一拳,就突然惨败身亡,正在心头暴怒惊骇之时,又看到苏寒山向他扑来,想也不及想,就已往后一避。 可他本来就被杨白发给压制着,此刻脚底下这一动,与他的拳法招式并不协调。 人还没避出去,杨白发的手掌,已经闪烁般穿过那个破绽,打在他的胸口。 啊嗷!!! 乌雄教主意识到不对,想要补救的时候,已经晚了,肉身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惊喝,却被拉长成了古怪嚎叫,因为魂魄已经从背后弹出。 只不过,他将大量的精神力压聚在双臂之上,导致魂魄离体的时候,别的部位都已经分开,手臂却没有完全脱离。 那半透明的魂体虚影,别的地方都跟常人一模一样,惟独两条手臂,拉长得如同两根面条。 杨白发见状,自身忽然出现冷光照骨的异象,魂魄离体,主动撞入乌雄教主体内。 神魄武道,终究是先改造自己的魂魄和肉身,然后才能向外发挥作用。 杨白发能够把别人打得身魂分离,他自己的魂魄,当然可以更加轻松自如的离体而出。 这一撞之下,乌雄教主的魂魄与肉身之间的联系,好像受到一种剧烈的震荡,两条细长的魂体手臂,最先断裂,随后魂体与肉身之间的所有纤细光线,也全部断去。 乌雄教主的魂魄,胡乱舞动着两条断臂,脸上表现出咆哮的神态,却无法回到自己体内,反而渐渐飘上半空。 他越浮越高,魂体也越来越淡,最后在高空之中,突然一亮,炸成一团烟火。 神魄入体的强者,精神力之强悍,不言而喻,如果是自然衰老而死的话,魂魄或许也能在人间存留几个晚上。 不过,乌雄教主的魂灵是被打出体外,受了重创,离体越远,伤势越恶化,根本没有存活下去的机会。 杨白发一招得手,魂魄从乌雄教主的身体中飞出,居然不曾回到自己体内,而是化作一道模糊光影,飞射而去。 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他的魂魄,已经从乌雄教的两名护法体内穿过,然后才回到自己身体之内。 石槐和千曼的魂魄,也从背后弹出,但他们两个的魂体虚影,却并不完整,一个胸口破了个大洞,一个腰间被撕开巨大缺口,很快就彻底崩溃。 杨白发针对他们的攻击,看似都是一穿而过,其实却是分门别类,从他们原有的伤势上,进行一次扩张,自然事半功倍。 “呼!” 杨白发的身体鲜活起来,看着前方气血极佳、脸上白里透红的乌雄教主尸体,赞叹了一声。 “魂魄被打出去,体内各处还在滋生拳意精神,刚才撞入他体内,感觉就像置身在一座巨大火炉之中,倒也不愧是一教之主,真有殊异于天下的独到之处。” 苏寒山看了看杨白发,眼神稍稍有点微妙。 这个世界的武功,虽然走观想法的路数,但却是内外双重观想,按理来说,修为越高,魂魄和肉身的结合越严实,作战的时候,肉身依然是最不可缺少的根基之所在。 杨白发练到神魄境界,反而练出了这种魂魄离体,飞空杀人的路子,这种风格,绝对比乌雄教主更独特。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自己的功法心得,写成秘籍,流传下来,更不知道,有没有放在这个拒马城中。” 苏寒山虽然觉得可能性很渺小,依然说道,“之后江东兵马接手的时候,还请在这城主府中好生翻找一回,如果能有所获,那就最好了。” 杨白发也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既然这边已经处置妥当,我们还要去胡人军营之中掠阵,你伤的不轻,就先留在这城主府吧。” 苏寒山没有反驳。 他伤的并不算太严重,但是功力的损耗很大,短时间内还真恢复不过来。 人的功力,如果多于五成的话,要把剩下的功力恢复过来,会比较容易。 如果少于一半,那么剩余分量越少,恢复速度就越慢,这也是一个定理。 刚才他挟着打杀步度根的血腥威势,冲上屋顶,做势要出手,却并没有真的出手,也就是这个原因。 杨白发很快带着崔娘子离开,李百岁则因为刚才也受了些伤,留在这里,跟苏寒山相互照应。 这偌大一个城主府,经过今夜这场大闹,有一大半,都已经化为废墟,在外面活动的胡人侍卫们,都被击溃。 剩下那些仆人杂役们所住的地方,苏寒山刻意没有靠近过,但他们听到外面的大战声响,也不敢出来。 整个府邸冷冷清清,倒是跟远处军营的战声火光,相映成趣。 现在整个城池的大环境,也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知道已经发生了战争,但都不敢出门,不敢点灯,心里的情绪越是忐忑,起伏的越激烈,整个城池却反而显得越是寂静。 然而这种寂静,却带来非常压抑的氛围,跟往昔夜间的静谧大不相同。 苏寒山抬头望月,感受着这座城的氛围,忽然考虑到玄阴真经的人心六煞之力。 天星六煞,是六种星力,风水六煞是风水元气,而人心六煞,是人的六种思绪。 苏寒山原本对人心六煞的用法,仅仅是用自己的情绪,磨练自己的心神意境,或者战斗的时候,感应对方的意念倾向,扰乱情绪念头等等。 他的七情毁神式,到五脏斗拳大法的蜕变,里面就有不少奥妙,是从玄阴真经中领悟出来的。 按照玄阴真经记载的某些秘术,还具有集众之力的特质,可以将外人的人心六煞,也采集起来,等到必要的时候,施展出去。 但那些秘术,大多会干扰修炼者自身心境的纯澈,属于是那种本身在武道上也没有了什么潜力的人,才会制造这种东西,当做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苏寒山当然没考虑过这种事。 不过现在他发现,其实人心和风水,是相辅相成的,彼此的影响,非常明显。 拒马城这个风水格局,完全不属于风水六煞中的任何一种,苏寒山是不可能借助这个风水来练功的。 但是现在,因为百姓心态的变化,整个城市的氛围,随之变更,沾染上了人心六煞中的某几类属性。 苏寒山却有可能,借助这个异化后的风水格局,来磨练自己的功力。 “对应风水六煞的地形格局,不好找,但是人心六煞,却处处都是,爱,怒,痴,妒,惧,忧。” 苏寒山思索着,“从不能用的风水格局中,选择被人心六煞扭曲的那部分,就是我可用的辅助练功之物,而且经过风水格局的异化过滤,还不会有直接采集外人心念造成的污染那么杂乱。” 以前的苏寒山做不到这种事情,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神魄武道的观想法门,让他有了利用这种功法练功的可能性。 每一段新的学问,所带来的收获,并不仅仅是这段学问本身,更在于,能够借此把旧的学问中,挖掘出更多亮点。 拒马城近来屡遭变故,就算被江东兵马接手之后,能够渐渐扫除今夜的“惧”,对于东胡人的怒,和对于将来生活的严重忧虑,一时间也是改变不了的。 不如说,在这个乱世之中,任何一座城池,都会滋生出大量的“忧心之煞”。 苏寒山悟通了玄阴真经的新练法之后,走在这个世界里,简直可以说是处处宝地。 “虽然有助于我练功,但我可不喜欢这种能量来源啊,玄阴,玄阴,玄阴真经,难怪是近乎邪魔外道的武功。” 苏寒山坐在了屋脊之上,大战之后带来的刺激,让他这段时间的内外双重观想成果,有了一个集中爆发的趋势,灵感纷纷涌现。 “玄阴虽然近乎邪魔,但纯阳玄阴兼修,才是我的主要路线,那是毫无疑问的玄门正宗,五百多年前的乱世中,就验证过的事情。” “所以,如果纯阳玄阴,真正完成循环的话,应该是我所处之地,收天地人三才六煞之力练功,反过来散发空、水、木,三种祥和生机,造福人心、风水、天象。” “收之时,可以得到三才杀伐之气的淬炼酝酿,放之时,可以得到天地间欣欣向荣的共鸣加持,这才是负阴而抱阳,无往而不利。” 随着思绪愈发深邃,坐在屋顶上的苏寒山,双手垂放膝头,神态变得愈发宁静。 李百岁原本只以为他是在疗伤。 这个世界有些观想法,调整气血,搬运生机的疗伤手段,也确实是坐着不动,更为方便。 然而,当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李百岁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自己也受了伤,被石槐打了几拳,伤势不算轻,起码要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全好。 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快一半了。 明明用的还是他自己的观想疗伤法,但是实际的细节上,感觉处处都是神来一笔,细密圆融,妙不可言。 相比一下,他自己以前疗伤的时候,做法粗糙太多了。 “怪了……” 李百岁摸了摸自己的腰,扭头看向苏寒山。 按照他的直觉,这种怪事,是跟苏寒山有关,但是他想不通苏寒山是怎么做到的。 并不是明确的指点,也不是新的疗伤功法。 就好像只是李百岁自己走了好运,福至心灵,有所开悟。 他想不通,但也没有去打扰苏寒山,倒是很快有了别的发现。 靠近城主府的这片街区,百姓们忐忑的心情,以他的拳意精神之敏锐,原本也有所察觉,而现在,那些百姓似乎都逐渐睡去了。 天亮之时,城中万余胡人兵马,和原本向胡人投降的那些守军,都已经被妥善的控制住。 江东的兵马,开始四处张贴安民告示,比较会讲北地方言的,则敲打着铜锣,扯着嗓子走街串巷,宣讲他们的来历,安抚民心。 别的地方的百姓,只是熬了一夜之后,略微松了口气而已,即使发现新来的兵马,没有劫掠,一时也不敢闭眼。 而靠近城主府的这片街区,很多人是在铜锣声响起来的时候,才纷纷睁眼,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 有老汉抱着自家孙子,靠在门内睡了一晚,居然觉得身上还挺舒坦。 “都听好了,我们是江东吴王府的兵马,受你们原本的副城主求救之后,特来驱逐胡人,老吴王与你们约法三章……” 老汉听着外面的人扯着嗓子叫喊,听出那人很疲倦,有些烦躁,不太想干,但说的都是真话。 等回过神来,老汉忽然觉得有些疑惑。 他什么时候能从那种破锣嗓子的大喊大叫中,听出这么多情绪了? 就在他产生这个疑惑之时,刚才那种好像能够分辨真话假话的感觉,就已经消散,维持不住了。 但他莫名的多了一份安心,似乎明白,那确实是他自己的一份潜能。 看着桌上的凉水和怀里的小孩,这个老汉犹豫片刻,下了个决定。 “还是吃点热的吧!” 杨白发带人回城主府的时候,看到附近这片街区,有不少人家升起了炊烟,不禁一笑。 “拒马城倒也不愧是大城,这些百姓,这就敢生火做饭了。” 他从前征战江东,虽然也军纪严明,但再怎么样,城内的百姓也要有好一阵子动荡,既折磨了自己,又烦扰了他的文吏们。 现在看来,这座城要重新安稳下来的话,会顺利的多。 李百岁飞身而来:“老王爷,我看倒不一定是他们胆子特别大,而是……” 杨白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到屋顶上的苏寒山,立刻就感觉到异样之处。 “这是……” 杨白发诧异道,“武道拳意,还能有这么细腻的用法吗?不对,又不像是武道。” “这是风水。” 苏寒山睁开眼睛,悄无声息间,屋顶的身形已经化为虚影,真身出现在杨白发面前不远。 他笑道,“只是风水上的祥和,使人心情镇静,趋吉避凶而已,倘若不是老吴王的兵马,确实约束得不错,那也不会有这么强的功效。” 说话前,苏寒山抬眼看向那些炊烟,心中有所估算。 凭他现在的实力,即使感悟到了纯阳玄阴的这种妙用,也只能影响一小片地方的风水而已,笼罩了不到三千人,而且效果还不会维持太久。 杨白发上下打量一番:“你伤都好了?” “昨天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苏寒山笑着回了一句,忽然想到,“对了,这长街上应该有一具被我劈成两半的尸体,你们有看见吗?” 杨白发点头:“那具尸怪,已经被我派人收拾起来,那就是镇魂铃控制的活尸吗?” 苏寒山脸色严肃道:“不是,那是白未央本人,就是送来镇魂铃的人。” 这话一出,杨白发和身后几个看见过那具尸体的人,脸色都有明显变化。 “之前传出城外的情报,没有提到那个白公子是这副模样。” 杨白发反应很快,“那只尸怪,懂得易容成人的模样,而且伪装的很像,让乌雄教的人都没有看出破绽吗?” 苏寒山道:“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二人,都是伪装成活人的尸怪,白王府拥有镇魂铃,高层中又有这种怪物,如果被他们攻打长安,恐怕要有无数人遭殃。” “你们有没有地图,或者什么办法,可以尽快通知长安那边的人,提防此事?” 杨白发也察觉出这背后隐藏的严重性,道:“我们江东,有属于王府商队的驿站,常驻在长安,可以用军中的金隼,向长安传信。” 他正说到金隼二字,就见一名传令兵,飞马赶来。 “老王爷,江东王府里传来的消息。” 杨白发接过一看,默了一默,递给苏寒山。 王府里的事,跟苏寒山自然没什么关系,但这情报上说的,正跟他们刚才谈论的事情有关。 原来白王府,前两日就已经发动了袭击。 长安诸城中,最靠近西北的三座城池,同时沦陷,被活尸大军占领。 消息昨天传到江东,吴王也被这个有人能操控活尸大军的事情惊到,立即发信,请杨白发商议。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焚天之玉 东方的云层渐变金红,太阳升起来了。 大地上的黑暗,似乎在一刹那间,就被彻底的驱散掉,云霞万丈,山水昭昭。 昏黄的峡谷中,留下了无数杂乱的足迹,大批大批的百姓,在兵卒的引领之下,像潮水一样,从这里涌动而去,逃向别的城池。 长安诸城中,最靠近西北方向的三座城池,是在同一天沦陷,守城的士兵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但是百姓的数量,要远比士兵更多。 出逃的时候又不知是什么原故,三座城池里面,都燃起了大火,拖延了那些活尸的步伐。 如今,引导这些百姓撤离的兵马,都是从附近的城池,驰援而来。 “三座城池,竟然只逃出了这些人吗?” 峡谷上方,年过四旬的张安寿,穿着黄褐色的皮质盔甲,也没有戴头盔,束发的头巾被大风吹得偏向一边,双眼深沉的望着下方从峡谷中穿行过去的百姓。 作为这一次派出来支援的骑兵统帅,张安寿却没有跟那些普通士兵们待在一起。 即使百姓们已经撤走,他也依然站在峡谷之上。 片刻之后,峡谷后方,果然又掀起了大量的烟尘。 但是这一回,狂奔过来的并非是那些亡命奔逃的百姓,而是通体青黑,身上只有一些破烂布条的活尸大军。 看他们的装束,也许昔日都是这天下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乡民。 那不知原由的灾难,让他们的灵魂早已死去,让他们的身体,成为了其余活人的噩梦。 活人居住在城中,活尸休眠于荒野,这样的格局,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些年头,如今却有人找到了驱使噩梦的办法,让弥天的阴影,重新笼罩在诸城的子民头上。 张安寿一言不发,盯着那支好像看不到尽头的活尸大军。 看着它们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奔行,在从宽广的荒野上,闯入相对狭窄的峡谷之时,甚至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以至于变得拥挤万分,不知道多少活尸跌倒,然后被后续的身影踩踏过去。 这条漫长的峡谷,很快就被它们占满了一大半的道路,可以想象,不到十个呼吸之后,它们就会冲到峡谷的另一端。 “安息吧!” 张安寿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动作,把背后的包袱拽到手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喊,奋力向对面的峭壁抛过去。 整个峡谷被他的呼喊声,激起浩荡的回音,包袱布被他一甩之下,彻底抖开,里面的数十颗黑色铁球爆射出去。 这些铁球又称火丹,里面装满了火药,但是常人就算用大铁锤奋力去砸,也无法将之引爆。 张安寿吐气开声的这一抛,让每一颗铁球,都加速到可以砸碎数寸山岩的程度,才让这些铁球在撞到对面峭壁上的时候,立刻爆出火花。 但引爆铁球并非难事,更难得的是,他每一颗铁球的落点都已经算准。 一个时辰之前,他在这里勘探峡谷的构造,岩石的质地,顺着峭壁攀援而上,伸手运功,挖出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岩洞,将军中携带的数千斤火药,分批安放在这些岩洞之内。 现在铁球打入岩洞,所有的火药,都被引爆! 轰隆隆隆!!!!! 火光爆发之后,连绵的巨响充斥着整个峡谷,形成远比刚才那一声呼喊,要可怕千倍万倍的回音。 对面的整座山体峭壁,都开始崩塌,像是一条条土黄色的大瀑布,轰然下降,坠落在峡谷之中,不知道多少巨石泥土,一起向下滚动。 巨大的震动,连张安寿脚下这座峭壁,都受到波及。 但他早在投出铁球的时候,就已经拼尽毕生脚力,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很快,就连他立身那边的峭壁,也出现了大量的裂纹,有不少巨石,随之崩塌。 黄蒙蒙的烟尘,冲天而起。 犹如一朵覆盖方圆里许的巨大黄云,袅袅升上半空。 区区数千斤的火药,本来根本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 但是张安寿修炼的《三军同气歌》,乃是与二十四圣灵之一的“灵犀环”配套功法,传承自当年的邢国公苏定方,号称“生平夷灭诸国,皆生擒其主”,最善于勘探地理,妙用山势。 他将这套功法修炼到神魄境界,用火药埋藏在山势变动的最薄弱之处,连爆炸后的气浪和震音,都能够算计进去,才有这样大的威势。 这峡谷坍塌,大地震动的可怕场景,恐怕足足摧毁了一两万活尸的战力。 就算它们的生命力顽强无比,脖子不断就不死,但肢体断折之后,也难以爬出,无法再当做大军来利用,掩埋在土石之中,终会彻底灭亡。 正在逃跑的百姓们,都疲饿至极,但感受到身后那么大的巨响震动,还是受到惊吓,有不少人都回头看了看。 “那是在堵截活尸,不要看了,继续逃,继续逃!!” 数千骑兵,分散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不少人怀里、背上,都趴着孩童,全力的呼喊着。 百姓之中,也有些人有着车马驴骡,虽然都已经不堪重负,这个时候却还是抢先前行,周围的人都随之被带动起来。 人群刚刚缓下来的速度,又加快了一点。 前方的城池,已经遥遥在望。 那座雄城,依山而建,四面延绵的皆是险峰恶岭,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扩建和加固。 看上一眼,就能够感受到那种固若金汤的雄阔伟岸,正是抵御活尸最好的防线。 那座城池向西的三座城门,都已经打开,身穿银色盔甲的兵马,先行涌出,穿过人群,面向西方,屹立不动。 众多百姓与他们擦肩而过,涌向城中。 这样的人数,要进城也不是一时片刻间,就能进得去的。 百姓入城还不到十分之一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张安寿,就从远方狂奔而来。 靠近了那些银甲兵马之后,他才停下了脚步。 “董将军,你们也到了?” 董灵儿相貌还带有几分稚气,身高仅是略超五尺,手里的双刃长柄战斧,却长达九尺,斧刃的大小,如同马车的车轮一般。 乍一看去,简直像是一只小兔依偎在精钢打造的树干旁边。 “张伯。” 董灵儿唤了一声,“杜叔也到了,正在城墙上做准备,你先进去吧,我们在这儿挡一会儿。” 张安寿看了一眼城墙上方,抹了抹脸上的灰尘,说道:“我也帮忙吧。” 他虽然看着狼狈,但身为神魄入体境界的高手,刚才炸掉峡谷之后的奔波,也算不了什么,留下来,也算多添了几份保障。 毕竟,这三千银甲刀斧手,是长安诸城数十年来,攒出来的最精锐的一支兵力,最好是不要在这里、在今天就出现损失。 百姓入城大半的时候,视野的尽头,漫无边际的活尸身影,果然又靠近了过来。 如果是活人军队,无论是天下哪一方的势力,刚才在峡谷中经受了那么大的损失之后,都不可能这么快发动追击。 可是活尸大军,不能依常理而言。 在峡谷崩塌之后,那些烟尘还没有散去,很多石头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后续的活尸,就已经手脚并用的在那些大石上攀爬,翻越向前。 现在看它们狂奔过来的模样,就可以知道,“士气”没有受到半点的影响。 反而是张安寿他们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压抑。 他们长安诸城的势力,也曾经出手把附近的活尸清扫掉,但是,就算派兵在周围活动,所吸引到的,也只会是一两里之内的活尸而已。 每一支兵马,在一定时间内所需要面对的活尸,数量其实不会太多。 如眼前这种,数万甚至十万活尸,滔滔不绝的冲击过来,这样的场景,他们毕生之中都没有经历过。 怕只有五十年前,初遇尸变的那段时期,天下各地的惨状,有可能跟眼前的场景相比。 “怕吗?” 董灵儿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紧张,慢悠悠的说道,“当初我进军营,当你们头领的时候,你们这帮人还很不服气,现在要是这种阵仗就怕了,就算你们投了新胎,我都要找上门去嘲笑。” 银甲兵马之中,传出一阵细微的笑声,很快消失,没有回答到底怕不怕这个问题,只是全部向前一步。 董灵儿也举起了手里的大斧,如同一杆银光闪闪的旗帜,树立当空,当做自己的回应。 等那些活尸,只剩下二三十步远的时候,那杆大斧,向前压去。 “杀!!!” 三千人齐声的呐喊,有那么一瞬间,盖过了前方活尸的嘶吼,随即无数断肢头颅,在闪烁的银光之中,飞舞起来。 从空中俯看下去,就像一条银色的长龙,横亘在城外,挡住了青黑色的浪潮。 这支银甲兵马中,所有人的修为,少说也是在内炼精魂小成以上的水准,自幼修炼战场上的兵阵合击之法,互为策应,耐力惊人。 而他们身上的银甲,每一件都需要十名精工匠人,制作半年以上的时间,轻便灵活,又不惧弩箭,能自行泄去猛兽冲击的数成力道。 他们的刀斧更是精心打造,每一把,不说削铁如泥,至少是随便一个孩童拿在手中,都可以轻松的斩断牛骨。 这样的一支兵力,如果放在五十年前的战场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就算在尸山血海,重甲骑兵之中,也可以纵横捭阖,进退自如。 但是现在,面对这支活尸大军的时候,他们的任务,却只是拖延而已。 掩护子民进城是其一,体验一下跟活尸大军作战,究竟是什么感觉,回来传授经验,也是一层用意。 当那些百姓全部进城之后,城门就直接关闭起来,城墙上垂落下来数百条粗长的绳索,绳索末端,离地丈余。 银甲刀斧手开始分批后撤,靠近城墙的时候,纵身一跃,抓住绳索,双手收着绳子,脚下踩着城墙,快步疾奔而上。 董灵儿、张安寿和刀斧手中实力最强的那批人,也是最后撤退的,数十条身影,直接靠着前冲之势,踩着城墙溜了上去,连绳索都不需要。 所有人上了城墙之后,都松了口气。 “活尸上了规模之后,还真是可怕。” 董灵儿摘掉头盔,额头有些微汗意,“倘若是寻常兵马,我自信有把握击倒三四千人,但这种鬼东西,真是一点喘息的空档都不留,整个身子直接扑来,要是硬扛不走,只怕我杀不足两千个,就要开始陷入险境。” 张安寿正要点头,旁边忽然有人喊道:“快看!” 众人低头看去,竟然见到不少活尸,顺着城墙在往上爬。 绳索已经收走,寻常活尸,也根本不懂使用绳索。 可是在活尸大军之中,却有不少年份在二三十年以上的,直接用自己的爪子抠着城墙,就能往上爬,速度还不慢。 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向下放箭,羽箭一击,虽然杀不了活尸,但冲击力也能让活尸抠不准墙砖,跌落下去。 张安寿看着城外还在源源不断赶来的活尸数量,忍不住说道:“不是说武德王也来了吗,他应该带了那样东西吧?” “确实带了。” 话音刚落,并不让人感觉皮肤灼烫,却心神战栗的一层古怪热意,从背后传来。 张安寿扭头看去,只见城门楼中,走出一个玄袍男子,玉冠长髯,手提一根长矛。 正是自封武德王的长安之主,杜文通。 “本王刚刚就是在运转大赤天宝典,激发此物。” 杜文通手中的长矛,矛身漆黑,似乎凿有许多孔窍纹路,而矛头的部位,却是一整块血红色的晶体。 红艳艳的光芒,正从那块似玉石又似水晶的事物上散发出来,使周围的所有人,一时失神。 张安寿和董灵儿都分外紧张的盯着那块玉石,看那个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刻将之丢出万丈开外。 杜文通也颇为审慎,目光从血红玉石上移开之后,只略微看了看城外活尸聚集最稠密的地方,就高高的举起了手中长矛。 一刹那间,他的手臂青筋爆绽,两边额头的筋络,犹如龙角一般狰狞,浑身散发出浓烈如火的拳意精神。 隐约有一尊朱红色的九头神鸟蒸腾而起,在城墙上方,展开羽翼。 桀!!! 伴随着直冲云霄的尖锐鸣响,只见一条红黑色的光芒,从城墙上射出。 那根长矛,足足飞出了四里开外,才坠入地面。 浓郁无比的赤红光芒,在长矛坠落的地方,爆发开来,可怕的强光,瞬间把方圆百丈内的所有活尸身影吞没,形成一个半球形的赤红光团,极速旋转。 下一刻,这个半球形的光团,就破裂开来,化作一道道狂暴的赤红光波,横扫八方。 光波所过之处,没有产生任何声音,反而消灭了声音。 所有活尸的嘶吼声,这一刻都为之停顿。 没有爆炸的响动,地面也没有破裂,活尸的身体,也没有被撕碎,但是那些噩梦般的活尸,却像是早已断了根的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城外的荒野上,出现了一个直径将近五里的寂灭之地。 处在这个范围内的活尸,全部都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青黑色尸体。 直径五里,半径也有二里多。 杜文通投出那一矛的时候,预留出了超过城墙四里的距离,保证那些红色光波,在还没有触及到城墙的时候,就已经稀薄到彻底消失。 但是,就算如此,刚刚进入城内的百姓和城墙上一些修为比较普通的士兵,依然觉得脑子略微昏沉了一会儿。 这一矛,虽然没有消灭掉今天攻城而来的所有活尸,但剩下的那些被波及到的活尸,无论是数量还是力量,都已经不足为患。 数十里之外的山峰上,肩背宽厚,头戴金冠的老人,负手而立,眺望东方。 “焚天宝玉,果然真有传言中的那样可怕!” 这个老者血色的瞳孔,纯净如玉,青黑色的皮肤,浑如精钢,须发虽白,脸上却连一点皱纹也寻不见,口中发出赞叹之语后,只是低笑一声。 “传令下去,不要有固定的、显眼的营帐,四散开来,等再积蓄一波活尸大军,继续攻城。” “活尸的死,对本王而言也只会有好处,但焚天宝玉,你们还能有几块呢?” ……………… “焚天宝玉?” 苏寒山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杨白发说道:“那是几年前,杜文通的妹妹,杜元贞开创的一种秘法,据说能集万民之力,化为宝玉。” “他们那一家子,之所以敢号称武德王,稳占长安等最为繁华之地,就是因为昔年,当众演示过一次宝玉妙用,一旦引爆,方圆五里之内,活尸鸟兽,全部魂飞魄散。” “要不是当今天下太寥落,他们人口又不充足,凭着这一奇物,也许,他们已经重新统一天下,称皇称帝,慑伏万方了。” 杨白发感叹道,“当初我们为此,也很是忧心了一段时间,不过如今看来,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因为他们掌握焚天宝玉,有了防备之后,绝不会再轻易被活尸大军,攻破任何一座城池。” 一经引爆,方圆五里内的生物,魂飞魄散,这难道是什么灭魂版的战术核弹吗?! 苏寒山啧啧两声,想了想,又道:“但这种东西,他们数量也不多吧?” 杨白发眉心皱紧,点点头:“焚天宝玉的具体数量,虽然一直是绝密,但一定不会多,而四海之内,现存活尸的数量,怕是能有百万计。” “关键就在于,白王府到底有多少镇魂铃,从西北到长安,他们到底能裹挟了多少活尸,靠近长安诸城周边地带?” 苏寒山思索道:“这城主府里,应该有一百件镇魂铃,我们可以研探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控制活尸的,能不能找出反制之法。”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梦踏金蝉见苍天 那镇魂铃是直接藏在乌雄教主的住处,要找起来并非难事。 几个江东士兵很快把箱子搬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用锦缎折叠分隔,每一个镇魂铃都处在一个小格之中,用棉花垫子塞住铃舌,以防搬运的时候,胡乱响动。 杨白发正要拿起来仔细检视,苏寒山却拦了一把。 “且慢!” 这个世界的武者要检验一样东西有无蹊跷,除了靠肉眼之外,就是靠拳意精神去感应。 可是这个世界的尸变危机,就是先从魂魄开始,然后才影响到肉身。 苏寒山看见过白未央他们的尸怪模样之后,就隐隐觉得,这些镇魂铃,多半也埋伏着什么不良用心。 与其让杨白发直接用精神探查,不如先用内功元气,探测一番。 苏寒山现如今的内力,既具有精神般细腻敏锐的感应,又毕竟跟自己的精神之间,还多隔了一层,有着纯阳玄阴的极端属性变化,足以灭却百幻千毒,更有安全保障。 杨白发看到他出手以一团金红色光芒,裹住了一件镇魂铃,发现那似乎并非精神力量,便约略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言。 叮!! 苏寒山遥感内力,控制着镇魂铃轻轻晃动一下,脸色微变,当即切断跟那团内力的联系。 金红光晕渐渐黯淡,镇魂铃跌落到箱子里面。 杨白发连忙问道:“怎么了?” “这东西确实有问题,如果多用几次,很可能会使持铃的人染上尸变的症状。” 苏寒山眉头皱得很紧,“但这也只是推测,具体尸变所需的时间,变化之后,究竟是变成白未央那种能保持人智的尸怪,还是变成一般的活尸,都不好说。” 刚才铃声响起的时候,苏寒山自己的精神,其实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但是他的肉身已经练就纯阳本命元气,统合诸气,能察万邪,更有玄阴搜魔之法,剿灭外魔,这才勉强捕捉到那么一点征兆。 杨白发沉吟着,看了眼乌雄教主的尸体,说道:“这乌雄教正副教主,都是真正的高手,他们也试用过,却没有发现异样,看来老夫也察觉不出什么名堂。” “想要研究反制之法的话,老夫是帮不上忙了。” 本土武者的魂魄肉身,原本就因为神魄入体,产生单一异化的倾向,外来之物,倘若顺势而为,就不那么容易被发觉。 不像苏寒山体内诸气,虽然统合协调,却保有独立发展的潜能,外来之物的浸染,若先顺应其中一类,便容易令其余元气警觉。 杨白发虽然不知道两界武道差异,但也发现,苏寒山的武功跟世间常见武学路数大相径庭,隐隐观察到一些奥妙,并未怀疑苏寒山的判断。 “老王爷!” 李百岁忽然说道,“圣灵能够治愈尸变未深的武者,或许也能对这镇魂铃,有非同一般的效用。” 苏寒山惊讶道:“圣灵还能净化尸变?” 李百岁笑道:“虽然是圣灵的效用,但也是老王爷独有的功力。” “老夫修炼的,并非二十四圣灵中任何一门功法,但因为练成千手离魂灯后,可以魂魄离体,遨游片刻,当年在江东得到獬豸镜和千秋藤,一时好奇,就将魂魄投入圣灵之中。” 杨白发解释道,“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老夫魂魄入圣灵之后,激发出来的圣灵光辉,有治愈尸变之效。” “不过,只对那种尸变迹象不深度武者有效果,若对寻常活尸使用,只能使活尸魂魄湮灭。” 他们这回出来开辟陆上道路,沿途联络城池,也考虑到,可能有些城池之中,会有产生尸变迹象的武者,因此带上了獬豸镜。 激发出那种圣灵光辉之后,圣灵会变得黯淡几分,也要重新温养,才能恢复。 一个月前,他们凑齐数名尸染武者,一举将之治愈,到如今,獬豸镜还没有完全恢复。 杨白发说道:“老夫今天就加紧温养,再等个三四天,应该就可以试用。” 苏寒山听着,眼神微动,说道:“既然是任何一个圣灵都可以,那也不一定要用上獬豸镜。” 杨白发点头:“老夫也疑心,麒麟珠可能落在了乌雄教手上,但他们这个教派,占据了好几座城池,麒麟珠未必会带到拒马城来。” “纵然他们的高手,只剩两名护法,几名副使,不足为虑,我们要夺回剩余的城池,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完成。” 苏寒山笑道:“我是说,这拒马城中,另有一尊圣灵。孙兴祖呢?把他叫来!” 孙兴祖与两个和尚被叫过来的时候,一听是让他们带路去找金蝉子,颇为诧异,看了苏寒山两眼,心思十分繁杂。 虽然靠着杨白发、苏寒山等人,收复了拒马城,但是江东兵马入驻以后,肯定不会再白白撤走。 孙兴祖这个副城主还有没有以前那样的权势,就很难说。 原本想着,苏寒山毕竟年轻,空有武功,身边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或许可以拉拢,以作制衡。 金蝉子的事情,正该要偷偷交给苏寒山才对,绝不能给江东那边泄露出半点风声。 没想到,苏寒山自己把这个事情给说出来了。 苏寒山看他们脸色有异,眉毛一挑:“怎么,难道你们之前是在骗我,根本不知道金蝉子在哪里?” “知道!知道!” 孙兴祖连忙应声,转头在前引路,“其实那个地方,离城主府这里也不远,我原本就已经准备去取出来,献给苏城主。” 杨白发倒是看懂了孙兴祖刚才的心思,摇头笑叹一声。 明明之前先锋官的消息传出城的时候,也提到了一百件镇魂铃、邀请东胡人夹攻长安的事,孙兴祖他们也是知道的。 可看他们现在的模样,显然把那些“遥远”的威胁,压到了后面。 先把自己的脑子,用在如何从城内争权夺利上面了。 这些蝇营狗苟,是他们这些手握一城权位的人,几十年养出来的习惯,习惯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种种前人的教训,流传了千古,总还是有无数的聪明人,不能借鉴纠正,总要等到兵临城下,大难临头,才知道恐惧。 杨白发对这种人见过太多,自己也曾陷其中,只是年老才渐渐看开,倒也不愿多说什么,留下一些兵马搜检城主府,其余众人,跟着去寻金蝉子。 确实离得不远,但藏的真是用心。 原来在城主府北面数里之外,有一座山坡,是数百年来营造的一座佛窟,历代有人在这里发愿,雕刻佛像,营造佛寺。 五十年乱世,这山坡上的寺庙虽然雕敝大半,只剩本因他们一家,但那些以山岩雕凿出来的佛像,在山壁上刻画的浮雕,却还是成百上千,处处能见。 金蝉子并没有藏在本因他们的寺庙之中,而是藏在风吹雨打的山壁浮雕之内。 石壁上雕刻了二十四诸天菩萨,罗汉比丘,并诸天女,其中有一尊不起眼的捧瓶天女,手中宝瓶,离地三丈有余。 孙兴祖一跃而起,打在那宝瓶浮雕之上,瓶口就向上喷出一蓬灰尘,其中夹杂一块灰石。 落地之后一看,那灰石表皮破裂,内里正是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蝉,真如黄金打造,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确实是圣灵。” 杨白发拿过来打量了一眼,递给苏寒山。 “老夫会略微激发一点圣灵光辉,你先做个体验,推断一下,如果跟镇魂铃相遇,会有什么反应,之后我们再试试实证。”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苏寒山自然点头应允,先拿着金蝉子感应一番,随后摊开手掌,将这尊圣灵抬起在身前。 杨白发找了块石头坐下,李百岁等人在旁边护持。 只见冷光一闪,杨白发的魂魄脱体而出,飞入金蝉子之内。 有正常人体型那么大的魂魄,在触及到金蝉子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收敛,最后彻底没入其中。 几个呼吸之后,金蝉子就绽放出一种似青非青,似金非金,还隐约透着紫气的奇异光芒。 明明有多种色彩,但任何人看到这种光芒的一瞬间,只会觉得那是一种纯净的光泽。 孙兴祖和本因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都满眼惊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种光泽。 苏寒山凝视少顷,运起一股功力接触金蝉子,准备仔细探查。 就在这个刹那,金蝉子突然在他掌心上消失不见。 苏寒山一惊,随即发现,周围的景色,从上午天光明媚的山坡,变成了幽暗的荒漠。 广袤的大地上,到处都是翻卷的沙尘,犹如珊瑚般的奇怪大树,稀稀疏疏的生长着。 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形状古怪的光秃秃灰白山峰,数量似乎成千上万,远近不一。 “幻境?” 苏寒山镇定精神,回过头来,发现杨白发就在他身边。 这个眉发稀疏的老人,双目紧闭,盘坐在地,右掌向前,按在下方的灰白色岩石之上。 “老吴王,老吴王,杨白发!” 苏寒山呼唤了好几声,见对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敢随便触碰,就先围绕着杨白发,走了一圈,观望四周。 他们两个也处在一座灰白色山峰之上,山体似乎是一种较为低矮、扁平的形状。 山顶非常开阔,山顶的长度、宽度,远比山峰的高度大得多。 这里虽然寸草不生,但是山顶岩石上,有许多整齐的沟壑,像是曾经有人工雕凿过的痕迹。 苏寒山看着那些沟壑,总觉得有一点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立刻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上浮动。 就算是幻境,苏寒山的玄冰七轮禅定结界,也可以对症下药。 可是当他运功之时,只能感觉到自己功力的运转,却感觉不到自己功力干涉外界的那个过程。 好像无论是内功元气还是精神力量,离开他身体的刹那,就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无法阻止自己飘向半空的趋势,脸色虽然凝重,却只能静观其变。 下方的杨白发,在他眼里,很快就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小点。 开阔的山顶,在视野中急剧缩小,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 苏寒山眼睁睁看着那座庞大的山峰,在视野中缩小成了一只……蝉! 除了颜色不同,这只蝉,分明与刚刚拿到手里的金蝉子一模一样,每一丝的纹路,都没有差别。 在苏寒山如今这种高度,俯瞰下去,石蝉山周围的那些山体,也露出了全貌。 九头神鸟,衔刀猛虎,峥嵘麒麟,虬结藤蔓,神兽獬豸…… 角尖挂着一圈圆环的犀牛,鼻子卷起一把巨斧的大象…… 二十四圣灵对应的形体,在这里全部都可以看见。 而且,在这片广袤无边的荒漠中,还有着数不清的,可以与二十四圣灵媲美,甚至形体之大,远远超越的庞然石像。 只不过,二十四圣灵,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而那些石雕,只是碎石堆砌的时候,千积万叠,慢慢攒簇,最后,碰巧堆出了那样的形态,显得非常粗犷。 苏寒山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却无法停止自己上升的趋势。 他还在上升,越飘越高,那些参天怪树,在这个视野下,真的变成了海底的小小珊瑚。 乃至那些荒漠之中,原来也有着潜流卷动起伏,泛起大量气泡的迹象。 那些庞大的石雕,看起来竟然是处在某个不知名的海底? 幽暗的天幕,在上升的过程中渐变透明,显然正是海面所在之处。 呼!!! 苏寒山飘上了海面,只剩脚踝以下的部分,仍在海水之中。 他盯着海水看了好一会儿,才谨慎的、缓慢的抬头。 苏寒山已经察觉到,这并非单纯的幻境,其中蕴藏的力量之深沉,令人难以揣度。 但这里与幻境也有相似之处,这里发生的一切,与现实中都大有不同。 比如,他盯着海面看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倒影,可是他抬头的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悬挂在天穹之上的青色太阳。 就是太阳,并非月亮。 虽然发出的光芒,是柔和的清光,但他脑子里,莫名的认为那是太阳。 太阳中间,还生长着一株黑色的树影。 苏寒山看到那株树影的瞬间,那黑色的树影,就在他眼中极速的变得清晰起来。 并非是从远而近的那种清晰感,因为形状大小,并没有变化。 苏寒山立刻想要闭上眼睛,低下头去,但他竟无法闭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株怪树,露出真容。 那不是树,而是一条干瘦的青黑色手臂。 手掌上长着九根手指,似乎没有血肉,以致皮肤紧贴着骨头,每一根手指,都凸显出来不知多少节指骨。 九指纤细修长,如同树杈,向外张开,蜿蜒而去。 突!突! 苏寒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突的狂跳着,牙关紧咬,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来。 他有一种预感,绝不能让那只怪手的影子,在自己眼中彻底清晰。 既然不能闭眼,大不了,大不了就刺瞎双眼!! 他的手掌抬起,虽然明知无用,仍然在拼尽全力的运转精气神,七情毁神,五脏斗拳,回天鹤舞,大日流沙…… 他甚至在尝试攻击自己的右臂,用这种攻击,让自己的右臂可以在这片僵死的海面上行动起来。 可是他的手臂再怎么颤抖,也只抬起了数寸,远远无法抵达自己脸部。 啵! 已经恨不得将精气神全部燃烧起来的苏寒山,清楚的捕捉到了背后的轻响。 那是一个气泡,从海面浮升上来的声音。 不知为何,明明是背对着,他却能够看清那气泡中流转的景象。 王向前和孩子们在荒林中被活尸啃食……陈万川举行了梦中得来的祭祀之法,化身尸魔,全城中三分之一的百姓没有熬过,化为活尸……白未央听到了东平曾举行祭祀的消息…… 江东的兵马被乌雄教、白未央、陈万川等人伏击,崔柏和李百岁咬住血泪,率领溃兵逃走。 杨白发的魂魄脱体而出,杀石槐、千曼、十二侍卫,重伤陈万川、白未央、乌雄教主,在步度根的拳头前方粉碎,无声的大笑中,化为飞散的萤火…… 东胡的兵马,向西而去…… 气泡中的画面到了这里,骤然停顿,逆转,从头开始。 在荒林中击杀活尸的苏寒山……给王向前递水的苏寒山……在东平城漫步的苏寒山……逼迫俘虏协助秋收的苏寒山…… 进入拒马城的苏寒山……劈开白未央的苏寒山……轰杀步度根的苏寒山…… 坐在城主府屋顶上,望月微笑,带着千家百姓一同入眠的苏寒山…… 接过金蝉子的苏寒山…… 在那些画面的变换中,天空中青色的太阳,被唤下一道清光,投射在气泡之中,又折射在苏寒山身上。 苏寒山眼中的九指魔影,突然模糊远去,身上的束缚突兀消失,右臂猛然抬起,手指差点刺入自己的双眼,急忙停住。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喘息了片刻,放下手臂,回头看向那个气泡,又转过来看向太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在清光的笼罩下,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你是……” 苏寒山看着那轮青色的太阳,“苍、天?!” 苍天,苍生共成之天!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海底祭祀魔氛动 天地的意志,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种宽泛、隐秘,若有若无的存在。 就算是沧海桑田,世界荒芜,乃至于星辰坠落冲撞,整个天地四分五裂,这种天地意志,也不会产生任何的反应。 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天地间所有事物灵性的统称,即使四分五裂,大地化为碎沙,山岳化为微尘,各自的灵性还在它们内部。 只不过是在这宇宙星空中换了个位置,外表换了个形状而已,既没有想要改变的倾向,更不懂得要如何去改变。 所以说,天心无情,一视同仁,对这种存在来说,分与合,兴与衰,悲与欢,生和死,都是没有区别的。 既然都没有区别,更不可能想要守护某一个种族,维护某一种文明发展的希望。 但是,这個世界的天地意志,已经不同了。 神魄武道的各个境界,虽然是在最近的千年里,才逐渐确立,可是早在两三万年前,在那些古老部落的祭祀之中,观想法,就已经有了萌芽。 从两三万年前开始,延续下来的这段岁月,懵懂的人族对于天地万象的认知,愈发的全面,对于“人”的存在,“观想修行”的存在,也渐渐形成了最基础最本能的共识。 于是,当一代代先民死去后,他们的灵性不再像亘古存在的天地意志一样,随意的散离,而是有了彼此靠拢的倾向。 这种人道的灵性,本能的开始发散蔓延。 向前追溯,追溯到七八百万年前,把那些刚刚懂得砸制石头、描刻壁画的生物,也列入人的行列。 向外探讨,把取火的手段、缝制的兽皮、开凿的家园、从土与水之间提炼盐味、在岩石龟甲树叶泥板上留下的图画文字、把草木揉搓成绳索衣物、耕种的谷子、驯化的蚕、烧制的陶和瓷、开凿的山体、铺出的道路、挖掘的河道…… 被人写入诗文、起了名字或将事迹记载下来的那些生物、死物,也被赋予了比它们本身更多的意义,相互的交流印记,影响着后来的人和它们…… 将此一切种种痕迹,也纳入“人”的行列之中。 因此,原本在天地广博的意志中,并不起眼的人之意志,就逐步引起了整个天地意志的转变。 这样的转变,是浩大的,笼统的,也是缓慢的。 本来正常发展下去的话,这天地意志,至少要再经过一两千年,才会发展到,于冥冥之中主动守护人族,在文明的前路上,给予一些助力的程度。 然而,就在五十年前,从别的世界流落而来的一块残尸断臂,几乎导致了本土整个人族文明的覆灭。 这场巨变,激起了天地意志的反抗,提前展现出了守护的力量,维持住了这个岌岌可危的世道。 可是,这天下五十年的乱世之中,人口比起五十年前,是少了很多的。 苍生共成的天意,在漫长的对抗中,也渐往沉寂的状态滑落。 这就是那众生最深层的灵性之海,变得那样枯败荒芜的原因。 与之相对的,那条尸魔断臂却变得越来越活泛,已经能在身染尸变症状的活人梦境中,给出很多模糊的指引,诱惑他们朝着尸魔转变,让这个世界更快的沦落为活人的地狱,尸魔主宰的领土。 苏寒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消息。 实际上,当他提问的时候,从那一股清光涌入他脑子里的回应,是很模糊、很广博的内容,并不是一个明确简短的答案。 多亏苏寒山的玄阴搜魔之法,已有所成,身心澄澈,能够辨别万千杂气,才能从中整理出一条脉络。 “你能够跟那条断臂对抗,那它能设法诱惑现世的人,你应该也能给出指引?” 苏寒山说出这话,略一等候,果然又得到一段讯息。 原来这苍天意志,毕竟是众生先民之灵,沉淀而成,就算要想给人指引,对方理解起来,也颇为困难。 而在此同时,那尸魔断臂,还屡屡干扰,更加让那些有可能接触苍天意志的人,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梦中所得的内容,只会当成一场怪梦,甚至醒来的瞬间,就会彻底忘却。 苏寒山这才知道,自己这种问一句话,对面砸过来一座藏经楼一样的问答方式,竟然还是有玄妙助力,在接触天意指引时,最容易理解的状态。 “玄妙助力……” 苏寒山恍然,抬起左手看了一眼。 虽然是在这梦境灵性之身的状态,但左手腕上的太极印记,果然还是跟了过来。 看来除了穿越世界,它还有转译天意的功能。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帮你重新压倒那条断臂呢?” 苏寒山发问之后,那清光中似乎隐隐的酝酿波动着,却久久没有答案。 “请相信我的诚意,虽然同样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但我毕竟是人,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作所为,你也全部都有见证……” 他凝视着青色的太阳,却因为那条断臂怪影的存在,避开了太阳的中心处,只能盯着边角处。 因此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中除了严肃和认真之外,还带有一种磨牙般的怒火。 “况且,如果那条断臂也长了眼珠子的话,我现在就非常、非常、非常想,把它的眼珠子也抠出来捏碎。” “可我自己还无法做到这种事,所以我绝对会尽全力的帮助你,最好在我走之前,就可以看到你打爆它!!” 话音刚落,空中的清光骤然发亮,耀眼无比。 浓郁的光芒,灌注在苏寒山背后那个气泡之中,连带着整个气泡,化作青色的烙印,飞入他左手手背。 海面上随之掀起滔天巨浪,苏寒山的身影,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就已经回到了海底。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周围天光明媚,鸟雀叽喳,山壁上的佛像雕刻,清清楚楚地呈现在阳光下。 拒马城。 跟那灰败荒芜的海底,跟那令人压抑的海面比起来。 这座在一年之内,屡次遭遇权争变故,经历战争摧残的城池,竟然显得如此美好。 当苏寒山微微扬起头来,白亮的太阳光,照在他脸部的每一个毛孔,远处炊烟袅袅升起,人们生活的气息,从未如此深切地令他感觉到心安。 杨白发的魂魄也回到体内,问道:“感觉如何?” “圣灵光辉如何,我还真没能品出来,但是收获很多,超乎想象的多。” 苏寒山伸出左手,左手手背之上,深浅不同的青色,共同构成了一个眼眸图案。 他左手横在身前,但任何看到那个图案的人,都直觉的认为,那是一只竖眸。 杨白发一愣:“那是什么?” 别说是这位老吴王,就算是李百岁、本因、本智、孙兴祖等人,也都是神魄入体的境界。 他们坐在这里,整片山坡上的风吹草动、蚂蚁爬行、树叶色泽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可是,苏寒山手背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竖眸图案,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这是苍天之眸。” 苏寒山看着那个图案,也不隐瞒,简略地将自己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众人都听得一脸茫然。 他们倒是想露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但这种事,太像天方夜谭,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相比之下,年纪最大的杨白发,接受度反而最高。 他今年看起来是六十多岁,实际上已经八十多岁。 五十年前,那场席卷天下的大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 对他而言,那个时候一觉睡醒,到处都是咬人吃人的活尸这种事,已经足够天方夜谭了,直接震爆了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认知。 不像李百岁等人,从小就觉得活尸已经是一种正常现象,跟山林里会有虎豹一样正常,虽然听说过五十年前的世道,但体会也不深。 “假如真有这样的事……” 杨白发脸色变了又变,沉默良久,缓缓的开口,可只说了半句,便又顿住,不禁伸手捂住了半张脸,仰起头来,发出的声音依然缓慢,一字一句间,却渐渐变得似哭似笑。 “就只是一条手臂,哈,一条断臂,把全天下弄成这个狗屁倒灶的样子,弄得父母青着脸要吃儿子,小孩咬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一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破肚开膛,天底下每一座城镇乡村都染过了血,哈哈哈哈。” 他笑声越发难听,如同夜枭,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李百岁自己虽是将信将疑,但看到老王爷这个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上前两步。 杨白发放下了手掌,脸上却并无泪痕,只是木然的坐着,半晌之后,说道:“假如真有这样的事,那我们要怎么才能……让它付出代价?” 让本来就是尸体,甚至还是一具不完整的尸体付出代价,听起来实在是太无力了。 但如果那真的是天下尸变的根源,不要说是一条断臂,就算是一块烂石头,也会有数不尽的人,想要把它一寸寸的砸碎。 用手锤,用牙咬,用火烧,用铁棒大刀钢针战车,砸成粉末,吞下肚子里去才能解恨。 “苍天因人而成,要想向那只尸魔之手报仇,也需要集众之力,才能够挽回苍天意志逐步沉寂的颓势,将更多的苍天之力唤醒。” 苏寒山仔细感应着苍天之眸的用途,慢慢讲解,说道,“这苍天之眸,最重要的一项能力,就是祭祀。” “我所在之地,能够借助苍天之眸,形成真正人与天沟通的祭祀领域,达到唤醒更多苍天意念的效果。” 李百岁微微皱眉:“自古以来,祭祀上天都需要规模庞大的祭台和祭品,参与的人越多,祭典越是恢宏,耗费也越大,就算是拒马城,屡遭战乱之后,现在也未必凑得出一场大的祭典。” 苏寒山摇头,说道:“苍天之祭,不需要那么多繁琐的东西。” 本因老和尚也好奇道:“莫非只需要虔诚祈祷?” “也不是。” 苏寒山站在这山坡上,眺望城池,说道,“江东的兵马,辛苦了一夜,除了留下少数人等看守俘虏之外,其他人会睡个午觉吗?” 杨白发从大石之上站起身来:“可以睡。” 老吴王的命令,很快传到了军中。 江东的一万五千兵马,只留下三千人,看守已经被缴械的俘虏。 其余人等,直接就在城中原有的各个军营、仓库驻扎下来,三五成群的靠坐在一起,甚至直接躺在外面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舒舒坦坦的睡这个午觉。 他们本就劳累,很快也就睡了过去。 苏寒山站在军营之中,抬起了左手。 常人肉眼不可见的青色光芒荡开,形成一个稳定的光圈,罩住了整个军营。 苏寒山也闭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眼,已经来到众生灵性之海的海底。 依然是遍地荒沙,怪树参天,灰白色的秃山,处处耸立的模样。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回站在他身边的,远不仅仅是一个杨白发。 而是足足一万多名士兵的身影,大多都还闭着眼,浑然不知身外物。 但很快,杨白发、李百岁等人,就陆续睁开了眼睛。 在苍天之眸的影响下,他们虽然还是无法聆听天意,更无法上升到海面,但却已经可以在这海底清醒过来。 “竟然、竟然是真的?!” 李百岁极目四顾,看到的每一个人面貌都不相同,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但都是江东的兵马。 他甚至能够看到那些人身上的衣甲,因为战争留下的痕迹,有几个相熟的人,连衣甲上的破洞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他都能够回想起来。 就在他穿行于人群之中,左右张望的时候,这些兵将也陆续有人清醒过来。 有些人看到周围环境大变,原本还不明所以,一动脚,发现沙土之间,竟然泛起连串气泡,犹如处在水里。 可是呼吸顺畅,又感觉不到身边有半点水分,就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等他们彼此攀谈,发现彼此言谈都条理清楚,又陷入几分惊疑。 “不必惊慌!” 杨白发张口,发出洪亮的声音,使所有人都能听闻。 “此乃老夫一位新结识的友人所用秘法,能使众人梦境相通,在梦中共同演练武功,所有心得体会,醒来自能牢记,而身体又能休憩饱满。” “各营将士听令,都照常分散开来,百人一队,自行对练!” 随着杨白发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各级将官层层引领,所有人虽然心头惊奇万分,但也很快步上正轨,真在这海底梦境中,对练起来。 李百岁、孙兴祖等人,却是走回了苏寒山身边,欲言又止,抬头望着幽暗的天幕。 他们已经发现了周围一望无际的场地,万余人同时进入的梦境,验证了苏寒山之前说过的话。 那片幽暗的天幕,实则正是海面,而海面之上,才是苍天与尸魔争斗之处。 杨白发说道:“当真只需要这样,就能够完成祭祀?” “不错。” 苏寒山回想着脑海中的讯息,说道,“苍天的意志广博,弥布于万物之间,之所以陷入颓势,并非是因为后继无力,只是因为庇护人族,反抗尸魔的那份斗志,渐渐分散。” “就像是人专注着做一件事,做了很久之后,如果没有外力能够一直提醒、引导,注意力就会分散到别的事情上面。” “我们的祭祀,要唤醒那份斗志,重新激发那份战意,最需要的,就是与武道相关的意志。” 杨白发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是这样,如果把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带着仇恨来演武,效果会不会更好?” 苏寒山思索片刻:“人生在世,心绪总是有限,如果现在就激发了仇恨,让他们用尽心思挥拳,现阶段却又看不到明确的回报,反而是一种浪费,不如先让他们维持着单纯的武道意念,效果更好。” 他看向杨白发,“但修为达到拳意通灵以上的人,心神之刚硬坚韧,都已经超乎常态,倒是可以先把这些事,跟他们分说清楚。” 杨白发点点头,沉吟道:“现在天下间,人口最密,兵将最多,对活尸态度最激烈的地方,莫过于长安诸城。” “无论是原本出于唇亡齿寒,同仇敌忾,想要对长安诸城援手,还是现在为了苍天祭祀的事情,我们都该尽快前往长安。” 苏寒山却是看着天幕,说道:“苍天祭祀,若在一块地方,连开三日,每日至少在三个时辰以上,之后即使我离开这里,在别的地方开启祭祀时,他们也可以进入梦境。” “直到百日之后,这种不同地方的共鸣,才会消退。” “还是应该先在拒马城这里停留三日。” 苍天的力量,依旧强大,有机会的话,同时将上百万人拉入梦境,在此中共存演武,也未必不可。 只是从前,它少了一种直接干涉现实人世的媒介,才会在跟尸魔怪手的争斗之中陷入颓势,处处被动。 苏寒山个体之力,无论是跟尸魔怪手还是跟苍天意志相比,都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却恰好承担起了沟通天人的职责。 “另外……” 苏寒山垂下眼眸,“驰援长安的事情,人多反而太慢,这些兵将还要固守运河诸城,不可轻动,最多是我们几个高手上路。” “但是,我得到苍天之眸后,尸魔之手那边,也有响应,按照天意的模糊启示,从渤海之滨到长安的这一路上,除了寻常活尸,已有诸多尸怪尸魔受催化引导,威胁不小。” “所以我要趁着在拒马城这段时间,突破一层重要关卡。” 在击杀步度根后,明悟风水人心十二煞的牵连时,苏寒山就已经有了突破天梯极境的明确思路。 只是,天梯极境,极致精微,他要想有足够把握,原本还该有一个月时间,仔细揣摩方可。 但是苍天之眸的两种天赐神通,一种对外,就是接引万众意念,进入梦境祭祀。 另一种,则只有直接受到苍天之眸烙印的苏寒山,可以调用,乃是“洞察生灵”的奇能。 洞察别的生灵的收获,暂且不提,光是借助苍天之眸,洞察自身,就直接让他省略掉一个月精雕细琢的苦功。 “若非是要参悟天梯极境,我早已经先一步踏入真形,这回等我成功突破天梯极境,又怎会是只踏出一步呢?” 苏寒山垂下眼皮的时候,眸中金光蓝芒,交替不休,心中想着,“且看看,现在那预感中极为险恶的路程,在我突破之后,还能有几分危险!” 从渤海之滨到长安,这条路线周边,正是九州山水雄峻之地。 泰山、沂蒙山、崂山、嵩山、恒山、五台山等等,在五十年乱世之中,颇多比东平城更加闭塞,近乎与世隔绝之地。 但天意预感,也只是模糊感应,就算是苏寒山也想不到。 那只尸魔怪手散发出的指引,连海外都已经影响到了。 海外成功举行过转生祭仪的尸魔,正在本能血脉的驱动下,立即出发,预备要从东南登岸,斜插而去,拦截苏寒山。 因为,那是五十年来,唯一一个能够听懂天意,把苍天之眸带到现实的人。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岁观里妖邪饮 高天万丈白云飞,天光明亮,照出下方青山延绵,绿叶成海。 嵩山山脉,五岳之一,成名已久,山势雄壮,水脉丰沛,引得历朝历代,许多能人到此居住,更有朝廷赏赐,敕建宫观等等胜景。 山间乡镇村庄的百姓,也因此得到几分好处,比其他大山林立,道路崎岖之所,生活得要安稳一些。 可惜五十年前一场尸变,这山间的小镇村庄,大多已经废弃,荒无人烟,只有陷入休眠的活尸,等待着有无活人路过,捕猎血食。 村外河水中,忽然浪涛翻滚,只见一条水桶粗细的白色巨蟒,长达十余丈,在河中蜿蜒游动,发出近似牛吼之声。 蛇鳞本来细腻,这巨蟒鳞片却大如海碗,在水中游动的时候,隐隐能看到鳞片之间伸舒起伏,透出一种拥有铜筋铁骨,万钧巨力的气势。 蛇尾之上却缠绕铁链,拉着长两丈、宽一丈左右的木筏。 木筏上坐着七人,有男有女,肤色俱是青黑,眼瞳血红,向两边河岸张望。 “九州之地真是广大,可惜太大了,找点吃的都这么难,还是在岛上的时候快活,每一出洞,不出二十里地,总能撞见活人。” 有个身穿皂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口中抱怨,“看看这荒凉的地方,连那些活尸有不少都已经饿过了头,真正饿死了。” 又有个身背铁剑的妇人说道:“饿虽然饿了些,但自从遵从梦中的启示,离岛跨海而来,我清醒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了。” “原本当年在梦中得到的祭典不全,举行之后,虽然避免了直接化为那些愚蠢的活尸,但大多时间也还是浑浑噩噩,只有月圆前后的两三天,能够清醒。” “往往每次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换了地方住,身上怎么又多了伤口,真是令人气恼!只能趁月圆时,抓紧多吃几个人,心里才好受一些。” “如今越是靠近目的地,每一天已经能够清醒三四个时辰以上,恐怕等到事情办成之后,彻底恢复精力,也是有指望的。” 他们起了这個话头,几人之间就议论纷纷。 “可是,当初明明是指引我们一直向西,要去长安,攻下长安就能达成所愿,蜕变成完整的尸魔一族,前几日,却把目标改成某一个人,弄得我们要绕路向北,谁知过一阵子,会不会又要改变?” 七人中最沉得住气的,唯独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道袍,似儒似道的瘦高老人。 此人俗名已经忘却,当年在九龙半岛屯门山上,自称水神,手底下豢养了诸多怪蟒,凌迫山下好几个城镇,向他进贡,处子美人、俊俏童子、丝绸茶叶,索取无度。 五十年前,岛上那几个城镇忍无可忍,秘密谋划,在中原、新罗、扶桑出海到岛上中转的商船中,分别邀请高手,许下重诺,请他们围杀这个水神老怪。 正当两边厮杀之时,尸变来临,诸多高手本来不该那么容易沦为活尸,却因为各自负伤,当场遭受侵袭。 水神老怪身上也染了尸变之症,逃出生天后,眼看四野之间皆是活尸,自己身上尸变症状又在加剧,又急又怒,变本加厉,见尸就杀,见人也杀,无意中因为身上血腥浓重,得到梦境指引,建塔建台,举行了转生祭典。 但那转生并不完整,以至于他每月只有月圆之夜一小段时间,能恢复清醒,只好寻找荒僻山洞居住,以防自己不清醒时,被人围杀。 他身边六人能够转生尸魔,其实还或多或少,是沾了他的光,有人是直接得到他的指点,有人是借用了他当年控制百姓搭建的塔台,也能算是他的门徒。 这回七人又得到了同样的指引,离开岛屿之时,就自然而然凑到一处。 “谁?!” 闭目养神的水神老怪,突然低喝一声,手掌一拍木筏,身子一晃,就跨过半边河面,到了岸上。 那正在议论的六人,同时警觉,起身向岸边看去。 只见水神老怪一抬手,空中好像有一层无色巨浪,陡然拍下。 前方的一座破屋,四分五裂,坍塌倒地,烟尘都没有来得及掀起。 破屋后面隐藏的一道身影,却并未逃离,竟然跪地,双手高举,喊道:“前辈且慢!” 水神老怪眼中血光一闪,手掌停住。 那跪地的是个头戴青巾的汉子,分明是个活人。 水神老怪当然不可能因为对方一句讨饶停手,真正让他手下留情的,是那个汉子手上举起的一块鸟形玉佩。 羊脂白玉,通体无瑕,唯独鸟背上一点血渍,青黑中隐带暗红,透着细微但极其清纯的尸魔气息。 对于水神老怪而言,那点气息,实在醒目:“你见了老夫这副模样,竟然敢喊前辈,呵,这块玉佩从何而来?” 那汉子跪着不起,恭恭敬敬说道:“在下姓顾,玉佩是我家老祖所赐,这回族里诸多子弟,也是奉老祖之命,出来四下搜寻,看有无如同前辈这般的异人,邀请到我家老祖的万岁观去做客!” “老祖还说了,梦中指引,只为一人,此人必然非同小可,倘若三三两两,与之相遇,难保不会反遭毒手,不如共聚一处,群策群力,才能十打九稳,手到擒来!” 木筏上的六个人,也已经上岸,听了这话,各自脸色古怪。 他们如何听不出来,那顾家老祖,分明也是一只尸魔,但怎么会有活人后代,听起来还是一大家族,如此忠心为其办事。 水神老怪沉吟道:“好,那你在前引路,我们就去会一会你家老祖。” 说话间,老怪伸手往后一招,水中白色巨蟒,一个翻卷之间,已经挣断了尾巴上的铁链,游上岸边。 水神老怪盘坐在蛇头之上,那巨蟒就将头部高高昂起,离地三四尺。 长长的蛇躯尾巴,在地面左右摆动,头部却并不摇晃,稳稳向前。 顾姓汉子向水神老怪的六个门徒陪笑之后,小跑着在前引路。 小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一座山脚下,眼看长长的石阶,连通向山顶,山腰处云雾缭绕,真如仙家胜境。 这万岁观,是霄汉皇朝时期,武帝下令建造而成,后来屡次修缮扩建,宫殿高楼,广场院落,规模庞大,从山顶覆盖到两边半山腰上。 白色巨蟒沿石阶而上,居然也如履平地,没有半点为难。 水神老怪上到半山腰时,已经察觉这里活人更多,甚至眺望远处,山下似乎还有人口颇多的小镇。 不过,在这些宫殿之间洒扫的活人,见到了水神老怪他们双眼血红、青面獠牙的样子,居然也没有半点畏惧,反而纷纷面露崇敬之色,跪倒下来,双手高举,向他们磕头行礼。 水神老怪的六个门徒,原本见到这么多活人,已经食指大动,见到这么一幕,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姓汉子笑道:“他们是在参拜仙家,想想诸位前辈,都有数年不饮不食,而依旧身强体壮的能耐,数十年容貌不老,肌肤坚逾精铁,寿命之长,自非凡俗所能比较,不是仙家,又是什么?” 水神老怪忽然哼哼一笑:“原来你家老祖,也是同行。” 装神弄鬼,敲骨吸髓这一套,五十年前他是做惯了的,还做成了名,做出了事业。 只不过当年海上贸易频繁,中原九州虽然战乱,依旧武力强盛,岛上的人扛不住了,便要邀请外来的人,将他这水神消灭。 如今这世道巨变,天下各地隔绝交通,这深山老林里面,顾家老祖玩起手段来,倒是比他当年还要稳妥得多。 “不瞒诸位,我家法度森严,若是下山吃人,平日也只吃三十岁往上的,且慈悲为怀,不会在闹市中当着他们家里人的面吃,附近百姓都感念我家的恩德,常常还要上山来,供奉香火。” 顾姓汉子笑道,“而且我家老祖早有谋划,八塔一台,转生祭典,建在深山之中,每一回转生之时,就不会有太多人,化为那种不可吃、又不懂得干活的活尸。” “如今我家族中,除了老祖之外,已经有十位族老,八位族兄族姊,都化为异人之躯,周边百姓依旧安居乐业,可见老祖英明。” 水神老怪抚掌笑道:“确实手段不俗,真值得老夫一见。” 他们上了山顶,还没有见到顾家老祖,就发现另一条山路之上,也有一群尸魔,被引到山顶来。 武德皇朝在时,东海、南海都有固定航线,远洋万里,贸易百国,好生繁华。 南海航线之上,就有环王国、门毒国、佛逝国、诃陵国等。 东海航线之上,则有新罗、百济、琉球、扶桑等国。 这些国度历代以来,都受中原九州文化熏陶,不过到了地方上,又与当地习俗融合,各有偏差,所以从衣着佩饰之上,就能看出不同。 水神老怪当年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虽然五十年来,大多时间浑浑噩噩,但最近头脑愈发清晰,当场认出那些人的来路,基本都是南海航线诸国之人。 二十几个尸魔中,有三人气息,最能引起水神老怪的警惕,想必是当初还做人的时候,就已经踏入神魄入体的境界,转生尸魔之后,又大有进益。 两个顾家人,为双方引荐了一番。 水神老怪得知,那三人,乃是来自佛逝国的金洲龙牙大将,和诃陵国的神盘婆婆、妙香夫人。 “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够聚集这样多的同道,真是群英荟萃,济济一堂啊。” 万岁观正殿之中,供奉的乃是中岳帝君,此刻从中传出爽朗笑声,随即走出一名黑发金簪,英眉朗目,长髯飘胸的紫袍老者。 虽然他同样是血眼青肤,但此人口中尖牙不露,面目威肃,青肤色泽,浅淡纯净,与旁人那些一看就青面獠牙的骇人姿态,大不相同。 “在下顾西楼,忝为此地主人,不曾出门远迎,此番失礼了。” 顾西楼双手抱拳,向周边行礼致意。 众多尸魔之中,有的同样以自家礼节回应,但大多都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这些尸魔,当初还当人的时候,就未必知道什么礼节,当了这么多年的尸魔,骨子里更是兽性深重。 要不是顾及水神老怪、龙牙大将这些领头的强人,只怕他们上山途中,就要直接去镇子里大吃一顿,哪里会耐烦跟顾西楼玩什么虚应礼节。 顾西楼也不因为他们失礼,有什么不悦,转过身来,就请众人一同入了偏殿之中。 偏殿里面,已经有许多侍从等候,摆好了桌案,数量只多不少,众人入座之后,还有不少空位。 水神老怪的巨蟒也跟了进来,盘在他身后,头部高高昂起,吐着蛇信子,眼睛盯着主位上的酒坛。 “嗯?” 水神老怪有所察觉,也看了看那酒坛,若有所思。 这条巨蛇,是他当年养的那些怪蟒中唯一一条活到五十年后的,也曾陪他经历转生祭礼,虽然不曾化为尸蛇,却也变得嗜吃人血,有的时候,比水神老怪本身还要敏锐。 “今日请诸位同道过来聚会的目的,想必在见到我顾家子弟之时,已经听说。” 顾西楼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梦中预兆的那人,原本似乎远在渤海之滨,这两日里,已经极速向西,距离嵩山不远。” “当初梦境指引我们前往长安之时,都只有睡梦中,才会出现清晰的方位感应,可是对于这个人,就算是我们清醒之时,能够察觉到此人大致所处的地点。” “可见尸变的源头,我们那尊梦中之神,对他是何等重视……” “顾家老兄!” 龙牙大将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此人号称大将,却只穿了一身宽大褐红袍子,腰间鼓鼓囊囊,并无兵甲,显得颇有几分宽胖。 “你想找我们商量一起对付那个目标,与本将军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咱们能感应到他,谁知他会不会感应到咱们?” “若是那样,即使商量谋划弄什么伏击突袭,恐怕都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要围追阻截,正面拼杀。” “顾老兄若是真有诚意,与其浪费言语,不如让我们都能饱餐一顿。”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众尸魔响应。 就算是水神老怪这边一个门人,也喊道:“大不了不向你们顾家人动手,让我们下山,你们指出哪些不是你家嫡系的,我们再吃。” 对面那神盘婆婆,闻言瞥了这边一眼,掩唇轻笑。 她虽然自称婆婆,也有白发,但外貌看着仅有三十余岁,体态丰腴,身姿曼妙,黑沙缠身,手戴银铃,一笑之间,就引得那水神老怪的门徒,心神一荡。 这些尸魔,当年做人的时候,其实也极少有肯吃人的,他们转生之后,性情已经从最深处异变,对活人血肉的喜爱渴求,与活尸无异。 可是比起一般活尸,他们毕竟保留了神智记忆,就多了更多欲求,好色正是其中之一。 水神老怪那个门徒,就忍不住放缓了声音问道:“姑娘笑什么?” “龙牙兄所说的饱餐,盯上的可不是指山下那些碌碌无为的小民。” 神盘婆婆说道,“顾兄让族人带来的那块鸟形玉佩上,除了有伱自身一滴尸魔之血,还混了一种奇异的酒水吧,其中香料的味道,我们几个倒是能分辨一二。” “若是我所料不差,这种酒只要一杯下肚,要比吸干数十人更加饱足?” 顾西楼抚须道:“吃人毕竟单调,这么多年,我也想换换口味,因为当年嗜酒,就想酿造血酒。” “但我们吃人,吸的不仅仅是人血,更是魂魄,寻常人血自然不能酿出好酒,经我多年苦思,才想出一种妙法。” “用许多药材培养弟子,用这一套自创功法,引导他们修行,直到拳意通灵的境界,已使他们将拳意精神,融在精血之中,自身便是酿酒之器。” “这样养出来的好酒,放血品尝之后,还能再让他们修养复原,说不上取之不尽,至少也能采割三次,其品质不减。” 顾西楼笑道,“今天用来招待诸位的,就都是第一次采割的好酒。” “不过,我们纵然不能打埋伏,至少也要知道彼此手段,到时候才能配合起来。” “要想尝到这一坛酒,还得让顾某见一见诸位的本领。” 说话间,他单手一推,那个大酒坛就轻飘飘的,匀速飞向半空。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显绝技三日叹 “拳意通灵者酿的血酒?!” 顾西楼的那番话解释下来,在座的众多尸魔,心里头都有些震惊。 拳意通灵,绝不多见,上万个常年勤奋习武的人中,中途不夭折,才有可能出那么一个。 这些尸魔当年活着的时候,大多也就只是拳意通灵的境界,扪心自问,当年要是有谁敢让他们给自己融神放血,当酒待客,十个里有七个都得跟对面拼命。 剩下三個,纵然一时为了保命,虚与委蛇,也必然要使尽手段,报复回去。 可听顾西楼话中之意,将他培养出来的弟子反复采割,只是对方愿意配合的寻常之事。 这种事情,怕是要从小每天给人灌输洗脑的思想,才能做到。 但是,拳意通灵,除了功法、药材、名师指导之外,也讲究要有一个自主的感悟,那种能为了顾西楼贡献出自己精血精神的人,比常人还要难突破得多。 可想而知,顾家这一坛酒背后,到底代表着多少死士、多少手段。 水神老怪等人,已经可以肯定,顾家控制的城镇,绝不只是山下的那一座。 但下一刻,酒坛已飘到了半空,封皮破开了一丝。 在座所有尸魔,鼻尖一动,眼神骤然发亮。 他们再也没有心思,想刚才那些震惊之事,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那一丝血酒的香气之上。 这数十年浑噩,纵然吃人,也少有能吃到强悍的武者。 更别提这种精心酿造的血酒,主动将精神融入在血中时,还混入了香料药气。 譬如是几十年不知肉味,骤然间胃口大开,香气扑鼻,众尸魔血红的瞳孔,都显得有些发绿。 “当真好酒!” 伴随着这声咬字略显生硬的急躁喊叫,率先出手的是一个矮小圆胖之人。 此人坐在龙牙大将旁边,是门毒国中一小族之人,名字翻译成中原话,该是姓马,名叫“大人”。 他们那一族有个习俗,崇拜蚂蝗,倘若有人修炼到拳意通灵的境界,要选择纯灵之物,必然是选蚂蝗。 虽然当初他还没能炼成纯灵,就已经遇上了尸变,但是后来转生尸魔,身体竟自然而然有了几分神魄入体般的变化。 几十年来,他神志上虽是浑浑噩噩,身体却嗅人而动,猎杀捕食,蜕变渐深,实力比起生前大有长进。 此刻一出手,他那条肉嘟嘟的右臂,就突然暴涨两丈余长,如同一条软绳,五指掌心却有奇异吸力,一沾上酒坛,就要将之扯回身边。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一暗,一只半透明的乌青色爪子罩了下来,也抓住酒坛,要往回拉。 天下各地的观想法中,最常见的,就是观赏当地神话中的生灵,凝聚出来的拳意精神,也往往会显示对应的形象。 水神老怪的一个门徒,此刻背后就屹立着鸟首人身的精神虚影,将一只巨爪探出去,做出跟肉掌相同的动作,握住酒坛。 但还没等马大人和水神老怪的门徒较力,接连十五六只手掌、爪子、尾巴,都落到酒坛之上。 诸多尸魔,各自施展出自己的拳意精神,整个大殿里面浮现出众多虚影,或头生尖角,或六眼六臂,竟然显得有几分拥挤。 偌大的一个殿堂,因为他们的角力,所有的空气几乎都被挤压出去,大殿门口,肉眼可见的冲出一阵湍白狂风。 虽说他们都想好好品尝血酒,不愿意将这样珍贵罕见的东西洒掉,但是,彼此之间争夺太仓促,十几股力量挤在一起,任谁也控制不住。 瞬息之间,整个酒坛已经布满裂纹。 也就在酒坛将要爆碎的一刹那,龙牙大将探出一只手来,往下一压。 这偏殿高大深广,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天气,外面的阳光也照不亮整个殿堂。 所以大殿里面,各个柱子侧面,都安有铜灯,殿顶上还悬挂下来一个形如宝树莲花的巨大灯座。 这个灯座,是用精铁打造,外面镀了一层金漆,重达千斤,要一主八副的九根锁链,才能吊住,能同时存放三十六盏大灯火。 光焰极其明亮,照射整个大殿,而且灯光相互交错,恰好能把灯座本身的阴影,都给淡去,匠心独运,颇具巧思。 可是龙牙大将一抬手,这个精巧沉重,灯火辉煌的吊顶大灯,就突然软化变形。 变成一支瘦骨嶙峋,手指畸形多变的庞然金色怪爪,从上空往下一抓。 那些尖长的“手指”,就像是最锐不可当的神兵利器,一戳之下,所有拳意精神形成的虚影,全被洞穿、消散。 只有马大人的那条手臂,这时候才显出了他的强悍之处,被戳中后,向下一弯,却也不破不断,五指向那一收,硬抓走了一团酒水,缩回自己身边。 他这一收,本来就布满裂纹的酒坛上,被抓出一个缺口,内部血色的酒水,纯净晶莹,已经肉眼可见,眼看就要喷涌而出。 那只由金灯变化而成的怪爪,却向内一裹,如同液体般,包裹了整个酒坛,形成一个金色大球。 灯座剧烈变形,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灯盏此刻才摔落下来,撞得粉碎,灯油顺着金色大球蔓延开来,火光随之燃起,整个金色大球表面,都布满熊熊火焰。 九根锁链,依然吊着这个金色大球,连通到房梁之上。 龙牙大将呵呵一笑:“既然是好酒,温一温,更见香气。” 顾西楼和水神老怪等人,都微微动容。 以拳意精神破坏外界事物,只要到拳意通灵的境界,就能做到。 但是通过外力击打造成的破坏,还算好说,那种直接渗透到实物内部,造成整个物体状态的骤然转变,却是要到神魄入体后,再经修持的甚深境界,才能达成。 水神老怪等人关注这个表现,众多尸魔,可没有那么多闲心。 他们没有抢到血酒,顿时被勾起尸魔的凶性,一个个横眉竖目,脸色大变,有人怒视龙牙大将,有人则看向马大人。 马大人刚才抓走的一团血酒,此刻已经被他饮尽,量也不多,不过是一小杯而已。 可是饮下去之后,他那光滑无须,肉嘟圆润的青脸上,竟然泛起两团晕红,惬意的向外吐出一口白气。 区区一小杯,竟然像是异常饱足,让马大人默默享受余味,一时间都没有再看向那个金球。 一见如此,众多尸魔,更加蠢蠢欲动。 水神老怪看自家六个门徒的模样,抚须微笑。 轰!! 殿中很多尸魔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头突兀一荡。 继而才发现,水神老怪原本摸着胡须的那只手,已毫无征兆的轰出一拳。 他拳头打在空中,爆闪出一条黑气,如同怪蟒,腾空一卷,缠绕在金球之上。 金球上方九根精铁锁链,瞬间绞断,圆滚滚的金球,从被黑气缠绕的位置,向内收紧,竟然变成一个葫芦形状。 黑气再度加速一转,金葫芦上下两边彻底断开,朝着不同方向,崩飞出去。 上半部分落在水神老怪手上,一甩手间,六团血球,落在他六个门徒杯中,然后仰起头来,剩下的就全归自己要入喉畅饮。 金葫芦下半部分,落向龙牙大将,分量更多,他拿到手后,眼珠动了动,倒是没有对水神老怪有什么意见。 水神老怪刚才展现出来的,并非常见的对于拳意精神的运用,而是体内尸气的运用之法。 他们这些人转生成尸魔之后,体内都蕴生一股尸气,但他们并不太懂如何使用。 战斗之际,他们最多也就本能的将之散发出来,形成一片侵蚀敌人,扰乱敌人六感的区域。 他们不认识白未央,否则就会知道,这种用法,跟白未央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可能还有所不如。 但水神老怪这一手,手臂体力、拳意精神、阴暗尸气,高度凝结,迅猛凌厉,势如破竹。 如果对上白未央,水神老怪三五拳之间,就可能把对面打成碎渣。 这样的手段,足够让龙牙大将,默认水神老怪畅饮血酒的举动。 但他认了,有人却是不认的。 “两位分得太快,未免太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 神盘婆婆淡青修长的双手,如昙花幻影,在胸前一变,没人看清手势过程,只看到最后,她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 噌!!!! 众人听到剑吟的时候,一抹银光,已经在空中留下惊人的弧度。 明亮的痕迹,先后贯穿了水神老怪和龙牙大将手上的金色酒器。 水神老怪正在仰头饮酒,那一剑,几乎是从他眼前飞过,凌厉的感觉,让他脸色微变,本能一拳反击,黑气爆闪而出。 与此同时,龙牙大将目光一转,房梁上垂下的九根锁链,好像被他的目光引动,搅在一起,如同裂空的长矛,闪射而去。 神盘婆婆身边的妙香夫人,相貌普通,较为寡言,尸魔的青色皮肤,更让她像是生满青苔的石像。 但在这个时候,她睫毛微掀,左手一颤,五指张开的动作,由极静到极动,宛若石中生花。 所有人都仿佛清楚地看到五片花瓣,慢慢绽放的过程,神为之夺,一时恍惚。 因这一恍惚,大殿里凭空生出一圈五彩漩涡,挡住黑气和金矛。 黑气和金矛在漩涡中全部拉长,互相摩擦追逐,火星四溅,锵锵作响。 转眼之间,黑气磨尽,金矛也化作点点碎渣,在五彩漩涡消失之后,洒落殿中,叮叮有声。 银白剑光,已经回到神盘婆婆面前,被她一手抓住,正在向自己杯中斟酒。 这剑形状奇怪,没有剑柄,剑身看着像是一根银色扁平长竹,圆钝无锋,但是在剑身两边,有薄薄的钩状刀片,组成锋刃。 剑体似乎还是中空的,刚才一穿之间,就从水神老怪和龙牙大将那里,弄来许多血酒,此刻倒出来,足有六杯。 神盘婆婆一翻手,银色剑光绕着手臂,犹如黑纱之中,消失不见,六杯血酒,则分了一半给妙香夫人。 “飞剑?!” 顾西楼看得眼中异彩连连。 飞剑之术,对于那些异国之人倒还罢了,对于中原人,却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久远前,神魄武道中也有飞剑一脉,只不过,武道战法,终究要与肉身结合,才能爆发出最大威力。 飞剑之术,仅能以精神遥寄其上,杀人时,还不如直接用拳意冲击,颇为鸡肋,逐渐埋没。 神盘婆婆刚才那一手,飞剑的威胁感,却比她本身还要强大,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炼成。 水神老怪盯着神盘婆婆瞧了瞧,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白蟒,倒是若有所思,没有再度出手。 龙牙大将也是笑了笑,将手中血酒,分了一些给身后那些尸魔,随后自己饮用起来,道:“同行良久,倒是不知道妙香夫人,有如此惊人的手段。” “刚才那一招,五彩光泽扭曲间,因势利导,不但让我们两个的攻击互相冲撞,还事先牵走了不少同道的精神力量吧。” 妙香夫人并不答话,只顾品尝血酒,感受着被香气点缀的血腥味道,混在喉间的回甘,才露出一点痴迷欣喜的神情。 “哈哈哈哈!” 顾西楼站起身来,拍手说道,“好,好啊,今天到场的诸位同道,气度品位都是不凡,更都怀有惊人的绝技,让老夫大为欣喜。” “其实我家中,还藏有一团血酒,本来是想要请到少林寺的哈哈禅师之后,再与他共享,如今看起来,倘若不将那坛血酒也拿出来,反而是对诸位不敬了。” 他说话间,大手一挥,派人去拿血酒。 在座的诸多尸魔,有些分到手中血酒极少的,听了这样的话,才又安分了一些。 水神老怪轻哼一声,道:“不知道那哈哈禅师是什么人物,请我们所有人,只用一坛血酒,请他倒是也用一整坛子。” “哈哈禅师,是顾某平生中最为敬重的一个人物。” 顾西楼正色道,“他号称是,西北荒天妙法僧,面壁百年不老身,早在尸变之前,就已经近乎百岁高龄,更是西北第一高手,西北三大节度使共尊的上师。” “尸变前夕,少林出了一个年仅二十五,就修成神魄入体的和尚,辩才无碍,佛法精深,还把昙玄奘大师留下的十三顽僧破阵图,修补完整,被誉为第一佛子。” “哈哈禅师听了,欢天喜地,特地从西北赶来,要收那小和尚做自家传人,对方自然不肯,哈哈禅师就把少林寺的高辈和尚打死大半,要降服那名佛子,带回西北。” 顾西楼感慨道,“真是好一场大战,看得当时的顾某,心潮澎湃,主动请缨,约哈哈禅师义结金兰,一同瓜分少林。” “可惜,就在我们快要大获全胜之时,遇上了尸变,哈哈禅师没能收成徒弟,顾某也没能成就霸业。” “这五十年里,我们偶有清醒之时,常常聚谈,圈养口粮,讨论武功,研创吃喝酿酒的种种享受法子,更加投缘。” “前一阵,我们受到梦境指引,要去长安,顾某因为要安置家业,晚了一些,禅师就带了从新罗和扶桑来的两个朋友,先行上路。” “我想如今梦中指引既然有变,不久之后,他们应该也要回来了。” 龙牙大将笑道:“原来是交情深厚的老朋友,难怪如此看重,不过,我们那个目标,离这里已经不足百里,只怕等不到哈哈禅师回来,我们就要先动手了。” 顾西楼道:“那也无妨,我对诸位的手段,已经心中有数,就算那人同样是五十年前绝顶高手,经多年变动修行,今天也斗不过我们联手的力量。” 马大人等尸魔,听了他们两个对话,倒是稍微有些吃惊。 他们虽然也都能感受到苏寒山的方位,但是这种感应之力,并不是他们自身所拥有的,而是来自尸变源头的指引。 因为这种指引一直随身,他们习惯了之后,反倒有些忽略了,就像是身上带了一幅画,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那画上的东西看。 顾西楼、龙牙大将、龙牙大将、水神老怪、神盘婆婆、妙香夫人,这五大高手的心智,则显然要比他们敏锐得多,时时关注,从不遗漏。 “昨天我也看了一回,离得还挺远,现在竟然只剩不到百里了。” 马大人说道,“这人赶路也真快,但既然赶路这么快,身边人数定然不多,沿途还要受那些没有神智的尸怪袭扰,咱们以逸待劳,真是舒坦啊。” 年份达到五十年的老尸怪,纵然没有神智,实力也不可小觑。 马大人他们路上就发现过,那些年份够深的老尸怪,就跟他们这些尸魔一样,得到了指引,也会离开休眠之处,主动出击。 从渤海之滨到嵩山,这一路上的名山大川,当年本来就是门派林立,高手辈出的地方,涌出来的尸怪数量,肯定比他们这些尸魔还要多。 “马老弟说得在理。” 顾西楼看第二坛酒已经送来,这回不叫他们争夺,直接让人给他们依次斟酒,口中笑道,“我们在这里畅饮饱足后,正好趁着酒气燥热,围杀那人,当做活络筋骨!” 他们笑谈举杯之间,忽然察觉,那人的速度快了很多,甚至方向还有变化,似乎要笔直往这边赶来。 “这……” 顾西楼一愣,随即想到,“莫非是遇到了顾某派出去联络同道的家族子弟?” 顾家派出去的人很多,除了请回水神老怪和龙牙大将他们的人,还有更多的人,在四面八方,设法寻找尸魔踪迹。 龙牙大将思索着说道:“想必是知道顾兄正在联络更多同道,想趁顾兄人手不多时,先下手为强,那他可是失算了。” 顾西楼转头,吩咐人过去,把他家族中的十八只尸魔,也叫过来的。 加上刚刚邀请过来的这些尸魔,万岁观山顶偏殿中的尸魔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十只出头。 另外还有顾家内部,七名达到拳意通灵境界的活人,其中有人面色微白,像是失血过的样子,恐怕就是之前血酒的来源。 水神老怪看着那七个活人,心中暗想,这回是真来对了。 这些尸魔,虽然都受到尸变源头的本能指引,不得不去针对目标,但几个修为最强、神智最清醒的老魔,心中也是有顾虑的。 要说大家都去攻打长安,那并不奇怪,毕竟长安本是武德皇朝的帝都,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但是第二个目标,却仅是一个人,就难免让人想象,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极能克制活尸的手段。 比如研究出了专门针对活尸的毒药方子,量产之后,能彻底改变人尸之间的格局? 这些尸魔,肯过来参加这场聚会,心里或多或少都想着,让其他尸魔当炮灰,打头阵,便于自己之后斟酌下手。 而如今一看,万岁观内,不但尸魔数量够多,还混有活人高手在其中,试探对方手段的时候,可就更方便、更全面了! 众尸魔饮着酒,等待着,没有等太久,就察觉到目标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可是,之前翻山越岭,移动速度还那么快的目标,在到了山脚下之后,忽然就停住不动。 几个老魔,交换了个眼神,齐声喝道:“事到临头,才知踌躇,此人原来也就这点胆量!” “诸位同道,何必让他休息,且一同下山,让他了账!” 顾西楼和龙牙大将的声音,参差不同,但听在别的尸魔耳朵里面,好像混成了同一种声响。 正好他们血酒入腹,浑身饱实燥热,被这声音一激,种种欲念一股脑的爆发出来,战意高涨,杀气狂飙,纷纷怪吼出声,夺门而出。 数十道黑影,从同一座大殿门户中飞掠出去的样子,像极了成群的黑鸦,飞出深林,向世人报死。 但他们的声势之大,不要说是黑鸦了,就算是一百头狮子、一百头老虎加起来,也难以比拟。 每一头尸魔狂奔下山之时,拳意精神显化的幻象,都在身上若隐若现,尸气本能的向外散发。 宽敞的大山石阶,辽阔的云雾空气,都被他们的精神扰动,形成激荡的乱流,发出层层沉闷的雷音。 苏寒山站在山脚下,丢掉手里一具佩戴着鸟形玉佩的尸体,抬头望去。 就见半山腰的云海间,像是被砸入了数十颗大石,各自荡开了青黑色灰暗的气浪,遮蔽天光。 这一路上,他已经遇到过不少尸怪拦路,也遇到过两三只尸魔。 但是把好几个镇子的百姓当成口粮驯养,还能聚集起这么多尸魔来,这样的家族,他也是头一次遇到。 但,眼看那些如陨石般冲击下来的身影,离自己已经不足百步,连山脚下的环境,都昏暗了很多。 苏寒山还是没有半点动作。 放慢了自身速度,随行在大群尸魔后方的几个老魔,都注视着苏寒山,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最前端的那些尸魔,已经冲击到五十步之内,几个老魔,仍然没有看出目标有半点动手的征兆。 倏然,在这五十多头尸魔的中段位置,坚硬的山体石阶之下,闪出一道白发幻影。 这条幻影并无实体,所以穿行草木土石,不受半点阻碍,没有半点声息。 但一从地下闪出的刹那,白发幻影附近的八头尸魔,共计已经中了一百六十掌。 足足一百六十个幻觉手印,密密麻麻的,砸在这八头尸魔身上。 等他们的身体出现冷光照骨的异象时,已经没有魂魄,可以朝外飘了,因为在他们那完整的身体内部,魂魄其实已经彻底碎掉了。 几个老魔猝不及防。 对方的攻击既不是朝向他们,他们又从没有见识过那白发幻影的奇特功法,一惊之下,待要出手,为时已晚。 轰!!!! 就在几个老魔因为这个意外,心里产生浮动的念头之时。 金色的狂烈强光,像一道巨大的、片状的、横贯长空的霹雳闪电,从山脚下爆发,撕裂了整个尸魔冲锋的队列。 那一声轰鸣,只是他们几个心头的预警,因为声音的传递,比那个在空气中撕裂出金色片状霹雳强光的人,还稍微慢了一些。 苏寒山的第一招,并非攻击弱点,而是直接轰击所有人中气机最浑厚的一个…… 顾西楼!! “苍天啊苍天,你为什么需要三天,才能留下一个共鸣标记呢?” 苏寒山的语调好像很平静,但他其实没有说话,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是伴随着火神降世一样的拳头,砸进了顾西楼的精神里面。 任何语调,如果化作这样强轰别人心海的叹天之声,都会变成可以塞满所有感官的恐怖巨响。 “害我让这些畜生,多活了三天!”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来为汝造天敌 顾西楼修炼的功法叫做《陆地鲲鹏变》,在观想的时候,要构造出拥有无边大力的鲲鱼,把坚硬的大地山石,都当做海水一样挤开,畅游于其中。 一旦鲲化为鹏,振翅飞起,就是山崩地裂,高峰变为峡谷,平原分崩离析。 这种观想法,因为太过复杂,要同时构造出大地山石被挤开的种种变化,鲲鱼游动,头尾骨鳞之间的种种构造,所以从武德皇朝中期,一位异人开创出来之后,两百年的时间里面,没有一个人练全。 就算是顾西楼当年,也只是单纯观想构造了鲲鱼的骨架而已。 每次观想之时,脑海里面就仅有一个鲲鱼的骨架,在摇头摆尾,锻炼精神,不要说是大地山川,就连鲲鱼的血肉鳞片,都没有余力观想出来。 后来他为自己选择的纯灵之物,是一种被称为天牛,甲壳坚硬的虫子,选择升华的特性,就是甲虫那种骨骼物质都能生长到体表的状态,用来配合他的鲲鱼骨架观想法。 那个时候,他修成神魄入体,肉身骨骼重新构造生长,内脏肠胃等部位,都变成具有韧性的骨质空腔,筋肉皮肤看似柔软,其实也有大半,被骨骼结构替代。 因为用来替换皮肤血肉的这些骨头,单个的体积都足够细微,骨头之间连接的地方,又足够灵活。 所以在一般人的宏观感觉上,这种由高强度坚硬物质组成的人体,要想柔软的话,反而能比正常人的肉身还要柔软得多。 因其至刚,所以至柔。 早在那個时候,顾西楼就有过坐着不动,任凭三名同级高手,手持重兵器轰击半个时辰,肉身并无损伤的战绩。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底气跟哈哈禅师义结金兰,瓜分少林。 而在转生尸魔之后,他的骨骼强度又经过蜕变,更上一层楼。 顾西楼有那个自信,当今世上无论是尸怪还是活人,可能有谁能够伤到他的精神,但绝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一招之内,伤到他的肉身。 但是今天,他这种像大山一样稳固的自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轰!!!! 苏寒山轰出的上百个烈焰拳印,因为速度太快,使人难以分辨先后,就好像是同时打出去,又是同时击中了顾西楼,所以只有一声。 巨响之后,这条又宽又长的上山石阶,从顾西楼立足的地方,彻底断开。 方圆二十丈之内的岩石,全部支离破碎,深深凹陷到山体之中,乍一看,就像是变成了一座采石坑。 这已经不是一整条上山石阶,而是山上山下,各有半截路,共同通向这个采石场坑。 顾西楼浑身上下衣物破裂,出现数十个烧红了的、凹陷进去的拳印,站立在这个深坑最中心、最深的位置,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周围沉重的气压,还在下坠,这一刹那的时间,好像放慢了很多。 顾西楼身上那些深达一寸到三寸不等的拳印,全都有着筋肉崩解成黑色颗粒的现象。 他的皮肤和肌肉本来就是由细小骨骼组成,那些黑色颗粒,实际上全部都是被灭掉了所有活性,化为焦炭的骨头。 每一粒微尘,就是一块骨骼。 要不是他在接触第一拳的瞬间就察觉不对,拼尽全力改变了身体四肢姿势,尽可能让对方的拳头落点,不要集中在同一个部位。 也许现在,他就不只是身上留下几十个拳印那么简单,而是躯干部位彻底被打穿,或者整个头部化为飞灰。 但就算是遇到了这样出乎意料的可怕对手,顾西楼终究还是表现出了五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应变能力。 他在承受这些拳头的时候,竭尽所能,把部分力道向下偏移,使周围出现这样巨大的深坑,使他的身体下沉,没有被苏寒山直接轰飞出去,一路追打。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现在没有离群,另外四个老魔,跟他之间的距离,几乎都没有超过十丈。 宽大石阶,支离破碎,下陷成深坑的时候,那四个老魔,也是脚下一空,感受到沉重的风压和气浪,将要来到他们身边。 可是他们四个回神出手的速度,都比那些气浪更快。 飞剑、黑气、金光,暴射而出。 尤其是神盘婆婆的飞剑。 苏寒山成功突破天梯极境之后,一鼓作气,踏入了真形境界,才离开拒马城。 他并不像一般纯阳三法功修炼者那样,进入真形之后,先练骨骼,而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先淬炼了自己的大脑。 现在他的感知能力,如果全部放开,五六里之内的毒蛇爬过青草地,他都能够察觉到。 而如果将这种感应范围,收拢在身边百丈以内,那么就连背后水泊里面,一只蚊子幼虫的血管,他都能够“看”清,感觉到那血管之中,属于蚊子的体液,是怎么一点一点运行的。 可是在神盘婆婆放出飞剑的一刻,苏寒山差点觉得自己的感知领域,被撕裂开来。 那一线银光,割裂出了一道让他也来不及观察、来不及仔细感应的轨迹。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形状的一把武器,刃口在哪里?手柄在哪里? 但看得清时,有看得清的打法,模糊看到,也有模糊看到的打法。 苏寒山挥动出去的右拳,突然手臂一翻,五指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张开,还保持着一个像是虚抓着什么东西的弯曲姿势,掌心里面,已经有一条黑色光线,爆闪出去。 千龙无影针! 银色飞剑被这一针击中,陡然像闪电花纹那样,闪烁扭曲了一下,方向歪曲,射到大坑旁边的树林里面。 银光飞逝,也不知道飞剑射穿了多少大树石头。 神盘婆婆眼神一颤,好似受到刺痛。 苏寒山右手暴射出那一针之后,反正是五指弯曲虚握的状态,顺势向外一抓。 这一抓是由快而慢,抓出去的时候,手臂很轻盈,轻得好像没有重量、没有实体一样,简直让人想起,刚才那白发幻影纯以魂魄全速挥臂的状态。 这么一对比,当他五指朝回收的时候,速度可能只是慢了那么一点点,给人的感官,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那五根手指收回来,好似扯动着周围十几万斤的大气、尘埃、土石,提取成两种力量,炽烈的光明,和污浊的昏暗。 黑白阴阳,就这么在他的一只手掌中旋转起来。 纯阳神掌,阴阳一气! 到了今天,苏寒山终于可以把这种招式,像一种最最平凡的掌法一样,在一挥手之间,就施展出来。 而且比以前耗神耗时施展出来的招式,更精妙,更周密,更强大。 水神老怪打出的那一拳黑气,在这黑白阴阳面前,刚一接触,就从翻江倒海的怪蟒,变成了干枯脆弱的死蛇。 咔嚓一声,那僵硬在半空中的蜿蜒黑气,就碎如粉末。 龙牙大将发出的金光,也撞在这阴阳一气之上,似乎就要散开。 ‘好机会!!’ 龙牙大将见状,虽然震惊于对方的实力,却又冒出一个振奋喜悦的念头。 这个龙牙大将,乃是来自苏门答腊岛上的佛逝国,那个地方,在武德皇朝的通海夷道中,标注为金洲。 不只是中原九州,包括海外各国的商队团队,都常常有在那里贸易的,异常繁华,当地又盛产金矿铁矿磁石,便于在海上制造司南罗盘等等。 龙牙大将所在的这个流派,既有他们当地的武学精髓,又融入了中原团队上,天文道士们流传出来的学说,练成神魄入体的境界之后,能够让身体拥有操控磁力的神通。 如果他愿意的话,其实他也可以很轻松的冒充剑仙,甚至能同时操控一百把利剑。 但是对他来说,与强敌交手,操控利剑,远不如操控铁砂来得方便。 他发出去的那道金光,虽说是金色,但全部都是由剧毒的铁砂构成,就算是海里的鲨鱼,被一粒铁砂擦破了皮,也会渐渐烂穿整个身子。 金光撞在阴阳一气上,有被震碎的趋势,龙牙大将正好顺势而为,加速将其散开,对着苏寒山铺天盖地的打过去。 这一下近在咫尺的变故,就算是神仙也躲不过去。 苏寒山手上的黑白阴阳,却在那金光欲散的前一刻,忽然从一个小小的太极球内凹、扩大化,变成一个剧烈的风洞。 何止是金光铁砂,全被搅乱了轨迹,周围还有不知道多少碎石土屑,也全部被这个风洞卷起。 呜昂!! 飓风狂啸之声,化作一条滚滚荡荡的昏尘土龙,向外冲撞过去。 这样的暴风冲撞,不但声势浩大,更关键的是,在那些碎石土屑之间,夹杂了来自龙牙大将的剧毒铁砂。 连龙牙大将自己一时间也没办法分辨出来,脸上变色,急忙闪退。 另外三名老魔,不知道龙牙大将平时运用的金光是那样的剧毒之物,但也本能感到危险,身上尸气爆发,震荡地面,各自极速闪避。 妙香夫人的一圈五彩漩涡,本来该攻向苏寒山,却因比飞剑慢了些,这时候,只好当做一面圆盾,护着自己和姐姐。 苏寒山几乎就只是右手一翻一抓一放之间,把足足四个老魔都暂时逼退。 顾西楼原本指望那四个老魔,能够压住苏寒山刚才贯穿冲锋队列,撞破长空而来的惊人气势。 没想到苏寒山单手荡开四魔攻势,刚才那种冲阵而来,所向披靡的气势,不但没有被打压下去,反而变得更加厚重,神威凛然,不可轻触。 “鲲、鹏、变!!” 顾西楼身心俱痛,惊怒交集,眼神却越发的沉静下去,宛若在酝酿着雷暴大雨,处于爆发前夕的海洋。 他在转生尸魔之后,最大的好处,并不是骨骼强度更上一层楼,而是,不用太担心寿命衰老的问题了。 当年以他的天赋,并不是没有机会练成完整的陆地鲲鹏变,但是耗时太长,他并不愿意。 神魄境界的武者寿命,也就是一百多年,虽然肉身不坏,能维持鼎盛状态到临死之前,但终是青春有限。 但凡有志气成就一番功业的人,谁能耗得起那么长的时间,来修持一门观想法的基础呢? 等到成为尸魔之后,即使大多数时间浑浑噩噩,顾西楼也还是磨练出了非同一般的耐心,慢慢的把鲲鱼骨骼观想法,在脑海中拓展,真正观想出了《陆地鲲鹏变》的全貌。 当他大喝出声,长身而起,双臂平推出去的时候,大山间的树林藤蔓,湿润的土壤青草,滑腻的岩石青苔,都被夺去了三分光彩。 似乎真的有鲲鹏,在顾西楼背后,吞吐大海云气,振翅而动,将蕴含着滔天大力的双爪,朝苏寒山探来。 那不是单纯的拳意精神制造的影像,而是天地之气,这一刻被顾西楼呼唤而来,加持在他身上。 真形境界的武者,如果不依靠阵法秘术之类的手段,光是正常修炼,淬炼鼻窍后,也能够采集天地之气。 但是这样采集天地之气,只能用来弥补自己损失掉的功力,没有办法,在自己原有的功力上限之外,再多加一层力量。 而顾西楼现在的状态,强行以精神驾驭天地之气,却是在自己原有的战力之外,另外加了一倍的杀伤力。 苏寒山也没有想到,顾西楼会有这样的手段。 但他在突破之后,尚未展现的手段,就只会比对方更多。 面对鲲鹏变化的一击,苏寒山不闪不避,腰部扭转,双掌齐出,硬碰硬的击中了顾西楼的双手。 咚!!! 深深凹陷下去的这片地面,在他们碰撞的一刻,又诡异的向上膨胀起来。 庞大的功力充斥于其中,使得土石变形鼓起。 苏寒山和顾西楼两个人,就处在这片隆起的土石中心处。 当这些受到反复摧残的土石,承受不住,土崩瓦解,化作层层大浪,向周边扩散开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脚下已空,却没有落地。 充沛至极的天地元气,层层叠叠向外扩散,使他们两个的身体,暂时悬空不落。 顾西楼眼神中却透露出难以理解的惊愕。 因为周围扩张冲击的天地之气,都是属于他的力量。 苏寒山的功力不但没有外泄,而且在双方接触的第一瞬间,就让顾西楼驾驭的天地之气,急剧崩乱失控,向外散发冲击。 如果说苏寒山是用强悍的武道意志,对冲顾西楼的精神,造成他无法掌控这些天地之气,那顾西楼还可以理解。 然而顾西楼修成完整的陆地鲲鹏变,精神根基,堪称浩瀚,之前被叹天之声冲击,都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苏寒山如果跟他比拼精神,也并不会有多大的优势。 现在根本不是对拼精神的问题,而是顾西楼的尸气、天地之气,一碰到苏寒山的功力,就自动溃不成军。 完全是属于元气层面的意外变故。 “你这什么妖法?!” 顾西楼惊喝一声,想要退走。 苏寒山眼神一闪,低喝道:“晚了!” 他的双掌突然一收,似乎要顺顾西楼的意,让其能够脱离战场,但又在电光火石之间,使周围陷入一片冰蓝色的寂静世界,二度出掌。 顾西楼的双手,还没有来得及移开,就被他的两只手掌再次轰中。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僵持的状态,顾西楼的双手,一节节炸碎成漫天黑灰,直到蔓延至躯干之上。 他的身躯实在坚固,一下子倒也不能彻底炸碎,但是双臂蔓延过去的炸裂性伤势,让他的头跟胸部以下,彻底分断开来,头颅飞天而起。 “妖法!!!” 那颗头颅高高飞起的时候,还有吼叫的余音传出,尖声刺耳,令人胆寒。 那当然并非妖法,而是顺应天地的自然至理。 这世间万物的属性,是有生克之说的。 找出能克制某样东西的事物,行动起来,就能事半功倍。 苏寒山以天梯三十三节,揣摩自身武道本源,为自己重新创造隐性经脉,内力经过数量这么多的隐性经脉去细分后,不但敏锐到了极致,一触必有应,更犹如内力本身产生了某种灵性。 用这样的状态,接触、探测某样事物,这些内力就会自动转变属性,朝着最能克制对方的状态转化而去。 虽然未必真的能转化到最克制对方的程度,但至少比起原本的功力属性,效率要高得多。 苏寒山若用纯阳功或玄阴功,十成功力跟顾西楼对拼,不一定能抵消掉对方的两倍战力,很大可能还要居于下风,遭受创伤。 但是现在,却是摧枯拉朽的轰爆了对手。 这就是他继“凝光革气”之后的第二种极境神通,其名为…… 天敌真元!!! 四个老魔刚应付了毒砂暴风,就看见顾西楼的脑袋,高高的飞上了天空,一时都震愕难言。 那些刚才成群结队冲锋下来,要猎杀苏寒山的尸魔,更是不堪,心中地位逆转,脸色大变,竟骤然间就有了逃跑的想法。 “想走吗?” 苏寒山转身回望,身边已经燃起大日流沙,声震如狂岚,“我到这里来,可是要围杀你们所有人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通通超度一拳功 大日流沙破长空,是利用率最高的内力燃烧状态。 如今修成天梯三十三节,又突破到真形境界的苏寒山,内力品质,跟当初击杀白未央的时候,已经有两次蜕变,燃烧起来,差距就更加明显。 他说出要围杀在场所有尸魔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就化作一条赤红流星似的,在整个山道上,划了一个大圈。 真的将所有尸魔,都围在这条赤红轨迹之中。 顾家那几个拳意通灵境界的活人,还有绝大多数尸魔,这一刻都没能看清苏寒山的身形。 马大人是少数几個可以捕捉到残影的高手之一,矮胖的身体半转,头颅转动,试图盯紧苏寒山的动态。 但在脑袋转了一小半的时候,他视线的焦点,就从外围那条赤红色的轨迹上移开,聚焦在自己眼前,离自己更近的那些空气之上。 因为他发现,空气里面那些细小的尘埃,变得无比活泼,千千万万个快乐的微尘,都在这一刻颤动,蹦跳起来。 在这个赤红轨迹圈起来的范围之内,所有的空气,都突然被千百股如细丝般的真气扰动,形成两倍数量的细微气流。 这些细微气流加速的时候,又影响到内圈的空气,形成更多数量的气流,彼此干扰时,奇妙的巧合,精密的角度,绝佳的节度,让它们的运转速度不但没有衰减,反而变得更加剧烈迅猛。 “不好……” 马大人已经是见机最快的一个,但他嘴里的第二个字还没传出去,整个赤红轨迹内部的所有空气,都已经发出了轰鸣。 无色无相的空气,这一刻像是碎掉了一样,那是因为太多的强劲空气,互相碰撞,形成了苍白色的湍急间隙。 就像是立体的空气里,绽放出大量的雪白裂纹,纵横交错,分布在每一名尸魔身边。 当这些尸魔意识到不对,想要反抗、闪避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刚好成为了空气变化的助力,所有的气流,都因为受到刺激,再度加速,由外向内集聚。 四面八方的苍白罡风,带动着他们想要行动起来的身体,全部向半空、向中心的那个位置,冲撞过去。 每一个尸魔双脚离地的时候,都感觉到,前方有好多尸魔,正以攻击性的姿态,向着自己冲击过来。 他们也都知道,这种攻击性的姿态,本来不是要对付自己的,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尸魔,想要在接下来的大冲撞之中,成为被动承受的那一方。 因此,他们只能撕吼着,爆发出了自己的拳意精神。 嗡!! 所有的罡风都朝这个区域集中,所有的拳意精神,都在这个地方爆发高空中,无论精神还是实质,都在这里剧烈摩擦对撞。 高空中,迸发出了一个辉煌的光团,初时五光十色,秉承着各自不同的拳意,但很快,从最中心的地方爆发出的炽白强光,就吞没了不同的色彩,也吞没了这些尸魔的身影。 轰隆隆隆!!!!!! 耀眼的环状光波,在余韵悠长的巨响声中,向周围扩散,山腰上的树木,触及到这些光波的时候,全部被硬生生的冲断,碎裂的木屑,向东南西北狂暴飞舞出去。 二十多道伤痕累累、身形凄惨的黑影,也朝着四面八方,倒射出去。 不错,只剩下了二十多道。 其余的尸魔,在刚才那样可怕的对撞之中,已经粉身碎骨。 苏寒山看似只是掠出了一条赤红色的弧形轨迹,却是在猝不及防之间,带动着他们,用他们自己的力量,一同来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然后,让他们毁灭在这个太阳之中! 回天鹤舞,百气朝阳!!! 对于苏寒山来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一招,都不是他武功之中,攻击力最强的一招。 但以他现在的眼界,优化修缮之后,这一招,却是他最最适合用来对付群体敌人的手段。 他兜了这个大圈,从另一侧靠近了四名老魔的时候,就正是那个巨大的光团,在半空中、在他背后爆炸的时候。 强光只能照到苏寒山的后背,却能照到那四名老魔脸上。 他们的修为高深,又已经是尸魔之躯,还不至于因为单纯的强光,就被损害双目。 无论是龙牙、水神,还是神盘、妙香,如果换一个场合的话,都可以波澜不惊的直视,甚至欣赏那团光芒。 但是,他们竟然下意识的有点不敢直视背对强光而来的那个人影。 水神老怪想要移开目光,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又提醒着他,这个时候避开视线,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矛盾的感觉瞬间塞满了他的心胸,让他不得不发出了最大音量的吼叫声。 这一刻,反而是跟在他身边的白色巨蟒,比他更能排除杂念,更加专注,专注的……逃跑! 巨蟒的尾巴一扫,撞在水神老怪的腰上,又弹回来砸在地上。 巨蟒的身躯,已经借着这个动作,向空中飞射而去,如同一条白龙。 而水神老怪,也借着蛇尾一撞之力,弹上半空,身影极速旋转起来,裹着黑气飞去,拖着长长的烟尾,恰如一条黑色巨蟒。 这种人蟒合击之术,是当年水神老怪最得意的杰作。 尤其是凌空飞舞起来的时候,二者间的相互影响配合,能够一口气滑翔到百丈开外,并且在此过程中,撞破、击飞任何阻碍。 现在水神老怪变为尸魔之躯,有了尸气可用,飞腾出击,更加得心应手。 当这种手段用来逃跑,空中就像是有两条黑白巨蟒,全速竞逐,不断击破空气,穿行向前。 苏寒山目光一闪,拳头却是先打向龙牙大将。 龙牙大将浑身衣袍穿孔,金色毒砂,已经来不及从袖口涌出,直接破衣而出,所有衣料,顿时成了马蜂窝一般。 他抬手抵挡苏寒山的拳头,爆发出来的金砂,也同步化为尖锥利钻一般,攻向苏寒山的眼耳口鼻,肚脐下阴。 常人号称八臂、千手等等,最多形容出手之快,实际上多次攻击之间,还是有明显的先后顺序的。 龙牙大将倚仗磁力神通,却是真正能够,同时攻击多个方位,犹如生长着多条手臂,各持神兵利器,最能破杀魔王要害的神将。 苏寒山这个魔王,也正像是所有大意的魔王一样,根本不管攻向自己其他要害的金砂,拳法动作没有半点更改,依然是跨步的同时,那只拳头举起。 步伐一踏过来,拳头也就劈打下来。 龙牙大将双臂交错,去接这一拳,手臂却咔嚓一声弯曲,出现了难看的大角度歪折凹陷。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金砂,在刺到苏寒山体表外数寸的时候,就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天堑,朝两边滑开。 苏寒山现在用的虽然是纯阳功力,甚至还是大日流沙状态,但拳法路数,却是玄阴真经中的天斩煞。 因为所用内功属性上的极端差异,让本来强调力道集中的玄阴神拳,生出了一种南辕北辙,又好像恰如其分的变化。 力量不再集中于拳头之上,而是在出拳的瞬间,就形成了一整层贯彻全身,覆盖全身的罡气尖锋。 就像是战船的撞角一样,保护着撞角内部的人体,不受任何损害。 天斩大地,茫茫大势,不可阻挡。 龙牙大将口中痛吼出声时,苏寒山劈下去的拳头,已经没给他任何借力后退的机会,手腕一翻,五根手指撑张开来,就盖在了他的脸上,一晃之间,扯断了他的脖子。 “去!!!” 苏寒山身体旋转,右手抓着龙牙大将的脑袋,转了一整圈,蓄力到极致,投射出去。 前方的空气,接连被砸出两层平行的气环。 龙牙大将的头骨,比钢铁还要坚硬十倍,在这样可怕的速度下,也只是被磨掉表层血肉,形成一个裹在火焰红光里的骷髅头。 那条白色巨蟒飞在半空,身形如波浪般,上下起伏,脑袋刚刚昂起,突然就被红光耀目的骷髅头撞了,打出了一个大洞。 白色巨蟒的整个躯体,登时一抽搐,从头到尾,都伸得笔直。 苏寒山的脚,在巨蟒的尸身落地之前,就踩到了这条巨蟒的尾巴尖上,沿着笔直的蛇身向前,两个闪烁突进,就冲向更高处的水神老怪。 萦绕着金红色流沙的身影,跟散发着螺旋黑气的身影,在半空中碰撞。 龙牙大将和水神老怪,单凭自身实力,跟不用天敌真元、且正常状态的苏寒山对拼,数十个回合,也是能扛得住的。 可是对上了施展大日流沙的苏寒山,硬碰硬下来,光是第一招,就得吃大亏。 水神老怪拼死还击,也只扛了十几拳,身体已经多处开洞,破破烂烂。 他忽然明白,当时顾西楼能在措手不及之际,扛住苏寒山见面的大礼,究竟是多强悍的一副身躯。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畏惧风暴中的什么毒砂,哪怕拼着中毒受伤,也该冲上去,帮顾西楼争取到时机。 嘭!!! 白色巨蟒的尸体,最先坠落在山间草地之上。 被大量碎树木屑铺满,草皮翻卷,土壤崩裂,显得一片狼藉的草地,现在多了这具巨蟒的尸身,鲜血如泉,喷涌而出,倒是多了几分艳色。 紧接着,水神老怪四分五裂的身躯,也落在了这片草地之上。 苏寒山从空中降落,踏在雪白的蟒蛇鳞片间,回头看去,神盘婆婆和妙香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里之外,丛林之间,两道身影各自施展身法,穿行而去。 在神盘婆婆和妙香夫人生活的故国之中,本来就到处都有密林,地形要比嵩山这里,还要险恶多变。 那里的武功,讲究一个在捕猎之时,既要行动迅捷,还能悄无声息。 她们变成尸魔之后,偶尔趁着清醒的机会,想要抓紧时间,吃更多人,吃那些鲜血醇美的孩童、处子、武人,也多有倚仗这些身法步伐。 如今看她们行动起来,所过之处,那些灌木草叶,都只是轻轻晃动,树木间一点稍大的动静都没有。 湿润柔软的腐烂落叶层上,也看不出有人的脚印,最多只有一些铜钱大小的浅浅凹陷。 “可恶可恶可恶,那么清秀好看的一个少年人,动起手来,怎么那么吓人?” 神盘婆婆飞掠之间,心中暗暗抱怨。 难道尸变源头,会给出示警指引,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专克活尸的毒药,而是因为,这个家伙会活生生的杀光所有活尸吗? 以他展现出来的杀戮效率,到处走动走动,每天顺手杀那么一两千头活尸,恐怕都不在话下。 杀个十几年下去,天底下的活尸,可能还真要被他杀光。 杀戮的同时,他每天晚上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睡眠休养。 “姐姐小心!” 妙香夫人忽然示警,稳住身形,双手印法如花瓣绽放变化,波光流转的美眸,抬向上空。 只见空中一片烈焰红影,飞驰而来,向下镇压,周围茂密的树冠,分崩离析,树枝的断裂处,冒起青烟。 遮挡阳光的阴影消散一空,露出光影正中,挥掌下压的苏寒山。 妙香夫人的印法,也在此时抬起。 奇异的五彩漩涡浮现之际,方圆数百亩之内,山林间所有的野兽昆虫,全部昏死过去。 整个林子里面,好像都荡漾着一种美妙的香气,但因为太浓烈了,传播得又太快,显得甜腻诡异,昏沉无比。 气味,最能使人心神静谧,沉醉其间。 妙香夫人操控的香味,更是从魂体中散发,能够在似幻非幻的状态,使别人的精神力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她所引动。 对于那些魂魄较弱的野兽昆虫,她这一手施展出来,更是直接把魂魄勾出体外,搅合在一起,酝酿在这个漩涡之中。 本土世界的任何武者,如果接触这个五彩漩涡,都相当于要用自己的精神,去接触一个黏腻无比的颜料池,很难不受到影响。 即使修为比妙香夫人更高数筹的,也会因为要稳定心神、避免意识受到污染,而难以胜她。 苏寒山这一掌拍下来的时候,原本也是精气神同步发挥,但掌出一半,立刻看破这种黏腻香气背后的奥妙,心神瞬间转入三密禅定。 轰!! 方圆四五丈大小的烈焰掌印,轰鸣着撞在这个五彩漩涡之上,似乎陷入僵持。 但巨大掌印内部,居然又迸射出一个小小掌印,穿透漩涡,轰在妙香夫人身上。 即使是那个小掌印,内部也有多层真气的保护,最中心处,才有一点禅定的意念,来维持这几层真气的运转。 直到这个掌印在妙香夫人肩上引爆,将她炸的七窍流血,踉跄倒跌在地,她也没有捕捉到苏寒山任何明显的心神痕迹。 空中的五彩漩涡,被苏寒山真身坠落,直接撞散,手掌抓向妙香夫人的脑袋。 生死一线之际,旁边林子之中,忽然有一条足足三丈长的银光,暴涨而至。 就算是苏寒山,都只来得及闪开数尺,勉强躲开了那道闪耀的银光。 但他眼睛看着那道宽阔的银光,右手五指已凭空一抓,做了一个弹指的手势,向地面一弹。 仅有一个指节大小的黑白太极小球,在地表一闪,折射出去。 神盘婆婆趁着银光暴涨,一手抓住了小妹,撤出十丈开外,却感觉小妹身子一颤,心中骤感不祥。 妙香夫人的头部受到冲击,向后一仰,露出额头上的一个血洞,那双眼睛,已经死气沉沉。 尸魔没了脑子也不会死,但却难以保持神智,只能沦为尸怪了。 “妹妹!!” 神盘婆婆发出狐狸哭嚎一样的凄厉声响,夹杂着十几声铜铁碰撞般的震音。 是那条三丈长的银光,跟苏寒山拳脚碰撞的声响。 苏寒山已经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居然是一条蜈蚣。 千足如刀,自在翱翔,银光闪闪的甲壳,更是坚硬得难以言喻,被他的大日流沙拳,打击了这么多下,都没有被打破。 这样的甲壳之上,却有一道划痕,让苏寒山有点眼熟,似乎是他的千龙无影针留下的痕迹。 这条三丈长的蜈蚣,竟然就是神盘婆婆之前所用的飞剑? 事实正是如此,神盘婆婆看似用的是飞剑之术,实则用的是蛊术。 九州之地的西南部大山中,早在两千年前,就有巫蛊之术的传说,佛门传入后,有许多偏门支脉,在西南大山里学到这种手段,混编在种种经文之内,随佛教的传播,抵达九州之外。 神盘婆婆来自诃陵国,那里又叫爪哇岛,气候湿热,一年四季都如同盛夏,草木多有怪异之处,毒虫层出不穷。 尸变之前两百年间,当地都以佛门为国教,接触到了部分偏门佛经之中记载的蛊术,与当地的环境习俗,实在是天作之合,立刻上至国王,下至小民,都精心钻研,推广开来,盛极一时。 当时,诃陵国王室,听说中原有二十四圣灵,为镇国之宝,也决心要祭炼出属于自家的镇国之物,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蛊术之上,喂养出了一条蜈蚣异种。 这蜈蚣长达三丈,通体银白,能飞天百丈,来去如风,足够对抗神魄入体境界的强者,更兼寿命漫长,熬死了两代国王,蜈蚣本身还看不出任何衰老之态,确实有守护王室之力。 可惜,诃陵国王室后代不争气,后来王族之中,竟然连拳意通灵境界的武者都断了代。 飞天蜈蚣就舍弃诃陵王族,远居深山毒潭之中,时常外出吃人,成为当地一害。 神盘婆婆和妙香夫人,当初为了降服这条飞天蜈蚣,也是耗尽苦心,在毒潭旁边,开辟山洞居住,花了整整三年,不断调配药物,浸透在自身培养的蛊虫之中,诱使蜈蚣吞食下去。 饶是如此,等她们降服飞天蜈蚣之后,仍然觉得其凶性难驯,令人心惊,设法精练,使其平日里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体型缩小,仅有数尺长短。 凭神盘婆婆的精神力量,结合飞天蜈蚣本身小半的凶性神意,当做飞剑来操纵,发挥出来的杀伐之力,也要比神盘婆婆单人之身强大得多。 刚才危急关头,神盘婆婆才割破左腕,让这条蜈蚣吸收精血,恢复三丈之身。 她原本已经想,拼着这条蜈蚣不要了,应该足够拖延一些时间,让她和妹妹逃出生天。 只是,看着额头上破了个洞的妙香夫人,神盘婆婆的脸上逐渐透出一种死志。 “我要你死!!” 黑纱舞空,神盘婆婆咬牙切齿,直接向着苏寒山扑去。 此时,那条飞天蜈蚣上下翻飞,正跟苏寒山激战,神盘婆婆这一扑,还没碰到苏寒山,就先被蜈蚣尾巴扫到,拦腰斩断。 蜈蚣千足,竟然锋利如斯,不愧是能够冒充飞剑的怪物,存世两百多年的妖蛊。 更可怕的是,神盘婆婆的身体,就在被那银光一扫而过的瞬间,彻底干瘪了下去,变成了青黑色皮包骨的骷髅架子。 这条飞天蜈蚣,就连尾巴都能吸取精血。 神盘婆婆之前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精血,唤醒蜈蚣的凶性,自知残余实力,不足以左右战局。 她抱着同归于尽之心,主动把所有精血,祭给了这条飞天蜈蚣,以求杀死苏寒山。 蜈蚣得了这股精血,身上的划痕和刚才被拳脚砸得略微凹陷的地方,竟然又恢复如初,焕然一新。 通体银光,不再外放,反而内敛,露出银灰色的本质。 “嗷昂!!” 飞天蜈蚣发出了龙吟般的长鸣,如刀剑般的千足颤动,飞上高空,盘旋三圈,将山间的雾气,都割得支离破碎。 最后千足共振,蜈蚣身躯骤然一转,对着苏寒山俯冲下来。 面对这样凶威炽盛到顶点的怪物,苏寒山却面露大安定之色,解除了大日流沙,淡淡然左手向下左拂,右手握拳,当空摆放,身形不动。 冰蓝色的“卍”字印,在他脚下绽放,沿着地面迅速扩大,缓缓旋转。 “好硬的蜈蚣,但这样的血煞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人,不如把你的身子借给老杨,日后用来救人!” 冰蓝色的寂静结界之中,苏寒山的声音显得并不快。 那条速度奇快的飞天蜈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俯冲的短暂过程中,把这段话听完的,凶蛮的意识中,隐隐有一点迷茫,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怒气凶性。 就在它怒气爆发的同时,苏寒山中转变金光,长啸一声,整个寂静结界,嗡然震动起来。 金光闪闪的拳头,砸在了蜈蚣脑袋之上。 震荡,震荡,震荡,震荡!! 其身不动,而神魂剧震,化为粉末。 金蝉子的拳法震荡,并不是说,把自己调到最高的频率,打起来就最厉害。 这是禅宗祖庭,少林高僧开创的武学,实以禅定为核心,所谓震荡,不过是用来模拟禅定之后的雷音。 一禅定中大雷音,豁然开悟向西天! 金蝉子拳法真正的精髓,是要在禅定中,捕捉敌人意念起伏的一瞬间,将自己的意念与敌人的意念共鸣,取得意念层面短暂的主导权,打出避无可避的攻势。 就像两把同等品质的钢刀,二者颤鸣之际,其中一把没能动弹,另一把陡然反转,用厚重的刀身,砸在对面薄脆的刃口之上。 就算品质相同,也是一触即碎。 这才是当年昙玄奘大师,带领十三棍僧在战场上冲杀,很多实力不逊于十三棍僧,甚乎还要高些的敌方猛将,连第一招都扛不住,就当场暴毙的原因。 昙玄奘毕生中编纂过的武道拳法、棍术、观想,数不胜数,但核心其实都只是这么一招的意境。 且如金刚断尽烦恼,一拳决定谁去往生,如此而已。 苏寒山没有练过金蝉子神魄,却打出了真正的“神拳金蝉子”! 飞天蜈蚣的身躯,在半空中彻底陷入僵硬,凶性当场全灭。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海向西,西城向东 山脚下的树林中,黄发如草、颧骨高耸的一头尸魔,步履蹒跚,踉跄奔逃。 忽然,一团黑影如炮弹般砸断了十几棵大树,冲撞过来,正好撞在这只尸魔身上。 黄发尸魔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在那团黑影和旁边一株参天古树的树干夹击之下,骨骼尽碎,紫黑色的血液都从身上原有的伤口处挤射出来。 等那团黑影弹开之后,黄发尸魔的身躯,就像破布口袋,从树干上软软坍塌下去。 那团黑影,也就是马大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被自己砸死的同伴,只是摇摇晃晃的站着,喘息着看向那些断折树干的尽头。 “连这个也被你撞死了,那你就是最后一个了。” 杨白发站在断裂的树桩上,带着几分啧啧称奇的口吻,说道,“你的魂魄,也跟你的肉身一样,无论被打得怎么变形,都能够承受下来,至今还没有魂体分离。” “这应该不是尸魔之躯的奥妙,而是你原本的功法吧?” 马大人眼前一亮,道:“你想要我的功法吗?留我一命,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功法和心得感悟都告诉你。” “你看,伱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我,但你在跟我打的过程中,已经顺手把其他人都解决掉了,我还是没死,这套功法的价值可想而知,就算你已经另有神魄,也可以让你的儿孙后代,修炼这种最能保命的神功。” 杨白发叹息道:“算了,老夫可不……” 他话说一半的时候,马大人的整团身子,就突然一缩,青黑色的肌肤层层堆叠起来,好像压成了一只水桶大小的球体,随后猛烈的爆发,身体拉长,如同一抹乌光飞行离地,向侧面射去。 “……敢相信一只尸魔。” 杨白发眼看着那抹乌光飞走,也不紧不慢的,把剩下半句话说完。 他让了对方半句话的时间,才冷光照骨,魂魄离体一闪,直接拦截到马大人前方。 杨白发魂魄离体不能太久,而且对待强敌的时候,如果直接以魂魄冲撞,反震力可能会伤到自己魂灵深处,所以并不常用。 今日这一战,除了最开始破坏尸魔冲锋队列的时候,用了一回魂魄离体,之后杨白发都是以肉身状态,在追击这些尸魔。 现在既然只剩下最后一只,他也就无需顾虑了。 马大人的身法,比起没有实体的杨白发魂魄,速度实在差得太多。 眨眼之间,一百六十個魂影掌印,就迎头盖脸的拍在了马大人身上。 当时八头尸魔一起分享的大餐,现在全集中给了马大人一头尸,饶是他再怎么耐打,也支撑不住,在半空中嘶吼一声,魂魄就被打得粉碎。 杨白发的魂魄如淡烟飞逝,回归肉身。 马大人的尸体,还顺惯性向前飞去一段距离,砸在地上,擦出一条浅沟。 “这么一会儿,老杨你就都解决了,挺利落呀!” 苏寒山笑着从半空中落下,手上还拽着三丈多长的飞天蜈蚣。 “你应付了最厉害的几个,这边只剩二十多个重伤的货色,老夫如果还解决不掉,未免太没用了。” 杨白发转头看去,“刚才你那边爆发的一股凶意,很是惊人啊,但转眼间就被摧毁……咦,难道是这条蜈蚣散发出来的吗?” 苏寒山点头:“这蜈蚣非同小可,千足锋利至极,能自行飞天,还能在三丈三尺之间,变化大小,比那条白色蟒蛇强出太多。” “我寻思着,之前那头女尸魔,能将精神寄托其上,伪装成飞剑运用,若交给你的话,由你的魂魄寄居其中,也许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杨白发的魂魄离体,不能多用,平时如果遇到大群活尸,主要还是靠肉身作战。 但他的肉身破坏力,是绝对比不上这条飞天蜈蚣的。 杨白发上前摸了摸那条蜈蚣,拳意精神渗透其中,沉吟道:“多半能行,等我休养一会儿,就试试看。” 他忽然笑道,“哈,这样一来,老夫总算不用眼馋将士们的进境了。” 当时在拒马城中,苏寒山已经把王向前接过去,以她为例,教导江东兵马修炼内功。 众将士白天练内功休养生息,晚上在梦境之中磨练战意,实力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但是,因为神魄入体者的身体结构,已经极端异化,苏寒山已知的任何内功,对他们来说,都不适用。 要想让他们也享受到内功兼修的好处,除非让他们各自推演出适合自己的真气功法,这就绝非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事情。 所以,江东兵马中,出现了内炼精魂、拳意通灵者,最近战力增长很快,而神魄入体的几个领头人,反而只能干瞪眼的情况。 “魂魄入主飞天蜈蚣,也只能是你一个人独有的手段,依我看,神魄武道将来的主流,既不会是魂魄入主外物,也未必是兼修真气功法。” 苏寒山抬头望去,手背上的苍天之眸微微发亮,为他带来洞察生灵的妙用,把马大人、龙牙大将等尸魔,尤其是顾西楼的残尸,观察入微,记录在苍天之眸内。 但他心中,关于神魄武道将来的发展倾向的想法,还是个雏形,此刻也不多说。 “我们在这边停留不了多久,但这个顾家颠倒黑白,以尸魔为仙家,吃人为礼仪,得把他们铲除了再走。” 苏寒山说话间,如乘风而起,身影在长长的山路上,点踏了几下,已经到了山顶。 杨白发来得也不慢。 万岁观里面这些顾家嫡系,虽然看不清大战中具体情况,但也看出来,自家老祖和那些贵客气势汹汹的下山,却在半路上,就已经被敌人冲得七零八落。 有人心存侥幸,还在屋子里面祈愿,等待最后的结果,也有人机灵,正想要逃跑。 但他们剩下这些人里面,连一个拳意通灵的都没有,仓促慌乱,举棋不定间,怎么逃得出苏寒山如今的感应范围。 “一禅定中大雷音,豁然开朗向西天!” 苏寒山默念拳经口诀,站在山顶广场之间,缓缓的向空气出拳。 这一拳打得很慢,但玄冰禅定的拳意,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酝酿激发。 整个万岁观范围里面,所有顾西楼的族人,顿时都沉浸在玄冰降临的幻觉之中,感受到身躯发冷,关节僵硬,难以动弹。 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能够本能的运转观想法,负隅顽抗,但很快,玄冰幻觉之中,一道晴天霹雳突然炸响,雷音回荡不休,震得他们大脑一片空白。 神拳金蝉子对付强敌,只能是意念共鸣后,短暂的获取主导。 但是以苏寒山的境界,对付这些人,能在一段时间内,强势控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不知不觉,全部走到了山顶广场上。 “不太对劲。” 杨白发看着这些人,道,“按我们遇到的那个顾家年轻人吐露出来的东西,这个家族,很注重对后代的洗脑,在真正有用的尸魔转生祭祀法之外,还搞出了很多没有实际作用,但人神共愤的祭祀规矩、敬拜顾西楼的习俗。” “二十岁以上的族人,甚至会狂热到,以活人之身,偷食人血人肉,认为这样,就更有可能成为尸魔。” “既然会在教导后代上花这么多功夫,那肯定也会鼓励家族中人多生多养,可这里连一个孕妇和小孩子都看不到。” 身为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老吴王,杨白发方方面面的阅历,都是当世最顶尖的水准,眼睛一扫,就看出众人中,哪一个是身份好、知道得多,但又比较软弱的人。 他探手之间,将对方惊醒,按得跪倒在地,略一询问,就知道究竟。 原来这万岁观,虽然是顾家嫡系的重地,但是因为以前顾西楼和十八只尸魔,清醒的时间都不多,浑浑噩噩时,要在后山寒潭洞窟静养。 妇人生养的血气极重,小孩子血气纯净,对尸魔诱惑也深,如果在这里走动得多,弄不好就会引起浑噩之时的尸魔出洞,大肆咬杀进食。 所以顾家年纪稍大一些,武学天赋又不好的人,都会安排到山下城镇,一来,负责聚拢更多忠心镇民为手下,巩固顾家的地位,二来就是,负责教养那些妇人小孩。 小孩子还可以挽救,来日若解了长安危难,东西各城的人马贯通起来,开拓道路,进驻此处,要改变风气,并非难事。 但那些负责进行洗脑事物的老东西及其心腹党羽,即使实力不行,日后也必成祸患,最是该杀,绝对不可放过。 苏寒山把万岁观这些人轰杀之后,只留了杨白发手上那个人指路,就一同下山去。 提到被那些邪恶人物圈养多年的地方,可能就会有人觉得,应该所有当地的老百姓,都是一种神经质的、疯狂的模样。 但这些城镇上的百姓虽然被圈养多年,其实还是要自耕自种,才能勉强混一个温饱,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余力,像疯子一样四处游荡,念叨着不明所有的词句,刻画荒诞的图案,到处去舞蹈。 中原农耕的文化,耕种和收获的认知,早已经是真正烙印在血脉最深处的东西,只要还能种地,还需要种地,就没有那么容易被磨灭掉。 屈从于顾家的存在,接受崇拜尸魔的习俗等等,更多只是一种类似古老愚昧之时,用活人祭祀河神的风俗,是一种恐惧下的自我麻痹,加上少数别有用心的人,从中煽动获利。 如果在平时,进入这些城镇,所看到的居民,跟东平城那些贫苦百姓,并没有什么差别。 苏寒山他们进入城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最普通的场景。 在这样的小镇里面,那座不逊色东平城城主府的宅院,理所当然的,是最显眼的地方。 宅院中的主人,是一个已经年近五十的男子,名叫顾念之,体型微胖,衣袍整洁,此刻正在自家大堂里面,款待客人。 “顾兄,让你见笑了。” 两鬓微白的中年人杜威,放下筷子,看着桌面上已经快被自家人吃干净的杯碟,脸色微红,说道,“我们在山野中跋涉,好些日子没有吃过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了。” 顾念之笑了笑,却有些走神。 刚才杜威等人吃得香,也没有察觉到外面,好像传来了好几阵打雷的声音。 这晴天白日的,怎么会打雷呢? 尤其雷声似乎是从万岁观那边传来的,难免让顾念之有些多想。 家里老祖宗,最近一直在派人出去邀请贵客的事情,他也知道,难不成是那些贵客到了之后,起了什么冲突? 但凭老祖宗天下无敌的本事,想来也没有什么妨碍,所以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沉船的时候,我们带的粮食,虽然都被泡烂了,金银财宝却还有一些,我要留一包答谢顾兄,顾兄万万不要推辞。” 杜威还在说话,“也不是我自夸,比起这些金银财宝,我杜某人经商的头脑,才是至宝。” “也就是顾兄处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之中,跟外面消息不通,不然在长安诸城、运河诸城打听打听,肯定都有人知道我杜威的名号。” “顾兄要是肯跟我们一同东去,异日我重新经营起来,肯定还有厚报。” 顾念之这才回神,笑道:“杜兄说的话,我还是不太敢信,长安真的遭了大难,以至于杜兄这样的大商人,都要没日没夜的出逃吗?” “不知道杜兄有没有更多更细致的消息,好让小弟自己做个判断。” 杜威犹豫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出逃的时候,听说武德王他们还在对抗西北的活尸大军,倒也没有真的被攻破。” “但是各城之间,很多人都说的绘声绘色,说起活尸大军的可怕之处,还有不少上师、道长,早就有过活尸攻城的预言,如今正是应验了,长安诸城是迟早都要破的。” 顾念之心中闪过一点不耐。 他招待这帮沉船之后,爬上岸边又迷了路,闯入小镇的蠢货,主要就是想知道长安各城之间确切的消息,好回报给老祖宗,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 但这个杜威,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知道劝他一起逃到运河诸城,万一以后活尸席卷九州,他们还能直接逃向海外。 “顾兄不要以为,我就只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出逃。” 杜威似乎看出顾念之不以为然的神色,声音微微抬高,叫道,“武德王是老糊涂了,宁可拿人命去填,也不肯丢下他称王称霸的基业,但我们长安诸城中,东部的几个城主,心里都有百姓。” “我当时就探听到,那几位城主大人,已经在谋划着要动员所有百姓出城,向北逃过黄河,借着黄河天险,才能阻挡活尸大军。” “可见长安诸城被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我更有先见之明,抢先一步前往渤海之滨,比黄河之北还要更安全!” 顾念之心中微动:“你是说……” “你说什么?!!” 顾家大堂的屋顶,忽然粉碎。 杨白发坠落下来,将整张大桌也化为粉末,围坐在桌边的人全部倒翻出去,只有杜威没能翻走。 因为杨白发拽住了他的前襟,言语之中,怒气勃发。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真有那种混账东西,在这个时候要鼓动百姓出逃?!” “自古以来,兵家之中,只有长江号称天险,而黄河是会结冰的,就算他们真能渡河,不久之后,就要到冬季……” “况且,这个时候放弃城池的守护,主动让百姓出城……前线军心若是溃散,活尸反而更快掩杀而至,在荒野中直接追到……” 杨白发深吸一口气,看着吓到脸色扭曲,张口难言的杜威,勉强收敛暴怒的精神气势。 “他们脑子被狗啃了吗?!”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龙潭虎穴,扫榻相迎 长安诸城,乃是山川之间的一片沃野,西部有雄关镇守,东面也有四座城池,可以作为屏障。 因为在尸变之前全属于铜州府,所以这四座城池,被合称为铜州四城,分别为铜川、洛西、长新、泊南。 自从活尸大军攻城的消息传来,长安各城之间都是人心惶惶,集市商贩的生意,经过最初的一阵哄抢后,就寥落了许多,街道商铺无心经营,行人稀疏。 这东部四城,高门大户也全部关门谢客,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 但实际上,泊南城内论豪富首屈一指的陈家府邸之中,近些时日颇为热闹。 常有客人轻装简从,不顾身份,从偏门后门到来,拜访陈家的家主陈帆。 “最近武德王麾下的人手,已经有注意到城中流言窜动,人心不安的迹象,找到我们这些人,希望我们名下的店铺全都重新开张,做出表率,号召大众,安抚民心。” 陈家客厅里面,坐着的一群人,都是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窄袖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有的捧着茶盏,有的手上把玩玉坠,各个沉思之中,略带焦急。 “他们的措辞很严厉,态度非常强硬啊,好像对前线的战事非常有底气的模样,咱们是不是该把谋划的事情,稍微放一放,再好好打听打听西边战场那边的消息?” “我派家里人去西边打探过了,活尸大军几番攻城,可都是被打退的,反而武德王还派出了一些精兵,在城外搜索刺探,形势很不错……” “此言差矣,武德王他们现在能守得住,靠的是焚天宝玉,但是他武德王府里面,一共才有几块焚天宝玉啊,活尸大军可是源源不绝,杀了这么几回了,每次攻城,只会比上次更多,不见少的!” 这些人平日里手握大财,权势非小,出入时前呼后拥,仪态从容,如今真正牵扯到身家性命,却是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态度摇摆,举棋不定。 陈帆双目明亮,两颊消瘦,长须微白,瞧着就学识不凡,十分睿智,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轻轻敲在旁边的桌案之上。 笃! 众人闻声一静,都转头看着陈帆。 “诸位,咱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陈帆不紧不慢的开口,自问自答,“明里暗里散播这么多的消息,鼓动大家出城,是因为如今兵凶战危,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活尸,从西北源源而至,如果只有一两户人家逃出城去,就算仆从护卫连带起来几百人,也未必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咱们需要大批百姓一同出城,作为咱们的屏障,就算真遇到不妙之事,只要跑得比百姓更快,也就够了。” 在座的人,听他话说的这么直白,脸上有些挂不住。 有人轻咳了一声,就道:“我家也是真心要带百姓一起逃生,如今留在城里,实在危险,如果能成功逃过黄河,甚至顺河而去,逃到渤海之滨,进退都有余裕,就要安全得多了。” “正是!” 又有人附和道,“就算我们无力带走所有人,只要出城的人够多,总有那么一些,能够跟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如果到时不是有我们帮他们指路,那些平头百姓出了城,连方向都辨认不出来。” 陈帆轻笑一声,说道:“你看,你们不是都很明白吗,我们要做的这个事情,于公于私,于小家,于大家,都是有利的。” “举众出城,尽快逃走,是咱们唯一的生路,这个时候,武德王的麾下却要来阻拦我们,还要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安抚民心,你们说,他们是安的什么心思?” 有人叹气道:“为什么武德王不肯安排大家撤走呢?我们都知道这才是生路,难道他们看不出来?” “家业越大,越难放弃,越存有侥幸之心。” 陈帆冷笑道,“武德王要我们安抚民心,就是要靠我们后方支撑住前线作战的人,恐怕是把我们所有人都视作他的私产,不到真正溃败的时候,他怎么肯放弃家产?” “即使真正溃败了,凭他的武功,他手下的精兵,他们那群人也绝对是逃得最快的,到时候我们失去了逃跑的先机,就成了垫背的。” 陈帆长长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诸位呀,武德王他们的机会比我们更多,现在不逃以后也可以逃,我们却仅有这么一小段时机,要是犹犹豫豫,将之错过,就只有大输特输,后悔莫及。” “我言尽于此,诸位要是还准备暂停谋划,或退出咱们这个圈子的,我也不会强留,只是有一条,万万请退出之人,不要将咱们的事情泄露出去。” 众人各自对视,神态都坚决起来。 “陈老爷子放心,我们都不是那些眼盲心瞎之辈,哪里才是真正的生路,我们也看得出来,绝不退出!” “不错,我们绝不退出,还要继续派人,在市井之间散布消息。” “我会叮嘱家里人,做得更加隐蔽,更加频繁,更快的把火候添到位了,一举出城!” 众人陆续起身,与陈帆道别。 陈帆面露欣慰之色,一一礼送,时不时扶住一位的手,殷殷叮嘱。 等到众人走后,陈帆站在客厅外,摸着胡须,喃喃说道:“可都是好人呐,真恨不得天底下都是你们这样的人。” “呵呵呵,这样的人固然便于操控,但如果全天下都只是这种鼠目寸光,一叶障目之辈,未免有些无趣。” 有個沉厚的嗓音,从后院传到陈帆耳边,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到,周围的仆从都没有什么反应。 陈帆绕过客厅,顺着走廊,走到后院。 他家后院并不一昧豪奢,而是修建的很有烟火气。 花园梅树,八角凉亭,石桌石凳。 凉亭外的碎石小路上,可以摆放烤炉,温酒烤肉。 墙边的瓦檐,在建造的时候就格外向墙内扩宽了两尺,形成一片挡雨的墙根沙地,沿着墙根摆放了二十多个黑陶瓷大肚酒坛,红布封口,扎得严严实实。 此刻凉亭里面,正坐着一个两鬓斑白、气质慵懒的素灰长衫中年汉子,皮肤白皙,但指甲透出青色,在那里品尝温热的鹿血酒。 “白兄又来了,可真是神出鬼没。” 陈帆上前去,坐到凉亭之中,说道,“白兄最近应该一直在城里吧,应该也知道,我们的事情一帆风顺。” 白仲陀笑道:“确实,我都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被你那个说法轻易糊弄过去,一心一意,要拿城里平民做屏障,鼓动平民一起出城逃亡,连我们拟定的另外几个造势、诱导的说法,都用不上。”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长安各城之间往来经营的地头蛇,不用出去行商走货,一遇到大事的时候,对于外界某些事情就会过分恐惧,某些地方又过于乐观,所以特别容易拿捏。” 陈帆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释道,“但对于那些往年敢于随商队出行的人,我可是费了很多苦心,暗地里分门别类,对症下药,让他们自以为占了先机,主动先行出城,免得留在城里坏事。” “当然,这一类人的车马船只,也都会多出一些不起眼的毛病,大约没有谁能够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白仲陀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些地头蛇,虽然对外界不清不楚,但正因为专心经营当地的产业,散布流言的手段更多,也更难被打压。陈兄确实煞费苦心,这份功劳,我们白王府绝不会忘记的。” “但是,杜元贞能够开创出焚天宝玉的炼制之法,杜文通也极具手腕,虽然西面战场已经牵制他们心神,可真等到这边百姓大举出城之时,仍然有可能及时反应,调动人手来镇压局面。” 白仲陀饮尽鹿血酒,轻声一笑,“所以,最好是我们能够在全城乱象之中,混迹百姓之间,突袭斩杀长安那边调动过来的高手,击溃这一部分重要的战力。” 陈帆脸色微变,说道:“要对元贞郡主下手的话,我们恐怕没有这个实力吧。” “别说是你,之前就算是我们白王府,也未必能在西面战场之外,再分出多少人手来,但是现在不同了。” 白仲陀面色振奋,“你可曾听说过面壁百年不老僧,当年西北第一高手,哈哈禅师?” 陈帆略一沉吟:“久仰大名……” “不必装腔作势,你多半没有听说过,但我可以告诉伱,五十年前,他是西北三大节度使的座上宾,也曾是我父王的师父。” 白仲陀说道,“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嵩山隐居,不久前与父王见面,还带着两位海外高手,正好被我父王请动,在铜州四城的事情上,助你一臂之力。” 听说这个哈哈禅师,竟然曾经是白王爷的师父,陈帆这才真的惊喜起来,连忙问道:“不知禅师何时到来,有什么喜好?” 白仲陀起身道:“你随我来。” 陈帆跟他走去,转出后院没几步就停了下来,竟然是到了陈府的后厨门外。 厨房的两扇木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头戴宝石王冠,留着八字胡须,手戴金镯的高大男人。 这人肤色看似正常,但双眼血红,关节处隐约露出青黑,易容伪装得很不走心。 另一个人尖嘴猴腮,身高五尺左右,却背着一把长柄兵器,兵器顶端用麻布缠绕,看着像是枪戟之类,靠在门框一侧,似乎对厨房里的味道也有些不耐烦。 “这是新罗国的福来太子,扶桑的高田十兵卫。” 白仲陀介绍两句,陈帆的视线,却已经不由自主的看向厨房深处。 两排大灶,八口铁锅,正在翻炒炖煮,他家的厨子好像对突然冒出来的三个陌生人视而不见,正在全力施展厨艺,香气油烟,布满整个厨房。 灶台旁边的大桌之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桌边有个老和尚大快朵颐。 那老和尚穿了身松松垮垮的灰布僧袍,身材高大但极瘦,脸上皮肤松垮,两眼肿如鱼泡,下巴光滑无须,牙齿倒是整齐细密,吃得满嘴油光。 桌上的菜,都是用陈府常备的食材做成。 光是一条锦绣鱼,就要有鲷鱼的头,鲈鱼的背,鲤鱼的身子,鹦哥鱼的尾巴,半蒸半炸,一筷子下去总是最鲜嫩的味道。 而且分量拿捏的刚刚好,没等吃到满腻,就已经尝到新的滋味,又勾起下一筷子的念头。 那道牡丹燕菜,是源于武德皇朝早期女帝掌权之时,当年洛阳水席里面的头菜,做起来也颇费功夫。 先用鲜脆的萝卜切细丝,拌上细如丝绸的绿豆粉芡一蒸,入冰水中搅散,再要用蟹柳、海参、火腿、笋丝,混上之前的凉丝,上笼蒸透。 用年份足够、刚刚宰杀的老母鸡,配上最上品的邙山鲜蕈,吊成高汤,混合香油,浇在细丝之上。 然后还要把鸡蛋煮熟之后,下油锅煎,不要里面的白肉蛋黄,只要外面煎得金黄的那一层皮,剪切搭配成一朵牡丹花的形状,放在汤碗正中。 这样热腾腾的菜品端上来,光是看着色泽,被香味往脸上一扑,就让人胃口大开,入口之后,醇香之中又不乏脆甜,越吃越觉得爽口畅快。 可这样的两道菜,在陈家的席面上,也不过只能算是中品,放在满桌精心调制的豪奢菜色里面,不算太显眼。 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就从这一桌子菜,也能看出陈帆平日里大小各处的豪奢享受,就算是在这尸变之后的时代里,竟然也能把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聚在什么一张桌子上。 他陈家能有这样的产业,要多谢长安诸城在尸变后迅速重建的官衙,多谢这数十年的繁荣。 但,正因为他家大业大,如此繁华,反而事事更懂得把个利字放在第一。 白王府活尸大军攻城,兵员源源不绝,优势太大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投降呢? 没错,活尸是要吃人的,白王府的王爷,王子王孙,在饮食上跟活尸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陈帆很清楚,有神智的首领,绝不会满足于只统治那种没有脑子的活尸。 不管是为了未来的口粮,还是为了统治的权柄,身为活人的陈家投靠白王府,都是大有可为的。 再说既然白王爷有办法变成有神智的活尸,陈家日后也未必不能变成那个样子,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因此,不但要投,还要投得早,投得好,要抢在那些可能有同样心思的人前面,要展现出自己的手段能力。 可不管怎么说,陈帆跟那个只喜欢品尝鲜血的白仲陀打交道,时间久了,心里也难免有些压力。 乍然间看到那个对着活人食物风卷残云的老和尚,陈帆竟然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极大的亲切感。 “大师,也吃这些……凡夫俗子的东西吗?” 哈哈禅师抬眼一看,慈祥笑道:“这身子骨已经是吃不出这些东西的好处了,但老衲的记忆里,自有这些东西的味道,借着这些东西,咀嚼美味的记忆,可比吸食一些寻常人的精血,要丰美得多。” 陈帆连忙赞叹道:“大师真是境界高深。” “高深,呵呵,佛,就是要能人所不能啊。” 哈哈禅师忽然道,“你们煽动百姓出城的这个火候,什么时候才算足?” 陈帆一愣:“这个倒也难说,现在可能也算足够了,但需要我们各家通了气,自家先做出要出城的样子,才能带动周围的人,然后牵动全城。” 哈哈禅师了然道:“那你们现在就去传消息吧,争取明早就能让他们出城。” “这么急?” 陈帆有些意外,“我刚刚跟他们碰面,透露出来的口风还没有这么急切,临时催促,总不如水到渠成的更好。” 哈哈禅师笑而不语。 陈帆看着他的笑,背后莫名一寒,不敢多问,急忙道:“若不是有些难处,怎么显得出陈某人可堪大用,有能力报效白王府呢?我这就去办!” 白仲陀看陈帆离开,自己也有些不解:“师祖,怎么回事?” “刚刚吃饭的时候,感觉到一些变动。” 哈哈禅师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天下尸魔原本都该到长安,老衲腿脚快,就先跟你父王碰了面,之后却感觉到,脑中指引又有变化,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有什么重要之处,还不得而知,但此人从渤海之滨启程向西后,刚刚停留的那个方位,约略就在嵩山,只怕是遇到老衲一个老朋友,但……这人现在却继续向西了。” 白仲陀脑中其实也有那个指引,只不过他早已经身在长安附近,所以两种指引都还在,反而显得不太清晰。 就算是清晰的,一般尸魔,恐怕也不可能判断出,那个目标究竟在嵩山还是洛阳停留过。 他心中一边感叹哈哈禅师的实力,一边会意过来:“此人能击倒禅师老友,不管什么手段,都是个不小的威胁,因而我们要赶在他到来之前动手……” “不!” 哈哈禅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笑得和蔼,“对方那种脚程,行事要比之早多少,也不太可能了,老衲只是,要那人正好遇上这场动乱!”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回首处,天高地广俱光明 天上的月亮,逐渐向西,时不时有乌云遮蔽月光。 城墙上的火把,被风吹动,火焰呼啦啦的翻卷着。 握着长矛的守军,站在火把旁边,一半是站在城墙靠外侧,面朝城外,另一半是面朝城内。 朝向城外的守军,自然是防备外敌,不用多提。 朝向城内的守军,则是用来观察城内有没有火灾,有没有聚众厮杀,有没有帮派暴动、破府劫掠等等,如果有的话,白天就可以通过旗号,晚上就可以通过挥舞火把,指挥城内巡逻的士卒衙役,前去处理。 老丁今年三十多岁,就是负责监察城内的情况。 他当兵已经有二十年了,曾经发现过一次伪装成商队的流匪在夜间活动,发现过三次城内失火的迹象,并及时上报。 所以他虽然没有打过仗,武功也不算特别出色,却靠这几样功劳,升到了百夫长的位置。 这让老丁的日子,过得比寻常兵卒宽裕得多,就算同样是站在这里吹冷风,他腰间也有两个暖烘烘的竹筒,都灌着滚烫的米汤,还是加了甜芦粟煮出来的,又香又甜。 被风吹得有点不舒服的时候,来上那么一口,别提多惬意。 “头儿,分我一口!” “这也后半夜了,你们几个自己拿去,分一分。” 军中之人都修炼观想法入了门,体质非同一般,但吹的冷风多了,也有点懒散,提不起劲来。 等这一口浓甜热汤下肚,个个都精神了不少,也不再面朝城内发呆,而是谈笑了几句,目光在城中扫视起来。 老丁附近这群人,就是在这個时候,发现了城内的不寻常。 那几个出了名的豪富之家,深更半夜的,好像还有车马从大宅院里出来的迹象。 前一阵子,长安城里来了几个官吏,三令五申,要求最近城里的宵禁要执行的更加严格。 半夜出门,在街上晃荡,肯定是不允许的,如果被打更人、衙役之类的见了,多半就要被斥骂几句,带进衙门蹲上一两天。 半夜驾车出行,那就更是犯禁,按理说,要比在街上步行的人罚得更狠。 但其实不然,能有资格驾车马出行的,身份都不一般,非但是豪富,而且肯定在官府里面有门路,巡逻的衙役见了,最多是问候几句,劝说车里的人早些回家。 因此对这种大户人家来说,半夜出行,依旧是屡禁不止。 老丁一开始也没有在意。 但是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他就觉得有些蹊跷了。 那些车马往来得未免太过频繁,而且数量还在变多。 再说了,这些大户人家的车马,从前夜里出门,也都是去门当户对的地方,同样的豪富之人,或者干脆就是去一些官吏家中。 今天晚上,他们在路上逛来逛去,去的却都是平民的街区。 念及最近城中的一些流言,老丁也不禁有些胡思乱想。 但在瞧着自己手底下那些兄弟也都面面相觑,神色惊疑的模样,老丁反而清醒了过来。 “你们看着城内,我去禀报女使!” 长安诸城间,有不少女吏,但最近来到城里的这批,格外不同。 因为她们是元贞郡主一手培养出来的,自幼陪伴在郡主身边,也算是王府的门生。 老丁会想到去禀报一位女吏,而不是跑去城内禀报本城的守将、副将。 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那些长安官吏来到城中的时候,就把军中像老丁这样比较机灵,有些名气的人,全部召集过去,特别叮嘱过一些事情。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比起守将副将的府邸,有个女吏,最近就住在城门楼下,她离得近! 那个眉角有一道刀疤的中年女子,穿着窄袖束腰的玄色衣袍,和衣而眠,几乎在听到老丁脚步声的时候,小屋中就已经亮起了灯,推门而出。 “什么事情?” 老丁把话一说,女吏脸色微变,脚踏城墙,疾奔而上,在城头转身回望城内,脸上神色愈发凝重,眼神阴晴不定。 “怎么会这么快就发动了,跟我们之前探听到的风向不同……” 女吏回到城下取出信鸽放飞,然后拿出几块令牌,让老丁等几人,去通报城主府、守将府邸。 整个泊南城的氛围,很快就发生了更加剧烈的变化。 士兵们的调度,让那些暗地里活动的车马,让那些被煽动的百姓,好像确认了某些事情一样,更加急切的收拾包袱,冲出家门。 很多人都已经不考虑什么掩饰的问题,站在车马之上,疾声高呼,处处都有响应,越来越多的火把,或者直接抓在手上的灯烛,都亮了起来。 “快跑,快跑啊,跑出城去,才能活命!” “爹,你就别念着家里那几亩地了,赵家老爷、李家老爷都跑了,那些消息灵通的大人物都跑了,肯定是真的呀,快跑快跑!” “是啊,我亲眼看见陈家少爷从我们家门前那条街上过去,就是在那边,跟着他跑,准没错!!” 城墙的建造,并不是说一座城池,仅仅依靠最外围的四面高墙,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把民居包围在里面。 事实上,真正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城池,城墙的布局都颇为复杂。 比较常见的是,每一座城门处,会另外修建一圈瓮城。 以真正城门所在的那一段城墙,作为瓮城的内墙,敌人即使攻破了瓮城的外墙城门,前方也还有高耸坚固的真正城门作为阻碍。 而且进入瓮城之后,四面墙头上的守军,都可以向这座小城内的敌军发箭,所谓引君入瓮,瓮中捉鳖,瓮城之所以叫瓮城,就含有这个意思。 另外,一座城池如果要向外扩建的话,当然不可能把原本的城墙拆掉。 主持扩建的人,只会在原有的城墙两侧,堆砌新的墙砖,向外继续铸造新的城墙,把更多的地区囊括进来。 所以一座经过多次扩建的城池,在地图上显示的形状,往往是不规则的,即使是在城内,也有很多道城墙,将不同区域分隔开来。 巧的是,长安诸城,几乎全部都是这种经过多次扩建的战争城池。 当初最西北侧的三座城池沦陷之后,能有部分百姓逃出来,这种城池布局也是功不可没。 但是现在,当这样的城池布局,要面对的是从内部掀起的巨大风波,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士兵要想封闭城门,堵住对面那些车马人影的去路,但士兵们背后,却同样有大队的车马人群在涌动。 更有表面穿着平民装束,却孔武有力、满面油光的汉子,竟敢直接上前挤抱士兵,踢掉抵住城门的那些木桩。 长安城来的官吏和本地的官员兵将,在各处声嘶力竭的呼喊,也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西面战场确实有活尸大军在进攻,形势不容乐观也是真的。 这么多时日下来,大家自己都能够感受到,城里原本的大批精兵,已经向西支援,粮草也都紧随而去。 现在他们认定,只有逃出城才是生路,就算长安的官吏再跟他们说,现在全部逃出城去,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逃不过黄河,就可能会被活尸追上云云。 在先入为主的影响下,他们也只会觉得这些官吏包藏祸心。 “反了!反了!!” 本城守将在城墙上一跺脚,怒气腾腾,喝道,“这帮刁民,待我下去放出拳意,震昏千百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冲击城门!” 断眉女吏一把将他拽住,冷声道:“如果现在下面只有几千人,那你这个手段,或许可以暂缓局势。” “但你看看,现在城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被裹挟起来了,你们放出了拳意,拿起了刀枪,只会让他们本来就紧绷的心神变得更加恐慌,彻底狂乱。” “你们是真想把所有人都逼成刁民、暴民吗?” 城墙上的守将,看着一望无边,仿佛整座城池都躁动起来的景象,心头一震,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一时语塞。 女吏心中也是非常恼火。 这些百姓宁可相信那些“老爷”,对于当地官府的人,都没有半点信任,可见这些家伙平时有多么失职。 长安城的官吏来到城中之后,本来还觉得,只要发动当地官府的人遏制谣言,情况还可以稳住。 结果,等他们真正发动了官府的人,却发现起到了极大的反效果,这才醒悟了些。 官府鼓励豪商的经营,提供便利,然后在很多事情上,豪商又向官府供养,甚至在某些时候代替府衙,先行应付了百姓的问题。 这是杜文通一手促成的局面,还曾经颇以为傲,觉得政通人和,上行下效。 数十年间就使长安诸城重新繁华起来,商贸既荣,军力也盛,正是他这套手段高明的明证。 现在,却终于要长安城的官吏来吃这个苦头了。 既然在当地百姓心中,最活跃的、最有影响力的都是这些豪商,那么,当这些豪商联合起来,跟官府出现不同的意见,百姓又凭什么相信你官府的话呢? 不管那些豪商是好是坏,至少老百姓都熟悉他们,而官府的大人们……离得太远了。 女吏看着那些混在人群中,假装普通百姓,却一次又一次冲开城门的豪门健奴,恨得牙根都发痒。 这些混账东西,要把大家都带上死路啊! 她看着那些豪门的车马,心中如此深恨,却不敢妄动,看着那些被诱骗,簇拥追随着豪门车马的百姓,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信鸽已经放飞出去,但就算是郡主来了,又真的能把这些百姓劝回城中吗?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 天际微白时,城中所有官员、兵将的努力,终于都被冲垮。 城池最东面的一座城门,彻底被打开,马车狂奔而出,百姓蜂拥而行。 断眉女吏坐在城头上,嗓子涩痛难忍,有些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城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河。 忽然,河岸边的树丛中,竖起一面绣着金丝凤凰的赤红大旗。 有百十名红衣红甲的兵将,在丛林中缓缓现身,鲜衣胜火,醒目无比,拦截在前方道路之上。 断眉女吏精神一振,认出骑手中领头的那人,凤眉入鬓,手举旗枪,正是元贞郡主。 对了,等到百姓们真正可以出城的那一刻,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的那一刻。 抓准了这个时机,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 “诸位!!” 杜元贞的旗枪,向前微微倾斜,声音远远传来,刚刚涌出城门的百姓,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最先冲出来的那几辆马车,却都骤然一颤,纷纷止步。 马车里面的人,只觉五脏六腑都莫名一坠,手捂胸口,冷汗津津。 远隔百丈,精神气势凝而不散,不波及外人,直接制住那些马匹的精神,然后紧紧压在这几个领头的人身上。 “诸位要来见我,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城呢?” 杜元贞的声音里面,隐隐含着笑意,“众位长者家资巨亿,要到我军营之中犒劳士卒,我自然欢迎备至,营中数万儿郎,也准备安营扎寨之后,夹道相迎。” “但城中百姓,毕竟没有车马代步,沿途来回奔波,太过劳累,这份心意,本郡主代我营中士卒心领了,人,就不必去了。” 她这番话,运转了全部的精神发散出来,力求传得更高、更远。 除了城外这些人,还有那些已经进入东部瓮城的百姓,也全部听到,皆感些许茫然,嘈杂嚷闹的声音为之一低。 怎么回事?不是要逃出城去找条生路吗?怎么却是这些老爷要去犒赏士兵? 城东原来也有官府的兵马安营扎寨了? 这些百姓平日确实听了很多流言,今天晚上被煽动之后,就难免恐慌。 但是那些豪商一共也就那么多人,他们也不可能对每一家每一户的百姓都嚷嚷一遍,自己要去哪里。 很多百姓,其实是被街上乡邻呼喊,带动起来的。 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抢先出逃,只因为看见众人在街上狂奔,还以为是活尸已经打到城里了,这才跟着逃跑。 陈帆等人策划的这些手段,阴险至极,就算没有哈哈禅师提前行动的建议,他们原本也是准备要在某一个夜里,正是发动计划的。 深夜里的人,突兀被惊醒,精力不充足,特别容易陷入混乱,等到天亮之后,众人又已经出城,且因夜里奔逃劳苦,更无暇多思,难以挽回。 但是只要被拦住,缓过来了,大家都不是傻子,总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事后再想骗到这么多人,可就难了。 马车里面的老爷们,都已经想到这一点,眼珠乱转,慌乱焦躁起来。 但是,作为冲在最前面,最受百姓瞩目的那几辆马车,现在却都没有人出来回话。 因为杜元贞压在他们身上的气势,透露出了明晃晃的威胁。 只要他们再有妄动,杜元贞就算拦不了那么多百姓,但也足够把这几个人粉身碎骨。 如果是城中那些守将的气势威胁,众豪商谁都有底气抗衡。 但这是杜元贞,还真让人一时不敢妄动。 可就在这时,在那些听不清杜元贞喊话的地方,在还滞留于城内的百姓中,哈哈禅师双手合十,轻声一笑。 周围拥挤的人群中,足有两三千人,都感觉到一瞬间的恍惚,好像看到了鲜血横流,断肢白骨,头颅折断的恐怖景象。 幻觉一闪而逝,却让他们都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狂喊的向前冲挤过去。 “死人啊!死人了!” 幻觉中的场景,让他们发出这样的呼喊,而那些没有被幻觉刺激的人,听到这样的喊声,感受到后面的挤压,也只以为是后面死了人,忙不迭地向前冲去。 杜元贞的威慑,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被打破,本来有希望冷静下来的人们,又被后方拥挤的局势吓到,向前奔跑。 “别……” 杜元贞还想再做努力,突然瞳孔一缩,感受到从人群中传出一股可怕的威胁,但一时竟察觉不出来,这个威胁来自哪个方位。 哈哈禅师在人群间缓步而行,走过一重又一重城门,来到城外。 他的视线略微扫过杜元贞等人,又投向更远的地方。 城外那条小河上游,不到十里的位置,正有两条人影浮在水面,急速而来。 苏寒山踏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大块浮冰,面积近似一张竹席,厚达半尺,功力运转,冰块就乘风破浪,载着他和杨白发飞驰而去。 “我们来晚了。” 杨白发语气沉重,眺望城池,“看起来,城中的居民已经被诱骗出城。” 苏寒山也看着那个方向,说道:“不奇怪,煽动大家在这种时候出城,背后多半是有尸魔一方的影子,尸魔又都能感觉到我的方位,察觉到我的靠近,就有可能提前计划。” “说不定还有尸魔,现在就混在人群之中,准备偷袭长安的高手,甚至把我也暗算掉。” 这是顺理成章的推测。 杨白发当时虽然愤怒,但转念间也就想明白,杜威所说的事,必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可是……” 杨白发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很多阴谋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我们明知道是阴谋,也只能入局。” “入局,不代表也要迎合敌人的节奏。人的智慧,是人身上少有的宝物,将这般宝物,专门用在欺诈、利用无辜之人的阴谋诡计上,不过是暴殄天物。” 苏寒山扫视着城门口的那些人,垂眸看向流水,说道,“智慧的用途,应该是探索天地间的道理,加以实证,让人可以运用,来做出人力之外的事。” “就算是想要获利,欺诈无辜之人所获取的力量,又怎么比得上利用真理呢?” 杨白发诧异之时,只见苏寒山双臂张开,身体向前倾斜,笑着扑入了河水之中。 他们脚下的浮冰,本就在急速前进。 苏寒山看似随意轻缓的向前扑倒,入水之后,移行而去的速度,却比浮冰还要快得多,几乎只是水下一抹无声的残影。 但水面上,也同步的涌起了一个浪头。 混乱的城门外,已经有数万百姓相继出城,跟随着那些豪族的车马奔逃,而在城内,还有更多的人要向外涌出。 那个浪头,到了小河转弯的地方,已经足足涌起了将近两丈高。 豪族的马车,本来沿河岸逃跑,那个浪头正好拍在前路之上。 轰哗!!! 轰然一声巨响,浪头拍下来,却不只是把地面拍湿那么简单。 而是让岸边裂开了一道足足有四五丈长的沟壑,河水疯狂的涌入过来,湍白的浪花混着土壤的浊流。 马车夫面露惊色,紧急勒住缰绳,拨马绕行。 哈哈禅师注视着一切,自然知道那个浪头的来历,却是不动声色。 想要凭威吓的手段,阻止今天这场混乱,是不可能的。 催水破浪,能破开多远的地方?个体之力,能堵住多大的地域? 一般的威吓,只会刺激到这些百姓,让他们逃散的更快、更乱,没有谁能够拦住所有百姓胡乱选择,四弯八绕的道路。 而且让他们分散开来,逃到野外的话,活命的机会,就会比现在这种聚众逃亡的方式更渺茫。 莫说城内那么多人了,光是已经出城的这数万人,要想彻底击溃他们的常识,震慑到他们连胡乱逃窜都不敢,那恐怕也要能够一举震晕上万人。 任何一个人的拳意,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呵,如果尸变源头指引的那个目标,真的心软天真到可笑的程度,要竭尽全力,尝试一下的话,那正好就给了哈哈禅师必杀的机会。 如果对方权衡之后,选择集中突袭那些豪族,混乱的局势之中,哈哈禅师凭着手底下可调度的尸魔和活人高手,就…… 轰!轰!轰!轰!!! 河中再度炸起了一道道的水柱,打断哈哈禅师的心思,水柱连绵成片,源源不绝。 百姓们果然变得更加惊慌,匆匆忙忙,想要绕路。 但在那些漫天飞舞的水珠水雾之间,汹涌澎湃的河水中,缓缓升起了一尊伟岸的身躯。 头顶肉髻如螺,面容净满如月,双眸慈祥微闭,嘴角似有微笑,双耳宽大垂肩。 仅仅是头部,就比正在拨马绕路的整辆马车都要庞大。 当这尊如来佛像的头部,彻底从水中升起,开始露出宽阔的双肩之际,那些惊慌的百姓中,已经有极少数人,呆呆的停下了脚步。 佛像出水的速度,似缓实疾,若有人看到水下的场景,就会发现,这佛像实则不是浮出水面,而是在急剧地抽取大量的河水,凝结成冰,不断补足佛像水面以下的部位,然后向上抬升。 当整尊佛像出水,屹立在大地之上的时候,高度已经超过了十丈。 十丈,听起来不多,但寻常百姓家里的房屋,连一丈的高度都不到。 十丈多高的大佛像,比他们的房屋,高出十倍,近似于人的形体,更给他们带来一种不同于观赏高楼的巨物震撼感。 此时出城的数万人,城墙上所有的守军、官吏,全部都能够看到这尊佛像的存在,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 但是城中更多人,还在向外奔逃,所以城外的人也无法停下脚步,最多只是慢了些许。 “前路多有魔怪寒灾,不可通行,回城方有生路!!”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禅音。 巍峨高耸的寒冰如来大佛,手掐法印,慈眉敛目,垂望世人,身上散出一层层的光芒。 苏寒山的身影出水闪烁,出现在这尊寒冰大佛的背部,一只手按在寒冰之上,眼神专注,运起全部功力,继续说话。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在制造这尊寒冰大佛的时候,利用了纯阳水中法的原理,选择了最能扩大音量的内部构造。 与此同时,他还考虑到了南宋世界《三失三灭大手印》之中的密音,其中讲解到一些普通人靠音调,都能牵扯旁人心神的秘诀。 整个大佛,其实就是一尊巨大的扩音器,能够完美的传达制造者特殊的声调。 当苏寒山口中吐出那八个字的时候,真气的同步振动,通过他预留的佛像背部关窍,通达寒冰大佛全身,然后向前释放出去。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恢宏无比的声音,从高处释放,顷刻之间,天上地下,河水城池,全部都被这个庞大的佛音所覆盖。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不仅仅是城外的数万人,而是整座城池,所有拥挤向东的百姓,全部都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宏大的禅唱之声,久久的在城墙,在地面,在房屋街道之间回荡着。 那些豪商之前看到那尊佛像的时候,心中正在暗骂装神弄鬼。 陈帆、白仲陀等人,更是有心要出手击碎佛像。 可是还没等他们出手,那从九天之上覆盖下来,无孔不入的禅音,已经充斥了他们所有的感官,覆盖了他们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让他们这样的始作俑者,这时候脑子里,也无法摆脱那不断回荡的声响。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哈哈禅师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眼睁睁看到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后退。 城里那些百姓听到这种声调影响还不算太剧烈,只是变得安静下来,而城外的这些人,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全部都在后退。 他们怎么出来的,就怎么退回去,每一步都走在自己之前踩过的地方。 如果说覆水难收,这数万百姓,原本像是从城门中冲荡扩散出来的一股洪流,那么现在,这片洪水,正在倒流。 寒冰如来大佛像背后的大片水雾,在这剧烈的音波影响下,更是化作一条明亮的七色彩虹长桥。 清晨时分,自然诞生的薄雾,也在这恢宏的禅唱中,提前片刻散去。 东方的旭日,跳出云海,在彩虹桥上,在佛陀脑后,照亮这座城池,照亮这方山河。 有些百姓退着退着,便不自觉的回过头去,看向他们的故乡。 天高地远,乾坤朗朗。 苏寒山仅凭精神,远远无法达成这种奇迹,他所运用的除了大佛的扩音之外,更是依靠三密之音调,以心印心之法。 要以自身诚挚之心,方可融入音调之中,让这些被欺骗的人明白吉凶利害,让他们知道,哪里才是更有可能让他们度过劫难,生活下去的地方。 唯天地大光明,愿人心不受蒙蔽!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炼火成圆,波罗揭谛 寒冰大佛放出的声音,从河边散开,响彻全城,陈帆等人都始料未及,大为震惊。 就算是哈哈禅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使出这种奇异的手段来破局。 他武道精深,眼光极高,在发现那大佛发出的轰鸣之声,回荡悠远,韵味深长时,就隐约察觉到了大佛必然内部构造有殊异之处。 目标并不是强行依靠精神力来化解危局,而是同样依赖于智慧精妙巧思。 但这智慧,并不是以心计的方式呈现,而是以一种铺天盖地,弥漫四野的声音力量,展现出来。 如果是真的以力破巧,或者以谋略克谋略,那都是正常的事情。 偏偏是被这种说不出是智慧还是蛮横的方式,破坏局面,实在是让哈哈禅师心中,有一种不上不下、难以言表的复杂滋味。 因此,当那恢宏的禅唱还在山水之间回荡的时候,当百姓开始后退之际,原本可以完美藏匿在人群中的哈哈禅师,却露出了一点行迹。 也就在他与整个氛围脱节的一瞬间,鲜艳无比的赤红光芒,就杀到了他面前,照红了他那张老脸。 那是杜元贞。 这个原本被尸魔一方,囊括在今日袭杀的对象之内,准备在混乱中围攻必杀的郡主,现在却因为寒冰大佛的搅局,而抢先出手了。 杜元贞虽然不认识苏寒山,但是她认识杨白发,当时察觉到那两条人影靠近的时候,已经有所关注。 所以之后的变故中,她虽然也感到震惊,却因为发现对方的立场友善,先一步反应过来,趁这个机会,去追溯之前让她感到可怕威胁的来源。 哈哈禅师,就那样映入她的眼帘之中。 没有半点犹豫,杜元贞的身影就像是追着她自己的目光,飞扑了出去。 鲜艳而纯净的赤红光芒,从她身上晕染开来。 这片天地,就像是一大片清汤寡水的画布,当那最浓烈的红墨滴入其中,晕染开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大佛的禅音还在回荡,被禅音影响的人们依旧在倒退,但他们的视线,却也在懵懂的同时,投向了那一团红光。 人群之中,有些豪族的家主,实力达到拳意通灵的境界,那大佛禅音,因为覆盖范围太广,对他们来说,影响还不算多么强烈。 可是这个时候,那些豪族高手,看着那团红光,看着那杆长枪的枪尖,视线竟然是那么专注,连一丝半点的杂念也升不起来。 似乎人生中唯一的意义,就只是注视着那一点枪尖,唯一的欲求,就是看着枪头的移动。 只要能够看到,能够用目光去追随那一道轨迹,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如果这一枪,是朝他们某個人刺过去的话,就算枪头已经刺进了脑袋,那人都来不及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可是,直面着这一枪的哈哈禅师,却已经伸出手去,抬起了一根手指。 他的右手食指,枯瘦细长,皮肤松弛,指甲粗糙,指腹的皮肉,一看就有那种很老很老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衰老脆弱感。 杜元贞的枪头刺过来的时候,最尖端的一点,恰好刺在他食指指纹的中心处。 叮!!! 清脆如铜锤敲响编钟的声响。 行将朽木的一根手指,没有后退半分,连指腹都好似没有凹陷下去,就那么挡住了吸收所有人视线的一枪。 艳红色的光芒,从二者接触的那一点上爆发开来。 附近的数百名百姓,全部被这股红光冲飞。 但他们飞上半空的时候,感觉并不是那种被飓风刮走的迅猛乱翻,身上没有半点损害。 那么猛烈浓艳的赤红光芒,却像是柔软的云朵一样,汹涌之间,将所有人的身体包裹,托举起来,飞向四面八方,抛落远处。 杜元贞并没有机会在这个时候分心,去仔细守护那些百姓,化解她的枪法杀伤力。 但是她的枪法,在她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一条特别的道路。 同样是源自于武德皇朝镇国神功《大赤天宝典》,杜文通修炼出了神鸟九凤,九头凤凰的拳意精神,尊贵霸道。 杜元贞的心思却比兄长要细腻敏感得多,每练三枪刚劲后,都要觉得太过刚强霸道,必然伤人伤己,要再练三九二十七枪柔劲,化解戾气。 多年下来,她的枪法精神,已经从本质上变成了一种只要稍微偏离敌人,就会立刻化为至柔之风的宽和心意。 正因如此,哈哈禅师这一指头上,本来要在对碰枪尖的同时,反压过去的力道,居然也被这股至柔的心意化解,四散而去。 杜元贞虽然一枪不中,却没有受到半点损害,惊异于对方指力强悍的同时,手腕一晃,鹅蛋粗细的枪杆闪动间,红色的弧光瞬间绽放。 枪头的轨迹,形成了九个错落有致,大小不一的光环。 正常来讲,用长枪的行家抖枪花,是为了让对方看不清长枪究竟从哪个地方刺出去。 可是杜元贞这一招,闪出九个光环之后,九个光环居然同步收缩,最后聚拢在枪头处,化作一种更醇厚、内敛、柔和的光泽。 那个场景,根本不像在跟人打斗,倒好像在酿酒、炼药,九种沉重疾烈的药性,经过提取,淬炼,沉淀,交相作用,酝酿出一枚药到病除的醇香丹药。 至柔枪意,炼火成丹,九弧丹元神枪! 哈哈禅师早先并未想要亲自跟杜元贞交手,按照他的规划,最多是自己以气势扰乱杜元贞的感知,等到局势最混乱的时候,让白仲陀他们动手,也就绰绰有余。 而他自己,主要还是去针对苏寒山。 现在计划完全被打乱,又见到了这样的一枪,枪头就是丹丸,药到就要病除。 哈哈禅师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动容,神色中混杂着凶光,手势一变,左手拇指向着枪头尖端,按了过去。 他这一指头按出去,水不惊,鱼不跳,草地不起波澜,说快也快,但也并非快到极致。 嗡!!! 杜元贞的枪头被这根手指按住,微微一颤,感觉不是枪头被什么东西击中,而是她整个人被天地间挤压过来的一股巨大力量定住,难以动弹。 枪头中酝酿的浓厚至柔枪意,极速挥发,赤红色的光晕,在杜元贞身边来回鼓荡,却无法将那根手指上推移过来的力道散于别处。 她的虎口已开裂,眼中微有痛色骇然,更多的则是斗志、杀气和惊奇。 这个老和尚的指法,给她的感觉,竟然跟她参悟出来的炼制焚天宝玉之法,有些相似。 不过,焚天宝玉,聚集的是天地间游荡的万灵之念,而这个老和尚的指力,牵引是天地冥冥中比万灵之念更真实的一种力量,但又不像石头草木那样固化。 哈哈禅师明显已经大占上风。 可在这个时候,白仲陀呐喊一声,脸部的伪装崩裂开来,露出青黑色的真容,飞身而动,竟然也杀向杜元贞。 寒冰大佛那股充斥于山水间,庞然回荡的禅唱之声,已经证明目标手段奇妙,一时难以揣度。 之前想要杀向大佛的白仲陀,立刻换了策略,先杀杜元贞。 这个选择有三大好处。 一来,杜元贞已经濒临惨败,杀她更为容易得手。 二来,杜元贞在长安地位非凡,杀之对整个长安的后勤体系,乃至对杜文通等人的心态,都有严重打击。 三来,目标与尸魔对立,眼见杜元贞在尸魔攻击下陷入生死关头,极有可能出手援救。 这样一来,目标就会落入被伏击的局面之中。 虽然白仲陀人在半空,就被银光闪闪的飞天蜈蚣拦住,但另一边,福来太子也已抛弃伪装,杀向杜元贞。 果然,寒冰大佛背后一道人影急速上升,翻过大佛肩头,匆忙出手来援。 苏寒山脚踏罡风,竟然在高空中做出奔腾而下之态,速度比平日里御风滑翔更快一筹,扑向哈哈禅师的战场。 最靠近寒冰大佛的那些百姓,都已经撤向城内,哈哈禅师附近的那些人,又被枪风送走。 现在从寒冰大佛到哈哈禅师的战场之间,就是一大片空旷平地。 可是,苏寒山的身影从上空奔腾而过之际,突然有一抹乌光破土而出。 看起来平平坦坦,没有半点翻新痕迹的土地,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居然在地下被打出一个窟窿。 高田十兵卫就藏身其中,突然出手,手中长枪冲天而起,刺向苏寒山。 他手中的枪,跟杜元贞的枪又大有不同。 这把枪在扶桑被称之为镰枪,又叫十字枪,五十年前,曾经是扶桑大名鼎鼎的第一凶兵。 扶桑把刀称剑,崇尚剑道,刀匠技艺十分高超,学到武德皇朝的军刀样式,又有自家特色,因地制宜,成为遍及全国的风潮。 在那个狂热到把各种名匠刀剑称为国宝的地方,一把枪,居然能够得到第一的名号,可见这把枪的主人,当年凶威何等炽盛。 谁知,苏寒山好像早有预料,在半空中一旋身,避开冲天而上的乌黑十字枪,手臂已经对着持枪者抽打过去。 高田十兵卫拽住枪杆一挡,也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仓促感觉。 两个人仿佛都是早就猜到,初见面这一回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动作应对,天衣无缝,简直像是商量好了在做戏。 但苏寒山背后,却另有一个人影浮现,三尺青锋破空无声,刺向苏寒山后脑。 那是陈帆!! 哈哈禅师没有跟陈帆多解释什么,但白仲陀却是很看重这个人,夜里找到机会,请了福来太子与高田十兵卫,同去找陈帆聊了一回。 安抚许诺等等,已是老生常谈,不用多提,更重要的是,对战事的安排。 白仲陀觉得,尸魔能感应目标方位,目标指不定也有什么手段,从混乱人群中,洞察出几个尸魔的身份。 那么目标不管面对什么局面,肯定都会对那几个尸魔,预先有所防备。 身为活人的陈帆,就可能成为至关重要的一环。 陈帆早就是死心塌地的要投靠尸魔,就算遇到意料之外的寒冰大佛变故,略有迟疑,也发现自己已经箭在弦上,骑虎难下,终究还是配合着,杀出了这一剑。 他是把蜻蜓练成纯灵之物,修成神魄入体的境界,全身都有着蜻蜓之眼的升华特征。 出手之时,身体周围每个角度的景物,在他的感知之中,都会被分割成上千份细小的画面。 让他可以轻松地抓住所有大小事物运转的间隙、矛盾,轻轻一拨动,这些矛盾就会自相冲撞,导致事物崩裂。 陈家的剑法号称“拂袖断春水”,就是说连无形无相,柔而又净的春水,在陈帆眼中,都充满了破绽。 现在从人群马车中杀上半空,直至苏寒山背后的这一剑,之所以能够这么快,也是因为他利用了风的破绽。 这一剑破空的过程中,所有的风在被撕裂的同时,彼此冲突的力道,又都被加诸在剑身之上,使其更善破风,抛却声音,速度更快。 然而,当他这一剑的杀力,离苏寒山的后脑只剩下三四寸的时候,乌发浓密的后脑,突然变成了人脸。 苏寒山的身体转了过来,变成面朝陈帆。 这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动作而已。 让陈帆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怎么会那么快?! 快到以他的眼力,竟然只看到模糊一闪,都看不清对面整个人的形状,只勉强看到黑发变人脸的惊悚一幕。 然后,他的剑,就已经被两只交错而至的手掌轰断,脸上也中了一掌! 轰!!!! 陈帆的脸色那一刻扭曲恐惧到了极点,感受到自己的脸在胡乱膨胀变得畸形,张口欲言时,脑袋已遏制不住,炸成了血雾。 他到死也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 要在那样近的距离下,及时完成转身,让他的眼力都捕捉不清,意味着,对方的速度恐怕要比他快出十倍。 但这不可能。 世上不可能有谁的速度,能够比一个在神魄入体境界中已经走到高深阶段的武者,快出十倍。 如果有的话,苏寒山跟高田照面的时候,高田就应该被打死了。 事实上,那也并非是单纯的速度,而是骗术。 苏寒山对于危险的感知,以前就不是靠古月法眼,现在更不是靠苍天之眸。 他躲开高田十兵卫的第一枪时,身体在半空旋转了一下,但转动的幅度,其实比别人肉眼看到的要小很多。 在那个瞬间,他就利用纯阳玄阴的冷热变化、水汽操控,在自己身上,罩了一层幻象,把自己的正面变成背面,背面变成正面。 这种幻象,是现实的变化,并非是精神的影响,所以高田十兵卫,一时也没有察觉到。 陈帆的眼力,是有机会看出来的,但苏寒山刚才奔腾时,身边本来就有大量罡风环绕,陈帆要先堪破多层扭曲的罡风,才能看到幻象,然后才有可能意识到幻象之下的真身。 可是,他为了在尸魔面前建下大功,刚才那一剑飞空的时候,不断加速,到了近处时,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反应了。 陈帆就死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骗术之下。 不需要旷日持久的散布谣言,虚言哄骗,阴谋诡计。 只是一个前后维持的时间,还不超过一息的骗术,就要了他的命! “纳尼?!!” 高田十兵卫瞠目结舌,肝胆俱颤,他也没有搞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自己的伏兵帮手,脑袋已经被打爆。 苏寒山脑袋一转,眼角余光如同淬毒的钢刀,落在高田十兵卫身上,一拳天斩煞,也已经从最高处劈了下来。 高田十兵卫毛骨悚然,竭尽全力,也只来得及横抬长枪,挡了这一拳。 当!!! 高空中炸开一声巨响。 高田十兵卫的身影,如同一颗斜射的炮弹,砸向福来太子。 福来太子扑杀杜元贞的动作,更多的是为了引苏寒山入局。 后续看情况,他也有可能直接转折去围攻苏寒山,所以注意力早就放了一部分在寒冰大佛那边。 眼看苏寒山在高空中奔跑之际,似乎只晃了一下身子,陈帆的脑袋就没了,高田十兵卫也朝着这边砸了下来。 福来太子的眼皮子,便止不住狂跳起来,脚步在地面重重的一踏,弯曲,全力爆发,扑向杜元贞那边。 这回他一点余力也没有留,务求全速突击过去。 但他不是为了杀杜元贞,而是为了去到哈哈禅师身边。 不去管高田十兵卫砸下来到底是生是死,也不要想着朝别的什么地方逃走。 面对空中那个杀神,福来太子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跑到哈哈禅师身边,先让老禅师顶上去。 哈哈禅师注意到这些情况,心绪剧烈起伏,真是气极反笑。 他有心想骂福来这些个蛮夷小辈,真是废物到家了,但也知道,还真怪不得这几个小辈。 最好的伏击预谋被寒冰大佛破坏后,次一等的计划,当然就是哈哈禅师干掉杜元贞,其他人拖住苏寒山,等哈哈禅师再去落实胜局。 结果什么计划,只要遇上了空中那个人影,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咔嚓一声,就碎得稀里哗啦。 “退下!” 哈哈禅师已来不及杀死杜元贞,放开禁锢,一抖腕将她震飞出去,随即口中叱咤一声,右手一指刺向空中。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空中烈风呼啸,苏寒山飞袭而至,黑发飘扬,一掌下压。 “大日流沙破长空,纯阳神掌贯地法!!”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麻雀飞来变化印 苏寒山从长空奔腾而来,积攒罡气,又用大日流沙燃烧功力,这一掌挥下去的时候,如同一颗万钧陨石,轰然坠落。 但是,哈哈禅师抬起的那根手指,居然导致周围百丈之内,凭空生出很多散发微光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急速汇聚而来。 千百条气流拖着曼妙的弧线,全部向着哈哈禅师上空交织,形成一朵怦然绽放的硕大莲花,冉冉升起。 咚!!!! 上下两种力量对撞产生的声音并不剧烈,但带着一种振聋发聩,天地暮鼓般的沉雄苍劲。 哈哈禅师脸皮微抖,身影一沉,背后大片大片的草地支离破碎,草皮化为灰烬,表层的土壤也霎时间干燥成粉,飘扬飞空。 焦黄荒芜、土石龟裂的扇形区域,从哈哈禅师为起始,蔓延出去将近五十丈。 苏寒山的面部也被强光照得一亮,发丝在那一刻,似乎都变成了琥珀色泽,极速向后一翻,才避开下方逆冲而起的庞大气流。 等落到地面之后,他还忍不住连退了好几步,只觉经脉中的功力动荡翻腾,身体周围的大气光线,也急剧浮动。 咚———— 刚才那声巨响的余音还在周围回荡,短暂盖过了寒冰大佛的禅唱声。 苏寒山离开寒冰大佛之时,用隐字诀打入了一股浑厚的功力,维持禅唱,持续发声,但毕竟比不上他真身在那里催动的状态。 这一声巨响,滚荡开来之后,那些还在城外的百姓中,有不少身体比较健壮、精神比较饱满的汉子妇人,就惊醒了过来。 但他们心中已经隐约知晓自己之前是上当受骗,如今存着一个要回城的念头,又发现城外那边两大高手的战场,土地荒芜开裂,气流滚动扭曲的景象,不敢有半点迟疑,反而加速往城内跑去。 这么一带动,城外百姓涌入城内的速度就更快了。 城墙上的女吏、守将等人,看到百姓急涌入城,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但看着城外战场的时候,又忍不住露出忐忑之色。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片战场之间,只不过是土地崩裂、气流扭曲而已。 但是在感知敏锐的高手眼中,看到的景象更多。 在那些扭曲窜动的气流之间,其实蕴含着两个人不同的拳意精神。 至少上百道赤金鹤羽、莲花指印,拖拽着细细的光痕,四处飞舞,相互碰撞。 即使经过刚才那一招的大对轰之后,这些拳意虚影,都是残缺不全的模样,也让城头上的人看得心头打鼓,只觉得其中每一道光影,都可能足以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这样见所未见的强者对决,让守将等人完全无法判断出,刚才那一拼,究竟是谁占上风。 “那厮挟大胜之势而至,蓄满气力,绝招下轰,禅师却是仓促间的回应,依然平分秋色,可见禅师更有余裕,底力更足!” 白仲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天知道,刚才苏寒山摧枯拉朽的把陈帆等人格杀之时,连白仲陀心中也大受动摇,几乎想要战略撤退。 好在现在看来,哈哈禅师不愧是当年西北第一高手,这一战还大有可为。 他也只来得及瞥了一眼,脑子里转动了这么几个念头而已,因为飞天蜈蚣,已经再度袭来。 杨白发的魂魄,寄托在飞天蜈蚣之中,把这具肉身运用得,比飞天蜈蚣自己使用的时候,还要灵活。 三丈多长的身躯,破空无影,来去绝迹,一闪一卷之下,居然把福来太子,也逼到白仲陀身边。 随即蜈蚣长鸣,发出既如牛吼、又如象鸣、也如马嘶,却更嘹亮十倍百倍的声响,旋转成一团银光风暴,把两大尸魔围在里面,残影叠叠,切割绞杀。 这两大尸魔也全力出手对抗,拳脚挥舞,仿佛有四头八臂,避开利足,不断截击在蜈蚣甲壳之上,打得火光四射。 哐哐哐的铁石碰撞之声,如同狂风暴雨,眨眼之间,就不知道叠加了多少次,好像在这城外开了上百个打铁铺子,同日开工,所有匠人同刻挥锤一样。 “你的武学造诣,是我自渤海之滨以来见到的人之中,最为深厚的一個。” 苏寒山知道飞天蜈蚣把福来太子逼走,是防其搅局,身边气息按捺下来,更见从容,凝视着对面的老和尚。 “倘若不是尸魔的话,也许你会成为神魄武道的当代先驱。” 哈哈禅师的那一指头,分明是调动了大量天地之气。 但不同于当日顾西楼爆发全力,才能短暂驾驭天地之气的情景。 哈哈禅师出手的时候,云淡风轻间,天地之气就已经聚拢在身边,随心而动,猝然释放。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拥有了玄胎。 须知修成玄胎者,不但平时能靠玄胎大量提炼天地之气,抬升自身功力上限,而且战斗时,驾驭的天地之气,少说相当于自身功力的十倍以上,举手投足,精妙绝伦。 哈哈禅师这种手段,远远达不到十倍以上那种夸张程度,倒是更像大楚王朝中,被称为左道旁门的秘术修炼者。 因为不是专攻精神方面,大楚的秘术,在精神力量的部分关卡上,突破起来,要比神魄观想法更复杂艰难。 但是,那边的秘术有个好处,就是对各种元气的揣摩,足够深入,使人在玄胎以前,就可以借助观想、持咒、结印,调节自身心念元气的频率,与外界某类天地之气产生共鸣,取巧调用,得到战力加成。 殊途同归,神魄观想法修炼到了足够高深的境界后,也有可能,渐渐拥有大楚王朝精神秘术的优点,共鸣调用天地之气。 更关键的是,神魄武者修炼到神魄入体的境界后,体质已经极端异化,自己的身体,就相当于一尊属性非常纯粹的法器。 大楚那边的旁门秘术高手,就算拥有上品法器,终究也是身外之物,应变速度、发展潜力,都比不上这种神魄秘术。 苏寒山当日猜想说,神魄武道的未来,也许会是另一种走向,就是指的这种可能性。 “武学上的先驱太多了,真要论起来,也许一个茹毛饮血,连煮汤都不会的野人,同样是武学先驱,又有何稀罕之处?” 哈哈禅师也震去了伪装,青黑色的脸孔上,一对血红色的眼珠盯着苏寒山,透出了仿佛要切开对方每一丝血肉,查看清楚,再据为己有的感觉。 “放眼当今天下,你却珍稀多了!” 他的脚步向前一探,整个身子好像就在抬脚的同时,滑行移动出去。 快到了极点,但并没有给人那种看不清的、闪烁而至的感觉,整个过程非常流畅。 如果有旁观者的话,闭上眼睛,能够把刚才他移动过程中的每一丝场景,都回忆起来。 这正是能够让精神跟天地之气共鸣的好处之一,举动之间,与周围的自然场景无比协调,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做到了本该需要爆发全力、破坏气流、撞穿空气,才能够表现出来的速度。 苏寒山虽然没有那种天人交感的韵味,但速度也分毫不慢,手比如灯光一晃,就截住了哈哈禅师向他点过来的一指。 按理来说,用掌法的人讲究堂皇大气,浩荡磅礴,用指法的人更讲究循隙而入,力道凝练。 可是他们两个这一掌一指,与常态截然相反。 哈哈禅师一指头点在半空,一股浩荡大气,就碾压过来,散发着浅白色的微光,如同一堵天衣无缝的厚重山墙,又像是一面天幕巨浪,拍打而至。 苏寒山的手掌,却是在爆灯花的意境中,破风劈浪,极速一击,打得那磅礴元气破裂开来,从身体两边分流而去。 右手的一掌只是前奏,几乎在前方磅礴元气破裂的同时,苏寒山的双手,已经连环六次,击打在半空中同一个位置。 纯净至极的纯阳功力,在这种极速打击中,压缩成一片金红色的水晶形相。 因为左右掌印的交叠,手指形状的参差,看起来不像是人手,而像是一片水晶雕琢成的枫叶令牌。 轰!!! 水晶枫叶,爆发式的向前冲击出去,在已经破裂的磅礴元气中,洞穿一条通道。 假如是顾西楼的话,这一招就足够破开他调动起来的天地之气,在他身上留下点记号。 但哈哈禅师只是将右手食指回收,手腕顺势翻转,大拇指由下而上的按出去,就又牵动着完全不逊于刚才的磅礴巨力,隔空撞在枫叶令牌之上。 枫叶令牌轰然爆炸,形成一片耀眼欲盲的巨大火光。 苏寒山的身影,就在这火光掩饰下,骤然消失,原地只剩一个空洞。 他在一旋身间,就从地下钻出一条地道,地表还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起伏迹象。 哈哈禅师心头却是一跳,身影骤然向后一飘。 嘭!!! 高速旋转的黑色岩石尖锥,把地面陡然破开,倾斜撞向哈哈禅师。 刚才苏寒山在地下钻行的时候,之所以地表没有出现土壤隆起的迹象,就是因为他把自己接触到的所有土石,凝缩起来,按照纯阳三法,构造成这样一个尖锥。 这尖锥的轰鸣震动、旋转速度,都让人毫不怀疑,可以在接触到的刹那,就把一团人头大小的实心钢铁,化为满天飞散的铁水火星。 但更可怕的,还不是这尖锥的硬度、速度,而是这尖锥如果被打破的话,就会形成更加恐怖的定向爆破威力。 足以把刚才穿行的一整条地道中的土石,化为岩浆的恐怖热量,近距离爆发出来,哈哈禅师也不想承受。 他的左手指甲暴涨,又黑又厚又坚固,指节铿锵响动,食指刺、拇指按、中指弹、小指挑、无名指勾,五根手指次序不定的高速变化,把他这一只手调动的天地之气,发挥到极致。 黑色岩石尖锥,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的淡白光泽手影之下,突然变成一团彼此并不相连的碎片。 哈哈禅师左手的五根指甲,也磨损殆尽,指尖出血。 用一只手来应对这石锥,就算是哈哈禅师,也颇有些风险之处,但他还是只用了一只左手。 因为他的右手,在同时随着身体半转,向身后探去。 苏寒山这个时候就出现在他背后,拳头挥出时,也看到了那只右手向自己探过来。 青黑色的一只手却覆盖着淡白色的光泽手影,手臂探出的时候,手指乱动,指影交错填补,让这只手,显得像是一只展翅飞来的杂色雀鸟。 苏寒山感受到强烈的熟悉,又感受到更惊险的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已经确定,这个和尚修炼的,竟然是跟乌雄教主、步度根,相同的功法。 陌生,则是因为哈哈禅师现在用出来的这一招,在另外两个修炼大成者身上,没有看到半点迹象。 这种在肃杀中带着陶醉的怪异危险感,远非不善征战的乌雄教主所能比拟,也跟率性生杀的步度根截然不同。 《大成就八足经》的来历,跟渤海之滨渊源极深。 武德皇朝早期的时候,渤海之滨还有一座渤辽国,当中有个红袍大力元帅盖苏文,摄政多年,为人强蛮,侮辱武德皇朝使节,还兴兵劫掠。 当时武德皇朝开国时期的一群元勋大将,都已年迈,兵法第一、号称军神的卫国公,更是已经久不上朝,听说此事后,特地从自己门生中考出一人,姓薛名礼,举荐领兵,征伐渤辽。 薛礼勇武,几不下于卫国公青年之时,可遇上盖苏文之后,居然多番苦战,最后以兵家龙门大阵,天时地利人和,才剿杀盖苏文兵马。 饶是如此,盖苏文依然能孤身冲出大阵,跟薛礼一路缠斗到海边,方才彻底落败。 《大成就八足经》,最早就是在盖苏文手上被修缮推演,发扬光大,这才有那样惊人的耐力战力。 后来,渤辽国臣服于武德皇朝,逐渐归化,《大成就八足经》的传人,却是一分为二。 一支留在本土,乌雄教主他们在渤海古墓中所获得的《大成就八足经》,正是留在本土的那一支,有功法而无战法,境界修炼上去之后,具体如何运用,还要靠他们自己摸索。 另一支,投靠到武德皇朝军中,成为武德皇朝常见的,外族军团中的一部分,后来参与攻伐西域,在西北封官开府,扎根下去。 哈哈禅师在西北扬名之时,已经成为三大节度使的座上宾,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就是西北高官大族出身,即使不论武功,都能算是某位节度使的长辈。 他自幼得到《大成就八足经》的全套传承,既有观想内炼之法,也有搏杀战斗法门,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炉火纯青,推陈出新。 《大成就八足经》的配套搏杀法门“六识度灭”,在往后大半生涯中,被他梳理升华,有了更加超凡入圣的武道意境,鬼神难测的打法手段。 当苏寒山近距离看到哈哈禅师的右手影像之时,立即就有了天地变得更广阔,周围的一切都在放大的感觉。 所有的景物在他眼中,都另外蒙上了一层紫粉色泽,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更轻,听觉对于声音的分类,变得更复杂。 地面碎草叶之间结出的草籽,竟然让他嗅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浓香感,好似是从出生至今就没有吃过东西,首次见到了可以吃饱的食物。 刚才苏寒山明明还在出拳,但是他看到自己的右臂时,也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变成了一只翅膀。 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麻雀! 哈哈禅师的右手影像,纷杂着笼罩下来,正要捏死这只麻雀。 这就是哈哈禅师毕生研创的最高绝学…… 波罗揭谛·转世投胎变化印! 与一般的幻术不同,这一招,并不是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去扭曲敌方的精神,引发违背现实的幻象。 而是利用手势变化,引起对方的一点联想,然后借着这一点联想,把多余的感知,分丝分点分段分层掺入对方的各个感官之中。 这些多余的感知,都是跟那个联想的对象相对应的。 比如说,联想的是一只麻雀,那么麻雀跟人的视觉有什么不同,听觉有什么不同,味觉有什么不同,嗅觉、触觉、审美、方向、时间感官,等等等等,全部都要匹配到位。 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意,每一个部分掺进去的感受,都是跟现实里面真正的麻雀一模一样。 这样无比接近于真实造物的加法,确保一个人就算真的去转世投胎成了别的生物,也就跟现在的体验相同。 这才配称之为“转世投胎的变化印法”。 “好麻雀,天生会飞!” 苏寒山在如此紧要关头,体会到对方武学深处,那种精研轮回转世学说、千百类生物感官的深厚意境,心里却没有恐惧,反而激情大涨,生出这么一个仿佛要长啸的心思。 但转世投胎,怎么能直接从麻雀做起呢?应该先变成鸟蛋! 手影镇压下来的时候,那麻雀骤然闭眼,整个存在感,向内一缩,极深极静,冷冷清清,又含有一点生机,如萌芽之初。 体象皎镜,是为玄阴,空净明透,是为禅定。 冰轮两相之招,玄冰禅定之心! 大地之上,城外河边。 哈哈禅师双目血光灼灼,放出毕生绝学的右手,竟被闭着眼睛的苏寒山,以冰蓝净色、似乎不动的拳头挡住。 那样浑厚的天地之气,遇上太华拳谱中的防御绝招,一时也未能攻破。 但哈哈禅师这一下吐气开声,体力彻底爆发,调动起来的天地之气也实在强悍,即使是冰轮两相,也不能无视。 两招碰撞之后,二者同时一震。 苏寒山豁然睁眼,拳劲随着这一震荡而剧变爆发。 金蝉子拳谱,一禅定中大雷音!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度虚飞天,赤血阴雷 当!!! 苏寒山的拳头在金蝉雷音的催动下,震荡成一团金色光晕,轰然向前爆发。 拳头前方,出现了非常奇妙的场景,仿佛在方寸之间,有上百层薄且坚硬的白光琉璃,被一鼓作气,全部轰破。 哈哈禅师的右手,失去了那些白光的加持,硬碰硬的撞上了这一拳,整个手掌都涨大了一下,脸上褶子皮一抖,爆闪而退。 从开战到现在,哈哈禅师浑身上下,其实都包裹在一层浓厚的天地之气中,所有的肢体动作,都只是一个驾驭天地元气的引子。 之前他用一根手指硬接杜元贞的长枪,也正是以凝炼起来的天地之气挡住枪头。 否则单论肉身的话,在硬度这方面,他比顾西楼还要稍微逊色一些。 可是刚才,他左手拆解黑色岩石钻头,右手施展绝招,对付苏寒山,天地元气终究是分摊到了两个位置。 分给左手的已经很少,几乎就是单凭左手的体魄力量,拆掉了那个钻头,才会磨损指甲,指尖破皮。 九成九的天地之气,还是集中向了右手,与他的精神力交相辉映,才能够施展出那一瞬间让苏寒山都中招的转世投胎变化印。 然而,这样的绝招,竟还是被苏寒山给破掉! 哈哈禅师感受到自己右手多個关节磨损,筋骨胀裂的情况,心中对苏寒山的评价,一升再升。 “真是稀世珍宝,今日拿不走你,来日换个场合再会!” 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连那边的白仲陀和福来太子也不管,借着一退之势,骤然远去。 两头尸魔百忙之中瞥见这一幕,一口气当场就堵到了嗓子眼。 他们两个对哈哈禅师的尊敬,也不是平白来的。 福来太子与高田十兵卫遇到哈哈禅师的时候,直接动过手,都被哈哈禅师击败,却又不伤他们,还给了他们点拨,气度斐然,这才让他们心折。 白仲陀修炼的虽非《大成就八足经》,但在他父王身上,对这类功法印象非常深刻,察觉到哈哈禅师和他父王有几成相似的气韵,骨子里头就先添了三分恐惧,三分敬佩。 今天这场谋划,连遭变故,他们心中已经不自觉的,把稳若泰山、博学如渊的老禅师,当做最大的倚仗,翻盘的希望。 但这个老东西占上风的时候,装腔拿调,世外高人,怎么现在只是稍稍遇挫,甚至还没有真的落到下风,就不管不顾,孤身逃跑了?! 孰料,就在两个尸魔一惊讶间,那惊鸿一瞥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苏寒山的身影,也已经闯入了他们那一瞥的视野之内。 苏寒山是在对方的精神散发出那一段言语之前,就已经知道对方要逃。 神拳金蝉子造成的刹那意念共鸣,让他感觉到了哈哈禅师的精神底色。 这老和尚心中没有半点战意,即使是在打斗之中,也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武人、战士来看待。 对待杜元贞,哈哈禅师是把她看成一株拦路的大树,已经成材,砍了可以卖出不错的价钱。 对待苏寒山,哈哈禅师是当成一件内藏玄机的宝贝,有一定的机会据为己有,但要先把外面的石皮棱角都敲碎。 毕竟是能够让尸变源头特别标注出来的一个人,对哈哈禅师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他的转世投胎变化印,前面还有“波罗揭谛”四个字,作为前缀,波罗指的是彼岸,谒谛指的是去经历。 整套功法的全称释义,就是说,去经历转世投胎的变化后,到达彼岸。 拥有那些昆虫鸟兽的体验还不够,哈哈禅师真正想要的,是投胎到那些天资卓绝的人身上,不断吸收他们的才智灵感奥秘,破除一切瓶颈障碍的困扰,越来越顺畅快速的壮大下去。 当年已近百岁的哈哈禅师,听说了少林寺的佛子名声之后,其实就是想要投胎到对方身上,如今他又盯上了苏寒山。 但是苏寒山外面那层棱角已经太硬,今天就算硬拼到最后,能够取胜,也只会把棱角连带里面的宝贝一起砸碎。 如果不能取胜,那更是万事皆休。 所以,胜算只要少于了九成,哈哈禅师就必定会放弃今天这个战场,另寻助力,另找时机。 反正白王爷的活尸大军还在持续攻城,彼此再会的机会是少不了的。 然而,苏寒山可不喜欢打同一个敌人,还需要打到第二回。 “给我留下吧!!” 苏寒山发出直入云霄的长啸之声,狂奔向前,空气被他灌满功力的衣摆袖角,割裂出很多条缭乱的苍白长痕,气流尖鸣,在后方延伸出去二三十丈长,依然肉眼可见其形。 他的脚下,离地面竟然越来越远,近地面的空气里,被他踩出了一个个悬空的金色脚印。 脚印之间,间隔的距离也越来越长。 哈哈禅师的身法步伐,也十分高明,身影移动之间,好像一晃就从人变为猿,猿变为狼,狼变为狸,飞鹰,麻雀,蜜蜂,从大到小的变化,然后又从小到大。 那身影每一晃之间,都像是经历了一次投胎,隔开了一整个人生那么长的距离。 闪晃了多少次,就拉长出了多少段完整的生涯,让追击者从身体到心灵的各个层面上,都难以追上,只会被越抛越远。 但是,对于现在这一刻,真正实现了凌空虚度、横贯飞天的苏寒山,那些似真似幻的影响,遥不可及的距离,就全被粗暴无比的金色脚印,碾碎撞碎。 吐纳武道修炼到了真形境界,内家功力已经化为真罡,离体依旧成型,还能去而复返,反复使用。 苏寒山的这些金色脚印,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罡气,短暂取代了木石固体材料,来施展纯阳木中法的“木鼓断空”。 本该膨胀爆发的所有力道,都化为苏寒山前进的推动力,用罡气作为材料,比地面那些湿软的泥土,要好上百倍。 武馆祖师留下的秘籍,没有记载这种用法,但苏寒山揣摩“木鼓断空”的招名内涵,感觉在比武馆祖师更早的先贤中,绝对也有人研探过此种法门,速度就是力量,奔跑即是绝杀,不用岂不可惜。 因此,当他跟哈哈禅师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到一丈之内的时候。 苏寒山就直接一脚断空,对着那颗青黑色的光头,踩了下去。 哈哈禅师头也不回,抬手一戳,右手食指,引动磅礴的天地之气,就化作一道拔地而起的白光气柱,气柱顶端,还将要盛开莲花的模样。 咚!!! 出乎意料,之前明明对抗过苏寒山全力一击的招式,这时候竟然被苏寒山一脚踩得粉碎。 莲花破裂,气柱崩溃,整片河边草地,轰然抖动,天地之气四散而去,割裂草皮,扬起土尘。 金光沉劲的长靴,直接踩在了哈哈禅师手指之上。 咔嚓一声,那干瘦如枯枝的手指,当场折断。 哈哈禅师赫然抬头,右手一缩,左掌拍出,但苏寒山的那只脚也已经移开,另一只脚踢了过来。 嘭嘭嘭嘭嘭嘭嘭!!!!! 哈哈禅师双臂乱舞,顷刻之间,也不知道接下了多少次朝着他头脸脖颈要害而来的凌空踢击。 但比起之前的游刃有余,现在的他,双臂之上每接一次攻击,就明显缺损掉一小块血肉。 攻守兼备,品质比玄铁还要好出不知多少的天地之气,现在好像变成了劣质的生铁,抵消不了多少力道,就会断裂。 苏寒山的天敌真元,是有一个酝酿转变过程的。 刚刚见了这老和尚的绝招,又有了一次实际接触,天敌真元的转变,才提升到了极致,对哈哈禅师所引动的那类天地之气,达到最佳的克制效果。 当哈哈禅师右手肘部位,在又一次踢击之下脱臼,下一脚就穿透了破绽,踢在他下巴上。 嘭!! 哈哈禅师的身子倒飞而起。 苏寒山的身影却倏然落地,双膝微弯,左手虚抚丹田,右掌沉在腰间,手腕旋转,掌心向前。 金红色和冰蓝色的光芒,在丹田中就已经旋转成型,受压促然移动,顺经脉抵达右掌,在掌心外盘旋。 哈哈禅师万未料到,刚才只是觉得胜算不够大,选择撤离,眨眼之间,不但是胜算没了,连逃跑居然都逃不掉。 生死关头,他连震惊困惑的时间都没有,竭力的运起转世投胎变化印,四肢大张,精神全部沉浸在物种变化的体验之中,使更多的天地元气,与之共鸣。 哗!! 似乎有声,亦似无声,轻柔虚幻犹如莲花出水的声响中,哈哈禅师身体前方,浮现一朵厚重宽大的白莲。 莲花层层张开,内外各层花瓣旋转,每一朵花瓣上都有不同的昆虫鸟兽,天地元气走马观花的在这些虚影之间流动,霎时间聚合到莲花中心。 耀目欲盲的白色光柱,眼看就要从莲花中心爆发出来,苏寒山眉眼一抬,掌心前方的赤金冰蓝太极图,先行发出。 轰!!!! 小小的太极图,轰然扩张,如同巨大的磨盘,撞在莲花之上。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哈哈禅师在白色莲花后方,呼喊着自己这一招的拳意真谛,拳法咒语。 萨婆诃,速!疾也! 莲花加速转动,光芒愈发耀眼,与太极图相互磨损,各自震颤晃动。 苏寒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太极图,突然一跃而起,手掌直接按在太极图上。 太极图如同门户,破开两半,赤金冰蓝色的阴阳双鱼,相互绕转的同时,彼此距离,陡然拉远。 耀眼的白色莲花,也被这双鱼分开的力道,直接扯碎,破裂的花瓣漫天飞扬。 苏寒山从双鱼和碎花之间穿过,一掌拍在了哈哈禅师回防的左臂之上,把他左臂中间一节,打得扁平凹陷下去,连同胸口的痕迹,共同组成一个五指宛然、清清楚楚的掌印。 咚!!!! 哈哈禅师的身影暴射退去,在地面划开一条长沟,身体抖了又抖,脱力半跪下来,神色僵硬的看向苏寒山。 人的心理承受力都是极具弹性的,尸魔似乎也是。 哈哈禅师最初只是微惊于对方实力,撤离过程中被追上,震惊于对方杀力飙升。 但现在,他已经不震惊那些东西了。 只剩不甘!就算要落败,也至少该是两败俱伤,为什么,对方竟然连一点伤势都没有留下?! 而自己却…… 哈哈禅师的身体陡然膨胀,饱满了一些,皮肤上的褶皱,好像都被撑开,但下一刻,皮肤有多处破裂,从破口中喷射出大量的黑红色灼热气流,身体重新干瘪下去。 干瘪倒还罢了,以尸魔的体质,就算失去了水分,失去了活性,残余的筋骨,也应该有钢铁那样强硬。 可是,哈哈禅师的身体干瘪之后,整个人却像是瓷器一样,从原本的那些伤口,蔓延出了更多细碎的裂纹,布满全身。 脆物开裂的细小声响,放在别的地方微不足道,放在这里,却令他如听惊雷,声声动魄。 水中纯阳,秘式,赤血阴雷! 水分在血肉纹理最细小的结构间,突然各自结冰,造成体积膨胀,相互挤压,破坏原本正常结构,又骤然蒸发,脱体而出。 “倘若老衲刚才没有逃……” “那你只会死得更快!” 苏寒山抬手指着他,手背上苍天之眸微亮,洞察一刹,采集影像,随口说道,“你的武道见解很好,但根本不适合亲自上战场,不是一个合格的武者,只能欺负那些,体量远逊于你的人而已。” 一缕冰蓝罡气,从苏寒山指尖迸发,打在哈哈禅师身上。 尸魔老僧眼神一滞,不及再说什么,布满裂纹的身体,已土崩瓦解,化作干燥的青黑色沙尘,呼啦一声,铺了一地。 苏寒山回头看去,只见福来太子和白仲陀身上,都已经被飞天蜈蚣割出不少伤口。 他举步飘然,靠近到那边三十丈时,右手虚抓一弹,阴阳一气化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白珠子,穿过银光幻影,打在福来太子伤处。 福来太子手脚略微一慢,脑袋就被飞天蜈蚣切掉。 蜈蚣长鸣,身影收紧。 白仲陀惨叫一声:“父王!”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上到下被切成五六块,银光不沾血,飞向河边。 杨白发魂魄入体,踏出水面,一抬手,三丈蜈蚣化作三尺长短,盘在手臂之上。 战场另一边,杜元贞挥枪砸断了高田十兵卫的脖子,见到那个强悍老僧,竟然已被打杀,殊为震惊,又见两个尸魔也被解决,又惊又喜。 “刚才那个,似乎是白王爷一个王子……算了,他子孙众多,既已非人,生擒也没有什么大用,反而是刚才那个和尚,放在他们那边,也绝对是极罕见的大高手,死在这里,真是大喜。” 杜元贞脑中思绪略转,擦了唇边血渍,上前道,“多谢这位兄台相救,还有老吴王,许久不见了。” “二位是特地来援长安吗,如此大义,着实令人感佩!” 苏寒山看了一眼阳光照耀下的城池,笑道:“同仇敌忾,来帮帮忙。”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唯有不退是生路 陈帆他们闹出来的这场动乱,虽然暂时化解,但还不算是能够收尾。 城头上的断眉女吏等人,见机得早,在百姓进城之时,安排官兵,把那些豪族车马,暂且截留在瓮城之中。 那些个豪族家主,现在也是六神无主,那一尊寒冰大佛透露出来的力量,让他们胆战心惊,不敢冒刺。 陈帆家的车马中,有马车炸开,飞出高手参战的事情,更让他们心头打鼓。 大家都是地头蛇,知根知底,陈帆家究竟有几个高手,他们也不是不清楚,突然冒出来这么几个陌生脸孔,背后含义不言而喻。 有几个眼力好的,更是看清楚了白仲陀等人血眼青肤的面貌,心里头颠来倒去的,把陈帆家骂了百八十遍。 等到杜元贞等人策马入城,这些豪族家主,更是迫不及待的为自己辩解,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纵然陈帆真是在某些方面哄骗了你们,煽动百姓动乱这件事情,也终究是你们各家的人,全都在里面费心费力,才能弄出来的结果。” 杜元贞跟这些人没什么好客气的,“下牢问罪是不可免的,谁交代得多,倒是可以少吃些苦头。” 她说话之间,背后那些红甲骑兵,已经纷纷下马拔刀,配合那些府衙兵将,要把这些人全部拿下。 “慢着!” 众人惊怒交集,其中就有人喊道,“长安城里,正在筹备车马船只,粮草盘缠的官员家族亲眷,数量只会比我们这泊南城里的几十家豪族更多。” “你们杜家的那些族亲就不用多说了,前线将军里面的张安寿、董灵儿等人,哪一家没有亲人准备逃走?这些消息可瞒不过我们!” “郡主如果真要这么不讲情面,敢问那些官员家眷,又要如何处置?!” 杜元贞转头向开口的那人看去,冷笑一声,正要回话,却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流转,脸色一沉。 “他们有煽动大批百姓出城,准备用来当自己逃跑路上的垫脚石吗?” 苏寒山的声音响起,伸手一抓,隔空飞出一只金光大手,抓住了刚才说话的人,收到近前。 那是個相貌堂堂、胡须整洁的中年男子,此刻却面露惊恐,感觉自己曾颇为自傲的武道修为,竟全然无法抵抗这只把他攥在掌心里、只露出头脚的大手。 “你刚才说你知道很多消息,好,你多说出一些煽动百姓垫背的人,不管什么身份,查实若有,我照杀不误。” 苏寒山看着那人,声音骤转洪亮,如同禅唱,“说!!” 那人浑身一震,脑子里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字音在回荡,腹中虽有许多矫饰言语,此刻却莫名的,不敢说出假话来。 “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瓮城中的这些人,也变得噤若寒蝉。 刚才战场混乱,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其实都不知道那尊寒冰大佛,究竟是谁制造出来。 但苏寒山这一字禅唱,立刻让他们猜到真相,心中恐慌,面色凄苦难言。 这回的慌乱,就不是之前装出来哄骗百姓的样子了,而是全然发自真心,可惜这回已经没有那么多人看他们的表演。 “如果不甘心只有你们自己被抓的话,可以在牢中,把你们知道的消息都讲出来,供出别的有相似企图的人,但最好不要有假话,否则被我查证之后,伱们所要吃的苦头,只会更多!” 苏寒山说出这么一番话,就把那人丢了出去。 这一回,那些兵将动手绑人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反抗了。 等这些人被押送入城后,杜元贞才率人登上瓮城的内墙,面朝城内。 太阳已经升起,登高望远,城中风貌都能够笼统的看到。 城中的百姓,虽然没有了继续向城外冲击的势头,但还是拥堵在东部大城区的各个街道之间,真可谓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杜元贞立刻让身后那些亲卫,拿出信纸手令,传给本城的官吏守将们,让他们层层下发,分布传令,动员全城兵士,高声宣讲,安抚百姓。 之前全程动乱起来的时候,那些士兵之中,也有不少人摇摆不定,毕竟他们自家亲人也在拥挤出城的人群之内。 好在当时出城的仅有数万人,绝大多数人还在城中,不然恐怕这些士兵到时候也要跟着一起逃掉。 现在情况稳了下来,手令先发给他们,在人群间就地呼喊,效果也好一些。 苏寒山看了一眼那些纸上写的话,简明扼要,通俗易懂,篇幅虽然不长,但都切中要害。 “嗯,专门针对这次动乱的宣讲,看来你们是早有准备。” 杜元贞摇头道:“还是慢了一步,这些宣讲,本来是用于遏制谣言的,现在只能用于事后安抚了。” 苏寒山道:“既然有所绸缪,刚才要指出那个人话语中的漏洞,应该也很简单,怎么却像是被他拿话噎住了?” “他那几句话减不了自己的罪责,只不过是我原有的一些心事,被他勾动,一时间忘了回话。” 杜元贞说了这么几句,本来就不准备继续说下去。 不过,为了能够及时观察到城内各处的情况,众人要在城头上停留好一阵子。 闲着也是闲着,杜元贞停顿了一会儿,瞧了瞧身边那些官吏兵将,心思微动,就把自己烦恼的事情说了出来。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正是之前那个人提到的内容。 世上的人都有私心,能力越大,私心越重。 长安各城之中,真正在准备逃跑这件事上,准备得最详实、最可靠,路线策划都很妥当的。 绝非是那些地头蛇,也不是那些有过跑商队经历的豪客,而是长安上层,文官武将的亲族。 扪心自问,杜元贞就算自己愿意留在长安奋战,搏出一个结果,却也希望家里亲人,可以先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凭他们家人自己的实力、护卫的能力、亲族抱团的数量、车马的品质、粮草齐备、地图详略,不要说是向东借道黄河,逃到渤海之滨。 就算是先向南入江东,观望局势以后,再考虑走东海、南海之滨,也有成功的把握。 但问题是,杜家人如果走了,为了不让前线大将寒心,他们就不可能出手去拦张安寿、董灵儿的家族。 这两家要是走了,他们麾下的文官部将的家人要走,也就不好拦了。 等这些人都走了,普通士兵难道还嗅不出风向,不顾全自己的家人?军心,民心,都必然大变。 然而,寻常百姓,即使是中下层的小将、官吏家,也绝没有上层官员亲眷那么优越的条件,大股出城,是没办法成功逃亡的。 等不到过河过江,抵达其他城池,他们就会被无边活尸追噬围杀,只能变成野外枯骨。 杜元贞为这个事情,已经烦恼了好一段时日,始终想不到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泊南城的正副城主、正副守将等人,本来还在庆幸今天的动乱被遏制住了,突然就听到杜元贞把一些话挑明了说出来,个个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彼此的家眷,确实在准备这些事情,但郡主把这个话当众说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去看向自己部下,果然看到城头上值守的那些士兵、小吏,也都神色异样。 那些人很清楚,自己在城中绝算不上是上层,如果都想通了,自家人只有留下,才更有活命的机会。 那么等看到城主将军的族亲们准备逃的时候,那些不准备逃的人会做什么呢? 一念及此,城主等人也不愿深想,都把目光投向郡主。 杜元贞一手抚着墙垛上,依旧神色淡淡,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把这些话说出来。 “留下是九死一生,逃走是万死一生,但不管是留下还是逃走,那极少量的生者,都更有可能是上层之人。” 苏寒山看着城里的那些百姓,说道,“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如果按这个思路来想,郡主没有直接跑路,而是在拖延这些事情,还算是挺有良心了。” 泰然自若的杜元贞听了这话,脸色也不禁有些微妙,心里很不得劲儿。 她身边那些亲卫,更是愤愤不平,想要开口辩解,杜元贞连忙一抬手,止住她们的话头。 这人刚才救了她们性命,实力强横,举世少见,几番话间,又透露出性子似乎有些乖戾,为一点小事,跟他言语争锋,绝非明智之举。 “可惜啊。” 苏寒山转过脸来,看着这些官吏兵将,“事情比郡主你们想的,还要更加残酷。” “假如你们真的弃城逃走,多数百姓沦亡,那等待其他幸存者的,绝不会是万死一生,而是万死无生。” 白王府驱策的活尸再多,也不可能追到海外去,更不可能在茫茫大海中,精准的找到别人逃去的方位。 苏寒山这话,很像是危言耸听。 杜元贞心头却是一突,脑中有某些朦胧的预感,好像突然被落实,但又说不上来,脸色凝重的问道:“何以如此笃定?” 杨白发摸了摸自己稀疏柔软的胡须,也开口了:“长安各城,剧变五十年以来,仍是屈指可数的繁华之地,消息往来也多。” “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应该都知道,尸变这件事,不仅出现在九州之地。” “塞外,海外,但凡是我们还能通上消息的地方,同样都经历了尸变,可想而知,普天之下,万国之间,恐怕没有哪一国是彻底幸免的。” “也就是说,尸变源头的力量,足以渗透到全天下每一个地方。” 杜元贞诧异道:“尸变源头?假如,尸变不是如同地动海啸一般的天灾,而是真的有一个源头存在,老吴王的意思莫非是说,长安陷落后,那个尸变源头就会再度发威。” “即使不在冬至之日入睡,天下剩余的活人,也会全部被变成活尸?” 杨白发点头道:“正是。” 这话并不是骗人。 苍天意志跟尸变源头的争斗,持续五十年之后,已经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白王府攻打长安诸城,这件事情,就跟这个节点呼应上了。 长安诸城如果沉沦,尸变源头就会彻底压过苍天意志,浸染整个天地,据为己有。 至于所有活人都变成活尸之后,活尸要靠什么食物来维生,这种事情,对于尸变源头来说,恐怕也不算什么需要在意、顾虑的问题。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缴获镇魂铃。” 杨白发从背后拿出一个用棉布包裹,塞住了铃舌的小铜铃,说道,“这就是白王府用来操控活尸的宝物,但这个宝物本身的材质,其实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只是通过某种仪式,获得了尸变源头赐下的认可,就拥有了控制活尸的权力。” “你们可以拿去研究一番,找一些囚犯尝试,但切记,绝不能自己亲手摇动,也不要用拳意精神探查,否则,就会被尸变源头潜移默化的侵蚀。” 杜元贞慎重的接过了那一捧棉布,道:“我们还没有弄清白王府究竟如何操控活尸……恕我冒昧,老吴王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关于尸变源头的消息?” 杨白发道:“这多亏了寒山。” 泊南城府衙这些人,今天早上经历了太多变故转折,还需要消化消化,思绪纷乱间,个个脸上都是比较复杂的神情,有惊疑,有忧惧。 “我知道你们对于这些话,还不太能相信。” 苏寒山接话,目光扫向众人,说道,“今天晚上,我就会让你们见到证据。” 既然你们的实力都比较出众,有信心在逃跑的时候,安安稳稳度过荒野,逃到渤海,甚至出海而去。 那么,就把你们富余的实力,用在苍天的祭祀之上吧。 不过这一回,苏寒山并不准备像在拒马城的时候一样,仅把兵将们拉入梦境。 因为他感觉到,抵达长安的过程中,苍天意志也变得更加活跃,能够拉入梦境的范围更大了。 而且,苏寒山也要把他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借助苍天之眸收集到的影像,拿出来梳理参详,用来印证自己真形阶段的修炼细况。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寻梦缔约,榕树接天 怪树参天,山峰高耸不见顶,遍地荒沙,却在沙尘之间,时而飘出一连串的湿润气泡。 夜幕之下,数万人的身影在这里走动,热闹无比,大群小群的各自相聚,高声议论。 “这个真的是在做梦吗?怎么这么真啊?” “沙子里面都能冒出水泡了,也不算是太真吧,再说了,你们看看周围这个地形,长安周边哪有这种样子的地方?” “但是咱们说话好清楚啊,掐了自己也真的会有点疼,方方面面都像真的一样。” 这些议论得最热闹的人,看装束就知道,都是泊南城内的普通百姓。 因为情况不同,泊南城的士兵最近肯定是没有办法聚在同一个地方睡觉的,而且数量也不够多。 苍天梦境的影响力扩大之后,今晚进入梦境的,倒是有九成多,都是普通百姓。 不过,因为事先给杜元贞等人通了气,那一小部分文吏兵将,在经过初期的震惊之后,就勉强压着心中的惊奇,按照预定的说法,奔走相告。 只要在梦境之中演练武艺,就可以给西面战场,前线的那些战士们提供助力。 这个说法,在数万人同时进入梦境的证据之下,变得无比有力,也立刻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今天全城那么多人被煽动出城的事情,虽然后来勉强化解了,让他们回到城内,但人心惶惶,忐忑不安的情绪,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排解掉的。 最要命的是那种茫然。 处在战场后方不远的城池,偏偏又不在前线,每天能听到跟前线相关的消息,但没有办法亲眼见证,只能在一日三变的种种流言之中,左右摇摆,硬熬下去。 这样的日子,简直是逼着人去胡思乱想,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安。 连逃出城这种唯一能做的选择,都是错误,那大家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拥有那种正在安身保命的实感? 现在这個梦境中能助战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像是茫茫烟海中,抓到了一个主心骨。 在嘈杂无比、反复质询确认的声潮过后,不少学过粗浅拳脚的青壮年,就已经在原地打起拳来。 “只要演练武艺就行,就我们这个样子,这种拳法也可以吗?” 也有人老成的,或者本身就是那些士兵的街坊邻居,就请那些士兵带着他们演练。 这些老百姓的接受速度之快,态度之热切,远超一众官吏的想象。 “怎么会这样?” 泊南城的守将喃喃道,“之前随便几个谣言,就让他们害怕成那个样子,现在战意却这么高昂澎湃?”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随便几个谣言?那些消息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没有你们那么多退路,自然要更加敏感。但正因如此,让他们知道了可以努力的方向,他们会比你们更投入。” 那守将涨红了脸:“尊驾未免太小瞧我们,如若泊南是前线,本将这一身拳意通灵的武功,也绝不是摆设!战场上冲杀,我只会比他们更勇猛!” 杜元贞故意清了清嗓子。 苏寒山微微一笑:“这里不是战场,但可以助力战场,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就去找一座山峰或者一株怪树,全力攻击,展示你的武艺和心意吧。” 那守将也不问殴打石头就能助力战场,是什么道理,在附近寻了一座山崖,一拳就轰了过去。 咚!! 这一拳下去,无论那守将,还是杜元贞等人,都面露惊异之色。 那山崖上荡开一层层水浪似的波纹,但没有半点晃动,没有半点损坏的迹象。 那个守将反而觉得自己的拳头有些酸痛,心中有了戒备,发力之际略作调整,连续出拳,不断轰打那块山壁。 山崖上荡开的水波愈发密集,但始终没有半点损坏迹象,反而好像因为这种击打,变得更加光润。 杜元贞道:“这是?” “这些山崖树木,别看枯萎光秃,其实都曾是万众心念历代之寄托,别说是拳意通灵,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摧毁任何一处。” 苏寒山说道,“但是,因为跟梦境源头长时间的对抗,这些象征性的事物,都已经变得惰化、死寂,用拳意精神持续冲击的话,就有助于将之重新唤醒,激活过来。” “凡是修为在内炼精魂大成以上的,都可以选择攻打这些事物,效果比对练更好。” 拒马城那边的人,每夜仍然都会入梦,随着他们的活跃,苍天意志跟苏寒山的交流,也更多了些。 对于梦境之海的了解,就是苏寒山从那些讯息之中解读出来的。 众生梦境之海的这些树木、石像,全部都是文明发展的过程中,某一类长期存在的现象、学说、理念,凝结后的象征。 当初苏寒山第一次来到这里,脚下那座蝉形山峰,代表的就是与蝉相关的文化。 二十四圣灵,其实就是对二十四种梦境象征,进行更细致规范的引导后,呈现在现实里的门户。 习武之人,借助二十四圣灵,向其中一类梦境象征灌输属于自己的拳意精神,就可以从中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神魄。 这样看来,当初创造二十四圣灵的那群人,就算还不知道苍天意志的存在,至少也对众生梦境之海有了一定的推测、接触,能够稍微加以利用。 如果那盛世的风貌,能够延续一两百年的话,也许早在尸变怪手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对于众生梦境之海的利用,就已经变得更多样、更常见。 可惜,维持两百年的巅峰盛世,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了,比突然跳出来一群划时代大才的概率,还要低百倍千倍吧。 嘭!! 杜元贞也选中了一株庞大如山的怪树,运足了拳意精神,在手中拟出一杆长枪,一枪扫了过去。 怪树中枪的地方,隐约有一丝火色漾开。 “咦?” 杜元贞神色微讶,“这倒是个磨砺精神的好地方。” 神魄武道,前中期运用观想法锻炼精神的效果是很明显的。 但是到了神魄入体之后的高深境界,现有的观想法,对于已经专一蜕变的魂魄来说,就已经很难起到锻炼效果。 因此本土真正的顶尖高手,反而是在用一种笨办法修炼,就是通过将自己的拳意精神分化,自相损耗,然后等待恢复,用这种水磨功夫一点一点的提升品质。 当然了,跟同等级的高手生死决战,也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 然而,高手间的精神对撞,比自己磨自己的风险高很多,一不小心,就是个一死一疯的下场,基本也没谁会把这种事当做修炼途径。 现在,杜元贞却感觉到,那株怪树所代表的精神,远比自己更加沉厚扎实,每一次发动冲击,其实都是在磨砺自己。 这可比自己磨自己方便太多了,而且对面那股精神,也不会反过来撞她。 “看来郡主也发现了,这梦境之海,就是最好的练武场啊。” 杨白发抚须微笑,移开视线,环顾四方,说道,“这些老百姓虽然有热情,但还不知道怎么样的对练,才能够焕发出更激昂的战意。” “你培养的那个小丫头,以及老夫那些老部下,在什么方向?去把他们找过来,帮着对练吧。” 苏寒山也正有此意。 杨白发带出来的那些人,本来就都是老兵,又有了梦境操练的经验,还跟王向前学了双重观想的大手印法门,最适合过来指导这些基础薄弱的新手。 不过,他只是给杨白发指了个方向,自己并没有跟去。 他找了一座山崖,飞纵而上,在高处盘坐下来,轻轻拂过左手背上的眼眸印记。 苍天之眸里面,曾被洞察过的诸多人物影像,就浮现了出来,大大小小,纤毫毕露。 有杨白发、杜元贞这样的活人高手,也有哈哈禅师、顾西楼等尸魔的存在。 对于本土武者来说,未来的发展道路,或许是探索与天地之气的共鸣,让法器般的肉身品质不断推高,在某一个方向上追求极致,直到可以在这个专注的领域,化身为神怪般的存在。 可对于苏寒山来说,不管是大楚王朝的武道基调,还是他所修炼的纯阳玄阴传承,都不适合去追求专一的极致。 金蝉子拳谱在他手上能够练成,也是已经改头换面,又恰好契合了玄阴真经、三密禅定,别的功法的相性,只会比这个更低。 苍天之眸的洞察功能,采集下来的影像,对他来说,就算精心研究,似乎也只能得到一些不太合手的功法而已。 不过,随着对梦境之海的了解加深,苏寒山心里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去探究这些洞察对象本身的修炼成果,而是去探究他们与各个梦境象征的对应关系,设法给自己也找到一个可以对应的梦境象征。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 武者通过圣灵联系梦境象征,得出来的反馈,虽然是属性非常极端的神魄,但这个过程,其实是经过了圣灵的过滤。 每个梦境象征,本身都并没有那么极端,而是比较博杂的存在。 海底梦境象征数量众多,要从中找到一个,刚好跟苏寒山自身的武道状态比较接近的目标,还是很有可能的。 杨白发、哈哈禅师等人,都是各自所代表的那一套武道理念,在当今时代的集大成者。 如果能够弄懂他们跟背后那套梦境象征的联系,为自己缔结成功。 那么,能够在梦境之海自由活动的苏寒山,就有把握不依靠圣灵,直接将那更杂乱、也更庞大的梦境象征之力,牵引在自己身上。 苏寒山很清楚,老家那边的同门,基本不会有谁的状态,刚好跟进入这个世界前的自己重叠,所以本土的观想法门,对他们来说,不会有什么解急之用,最多在他们选择辅助修炼的手段,能多几个偏门选项。 圣灵带回老家也不合用,而苍天之眸,苍天梦境,虽然潜力无边,非常适合用来培植发展自己的势力,让苏寒山有很多联想,却偏偏是根植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不太可能带回老家。 也许他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梦境象征上牵引得来的力量理念。 “况且,活尸是杀不完的,这场战争要想取胜,仅有的可能就是把对面的尸魔头领们都干掉,铲除能够熟练沟通尸变源头的仪式主持者,再摧毁现有的镇魂铃。” 苏寒山伸手拨弄着那些影像,心中浮想起当初模糊看到的尸变源头、九指怪手,眼神冷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一定要让人类大获全胜,剁了你的爪牙,甩你个大耳刮子!” ……………… 长安诸城中,西北方最先陷落的三座城池之一。 整个城池街道上一片荒芜,到处都是血迹、残尸和烧垮了的房屋,焦黑的木头,坍倒的墙砖,也早已经没有了烈火灼烤的温度,变得冰凉。 在这冬季降临的时节,黑炭之上凝结的白霜,显出一种最冷酷的意味。 “那个人到了铜州四城了。” 白王爷坐在一间大堂内,趁月光看着手上的一只信鸽。 这是白仲陀的信鸽之一,本来每天都会有新的消息传回,但是今天白天飞回来的时候,鸽子脚上,空空如也。 “原以为也只是得到苍天意志的指引,多知道一些隐秘消息,战力上,最多也就是杜文通那个档次,如今看来,似乎还是小瞧了对手。” “连哈哈老禅师在内,也断了音讯,真是让本王心惊肉跳,不能安寝啊。” 白王爷的语气中,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玩笑意味,却也有少许认真,青黑色的狰狞手掌,温柔的摸着鸽子的羽毛。 同坐大厅里面的臣子都不吱声,但看他们的神情,也并非是对现状无计可施,畏惧白王爷的责难,才不敢开口。 而是那种肃穆庄严,绝对尊崇,认为一切可行的计谋,白王爷都可以想到,任何自诩聪明的人在王爷面前提出的建议,都只是多余。 无论贤愚,只要跟白王爷在同一处时,都只需要等待命令,听从命令,并竭尽所能去执行命令即可。 “既然他们又添了强援,最近驱使残余活尸攻城的事,就……更有必要了!” 白王爷说道,“有多少上多少,不要让那片战场有超过四个时辰的空闲,哪怕是分成一百个一批,也要持续攻城。” “等到大王子去西南召集的活尸赶到之后,再以五千为一个批次,持续消磨。” 他指了指大堂里坐着的这些人,“打造移行祭台的事情,要抓紧了,伱们也亲自参与进去,连夜赶工,不要懈怠。” 众多尸魔领命离开之后,白王爷把鸽子抓到自己面前,吹了声口哨,逗了逗这只小鸟。 “你也是个功臣,可惜本王现在,还没有把鸽子转化成尸魔的手段来奖赏你,就带你一起去个好地方玩玩吧。” 青面白发的尸魔王者,把鸽子放在膝上,一手盖住鸽子的眼睛,自己也随之闭上了眼眸。 当他再次睁眼,周围空寂荒沙,怪树参天,地面正有大量的气泡窜升起来。 身处梦境之海的海底,如果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幽暗的天幕,那正是海面所在的地方,看不到日月,但海底也是有光线的,说明这里也在苍天青日的照耀之下。 然而,白王爷身处的这片地方,如果抬头看,望见的既非幽暗天幕,也非苍天青日。 而是净红色的穹苍正中,盘踞着九指百节的怪手。 白王爷低头看去,那只鸽子弱小的魂魄,竟然真的被他带到了这里,虚幻透明,振翅飞起。 几个呼吸之后,鸽子身上各个关节,突然撑出狰狞的骨刺,发出怪异的鸣叫,眼中红色的神采渐渐浓烈,但紧接着,它整个身子就砰的一声,炸成了泡沫。 “看来你的福分还不够。” 白王爷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转身看去,“好在,老师和仲陀,你们的福分还算是比较深厚的。” 后方的大地上,一株妖异的红色大树,枝条轻舞,直接云霄。 其形态近似于榕树,但垂落下来的树枝上,结出了数十颗人形的果实,有顾西楼、有水神老怪、有神盘婆婆,都是那些转化不完全,就已经丧命的尸魔。 在白王爷的凝视下,新的四根枝条垂了下来,白仲陀、福来太子、高田十兵卫,以及……哈哈禅师! 早在这些人举行尸魔转化祭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有一部分的魂魄神志,被汲取到尸变源头之中,封藏起来。 当他们现实的身躯死后,被封藏的那部分魂魄神志,就会自行生发,重新孕育完整。 而且这一次,如果他们还能在现实中拥有一具合适的身躯,就会直接以完整尸魔的姿态现世,神智圆融,不会再有那些浑浑噩噩、进退失措的杂质。 “所谓的活人,不过是根底浅薄,心智软弱,自愈性差,又笨拙迟缓的尸体,而尸魔,才是真正的活物,真正的活法!” 白王爷专注的望着那棵妖异的红树,伸手接住洒落的红光。 “一生不过是一步,死后还可以重来,苍天啊苍天,你又为什么要抗拒这种福运呢?” “无论是人还是天,阻碍我们的,必将被粉碎!” 白王爷收紧手指,发出这样的呢喃自语时,他那投射在树下的身影,就仿佛是另一株尸魂榕树。 人影落在树身上,人形的身影气质,正在尽思竭力,专注痴狂的,向着那株可以接天的榕树,靠拢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以食为天,五脏庙宇 拒马城,傍晚时分。 王向前从军营里面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小院里面,几个孩子正把淘洗晾干了的麦子,装入竹筐。 “姐姐,你回来了!” 王向前应了一声,笑着摸摸小妹的头。 苏寒山派人把王向前接到拒马城来的时候,王向前是把几个孩子留在了东平那边的,毕竟东平那边已经住的有点习惯,也有人照料。 拒马城这里固然更加热闹繁华,在王家村的人心里,也意味着更大的不安。 没想到前一阵子,几个孩子居然偷偷混入了两边城主府安排往来的商队。 王向前当时虽然责怪了几句,之后却也安排孩子们在这里住下了。 她现在算是江东兵马中的一个教头,住处粮饷,都是有的,把大手印的练法教会了江东老兵之后,又被安排,去教授从城中选拔编练的新兵,时辰排得满满当当,那些忐忑,早就淡了。 现在入了冬,她还念着老辈人的说法,琢磨着要吃顿饺子,让几個弟弟妹妹先准备上。 “我打听了,街西刘婶家里有一个大磨盘,还有头驴可以拉磨,最近好几个人家到她那里去磨麦子,分些面粉当报酬就行。” 妹妹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吗?去晚了可能又要有别人家占了。” “不用。” 王向前坐在小凳上,把筛子和木桶取过来,自己手一伸,就从竹筐里挖出一大捧麦子,在双掌之间盘了盘,很快,一大堆破碎的麦壳混着面粉落在了筛子上。 稍微抖一抖,面粉就漏进木桶之中,只留下黄澄澄的麦壳。 如果是专修神魄武道的人,就算修炼到内炼精魂圆满的境界,空手磨麦子,也是个麻烦的事情。 毕竟只能靠筋骨的气力,抓拿揉碾,一把抓下去,麦壳碎的都跟面粉一样,混在里面也挑不出来,口味不好。 王向前兼修吐纳功法,双手间散出几股内力,一口气裹的麦子又多,磨起来,内力分层介入,麦麸被压破压扁,却不会被震碎,麦仁被压扁之后则成了粉末,比磨盘还要方便得多。 准备的饺子馅是野菜和鸡肉,拌的是熬过的鸡油,包饺子的时候,闻着都香,刚包了几个,小弟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跑去烧水。 饺子分三批下了锅,第一批最少,也就每人尝了个鲜,后面两批,吃得几个孩子肚子溜圆,笑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真好吃啊。” 小妹摸着肚子,想起了爹娘,“以前冬至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回饺子吃,爹要干活,吃了饺子不顶饱,还得多吃一碗麦饭,现在我们光吃饺子就能吃饱了。” 王向前正要说什么,小妹已经抬起头来,笑着说:“姐姐,今年我们冬至的时候,还吃饺子吗?” “嗯,做的比今天更多一些,给村里人也供一桌。” 王向前释然道,“以后每年都这样。” 几个孩子欢呼起来,抹了抹脸,收拾了桌上碗筷之后,就回房休息。 王向前喝了两碗热水,坐在自己的炕上发了会儿呆。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东西,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天色,连忙闭上眼睛,调匀呼吸,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境。 跟现实里面,寒冷的夜晚,冷冷清清的月光不同,梦境里面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热闹无比。 最近这一个月来,进入梦境的人越来越多,而梦境里面的距离,又跟现实有所不同。 自从拒马城的兵马第一次去教过泊南城的人对练,之后每次入梦都是轻车熟路,没多久就能找到对面。 泊南、洛西、铜川,长安的各个城池,到现在为止,每个城池都有大批人入梦,数量之多,反正王向前已经是弄不清楚了。 如果爬到一棵怪树高处眺望,就算是离地十几丈,也只能看到群山荒沙之间,一望无边的人群。 每一个老兵,都要领着一大群人在那里对练,少的十几数十人,多的,有经验的教头,晚上可能就要带几百个新手。 “小王,这五百个交给你了,都是今天新来的,过了今晚,明天留一百个最差的,继续由你教,别的让他们自己成组练。” 崔娘子领着一大群人走了过来,交代了几句。 王向前已经做惯了教头,组织几百人对练,是得心应手的事情,但是今天的这几百个人,有点不太一样。 “教头!” 有个看起来跟她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高声问道,“你在这个梦境里面很久了吗?那知不知道,如果有人是在死之前睡着了,身体死掉了,梦境里的自己会怎么样呢?还能活下去吗?” 王向前一愣,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是,以她现在对于武学的见解,肉身魂魄的联系来看,就算是神魄入体的高手,身体死掉了,魂魄也会很快出问题,就算处在梦中,应该也会消散吧。 “我……” 王向前还没有回答,又有人叫起来。 “教头,教头,如果是身体好好的,但我们在梦里面假装被大群的活尸追,让别人来打我咬我,在梦境里被咬死了,又会怎么样呢?” 问这个话的,居然还是个中年男人,胡须潦草,一点也没有这种成家立业的年纪该有的稳重。 “你们为什么会想这种东西?” 王向前有点头疼,“不管是身体死掉,还是在梦里死掉,总之都是有很大坏处的,很危险的事情,你们不要想尝试这个,万一真死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对练的时候,按我们教的步骤来,主要是调动起对抗的情绪,而不是想要打死对手。” 那个中年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就是想着如果在梦里能演练演练,到时候真遇到活尸追着咬,逃出去的机会可能更大些。” 这几百人里面立刻响起一大片的附和声,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聊着被活尸追咬的可能。 王向前总觉得不太对劲。 正常人聊这种事情,应该很害怕吧,至少也是忧心忡忡,甚至为了讨个吉利,最好提都不要提。 王家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而且,王向前他们知道长安那边在打仗,最近接触到长安其他城池的人时,就发现,那些人也有讨吉利的想法,不想过多的提起活尸。 怎么眼前这些人就截然相反,难道他们都是无畏无惧,看淡生死的大勇之人吗? “他们是绷得太久,超过极限,已经习惯了,又突然遇到群体梦境这种超常的事,心态就会显得比较奇特。” 苏寒山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毕竟,这些人都是来自西部雄关,那座真正处在前线的城池。” 王向前吓了一跳:“城主?!” 苏寒山手摸着后方的一棵大树,笑着看过来,说道:“好些日子没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还吃了顿饺子,雪白的面皮,鼓囊囊的馅儿,很香。” 王向前由衷的说道,“以后要是一直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苏寒山身边还站了一个黑衣男子,视线幽幽的扫过来。 “长安若是败了,拒马城以后也只能考虑出海吃咸鱼了。” 王向前不禁皱眉,呸呸呸,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吉利? 倒是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几百号人,见到这个黑衣男子之后,就安静了不少,互相观望着,就想要躬身行礼的样子。 “罢了。” 黑衣男子一挥手,“你们跟着教头好好操练吧,不要想那些危险的事情,保留有用之身,奉献你们的战意,才更可能帮助到我们的将士,保住伱我的家园。” 苏寒山让王向前换个地方教导这些人,随后转头道:“老杜啊,你对我的教头好像有些不满?” “长安与天下,休戚与共,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的手下却一点紧张庄重之意也无,竟然在这里谈什么饺子。” 杜文通轻哼一声,“也就是你在这里,若是我的手下,必然要好好训斥一番,整顿整顿他们的风气!” 他显然不仅是对王向前有意见,而是对杨白发的那些老兵作风,也有点意见。 因为刚才跟同袍之间打着招呼,聊起晚饭的,可不只是王向前一个。 “民以食为天,天一样的大事,在哪里谈都不奇怪。况且办事要急,生活要缓,绷久了会把人绷坏的。” 苏寒山摇了摇头,道,“你不会真觉得,你们西部雄关那些人,总是提出危险的奇思妙想,是真的因为他们心态很好吧,其实那是他们压力太大了。” “拒马城这些知道长安战事的人,也未必不紧张,你且想想,这种世道,谁听说了活尸大军这几个字眼,还能真的放轻松的?” “是老杨从一开始就考虑周全,做了不少命令,让他们能够多顾及顾及自己的生活,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放在焦虑之处,空耗心神,反而形成躁动不安的氛围。” 杜文通拧着眉毛,想起他在西边打仗,长安诸城的最东边,却差点闹出大乱子。 虽然说是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但整体燥郁、让人难以忍受的氛围,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确实听说最近各城之间,民风安稳了不少,原来不仅是因为苍天梦境给他们带来的指望,也是因为你们那些部下的心态,对他们形成了新的影响?” 杜文通的心态松动了一些,这才有闲心,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苏寒山是从东向西,每一个城池留下苍天梦境的共鸣,最后才抵达西部雄关。 杜文通虽然早就看过这些东西的相关消息,但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苍天梦境的存在,可以证实你说的话,但,万千军民入梦,已经持续了数十日,至今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对战场有什么具体的帮助。” 杜文通凝视着苏寒山,“元贞当年,悟出一套焚天宝玉凝聚之法,是在各城改造高塔,吸收城池万灵的游离意念,凝聚万灵宝雾,等到宝雾分量达到界限,汇集到一起,就可以沉淀为玉。” “这套手段,只跟百姓数量有关,跟百姓心态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开战至今,万灵宝雾的凝聚速度,还是那个样子,没有新的宝玉入手,我们积攒的焚天宝玉,就只剩一枚了。” 苏寒山说道:“苍天意志是准备积累一段时间,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梦境的成果一股脑地展现出来,这样才能给予尸魔一方迎头重挫,形成真正有效的反击。” 杜文通抬头看去:“要信任苍天么,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你所说的,处于海面之上的那轮青日。” “那就说点你自己能够把握住的事情吧。” 苏寒山说道,“我听说二十四圣灵之一的九凤丹,是在你手上,九凤丹对应的,是一尊形如九头凤凰的梦境象征,其中蕴含的力量,绝不仅仅是一尊神魄所能媲美的。” “如果你,或者你妹妹能够绕过圣灵的过滤,直接从那九头凤凰之中得到加持,战力应该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增长。” 一个人,在得到一尊神魄之后,是不可能再吸收一尊不同类型的神魄的,因为异种神魄会直接被自己的魂魄特征,驱散、毁灭掉。 而如果是相同类型的神魄,吸收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武者的魂魄和肉身,都已经朝那个方向异化过,同类型的神魄,无法再带来良好的刺激了。 可是,梦境象征不一样,就算是那些与圣灵对应的,看似被精雕细琢过的梦境象征,它们内部所蕴含的力量,也依然广阔繁多,绝不仅仅只有一个方向的特长。 神魄武者如果能够直接与梦境象征进行沟通,既有相同点可以用来承接,又有不同点可以得到加持,定然大有所获。 比起神魄秘术,共鸣探索天地之气的道路。 这种直接沟通众生海底梦境象征的路线,在正常时期,是要比探索天地之气困难很多倍的。 可是,因为尸变源头的入侵,苍天意志被提前惊醒反抗,众生梦境大范围沟通现实,这条路线,反而也有了速升一步的可能。 “除了九凤丹,象王铃和灵犀环也在我们这里。” 杜文通说道,“但元贞之前已经按你的指引,去参悟九头凤凰,无论是静坐感悟,还是直接挥枪攻击,都还没有得到回应,她的悟性在我们之中是最高的,她都没头绪的话,我们就更难了。” 苏寒山见过的本土武者之中,变尸魔之后浑噩了多年的哈哈禅师不提,活人里面,就以杨白发和杜元贞最为出众。 这两个人,一个直接能以魂魄离体,穿过圣灵门户,抵达众生梦境之海。 另一个能在至柔枪法、存神静思之中,参悟出焚天宝玉的凝聚之法。 如果不是尸变源头干扰得太剧烈,苍天意志应该早就跟他们两个联系上了。 “杜郡主和老杨的悟性都是够的,只不过是天下从无这样的前例,没有半点经验可以依循,让他们有些踌躇。” 苏寒山看着面前的那棵树,说道,“就请老杜你帮个忙,去把他们召集过来,我来试着,给他们一个例子。” 杜文通惊讶道:“你已经有把握了……等等,跟你的功法理念对应的梦境象征,就是这棵树吗?” “我的主修功法对应的梦境象征,太广大了,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所以退而求其次。” 苏寒山说道,“对于我自创的功法,虽然还显稚嫩弱小,但我的掌控力才是最高的,所以,以此为基点,寻找对应的理念,找到了这棵树,你看它像什么?” 这棵怪树的树根,庞大虬结,分为五色,朝着四面八方膨开隆起,像是一座古朴的房屋。 而树干相比于树根,就显得过于纤细,不像是树干和树根的关系,更像是从房屋之中竖起来的一根旗杆,高处的枝叶,正是旗幡。 “屋宅?但一般人家里不会悬挂旗幡……” 杜文通灵光一闪,说道,“这是庙宇?” 苏寒山笑道:“不错,这是五脏庙。”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敬大地,开战 幽暗无垠的天幕,广阔无边的荒沙。 苏寒山盘坐在五脏庙前,已经良久不动,注视着那棵五色怪树。 杨白发、杜元贞,包括李百岁、崔柏、张安寿等人,凡是神魄入体境界的武者,都聚到了这里。 不知有意无意,人到齐的时候,苏寒山身上刚好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 他的气息幽静,身影开始变淡,变得透明,逐渐让人的视线能够穿过他的身体,看到另一面的景物。 所有人在梦境中的身体,说到底都是精神的显化,一般人进入苍天梦境后,会显化成近似实体的状态,没有办法自行调节。 而强者的心念运转,就可以大幅度影响到自己精神体的状态。 苏寒山现在身影变淡成这个样子,又不是因为受伤,那就只会是因为他的心意,处在一个极端暗淡低颓的状态。 杜元贞等人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黯然意念,实力最差的孙兴祖,甚至已经悲从中来,莫名的产生沮丧。 但很快,黯淡的意念就开始转变,淡而不暗,沉静坚韧,日复一日,泰然自若,常年累月,渐趋从容…… 这个过程变得很慢,但也很明显,是一个心态逐渐上扬的过程,悲哀、忧惧、喜乐、恨怒、畅快、狂放,如此种种,逐层递进。 杜元贞等人旁观了可能有一個时辰,感受到苏寒山每一个阶段的情绪变化,又变得更细微复杂,更加具体,就像是在真实的面对某些事件,某个处境。 这样调节自己的情绪,杜元贞等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可能速度要更慢一些,但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苏寒山到现在都没有刻意的将自己的精神,朝五脏庙那边投放,只是专注于变换自己的心态。 旁观的众人,没有看出半点他能够与五脏庙缔结联系的征兆,满腹不解。 他们都不缺这点耐心,却也忍不住做出自己的一些猜测,浮想联翩。 莫非苏寒山有什么秘法,可以通过情绪的激烈变化,长时间的积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次远超常态的精神冲击,撞动那个梦境象征,得到回应? 众人困惑的观望着,等待着。 苏寒山的心态继续在变化,但每一个阶段都过渡的很慢,终于,在他的意念滑入某一个新阶段的时候,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旁观众人都足够敏锐,立刻精神一振,目不转睛的仔细观察。 但苏寒山并没有发动攻击,五脏庙也没有什么异样。 “不对,好像他和那棵树之间,变得融洽了?” 杜元贞心中不太确定地出现了这个猜想。 苏寒山已经露出了微笑,抬起双手,合于胸前。 双手合十这个动作,在佛门之中,被附加了很多意义。 但是,早在佛祖的第一百八十代祖宗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个手势,就已经可以代表敬畏、祈愿和感激。 那个时候,先民们祈愿的对象,还不是有着具体人格象征的仙圣神佛,而是大而化之的风雨雷电,山林江河,茫茫苍天,无边大地。 无论是以耕种为生,以采集为生,还是以狩猎为生,都是从大地之上生出,取来祭祀五脏。 那是最朴实的,生命需要延续的愿望,祭祀五脏,换取生命,也因为五脏得到了祭祀,而感激大地。 所谓五脏庙,其实也可以视为,是人和大地联系得最紧密的一种大地神庙。 左手五指,右手五指,双手合十,既拜人之五脏,也拜大地五方,无比的充实与感激。 不错,就只是充实和感激而已,没有渗透和观察,没有攻击和分析,一点也没有把对面的五脏庙当成武道典藏来研究的态度。 可是,当旁观的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充实与感激的强烈意念。 五脏庙,自然而然的焕发出了莹莹玉润的光泽,不再像是一棵怪树,更像是由五种玉石簇拥而成的宫殿。 明明分为五彩,却又朴实厚重,完全不会让人觉得目眩神迷的光泽,照在了苏寒山身上。 一人一庙之间,光芒越来越浓。 “没有尝试参悟更深的武道奥妙,这尊梦境象征却给了他回应?!” 杜文通大惑不解,难道只要感激叩拜这些梦境象征就行? 不对!杜文通脑子里已经抓到了什么,但一时还没有理出头绪。 “或许是因为,五脏庙的主体,本来就不是武道……” 杜元贞秀眉扬起,黑如点漆的眸子,露出极清的神采。 “对于五脏和大地的理解、感激,才是这座五脏庙最初时,也最深厚的根底,若以此类推,别的梦境象征,也并非以武道为主轴。” 梦境象征虽然可以对应一种武道理念,但它所包含的,并不仅仅是武道相关的文化。 在这个极其注重观想,注重心境感触的世界里,所有的武学理念,都是源于某段人生的感悟。 长期处于某一类身份,从事某一种行业,对于世界的认知、感想,都可能发展成为一种武学意境,经过写意的比喻升华之后,演变成一种观想对象。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世界的武道,目前还不存在完整的学科,修炼突破的过程中,很依赖从其他各行各业,投射过来的心理侧影。 这跟大楚王朝很不一样,大楚王朝的武学太成熟了,也太客观了,武道的发展,是依靠对于天地元气运转规律的观察、总结,然后研发出更多运用方式,心理感触最多是在个体突破境界时,起到一点催化作用。 在那里,单纯研究武学,就可以是一辈子的事业,其他的东西,反过来都可以视为武学的附庸价值。 正因为世界的不同,苏寒山才能最先意识到,根本就不能用参悟武道的心态,来接触这些梦境象征。 比如,那尊金蝉子的象征,虽然表现在武道上,是讲究捕捉念头,制造共鸣,把人魂魄打碎。 但是很可能,其中最根本、最广泛的意境,是真的要以心印心,使人开悟,带大家一起解脱的慈悲愿望。 一个是大杀特杀,粉碎心魂,一个是大慈大悲,玉汝于成,实在是南辕北辙的心态。 不过,苏寒山所知道的这些东西,如果单纯是用言语转告杨白发、杜元贞等人,也未必会有多少用处,反而可能增加一些摇摆不定的疑思。 在注重精神感触的世界里,直接让他们亲眼见证,亲自挖掘出这一层道理,效果才会最好。 杜元贞说话之间,回忆起自己跟九头凤凰接触多时的经历,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猜想。 九头凤凰是尊贵高洁的御火之神,也是君主的象征,如果从枪法火焰的角度去感悟,得不到足够的回应,或许应该以平时治政的心境,去尝试接触。 杨白发所找到的梦境象征,并非二十四圣灵之一,但此刻感悟之迅捷,不比杜元贞慢分毫。 萤火虫寄托精魂的说法,其实是对逝者的缅怀,对往日人生的追忆。 如果是要以追忆的心态,去接触那尊梦境象征,那他这老迈的人生,实在有太多可以追忆的了。 “还真是个适合老人家修炼的梦境象征啊。” 杨白发哈哈一笑,也不看五脏庙那边后续的发展了,就转身离去。 杜元贞多留了一阵子,发现苏寒山就维持着那个状态,愈发入了佳境,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转身去寻九头凤凰。 其余众人听到了这几番话,结合苏寒山的表现,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中有大半的人,现在实力水准虽然不同,但当年突破神魄入体的时候,是借助了圣灵,要寻找与自己对应的梦境象征,也简单得很,当即匆匆离开。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们每次进入梦境,就会模拟苏寒山的做法,在对应的梦境象征面前调整自己的心态,依次尝试。 然而,他们虽然可以依靠观想,催生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却都只是粗略的一大类,要想形成具体的心境,就只有靠回忆来帮忙。 但他们的回忆中,又未必有合适的场景,找不到具体的经历和感触,始终难以引起梦境象征的回应。 即使是杜文通,跟妹妹一起去参悟九头凤凰时,也只是有微弱的回应,比杜元贞都差了一节,跟苏寒山那一天那样顺利的过程,更是没法相比。 “九凤丹是武德太宗研制出来的圣灵,当年他们还没有苍天梦境这样便利的媒介,都能够隐约接触到梦境象征的奥秘,得到回应,如今我也是长安之主,武德之王,难道真就差了那么多吗?” 杜文通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甘,怔怔的看着那尊九头凤凰。 武德皇朝的盛世,已经过去很久了,在皇朝的中期,地方节度使第一次大举叛乱的时候,甚至攻下了长安。 当时朝廷方面溃不成军,精锐兵马不足,乃至是借调了边疆的异族军团,才夺回长安,又声称长安周边这些年被叛贼所踞,百姓皆从贼,乃属贼境,“顺理成章”让这些大军肆意劫掠,作为他们的犒赏。 皇朝中期,都是这么个样子,到了末期,更是别提了。 杜文通作为一个出生在皇朝末年的人,一向只把太宗的盛世当传说故事来听,内心深处其实并不信以为真。 尸变之后,他们杜家牵头,统合长安周边,向外征服诸城,连成一片,虽然受限于大环境,疆域和百姓的数量,不能与从前相比。 但在杜文通内心深处,单论治政之道,他是极其自信的,或许他就已经把那太宗皇帝远远的超越了。 可是在这九头凤凰面前,他的自信被迎头一棒砸了下来。 别说太宗皇帝,他好像比他妹妹还要差一些。 “本王还就不信了。” 杜文通暗自咬牙,心中发愿,“倘若能够击退活尸,安稳下来,往后我必定要你这九头鸟,多见识见识本王的能耐!” 他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是因为今日竭力散发意念,想要获得九头凤凰的共鸣,过程中已经十分疲惫。 虽然心中不甘,到底还有足够的自制,懂得一张一弛。 平复心绪后,杜文通就先离开九头凤凰,在梦境中巡视走动。 梦境里还是那么热闹,最近各个城池进入梦境的百姓数量,都在增加。 按照苏寒山的说法,这代表苍天意志被唤醒的活力越来越多,苍天梦境在现实中的作用范围,也就随之扩张了。 虽说仍然不知道,苍天意志最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战场相助,但杜文通最初的质疑,已经随着梦境的发展而散去。 他自己现在也能够感觉到,苍天意志确实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五脏庙附近。 苏寒山一如往常,依然坐在五脏庙前。 高手都能控制自己的睡眠长度,但因为接触梦境象征,劳累程度不同,在梦境中驻留的时间也不同。 苏寒山最近,每日能够在梦境中停留超过八个时辰,显然五脏庙对他来说,已经是好处远大过负担了。 杜文通对此,是有些不解的。 五脏庙这种祭拜五脏,感激大地的意蕴,平民老农应该比较容易产生相似的心态,但又无法承受梦境象征的压力。 真正的高手,无论在哪里,地位又必定不俗,即使主掌一方,重视农耕,也只是因为农耕丰收时,地方稳定,便于统治,方便供应练兵等等因素。 要说感激大地的想法,实在是很难产生。 苏寒山年纪轻轻,如此修为,到底哪来的感激大地的心态,居然还能一直维持下来。 这种长时间的意念,可不是单靠对情绪的操纵,就能够从根子上涌动出来的。 这其实还要归功于苏寒山的前世。 前世的他出生在农民家庭,小时候家里大人自己种地,他在农忙的时候,也会帮着翻动晒谷场上的谷子,在收割后的田地里乱跑玩闹,自幼对土地有一份亲切。 更重要的是,他热爱各种、杂书、电视科普节目,在那个时代,常常能看到各处宣扬的关于农业的伟大。 考古发现中,人类在数万年前就已经懂得开凿水渠、耕种收获,这种事情,在武德皇朝的人心目中,几乎能等同神话。 别说是他一个真形境界的武者,就算是超越玄胎,踏入神府,元神飞天,遨游万里,比起人和大地之间,数万年的缘法,也要懂得敬畏赞叹。 杜文通能够看到,这些日子以来,五脏庙周边大片空旷荒沙地带,都已经被五色光芒染遍。 那些没有被唤醒的怪树、山峰,也得沐浴在这种光芒之下。 苏寒山坐在五脏庙前一丈之处,通体透彻的沐浴着这样的光芒,与五脏庙之间缔结的联系,愈发稳定。 他自创的五脏斗拳大法,基调来自大楚,框架来自南宋,如今,又多了画龙点睛的武德神髓。 “咦?” 苏寒山与五脏庙的联系彻底稳固时,忽然感受到,冷寂了五十年的众生梦境之海中,原来还有别的梦境象征,处在被唤醒的状态。 不是九头凤凰和荧光石灯,而是一尊让五脏庙感到非常排斥、敌对的存在。 苏寒山也从中察觉到几丝熟悉的意味。 “是……尸魔?” 另一个地方,尸魂榕树下的白王爷,也面露疑色,扭头看去。 他略一沉吟,就朝着那个方向飞身而走,很快来到了尸变源头笼罩的范围边缘处,却并不停步,目露血光,稳稳的一大步跨了出去。 妖异的尸魂榕树,裂开一根树枝,朝那个方向蔓延而去,树枝的顶端,悬挂在白王爷头顶,如影随形。 随着白王爷大步流星,飞腾而行,那根树枝也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光芒内敛,细如发丝,隐藏在幽暗的天幕之间。 当他登上一座高峰,远处的景象,就撞入眼帘。 在那片辽阔的荒沙树石之间,小如蚂蚁的大群人影,各自移动,忽聚忽散,热火朝天。 因为人数实在是太多,只怕超过百万之数,所以就算离了这么远,也能够感受到那种激情澎湃的氛围。 白王爷浑身一震:“这就是苍天意志借那个人之手,准备的手段吗?” 白王爷对于苍天意志的懵懂蒙昧是有所了解的,原本以为,即使有人误打误撞,听懂一些指引,应该也是继续沿着焚天宝玉那种路线走。 难分敌我、不太可控的一次性大杀器,最多就是制造用时更短些,数量更多些。 他最近也在考虑,怎么试探这个情况。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有误,对面用的,可能会是另一种路数。 “这是逼本王提前动手啊。” 白王爷注目片刻之后,呢喃一声,骤然退去,隐藏在幽暗中极速远离,消失不见。 他刚走没多久,远处人群中就有一道身影,极速飞掠而来,踏足在这座山峰之上。 苏寒山眺望前方,高峰怪石,稀疏寥落,海底黄沙,气泡浮升,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离得远的时候,五脏庙感应出来的方向,还比较明显,越是靠近,反而越觉得模糊了。 苏寒山思索之后,谨慎的向前探去。 ……………… 西北三城中,高炉滚风,烈焰熊熊。 白王府兵马的大量人手,都在这里熔炼铜器铁器,锤打铜铁,哐哐有声。 展现出尸魔面貌的高层,也亲自动手,配合军中匠人铸造战车,每一辆战车铸成之后,就转移到山中,分散隐藏,等到时机成熟,再全部发动。 “战车铸造如何了?” 白王爷的身影从空中落下,白发飘扬,金色的王冠熠熠生辉。 副将连忙道:“还有三辆没有完工,城中的铜器铁器颇多劣质,铸造起来不够用,我们已经挪用了军中携带的一些不算紧急的兵器甲胄,并且派人去矿山挖掘矿石,回来冶炼。” “不用了!” 白王爷说道,“缺失的部件,就用那些好木料,裹上铜皮铁皮,暂且代替吧。” “这些战车毕竟并非真正战车,而是移动的祭台,仅有少量用木制配件代替,也不妨事。” 副将惊讶道:“怎么这么急切?” “有些小小的变故而已,战车交给本王。” 白王爷眸光暗沉,说道,“你去通知定辰,他们从西南召集过来的活尸大军,可以连夜朝长安驱赶了。” 白定辰,正是白王爷的大王子,白仲陀的长兄。 话音刚落,白王爷伸手一抓。 没有尸气向外涌出,但方圆百丈之内,血红的气流凭空生成,把周边的几座大屋,全都冲得散了架。 眨眼之间,仿佛平地窜起十几道血色旋风,转动呼啸,袅袅摇晃,那些房屋中,稍差一些的瓦片木料,全部被搅碎。 正好剩下坚固的木质,被吸取过来,落向战车。 ……………… 众生梦境海底。 探索许久之后的苏寒山,在一片过于空旷的荒漠之间,停下了脚步。 他能够确定,那个带着尸魔气息的梦境象征,就在这附近,但似乎无法以正常途径观测到。 苏寒山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看着手背,考虑有没有什么办法,通过苍天之眸,主动向苍天意志提及此事。 沉思之际,苍天之眸闪烁了一下。 苏寒山霎时心头微震。 这一闪烁,并不是代表苍天意志感受到了他的想法,而是代表,刚才那一瞬间,有大量入梦者被惊醒,脱离了梦境。 “西部雄关的所有人,刚才全部脱离梦境。” “是活尸大军半夜发动了规模巨大的攻势?”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逆击 闷雷一样的响动,在西部雄关的上空滚动着。 尸魔元气喧嚣沸腾,如同灰黑色的虚幻晨雾,不断的朝着城池上空扑去,又被千变万化,流转不休的种种无色元气异象,抗拒在外。 城墙上的守军,无论朝天上看,朝地下看,映入眼中的,都是激烈无比的事态。 城墙下方,那些活尸也正在以比往常更加狂躁的行动,冲击着城墙。 数之不尽的石头、木头,从守军和协助守城的民夫手中传递而来,从城墙上抛洒下去,砸落那些正在攀爬的活尸。 但是与正常的攻城军队不同,这些活尸纵然被重物砸在身上,跌落下去,大多数都会嘶吼着再度跳跃起来,小半数量的,也并非是因为被砸死,而是被同伴践踏致死,被尸潮淹没。 杜文通等人,以前的选择都是要派大量精兵,轮番出城迎战,然后再辅以焚天宝玉,才能够击溃这种大规模的攻势。 但是如今,不但焚天宝玉只剩一枚,寻常精兵,也根本没有办法在尸魔元气那样浓烈蒸腾的环境里面作战。 单纯坚守城墙上的这一条防线,实在是太过艰难,失守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这个时间,还绝对不会太长。 以攻代守,已经是万般无奈之中惟一可以一搏的选择。 假如能够杀掉白王爷,打断这场祭祀,至少能够阻止城外的环境继续恶化下去。 苏寒山那个杀字出口之后,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城墙上这些人,已经在眼神变幻之间,下定了决心。 “那就……杀!!” 杜文通一声大喊,城墙上所有修为达到神魄入体的人物,全部飞纵而出。 长安诸城这么多年,保存下来的生民数量,堪称当今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武道高手的积累,也非同一般。 从各城调集过来,达到神魄入体境界的高手,足足有十四人。 而且,正因为高手数量够多,又有杜氏兄妹这样的人物领导,彼此切磋,所以,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在神魄入体的境界中,走出了一段不短的路程。 任何一人的实力,都明显凌驾在孙兴祖之上。 他们杀入活尸大军之中的时候,用虎入羊群,也不足以形容,更像是快船破浪。 那些嘶吼咆哮的活尸,不过就是相互拥挤的一朵朵浪花,被武者的身影轨迹,撕裂开来。 但是众人的目标,并不是斩杀这些普通的活尸,而是要尽快去打断祭祀,所以他们杀出一片范围后,就再度纵身而起,从活尸头顶掠过,起起落落,向战场深处推进。 苏寒山处在所有人的最前端,身形却没有起伏高低,而是如履平地的踩着那些活尸的脑袋,持续奔行前进。 那些活尸仰天挥舞的手爪,全部被他体表数寸的冰蓝色光晕隔开、滑开,无法造成半点阻碍。 反而因为他奔行过去的时候,寒气扩散,导致附近一路上的活尸,动作都会暂时陷入迟缓,让身后的人也能更轻松的抓住机会,掠过阻碍。 “吼!!” 漫山遍野,成千上万的嘶吼声中,忽然响起一道略有不同的冷硬吼叫。 苏寒山右前方的尸潮中,突然弹出一道身影,冲撞过来。 这头活尸高约八尺,浑身上下生满黑色钢毛,看不出皮肤有无褶皱,身上的几个大关节处,都有好几寸长的森白骨刺,如同钢枪的枪头。 这一撞的速度,已经不逊于军中所用的床弩,而且因为体重远超床弩的弩箭,实际威力也要大了不知多少倍。 可这种怪物的冲撞,还只是个明面上最惹眼的幌子。 在这只骨刺怪物飞身而起的刹那,在苏寒山左侧的尸潮中,另一头体态臃肿的怪物正伏下身体,四肢触地。 这只怪物,浑身光滑无比,脑袋滚圆,双眼漆黑,脸颊双耳青黑色的皮肉,都垂到肩头,看不出有脖子,双臂放低的时候,肚皮就直接压到了地面。 当它张开嘴的时候,从它体内却传出了涡流运转,增速压缩的呜呜响动,突兀的一片绿光,就从它口腔之中爆发,刺向了苏寒山。 绿光的速度,远比骨刺怪物还要快,后发而先至。 苏寒山眼中如古月朗照,未卜先知,左手一抓,绿光骤然凝固,犹如一片又长又薄的翡翠。 他手腕拧转,长达十丈的长条翡翠,彻底冻结固化,反过来捅穿了臃肿怪物的口腔,从后脑刺出,一晃之间,就把下巴以上的大半个脑袋削掉。 翡翠光芒横空扫过,斩在右边冲撞过来的骨刺怪物身上。 嘭!!!! 骨刺怪物的身体险些被拦腰斩断,上下半身之间,只剩一点钢毛硬皮连接着,斜着射入尸潮之中。 长条翡翠也承受不住那一瞬间冲撞的力道,炸碎开来,尖锐的碎片,分别插在周围数十头活尸身上。 那些活尸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哼都没哼一声,被翡翠碎片刺破皮的地方,就迅速蔓延出一种腐烂的深绿颜色,浑身血肉如同绿色的烂泥块,从骨架上滑落。 臃肿怪物喷吐出来的绿光,本质上就是一种夹杂着碎骨渣的剧毒脓液,冲击力就足以切割钢铁,毒性更是可怕。 同样是五十年份的活尸,实力也有所不同。 有些活尸,只不过是每次勉强卡着不被饿死的那点界限,撑了过来。 而有些活尸,却常常可以饱食,体型明显脱离常态,虽然神智不如尸魔,但也比寻常活尸多了不少狡猾,已经可以称之为“怪”。 苏寒山从渤海之滨,赶向长安的路上,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尸怪,单个之力,就已经足以媲美气海圆满,乃至初入天梯的人物。 且因为是纯粹的肉体强横,这种尸怪,比正常天梯武者更加扛打。 白王府从西北而来,沿途到处搜集活尸大军的时候,也把这些尸怪特别筛选出来,派人单独看管。 之前攻城的时候,这些尸怪都没有派出来过,直到今天,才把这些尸怪全部混入了大军之中。 它们比一般活尸狡猾很多,但也远比寻常活尸更加贪婪,苏寒山等人在它们眼里,就是足以拼命的美味诱惑。 从苏寒山遇到这两头尸怪的袭击开始,就像是一个信号。 杜氏兄妹、杨白发、张安寿等等,全部遭到了尸怪的袭击。 四面八方的尸潮中,源源不断的跳出与众不同的怪物,一道又一道身影,从半空中闪扑而来。 有的尸怪身体修长,唯独右臂粗硕畸形,手掌大如磨盘。有的尸怪如同猿猴,却双腿反曲,腿力骇人。 有的尸怪头骨增厚,脖子细长,脖子一拧,就甩动脑袋去砸击神魄高手,顺势撕咬,伸缩自如。 有的尸怪,身上长满脓包肿块,一旦受到打击,就能爆射出来黑色的剧毒骨刺。 苏寒山他们的前进速度受到极大的削减,因为有了尸怪的牵扯,那些不知死的寻常活尸,也有了拥堵围扑上来的机会。 “这种感觉……” 苏寒山眉心微皱,单手一推,门板大小的金色掌印碾压出去,推动着一头尸怪,将十几丈内的活尸,全部撞飞。 随后掌印崩散,连尸怪一同炸碎。 他修成了两种极境,身体淬炼的品质,远比同境界强者更深,根基至纯至厚,回气极快。 不考虑大日流沙之类的招法,正常作战,就算打上三天三夜,如今的他,也不见得会感到疲惫。 可是,身处在尸魔元气不断蒸腾起来的这片战场上,他变得极易产生疲惫的感觉。 就只是被尸怪妨碍、被活尸围扑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像是持续作战了六七个时辰一样。 连苏寒山都是这样,其余人等受到的影响,更加恶劣。 众多神魄高手中,有人居然要跟一头尸怪激斗好几回合,才能格杀。 董灵儿的大斧,原本单手抓着,如持茅草,现在却双手挥舞,虽然速度不减,却明显看出不同。 这样下去的话,万一焚天宝玉没有对白王爷起到足够的作用,他们这些人围上去,也无法补救围杀,只能是送菜了。 字面意义上的送菜。 高台之上,四面四角,粗大如龙的黑色闪电,连接天穹。 站立在高台中心的白王爷,面貌看不清,且只有一双血眼,格外的清晰,笑眼凝视着战场。 他早就做好了安排,至今发生的一切,都正如他所料,所有战场上的事情,都像是在他掌心之中起舞。 “杜兄,你要靠近到什么距离投矛?!” 苏寒山看了一眼远处高台,脚下一跺,冰蓝色的万字印绽放旋转。 玄冰七轮结界,使方圆五十丈的事物,陷入短暂凝固。 杜文通手提长矛,拳意震响:“那些尸怪速度非凡,难保它们不会拦截长矛,要想有足够把握命中高台,最好在二里之内,投出这一矛!” “好!老杨,我们合力开道!” 苏寒山长啸一声,蓝光尽散,振衣而起。 杨白发抬眼望去,手掌向前一挥,盘旋在他身边的飞天蜈蚣,化为三丈银光,破空飞去。 只见苏寒山凌空而动,离地数尺,前进的路线蜿蜒转折,引发气流震荡,狂风扭曲。 三丈飞天蜈蚣,追随他的身影而动,被那些湍急的气流,引得千足刀刃激烈颤鸣,本就削铁如泥的锋芒,砍起那些坚如铁石的活尸来,更是如斩空风,锐不可当。 苏寒山的身影转折一次,掠出那么一步,飞天蜈蚣都要绕着这个轨迹,画出一个巨大的椭圆银环。 周边数不清的活尸身形,被这些银光气流闪转挪移之间,切得支离破碎,飞舞上天。 就算是那些尸怪出击,苏寒山也总是会抢先他们一刹那,或以手掌推动罡风,或者脚下旁踏蜈蚣。 让蜈蚣的身躯突然外摆加速,锋芒沉重,硬生生把尸怪的攻击连带尸怪本身碾碎。 后方眼力稍差一些的人,只看到苏寒山的身影左右闪烁,驾驭狂风向前冲撞,条条粗犷的狭长银光,就追随而动,翻卷扫切,荡开阻碍,所向披靡。 原本,就算是杨白发直接将魂魄寄托到飞天蜈蚣之中,也难以让飞天蜈蚣的力度,达到这种无往而不利的境地。 这一刻的飞天蜈蚣,是既受杨白发的意念驾驭,也受苏寒山的手脚功力、疾速气流的引领。 内外处处配合,天衣无缝,才让它坚固的躯壳,锋利的刀足,两大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在如今的战场上,这样的配合,也必然极耗精力,杜文通等人不敢怠慢,急追而去。 青黑色的尸潮战场上,这回已经不仅仅是有十几艘小船破浪前行,而是实实在在的,被撕裂出一条破开海潮的通道。 杜文通在紧追之中,估算着距离,陡然止步,抬起了手中长矛。 前方的苏寒山,心中也一直算着距离,此刻身形为之一缓。 他们距离那座高台,还剩二里,也可以算成是三百丈。 高台周边的八个方向,分别有一座高塔,最东面的那座高塔,距离苏寒山等人,则只剩两百丈。 杜文通的这一矛,要从那座塔上空越过,击中高台,才算到位。 他身上浮现出九头凤凰的虚影,右臂似乎有光焰燃烧,蔓延到长矛之上,手臂向后拉伸,左脚却向前探去,身体瞬间由柔而刚,紧绷到了极致。 就在这个刹那,后方的杜元贞手中一抬,长枪的枪头也刺在了长矛尾端。 投掷、点刺,两股力量恰到好处的合并,完全叠加在长矛之上,轰然爆发。 长矛尾端,拖着一条夺目的红痕,划过长空。 只有大赤天宝典的修为,才能够引爆焚天宝玉。 但这一刻,这柄长矛之上灌注的,不仅有引动焚天宝玉、摧毁魂魄的力量,还有两大高手的拳意精神,摧毁实物的力量。 突然!! 高台之上的白王爷,如同一条血影,从黑色闪电中穿过,暴射而出。 百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白王爷的身影在东面高塔上一触,转折而上,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竟然在高空之中,主动拦截住了那一柄长矛。 他之前掩映在黑色闪电之中,所有人看向他的时候,都觉得他跟黑色闪电,跟那座高台,已经是方方面面的共感,连为一体。 以至于包括苏寒山在内,众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场祭祀顺利启动,正式运转之后,白王爷到底还是不是必须停留在高台之上?! 这个很容易就该思考到的事情,在白王爷与祭台浑如一体的精神意韵,在战场局势、尸魔元气的层层干扰下,所有人竟然都没有考虑过。 眼看那杆长矛被截住,杜文通脸色巨变。 不等长矛上多余出来、针对实物的拳意精神爆发,白王爷的身影已经离开八塔一台的范围,朝着苏寒山他们飞来。 苏寒山的身影凝在半空,眼中金光暴涨,浑身流沙飞舞,突然从原处消失,闪烁间冲上高处。 轰!!! 金光、血影碰撞,赤芒笔直冲天,现实中不存在的巨响,已经随着焚天的光芒爆发开来,把没有来得及退远的众人之精神,也囊括其中。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来此魔坛,天意阴符 长安诸城的西部雄关,就算从前没有进入战争状态的时候,也是昼夜不缺,十二个时辰内都有人轮值。 自从活尸大军攻城以来,几个月间,这座城关之中聚集了更多的兵力,轮值时间也被划分得更加细致精确,尽可能确保每一波士兵在城墙上负责防御的时候,都处在精力充足的状态。 就算是深夜时分,长安城的高层将领之中,也至少有一人亲自坐镇在城墙之上,迎着冷风眺望西方。 而今天晚上负责在这里镇守的,正是张安寿。 他搬了一张大椅坐在这里,身姿虽然有些懒散,但凭着神魄入体强者的目力,却绝对是最称职的一个瞭望者。 活尸大军还远在十几里外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端倪,瞧着群山之间涌出的青黑尸潮,仅仅是随手敲了敲身边的铜锣,当做传令。 不只是他,城头上所有的士兵,接到号令之后,虽然用铜锣焦斗,依次在守军之中把号令传开,但也并没有太过激动紧迫。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好几个月的时间了,第一个月的时候,他们还能因为这样的场面,或多或少的夹杂着一些恐慌,刺激着身心,格外的打起精神来。 但是,战场的生活,是最能让人感到时间漫长的方式之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些白天也来,晚上也来,多的时候也来,少的时候也来,无休无止,不断进犯城关,又次次都被击退的活尸。 守军之中,身手最偏向灵活矫健的那一批轻甲精兵,已经非常熟练的准备下城墙,作为第一波防线,杀到略微手酸之后,再回到城墙上轮替。 按照流程,传令官还是过来准备向张安寿请示一句。 他甚至已经能想到,张安寿只会随口嗯一声,就会拿起挂在椅子旁边的酒葫芦,继续喝酒。 军中是不允许饮酒的,尤其是那样连葫芦塞子堵着,都能够透出酒气的烈酒。 但神魄入体的高手,根本不会因为饮酒而迷醉,张安寿要喝,也没谁会去计较。 可是这回,张安寿去拿葫芦的手,却停在了葫芦表面,嘴里没有发出代表同意的声音,反而渐渐坐直了身子,凝视着城外。 月明星稀,寒风呼啸,入冬以来虽然还没有下过大雪,但是城外每到夜间,总是结着薄薄的霜色,反照着月光,放眼望去,大地尽白。 以往每一次,那些青黑色的尸潮靠近城墙的时候,就像是在坑洼不平,厚薄不一的劣质纸张上蔓延开来的墨汁。 用一种光是看着就令人烦躁的观感,侵蚀破坏着那片冷霜净白的大地风景。 可是今晚,活尸大军却呈现出十几个锥形队列,从山脉起始处越拉越长,在原野之上蔓延。 距离城墙已经只剩下五六里地的时候,队形依然没有散乱开来。 这样的阵势,倒真像是一支大军了。 “白王府的部下,那些驾御活尸的兵将,这回没有远远的躲在鞭长莫及的地方,而是混在了活尸之中?!” 张安寿立刻做出了这个判断,派人传信给杜文通、董灵儿等,让刚刚做准备的轻甲精兵,留在城墙上,请调最最精锐的银甲刀斧手过来。 他本人也抓起酒葫芦,一口气把大半葫芦烈酒全灌了下去,抹了把胡须上沾着的酒珠子,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早在第一次被活尸大军攻城之后,杜文通等人就已经意识到,那些活尸照旧的没有脑子,会突然发生大规模的异动,必然是背后有人操控,多次派出斥候打探,却没有什么结果。 直到停驿城中的江东驿站来报消息,白王府才浮出水面。 董灵儿还主动请缨,亲自出去过一趟,遭遇极大凶险,要不是杜文通直接带了焚天宝玉赶到救援,恐怕都难以回返。 然而,迄今为止,他们还是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捕捉到那些白王府兵将的踪迹。 张安寿聚精会神,扫视着战场,不敢放过一点异常征兆。 就在银甲刀斧手跟活尸大军短兵相接后,距离城关五里开外的地方,百余辆战车,疾驰而至。 那战车沉重,每一辆都要用四匹马拉动,本就颇为显眼,何况在城关之下已经激烈交战的时候,这些战车却没有继续靠近,反而调转马头,彼此聚拢。 更惹人瞩目的是,在那些战车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驾车的人直接斩断绳索,放任骏马奔驰而走,战车倾斜坠地滑行。 战车的外形构造,经过精心算计,车轮卸开放平之后,每四辆战车拼在一起,恰好像是形成一座平顶殿堂。 第一层殿堂之上,再垒加四辆战车,又拼成了第二层大殿。 血眼青肤、身穿将军甲胄的尸魔们,很快就需要亲自动手,扛着沉重的战车,奔上高处,一层一层的将战车累加上去。 哐!哐!哐!!! 一层一层的钢铁碰撞声,最底层的战车,发出的吱嘎声响,使得这些转化尸魔后,心脏早已冰冷的将领,都生出几许心血沸腾的感觉。 从望见长安诸城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等待这些战车完工,踏上战场的那一日。 这一天,也将会是他们大获全胜,获得天下的主宰权的日子。 中间一座高台,八方八座高塔,九个地方同时搭建,从马车聚拢开始,整个过程,花了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全部完工。 白王爷的身影,从后方飞掠而至,落在高台之上。 钢铁构造的整座高台,因为他的踏足而略微晃动了一下,但下一瞬间,整座高台沉陷三寸,从上到下的结构,都好像变得更加紧密稳固。 不再像是拼凑而成,而像是从一开始,就铸造成了一体。 “高塔祭台既然完成,你们且退出数里开外,以防有焚天宝玉落在这里。” 白王爷一挥手,负责搭建高台的白定辰和八处高塔之间的尸魔兵将,全部领命退去。 长安城里的焚天宝玉到底还有没有消耗完,这个情况还不能确定,算是个麻烦。 本来这场尸魔祭祀,应该要在一年中的至阴之时,冬至之日举行,效果才能够最好,现在也提前了好几个日子。 但为了把握住时机,那么一点遗憾和隐患,白王爷轻易的便从心中抹去。 他站立高台,接受着周边所有尸魔、所有活人兵将的崇敬狂热目光,缓缓的举起了双手,仰望夜空。 “生来筋骨细,人躯多悲憾。壮年匆匆过,流光不及挽。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百岁牙不存,所悲骨髓干。” 白王爷注视着夜空,咏叹的声调并不高,但一字更比一字长,蓦然恍惚之间,那不高不低的声音,已经遍传四野。 马蹄奔跑的声音,镇魂铃的声响,不知多少活尸的奔腾嘶吼,城墙下的激烈厮杀,都不能阻止这种声音的渗透。 乃是天上地下呼啸不休的冬季寒风,跨越山川湖海而来的冰冷气流,这个时候,也只能成为这种咏叹的陪衬。 那是咒语,也不是咒语,只是捻章摘句,随口一造的诗词,但却是当年,白王爷感受到尸变源头之时的慨叹。 所以对他来说,这已经胜过了世间任何神秘而正规的咒语,是八万四千言语声调之中,最具效力的咒言。 “寒暑如刀斧,朝夕竞摧残。七情不能放,畏其伤肝胆。山海涉足浅,死难来横断。事事如牢拘,孰敢以身探?” “苦叹!苦叹!苦叹!!” 相隔数里,城墙之上的张安寿,眼睁睁看着那八塔一台,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建造起来。 看着白王爷在高台之上的举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些声音。 他身为神魄入体的强者,无论眼耳口鼻,还是冥冥中的感应都超乎寻常,但现在,这份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反而给他带来了远超常人的灾厄压力。 原本注视着战场局势的张安寿,已经不由自主的也将视线上抬,投向夜空。 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在那些夜空云层的背后,在更高的地方,深沉的夜幕,正晕染着暗红的光泽。 翻卷的血色霞光,从不知名的所在倾泻而来,插入了月光和大地之间。 就在这一首祭词的时间里,正常的月色,已经无法传达到大地上。 张安寿清清楚楚的分辨出,清冷微白的月光中,多出了一抹淡淡的血色,而后那血色就越来越浓。 直到他眼中的整轮明月,全部浸透在湿润的血光里。 张安寿眼角周边的血管已经全然凸起,如同细密的青网,额头的青筋,更是明显抖跳,扶在城墙垛子上的手掌,已经不由自主的陷入墙砖之中,手指屈卧,抓碎如粉。 他猛然低头,汗如雨下,心脏不争气的加速起来,想要示警,却不知道该提醒众人做什么,才能防备得了那种不祥的预感。 “何乡为乐土,从始尸魔坛!!!” 白王爷的声音继续传来,最后一句话,一反之前的深沉。 在十个字的时间里,将音量拔高到了极限,化为震彻夜空的一声烈吟。 轰!!!! 天空上的响动,回应着白王爷的呼唤。 八塔一台的上空,浮现出一块血红光晕,远比别的地方的夜空云层,更显清澈光滑纯粹,极速向周围扩大。 黑色的闪电,连番轰鸣着,电走龙蛇,在血色天空中肆意闪动,然后劈打在下方的祭台之上。 钢铁的框架,这一刻发挥了最大的效果,黑色的电流在高台和八座高塔之上不断的闪烁,萦绕着,逡巡不去。 粗大的黑色电光,不断扭动着,始终不曾断开,几乎把血色天空和九处祭台,直连到了一起。 大地上的白色寒霜,此时被血色的天空映照着,好像也变成了红色的霜花,随着雷声而颤抖破裂。 冰霜之下,并非土地草木,而是尸体,一望无际的尸体。 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里,这片战场上,近乎每天都会有活尸冲向城墙,丧命在此。 活尸的血液粘稠,不会随便扩散,活尸的尸体如同木石,不会腐烂生瘟,在冬天更是不必担心。 况且城中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出来清理,所以这些尸体,就在战场上铺陈着,过了一日又一日,一日更比一日多。 今晚,在这场祭祀之中,那些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尸体堆里面,却升起了数以万计、条条缕缕的灰黑色气流。 明明是灰黑色,但又完全不影响人的视线,灰黑且透明,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可是这种气流带来的影响,绝非虚幻。 城墙上下奋战的士兵,在那些气流升腾起来的第一时间,就如遭重锤,胸口憋闷,骤感疲惫不堪。 当场就有数十名刀斧手踉跄之间,被活尸扑倒,好在飞天蜈蚣暴涨而成的银光,急射而过,将附近的活尸通通斩断。 这些银甲刀斧手,终究不是寻常轻甲精兵所能媲美,即使身上已有一些被咬伤撕伤的地方,依然抓住了机会,奔上城墙。 飞天蜈蚣大发神威,站在墙头上的杨白发,脸色却十分沉重。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他竟然已经感觉有点累了,精力流逝的速度,比正常状态下要快十倍不止。 与之相反,城墙下的活尸却格外亢奋起来,叠着人墙就往城墙上爬,更是在不断的挖掘、扒扯、撞击城墙砖石。 杜文通提着镶嵌焚天宝玉的长矛掠上城头时,就感觉到,整段城墙都在微微晃动。 “武德王!” 直视了祭祀全程的张安寿,捶着胸口,缓过一口气来,“他站得那么明显,肆无忌惮暴露自己的位置,恐怕有应付焚天宝玉的手段,仅此一枚,不可轻动!” 杜文通瞳孔紧缩:“可是……” “寒山呢?” 杨白发扭头道,“他怎么会比我们醒得晚,还没到吗?!” 轰隆隆隆!!! 天空中劈落到祭台上的黑色电光,又多了几束,雷声欲厉,虚幻的灰黑气流,更加炽盛。 西部雄关城池广阔,城外活尸进攻厮杀的声音,还没有将那些进入苍天梦境的人惊醒过来。 但是这一瞬间的战栗感,让所有的入梦者都汗毛倒竖,悚然的睁开了眼睛。 他们从床上坐起,不知来由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那些正常休息的百姓,也在这一刻惊醒,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了西方。 这个刹那,才是苏寒山在苍天梦境中,感受到西部雄关所有人同时脱离梦境的时刻。 他本人也在西部雄关之中,只不过既有苍天之眸,又跟五脏庙缔结了稳定的联系,那种心悸的影响,比其余所有人都缓了一拍。 苏寒山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视角。 他的意识,好像已经回归体内,正极速的赶向城头,但另一个同样属于自己的身影,还处在苍天梦境、海底荒沙之间,注视着手背上的苍天之眸。 半在现实,半在梦中,人是全然的清醒,感受到的却是梦一样的瑰奇空灵。 当他从空中飞掠而去的时候,青色的光点,正从他的左手,从他背后扑散开来。 光点越飘越广阔,还在飘散的过程中,不断增加数量,轻若无物,飘飘欲落。 苏寒山去到城头上的时候,城中已经到处都是飘飞的青色微光。 苍天意志把苏寒山的媒介作用,提升到了最高,让他回归现实之后,仍然有侧影存于梦境,让苍天梦境积攒的力量,降临在现实之中。 这一系列的变化,苏寒山是有感受到的,可是当他刚看清城外状况是,心中就为之一沉。 那些灰黑色的虚幻气流,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 正常的气体,其实也是由实质的微粒组成,只不过单个结构非常细小,人体察觉不出来。 而那种灰色气流,却是无实体的存在,跟天地元气一样,是纯粹的元能。 但那又并不属于大自然固有的天地元气,恐怕是尸变源头运炼而生的尸魔元能之气。 这个世界的武道,极度侧重魂魄精神,辅以肉身,对天地元气涉足太少。 苍天意志因苍生之力而成,所能使用的手段,也要受世界众生的局限。 要在这种完全不熟悉的领域,跟尸变源头对抗,怕是要事倍功半。 杨白发等人,都看出了他脸色的不对劲。 眼看那些虚幻气流,已经向着城墙这边碾压过来,杜文通攥紧长矛,就准备不管不顾的先将焚天宝玉投射出去。 苏寒山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诧异、熟悉、恍然、惊喜的神色。 苍天意志,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超乎预料的能力。 飞向满城的青色光点,落地之后,每一个光点,都化作一个人形的虚影,顷刻之间,数不胜数的人影,就占满了街道、房屋、阁楼、河面。 有刚刚惊醒的百姓,向窗外看去的时候,仿佛瞥见了自己和自己的邻居。 也有人看见了自己的教头,梦境中的新朋友,据说是来自其他城池,来自渤海之滨。 这些光影,正是苍天梦境开启以来,进入梦境的所有人积攒下来的意念。 能够把这股力量及时放出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让苏寒山又惊又喜的最大原因,是这些光影的排列和运转。 那些人影,没有重量,没有实质,飘空移动,在全城各个方位,形成了大大小小,重叠套夹的无数圆轮,缓缓转动。 夜空中,因此有无色模糊的轮廓,隐约浮现,如同天刀斩落的峡谷,如同地热上涌的沼泽,如同人心六种面貌,如同玄阴冰月,周边的六颗星辰。 甚至有天狼昂首,猛虎咆哮,文士唱诗,武夫举拳,神龙见首不见尾。 成百上千的无色意象,恢宏庞大,一闪即逝,走马观花般,循环浮动着,形成涌动的元气,抗拒着城外的尸魔元能。 那是阴符风水,是六韬阵法,也是玄阴真经。 历代一切生灵的记录,都在众生梦境之海中,都在苍天意志的照耀下。 苏寒山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经历,同样都在苍天意志中,留下了对应的痕迹。 从他来到这里时,就也已经是此界苍生之一! 曾经,他在拒马城参悟风水化煞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让苍天意志之中,多了来自其他世界的修行奥秘。 如今,当这些奥妙法门,以苍天的视角运转、呈现出来,比起苏寒山当初的感悟演练,就高出了不可以道里计。 天意阴符逆化六煞风水大阵! 化煞为元,以炁斗炁! 同样在元气的领域,抗衡尸魔元能。 “苍天意志固然因广博而懵懂,却也有着无所不容的大优势……” 苏寒山意犹未尽的从那些阵法上,收回目光,看向城外,“可惜,长安各城中,至今进入了苍天梦境的,还不足一半人口,若是再有一些时间,形势就会更好。” 现在,苍天意志还只是更多的采取了守势。 城外堆积的活尸尸体太多,黑色闪电导引入地之后,尸魔元气不断催生,同时作为媒介的八座高塔,表层外也出现多处血光黑电尸气聚集的团块,如心脏般跳动。 尸魔元能涌动的愈发剧烈,山呼海啸似的,接连拍向西部雄关。 城墙上的众人,虽然受到庇护,仍然被这样的声势震得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杜元贞喃喃道:“原来他们是想要把全城的人都化为活尸?” 杜文通拄着长矛,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在这里投矛,没办法准确的落在五里外的高台处吧。” 苏寒山望着那座祭台,高台上被黑电掩映的人影,也精准的回望到他身上,血色的眼眸弯了起来,好像对这样互相消磨后的结果,已经胸有成竹。 “既然这老兄主动现身了,怎么能不接他这个邀请呢?” 苏寒山捏响指节,对那个笑着的尸魔眯了下眼睛,“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出城,去杀他!”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逆击 闷雷一样的响动,在西部雄关的上空滚动着。 尸魔元气喧嚣沸腾,如同灰黑色的虚幻晨雾,不断的朝着城池上空扑去,又被千变万化,流转不休的种种无色元气异象,抗拒在外。 城墙上的守军,无论朝天上看,朝地下看,映入眼中的,都是激烈无比的事态。 城墙下方,那些活尸也正在以比往常更加狂躁的行动,冲击着城墙。 数之不尽的石头、木头,从守军和协助守城的民夫手中传递而来,从城墙上抛洒下去,砸落那些正在攀爬的活尸。 但是与正常的攻城军队不同,这些活尸纵然被重物砸在身上,跌落下去,大多数都会嘶吼着再度跳跃起来,小半数量的,也并非是因为被砸死,而是被同伴践踏致死,被尸潮淹没。 杜文通等人,以前的选择都是要派大量精兵,轮番出城迎战,然后再辅以焚天宝玉,才能够击溃这种大规模的攻势。 但是如今,不但焚天宝玉只剩一枚,寻常精兵,也根本没有办法在尸魔元气那样浓烈蒸腾的环境里面作战。 单纯坚守城墙上的这一条防线,实在是太过艰难,失守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这个时间,还绝对不会太长。 以攻代守,已经是万般无奈之中惟一可以一搏的选择。 假如能够杀掉白王爷,打断这场祭祀,至少能够阻止城外的环境继续恶化下去。 苏寒山那个杀字出口之后,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城墙上这些人,已经在眼神变幻之间,下定了决心。 “那就……杀!!” 杜文通一声大喊,城墙上所有修为达到神魄入体的人物,全部飞纵而出。 长安诸城这么多年,保存下来的生民数量,堪称当今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武道高手的积累,也非同一般。 从各城调集过来,达到神魄入体境界的高手,足足有十四人。 而且,正因为高手数量够多,又有杜氏兄妹这样的人物领导,彼此切磋,所以,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在神魄入体的境界中,走出了一段不短的路程。 任何一人的实力,都明显凌驾在孙兴祖之上。 他们杀入活尸大军之中的时候,用虎入羊群,也不足以形容,更像是快船破浪。 那些嘶吼咆哮的活尸,不过就是相互拥挤的一朵朵浪花,被武者的身影轨迹,撕裂开来。 但是众人的目标,并不是斩杀这些普通的活尸,而是要尽快去打断祭祀,所以他们杀出一片范围后,就再度纵身而起,从活尸头顶掠过,起起落落,向战场深处推进。 苏寒山处在所有人的最前端,身形却没有起伏高低,而是如履平地的踩着那些活尸的脑袋,持续奔行前进。 那些活尸仰天挥舞的手爪,全部被他体表数寸的冰蓝色光晕隔开、滑开,无法造成半点阻碍。 反而因为他奔行过去的时候,寒气扩散,导致附近一路上的活尸,动作都会暂时陷入迟缓,让身后的人也能更轻松的抓住机会,掠过阻碍。 “吼!!” 漫山遍野,成千上万的嘶吼声中,忽然响起一道略有不同的冷硬吼叫。 苏寒山右前方的尸潮中,突然弹出一道身影,冲撞过来。 这头活尸高约八尺,浑身上下生满黑色钢毛,看不出皮肤有无褶皱,身上的几个大关节处,都有好几寸长的森白骨刺,如同钢枪的枪头。 这一撞的速度,已经不逊于军中所用的床弩,而且因为体重远超床弩的弩箭,实际威力也要大了不知多少倍。 可这种怪物的冲撞,还只是个明面上最惹眼的幌子。 在这只骨刺怪物飞身而起的刹那,在苏寒山左侧的尸潮中,另一头体态臃肿的怪物正伏下身体,四肢触地。 这只怪物,浑身光滑无比,脑袋滚圆,双眼漆黑,脸颊双耳青黑色的皮肉,都垂到肩头,看不出有脖子,双臂放低的时候,肚皮就直接压到了地面。 当它张开嘴的时候,从它体内却传出了涡流运转,增速压缩的呜呜响动,突兀的一片绿光,就从它口腔之中爆发,刺向了苏寒山。 绿光的速度,远比骨刺怪物还要快,后发而先至。 苏寒山眼中如古月朗照,未卜先知,左手一抓,绿光骤然凝固,犹如一片又长又薄的翡翠。 他手腕拧转,长达十丈的长条翡翠,彻底冻结固化,反过来捅穿了臃肿怪物的口腔,从后脑刺出,一晃之间,就把下巴以上的大半个脑袋削掉。 翡翠光芒横空扫过,斩在右边冲撞过来的骨刺怪物身上。 嘭!!!! 骨刺怪物的身体险些被拦腰斩断,上下半身之间,只剩一点钢毛硬皮连接着,斜着射入尸潮之中。 长条翡翠也承受不住那一瞬间冲撞的力道,炸碎开来,尖锐的碎片,分别插在周围数十头活尸身上。 那些活尸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哼都没哼一声,被翡翠碎片刺破皮的地方,就迅速蔓延出一种腐烂的深绿颜色,浑身血肉如同绿色的烂泥块,从骨架上滑落。 臃肿怪物喷吐出来的绿光,本质上就是一种夹杂着碎骨渣的剧毒脓液,冲击力就足以切割钢铁,毒性更是可怕。 同样是五十年份的活尸,实力也有所不同。 有些活尸,只不过是每次勉强卡着不被饿死的那点界限,撑了过来。 而有些活尸,却常常可以饱食,体型明显脱离常态,虽然神智不如尸魔,但也比寻常活尸多了不少狡猾,已经可以称之为“怪”。 苏寒山从渤海之滨,赶向长安的路上,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尸怪,单个之力,就已经足以媲美气海圆满,乃至初入天梯的人物。 且因为是纯粹的肉体强横,这种尸怪,比正常天梯武者更加扛打。 白王府从西北而来,沿途到处搜集活尸大军的时候,也把这些尸怪特别筛选出来,派人单独看管。 之前攻城的时候,这些尸怪都没有派出来过,直到今天,才把这些尸怪全部混入了大军之中。 它们比一般活尸狡猾很多,但也远比寻常活尸更加贪婪,苏寒山等人在它们眼里,就是足以拼命的美味诱惑。 从苏寒山遇到这两头尸怪的袭击开始,就像是一个信号。 杜氏兄妹、杨白发、张安寿等等,全部遭到了尸怪的袭击。 四面八方的尸潮中,源源不断的跳出与众不同的怪物,一道又一道身影,从半空中闪扑而来。 有的尸怪身体修长,唯独右臂粗硕畸形,手掌大如磨盘。有的尸怪如同猿猴,却双腿反曲,腿力骇人。 有的尸怪头骨增厚,脖子细长,脖子一拧,就甩动脑袋去砸击神魄高手,顺势撕咬,伸缩自如。 有的尸怪,身上长满脓包肿块,一旦受到打击,就能爆射出来黑色的剧毒骨刺。 苏寒山他们的前进速度受到极大的削减,因为有了尸怪的牵扯,那些不知死的寻常活尸,也有了拥堵围扑上来的机会。 “这种感觉……” 苏寒山眉心微皱,单手一推,门板大小的金色掌印碾压出去,推动着一头尸怪,将十几丈内的活尸,全部撞飞。 随后掌印崩散,连尸怪一同炸碎。 他修成了两种极境,身体淬炼的品质,远比同境界强者更深,根基至纯至厚,回气极快。 不考虑大日流沙之类的招法,正常作战,就算打上三天三夜,如今的他,也不见得会感到疲惫。 可是,身处在尸魔元气不断蒸腾起来的这片战场上,他变得极易产生疲惫的感觉。 就只是被尸怪妨碍、被活尸围扑的这么一小段时间里,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像是持续作战了六七个时辰一样。 连苏寒山都是这样,其余人等受到的影响,更加恶劣。 众多神魄高手中,有人居然要跟一头尸怪激斗好几回合,才能格杀。 董灵儿的大斧,原本单手抓着,如持茅草,现在却双手挥舞,虽然速度不减,却明显看出不同。 这样下去的话,万一焚天宝玉没有对白王爷起到足够的作用,他们这些人围上去,也无法补救围杀,只能是送菜了。 字面意义上的送菜。 高台之上,四面四角,粗大如龙的黑色闪电,连接天穹。 站立在高台中心的白王爷,面貌看不清,且只有一双血眼,格外的清晰,笑眼凝视着战场。 他早就做好了安排,至今发生的一切,都正如他所料,所有战场上的事情,都像是在他掌心之中起舞。 “杜兄,你要靠近到什么距离投矛?!” 苏寒山看了一眼远处高台,脚下一跺,冰蓝色的万字印绽放旋转。 玄冰七轮结界,使方圆五十丈的事物,陷入短暂凝固。 杜文通手提长矛,拳意震响:“那些尸怪速度非凡,难保它们不会拦截长矛,要想有足够把握命中高台,最好在二里之内,投出这一矛!” “好!老杨,我们合力开道!” 苏寒山长啸一声,蓝光尽散,振衣而起。 杨白发抬眼望去,手掌向前一挥,盘旋在他身边的飞天蜈蚣,化为三丈银光,破空飞去。 只见苏寒山凌空而动,离地数尺,前进的路线蜿蜒转折,引发气流震荡,狂风扭曲。 三丈飞天蜈蚣,追随他的身影而动,被那些湍急的气流,引得千足刀刃激烈颤鸣,本就削铁如泥的锋芒,砍起那些坚如铁石的活尸来,更是如斩空风,锐不可当。 苏寒山的身影转折一次,掠出那么一步,飞天蜈蚣都要绕着这个轨迹,画出一个巨大的椭圆银环。 周边数不清的活尸身形,被这些银光气流闪转挪移之间,切得支离破碎,飞舞上天。 就算是那些尸怪出击,苏寒山也总是会抢先他们一刹那,或以手掌推动罡风,或者脚下旁踏蜈蚣。 让蜈蚣的身躯突然外摆加速,锋芒沉重,硬生生把尸怪的攻击连带尸怪本身碾碎。 后方眼力稍差一些的人,只看到苏寒山的身影左右闪烁,驾驭狂风向前冲撞,条条粗犷的狭长银光,就追随而动,翻卷扫切,荡开阻碍,所向披靡。 原本,就算是杨白发直接将魂魄寄托到飞天蜈蚣之中,也难以让飞天蜈蚣的力度,达到这种无往而不利的境地。 这一刻的飞天蜈蚣,是既受杨白发的意念驾驭,也受苏寒山的手脚功力、疾速气流的引领。 内外处处配合,天衣无缝,才让它坚固的躯壳,锋利的刀足,两大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在如今的战场上,这样的配合,也必然极耗精力,杜文通等人不敢怠慢,急追而去。 青黑色的尸潮战场上,这回已经不仅仅是有十几艘小船破浪前行,而是实实在在的,被撕裂出一条破开海潮的通道。 杜文通在紧追之中,估算着距离,陡然止步,抬起了手中长矛。 前方的苏寒山,心中也一直算着距离,此刻身形为之一缓。 他们距离那座高台,还剩二里,也可以算成是三百丈。 高台周边的八个方向,分别有一座高塔,最东面的那座高塔,距离苏寒山等人,则只剩两百丈。 杜文通的这一矛,要从那座塔上空越过,击中高台,才算到位。 他身上浮现出九头凤凰的虚影,右臂似乎有光焰燃烧,蔓延到长矛之上,手臂向后拉伸,左脚却向前探去,身体瞬间由柔而刚,紧绷到了极致。 就在这个刹那,后方的杜元贞手中一抬,长枪的枪头也刺在了长矛尾端。 投掷、点刺,两股力量恰到好处的合并,完全叠加在长矛之上,轰然爆发。 长矛尾端,拖着一条夺目的红痕,划过长空。 只有大赤天宝典的修为,才能够引爆焚天宝玉。 但这一刻,这柄长矛之上灌注的,不仅有引动焚天宝玉、摧毁魂魄的力量,还有两大高手的拳意精神,摧毁实物的力量。 突然!! 高台之上的白王爷,如同一条血影,从黑色闪电中穿过,暴射而出。 百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白王爷的身影在东面高塔上一触,转折而上,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竟然在高空之中,主动拦截住了那一柄长矛。 他之前掩映在黑色闪电之中,所有人看向他的时候,都觉得他跟黑色闪电,跟那座高台,已经是方方面面的共感,连为一体。 以至于包括苏寒山在内,众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场祭祀顺利启动,正式运转之后,白王爷到底还是不是必须停留在高台之上?! 这个很容易就该思考到的事情,在白王爷与祭台浑如一体的精神意韵,在战场局势、尸魔元气的层层干扰下,所有人竟然都没有考虑过。 眼看那杆长矛被截住,杜文通脸色巨变。 不等长矛上多余出来、针对实物的拳意精神爆发,白王爷的身影已经离开八塔一台的范围,朝着苏寒山他们飞来。 苏寒山的身影凝在半空,眼中金光暴涨,浑身流沙飞舞,突然从原处消失,闪烁间冲上高处。 轰!!! 金光、血影碰撞,赤芒笔直冲天,现实中不存在的巨响,已经随着焚天的光芒爆发开来,把没有来得及退远的众人之精神,也囊括其中。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血贯轮回 风水轮流转,因果循环来。 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用掉了所有库存宝玉的杜文通,终于亲自体验到了一回被焚天宝玉冲击的感觉。 入目所见的一切景色,都被赤红色汹涌而来的光波所取代,一瞬间的失聪,所有的声音不复存在。 自己的意识好像漂浮起来,飘然欲仙,越来越轻灵。 没有任何的痛苦,但那却是意念被消磨的征兆,正是因为意念感知,思维力量越来越薄弱,才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轻。 从前在焚天宝玉杀伤力的边缘处,受到些微影响,杜文通不但能够发出自己的拳意,将之抵消,甚至还可以庇护自己身边的人。 但是今天,在不到两百丈的位置,受到焚天宝玉的威力笼罩,杜文通根本没来得及调动精神,凝聚拳意。 嗡!!!! 等到赤红色的光波,已经从他身上扫过,去了远处。 杜文通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无比的晕眩,脑子像浆糊一样,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全身上下都传来不适,好像每一个地方都已经破损。 可他的身体实际没有半点损坏,只是精神受到了剧烈的消磨。 飞天蜈蚣啪的砸落在地,杨白发也踉蹡了好几步,脸色发白,抚胸欲呕。 杜元贞长枪支在地上,双手握着枪杆支撑身体,双眼无神,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而那十几个神魄入体境界的高手,更是大多都半跪在地,气喘如牛,嗓子胸口,好像拉风箱似的,捂着胸口的手掌都微微颤抖。 面对焚天宝玉的威力,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凝聚拳意,来对轰对抗,只能凭自己的精神体量硬熬。 光波涌过来的时候,精神一层层的被磨掉,等到彻底涌过去了,你的精神体还没有被磨完,那就可以活下来。 不过,焚天宝玉的爆炸,也不是没有好处,直径五里范围内,所有的活尸,都在刚才的爆炸之后倒伏下去,更远一些的活尸,行动也变得迟缓了些。 当大片大片活尸的身影,像荒草一样,伏倒下去的时候,这片范围里的尸魔元气,暂时也不像别的地方蒸腾得那么剧烈。 神魄高手受到的干扰减轻后,身体机能的运转,立刻使精神上得以缓解、回暖。 神魄武道的一大优势,也在此显露出来。 因为神魄入体之后,就是魂魄特征投射到肉身上,改造肉身,所以,神魄高手的肉体机能,随时都可以反哺自己的魂魄,二者的属性都极端纯粹,极端契合,转化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正常人的精神陡然消耗过度,不但需要漫长时间才能调养过来,还可能对智力思维性格,造成不可逆的创伤。 而神魄高手,哪怕精神受创之后,已经微弱得跟白痴一样,只要魂魄还在肉身内,肉身还能好好运转,很快就可以保证清醒,修养回来。 杜氏兄妹、杨白发这几个,就在一两个恍神间,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清醒状态,抬头看向高空。 白王爷、苏寒山,还有一根失去了血玉的矛杆,正在从高空向下坠落。 他们两个都是处在焚天宝玉爆炸的中心区域,实难想象,那一瞬间受到的冲击消磨,究竟强烈到何种程度。 只看现在,他们两个都是四肢松驰的向下坠落,就知道,这两个人,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寒山!!” 杨白发心中大惊,急忙奔行而去,想要接住苏寒山。 杜元贞则盯住了白王爷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拔起长枪,精准的投出。 即使精神损耗不浅,凭杜元贞的体魄,这一枪的速度也比声音略快三分。 近地面的空中,炸起一团气爆白雾,长枪已经破风而去。 枪头直指白王爷的左眼,却在半尺之外突兀停住,微微颤鸣。 漆成朱红色的枪杆,被白王爷的手掌握住,半开半合的无神双眼完全睁开,重新有了神采。 当!! 也就在白王爷睁眼之时,一只脚踢在枪尾之上。 白王爷脑袋一偏,枪刃从他鬓边划过,擦断几根白发,握枪的那只手五指一张,掌心发力,在手掌中摩擦前进的长枪,就被远远的弹飞。 “本王猜得不错,你果然也懂得对付焚天宝玉的手段。” “算是对付吗?只是躲避而已!” 苏寒山的声音响起,刚刚踢中枪尾的那只脚,往下一踏。 空中砰的一声,被踩出金色脚印,苏寒山的身形调整过来,眼中金光绽放,大日流沙,一拳轰击过去。 只燃烧四成功力的大日流沙,已经快成为他用来试探强敌底色的常用招数了。 白王爷满不在乎的一笑,以拳对拳,血色的气流从周围空中聚拢而来,如同条条巨蟒,螺旋缠绕在手臂之上。 轰!! 高空之中,两人拳头对轰,混杂着金光的血色气浪,疾速爆发。 离他们较近的那根长矛矛杆,被这股元气罡气一冲,弯如长弓,旋转爆射出去。 随后,高空中的两道身影,也崩退分散开来。 苏寒山在这一拳之间,感受到对方流畅舒展的精神意念,没有半点滞涩,立刻确定,对方果然也是用的那个方法,完全避开了焚天冲击。 ——就是在眼看焚天宝玉爆发的前一刹那,把自己所有的精神意念,全部移入众生梦境之海。 这一点,其实很不容易做到。 借助苍天梦境进入众生梦境之海的,不管是杨白发、杜元贞这种强者,还是普通百姓,投射进去的都只是一部分精神体,思维的基础,还是处在现实中。 假如让他们靠那种状态,对抗焚天宝玉,那只会在焚天冲击的瞬间就惊醒,然后还是要靠自己硬扛过去。 苏寒山以前虽然有苍天之眸,进入苍天梦境更方便,但入梦状态,跟别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主动将自己全部精神移入梦境之海,这种事,是他在跟五脏庙稳定缔约之后,才能够做到的。 梦境象征,会因为缔约者突然回归,而略微活跃一些。 五脏庙、那个与尸魔相关的梦境象征,都在刚才那一瞬间更为活化,彼此的排斥感应,也前所未有的强烈。 苏寒山坠落的过程中,回忆着入梦那一刹的感觉,深深的将之存留在脑海中。 而在对面,白王爷坠落的过程中发出了猛烈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已经没有第二枚焚天宝玉……” “那么,本王宝贵的同族友人们,就可以放心的出战了!” 他刚一落地,双手衣袖向后一扫,两股血色狂风,就足足吹动了数百具新鲜的活尸尸体,砸向背后的那座高塔。 那是八塔一台中,位于最东面的一座塔,也是表面聚集的血色尸气肿块最为浓郁,数量最多的一座塔。 黑色的闪电从云层中垂落,在钢铁塔身上跃动,刺激得那些肿块如心脏般跳动。 当新鲜的尸体砸落过来,刚一接触到铁塔表面,就立刻被附近的肿块吞噬过去,隐约能看到,血色团块内部,多股青黑色的血肉和森白的骨骼,极速溶解,重塑成一个整体。 每一个血色团块之中,都有一个全新的尸魔躯体成型,最后血光向内一缩,披在他们身上,化为骨质的衣甲。 有的尸魔,居然连头发都长了出来,除了换上一身盔甲之外,相貌身高,都跟自己以前的身体没有任何差别。 苏寒山一眼看出其中好几个熟人,竟然都是在嵩山碰过面的。 “是你!!” 顾西楼的背部还没能脱离铁塔,眼神却已经鲜活起来,发出夹杂着恨意的狂笑,“你没想到我们还可以复活吧?” “我们已经彻底化身尸魔,我们有无穷的生命,再来啊,看你还能不能杀得了我们!!” 杜文通等人正在朝这边赶来,闻言,脸色都沉重万分。 那些尸魔散发出来的气势十分强悍,假如这样的强者还可以复活,真不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能再死一次,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苏寒山也没想到对面还能复活,手指活动了一下,攥成拳头,身影骤然一闪,原地只留下一个正在膨胀的金色脚印。 木鼓断空的身法,以肉身追过声音的极速。 苏寒山的身体,就像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但空中绽放开了一圈圈气浪,却预示着他的身体,刚刚已经从那些地方穿过。 而在气浪还未曾绽放的前方,却突然竖起了一道身影。 不是白王爷。 这个直挺挺从地面竖立起来的,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活尸,身体表面布满树皮状的褶皱,连尸怪都算不上。 但就是这么一个活尸,似乎能够跟上苏寒山的速度,竖立起来的同时,已经打出一拳,精准的攻向苏寒山的面门。 嘭!!! 苏寒山的手掌,与这只拳头对撞,那头活尸当场炸成一团飞灰,暴散出去。 但苏寒山高速的身影,也骤然为之一顿,从难以被看到的状态,显现出来。 他从那头活尸的拳头上,竟然感受到一种牵引着天地元气,聚拢大河潮浪,一股脑推动过来的磅礴力量。 “既然都曾经被你杀害,本王又怎么会让他们继续跟你交手?” 白王爷眼中血光旋转,声音传开,与此同时,已经向前挥动了上百次拳头。 “还是等会让他们跟你身后那些人玩玩吧!!” 白王爷挥拳的方向很单调,但苏寒山受到的攻击角度,却复杂至极。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百头分布在不同位置的活尸,像闪电般接连从地面窜起,攻向苏寒山。 苏寒山浑身上下掌影翻飞,把这些活尸通通打爆。 但他的身形被牵制住,铁塔上的诸多尸魔,已经陆续脱身,避开这块战场,去攻击杨白发、杜文通等人。 即使是刚才主动开口挑衅的顾西楼,竟然也认同了白王爷的安排。 “他们受焚天宝玉损耗在前,数量又处于劣势,很快就会被逼,退回到城墙之下,然后本王的同族,就会摧破城墙。” 白王爷还在持续出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场大祭祀的力量,就会从城墙破损处开始,渗入城内,平民要么身死,要么变成活尸,苍天之力也会随之钝化。” “这天下终究会是尸魔的天下,以你的实力如果转化尸魔,必然可以保留最完整的神智,而且会比现在更强,偏偏要跟本王作对,着实可惜了。” 不断有周边的活尸尸体,随着白王爷出拳,而突然觉醒般,飞扑起来,发出强烈一击,又都被苏寒山打爆。 “你废话真的很多!!” 苏寒山顷刻之间,持续打爆了两百多具活尸,已经察觉出白王爷这种打法的用意。 《大成就八足经》,能够修炼出浑厚程度远超同级的精神力。 但这种浑厚的精神,不是没有代价的,因为全身都转化成了带有部分大脑特质的结构,肉身在抗击打能力上,比起别的同境强者就要逊色一些。 哈哈禅师当初被打破了天地元气和精神力的护层,跟苏寒山一击碰撞之后,手掌就受到损害,正是这个原因。 而且,也是因为身体的承受力不够,共鸣得来的天地元气,只能在体表运转,不敢引入体内,发挥起来,有很多不便之处。 白王爷现在的这种战法,就用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绕开了这个缺陷。 他看似是在出拳,好像要把自己的拳劲,传导到别的活尸身上,然后操控活尸,向苏寒山进攻。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劲力的传导太慢了。 白王爷传导的,只是自己的精神。 只要不是修炼到玄胎境界,无论是大楚秘术,还是神魄秘术,能够与天地元气产生共鸣的精神力量,都只是一部分而已。 白王爷就不断把自己跟天地元气共鸣的那部分精神,抛射出去,落在新鲜的活尸身上。 这部分精神会把天地元气直接引到活尸体内,内外贯连,在出击的那一瞬间,不存在任何短板缺陷。 虽然在一瞬间之后,活尸就会因超负荷而崩溃,但发挥出的威力,却跟白王爷亲自出手差相仿佛,而且还不会有亲自出手的风险。 “但是抛射离体后的精神,没有本体脑思的灵变,注定这些活尸的每一击,都只是这种快速而死板的冲击而已。” 苏寒山的动作,陡然慢了一分,身体周围急剧暗淡下来。 冲向他的一头活尸,忽然偏移,撞向第二头活尸,第二头活尸,又偏向第三头活尸。 苏寒山身影缓缓转动,双臂如同带动沉重无形的巨物,身体周围,接连有六头活尸撞在一块儿,仿佛黏成一体,悬空成团。 “去!! 六头活尸蓦然发亮,六次冲撞的力量,都被苏寒山带动,反轰回去。 这股力量实在是庞大,六次冲击加上苏寒山本身真气,光是反向加速的过程中,就使周围大块土地开裂,千百具尸体和土块,失重般飞上半空。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击,白王爷的身体却只在周围失重似的环境中,微微一涨,青黑的肤色都仿佛化为血红,随后就一掌按在了那团血金色光芒表面。 嗡!!!! 相当于他本身六次出拳,还加上了苏寒山一击的力量,竟然被他单掌按停。 “你只有这种程度吗?” 白王爷的手掌弯曲,血金色的光团,被他硬生生压缩得只剩下人头大小,露出光团另一面眼露惊色的苏寒山。 周围所有浮上半空的土块、尸体,也受到波及,全部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体积。 “那就有点让本王失望了!” 白王爷嘴角勾起了一点笑容。 借助那些活尸的身体,施展天地元气内外贯连的攻击,只是他这套战法的前奏。 而真正的用意,是要把天地元气强行压合在那些活尸的血肉之中,使那些活尸爆碎之后,微不可见的血液颗粒,暂时还附带着高浓度的天地元气。 白王爷则利用尸魔之身对于血液的吞噬消化天性,将所有的血液微粒,吸取在体内,变相达到天地元气内外皆合,无所不至的状态。 这才是远远超越了哈哈禅师,完全没有短板的战斗方式。 波罗揭谛转世投胎印,血贯轮回!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五藏界天 血金色光团被压缩的那一刻。 苏寒山身体周围的罡风轰然破碎,无形巨力继续收合,冲击在他体表的护身真气上,金色的光芒被压得非常浓郁,好像混身套了一层坑坑洼洼的金色水晶。 这不是像凝光革气或者玄冰结界那样,依靠空气硬化等手段,造成包裹式的均匀压制。 白王爷现在展现出来的这一手,要更加混乱,更加狂暴。 他体内也有了大量携带天地元气的血液填充,能够制造共鸣的范围更大,整个区域内的天地元气活性,就在急剧攀升。 假如说这片范围内的天地元气,本来是静静流动的气流,那么现在,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成千上万根看不见的铁棒,在高频乱抽。 那些被凝固在半空的事物,就相当于受到了全方位无死角的高频打击,硬生生被抽打成了高密度的状态。 因为狂暴躁动到了极点,反而使得这片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无法移动,搞得好像静止了一样。 动极而静,正是如此。 当白王爷也感觉,这个躁动已经提升到了不太好控制的程度,虚抓的手掌,便突然向前一冲,轰击在那个血金光团上。 咕嘟!!! 那个血金色的光团,在这一刻剧烈的变形,竟然发出了好像热汤煮沸翻滚的声响。 但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下一刻,光团的变形就达到了极限,彻底破裂,爆发出一股耀眼的光束,轰击在苏寒山身上。 苏寒山的身影在巨响声中轰的一声滑退出去数十丈,在地面滑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土石乱飞。 那个血金色光团中蕴含的力量,本来根本不足以支撑光束延伸到这个距离。 但是在白王爷引爆光束之后,周围那些躁动的天地元气,正好找到了一个宣泄渠道,全部涌向这个光束的轨迹之中,使得这条光束越来越长。 即使苏寒山退出了数十丈,这条光束依然顶在他身上,而且还变得越来越粗大,越来越汹涌。 光束的颜色,也从血金色,转为彻头彻尾的血红。 不过,当苏寒山后退的速度越来越慢,右脚向后一蹬,踏碎地面又将之冻结,彻底停住身形时,汹涌的光束,就在连声炸裂的声响中,裂成两半。 从苏寒山立足之处开始,向两边折射出去。 血红光束的分叉点,更是透出一点璀璨的蓝光。 天敌真元,冰轮两相!! “破!” 苏寒山大喝一声,冰轮禅定变雷音震荡,天敌真元形成的冰蓝霹雳轰鸣震荡间,将整条光束彻底撕裂。 白王爷的身影,却已经不在光束源头,而是在半空之中,双手一招,血红色的气流就呜呜怪响,凝聚成一个比他身高大出三四倍的圆盘。 苏寒山抬头之际,那个圆盘正被白王爷推动,极速旋转,对着他盖压下来。 那圆盘看似光滑,实则是很多股血红元气结合而成,除了作为操控者的白王爷,别的东西一旦碰到,立刻就会被搅成碎屑,比磨盘还要危险万倍。 更麻烦的是,这血红圆盘看似有形,实则无质,轻灵迅动之极,在半空坠落的过程中,还能随意变向。 苏寒山察觉阴影之时,脚下一跺,身影纷飞,朝四面乱闪。 那东西却只在半空剧烈一晃,就找准真身,已经盖到头顶三尺处。 苏寒山再度爆发天敌真元,招式路径却改为回天鹤舞,双掌向天,赤红色的仙鹤虚影在他背后展开双翅,一飞冲天,撞在那个血红圆盘之上。 血红火红两种光芒,绚烂爆发,层层耀眼气波炸开。 最该用于克敌制胜的天敌真元,却接连被迫用于防御。 白王爷现在能够驾驭的天地元气,恐怕相当于他自身实力的三倍,而光说他自身实力,也比顾西楼高出一截。 苏寒山的天敌真元,也没办法一下子破尽这么雄厚的元气。 两种光芒炸碎的时候,苏寒山的身形,被残余力道压迫,向下一沉,却没有被打入地下,仅仅是踩出一个浅坑,反而是周围地面隆起,炸裂,升起六条风柱。 随着他手掌牵引,六条风柱顶端扭曲聚合,就对着上空轰去。 白王爷人在半空,却突然被一股血红大风吹动,倏然退去三丈,躲开那一击。 苏寒山在空中的转折移动,还要靠内力运转,按照纯阳三法的道理来驾驭气流。 白王爷却是以精神共鸣天地元气,只要念头一动,天地元气自然就把他的身影挪走。 那裹着血红气芒的身影,在空中一退之后,又乍然向前,闪到地面,出现在苏寒山面前。 苏寒山抬手一掌,与白王爷的拳头对拼,却在拳掌碰撞之时,发现掌下一虚。 白王爷的拳头,只是一个天地元气组成的幻影。 苏寒山心里刚有这念头,又觉得一股实实在在的力道轰在他掌心上,不禁闷哼一声,倒射出去。 原来,白王爷身体的其他区域都是完全真实的,只有右臂的部位,制造了一层幻影,而这一层幻影,也仅仅是让拳头的位置跟真实方位差了一寸而已。 苏寒山打杀陈帆的时候,也用过类似的手段,那是因为他事先感知到有人埋伏,但今天,却是他被骗了一手,无论古月法眼还是全局感知,都没有来得及察觉虚实。 “看来你真的只有这种程度,攻下长安最后一个比较麻烦的阻碍,也即将被本王拔除了。” 白王爷的身影忽左忽右,每一个字吐出,好像都多出一个他的影像。 苏寒山挥掌拦截,虽然每一击最后都拦住了,却都跟预期中有着微妙偏差,接连受挫,一退再退,口中吐出血来。 ‘火候差不多了。’ 白王爷掌握局势,心中隐秘的转过这个念头,眼中隐隐有尸魂榕树的影像,一闪而逝。 在一连串忽左忽右的虚影之间,白王爷再度追上苏寒山,又是一掌打过去。 这一掌看起来,跟他之前的那些攻击,没有任何差别。 本身《大成就八足经》的修为,借助活尸血液灌入体内的天地元气,加上以此为根基,共鸣外界三倍的天地元气。 这样的攻击虽然强大,但苏寒山靠着天敌真元和稳固的根基,即使判断有些许误差,也还是能够扛下来。 这种状态的每一击,只能够给苏寒山留下一点轻伤。 要想真正杀死苏寒山,至少还要能够把这种优势维持上百次,累积成致命的伤势。 但实际上,白王爷的这一掌又新增了一股可怕的灭魂之力,就是借助与尸魂榕树之间的联系,直接从梦境象征中传递过来的力量。 从梦境象征中借力,本该有着非常明显的异兆。 白王爷这一击,却是力量深藏,极难被察觉,原因有二。 一来,是他的血贯轮回之道,跟尸魂榕树这个梦境象征,异常贴合。 自然界的榕树,本来就有着独木成林的说法,只要一棵树,树的根须蔓延出去,就可以将整片地域的营养夺取,遮挡阳光,在树根上生长出更多树干树枝,使得整片区域里,都没有其他树木的生存空间。 把那些蔓生出去的子树,即使遭到虫害,灾难,凋零,最后也会成为这片榕树林的养份。 血贯轮回这一招,能够成型,至少有三分原因,也就是得到了尸魂榕树的启发。 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智慧水准都已经下降了。 最明显的,就是跟白王爷正面作战的苏寒山。 白王爷很清楚,苏寒山之前应该也已经跟一个梦境象征,缔结了稳定的联系。 虽然时间不长,大概能借过来的力量也不多,更不能形成什么天作之合的妙招,但总归也是一股值得借用的力量。 如果苏寒山早早借用过来,恐怕就不会在连番对拼之中,造成不断累积的轻伤。 但是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单凭自己的招数、根基与敌人抗衡。 打的越久,这种失了智似的遗忘,就会越明显。 连自己能够借用的力量都不能完全想起来,那么对外界感知,自然也会更迟钝,更片面。 当苏寒山再次习以为常的,以之前的状态挥掌来迎击。 白王爷这深藏不露的一掌,就把他彻底击杀。 轰!!!! 从连串虚影中挥出的血色攻击,洞穿了空气。 苏寒山又一次抬起了手掌,纯阳神掌,天敌真元,展现出来的气意,一如既往。 两掌碰触的一刹,白王爷眼中血光狂舞,树枝抖动,摧枯拉朽的力量,就向前推移过去。 轰隆!!!! 大地震颤,两人所处之地一陷再陷,地面的沟壑裂纹,不断蔓延,裂缝中喷出气劲,所到之处,活尸的尸体粉碎腾空。 血光滔滔,由西半边升腾扩张,向东碾击,却陡然顿住,因为东边已经被清柔沉缓,似有若无的五色光芒,全部占据。 苏寒山笼罩在五色光华之中,眸光焕彩,凝视对手。 白王爷神情微变:“你……没有中咒?!” 白王爷并不是什么智略超绝的奇人。 他懂得调度大军,懂得兵法,懂得治理原本白王府的领地,懂得选拔手下,但各方面的水平,都只是保留在一个中等的水准,不至于被专业负责这些事情的人欺瞒而已。 但他不是智者也没有关系,神魄武道的存在,让他从很久以前就找到了一个更便利的,可以在各种争斗中占据优势的手段。 那就是诅咒! 用诅咒,来干扰对手的状态,把对手拉低到比自己更低的水准,有智慧却没有施展的余地,有力量却用错了方向和时机。 当然,他的诅咒,并不是那种直白的,利用什么头发指甲,生辰八字,稻草小人,来咒死对手。 那种东西,对于神魄武道的修炼者来说,很容易演变成精神上的硬碰硬,跟正面对决也没有什么差别了,算不上是精奥巧妙的手段。 白王爷的诅咒方式千变万化,是随时随地,随着时局环境而演变的。 比如他在城外战场上,立身高台,天人交感,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可能离开祭台范围这个可能性。 那就是一种诅咒。 在刚开战时,那些看似随意的感慨废话,也是诅咒的一部分,而在此过程中,高速出拳,从随机方位操控活尸出击,则是诅咒的另一半,让苏寒山这个在天梯境界就已经能感知天地元气的人,居然没察觉到含有浓厚元气的血液微粒,逐渐聚向白王爷。 但是这一切都太自然了,天人交感的状态,在所有人的思维中,都属于祭祀状态“应该”出现的模样。 之后的出拳和言谈,也符合尸魔一方的首领,面对苍天之眸的持有者“应该”出现的行为。 所以,别人就算已经吃了这两次亏,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想要更用心的观察对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一方面,反而在思维中形成新的盲点,更容易落入后续的诅咒。 可是,苏寒山不一样,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或者说,他深信着已经拥有武功的自我。 无论是大楚王朝还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大概都无法理解那种感觉,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就知道武功的存在,并不以为怪。 然而苏寒山永远不会忘记,当他今世的这一具身体还只会爬的时候,学到了吐纳之法,光是靠着呼吸的调节,就明确感受到体内一股暖流的运转,是多么惊奇的事情。 当他小时候第一次把内力运用在耳朵上,能够隔着紧闭的门窗,明确听到几十米外,狸猫在院墙上缓步走动的声音,那种会心一笑的喜悦。 武功让他的眼睛可以看清草叶被风吹动的褶皱,武功让他的脑子可以预判别人的动作,武功甚至保住了他的腿,让他重新可以站起来。 从他接触武功到现在,就像是在平凡的人体之外,多了新的耳朵,新的眼睛,新的大脑,新的手脚,每一年的他都跟过去不同,都在进化。 不仅是肉体的进化,也是心态的进化。 如果说,现在的他会因为力量、速度,计算能力等等直观上的差距,被别人击败,那并不奇怪。 但如果说,现在的他,还会因为仅仅是粗心大意,忽略掉自己明明可以感受到的元气血液微粒。 那跟前世十七岁在教室里面被老师责怪太不该犯的粗心,又有什么差别呢? 这十八年的苦功,对身心的打磨,岂不是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十八年每一步的历程,问题关键,绝不会是我的粗心,那就只会是你的把戏。” 苏寒山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对方的诅咒,从一开始就已经在与之抗衡。 诅咒这种阴暗中作祟的东西,只要防微杜渐,又怎么能够成得了气候? 但他知道的这一切,只在心中流淌,并没有出口。 因为面对敌人,不需要回话,只需要回击。 就在白王爷神色微变的这一刻,两人所处的这片战场东半部分,呈扇形一分为五。 五种纯色区域中,都是裂痕静止,尸骸滞空。 玄冰七轮结界是用玄冰禅定心境,混合凝光革气等手段,开创出来的招数。 但实际上,无论是凝光革气还是佛家所说的禅定,都没有明确的属性可言。 玄冰可以禅定,烈焰之中,也可以禅定。 来自五脏庙的五脏五行精神念力,其中每一种属性的力量都非常充足,只要调配得当,都可以用来构造一座对应的结界。 每一座结界的规模,都只比纯粹的玄冰七轮结界,少了两成,总的体量,远超苏寒山不借力的状态,更可以借这五重转折,把从五脏庙借来的力量,分合梳理,发挥至极。 白王爷以为对方不到一个时辰前才缔约,肯定没有与梦境象征对应的绝招,却不知道,苏寒山从选定五脏庙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思索招法。 “五行封界,大地归藏!!”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血莲绽放,太虚双华 “虚张声势!!!” 白王爷发出一声大吼,双臂齐出,背后高涨的血光骤然分化,狂乱舞动,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巨大的榕树,在不断分出新的枝条。 而每一个枝条的末端,都带有一个形象鲜明的剪影,老鹰,白鸽,夜枭,蝙蝠,蟒蛇,蟾蜍,蝎子,壁虎,狮子,饿狼,大象,犀牛,等等等等,一时间数不清楚。 真正的尸魂榕树,可以直接作为尸变源头与本土尸魔的桥梁,枝条上挂着的都是一头头尸魔。 白王爷借来的力量,当然不能与那完整的梦境象征相提并论,但是,结合转世投胎变化印的奥妙,也能让那一股单纯的梦境之力,做出千百种不同的灭魂攻击。 不错,苏寒山防住了他的诅咒,这一点很出乎意料。 但就算是这样,对方的体量依然要比他略逊一丝,也不过是把原本可以必杀的局面,再度拖成了水磨功夫。 这招对拼下来,必然还是苏寒山会吃个小亏。 白王爷瞬息间变幻手型,双臂齐出的时候,苏寒山也从单掌抗衡的姿态,骤然一收,手腕在腰间翻转,再度推出。 他们两个的速度相差仿佛,但就是一个给人异常繁复奥妙的感觉,另一个却给人非常简朴、直白的观感。 苏寒山不但动作上的感觉更简单,五行结界的力量涌向身体的过程,更是朴素,远远无法跟转世投胎的榕树千影相比。 就仅仅是背后的五色扇形区域,再度化为浓郁明亮的五彩流光,让苏寒山的双手之上,都有五色光华旋转,喷薄欲出的场面。 轰!!! 在四掌相拼的瞬间,白王爷的脸皮忽然一抖,眼中骇然不解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双臂上的指环、护腕、衣袖,已全部炸碎,肩部的骨骼都向后一耸,身不由己,暴退而去,撞入后方的血光榕树幻影之中。 血光榕树所有的枝条,都在瞬间破裂,枝条末端的影象,散乱迸射出去。 白王爷的身体,就像是被镶嵌在榕树主干之中,整个树身中段剧烈弯曲,在地面轰鸣着移动,倒退向更远处。 战场更东面的地方,顾西楼等一群尸魔,已经大占上风,在布满尸魔元气的地方战斗,如虎添翼,越战越勇,却也被两大强招对拼的声势惊动,朝这边观望了一眼。 仅此一眼之中所看到的巨变,就更令他们大惊。 榕树所过之处,地面甚至不是变得支离破碎那么简单,而是全部化为五彩斑斓的粉尘,爆冲到半空。 宛如一条彩色长龙,正从大地之下翻滚着,逐渐显出身体,发出震撼四野的狂啸长鸣。 那些粉尘,很显然不是血光榕树制造出来的破坏,而是苏寒山的绝招形成的持续影响。 不只是地面,整个高大巍峨的树身,好像也开了上百个气孔一样,在倒退的同时,不断向外喷射出大量的五彩光尘。 这血光榕树,本质上是白王爷的天地元气与梦境之力结合的形象,现在喷散成这个样子,显然是内部的能量正在崩溃。 直到榕树的幻影,撞在那座钢铁战车铸就的高塔上,巨大的金铁交鸣声中,已经淡到极致的榕树幻影,才彻底破碎。 当!!!! 白王爷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后脑后背撞在铁块之上。 古语有云,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天下最强的弩箭到了接近尾声之时,连鲁国最以柔薄知名的一张丝绢,都刮不破。 可是,苏寒山的那一击,即使已经经过了沿途上百丈地面化为粉尘的消耗阻碍,即使是在黑色闪电加固下的铁塔,也不能无视最后那点余波的撞击,产生了明显的晃动。 但白王爷的心思,这一刻却分不出来一星半点,去关心铁塔的稳固与否,他脸上痛色狰狞,双臂伤口交错,血肉阑珊,只死死盯着远处五彩流光的人影。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击?! 似乎是之前那种取巧的,以较弱力量破开大量元气的手段。 但是差别又太大了,太刚猛,太爆裂,太神速,远远超出了之前那种手段,所能形成的威胁,这是什么招数?! 苏寒山对于每次修成极境带来的神通,都有一种追根究底的想法,这种好奇是来源于对自身的掌控欲,也是在开发新能力的过程中,让自己获得了进步的感觉,变得更充实,更细致,可谓是一种享受。 从爆灯花的手法到禅定结界的出现,其实都有他乐此不疲,探索凝光革气的脉络在其中。 天敌真元出现之后,苏寒山当然不会放过这么有意思的探究对象。 他用苍天之眸洞察敌人的过程中,都在不断比较敌人与自身的差别,思考天敌真元能够克制这一个个敌人的深层原因。 最后他选择了从五行变化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每一种能量的属性,都可以分为大五行和小五行。 大五行就是说,在常态上来看,它应该属于五行中的哪一种。 比如说一股烈焰能量,显然是应该属于火行,但这不代表,这股能量中就没有其他属性的特征。 尤其是在受到外界影响的时候,比如,在烈焰之中倒一盆水下去,这个瞬间,区域内剧烈起伏、高低不等的火焰热量,就会变得更加均匀,等扛过水的影响后,才会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从能量形式来说,它依然是火,但这种均匀和包容,就应该是属于土行的特征。 土能克水,土行特征的出现,就是这股烈焰能量,对于水元刺激产生的反应。 所以,任何一个属性单一的能量,其实内部都包含有一个完整的小五行变化体系,用来应对外界的刺激。 不过,因为大属性和纯度的不同,这种能量内部的小五行体系,起始点和后续的变化节奏,也有不同。 天敌真元的运转方式,暂且可以说,就是靠着隐性经脉,真气无比细分的敏锐,跟某一事物接触后,找到其内部小五行的运转节奏。 当这一事物的小五行,是木系暴增时,必然火系减弱,天敌真元就已经先一步攻到火系,加剧落差,等到小五行系统产生新变化来对抗时,天敌真元又已经攻到新的弱点处。 只要找准节奏,就能更省力的破坏小五行体系,使得这一事物急剧失衡,直到崩溃。 不知道这些道理的时候,苏寒山的天敌真元,只能等待身体自己去酝酿,又因为天敌真元的形成,是依赖极致细分的隐性经脉,过于纤细,注定了能量运转,不可能达到最激烈的速度。 而当他自己明白了这些道理。 把真气散发于外,并利用外在的五脏庙的力量,临时形成五座结界,作为力量运转的枢纽,就不用过于去呵护。 所以苏寒山的这一击,不但力量体量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攻速也是发挥到了极致。 他忍着轻伤,一次次硬接白王爷的攻击,就是要加深体会,把新推敲的这一绝招,调试到最佳的状态。 “五行封界、大地归藏”这个名字,其实还嫌稍微晦涩了一点,当这一招真正发威的时候,可以有一个更加粗暴的叫法。 ——小五行绝灭神通! 苏寒山一击之后,前方漫长道路上的彩色粉尘,弥漫腾空,却不能阻碍他眼中熠熠光辉。 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踩在那些粉尘上方,奔腾而去。 他在半途之中,听到了白王爷撞上铁塔的声音传递到耳边,看到了白王爷剧痛不解的神情,也感觉到后方战场上,顾西楼施展鲲鹏变,破空狂冲,要来拦截他。 但顾西楼是根本来不及的。 真正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拦截到白王爷前方的,只有东南面铁塔上的尸气血团。 那血团豁然破开,闪出来的一道身影,正是哈哈禅师。 他没有穿什么骨质盔甲,只有一件青灰色泽的僧袍。 当瘦削苍劲,又长又尖的手指,从袖子里完全伸出来的时候,哈哈禅师的身影,已经来到白王爷前方不到三丈处。 精神的力量,呼喊出他死去活来都没有忘却的咒语,反而是变得更加深刻的咒音。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精神回荡的力量,引起同源功法的强烈感应。 白王爷被那一招打得五内翻腾,四肢不听使唤的恶劣状态,骤然有所缓解。 “好!” 白王爷的精神,也发出一声大喊,血光抖擞,再度发出血贯轮回,双手印法极速变换,如同八条手臂向前张开,八臂之间,形成一个八角轮盘,然后蜕变成圆。 内圈的血色小圆,由他的精神填充,外圈更多的大圆,由天地元气来凝聚而成。 六个血色的同心圆,很快扩张开来,外面最大的一圈,足足有十丈大小。 这同心圆,无比的靠近了哈哈禅师的后背,也将一股正在疾呼的精神意念,传递过去。 “他那一招,现在暂且用不得,老师,这个时机万万不能错过,你拼着一死,接受我全部的天地元气,加上你自己的实力,务必要打出足够让他重伤的一击!!” 尸魔可以重生,这一点是已经证实过的,再死那么一次,也不算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白王爷这句话,也着实有点太孝。 但那股精神意念中,无比的紧迫急切,哈哈禅师也能够感觉得出来。 白王爷就是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如果炸了,还能不能控制血液,冲入哈哈禅师体内。 否则的话,他可能会先自爆一下,确保来一次最彻底的合力。 因为刚才那一击,给他的冲击感太强了。 光是比他强出一截,还不至于有多可怕,可怕的是,他弄不懂对面体量还比自己稍低的情况下,那招为什么那么强。 绝不能让苏寒山再有机会施展出那一招!! 现在,可能就是白王爷此战中仅有的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梦境象征,终究是处在众生梦境之海的力量结晶,跟现实世界之间,有很深的一层隔阂。 无论是苏寒山还是白王爷,即使已经跟某一段梦境象征缔结了稳定的联系,要在现实中借用神力,也有很大的限制。 一次短暂的巅峰爆发之后,通过彼此联系,传递过来的力量,会有很明显的衰落。 白王爷虽然不知道苏寒山之前那一招具体的奥妙,却能够感觉出来,那是一种非常精密的手段,所有刚强浩大的暴力冲击,都是精密运转之后的产物。 精密的东西,是最容易破坏的,五脏庙所传力量的急剧下跌,显然会使得苏寒山在这个剧烈变化的关口,无法第二次使出那个招数。 意念的传递,与电光一样快。 哈哈禅师对这一切都心领神会后,看着那个曾经杀过自己一次的毛头小子,索性放开了心中的怒火。 不去追求轮回转世的精巧变化,只是将所有的体验中,偏向于愤怒的那一面,展现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体,毫无保留的接受了同源功法,但青出于蓝的血贯轮回,再去追求精妙反而不妥,只有以不同种类的愤怒,形成一种滔滔大势,来裹挟这股力量,才可以发挥出最强硬的一次攻击。 “老衲就带你到地府同游一回!!” 老衲还能回来,你却回不来了! 哈哈禅师的长啸声中,带着这样的韵味,随后整个身体砰然炸开,形成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只有右手的食指保持完好,位于莲花中心一点的正前方。 那一根手指就是从各个物种的愤怒中提炼出来的精神引子,是彻底锁定的一点指示,即使苏寒山这个时候想要闪避,也逃不开追击。 “地府同游?我怕你们没这个能耐!” 苏寒山的身影直闯而来,速度分毫不减,“一个已经败过的,一个已经落下风的,在我面前就只会有你死我活这一个下场。” 他身影飞驰,双手一张,半空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幻觉。 在他左手边形成一个湛蓝色的“卍”字印玄冰结界,右手边则是一个烈焰熊熊,但焰光凝固的结界,两边结界的大小对等,一闪之后,就急速收缩深化。 冰蓝化为玄暗,赤焰化为皓白。 太华拳谱的三招,全部都是追求对于内力运用的极端情况。 其中,冰轮两相这一招,还算稍微好一点。 但是大日流沙那一招,苏寒山到现在,都只敢使用四成功力来运行,就是因为,如果一次性运用的时候,超出这个范围,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而第三招,就更加离谱了。 原本苏寒山没有修炼到真形巅峰的话,根本不准备尝试那一招的威力,否则的话,可能拳头还没有打出去,自己就已经是个筋断骨折、五痨七伤的下场。 但是,研究天敌真元的过程,加上五脏庙的外部加持,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构思。 仅剩的五脏庙之力,仅利用玄冰禅定、烈焰禅定的两种结界,在体外模拟施展第三招的极端状态。 太华拳谱,太虚双华碎元功! 苏寒山双手一收,手掌却没能合到一起,只有两大结界的力量,在相吸相斥的极端环境中扭曲结合,镀散开来,化为覆盖双手小臂的无色光焰。 你死,我活! 苏寒山眉梢微扬,露齿阖牙,脚下怒踏一步,直接抬手撞入血莲花爆发的强光之内。 凹陷在铁塔之下,全力加持血贯轮回的白王爷,从未觉得一个招式爆发的光芒,能够维持那么漫长的时间,心神紧绷到极限,念头好像都迟缓万倍,双眼圆睁,盯着那团还在膨胀的血光。 噗!!! 千种等待,只是弹指一刹那。 枭绕着无色光焰的一只手,已经从血光莲花的根部,破杀出来,粉碎了白王爷的期待! (本章完)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梦从海底跨枯桑 嘭!!!!! 白王爷距离那朵血色莲花,本来就很近,不足三丈而已。 他能够调动的天地元气,包括自身大半精血,刚才又都灌注给了哈哈禅师。 这下血色莲花一破,他根本没来得及闪避,就被苏寒山的手掌按在了脸上。 扭曲的无色气焰,在跟白王爷接触的一刹那,就把他头部的血肉毛发化为青烟,整个脖子以上,剩下一个光溜溜的骷髅头。 骷髅头也只是一晃眼,就彻底破碎为烟尘,让苏寒山的手,毫无阻碍地拍在了铁塔的表面。 哐啷巨响声中,战车堆叠而成的铁塔,中间这整整三层钢铁塔身,全都猛烈的变形,剧烈升温发红,化为数以万计,数之不尽,烙铁般的碎片,朝着西面的空中爆射抛洒出去。 上半截塔身,直接向西飞移,在高空就出现明显的解体征兆,下半截塔身,也向西倾斜,钢铁歪折之声,令人牙酸。 苏寒山这一掌,不但摧毁了白王爷的肉身,更在高空之中,制造出了一场令人惊叹的火雨喷泉。 本来正在朝这边赶来的顾西楼,在半途中见证了这一幕,脚下不由得为之一顿。 按白王爷号令,撤在战场西面数里开外,防止被焚天宝玉损杀的大王子及诸位尸魔将领,这时才隐约看清战局,也脸色巨变。 从焚天宝玉爆炸,苏寒山和白王爷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交手,直到现在胜负落定,也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大王子等尸魔将领,一来没赶得及,二来也是对白王爷的安排有无比的信任,这时事态变化,大违所料,做人的时候就曾身经百战的一群将领,震愕至极,竟然有些手足失措。 叮叮叮叮叮!!!!! 从东向西,喷散出去的碎片,最后有部份,甚至直接钉在了祭坛中央的高台之上。 那些从天而降,缭绕在高台、铁塔上的黑色电流,跟正常的闪电大有不同,接触了这么久,都没有使高台铁塔有明显的升温。 但是,现在这些铁片,是被苏寒山的掌力毁熔而成,钉在高台侧腰之后,立刻激起了阵阵青烟,利用铁皮裹着木头制造的那一部分战车,更是着起火来。 八塔一台的祭坛,正东面缺失了一个支柱,中央的高台也变得摇摇晃晃。 整个战场上蒸腾涌动,朝东奔流而去的尸魔元气,顿时出现明显的减缓,城池上空的苍天元气,倒是有反推出来的趋势。 其余各个塔身上,本来正在孕育的尸气血团,骤然分解,化作条条血光,彼此牵搭,似乎以这个残缺的祭坛为中心,构成一株漫向天穹的血光榕树,继续接引那些黑色闪电,来弥补祭坛受损之后的缺憾。 苏寒山落在那截倾斜残破的塔身之上,看到了这一幕,神色微动,眼光疾转,却没有继续对祭台动手,而是陡然闪身向东。 顾西楼察觉不妙,鲲鹏变的力量急忙逼发出来,周围地区整整两三百头活尸,被他作为完整尸魔的威严,和共鸣得来的天地元气所牵引,飞上半空,手脚乱搭,身躯相叠。 青黑色的人形躯体,轰然之间,就在半空中拼凑成了一条大鱼的形状。 鱼跃尸海,“头部”一晃,碾过了长空大气,撞向苏寒山。 转身成为完整的尸魔后,顾西楼的鲲鹏变更见圆融,这一击之力,比起当初嵩山万岁观下的交手,尤胜三分。 假如这竭力一招,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施展出来,足以一击摧毁瓮城的外墙,把内侧城墙城门也打出一个大窟窿。 可是,苏寒山的身影贯穿这条“大鱼”的时候,就好像是烈焰中灼烤过的铁剑,突兀贯穿了一个空壳纸箱。 借五脏庙的力量施展出来的“太虚双华碎元功”,余力未消,仍然有无色气焰,镀在他的手臂之上。 这让他的衣袖,从肘部以下不翼而飞,不是燃烧后的迹象,而是毁灭崩离,利落至极。 顾西楼的手臂,拦住苏寒山的手刀时,也迎来了跟那半截衣袖相同的下场。 手臂中间的一段,像是突然被抹消掉了一样。 唰!! 顾西楼这具崭新的尸魔之躯,齐齐整整的分成两半,朝左右两边倒下。 尸体砸到地面之后,看起来光滑齐整无比的伤口,被风一吹,才噗的一声,燃起熊熊火焰。 水神老怪和龙牙大将,一个没了自己通灵相伴的巨蟒,一个没了自己剧毒金沙,各领了苏寒山一拳,也当场了账。 其余大半复活的尸魔,还不等苏寒山动手,就被杨白发、杜元贞等人抓住时机,绝招反杀。 “怎么不把那个祭坛彻底摧毁掉?” 杨白发喘了口气,匆忙问道,“难道那祭坛新生变故后,连你也破坏不了吗?” “破是破的了,不过我另有发现,换个战术。” 苏寒山说话之间,身上无色光焰已经彻底熄灭,但双手合十,一次深深吐纳之后,五色霞光又如同轻烟,从他双肩和头顶袅袅升起,散发出神异而悠长充沛的力量感。 “先回城墙再说!” 话音未落,他率领众人,飞驰绝尘,一路向东,路上的活尸,根本碰不到他的身体,就被罡风通通荡飞。 杜文通等人全都已经汗出如浆,刚才苦战之下,力抗强敌还不觉得,现在那些强敌已灭,心神微松,登时察觉早就超凡脱俗的筋骨,也泛出浓浓的酸胀。 不过,等到他们距离城墙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一轻,通体舒畅至极,险些惊呼出声。 原来苍天之力,已经扩张到了城外,进入这片范围后,就不用再承受精力加速流逝的苦恼了。 而那些活尸进入了这片范围,却变得步履蹒跚,双臂下垂,迟钝呆板。 “尸变源头的力量能够大举降临,除了依靠这个祭祀仪式之外,白王爷等尸魔高手的存在,也是重要的基石。” 苏寒山舒了口气,神清气爽,回头看去,口中说道,“现在众多尸魔,只剩下西面那十几个不太成气候的,祭坛又已经残破。” “即使尸变源头本能的朝这边加注力量,也需要酝酿好一阵子,才能再度跟城中降临的苍天意志对抗。” 张安寿不解道:“既然如此,抓住时机,赶紧毁了那个祭坛,岂不是更好?” “尸魔都是能复活的,白王府的地盘不小,经营多年,到底还有多少手下,隐藏在哪些地方,会不会弄一个小些的祭祀,再把白王爷复活过来,都很难说。” 苏寒山神采奕奕,说道,“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那个祭坛,而在于尸变源头,只要尸变源头还在活跃,像今天这种巨大的麻烦,总会接踵而来。” “我想到一个办法,能给尸变源头来一记狠的,但需要你们帮忙。” 杜元贞道:“我等万死不辞!” “没那么麻烦,我只需要你们去号召各城的百姓吃饭,近的,现实中派人传令,远的城池,正好在梦境中传令。” 苏寒山抬眼看着天色,西面是血色天穹,黑电闪烁,东面是走马观花,千百种奇景轮放。 “这个时辰,也是该吃个早饭了,今天让他们吃饱一点,带着饱足的精神,感谢五脏神,并一起为西部雄关的这一战祈福。” 杜元贞道:“只要这样?” 众生梦境之海的存在,早就让他们意识到,平民百姓的意念也是有力量的。 但是,各城百姓,持续数十日的积累,在今天这场大战之中,也只是作为苍天之力降临的一个引子罢了。 现在临时要人们聚念,没有足够的时间积累,那点虚无缥缈的力量,就算在梦境之中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何况是重击尸变源头? 可既然苏寒山神色很笃定,众人也不再多问,纷纷上了城头,各自传令。 苏寒山也在城头上盘坐了下来,进入梦中。 西部雄关的百姓被惊醒之后,再想让他们睡着,是不可能的,只能靠人力传令。 但是苍天梦境之中,那些来自其他城池的人,还都没有离开。 苏寒山在怪山高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杨白发、杜文通等人陆续出现,各寻兵将传令,没有多管,自顾自去了五脏庙前。 这座五脏庙,如今流光溢彩,比起最初的怪树模样,越来越像一座简朴而庄重的庙宇。 但比起一般庙宇或豪华或神圣的氛围,这座庙宇,除了庄重之外,更多的就只是一种亲切。 苏寒山探手抚摸着这座庙宇,闭上眼睛,尽心回忆着躲避焚天宝玉那一刻的感受。 以自己探索过的那片区域为基础,再度缩减,彻底确定被尸魔选中的那尊梦境象征,处在什么方位。 安排一顿早饭,要不了多久。 杨白发和杜文通很快就找到了这里,想要知道他接下来怎么做。 没过多久,杜元贞也寻了过来。 “我先安排伙夫造饭,给士兵们轮番吃了早饭,他们都吃的快,已经在感激五脏,为战场祈福,这里有产生什么变化吗?” 杜文通摇摇头,面上更显忧虑。 军中几乎所有人,观想法都是入了门的,精神明显要比常人更加强悍。 以长安各城为例,虽然兵将的数量在总的人口中比例不大,但精神力量的总和,比起其余平民百姓来说,少说能抵到一半。 如果说军中的祈福在这里没有产生任何变化,那么之后,也未必会有明显的效果。 “他对梦境之海的了解比我们都多。” 杨白发说了这么一句,也双手合十,“老夫刚才喝了一大坛酒,算是朝食了,五谷之精酿,也是该感谢五谷,感谢五脏。” 他说话间,向高处看了看。 幽暗的天穹之上,正是苍天意志所在之处,也是尸变源头所在之处,临时聚集万民感激五脏的意念,莫非是能够叫这五脏庙彻底唤醒,以地通天,让五色光芒生长到海面以上吗? 哗…… 杨白发想到这里,就看到五脏庙这棵怪树的顶端,似乎真的升高了一截。 真的有效? 哗!!!! 杨白发猛然低头,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五脏庙长高了,而是这座五脏庙,正在脱离地面。 苏寒山弯着腰,抓住五脏庙侧面的根须,就这么硬生生的把整个五脏庙抬了起来。 这东西居然是能抬起来的吗?! 杨白发、杜元贞等人,都曾经以攻击梦境象征的手段,来磨砺自己的精神,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多稳固坚硬,什么样的攻击打上去,都无法撼动。 但苏寒生是已经跟五脏庙稳定缔约的人,自然有所不同。 关键不在于他的实力,比别人高多少,而是在于五脏庙受到稳定缔约之后,被唤醒的程度,要远比别的梦境象征更高。 众生梦境之海中的这些梦境象征,种种分布格局,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动的。 梦境,未必全都代表着瑰丽美好,但却必然代表着活跃灵动。 即使是早已经消亡的生灵,如果没有最后那一份灵动,那它们也不会在这梦境之海中,显露出自己的象征,而是应该直接在现实的大自然中分解循环。 所以,在尸变源头侵入这一方天地,在众生梦境之海陷入沉寂之前。 所有的梦境象征,都处在一个漂浮游荡的状态,纵然是最不活跃的那一部分,也是载沉载浮,随波逐流,在梦境之海中,自在舒展根须。 五脏庙有了苏寒山这个稳定缔约者之后,就正在回归那个状态。 所以苏寒山才有机会,强行把它抬起来。 可五脏庙的形体太大,要他直接把这尊梦境象征,搬向某个方位,难度还是太高了,速度也必然快不起来。 必须要让五脏庙在上浮的趋势之外,另有飘向某个方位的趋势,苏寒山才好顺势而为。 各个城池,万千百姓的感激和祈福,终究是太过松散短暂的力量,当然不可能在这众生梦境之海引起明显的变化。 但只要能让五脏庙,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趋势,也就够了。 有那么一点前往战场的趋势,有那么一点平定灾害的趋势,有那么一点镇压尸魔的趋势,叠加在原本就对尸魔象征深为厌恶的本能之上。 顺势而为,如滚石下山。 苏寒山举起五脏庙,初时一步一步,沉重万分,旁人连靠近也不可得,更不能助之。 但他的速度每一步都比之前更快一分,迈出百步之时,速度已经比最初翻了数倍,又是百步,再增数倍。 没过多久,苏寒山已经快得像是身上不存在任何负重,以全速在向前奔行。 穿过怪山之间,穿过怪树之间,靠近了那块格外空旷的荒沙地带。 此地外围,同是形如怪树的梦境象征,却分外枯朽,与别的地方相比,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精髓,孤立于坟茔中的旧骨,哀望人间事,再也不可触及。 当五色的玄光披拂而来,却为这些早已枯朽的梦境象征,洒上了曾经拥有过的光辉。 五脏庙的位置,已经远远高过其余的异象,一掠而过,撞向空旷地带的某一方位。 幽暗中散发着微光的空地,与旁处别无二致,却在五脏庙碾压过来的瞬间,突然破碎,犹如琉璃崩散,露出内部深厚浓郁的血光。 妖异的尸魂榕树,屹立在这片与世隔绝,被遮掩起来的地方。 榕树的枝条上挂着许多人形的身影,其中有一道身影,正是白王爷,双手抱胸眉头微皱,似乎还在反思,考虑下一次出手该如何作为,一雪前耻。 琉璃破碎之声,传到耳畔,白王爷眼皮一抖,赫然抬头。 “你?!!” 这一刻,榕树上所有的人脸,都看到了一尊无法辨别全貌的庞然大物,对着他们冲撞碾压了过来。 那种五色光芒,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正是不久前把他们打杀的那个人身上透出来的气息。 轰!!!! (本章完)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凛凛寒冬再无劫 巨响声中,血光四溅,犹如泼洒在天上地下的新鲜血水。 尸魂榕树被五脏庙拦腰一撞,轰然震动,向后推移而去,枝条乱舞间,大量人脸人形虚影,暴射脱离出来,一个个脸型拉长,狂乱啸叫。 推着五脏庙撞过来的苏寒山,也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之下,像一只秋后落叶,像一只离弦之箭,倒射而去。 不过,这场剧烈的冲撞之中,五脏庙是占据主动的一方,苏寒山也是,虽然倒射出去,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远远的在空中一个翻身,就落在地面。 “一大群男女老少,全都挤在一棵树里,太不像话了,还是让我来送你们一起往生极乐吧!” 苏寒山抬头望去,双掌缓缓合十,五种结界骤然张开。 中央立足之地为金色,左侧白色,右侧青色,前方冰蓝璀璨,后方赤红纯粹。 直接在梦境之海,在如此靠近五脏庙的地方,施展五行封界,规模远比在现实之中更加恢宏庞大。 整片空旷荒沙地带,犹如盛开了一朵五色奇花,钻破了原有的所有浓郁血色,焕发出温和明亮的不同光彩。 但下一刻,这五行结界就极速旋转起来,从温和宁静,变得充满梦幻般的绝灭之力。 所有从榕树之中被震飞出去的尸魔残魂,全部都被这个巨大的彩色漩涡吸取过来。 “休想!!” 白王爷等寥寥几個修为最高深的尸魔,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这时纷纷嘶吼长啸,施展绝招,想要抗衡五行结界。 可是,他们在现实中的真身刚刚被毁掉,残余的魂魄,还没有来得及得到多少修养。 就算是跟尸魂榕树稳定缔约的白王爷,此时此刻,也根本无法抗衡状态完好的苏寒山。 他们的残魂,直接被拉扯得脱离了人形,像是一条条狭长的红烟,被拽入彩色漩涡之中,急剧磨灭。 隐约可以看到,这么多数量的红烟,刚一落入其中,就消灭了大半,眨了眨眼的功夫,已经只剩两三张人脸,还在挣扎。 白王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极速旋转的漩涡之中,根本无法传出完整的意念。 苏寒山完全没准备分辨他们的遗言,一心一意的推动五行结界的力量,只顾将之运转的更加迅猛。 当漩涡之中最后一张人脸,属于白王爷的面貌,发出不甘的吼声,也彻底磨散之后。 只见五彩漩涡,突然从平贴地面的状态,竖立了起来。 苏寒山的身影如同鱼跃龙门,飞纵半空,双掌前推,螺旋向前。 他的身体,始终处在五彩漩涡最中心的地方,这一纵之下,就带动五彩漩涡竖立而起,印在了五脏庙上。 刚刚在大冲撞之后,势头受挫,落在地面的五脏庙,被这一印之下,顿时焕发强光,抖擞精神,再度追击过去。 苍天意志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苏寒山展现过的一些武学奥妙,演变出这些功法更深层的意蕴,展现出来。 如今苏寒山,就想让五脏庙也学上一学。 不用学那么多,只要能把“小五行绝灭神通”,彻彻底底的施展出来就行。 梦境象征的力量太广博,也太庞杂了。 虽说苏寒山能把五脏庙搬运起来,但是要说能够运用其中蕴含的所有力量,别说是他一个,就算是来上十个他,也未必能够做到。 可是,如果借助彼此缔结的联系,让五脏庙自己学会跟它无比契合的一招半式,那么,以它的体量,小五行绝灭神通的威力,究竟会达到何种程度,苏寒山也很难预料。 失去尸魂的尸魂榕树,就有幸成为了第一个体验者。 五脏庙后方,是苏寒山印上去的五彩漩涡,而在前方展现出来的图案,要复杂了千百倍也不止。 最中心是黑白红青黄,五个颜色纯净的圆形光点,围成一圈。 第二圈就是把每一种颜色分为深浅两种,十个光斑围成一圈,第三圈又分空透、碎彩。 第四圈,每一种光彩,分出五种对应的山势草木鸟兽影像,第五圈,混入人间百景,光阴沧桑,到了这一圈的时候,已经模糊到了极致,也宏大到了极致。 只凭五脏庙的底蕴,也不足以将第五圈图景的奥妙,真正展现出来。 然而在最外围,还有一圈异常稀薄的光芒,更是复杂得不可言说,好似有星斗天象的预示,大地气候的变动,一座座王朝的生衰灭绝,五德流转,尽在其中。 嗡!!! 尸魂榕树被这个五行绝灭的宏大图案一撞,这回连向后推移的机会都没有,就定在原地,无比剧烈的颤抖着。 血玉般妖异的树皮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痕迹,树枝从最纤细的部分,陆续破裂,内部的血光,也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从断口之间,崩散流泻。 终于,从树枝上蔓延到树干的裂缝,彼此交错,汇集成一条条更大的裂口,直到尸魂榕树的树干,彻底断成了两截。 这一刹那,冥冥之中的断裂声,不仅回荡在这空旷的海底,甚至也涉及到现实之中。 西部雄关的战场上。 白王府的王子、将领,都感受到了魂魄上的重创,彩色光芒顺着尸魂榕树的联系,从他们现实七窍中透射出来,烧毁了神志,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残破的祭台区域,血光凌空搭建而成的榕树幻影,突然崩塌,中心处的高台,本来就已经有燃烧的趋势,这时也蓬起浓浓的黑烟,倒塌下去。 整片战场的血光、尸魔元气,沸沸扬扬,最后呈现一波大浪,拍向西部雄关。 这一波浪潮的声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显庞大,黑红色的虚幻气浪,高得似乎与天相连。 但是城墙上的守军,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最初的那种战栗感。 他们眼看着尸魔元气翻腾了很久,那样浩瀚,却始终不能进入城关,只能被苍天意志显现出来的异境,逐渐化去。 “快看!” 有守军惊呼了一声,引起所有人的视线投向战场。 只见整片战场上,嘶吼奔跑的那些活尸,彻底停下了脚步,有些迷茫的晃了晃,徘徊了几步之后,就陆续绊倒下去。 从南到北,这片辽阔的战场,迎来了久违的清静,远处如同魔窟的群山之影,也在慢慢升起的阳光下,露出了温雅的黛青色。 镇魂铃的权能,失效了。 尸变源头,虽然看起来要比苍天意志主动得多,但也只不过是在凭借本能行事。 它能够给尸魔指引,传授转生祭祀之法,却没有给白王爷等人直接传授过,超离本土武道范围的更高功法前景。 对于五十年前就举行过转生祭祀,但转生不完整的那些尸魔,它也没有着重点拨,只是任凭其散落各方,浑浑噩噩。 当苏寒山发现,在祭坛已经残破了一部分,随时可能彻底被毁掉的情况下,尸变源头的反应,却是继续朝其中加注力量,就更是确定,它是全凭本能行事。 所以,才有了直接入梦境,先借用五脏庙来撞破尸魂榕树的这个计划。 尸变源头的力量传输,是以海面以上的本源,海底的榕树中介,现实的祭坛,三者依次联系起来的。 只要现实的祭坛没有彻底毁去,它的力量,就着重在现实祭坛之上,反而对作为重要媒介的海底榕树,提供不到足够的关注。 等到尸魂榕树一断,它灌注到现实的大股力量,就顿时变成指令不清的散兵游勇,可以被苍天意志花极小代价应付掉。 而它的本源,却要在突然损失了海底、现实两大部分的力量后,面对苍天意志的持续反扑。 五脏庙缓缓沉降,矗立在荒沙之上。 苏寒山的身影落下,抬头看向天穹。 他的左手,苍天之眸在持续发亮,好像是苍天意志知道他的心意,有意让他在这个时候,看到海面以上的景象。 青色的太阳,正在反复的膨胀、收缩,猛然一震,把根植在太阳深处的九指百节怪手,逐节逐寸的推移到边缘处。 六条金青色的光芒,从太阳中心的方位焕发出来,交错封盖在怪手之上。 每一条光芒似乎都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使那只尸魔怪手多次歪折,出现幅度很大的变形扭曲,却始终没有断裂。 最后,六条光芒的顶端来回穿梭,编织成玄奥的图案,时而如六座凶煞星斗,时而如六种含有不同意象的兵符令牌,把尸变源头牢牢锁住。 苏寒山盯着那些图案出神良久,能够感觉出来,那些图案背后的奥妙,可能正是源于玄阴六煞和六韬心法。 他乍一看,好像还明白了很多,可是细说又说不出来,究竟明白了什么。 “可惜,还是没能彻底打爆啊。” 回过神来之后,苏寒山摸了摸手背上的印记,脸上有一点遗憾。 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 杨白发等人也赶了过来,正看到断裂的榕树,顺着苏寒山的视线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海面上……有什么变故吗?” 杨白发已经有所猜测,问这个话的时候,语气中饱含希冀。 “以这一场而论,苍天意志,大获全胜。” 苏寒山抬头看着,“不过,尸变源头只是被镇压,还没有被彻底毁去,你们要抓紧时间,唤醒更多的梦境象征。” “把持住这个优势,直到今天的优势扩大成真正的、彻底的胜利。” 他已经感觉出来,等他离开的时候,苍天之眸会转移给别的跟梦境象征稳定缔约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略微理清苍天之眸需要传达的信息。 杨白发等人神色各异,但都明显的松了口气。 就算隐患还在,至少当前的难关,算是渡过去了。 “我这就醒过去,看看战场上现在的情形。” 杜文通说了一句,拱手道别,身影立即消失。 杜元贞倒是留了下来,以防又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清醒过去通知。 “真是像做梦一样。” 杨白发神态轻松,盯着天穹,望了片刻,走到五脏庙旁边,也伸手摸了摸这座庙宇。 “年纪大了念旧,放不下心里头那点旧时的印象,才想着出来走动走动,想不到这一路走下来,没看到多少熟悉的东西,倒是遇见了这么多新奇的事情。” 苏寒山正在接纳五色光芒,修养精神,闻言说道:“也许你会觉得,宁愿没有梦境象征,苍天意志,也不要有尸变源头,这一切东西都不存在,会比较好吧。” “哈哈哈!” 杨白发笑了几声,摇着头感慨道,“老夫只是有那么几分念旧,还不至于存有这些自欺欺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五十年前的那个世道,就算没有尸变,其实也找不出多少值得留恋的东西,照样到处都要死人,照样朝不保夕。” “所谓念旧,只不过是因为旧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我们活了下来,所以才能有时间去脑子里翻翻捡捡,找点东西出来回味,好像也成了自己活过的一段证明。” 杜元贞说道:“长安城这场大战落幕之后,也会成为旧事,将来也会是无数人的一段回忆。” “是啊!” 杨白发说道,“老夫也算是活人里面,特别有作为的那一批了。” “比起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心情来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更应该逞气力,展威风,早日把这些磕磕坎坎,让人难受的东西,都变成过去。” 像他这样的老人,正因为经历过的磨难已经太多,反而更能够看得清楚这些事情,却也更放不下一些事。 无论是江东人还是他出来开拓道路,路上遇到的很多人,都觉得这位老吴王是一个急公好义,特别热心肠、有担当的人物。 简直是这五十年乱世以来,少见到如同奇迹般的性子。 当然很少有人知道,在他心里,这些忙忙碌碌,却不是为了心怀苍生那么大的理想,只是为了救济自己当年的不甘。 多少人身上,都有与他当年相似的影子呢,因为自己至今都放不下,才希望那些人以后都不要遇到长得好像熬不过去的冬天。 “过几日,请寒山你去江东一趟吧,把江东那些个人,也全都拉到梦境里面来。” 杨白发看着正在点头,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的苏寒山,又一次露出笑容。 这个初见面的时候,就察觉出与自家心态有几分相似的好汉子,却远比自己当年更加强大,带来的改变也更多。 既然真有苍天,希望苍天有心,他的未来,同样可以比自己更顺利。 (本章完)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苍然一梦,再会有期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 冰凉的雾气,萦绕在院子里面,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露珠。 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的飞来,抓在枝头的一刹,像是整株树上,摇落了千万点清透闪亮的珍珠。 苏寒山推开窗户,左手端着热茶,右手将一个青瓷碟子放在窗台上。 碟子上是他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糕点残渣,很快就引得两只小鸟飞落过来,争相啄食。 自从他去了江东,又回到东平城以来,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没有霜痕的早晨。 冬天的寒意快要彻底过去了,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一天。 吹着茶叶沫子,慢吞吞的把一杯热茶喝完,苏寒山看着窗外景色,动作举止没有刻意收敛,却偏偏一直没有惊飞两只小鸟。 直到院门之外有人走过,两只鸟儿才重新飞上枝头高处,歪着头看向院门。 来的是两个小吏,进门问候一声,主要是把最近的账目保存在苏寒山的书房里,就告退了。 东平城现存的人口,其实跟一个小镇也差不多,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所谓的官吏。 苏寒山当初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是不太了解这些方面的情况,任用地头蛇处理,终究显得过于冗杂,之前在梦境里面聊起这些事情,江东和长安那边商量之后,就派出一小批干吏过来。 至于那些失业的地头蛇,倒也不必担心他们精力多的没处发泄,因为东平城附近,与运河诸城之间的商队往来,变得更频繁了。 甚至除了商队之外,有了不少独脚客商的行迹,那些有家底的,都有了胆气出去搏一搏。 至于平民百姓,也有这些干吏出面谈来的生意可以安排,半工半学,渐渐也就在种地之外,多了一点手艺傍身。 所以东平城现在要比以前热闹很多,送来的账目,却远比以前更薄,梳理的更加明确,轻重缓急,详略得当,让人看过去的时候一目了然。 苏寒山不用出门,也能够从东平城的风水气息,感受到城中切实的变化。 拈起碟子上最后一点碎屑,恰好弹入枝头小鸟口中,苏寒山随手凝聚水流冲洗了一下,就带着碟子,回到桌边。 桌子上稍微有点凌乱,四五撂书籍,摆满了半张桌子,不算整齐,另有笔墨纸张,占据了桌面上剩余的位置。 杯碟是直接放在那些摞起来的书册之上。 如果让这些书册的原主人看到了这副样子,心疼不至于,多少也要忍不住亲自动手收拾收拾。 因为这些都是当世顶尖的武学典籍,来自运河诸城,来自长安,来自江东,囊括了观想、招法、炼药、锻造等等篇章。 苏寒山最近白天的时间,大多都用在这些东西上面了。 把这些秘籍,寻章摘要,转抄成大楚王朝的文字,并斟酌其中某些需要替换的典故。 但最重要的,还是在此过程中,为那些观想法添加部份符合意境的注释。 虽然松鹤武馆的人,都不可能走神魄入体的路子,但是把这些神魄武道绝学,单纯当做搏杀的绝招来看待,借鉴学习,却是绝佳的资源。 就像苏寒山也没有走神魄入体的道路,却练成了金蝉子拳谱。 当然,他自己既有纯阳三法,又有太华拳谱,在南宋世界学到的那些秘籍,任何绝招,在真形境界里面,也很快就可以有对应的根基去运用。 金蝉子拳谱在他身上,还显示不出格外重要的地方。 可是,松鹤武馆的其他人,很多在内力方面,连修炼纯阳三法的硬性标准,都还没有摸到。 对于南宋世界的武功绝学中,需要单独淬炼某一部位才能够发挥到极致的招数,也还差得远着。 直白一点讲,他们在作战的时候,就都只有普通招式可以运用,战力的高低,纯看对战机的把握,没有绝招可言。 而这个世界的顶级武学招法,讲究的是神来一笔,福至心灵,最看重的是那种心灵上的感触、意境的凝聚。 思路心态对得上的,就算内力根基不行,也可以大有收获,成就一记绝好的杀手锏。 “我要把老家附近的团练防御使兵力都纳入掌控,却还嫌人数太少,如果要再扩招的话,兵械粮饷方面也有一些难办,这个世界的武道,倒是很有可能帮我化解这个难题。” 苏寒山心里想到什么,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多添一句注解,到时候交给大师兄他们,不用多说,就能明白。 大楚王朝那边常见的武道路数,全部都涉及到导引经脉、内力吐纳之术。 就是把人体中本来那些散乱的、浪费的、运用效率不够的元气,全部牵引到经脉之中,按照各家各派揣摩出来的路线,得到收藏和增强。 直到把人体常见的这些元气,增强为内力,可以实实在在的增加肢体的力量。 可以说,整个气海境界,武者的体质跟普通人,都没有明显差距,完全就是元气利用效率的提升。 但是,在气海境界内,人体补充元气,也只有一个途径,就是进食。 所以,在内功入门到气海小成这个阶段里,人体还没有完全适应高效率利用元气的状态,经脉却已经受到刺激,产生更大的需求感,进食的质和量,都要比常人的要求更高。 气海小成者,一个人抵十个壮士的饭量,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如果还要日日苦练,那品质也得提上去。 而神魄武道的入门,别说跟大楚的武学相比,就算跟大楚的左道秘术比起来,也有明显的隔阂,完全不从经脉这个大框架上入手,仅仅是专攻心神大脑这一块。 在入门的时候,本质上是调节大脑可控制的种种分泌,来调节体质,从最细微处见功夫。 这个阶段对食物的需求,跟常人没有差别,但体质的活性,却是实打实提升上去了。 然后再转修大楚武功的话,就可以更快地形成战力,经脉所需的适应期更短,极大的节省粮食方面的开支。 长安各城那边,一共也就那么多人口,却养出了足够抗衡活尸大军好几个月的兵力,也可以说,多亏了这个世界的武道特色了。 苏寒山一写,就写到了中午,正要照例出门去逛逛,看看外地来的商贩,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内力气息走进了城主府。 “城主,我回来了!” 王向前的声音,很快在院门外响起。 苏寒山隔着窗口,抬手一抓,开了院门,就看见王向前背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 最近在梦境里面,苏寒山把大手印也结合到了五脏斗拳大法之中,传授给王向前。 但是梦境里面,毕竟只是精神体,内功修炼得如何,很难看个分明。 苏寒山估摸着自己已经快要离开这个世界,就知会了王向前一声,让她到东平城来,真身将这套武功演练一遍给他看看。 “你来得还真巧,我刚好要出去吃午饭。” 苏寒山把笔墨一推,笑道,“也不急着演练,我们先去吃一顿再说吧。” 王向前点点头,道:“多谢城主。” 她顿了一下,“我回来的时候看过,东平城现在是大不一样,但是最近来的商贩,也没有什么格外新奇的吃食。” “如果城主不嫌弃的话,我这包袱里面,倒是也有一些吃的东西,都是拒马城那边的街坊邻居,为了感谢城主,托我带来的。” “我想,城主当时在拒马城留的时间不长,无暇闲游,现在品尝一下当地风味,或许也不错?” 苏寒山正要起身出去,闻言诧异道:“感谢我?” “拒马城普通百姓基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吧……” 苏寒山目光微转,“是城里那些比孙兴祖腰腿更柔软的头头脑脑,托你带礼物给我吗?” 王向前连忙说道:“不是,崔娘子军营里,都不怎么瞧得起他们,懒得被他们搭关系,我也觉得平白受他们那点人情,以后不知受多少请托,太不值当,一向跟他们离得远远的。” “这些东西,真的是街坊邻居托我带来的。” 她解开包袱,里面都是一些油纸分装的吃食,烧饼、腊肠、果脯、干鸡肉等等。 “他们确实不知道城主的名号,但因为跟我住的近,军营里的人来往间,聊起新学的武功,难免又会聊起城主,聊起当天晚上的事。” “也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打听起来,知道了城主你是击败那些胡人的头号功臣,听说我要回来见你,才让我带了这些东西来感谢城主。” 王向前解释道,“其实他们拿出来的东西,比这多得多,我只收了这么一点,算是个心意。” 苏寒山爱吃甜食,拿了一块甜口的烧饼,微微点头:“那我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他现在的感官何等细致入微,咬了一口,就知道这个面粉磨得不够细,烘烤的时候火候也不均匀,有的地方焦香,有的地方还有些软韧。 但吃的东西,本来就不讲究什么尽善尽美,而是讲究一个风味。 这些烧饼,他倒是吃的挺开心,搭配着喝了两三壶热茶。 两人吃过午饭,就在院子里面让王向前演练武功。 苏寒山拿了一根竹简,坐在走廊下观看,在王向前演练的过程中,指尖时不时有金红色的光芒流窜,在竹简上留下极细微的字迹。 “练得不错,可以看出来,你每晚请教我的那些东西,之后都得到了改正,不过,内功的修行跟观想法不一样,并不是执念为第一,而且也要考虑现实,懂得张弛有度。” 苏寒山说着把那根竹简递了过去,“这是我目前看出来的,你以后修炼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但真正练到那个地方会怎么样,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我是希望你能够把我这套武功发扬光大,最好还能够跟五脏庙缔约,但如果以后真的遇到难关的话,也可以考虑改走神魄入体的路子,反正你找江东或者长安的人借用圣灵,都不会是难事。” 王向前细心听着,听到末尾却不禁露出了惊疑之色。 “城主怎么说这些话,难道是要出远门,去一个连苍天梦境也联系不到的地方?” 她脑中思绪急转,“莫非是要去塞外、海外吗?” “是了,听说那些地方也都遭遇过尸变,中原九州之地的大局既然已经安定,城主肯定是要去那些地方也看看,消灾解厄,造福世人。” “哈?” 苏寒山一愣,失笑道,“你把我看的也太伟岸了,以天下之大,海外那些地方,我可管不到。” “不过,尸变源头既然被镇压,天下活尸的活性寿限,都会进一步受到抑制,尸魔不存,那些地方的人自己会逐渐恢复元气的,真要未来互通有无,也该是你们的事情了。” 王向前不解:“城主既然不去那些格外遥远的地方,日后大可以继续用梦境联络……” “我不去海外,但我要回家,我家乡那边,可比海外还要远的多。” 苏寒山笑道,“我把你叫回来,也是要把城主府书房的这些印信钥匙交给你。” “以后你往来东平和运河之间,可以自己当这个城主,也可以观察当地有没有出众的人物,商量着把这个位置传下去。” 王向前有些愣神的看着他把那些东西交到自己手上,心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咬了咬唇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城主以后还会回来吗?” “随缘吧。” 苏寒山目光有些悠远,说道,“有机会的话,我肯定要把我匆匆道别的所有人,再回头一个一个的去看过。” 他故意说点玩笑话,“放心,真有那种时候的话,你们肯定不会是倒数第一批。” 王向前心中百感交集,躬身道:“即使有人不知道城主的存在,但你做过的所有事,已经在他们感激的目标之中。” “城主对我的恩情,我更不会忘,拒马和东平,我会一直看着,五脏斗拳大法,我也会一直练下去的。” 苏寒山拍拍她的肩膀:“尽力就好。” 王向前去了她以前住的那个院落。 苏寒山回到屋中,捏着茶杯出神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抓紧时间,誊抄这些典籍。 他梳理摘抄下来的东西,除了观想法追求细致,是用纸张描绘,然后晾干折叠,收在自己怀中。 别的文字之类的事物,则是抓了一盒棋子,利用精微的雕刻手段,全部刻在上面。 这还是他从江东兵马米粒传信的手法上得到的灵感。 用棋子做载体,既不像米粒那样容易忽略,而且同样便于携带。 摘抄整理出来的这么多内容,一把棋子,就全部刻完了。 他的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到了傍晚,洗了个澡,重新穿戴整齐,就在桌边入梦。 梦境里面,五脏庙前。 苏寒山到这里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王向前也在其中。 “看来都知道我要走了啊。” 苏寒山抬头看了一眼五脏庙,回眸环视众人,拱手笑道,“那就……后会有期。” 杨白发、杜元贞等人一同拱手。 “后会有期!” 天幕中心隐现一轮青光,五脏庙上,旗幡摇动,骤然五彩光芒大放,几乎照彻海面。 苍天皓日,大地五色,共同笼罩了那道身影,交映增辉。 (本章完)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万川红遍,伏龙军营 光芒闪过之后,苏寒山回到了松鹤武馆,自己的房间之中。 他低头一看,左手背上的苍天之眸印记,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也感受不到自己跟梦境象征五脏庙之间的联系了。 不过,苏寒山抬手虚按在自己肺腑之间,却感受到了五脏庙给自己的临别赠礼。 他的心、肝、脾、肺、肾之中,此刻各有一道梦境之力凝聚而成的烙印,分为五色,亦真亦幻,缓缓明灭。 这五道烙印,比他当初在战场上主动牵引五脏庙所得到的加持,还要浑厚得多。 只不过,没有了五脏庙本体的后续支撑,这五道烙印的力量,是用一点少一点,如果随随便便在战斗之中消耗掉,未免有些可惜。 将之保留下来,用五脏斗拳大法的意境来喂养,反哺出来的,将会是更加纯正的五行意境。 不但能让自己的武道意志更加精纯,还能够加速对于肉身的淬炼。 毕竟,按照小五行理论来说,除了五脏之外,人体的其他任何一个部位之内,也各有小五行体系在运转。 这五脏庙烙印的存在,既能够加速五脏的淬炼,对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很有增益。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反馈,应该不仅有来自五脏庙的力量,还有来自苍天意志的映照……” 苏寒山仔细感应,没察觉自己体内还有什么别的变化,心念转动间,脸色微变,伸手一摸。 他藏在怀里的那一把棋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黑白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又被他精雕细刻了许许多多武学精义,现在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高温烧熔过,融为一体。 棋子表面雕刻的字迹已经被毁掉,颜色也大有变化,没了半点黑色或白色,只剩下一种沧桑的深青。 好好一把棋子,现在看起来更像是长四寸、宽二指的一截老竹根。 苏寒山仔细端详片刻,默默运转一丝真气,注入其中,玉石表面浮现一个浅淡的竖眸印记,微微发光。 四周的空气中,泛起点点青色光尘,传来似有若无的低语声。 这种语音,不是大楚官话,也不是武德皇朝的语言,并非世间任何语种,但含义微妙深湛。 苏寒山一听之下,心中就自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记录在棋子上的所有武学精义,依然可以从这块玉石上查询到,非但如此,玉石之中还包含了苍天意志自己诠释重衍的纯阳玄阴、阴符六韬等功法妙谛。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当初,在长安城西部雄关上空,在青色太阳表面,苍天意志都展现过这些功法奥秘,可因为太过高妙,苏寒山只能猜到来历,却没能得到任何清晰的启发。 现在,有了这块玉石中的记录,苏寒山就可以逐步读取主要的脉络,在自己的修行之中,慢慢揣摩印证。 “好啊!这样一来,二叔他们就算暂时得不到纯阳三法神功的全套传承,也不愁没有后续的修炼方向了。” 苏寒山精神振奋,笑容满满的起身,推开房门。 他现在修成两重极境,又是真形境界,淬炼了大脑,感应既大又精,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今天武馆里面大多数人都不在。 只有广明禅师,盘坐在池塘边的凉亭之中,默念经文。 但有一点,却是他的脑力感应没有察觉到的,直到他走到池塘边,才发现异样。 “这池水怎么红了?” 松鹤武馆的池塘,用的是山上的活水,虽然现在表面冻着冰层,但底下的水流,依然活泛。 苏寒山的眼力足以看清,现在整个池塘里面的活水,都变成了一种纯净的红色。 “你回来了!” 广明禅师听到声音,起身迎出来,视线也投向池塘,语气有点古怪,说道,“红了的,何止是这么一块水塘,你最近是去了哪里,难道没有注意到,这天下的江河湖水,已经发红好几天了?” 天下江河皆红?! 苏寒山面露诧异之色,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段野史记载。 自古以来,中土的帝王驾崩,都有紫星崩碎,万龙同悲,天降血雨,江河皆红的异象。 但是距离上一代楚帝驾崩,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民间普通百姓来说,这段时间,实在足够漫长。 平时也没人会考虑这种记载,到底是真是假。 “我当时出门没多久,就隐有感悟,找了一個深山洞窟闭关,没怎么关注外界变化。” 苏寒山问道,“难道皇帝驾崩,真的会产生覆盖整个大楚的天地异象?” 广明禅师摇头:“贫僧也不是很清楚,况且史书记载的种种异象,该是一同发生,最近除了江河之水发红,却没有其他异象,可能皇帝是半死不活吧。” 大楚太大,除非处在皇都等地,否则很难有人会在自家平常场合,对皇帝保持多大的敬畏。 而且,当今皇帝驾崩的谣言,是五六年前,就已经到处都有人传了,不算什么新奇事。 梁王选那个时机造反,搞不好也跟这个谣言有点关系。 那个大楚皇帝,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跟松鹤武馆的关系也不大。 苏寒山聊了两句,就问起武馆众人去向。 原来最近,沧水团练的事情已经如火如荼的办起来了,从县里选拔的兵丁,统一安排到了千霞岭附近,安营扎寨,习武操练。 以前各大武馆,每年都要组织一场秋猎,去千霞岭清剿那些精怪猛兽,也作为来年招揽生意的试金石。 照眼下这个局势,以后这种秋猎比武,多半是不会办了,干脆把团练的营地安在那边,顺带肩负起清理精怪野兽的职责。 苏寒山跟广明禅师出了门,脚程都快,没走多久,就到了千霞岭附近,看到山岭前那一大片平地上,大举练兵的声势。 立靶射箭,跑马操练,长枪对拆,内功调息,负重奔跑,整个大练兵场上,乱中有序,热气蒸腾。 北方的冬天漫长,过年之后还要到三月份左右,江河土地才会化冻。 现在这片土地,还有一个月的冰冻期,脚下冷硬如石,迎面寒风如刀,却更刺激得这些人高声呐喊,带着韵律,苦练不休。 一个县的团练,名义上的名额是五百人,但是眼前所见的,怕是两千多人都有了。 因为除了团练新兵之外,还有县衙新招的捕快,松鹤武馆、风雷武馆扩招的门徒,全都混在里面。 周子凡、雷动天、秦陆白、杨翩翩,四大天梯境界的高手,天天都亲自在这里,指点他们修炼。 以前的沧水县里,别管是哪一家武馆的弟子,都绝难有这么好的待遇。 苏寒山没有靠近过去,远远的在林子里面眺望,目光扫过全场,低声道:“好像少了些人啊。” 广明禅师说道:“武功到了气海二十转以上的人,全部被你二叔和雷玉竹,带到千霞岭深处去修炼了。” “这还是雷玉竹的提议,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套据说是秦朝末年,雷府大宗排练门徒的阵术,练起来非常艰辛,内功根基不够的,反而伤身。” “可是一旦练有所成,不但合击阵法的威力奇大,每一个人在演练阵法的过程中,经脉还都会得到雷磁涤荡,可以提升天资禀赋,内功修练,事半功倍。” 广明禅师说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感慨。 “传说当年,大秦吞并各大雷府门派,秦之锐士,就有很多是用雷府大宗排练门徒的手段培养出来的,大楚太祖也招降了很多秦朝兵马,成为后来横扫八荒的一大根底。” “贫僧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传闻不虚,那雷磁洗脉之法,明明只是一些适用于气海境界的手段,却竟然能那么精妙,令贫僧这个真形境界的,都有很多看不透、想不通的地方。” 苏寒山好奇道:“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他说话间,忽然心头一动,闪电般扭头看去。 只见练兵场的角落里面,一群身穿粗布衣服的青壮汉子、妇人,各自推着独轮板车,挑着担,驱赶牛羊,往营寨里面走。 两千多人的营寨,每天需要消耗掉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需要肉和菜。 米面都可以从衙门仓库里面直接调配,这些肉和菜,却是天天要从城里的大酒楼大饭馆那里,集中调度,供应过来。 送菜的这些人,跟看守营寨的那些老练捕快,都已经混了个脸熟。 广明禅师这样的高手,记性远超常人,来过几趟之后,对那些人基本也都认得,他看见苏寒山突然不语,盯着那些送菜的人,不禁有些困惑。 “怎么了?你对他们安排的伙食有什么建议吗?” “对伙食有没有意见不好说,对人倒是有些意见。” 苏寒山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消失,只看到唇齿开合,听不到言语。 广明禅师立刻知道,他是在运用传音入密之法,跟别人说话。 练兵场上,原本在认真指挥练功的周子凡,不易察觉的朝这边瞥了一眼,呼唤着练兵的众人收缩队列,远离了营寨,好像也是要进山的样子。 那些送菜的人,这个时候即将进入营寨,其中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扎着蓝布头巾,浓眉大眼短须的汉子,瞧见练兵场上的人忽然收缩队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有所觉。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山林间的一道身影,突然无比清晰的映照在他的眼睛里面。 人的视觉,近大远小。 那道身影,原本在他的眼睛里面,跟筐子里的一颗菜差不多大小,但在刹那之间,层层递进,闪烁似的在他眼眸之中放大。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整个视野,都因为那道身影的出现,而显得逼仄狭小起来。 仿佛他的眼睛,根本容不下那么一道影子。 “暴露了!!” 黝黑汉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刚要动作,恍然惊觉,身体周围的一切,已经笼罩在一片冰蓝色的光泽之下,陷入静止。 苏寒山已经到了他面前不足三丈的地方,探手向他抓了过来。 这一抬手,好像整个手臂超越了三丈的长度,手掌的边缘,手腕关节,衣袖的每一个褶皱,全部都在这个动作之中,产生了极致的速度感。 任何一个面对这一击的人,都会产生一种窒息、渺小、脆弱而恐惧的体验。 仿佛除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都被对方这一手的速度所裹挟,成为了自己的敌人,正在朝着自己镇压而来。 但是这个黝黑汉子眼神骤变之际,却根本没有管朝着自己头顶抓下的这一掌,反而向自己正前方,打出一拳! 他原本被玄冰七轮结界所限制,这一下出拳的时候,整条右臂,却好似从那种朴实平凡的形体中,脱胎而出。 他的右边衣袖还停留在原地,乃至连右手上,作为酒楼伙计应该有的那些疤痕、灰烬、油渍,也还停留在半空中,停留在原本的位置。 但他真正的手臂,已经从这些事物中摆脱出去,幽冷如鬼,纯净洁白,整条手臂散发着非人的光泽,犹如冷峻的白玉,击打在空气中。 嘭!!!! 空气里暴露出了一只手掌,正好跟他的拳头相碰撞。 至于落向他头顶的手臂,还有他周围的那些冰蓝光泽,全部都像梦色泡影,被一震就全部散去。 刚才那一切,至少有一大半,是精神冲击形成的幻境在作祟。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黝黑汉子,堪破了这场幻境,还接住了苏寒山的一掌之力,只不过身子向后一晃,滑出去不到半丈。 “堂堂一个真形境界的高手,气息收敛到让我二叔跟广明禅师都没察觉出异样,跑来送菜,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苏寒山的意念,形成四面八方,翻翻搅搅的声音,徘徊鼓荡着。 明明他就站在面前,声音却飘忽至此,如果换了个人来,恐怕要为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的偏差,难受到直接吐血。 黝黑汉子也微微皱眉,但更令他心弦震动的是,他发现,本来在他身边的那些送菜伙计,已经全部被抛去远处。 苏寒山刚才的幻境、掌力,都被他化解、抵消,但让他也没能注意到身边那些人的动向。 这样一个人,在情报之中居然说……是天梯境界?! 广明禅师跟身份不明的黝黑汉子,此刻简直感同身受,虽然之前还听苏寒山说过有所突破,但是按照当初的估计,他要以天梯极境突破真形,需要一年的时间。 而他出门一趟,只不过是十八天而已,任谁也不会把他口中的突破,跟那种大突破挂上等号。 可是现在,站在广明禅师面前的,偏偏就是一个无论战力还是境界,都已叫人难以揣度的苏寒山。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千阳穿露,苍龙显圣 震惊的心情虽然相似,后续的反应却大有不同。 广明禅师可以说是惊喜,而那个黝黑汉子,却是惊吓、惊愕、惊……走!! 他一言不发,闪身就往右侧逃走,所用的身法,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在动身的刹那,他的身影就一分为三,真身直射出去十丈开外时,左右两边的虚影则兜出弧线,正好追上他的真身,同时撞入真身之中。 轰!!! 他的速度暴增了一倍,几乎是贴地飞行,将空气撞破,带出一道滚滚的雷音气浪。 可是他快,苏寒山更快。 木中纯阳,木鼓断空的绝世身法,苏寒山就只是一个大步跨出,身体已经追上了那个人,一脚对着他的后背踩了下去。 那个贴地飞行的人,身体一翻,腰间一道弧光扫出,顺势扫在苏寒山的脚底。 叮! 苏寒山的功力,在他脚下形成了足够踏穿铁塔的厚重金色脚印,更具有一种强大的爆炸膨胀力道。 可是,被那道弧光击中的刹那,苏寒山就感觉到,自己的脚印没有来得及爆炸,已经破碎。 这个人的腰带里面,竟然藏了一把剑,连苏寒山之前都没看出来。 显然他跟手里的这把剑,有非同一般的默契,气息浑然相通,不分彼此。 软剑挥出的那道弧光,看起来细长微弱,却直如是他这整个人的精气神,记忆体重,一切存在感的凝缩。 这绝对是一个从接触武道开始,就专练剑法的剑客。 或许在他连气感都还没有练出来的时候,剑法已经先练得精熟。 惟有如此,才能够练得出在木鼓断空这一招没来得及爆炸的时候,就将之切开的技艺。 苏寒山猛一提气,在那道弧光还没有来得及突破他鞋底的时候,陡然拔升六丈高,隔空一掌轰了出去。 黑白光暗之气,凝聚成一个浓郁深邃的太极球体,仅有酒坛大小,滚动飞射而至。 那个人此刻背对地面,双脚的脚掌已经触及大地,极速滑退,是一个很不容易发力的姿势,内力也难免要分摊给脚下。 可是面对阴阳一气,他只是手腕一动,笔直的剑光,就像一根针一样,穿透了黑白球体。 那种感觉,非常之奇妙。 仿佛苏寒山挥出去的那道掌力,变成了一个水泡。 普通人在生活中也可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用一根钢针穿过水面的泡沫,那个泡泡,却能巧合地完好无损。 黝黑汉子手里的剑,刺穿了阴阳一气,阴阳一气却没有爆炸,反而是他的剑尖,发出一道灰蒙蒙的剑气,射向了苏寒山。 那只是一个开头。 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黝黑汉子又对着阴阳一气形成的球体,刺出了上百剑。 每一剑都穿透球体,每一剑都没有引发爆炸,反而射出灰色剑气。 苏寒山在追击过程中,就遇到暴雨般狂射而来的一条条剑气,都被他瞬闪无声的玄阴神拳打爆,却让他心头颇觉惊讶。 因为他感觉到,那些灰色剑气,中轴虽然是来自对方的功力,外层的灰色光芒,却全部是自己灌注在阴阳一气中的功力。 黝黑汉子的每一剑刺穿黑白球体的时候,剑尖都带出了一部分力量,所以黑白球体的速度才会越来越慢,让人有足够的时间,刺出上百剑。 上百剑刺完,这个黑白球体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虚幻的空壳,跟不上黝黑汉子倒着滑走的速度,被抛弃在半空中。 苏寒山的脚在这个幻影之上一踏而过,继续追击。 广明禅师因为起步晚,被抛得更远一些,远远看见那个黝黑汉子出剑,莫名觉得熟悉,惊喝一声。 “千阳穿露剑法!” 旭日升起的刹那,千根光线穿过露珠,草尖上的那一滴小小露水,都不会有半点损坏。 广明禅师对这种剑法印象很深,对这个剑法所属的门派,印象更深。 在雪岭郡的东南部,有一个叫做飞流剑宗的门派,虽然创建至今还不足两百年,但是因为有玄胎境界强者的坐镇,几代人发展下来,黑白通吃,声势很大,俨然是当地一霸,在附近的两三个郡里,都有名声。 那边的诸个官衙,平日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即使是互相勾结,刮来的油水大头也要归了飞流剑宗,过得很不舒坦。 司徒世家把那块地方的官吏,当做一种变相的流放,近些年里,因为跟司徒云涛之间的争斗,就使了不少手脚,把司徒云涛麾下的几个干臣,打发到那边去了。 想要借着飞流剑宗的手,教训司徒云涛的手下,让这个宗门跟司徒云涛之间结怨。 好在司徒云涛见机得早,派出手下门客幕僚中,最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几个人,过去辅佐自己那些干臣,缓和跟飞流剑宗之间的关系。 广明禅师在那几个门客中,有两个至交好友,经常联络,就听他们大倒苦水,讲过飞流剑宗的很多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飞流剑宗跟司徒云涛这一系的人,终究还没有结成死仇,怎么会有这个门派的真形高手,突然出现在沧水县,还易容改扮,明显图谋不轨的样子?! 苏寒山经历神威宴之后,跟众人闲聊时,对于北地各郡,名气比较大的一些独门绝学,也有所耳闻。 广明禅师一喊出这个剑法名称,他就也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原来是飞流剑宗。” “窥伺我们沧水团练这么长时间,被发现了又不告而别,你再不肯说明来历用意,我就要下狠手了!!” 苏寒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追着那个黝黑汉子的身影,已经先后闯入树林之中。 这千霞岭附近的草木旺盛,动辄都是百年的树龄,生得高大粗壮,藤蔓大多数粗如蟒蛇,矮树荒草毒花,也交错密布。 除了练兵场那一块地方整顿过之外,别的地方,就算是樵夫带着刀斧,也很难砍出一块路来。 但是对于那个黝黑汉子来说,他的身体也像是一把剑,在整个树林里面,几乎不做任何转折。 剑光在前,人影在后,无论灌木、藤蔓还是大树,全部都是一闪而过。 有的大树树干,都已经被他整个人穿透过去了,还过了一会儿,才爆成两半。 这是因为他速度太快,剑气太锐利,粗达数尺的树干,也像是变成了一种极具弹性的东西,被他整个人挤穿过去的瞬间,又合拢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树质纤维中的裂缝才蔓延到整棵树,剑气残留的影响,让树木断裂、爆开。 黝黑汉子在须臾之间,就已经深入密林,穿过山坳,进入更加荒莽的原始森林。 他速度依然不减,面色依旧不变,但感觉到后面追击的动静越来越大,心中却是略微松了口气。 速度越快,环境的阻力越强。 高手行动的时候,要想发挥出最快的速度,往往都要有种种手段,减少自己在施展身法时对环境的影响。 苏寒山追击的动静越来越大,反而应该是渐渐追不上,速度衰缓,被拉开距离的迹象。 “到底年轻,招法火候还差些,但意念和功力都那么强悍,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邪运,吞了什么强悍的天材地宝,才练出来的吧!” 黝黑汉子心中很是不快。 凭他的武学造诣,在飞流剑宗也是养尊处优,身份贵重,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逃跑的经历,平日里只有别人见了他就逃的份。 但是苏寒山的实力大大超乎预料,单单一人就是劲敌。 如果稍有耽搁,被广明和尚、苏铁衣,加上那些拥有机关战甲的天梯武者一起围上,只怕今天还真就要交代在这了。 逃跑是百般无奈之举。 更无奈的是,松鹤武馆的实力与情报偏差这么大,背后又有司徒云涛的支撑。 万一剑奴真的跟这个武馆联系上了,就算是宗主亲自出手,恐怕后续的麻烦,也难以避免。 只有寄希望于其他各路人马,能够提前把剑奴捉拿回去。 黝黑汉子想到这里,忽然察觉不对。 背后那个追击他的响动,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还是那么清晰,好像根本没有被他甩开,反而在靠近。 无形的压力,甚至于突然罩在了他头顶之上。 黝黑汉子猛然回身,故技重施,以倒退姿态出剑。 但这一次他面临的不是一个脚印,也不是一个仅有人头大小的掌力球体。 空中如同龙吟,连绵如云、遮蔽日光的茂密树冠,陡然全部炸成粉末,露出大片空档,窥见广阔蓝天。 只见一条头尾长达十丈的青褐色神龙,正从高空俯冲下来。 龙角狰狞,龙牙参差,龙鳞如叶,龙骨如木,那根本就是用林子里的大树,扭曲变形而成的一条巨龙雕塑,却像真正的龙一样飞来。 黝黑汉子手里爆射出千条剑光,疯狂穿刺切割那个巨大龙头,抵抗巨龙冲撞力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苏寒山空手追击的时候都追不上,到底是怎么把累赘到了极点的这么一大堆玩意儿,一起带着,追击过来的?!! 这就是纯阳三法之中,属于木中纯阳的秘式,苍龙显圣! 同样是必须兼修纯阳玄阴,才能够参悟出来的秘式,但这一招,比起六道风洞和赤血阴雷,难度还要大得多。 毕竟直接针对固体事物的改造,需要考虑到的东西更多。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一铁锤砸在木板上,谁都无法说准,这个木板断裂处的纤维,到底会是什么形状。 苍龙显圣这一招,却要让所有的树干、树枝、树叶,在变形改造之后,头尾一体,构造精细。 通过苍龙之身内外的纹路孔道,减少高速运动带来的阻力,大大削弱音爆气波,对于前进速度的影响。 黝黑汉子的剑速已经爆发到极点,脚下忘了后退,竭尽全力的发功,身体表面的伪装全部破裂,露出英俊的中年男子相貌,眉如描墨,须如刻纹,肌肤白如玉石,没有半点毛孔瑕疵。 他上半身的衣物化灰,剑光浓密到了,形成一块硕大的银白色云朵,蜂拥卷动,带着剑啸狂鸣,抵抗苍龙的冲撞。 嗡嗡嗡嗡嗡嗡,沉重又绝速的苍龙一撞,硬生生被他的剑光瓦解。 从龙头到龙尾,碎成肉眼不可辨别的微尘。 但黝黑男子的剑光,也在这种超高强度的对抗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疲惫,那是他的经脉手臂的疲惫,也是他的长剑材质的疲惫。 更是他心神上一丝不妙的预兆,所带来的阴影。 剑光略缓的刹那,他已经能够透过银色的云朵,看到对面的那个人。 “不好!!” 黝黑汉子心里,并没有明确的产生这两个字,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意念。 但对面的那个人,好像也同步了这种意念,手臂抬起,身影模糊一震,就从空气之中消失。 下一刻,一只拳头已经砸在了黝黑汉子持剑的手上。 咚!!! 黝黑汉子,不,已经卸去了伪装的中年剑客,浑身都剧烈的动荡了一下,五指一松,手里的软剑朝天空笔直激射出去。 他另一只手来不及去抓自己的剑,连忙横掌一挡。 苏寒山的第二拳,就砸在他的手掌心里,让他心头又是一震。 这次动荡的不是全身,而是他的心肝脾肺肾,这些乖巧的,脆弱的,任劳任怨的五脏,突然造反,在他的胸腹之间对撞。 瞬间的剧痛倒还罢了,关键五脏对撞,引得与之相关的经脉,都随之歪曲,骤然间词不达意,力不从心,内力发挥不到该去的地方。 苏寒山的第三拳,畅通无阻的砸在了中年剑客的额头上。 中年剑客的脑袋,“绷~”的往后一晃,七窍中都流出细微血迹,眼神涣散。 真形境界的强者,体魄蜕变已深,生命活性太强。 苏寒山这一拳,为了能够达到让他彻底昏死的效果,不可避免的伤到了他的七窍感官。 但飞流剑宗的事迹,苏寒山早有耳闻,心中先就存了一份恶感。 这人鬼祟行径,劝又不听,没直接打死,都该算是考虑周全,为了问清缘由。 苏寒山吐了口浊气,探手一把抓住他的后腰腰带,像拎一条死狼似的,把他拽起来,纵身而起,返程回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飞流隐秘,剑傀龙生 苏寒山回到练兵场的时候,周子凡、秦陆白和杨翩翩,都已经穿上机关战甲,蓄势待发。 苏铁衣和雷玉竹,也被通知赶回。 “真形境界,你擒拿了一个真形境界的高手?!” 秦陆白的震惊声音,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苏寒山扫了一眼山脚那边好奇张望的新兵们,道:“这人不是我从前的仇家,如此行径,动机古怪,关于他被抓的消息,要先封锁起来。” 周子凡、雷动天等人,立刻警省,喊来各自亲厚的门人,反复叮嘱,去约束新兵。 “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雷玉竹看着那个俘虏,眼中满是惊奇之色,被玉镯器灵教导惯了,本能就通过俘虏身上痕迹,在推算之前战斗的情景,晃了晃脑袋,说道,“营寨里现在基本是空的,我们进去细谈。” 众人进入营寨,寻了平日教头们用来聚谈的大厅,就把俘虏往地上一丢,围观起来。 “这人用的是飞流剑宗的主流剑法之一,学的人很多,但真形部分的剑术秘诀,绝对只有飞流剑宗高层才能到手。” 广明禅师讲解起来,“飞流剑宗,除了他们那位玄胎宗主之外,明面上的真形高手,共有四人,分别是外事堂的正副堂主,刑堂堂主和传法堂堂主。” “外事堂的正副堂主,负责平日里跟邻近三个郡之间的黑白两道打交道,应该没空跑来乔装易容,而且那两人的相貌特征,贫僧也知道,与此人不符。” “传法堂堂主,是他们宗主的关门弟子,据说已经修炼到真形巅峰,常常闭关,寻求突破。” “以这人的身手、外貌来说,更有可能是刑堂堂主,但如果说他们宗派暗地里,还有别的真形高手,那这人身份,贫僧就无从揣测了。” 周子凡说道:“反正抓的是活口,直接拷问不就好了,把官府对待那些邪派妖人的刑罚都用上,分筋错骨、铁针断脉、浸粪坑,看他能顶几样。” 广明禅师无奈一笑,道:“对于真形高手来说,这些东西,都没有用的。” 天梯境界的修行围绕脊椎进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隐性经脉和血液蜕变这两项。 人的身体里面,血液是一套最重要的动力体系,它所提供的,并不仅仅是人肉眼所能看到的,肢体运动的力量。 更是参与到身体内部,无数人眼不可察觉的微小反应之中,每时每刻都在体内推动着成百上千个部位,成百上千个功能的运作。 每一个血液蜕变彻底完成,踏入真形境界的人,哪怕是功力全失,都能够借助血液,干涉身体功能。 假如遭遇那些侮辱折磨刑罚手段,这种人依然可以调节自己的触觉、嗅觉、视觉等等,削减刑罚的效果。 当初,天命教那个舵主齐海龙,并非负责武职,更说不上什么心智如铁,但是在两条腿都被斩断,身负重伤之后,能在深山老林里流亡数千里。 就是因为他是真形境界的高手,有这些调控身躯知觉的实力。 即使真把这样的人浸了粪坑,也不过就是跟被人踩头的羞辱程度差不多,只会让他们心中更恨,更能抗拒审问。 “寻常刑罚,确实没用。” 雷玉竹搓了搓手指,带着一丝薄茧的红润指尖,闪烁出电光,道,“不过,昔日秦末雷府,有一套控电殛体之术,能让人反复体验扒皮断肢之痛。” “就算他能调整知觉,如果接连体验被砍掉十七只手,十八只脚的痛苦,还越来越痛,恐怕也扛不下去吧。” 广明禅师很是动容:“秦之刑罚,连中古末年的世间顶级强者,都有扛不住的,雷姑娘如果通晓一二,或许真有成效。” “然而雷姑娘毕竟只是天梯境界,而此人在真形境界中,都有甚深功底,不如再请寒山施主,把他经脉摧残一遍,把脊椎节节错开,使他功力衰微,只留一口气时,再由雷姑娘动手。” 和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轻咳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低眉敛目,不再多言。 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他也是在郡尉府那种地方,混得久了,耳濡目染都是雷厉风行之辈,有些建议,顺嘴就全溜了出来。 “也好。” 苏寒山点了点头,蹲身下去,对中年剑客脑袋敲了一拳。 这一拳看似轻描淡写,但中年剑客身上,已经传出嘎嘣嘎嘣,如同连串钢锁错开的声音,浑身抽搐,猛然惊醒过来。 不等他有反应,苏寒山又敲了一拳。 这一拳却是五脏斗拳大法,不但能扭曲五脏相关经脉,更能刺激对应的七情六欲,使之剧烈变化,冲击精神,如同诸多铁锯、磨盘,在心神之上来回拉扯碾压。 “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中年剑客浑身颤抖,额头冒汗,脸上却露出冷笑之色,“但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吧,就凭这点手段,想让我为你解惑,你是在做白日梦!” 苏寒山淡淡然说道:“我确实是很好奇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伪装菜农的时候,居然对大师兄他们都有一丝杀意,现在已经是阶下囚,第一段话,又是主动挑衅?” “不管我做什么,你们也不可能放一个已经结怨的真形武者离开,那我为什么不能挑衅?” 中年剑客哈哈笑道,“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你们会错失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将来、很快,也一定会有人来为我报仇,而你们只能等死!” 他笑的脸色发红,很快,脸上又发白,眼珠无意识的抖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找回焦点,继续瞪着苏寒山。 苏寒山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五脏斗拳大法,已经让这个人变得功力又衰微,心神也衰微,内气紊乱,连自杀也不可得,才更易问出真话。 雷玉竹只把连鞘长刀向前一指,哑光的金属刀鞘就压在了中年剑客肩膀上。 中年剑客冷笑以对,但下一刻,随着电火花闪烁的噼啪之声,他的眼珠子陡然突起,浑身都爬满了青筋,头脸之上,好像有千百条蚯蚓分布。 随着电光流窜,他的嘴巴也大大张开,无法闭合,隐约能看到有轻烟从口腔中冒了起来,喉头嗬嗬有声。 十几个呼吸之后,雷玉竹把刀鞘一抬,中年剑客像团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中年剑客脸颊抽动,望着雷玉竹的那把刀,声音嘶哑至极。 雷玉竹问道:“为什么伪装身份,来到沧水团练窥探?” 中年剑客哼了一声:“你以为……” 雷玉竹的刀鞘又压了下去,这次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中年剑客的眼珠子都翻白了,才把刀鞘抬起。 中年剑客的身体瘫软着,似乎都不知道刀鞘已经离开,依然在颤抖。 苏寒山弹出一缕冰蓝罡气,让中年剑客的脑子清醒清醒,他这才得以发出惨叫的声音。 “为什么对我大师兄有杀意?” 苏寒山问道,“我大师兄没有离开过沧水,跟飞流剑宗根本没有交集,没招谁没惹谁,你这一点杀心,究竟从何而来?” 不要说周子凡,就算是苏铁衣当初出门历练,也没有去过飞流剑宗的地盘。 雷玉竹把手里的刀在中年剑客眼前挥了一下,配合苏寒山的问话。 中年剑客眼珠子完全随着那把刀移动,嘴巴张了又张,干涩道:“我那个时候……不是想着杀你大师兄,我是想,你们这帮人现在已经成了点气候,属实是个麻烦。” “假如当初派人把你们全杀了,现在就省事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因为心里有这么一丝杀意,就被苏寒山从人群之中,发觉了端倪。 更想不到,这些人不是成了“点”气候,而是单人出手,都能直接把他拿下。 苏寒山的眼神,明显冰冷起来:“把事情原委全部说清,否则,我保证你想死都死不了,还能再享受一百次刚才的待遇。” 片刻之前,还硬气无比、冷声挑衅的中年剑客,现在根本不敢冒刺,缓了口气,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飞流剑宗立派之处,之所以是在雪岭郡的东南角边缘处,不仅是因为那里接壤山阳、山右等郡,类似边界处三不管的地方,有很多便利。 更是因为,飞流宗主年轻的时候有奇遇,在一位剑道高人遗留的洞府中,得到全套丹药秘籍宝剑,还有一张藏宝谜图,记载了秦末大名鼎鼎的西鲁剑宗遗迹所在。 那张藏宝谜图,最后辨认出来的地点,就是现在的飞流剑宗山门附近。 飞流宗主这么多年下来,始终无法进入西鲁剑宗遗迹,本来余生之中,也以为没有什么指望了。 没想到,两年多以前,外事堂堂主,遇到一个突然出现在西鲁遗迹洞窟外的重伤男子,更发现此人体内,居然寄生了西鲁剑宗当年的一柄剑灵。 飞流宗主得知此事后,大喜过望,决定利用秘法,借助这个剑灵感应,找到再次进入剑宗遗迹的办法。 但是,这样的大事,牵扯到飞流宗主自己修为晋升的希望,涉及整个飞流剑宗未来几百年兴盛的可能,当然不会让一个区区天梯境界的外来者,有自主之权。 飞流宗主亲自下手,把那人拿下,拷问出了他误入剑宗遗迹的所有细节,赶路到误入之处,入口却已经消失,更发现剑灵与他结合已深,索性准备把他和剑灵一起祭炼,变成一个只知道听命行事的剑道傀儡。 整整两年多的苦功,那人体内让剑灵喜爱的术师血脉,被完全挖掘出来,修为也突飞猛进,成为了法武合一的真形巅峰。 有了这样的水准,足可以用来感应剑宗遗迹了。 然而,那个应该已经被磨去自主意识的傀儡剑奴,却在感应剑宗遗迹期间,又莫名有了点恢复神志的苗头。 宗主准备加深祭炼时,西鲁剑宗遗迹的入口短暂开启,有大批剑灵出逃,剑奴发狂,也趁机作乱,等宗主把那些剑灵收纳镇压,剑奴已经带伤逃窜,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除了秦陆白、杨翩翩之外,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了猜测。 “你说的那人,是左龙生?” 苏铁衣的声音沉厚,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显得肌肉紧绷无比,凝视着中年剑客,“你确定误入遗迹之后,再度出现的,被你们抓去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 “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中年剑客说道,“据说他是带着妻子、镖手,还有另一个天梯境界的武馆馆主一起护镖,半路误入了剑宗遗迹。” “我们飞流剑宗那么多年都没能进去的地方,他们护个镖就撞进去了,那是多大的幸运啊,可惜对他们来说,入了宝库都没有取得宝贝的能力,只有他一个活着出来,呵,其余人都……” “闭嘴!!” 苏寒山一脚踩在他胸口,打断了他的话。 苏朝东当初的失踪,本来就跟身死的意义差不多,但是毕竟还有那么一丝侥幸。 广明禅师说起左香云梦中与她爹有所感应的事情时,苏寒山嘴上不多谈,心中却也难免多了一点希冀。 可惜,没等到左香云气海三十转之后,施法去找回亲人们,就先以这样意料之外的方式,得到了恶讯。 大厅里面沉默了片刻,苏铁衣抬手拍了拍苏寒山的肩膀。 “还有些事没问清楚,你别把他踩死了。” 苏寒山收回了脚:“左叔逃走,但神志不清,你们就想到他的故乡来找找?” 中年剑客答的话,意思差不多,但有少许偏差。 飞流宗主是把那些剑灵收入体内镇压,急于炼化,否则不便出手,就把寻找剑奴的事,交代给了门内真形、天梯境界的人物。 这些人聚谈之后,推断出左龙生的术士血脉,很可能让他在神智不多的情况下,去寻找同样具有这种血脉的至亲。 飞流剑宗的高层,是知道左龙生来历的,毕竟也是当初在神威宴上扬过名的人物,但对于永信镖局,对于左香云,就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回想起来要追查时,才发现,左香云居然一直在松鹤武馆长大,而小小的一个松鹤武馆,最近一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苏铁衣成为真形高手,周子凡突破天梯,另有两个天梯高手成为教头。 最麻烦的,还属苏寒山,凝光革气,战力超群,神威宴第一,明显跟司徒云涛有深厚的关系,身边长期跟着个郡尉府的真形境界门客。 飞流剑宗这些高层商量之后,也觉得有几分棘手,决定暂时凭剑奴遗留的精血,施法追查,除非确定剑奴已经要跟松鹤武馆联络上,否则的话,都不要对松鹤武馆直接动手。 中年剑客则是过来看看情况,想试试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左香云掳走。 “你们……” 苏寒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宗主炼化剑灵要多长时间,有多少真形高手,分别是何种实力,都是走什么路线去搜寻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秘诀相商,山野痴人 “我已经修成三十三节天梯,并突破到真形境界了。” 静室之中,铜盆、清水准备妥当,小巧铜镜放置在水底。 司徒云涛的投影,刚在水盆上空凝聚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禁面露讶色。 “这么快?!上次你我交谈的时候,不是预估还要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够稳妥的突破吗?” “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机缘,灵感纷呈,提前突破了。” 苏寒山向前摊开右手,手掌上升起了很多条轻柔的金色光芒,每一条光芒,都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十倍不止。 内力能够细到这种程度,而且发出体外之后,能够维持不散。 这是练成三十三节天梯,自行重演过隐性经脉的一个确凿证据。 “好!好!” 司徒云涛目光微亮,赞叹了一声,越看越是喜欢,说道,“从请你去参加神威宴开始,还真是屡屡给我惊喜,等到日后参加真传试炼之时,说不定你的实力,会超出我们最好的预期。” “不过看你神色,是另有要事要跟我聊吧,直说无妨。” 苏寒山顺势说道:“我这次得到的机缘,除了对我个人的修行有所启发之外,对于招募新兵训练,也大有好处,有可能把截止气海小成阶段的粮食酒肉消耗,压到原本的十分之一。” 他讲述了一些武德世界的修行口诀,还有长安城训养兵马的经验。 虽然说的不全,但已经足够让司徒云涛动心。 连苏寒山现在都想着训练兵马,培植自己的势力,司徒云涛这方面的诉求,只会比他更早、更迫切。 能够调控的兵力越多,想要培养的新兵就越多,对粮食的损耗也就越让人头疼。 “这些全套的修行法门和练兵经验,我都可以交给师兄,但有一个请求。” 苏寒山眸光微沉,继续说道,“我杀了飞流剑宗刑堂堂主梅立,接下来,还要杀他们更多人,到时候他们宗主闻讯,可能会向我下手。” “我想请师兄调派一位玄胎境界的高手,帮我抵消这个后顾之忧。” 玄胎高手,起步都是相当于自身功力十倍的天地之气。 飞流剑宗的宗主柳兆恒,更是多年前就已经踏入玄胎境界,就算现在需要镇压剑灵,苏寒山也不觉得自己与之交手,会有什么胜算。 该找外援就得找。 司徒云涛自己是玄胎境界,但能跟司徒世家抗衡周旋,必定也有可靠的强援,长期处于雪岭境内。 “飞流剑宗?” 司徒云涛听苏寒山把结怨的过程说完,也知道这個仇怨是不能化解了,眉头微皱,沉吟少顷。 “雪岭现在这个格局,各方各系互相牵制,斗而不破,飞流剑宗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过去很多年里,任何想要跟飞流剑宗撕破脸的,都要考虑到,自己动手之后,会不会被渔翁得利。” “不过……” 他沉默数息,忽然眉头舒展,话锋一转,“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天下江河皆红的异象都露出来了,什么地方的局势,也都可以变一变。” “你实力突飞猛进,又跟飞流剑宗结了怨,或许正是一个契机。”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顾虑柳兆恒的存在,但其他人的威胁,就得靠你们自己去面对了。” “万万不要大意,我可不想我少一个预定的师弟,更少一套练兵的秘诀。” 话音刚落,司徒云涛的虚影就已经消失。 苏寒山眉梢微扬,毫不迟疑,走出静室。 必须要做的准备已经做好,接下来,就不能耽搁任何一点时间了。 多拖上片刻,左叔就可能多一层风险。 ……………… 晴天白日,照遍大地。 北方的山林还没到大片化冻的时候,但树上的积雪在连续日照下,已经消融许多,冰棱变得更净更透,露出乌沉沉的树枝全貌。 巨石峭壁在白雪的映照下也是黑的,山间被踩实了的路面,还是黑的。 广袤嶙峋之山川,都是黑白二色描绘的世界。 两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在山间飞掠,浑身上下,与这片山林仅有的不同色彩,就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都姓蓝。 细眼男子名叫蓝千放,另一个鹰钩鼻的男子,名叫蓝原石,都是属于飞流剑宗的暗堂。 蓝千放忽然在雪地上停步,摸出怀中一块环形玉佩。 那玉佩正发出白光,被蓝千放捏了几个印诀,打入真气之后,就传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嗓音。 “是我,梅立,你们那边找到剑奴了吗?” “还没有。” 蓝千放说道,“剑奴叛逃时,受了重伤,但恐怕也是因为伤势太重,连他的血脉感知,有时候都会不稳,变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 “我们判断他会找他的女儿,但这一路上,他的路线真是七拐八弯,迂回乱绕,在不少地方都吐了血,弄得我们难以分清去向。” 蓝原石也飞了过来:“目前我们三堂,已经分成四路搜寻,每一堂真形境界,各去一路,三堂天梯加起来,负责一路,但继续下去的话,只怕还要分成更多路线。” 梅立说道:“我已经把他女儿抓出来了,还真费了番心力,好在当时没有惊动松鹤武馆的几个硬手,等他们事后要查,也已经没了线索,不用担心司徒云涛那边的人扯进来了。” 蓝千放面上一喜:“好啊,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守株待兔,不管他绕多少路,只要没死在半路上,总会来寻他女儿的。” “嗯,你们把传音玉佩维持在开启状态,我好确定方向,赶去跟伱们汇合。” 梅立说道,“另外,蓝原石你联络其他几路人,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万一剑奴已经被他们抓到,我们也不用再费周折。” 玉佩那边的声音很快消失,只剩风声,似乎是正在赶路。 蓝千放和蓝原石也没有闲着,联络过其他人后,依然按照自己原本的路线搜寻。 暗堂的人跟飞流剑宗明面上的几个堂口不一样,从小被搜罗训练,所做的都是极为严苛残酷之事,以功换赏。 所以他们向来对于立功之事,都更加热切,即使其中有走上宗门高位的,这种习惯也没有变。 梅立,就是暗堂上一代的堂主,因为立功又多,年纪又大了,才被宗主转到刑堂去,让他有了明面上的高层身份,出入都享受尊荣,已有好些年头。 这回追拿剑奴的大事,连梅立都如此活跃,蓝千放和蓝原石,又怎会懈怠。 他们走出数里,发现不远处的一座山坳之中,正有大批人马经过,便驻足查看,没有见到有可能是剑奴的身影,才继续前进。 那批人,总数不到百人,有三十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腰佩钢刀,胯下策马而行。 其余人等,全部都是少年男女,一律的衣着寒素,甚至如乞丐一般,身上不乏脏污,双手被绳索捆住,面带惧色而行。 这些骑马的人,全部都是奴隶贩子。 大楚王朝的高门富户,都有养奴的风气,但各地轻重不同,雪岭这里,本来算是轻的,即使卖身为奴,也要有官府见证的卖身契,能查到为奴者的来历,拐卖者则要论罪。 可是在山阳郡的难民涌入雪岭之后,不少大户人家趁机挑选奴仆,或者收为隐户,各地官府少有管得过来的,就给了这些奴隶贩子浑水摸鱼的机会。 那些能够成功逃到雪岭的难民大多彪悍,即使卖身为奴,也不会经过贩子,没有什么油水可赚。 他们就大肆在偏僻村镇之间,相看那些容貌上乘的少年男女,设法拐走,卖到别地,假称也是难民,混掉官府的监管,简直赚得手软。 冰天雪地里面,有些性子弱的少年少女,走着走着,就忍不住低声哭泣。 骑马的汉子喝道:“哭什么哭?也就是现在天气暖和些了,换前一阵子你们敢哭,直接把你们脸给冻烂,大爷是带你们去享福,以后不用种地,不用做工就能赚到钱,不知道多少人想去还没门路呢。” 少年少女们显然是被这些人教训过很多次,被这一吓,哭声立刻低了不少,有些人却还是止不住,喃喃念叨起家中爹娘。 这些人贩子中,不乏身怀武艺耳聪目明之辈,听得清那些喃喃哽咽,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的爹娘只是朴实乡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就算丢了孩子,心急如焚,却也不会知道如何来追这些惯犯,更别提追上之后,能不能抢回儿女了。 人贩子们做惯了这样的生意,就是看准了老实人好欺负。 不料,这帮人正要走过山坳的时候,路边积雪中忽然坐起一道人影。 那片积雪平平坦坦,与别处没有半点差异,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藏在里面,待了多久。 人贩子们立刻勒马按刀,警觉起来。 虽然看那人蓬头垢面,衣服破破烂烂,像个乞丐,但是这种天气能在雪里久藏,必定有些功夫在身上。 人贩子头目开口先带三分礼让,盘道问话。 这个乞丐却充耳不闻,直直的走向人群之中,吓得那些少年男女匆忙避开。 “谁……叫我……” 乞丐语气滞涩,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左张右望,语气迷惑。 他明明听到有人在喊爹,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儿的声音,很熟悉,是他的……是、是谁? 总之,是很重要的人。 但是眼前的人都不喊爹了,没有那个声音了。 乞丐脑子里似乎闪过很多景色,破裂的、杂乱的色彩,带回家里的猎物,教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去嗅那些猎物的味道,在女孩被熏到的时候,哈哈大笑。 旁边还有一个更成熟的女人的声音在责怪他,但都是碎的,不成腔调。 忽然涌现在他脑海里的,又是一片不同的天空,到处都是剑,巨大的石剑,残破的宫殿,如剑的水池,剑形的峡谷,飞起来的锈剑、断剑、破剑。 “龙生,云儿……” 乞丐的面目呆滞,身体僵硬,对那些人贩子逐渐不耐烦的语气和试探的眼色,毫无反应。 他最近总是想到那些东西,听到那些声音,好像有个虚弱的女人在嘱咐他什么话,让他很难受。 但是,还有人在追他,好凶狠的人,让他总是吐着血,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没有时间好好回忆,把那些破碎的画面拼全。 人贩子们终究不准备惹事,带着那些少男少女,准备绕开这个古怪乞丐,有部分贩子从马上下来,去拽那些少年男女。 壮汉粗鲁拽住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时,小姑娘痛呼了一声,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也传来剧痛,像是被铁钳夹住。 那个古怪的乞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扭着头看他,眼神依然是那么呆滞。 人贩子们本就精神紧绷,看他动手,纷纷拔刀扑来。 他们的杀心、恶意,就像是针扎一样,让呆滞的乞丐猛然间一个激灵,把手里的壮汉“抡”了起来。 壮硕如熊,满面油光,在寒风里也半点都不怕冻的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砸在了地上。 咚!!! 声音传出去的时候,所有的人贩子,连表情也未及变化,已突然被从上而下的无形之力,拍成了一滩滩血泥。 山间的地面,像是多了二十九块硕大的血色花朵。 只有那个被乞丐抡在手里的壮汉,还保持着身体的完整,但也已经两眼翻白,不醒人世。 所有的马匹,所有少年男女,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连马的眼睛里面,映照出那个乞丐身影的时候,都透露出无比的恐惧。 随着一声尖叫,这些少年少女和马匹,像受惊的鸟雀一样,四散奔逃。 乞丐的手里握着那个壮汉,目光投向那些逃走的人,却辨认不出究竟是哪个小姑娘,之前念出了那个让他熟悉的声音。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但是很快,眼神就狠厉起来,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前方的山坡上,两个披着白斗篷的人影,已经折返飞袭而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玄龟含章,玉落连珠 那两道身影,人还在百丈之外,双手已经变化印法,心急火燎,快如密雨的念出一连串咒语。 就算是真形武者,在这个距离发动攻势的话,也难以对敌人有什么影响。 可是,这串咒语刚念出来,乞丐男子的身体就突然一僵。 幽绿色的光芒,如同大量的藤蔓,从他心口处扩张开来。 破破烂烂的衣物,早已损毁的鞋袜,让人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发光的花纹,下至脚踝脚背,中至手背指甲,向上缠过脖子,遍布了整张脸孔。 面部的花纹有一种对称的美感,但是花纹的末梢,似乎直接扎入眼皮眼睑之中,光是看着,就让人幻痛。 被炼制成傀儡剑奴的左龙生,全盛时拥有真形巅峰的战力,而且是法武合一的真形巅峰。 要不是他被飞流宗主重伤,出来搜寻他的这些人又都掌握着控制剑奴的咒语,这些人也不会有兵分四路,还能生擒对方的底气。 眼看咒语压制之下,乞丐似乎变成泥雕木偶,连杂乱的头发都不再动弹,暗堂两大高手,心中都是一喜。 蓝千放更快一步,骤然到了乞丐身前三尺处,一掌探出。 术士血脉,其实跟精怪比较相似,虽然能够拥有一些天赋神通,但是也可能出现比常人更麻烦的缺点。 比如黄鼠狼、刺猬那几大类里面的精怪,如果有机会掐住寸关,也就是相当于人类脉搏的地方,哪怕只使出寻常农妇的力气,也能叫其神通尽失,任人宰割。 左龙生被炼制成傀儡剑奴,开发术士血脉的过程中,飞流宗主早就发现,他身上有十一个穴位,异常薄弱。 明明体魄已经真形巅峰,那十一个穴位的防御力度,却只能达到初入天梯者的水平,刻意往那些位置注入更多真气,也会莫名散失,反而浪费内力。 左龙生原本有一套傀儡战甲,着重防护那些位置,但他出逃时,那套战甲已经被飞流宗主一击毁去。 蓝千放这一掌,就是要下重手,封死那十一个穴位,之后即使不再念咒,左龙生也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可这一掌逼近左龙生的体表时,左龙生额前的发丝忽然一动,眼珠上多出数十条血丝。 山路两侧的积雪,脚下的泥泞,骤然闪出冷光,三条冰棱延伸出来,快如闪电,尖锐的顶端,同时刺向蓝千放。 噗!! 蓝千放的身影似乎晃了一下,一退一进,本该刺中他的三条冰棱,被他以手掌按到。 硬度远超钢铁的玄冰,最锐利的三个尖端,被蓝千放手掌心里,铜钱大小的那块皮肤一接触,就噗的一声,全部化为碎屑。 飞流剑宗宗主当年得到的传承之中,最精髓的主要就是一篇内功,两套剑法。 但是宗门发展下去之后,考虑到所收门徒资质的不同偏向,剑宗涉及的产业范围,对应的武功风格等,当然不可能还只靠两套剑法流传。 因此,飞流剑宗多年来吞并了不少武馆、家族、门派,又从外地收购武学秘籍,明里暗里用了许多手段,不断充实武库。 暗堂在梅立那一代的时候,修炼到真形境界的人,要选习更高明的神功秘诀,还是只能学了两套剑法之一的《千阳穿露》。 但是,到了蓝千放他们这一代,两个执掌暗堂的真形高手,甚至都并非剑客了。 蓝千放修炼的《甘露降魔掌》,就是飞流宗主以穿露剑法真意,结合十几门掌法秘籍,融创出来的一门绝技。 这套掌法的阴柔莫测之处,隐隐还在同境界武者施展的“千阳穿露”之上。 即使正面与人作战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神出鬼没,倏忽难料,一惊一乍,仿佛每一招都是在被他偷袭的感觉。 所以在他打碎三根冰柱的时候,左龙生也只来得及退了一尺。 这一尺也就够了,因为在后退的同时,左龙生右手里的“武器”已经抬了起来。 那是一个壮硕的人贩子,现在却已经全身冻硬。 左龙生抓着这个人贩子的手腕,就像是抓着一把奇硬无比的重剑,朝着蓝千放一扫。 蓝千放顺手一掌,就拍在那个人贩子腿上,同时空气中,人体中,似乎响起了很多玉沙玉珠流动碰撞的声音。 甘露降魔掌,在气海境界的时候内力如雾,天梯境界的时候,内力就练得如同露珠,到了真形境界,更是纯净如玉,光满无瑕,散布在百脉百骸之间。 练此掌者,如果遇到沉重外力冲撞,体内无数大小不一的玉珠滚动之间,就可以滑去九成九的力道。 等到玉珠相撞,彼此弹开,更可以顺势发出万众一心,聚沙成塔的至刚掌力。 蓝千放曾经在一块数十万斤重的巨石,从山道上滚落下来的时候,挥掌承受,然后一掌推出,将整块巨石洞穿。 可是这回他手掌拍去,玉珠叠响只在一刹那,随后身体就止不住的猛烈一震,双脚离地,被砸向侧面的山坡。 咚!!! 侧面山坡积雪炸开,蓝千放的手掌在山体上一按,把方圆十丈的山岩,按得如蛛网般密集碎裂,才止住去势,手臂一弹,移形换位。 亏他走得快,左龙生的重剑已经砸在他刚才停留之处。 周围十丈的山岩冻土,连受摧残,已经不止碎裂那么简单,直接化为粉末,但冰冻感也随之消融,形成大量潮湿水份。 左龙生的重剑凌空一搅,山坡上十丈有余的范围,都变成泥潭。 厚重的泥浆,依附在重剑之上,随着重剑抬起的刹那,大量泥浆被抽空,整个山坡出现一个空荡荡的大坑。 隆隆隆!!!! 左龙生的身体,比起他创造出来的这把泥浆巨剑,简直就犹如蚂蚁比之大象。 但是,蚂蚁立足不动,却把大象挥动起来,使得这两片山坡之间的空气,全部躁动嗡鸣。 巨剑砸下去的那一刻,不只是前方的山路凹陷下沉,地面震动,更使两面山坡上,积雪表面的冰壳破碎。 暗堂两大高手的身影,分别向左右两侧闪开。 “小心,他虽然重伤,玄龟含章剑诀,反而像是比从前更精妙了!” “强弩之末而已!!” 蓝原石的回应,被大雪的异响掩盖。 黑漆漆的树木,根本无法阻挡山坡上开始移动的大雪。 反而是树身被冰块砸断,顺着山势滚动,使得这场雪崩更加猛烈,一发不可收拾。 碎雪纷飞,随着狂风卷上半空,天上地下,似乎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迷乱了所有的视野。 雷鸣般的雪崩之声,越来越近,但是那把泥浆巨剑,依然在舞动。 因为蓝千放和蓝原石,两个大活人的身影,轻灵快速到了极致,像是两颗飞星一样,在这两片山坡之间交错跳跃。 他们贯穿乱雪,撞破狂风,不断袭向左龙生。 左龙生忍受着满身咒语花纹的控制,连连后退,依靠泥浆巨剑的体积,每每在半空中,拦截这两个人。 然而,左龙生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能够挥动这把泥浆巨剑,都不是依靠内功和体力,而是更多的依靠着驾驭水流的天赋神通。 看起来他是在挥剑,实际上,他只是借着泥浆巨剑内部水分运转的惯性,在调整这把巨剑的位置。 只不过,因为巨剑的体积实在够大,所以哪怕是幅度不大的调整,只要头尾各个部位,都运用巧妙,也能够封住那两个人进攻的路线。 但是这种战斗手段是需要动脑子的,左龙生现在却最不能动脑子。 那些混乱的画面,拼不全的声音,充斥着他的整个脑海,没有留下一丝半点的空隙。 现在控制剑奴的咒语,又硬要从外面挤进来,让这种痛苦沉重的负担,更增十倍不止。 突然,左龙生后退的步伐有一丝紊乱,半空中的蓝原石看准机会,右掌与泥浆巨剑碰撞、身影弹走的同时,左手袖中甩出一点乌光。 左龙生脑袋一歪,这一点光芒,擦着他的颈侧掠过,插在他背后的地面上。 那是一根竹签,用黑漆抹得光滑匀亮,然后又用鲜红的字迹,描绘了很多细小文字,修长花纹。 竹签一钉入地面,左龙生就发出一声崩溃般的痛吼,泥浆巨剑轰然垮塌,散落地面。 蓝原石走的是法武合一之路,修炼《四柱日影咒》,有四破之法,破听,破静,破光,破影。 其中破影之术,最是难防,只要他的法器竹签刺中对手的影子,对手的精气神,就会疯狂的从影子的破口处流走。 这种破功之法,因为破口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绝大多数人只能察觉自己的功力猛然下降,肢体沉重,难以动弹,神思累极,头痛欲裂,而找不出原因。 左龙生的精神本就不堪重负,被这一刺,当即昏乱。 蓝千放的手掌,立刻杀到,在他身前连击七个穴位。 蓝原石的身影也同时到了他后背处,锤击四次。 十一个天赋大穴被封锁,左龙生眼珠颤抖着,挣扎再三,终究垂下了眼帘。 等他上下眼皮的绿色花纹拼成完整的图案,就会加深封印,让他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脑海中那些不完整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遥远。 “龙生……”“爹……” 两面山坡上的雪崩大潮,即将在这里合拢,彻底埋掉这一段山坳道路。 但蓝千放和蓝原石完全不在意,区区雪崩,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毫无影响。 能够抓回剑奴这件事,已经让他们脸上露出笑容,那种振奋之色,喜悦之情,何其热烈。 想到西鲁剑坟彻底开启后,他们能够得到多少好处,这两人心中的热意,就好像能够把这片雪崩都彻底烧化。 左龙生的眼皮彻底垂下。 “左叔!” 天空乱雪中,陡然有个身影坠落,头下脚上,一掌轰在左龙生的头顶。 热!热!热!热!! 蓝千放和蓝原石瞳孔紧缩,得偿所愿地感受到了能把雪崩烧化的热力。 狂烈无比的金光,从左龙生的体内轰然扩散,尤其是他的十一个弱点穴道,直接射出了仿佛有形有质的光束。 正因为那十一个穴道,是他的弱点,就像木桶上的十一个孔,灌入他体内的功力,最先、最多、最猛烈的从那十一个位置爆射出来。 蓝千放和蓝原石刚刚封锁进去的异种真气,就像是被强弓利箭射碎的瓷器,砰然破裂。 他们两个人同时被震退出七丈开外,脚下发力,就要强行冲回去,打断那个闯入者的行为。 但在这时,高空中有一道长吟,传了下来。 苏寒山最后的这一段路程,是驾驭苍龙飞来,一到此处,人即一跃而下。 木塑苍龙,却因为速度太快,惯性太强,又往前冲去一段距离,才被苏寒山的功力,吸引折返。 龙影螺旋而下,把苏寒山和左龙生守护在内,盘绕飞舞。 蓝千放和蓝原石,前后夹击,都打在了苍龙身躯之上。 他们感受到这条木龙的躯壳,在自己的手掌下,轻而易举的变形,即将被摧毁,心头却涌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警兆,急忙转功护体。 电光火石之间,苍龙的躯体已经崩溃裂解。 所有的木质纤维,微小结构,以及内部包含的纯阳金光,全部都朝着那两个人出手的位置,收缩而去。 收缩的极点,就是膨胀。 轰!!!!! 说到底,纯阳三法就是一门爆破神功。 被纯阳三法改造过的事物,无论外形呈现什么姿态,它们的本质,都是能够让苏寒山的功力发挥出更大杀伤力的超强爆破物。 苍龙爆炸形成的庞然金焰,宛如巨龙的两道吐息,全部向外喷射出去,轰退飞流剑宗的二人,没有半点波及到左龙生。 急剧膨胀的滚热气浪,把这片低洼道路的乱雪,全部气化,把两边山坡上滚动的大雪,也层层逆向推移,逐渐停住。 气浪稍缓时,左龙生的身影,已经变成盘坐的姿态,而苏寒山站在他身边。 蓝千放右手的衣袖被烧掉一半,脸色难看,抬眼望去:“这等功力……你是谁?” 你是谁? 这句话声音不大,竟然形成了回音。 不对,不是四面山谷形成的回音,而是蓝千放自己怀里的玉佩发出来的声音。 玉佩的另一端,应该是“梅立”才对。 梅立到了? 蓝千放脸色惊变,脑子里面刹那间似是明白了什么。 但是苏寒山的手掌,已经发出一道金光,罩住了他。 金光凝固的效果,对蓝千放来说,并不算难以挣脱。 可那金光却在他挣脱之前,已经扭曲,外层旋扭出彩色的光芒。 连作为光源的、苏寒山的那只手掌,也像面条一样拉伸,五指细长,掌心旋转,显得怪诞无比。 但随着旋转速度加快,转眼间,蓝千放就看不到什么怪诞的形象了,只能看到那团浓郁的五彩光晕,朝自己推移过来。 “雕虫小技,扰乱视听!” 刚才功亏一篑,蓝千放心中本有怒意,此时怒意疯狂高涨,伴随而生的更是强烈的自信。 甘露降魔掌,十成十的功力悍然出击,迎向对方碾压过来的五彩光晕,誓要一举击破。 然而,在另一个方向的蓝原石眼中,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苏寒山只是抬起了手,蓝千放就主动飞身而起,别的地方都不打,自顾自把自己的手掌,拍向了苏寒山早已举起的那只手。 原本暗堂二人,处于两个不同方向,苏寒山倘若要兼顾左龙生,十分困难。 蓝原石刚才那一瞬间,已经想到许多手段,但他想不到,干练老辣不逊于自己的蓝千放,居然没打配合,主动先冲了上去。 两人手掌轰在一处,苏寒山侧身而立,高举起的那只手上,挤压泄露出一层五彩光线,脸却转向了后方。 他单手还正抵向飞身扑击的蓝千放,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在看着蓝原石。 蓝原石……毛骨悚然!!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茫茫雪地,求剑之心 嘭嘭嘭嘭嘭嘭嘭!!! 半空中的蓝千放,混身的关节如同爆竹般,接连发出炸响,迸射出一团团血雾。 他的甘露降魔掌,真气练的如同玉珠,彼此之间若即若离,并不完全相连,本来是一种高明的运功方式,无论是进是退,都留有更多余地。 可是遇到了苏寒山的掌力之后,他的经脉真气之间,那些若即若离的缝隙,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成了一盘最容易被击溃的散沙。 苏寒山自行重演隐性经脉之后,对内力的洗练效果极致入微,巨细无遗。 两重极境的叠加,让他的内力品质之高,在他初入真形境界的时候,就比一般的真形巅峰还要略胜些许,只是在功力的总量上,还有较大的差距。 而当他参悟神魄武道,梦境象征,又审视天敌真元,开创出小五行绝灭神通之后,连最后的一块短板,也变得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他只用一分功力,就能够破掉敌人五分功力。 当四肢百骸的经脉间,全部有剧痛感袭上大脑的时候,蓝千放才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愤怒与自信之中惊醒过来,但为时已晚。 这个飞流剑宗的暗堂高手,只来得及张了下嘴,惨叫还没发出来,身体就已经四分五裂,当空炸开,只剩一股血雾,随风飘走。 笃!笃!笃! 蓝原石带着毕生之中最激烈的心情,暴退而去,退后的同时,地面连响三声。 一响之后,他的身影就从人的视野中消失,仿佛光线不再能够照射到他身上。 二响之后,他的身体扰动的风声就随之消失,旁人所能够感受到的内力气息,也不复存在。 三响之后,四面八方的丛林雪地里面,同时出现了很多闪烁飞行的气息,全部都跟蓝原石的气质似是而非。 有的气息在极速远遁,有的气息,却竟然朝着左龙生突击过去。 诸般种种,都在隐形隐迹隐声的状态中行动,目不可视,耳不可闻,连精神直觉上的感应,都这么飘忽。 就算此时此刻,同时有十个不弱于蓝原石的高手围堵,也极有可能会被他逃出生天。 但苏寒山神色之中,看不出有半点疑惑思忖,只是悍然抬手,长袖一展,手掌已经劈落下去。 他劈落的这个方向,既没有对准蓝原石最开始逃走的那个方位。 也没有对准四周围的丛林之间,任何一道气息所处的位置。 就只是朝着一个大略的范围一挥手。 但这一掌挥下去,两侧的山坡树林,前方的山路泥泞,广阔又冰冷的北方空气,都闪过一层稀薄的五彩光华。 很淡很轻,就好像是偶尔有人隔着雾气看太阳的时候,无意中会捕捉到的一抹虹彩。 但就这么一掌过后,四方丛林所有混淆视听的气息,都像是最脆弱的气泡一样,齐齐破灭掉。 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三根黑漆红字的竹签,正是之前那三声轻响的来源。 而在这条路线的尽头处,蓝原石的身影也突兀浮现,脸上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右腿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山路之上。 这样半跪的姿势,好像正在扛着什么无法抗拒的重物,但是他双掌、头、肩,共同支撑起来的那片地方,根本是一片空气,什么都没有。 苏寒山劈出去的那只手,停在寒风中,遥遥向下按了半寸。 蓝原石脸上就暴起了青筋,扛着无形重物的双手,皮肤都随之涨裂,腰背硬生生的又被压弯了半尺。 “怎么回事?明明感觉他释放出来的力量,也只是与我在伯仲之间,怎么会形成这种碾压般的优势?” “以寡凌众,难道是天敌真元,不对,不对,天敌真元是武道手段,根本没有这种破克秘术方面的效果!!” 蓝原石心中咆哮不已,牙关却是紧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敌真元,只不过是修成天梯极境者,身体本能的演变,是一种单纯的功力变化。 而苏寒山的小五行绝灭神通,是他结合不同世界的武学底蕴,对天敌真元进行剖析之后,扩展出来的一整套理论。 不仅能用在功力之上,也能够用在精神之上。 他的精神,同样可以发挥出相当于自身总量的五倍杀伤,未来随着对小五行体系的钻研,这个倍数,还可能继续增加。 蓝千放只是看了他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被五行光色所蛊惑,飞蛾扑火般主动进攻。 就是因为遇到了小五行体系释放出来的超绝精神攻势。 现在蓝原石遇到的,其实就是同样的招数。 但因为中招的目标不同,小五行体系自动运转调整,也会出现不同的表现形式。 作为法武合一、兼修秘术的人物,蓝原石所感受到的,就并非是可以蒙蔽心境,冲昏头脑的情绪蛊惑,而是粗暴至极的精神镇压。 旁门左道的秘术,说起来再多玄奥,总不外乎是在人体小天地的精气神,和外界大天地的各种环境因素中下功夫。 精神因为是最容易连通内外的事物,所以也成为左道秘术的标志。 蓝原石的《四柱日影咒》,也脱离不了左道秘术的这个范围,现在他的精神,被镇压到根本没有办法脱离自己的大脑,无法传达到体外,借来环境助力。 最得意的咒术手段,等于直接被废。 但他的艰难痛苦,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被一把寒冰长剑所终结。 从地面突然翘起的一层寒冰,极速延伸,斩断了他的脖子。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盘坐在地的左龙生。 遍布在左龙生身上的那些幽绿色花纹,即使是苏寒山也无法将之驱除,但已经变得黯淡下去。 万邪不侵,培植根基的纯阳功,助左龙生疗养身躯上的伤势,玄冰禅定,搜魔灭魔的精神法门,帮左龙生梳理精神上的创伤。 苏寒山的手段分门别类,对症下药,结合起来效果极佳,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让左龙生心神安定,脑子清醒了不少。 “你是……谁?” 虽然精神头不错,思维上有了条理,但是左龙生的大半记忆,仍然像是被厚厚的灰尘封压着。 何况苏寒山跟五年前的模样,差别也太大,在他脑子里,是一点印象也唤醒不了。 “我是左香云的师兄。” 苏寒山说道,“左香云,就是你的女儿。” 听到女儿这个词,左龙生的神情顿时一振:“香云……” 远处的林子里面,又飞来几道身影,正是苏铁衣、广明、周子凡、雷玉竹等人。 “左大哥!” 苏铁衣面上有几分激动,“真的是你,想不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苏寒山说道:“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飞流剑宗的其他几支队伍,应该也正在往这边赶。” “既然已经成功找到左叔,我们也不用考虑分散人手找线索了,你们所有人,直接带他一起回去。” 苏铁衣皱眉:“那帮人如果一直追踪,也不是个事,确实要解决一下,但我们可以全部留下,伏杀起来,胜算更大,没必要让你一个人处理。” “阿弥陀佛,苏馆主所言有理。” 广明禅师说道,“寒山施主,贫僧虽然可以用左姑娘的一滴血,混淆她真身所处方位,让别的术者以为,带着这滴血的贫僧,就是左姑娘本人。” “但是,左总镖头落在他们手里已经两年多了,经手的又是柳兆恒这样玄胎境界的大高手,贫僧如果贸然施术,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他意思很明显了,如果苏寒山一人留下,而众人护送左龙生离开,很可能其他几路人马,就会直接朝左龙生的方位追去。 苏寒山刚才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些亲友冒险。 毕竟,他们又不像苏寒山一样,有着在异世界十倍流速的修炼时间。 就算是苏铁衣,对上蓝千放或蓝原石任何一人,胜负可能也只在五五之间。 但是广明禅师说得确实有理。 “那好!” 苏寒山说道,“我们就一起在这里伏击追兵,但有一点,如果来的是真形境界的话,玉竹姐和大师兄你们不要主动参战,以躲藏闪避为主,同时也保护好左叔。” 周子凡精通纯阳法,且有机关战甲的辅助。 雷玉竹身上显然也另有隐秘,当初神威宴的时候,她爆发最高速度,就堪比寻常真形境界。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有着神威夫人亲手助她纯化过的根基,又有罡煞结晶,实力手段进展,颇有令人难料之处。 照顾左龙生,应该绰绰有余。 众人各自点头,苏寒山单掌一抬,在空中汇聚起来一个庞大气团,震爆开来。 两面山坡上,原本被他亲自止住的积雪,受到狂风震波影响,再度形成雪崩。 众人身影在雪崩到来之前,各自施展身法,隐匿而走,很快,白茫茫的积雪,就把这一片山脚道路全部掩盖。 之前战斗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掩埋在六七尺厚的积雪之下。 就连单侧山坡上那个泥潭大坑,也在雪崩之时,被冰雪乱石断树掩埋,雪尘落定后,整个场景,正如北方大山中常有的任何一场雪崩,再无出奇之处。 七八里之外,一个正在赶路的人,仅是远远的听到雪崩的余音。 此人身材敦实,浓眉浓须,两眼滚圆,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威武豪迈的相貌气度,但是因为嘴唇出乎意料的薄,微微抿着,带出了几分冷傲之意。 他就是飞流剑宗的传法堂堂主,柳志成。 这个人不但是飞流剑宗宗主的族亲,而且自幼就得到宗主的看重,收为弟子,身份待遇,习武的天赋,一切都是让飞流剑宗的其他门人羡慕不已。 但是很奇怪,自古以来,似乎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觉得自己烦恼忧重,比普通困苦之人操心的事情还要多。 越有成就,越觉得自己所收获的还不够多,不够快乐。 柳志成操心的事并不多,但烦恼确实很深。 最大的烦恼,就来源于飞流剑宗的功法。 就算发展到今天,飞流剑宗的传法堂之中,已经有了十八般兵器样样具足的武功绝学,有了将近十门,能够在真形境界中持续修炼的绝技。 但是,有希望突破到玄胎境界的功法,仍然只有飞流宗主当年奇遇所得到的一套内功和两套剑法的组合。 而这个组合里面,修到玄胎境界的关键一步,其实是颇为粗糙的,柳兆恒当年能够成功,都是多亏他奇遇得来的大批丹药辅助。 到了柳志成这代,却早就没有那样的丹药了,自家不知如何练制,到外面打听,也没有听说过效果相同的丹方。 当然,不是说以飞流剑宗积累的财富人脉,就真没办法买到另外一门玄胎境界的武功。 问题是,飞流宗主自己当年是走那条路子上去的,他指点自己看好的门人弟子的时候,也都是从那条路子上来,如果修炼别的功法,没有名师,可能效果更差。 拓展玄胎功法的希望,终究还是要归结到西鲁剑坟之上。 那一套内功,两套剑法,本来就是从西鲁剑宗的功法中推演出来。 要想将之优化,提升飞流宗主自己的实力,降低后来者修炼的难度,还是要靠西鲁剑宗原本的功法来借鉴补充,才是最好。 两年多以前,飞流剑宗抓到左龙生时,柳志成就已经是真形境界的巅峰,苦恼于无法踏入玄胎,听到这个消息,是全宗门知情者中最高兴的一个。 不但是因为有了打开西鲁剑坟的希望,更是因为,他们终于确定,西鲁剑坟之中,不只可能存在秘典丹药,尸身衣钵,更是存在着大量的剑灵。 功法秘籍这种东西,有人愿意让后人看懂,但也有更多的人,喜欢保密。 最常见的就是开发隐语,像是赤龙这个词,在常见的隐语之中就有四种解释。 一是代表人的舌头,二是代表从脖子到心脏那根主动脉血管,三是代表朱砂,四是代表女子的月事。 如果通篇隐语的话,那么别人想要破译,简直难如登天。 而剑灵就不同了。 剑灵这种灵体,是剑器灵性的滋生,也是剑法精髓的凝结。 假如能够炼化剑灵的话,就可以用一种以心传心的方式,直接获得关于这套剑法的所有含义,不用担心有任何偏差错漏。 而且相当于让自己也体验一回这套剑法大成后的感觉,身临其境,印象深刻,以后修炼起来大有好处。 当时柳志成就想宰杀了左龙生,抽出剑灵,自己炼化。 还是飞流宗主觉得他这样做杀鸡取卵,制止了他,让他等上两年。 两年而已,他可以等,到底是有了指望,即使日夜心焦,也可以等得下去。 但是两年之后,那个奴才竟然逃了?! 柳志成不愿回忆自己当时有多么愤怒,但是今日收到那个剑奴女儿被抓的消息时,他已经决定,要让那个奴才被引来之后,让对方也体验体验,近在咫尺,却不可得的折磨。 他凌空踏步,元气随行,离地半尺走了数十里地,都不需要接触地面,缓一口气。 蓝原石玉佩中提到的方位,差不多就在前方那几里之间了! (本章完) 第二百章 山色横云,朝元五气 柳志成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了传音玉佩。 他不需要手动变化印法,一股真气就凭空凝结,形成数层明黄色的印痕,陆续落在玉佩之上,再度联络蓝原石。 等待玉佩生效之时,他的目光还从前方的山坡林地之间扫过,浓眉微皱,露出几许不喜的神色。 经历过雪崩的那两片山坡,高处的雪色已经变得很薄,几乎露出了大山原本的形体和颜色,深沉近乎于黑,嶙峋近乎于铁。 而下方的雪层臃肿,就像是有上千辆大车拖来的棉花,全部蓬松的倾倒在那里,甚至在视觉上给人一种柔软可喜的感觉。 中土北方的大山之中,是很容易出现雪崩的,尤其是在已经过了年这么久,各处山岭间的积雪到了最厚的时节。 假如有精怪出来捕食,猎物濒死之时的嚎叫,可以引起雪崩,山间的一场大风,吹落哪一处行将脱落的岩石,也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形成雪崩。 柳志成出来搜寻剑奴的这段时间里,因为脚力够快,搜过的范围大,又总往那些险峻山野之间走,见过刚经历雪崩的地方,就已经不下于十处。 他不在乎雪崩可能带来的危险,但他讨厌雪崩给他的搜索造成的影响。 武者立足于真形境界巅峰的时候,对于天地元气的感知,已经有颇多的经验,往往搜索一片地方有无异常,凭心念和天地元气共感,是最方便的。 但是,天地元气本来就是指持之以恒,在自然界运转的种种力量,当然也会因为自然界的现象,出现或急或缓的变动。 像是刚经历过雪崩的区域,天地元气骤急而至,很容易在各个层面上,把之前可能存在的气息痕迹,冲刷掩盖掉。 让武者必须缩小感应范围,一片一片缓慢搜寻过去,才能达到之前一次随意共感的效果。 传音玉佩在发亮,柳志成的眉头在发皱。 寒风在发出轻响。 柳志成豁然回头,宽大的衣袖朝右后方甩去。 完全融在寒风之中的一道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竟然已经靠近到了柳志成二十丈之内。 凭他心神剑意之浑厚,对天地元气驾御之细致,就算是对于专攻暗杀的蓝原石,也有把握在五十丈距离开外,察觉异样。 对方却潜入到了二十丈左右,才引起他心中警兆。 光凭这个,就让柳志成的警惕,拔升到了最高点,右手的一击,直接用上了十成功力。 明黄色的一点飞星,从宽大幽暗的袖口里面飞了出来,明明速度奇快,却产生一种沉厚稳重、缓缓飞行的错觉。 小小的一点黄色星芒,爆发出了远超整片山间积雪的存在感,好像它的重量,要比这些山间杂物加起来还更高。 苏寒山融入寒风、玄冰禅定的一拳,就打在这一点星光之上,好像打中了一座生铁铸就的小山,穿空无声的拳头,竟然被硬生生拦住。 嗡!!! 他的拳头在接触的一瞬间,从甚深禅定之中,倏然爆发出震荡雷音,把那小小的明黄飞星震散开来,揭露出了真面目。 那原来是一根黄澄澄的竹子。 长约四尺,粗如鹅卵,分为九节,光滑明亮,如玉如石,非铜非铁,正是南方顶级大宗“紫星观”特产的一种混星地煞竹。 那一点明黄飞星,就是这根竹子的尖端。 飞流剑宗的功法,侧重于水、土两种性质,用一般五金质地,或者玄铁、秘银、精金材质的长剑,对于自身的剑法意境来说,都并不能完全契合。 天长日久,反而容易在配剑之中形成杂质。 而混星地煞竹,有镇宅辟邪,阴怪莫犯之效,有调和水土,百草丰茂之力,坚韧程度比玄铁更胜数倍,同时兼具土、水、木三种属性,互生互养,相聚相成。 对于飞流剑宗的高手来说,这才是最最适合他们的配剑材质。 柳志成虽然还没有能够修炼到玄胎境界,把这根竹子彻底养炼成剑形。 但是他已经用自己的心神内力跟这根竹子交感多年,堪称随心所欲,剑随念动。 刚才他手都没有握上去,心意一动,竹子上就可以汇聚十成功力,发出最沉猛的一击。 这个时候,随着柳志成念头一变,手掌似乎是刚刚触到竹子表面,黄竹尖端,已经突兀变了个位置。 离开了苏寒山的拳头,刺向他的心口。 黄竹变向的过程,连苏寒山的心神,都没有能够捕捉清楚,但他预感到了对方的落点,左手如灯花一闪,手指张开,露出掌心,挡在心口。 此一灯花爆发,掌心吐劲的时机,精准如神,是在黄竹尖端已经抵到了手心皮肤,但还没有继续向前,让皮肤形变的那一刻,抢先向外吐劲。 崩!!!! 地煞黄竹略微一弯,弹劲强猛无比。 苏寒山的身影,倒射出十丈开外。 “杀!!” 柳志成大喝一声,身体如同露珠表面变形微晃的残影,在光泽一抖动间,就已经飞杀出去。 他根本没有问对方是什么来历,连想都没有去想,只要确定对方有杀意就够了。 剑是凶器,杀伐之器,明心之器,练剑者要有成就,或多或少都要沾一个纯字。 在各类武者之中,遇到伏击的时候,剑客的反击从来都是最果决的,没有半点分心杂念,整个脑子里面运转的都是剑法杀招。 黄竹握在柳志成手中,在他身影飞闪出去的瞬间,也绽放出大片细长的残影剑光。 长空寒风,路面积雪,两侧乱石,到处都是一条条黄色剑影舞动飞射,撕裂这些事物,向前延伸的景象。 寻常武者发射剑气的时候,都是离体越远,速度越慢,威能越弱。 但是,柳志成挥剑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气,全部都在向这些剑痕之中填充,疯狂涌动,凝聚推射。 所以他这些剑气离体之后,却越来越长,越来越快,越来越粗大明亮。 也许仅仅只在十分之一的刹那里,原本昏沉的黄色剑影,已经变得如同十七八条粗犷的黄色电光。 分别在天上地下,乱石山坡之间,瞬间的一个扭动之后,全部朝着苏寒山轰击过去。 苏寒山眼中的五彩光华一闪即逝,凝成一种淡金带白、纯净透彻的光环,瞳孔锐利得不可直视。 只凭刚才那两下接触,他已经用小五行绝灭神通,试探出自己能够转变出的范围内,最克制对方的一种功力。 这个转变速度,比天敌真元的本能演变,要快了不知多少。 但这还不够。 他在退后的同时,双手已经下垂,在腹部交叠,然后向两边分开,经过身侧,滑出圆弧,向上抬去。 空中随着他这个动作,出现一抹金白色的弧光。 以他脚下的地面为起点,同时向两侧翘起、延伸,形成一个饱满的弧度。 当苏寒山的双掌在胸前合十,金白色的纤利光芒,在他头顶上空远远交汇,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三丈的,完整的圆形。 这个金色圆形,只是坚立在地面上的,一个单薄的空心圆,并不是球体,看不出有任何防御能力。 但是,所有粗犷炽亮的明黄色剑气,都在苏寒山面前平平凡凡的空气中,陡然放慢了速度。 越是靠近,那些剑气就越缓慢、越暗淡,直到如同风化的石雕,彻底分解散去,化为无形。 这一招,其实苏寒山用过很多次了,正是太华拳谱第一招,大日流沙破长空。 只不过,比起以前每一次动用这一招的狂猛爆裂,这回,他运转这招的整个过程,都显得轻松写意,没有烟火气。 太华拳谱的三招,说到底,也是针对内力性质的变化,与小五行体系,有共通之妙。 他先转化出最能克制对方的功力,然后让这种功力,达到大日流沙的状态,却能够保证这种功力的克敌效果,没有因为经历了类似引爆燃烧的过程,而出现多少削弱。 能够完成此种招法的苏寒山,就代表着他对于自身现有的所有力量,都有了圆满如意的拿捏手段。 五行易变,归元合一。 乃至于能说是,已经得到了几分“五气朝元”的韵味。 柳志成看到了这样神异的一幕,脸色也略微有所变化。 不仅仅是因为视觉上的冲击,更是因为他察觉到,在苏寒山双掌合十的那一刻,周围山林之间的天地元气,突然被夺走了不少掌控权。 如果说,他自己对于天地元气的认知,是如同水流一般,可以随意在多处搅动变形,利用水流的运转趋势,填充自己的剑痕,爆发出更大的杀伤。 那么这一刻,苏寒山对于天地元气的认知,就像是一层厚重广袤,无处不在的幕布。 而五气朝元的出现,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将覆盖在这自然山野之间的幕布,扯动了一下。 这一扯,太宏观,太利落。 一扯之后,苏寒山自己都无法将大势变动中的天地元气掌握住。 可这一扯之下,柳志成原本对于每一个方位,所有天地元气的流动趋势的认知,也全部都出现偏差,需要修正。 他脑海中本来确实只有剑法杀招的流转,没有别的杂念,但正因为对方这一手,直接干扰到了他之后预设的所有剑法路数。 那些杂念,就像是咸风吹动的海面上,那一层层污浊的泡沫,终究还是忍不住涌动了一下。 苏寒山的手掌,就在这时探出,整个人的身影似乎都拔高不少,一掌对着柳志成按了下去。 小五行之力深藏于内,流沙之变,充盈在指掌筋骨之间。 他这一掌按下去,整个手掌的光芒色泽,像极了被高温烧到临近熔化状态的黄金,但却有着那种液态黄金,绝对无法比拟的坚定韵味。 气如黄金岩浆,质如海底大荒。 被这一掌的气势笼罩的柳志成,脸上的色调阴影,也在瞬间变化了不止一个层级。 “喝!!” 他飞驰而来的身影,陡然一沉,横眉立目,吐气开声,黄色的竹子被双手握住,表面的光泽变得极度暗淡,却产生了让人更加无法忽略的沉重质量。 强悍的功力和心神,层层叠叠的堆积到这根黄竹之上,色调深浅不一,错落有致,乱中有序。 以至于转眼之间,竹子表面,就多堆出了一层像是山脉走势,又像是乌云波浪那样的纹理。 飞流剑宗的另一套创派剑诀,山色横云剑法! 黄竹横挥出去,扛住了苏寒山按下来的那一掌。 二者接触的那一块区域,爆发出了耀眼无比的强光。 整片山林,都被这一股强光照得影影绰绰。 紧随其后的,才是一层如倒扣巨碗般扩张开来的轰鸣震波。 成群成群的雪堆,呼啦一下就飞上高空,飘的到处都是,乱石崩溃炸碎,断裂的大树木头,在空中激射。 就连距离他们交手处远达百丈的树木,都在这股震波的影响之下,猛烈的晃动了几回。 树干达不到一尺粗的,全部都被晃断,湿润的木质纤维半断半连,上半截的树身,喀拉拉的断折,向外侧倒塌。 苏寒山的身体,像一片延迟后的落叶,从强光源头倒飞出来,飘飘然飞出三四十丈,发丝间蒸腾起大片的热气,脚下陡然凝聚出金色脚印,凌空一踏。 只听鼓声震动,空中身影逆冲而回。 地面上,他们交手的那片位置,已经看不到半点积雪。 冻土岩石之间,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深刻痕迹,粗达三四尺,延伸出去数十丈,才变浅些。 柳志成的身体,被那一掌冲击之力,推动着在土地岩石,碾出了这样一条深沟,鼻孔中都微微见血,从深沟尽头,翻身掠出,从怀里摸出玉佩,奋力一掷。 那是一块水滴形状的玉佩。 苏寒山飞回之时,看见那块玉佩飞来,心中陡然感到绝大凶险,惊喝一声,双掌齐推,五层禅定结界,在前方展开,身影横移。 玉佩无声碎裂,爆发出一条水波般的剑光,一举贯穿五层结界。 苏寒山身影横走,那条剑光,竟然转向追来。 只见空中一条残影,伴随着金色脚印,曲折连闪,骤然没入树林之中,水波剑光,如影随形。 大量的碎木断树,纷纷化作木鼓,膨胀而起,在水波剑光追来之时,连串爆炸,消磨其光芒。 但那道剑光距离苏寒山,还是越来越近,如芒在背,令人心头发寒。 “玄胎高手借助特制法器,封存的一道攻击?!” 苏寒山想起自己在神威府与众闲聊过,听说过的东西。 玄胎高手对于玄胎以下的人都有碾压般的优势,但这种封存起来的攻击,不但制作过程极为麻烦,也称不上足够强大的威慑。 因为这种招法内部,只有出招者一点模糊的意念,是靠着柳志成抛出玉佩时锁定敌人的那一点心神为引,才能够确认攻击目标。 如果目标是像苏寒山这种级别的人物,只要在一照面的时候没有被重创,那后续要应对起来,就不是难事。 木鼓断空四处爆炸,也是在分散苏寒山的气息,混淆那道水波剑光的感应。 果然,在苏寒山再度急转数次,处处留印,回到自己曾经踏过的地方,水波剑光转向过来的瞬间,方向就晃动了一下,失去目标。 下一刻,水波陡然旋转,化为漩涡,朝着四面八方,所有方向角度,爆射出大量水滴。 方圆一里多地,全部被这些水滴状的剑气,轰炸得坑坑洼洼。 爆炸轰隆之声,延绵了十几个呼吸。 柳志成正背对着那片爆炸的山头,极速逃离。 他早就知道,封存玄胎一招的法器,奈何不了那个足以击败他的对手。 只是他刚才五脏皆痛,内腑经脉歪曲,一口真气续不上来,只能靠水滴玉佩,争取时间,才能换气逃走。 眼看他就要逃出前方路口。 忽然,半空中的一部分雪花,有违常理的聚合起来,变成一尊人形。 此人眉目深刻,衣袍宛然,赫然是司徒云涛的样子,强劲刚猛的双拳,带着狮吼声,就对着柳志成轰了过去。 柳志成黄竹一横,双掌齐推,震得司徒云涛浑身一膨,就要向后倒飞。 毕竟只是水月天子咒形成的假身。 就算是面对暂时不能操控天地元气,而且五脏已经纠结受损的柳志成,能扛住一招,没被打爆,只是倒飞出去。 都算是广明禅师那件护神念珠的法器品质,确实极佳,这阵子苦功,也没有白费。 但那冰雪假身还没倒飞,细如钢钉的枪头,已经从他背后穿刺过来,从胸口刺出,直取柳志成。 柳志成黄竹一晃,用光滑浑圆的竹身,也精准挡住枪头。 可在弹指之间,那杆玄铁长枪的残影,已经连刺了三十六枪,每一枪都贯穿了“司徒云涛”的身躯。 “司徒云涛”自己还在同时,挥出了二十一拳。 这才是水月天子咒的虚幻之身,最强的用法。 因为根本不是人,不会有死伤,体内甚至没有经脉这种东西,只要贯穿它躯体的人,收敛神意,不要故意扩散。 它完全可以在充当单向屏障的同时,协同攻击。 柳志成急于脱身,偏偏遇到这样的对手,不禁勃然大怒。 “滚!!!” 拳头长枪的残影再多,被他吼声干扰之后,山色横云一剑横扫,就全部打得崩溃。 水月假身直接气化消失,形成膨胀的气波,向后冲击。 身穿机关战甲的苏铁衣,没有半点硬抗意识,直接全力一跺,向右后方暴退,让开去路。 柳志成看他让的这么利落,心中却是一沉。 果然,侧面林中,又有一道雷光暴射而至。 黄竹一闪,轰破雷光,将包裹在至纯雷霆罡气中的那把法器长刀轰飞。 这回出刀的人,甚至根本没有现身的打算,只为了投出这么一击。 雪花再度聚合,“司徒云涛”重现,双臂上更是多出了龟壳纹理的黯冰臂铠。 柳志成哪会认不出,那是玄龟血脉的天赋神通。 剑奴竟然就在附近,在暗处看着他刚才被击败的那一幕! “你这……” 他暴喝出声,再度一剑荡碎了水月假身,后半句话,却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因为一只手掌,从后方追上了他。 这一掌按住了仓促向后斜背的地煞黄竹,依然砸在了柳志成后背之上。 柳志成再次体会到了五脏对撞,内腑经脉几乎扭成一团乱麻的痛苦,功力不禁涣散了数筹。 电光火石间,按在他背上的那一掌,二度发力,震断了他的脊椎。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飞流剑宗。 宗主闭关的宫殿里面,柳兆恒浑身游走着一百多枚手指长短的精巧剑形光芒,桀骜不驯的剑鸣,大多已经喑哑,被他驯服。 他的配剑“云霞令”,宛若黄色水晶雕琢而成,长四尺八寸九分,悬停在他面前,发出阵阵似欢悦的低吟。 忽然,配剑鸣声一变,刺耳难听,如铁片刮玉。 柳兆恒陡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惊怒之色。 “志成?!”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新亭新酒杯,狮吼碎云霞 飞流剑宗的宫殿亭台,房院屋舍,蜿蜒遍布于山上山下,四座山头之间。 这其中大多地方,并不每天都有人住,比如山下有梅林别院,用来招待贵客赏景,山上有温泉别院,用来冬时聚友沐浴。 山谷有祭剑灵池,每逢年节之时,用来号召弟子,一同往池水之中倒入药丹药散,药粉药汤,一同祭炼佩剑,进而纯化自身剑气。 但是,在这些即使不住人的地方,也都有长剑零落,或沉于池底,或立于道旁,或刺在梅树之上。 就在闭关大殿之中,柳兆恒发怒之时,天上咔嚓嚓响起一声怒雷霹雳。 晴天白日的,这一声炸雷让不少人心头惴惴,推门去望,隐约云层翻卷,有落雨之态。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耳中回荡的除了雷音的余韵之外,还有一种剑鸣之声。 他们手中的剑,腰间的剑,墙上的剑,架子上的剑,路边的剑,池水中的剑,都受到了莫名感应,自发颤鸣。 薄利剑锋,往往都震荡出了一层银白的残影,使人深深地感受到,飞流剑宗宗主从剑鸣中传达出来的怒意。 真形境界的顶尖人物,就地一击之力,也只能在百丈左右,摧石拔树,再远一些,功力余波就要大幅衰退。 玄胎境界的强者,则凭端坐一处的功力气息,就可以影响周围三四里地,乃至于呼风唤雨,雾气凝霜,或让活树枯干,湿布生火。 数里之内,颠倒寒暑,沼泽、火海,都是随心而为。 不过,飞流剑宗这四座山头的范围广阔,距离掌门闭关之处最远的梅树长剑,已经约有十里左右,竟然也明显受到这样的感应。 那些有见识的弟子,都知道宗主这回忽如其来的闭关,使剑法神意,又有增进。 可这样的好事,却不知为什么会展露怒态。 下一刻,飞流剑宗的弟子们都看到一条明黄色泽的霞光,从山腰宫殿之间,飞上高空。 柳兆恒鬓角微霜,浓须耸动,黄衫飞扬,脚踏在长剑之上,人与剑浑如一体,破开山间云雾,飞空而去。 虽然说刚进入玄胎境界,乃至于部份真形巅峰境界的高手,都已经可以做到踏空而行。 但这种踏空而行,往往不会离开地面太远,因为如果遇到变故的话,还是要靠触碰地面,来让速度尽快拔升到极限。 柳兆恒却不同,他在玄胎境界中,也已经浸淫多年,而混星地煞竹养炼成的这把长剑,更是伴了他足足上百年的时间。 在他御剑飞行之时,变相转折,速度快慢,全部都如同天地自然,大势所趋,根本不需要触碰到地面实物,就可以发挥出最灵动的姿态。 没过多久,他就已经飞出几百里地,笔直的朝着秘术感应中,柳志成遇险之处而去。 大地上的城池,乡镇村落,只能看到云中一条黄色光痕,不断延伸。 无论山民城民,都被这新奇场景吸引,呼朋唤友,一起出来观看奇景。 在一座布满雪花的荒山之上,黑袍如墨,银线如蟒,铁冠束发的慵懒中年男子,也从凉亭之下抬头,观看那一道剑光。 “腾空破风,人在云中,剑气的光色还如此纯正,剑法意境之精深,在玄胎境界中也不可多得,值得敬上一杯。” 他捏着手中酒杯,盛满琥珀般的酒水,隔空敬酒。 就在他这手臂一抬,酒杯一晃之际,满山的积雪无声中飘起一层碎屑,随风轻舞,使得整片山林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山前的云雾,也在无声之间,层层叠叠的排向高空,如同隔绝了海浪之声的潮汐美景。 高空上那道黄色剑光,陡然一缓,直直的降落下来。 “司徒云涛!!” 柳兆恒脚踏飞剑,凌于断崖之外,衣衫猎猎,声若洪钟。 “你在这里拦我,是什么用意?莫非志成遇险,与你有关?!” 司徒云涛笑道:“柳宗主多心了,我只不过是来向飞流剑宗借一样东西,所以想请宗主到亭中稍坐,与我一起品尝美酒,方便细谈。” “借东西?” 柳兆恒目光垂落,眼神微闪。 眼前这座山头,方圆数十里内都荒无人烟,没有山路,没有寺庙,只有这么一座凉亭,孤零零的杵在这里。 而且这座凉亭,竟然完全是用琉璃建成,亭子的地基,是墨色琉璃,四根柱子,如同红色美玉,四面栏杆,都是晶莹红润。 亭子顶端的琉璃瓦,更是色如黄金,透如水晶,美轮美奂。 “要借东西,为什么不直接上我宗门?司徒老弟在这半路荒山之上,空手烧土,捏造出一座凉亭来,也未免太过有闲心童趣了。” 柳兆恒的脸色愈发冷厉,“除非你是事先就知道,我要离开宗门。” “这些年里,你的手下也上我们宗门之中送过几次礼,我虽然是照单全收,但也按照诺言,没有为难过他们。” “无论是谁,要跟司徒世家相争,我绝不会站到他们任何一边去,这是我上百年的时间里,已经验证过的立场,你何必多此一举,设这样的局?” 柳兆恒的声音,前面一句比一句更沉狠,但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又变得平淡起来,语速放缓,手负在腰后。 “还是说,你以为抓了一个颇受我疼爱的弟子,不只能保证我不插手,更能要挟我去给你当马前卒,借我全宗之力,为你前仆后继?” 司徒云涛摇摇头,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不瞒宗主说,我原本虽然确实准备对他们动手,但是,好几套计划里面,没有任何一套,是最先从飞流剑宗下手切入的。” 司徒云涛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们两个今天会在这里见面,实在是一个巧合呀。” “你们的人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那里偏偏有一个人进步之快,连我都想象不到,一举擒获了许多秘密,让我知道西鲁剑坟遗迹之事。” “我只好顺水推舟,改一改这些计划了。” 司徒云涛面露笑容,“但是,效果可能会比原本的设想更好。” 柳兆恒听得心中微觉不对。 司徒世家不是没有对手,早在司徒云涛冒头之前,他们就有好几波宿敌,但一直都是斗而不破。 玄胎高手是很宝贵的,能在郡里官面上,与司徒世家争锋的人,总能给自己找到背景和出路。 所以,败落的一方,顶多是损失自己当地的势力根基,损失手下,自身多半也就是调迁到别处。 这是整个大楚王朝官场上潜在的规矩。 柳兆恒虽然并非官场中人,但也是因为这种规矩的存在,才能够一直不表明立场,让飞流剑宗独善其身。 他本来以为,司徒云涛今天耍一些手段,要把他们飞流剑宗,绑上郡尉这艘船,但还是在常规之中,为自己增加胜算而已。 但是司徒云涛的口吻,耐人寻味,背后透露出极大的野心。 “你究竟想做什么?” 柳兆恒心思百转,语气审慎起来,“司徒世家在别处的人脉,不会比你一个天都真传差,你真想把事做绝,也只能凭你自己在当地的势力。” “可你有什么把握,对抗司徒家的神府老祖,难道你……” 想到那个可能,柳兆恒心中微微一冷。 “志成不是遇险,被你们的人拿下,而是已经死了吧,死在那个你所说的,超乎预料的人手上。” “那么,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要挟我,拉拢我,你要借的,又是何物?” 司徒云涛展眉而笑,正要开口作答,却见断崖外明黄光彩一闪而过,骤变长虹而飞去。 这一飞,如同露中倒影,破碎而灭。 但露珠梦幻之中的阳光,却从虚幻梦想中,照射到了现实之中。 整道光彩,充满了梦幻感,所以微尘不会是这一缕光芒的阻力,山川,也不能够阻止他的前程。 既来不及阻拦,又不知道要如何阻拦。 千阳穿露剑法,在柳兆恒的手上,确实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可是,他的身体刚一飞去,就觉得周围千层万层的山影,朝着他拥挤过来,极速旋转。 大山小山,险峰断崖,黑林石涧,青松怪岩。 成百上千种不同的山头风貌,在他四周围,如同走马灯一样流转而过。 天空被这些山头拱起,中间只剩下小小的一块,晴朗的日头不知所踪。 柳兆恒心头刚起了一点惊意,就发现,一切场景,又定格下来。 不同点在于,原本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那座荒山凉亭,现在出现在他前方。 他正在飞向凉亭之中。 颠倒五感六识,逆乱八面十方。 果然是元神之力! 任何能够接触到天地元气的高手,都已经很难被幻象所蒙蔽。 因为天地元气的浩大广袤,无可言喻,那些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假如遇到幻境,只要略微感应一下天地元气,就会发现不协调的地方。 可是凝练出武道元神的高手不同,他们所干涉的,是别人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官。 在这种元神营造的幻觉之中,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还是会如实地反应到中招者身上。 但是中招者,却会因为自身节奏步调的紊乱,无法从中正常借力,连来去方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干涉摆布。 炼成武道元神者,之所以被称为神府境界。 就是因为,这种高手所处之地,犹如神明开府,将周边自然山川,一草一木,凡尘种种,都纳入冥冥的掌控之中。 司徒云涛坐在凉亭里面,张开了手掌,手掌上的那枚琉璃酒杯,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颤巍巍的绽放开来。 虽然是琉璃质地,却嫩得如同真正的花朵,抽发出鲜红的花色,无风自动,迎向柳兆恒。 司徒云涛的手都没有挥动,动的只是眼神。 他的双眼目光,追随着那朵琉璃莲花,似乎是在用眼神的力量,推动那朵莲花前进。 他的双眸之中,幽深如烟,烟下有海。 火海!! 柳兆恒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凝聚在那朵莲花之上,隔花见海。 他见过这一招,因为曾经跟司徒云涛切磋,知道这一招正是《地火吼圣真经》中的“地涌红莲,上通三圣”。 当年司徒云涛施展这一招的时候,手捏拳印,践踏大地,专采天地元气中的一类地火之气,上通气元、精元、神元,让他自身三种力量,分别显化道人、神将、旅客。 然后聚在一拳之中,打出红莲绽放,三圣飞天的意象。 方圆五六里,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地火红光,热浪滚滚,浑身毛孔洞张,似乎要随三圣虚影,一起飞升的感觉。 想不到今时今日,司徒云涛只用一枚琉璃酒杯,就打出了昔日长啸冲霄,倾尽全力的大杀招。 明明小小的酒杯上,聚集了那么多的地火之气,荒山周围的环境,都没有出现什么明显变化。 凉亭外薄薄的雪花,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柳兆恒似乎已经无可奈何,只能坠向那朵莲花,但他并指如剑,探出的那一记剑指。 稳重得如同薄暮时分,横陈在视野尽头的山色,厚重到足以隔绝夕阳与人间。 而且随着他这一指,他体表突然浮现一百多枚手指长短的剑形光芒。 不管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这一百多名剑灵,都被他的山色剑意裹挟而去,混入这一指之中。 当初这些剑灵刚闯出剑坟遗迹的时候,甚至足以拦住柳兆恒的脚步,迫使他闭关降伏。 这一刻,所有剑灵被他所用,这一指的力量,竟然堪破了元神营造的幻觉,让周围所有的山影距离,恢复常态,远远离开。 凉亭前方的天地,骤然开阔起来,更助长了这一剑山色天光的气势。 叮!!! 琉璃莲花崩碎开来,一百多条剑灵,也嗖嗖嗖嗖,全部从柳兆恒的剑指中,飞散出去。 “终究不过是初入神府境界,想胜我倒也罢了,却不信你能留得下我。” 破去了对手一记绝招,柳兆恒心思电转,精神大振。 他脚下的剑光,突然垂直向地,比切开豆腐还要轻松,像穿过烟雾一样,直接刺入山体深处。 而在他头顶,一线灵光更是飞向高天,隐隐可以看出是一枚水滴的模样。 那正是他的玄胎,滴天髓! 天空中云光欢涌,形成漏斗形状的光辉,聚集到那一枚小小的水滴之内。 山体中厚重又潮湿的元气,骤然汇流,涌入混星地煞竹,炼成的宝剑之内。 玄胎和本命配剑,都是柳兆恒这个存在的一部分。 这些力量,刚涌入两种事物之中,等于已经涌入他的体内。 这才是柳兆恒真正的根基,是当年那个洞府主人,直接从西鲁剑宗的至高秘典《滴天髓》之中,拓印下来的残篇。 内功元气,剑法神意,所追求的都是这三个字代表的境界。 练山练水练天光,接引天地之精髓! 柳兆恒浑身的肌肤纹理,包括眉毛,头发,每一个毛孔,都发出元气充盈至极的明黄光芒,身影凌空而动。 剑指看似直刺司徒云涛,其实剑势是碾向这座凉亭。 他已经看出来,司徒云涛是在烧制这座凉亭的时候,散出自己的元神气息,笼罩山水地形。 剑指能不能刺到司徒云涛,都无所谓。 只要先毁掉这座凉亭,就能彻底破去司徒云涛的元神气息对于这片山水地形的影响,争取到足够的时机,脱身而走。 司徒云涛的眼神,却仍然随着之前莲花飞去的轨迹,向前移动,连速度都没有改变。 直到这时,恰好移动到直视柳兆恒双眼的地步。 柳兆恒浑身一震,身体突然停在半空。 莲花虽然毁了,但司徒云涛寄托在莲花之上,烘热大地,引领万物复苏的地火真意,却没有毁。 天地大而化之,地火稳中有序。 司徒云涛的地火真意,就那么稳稳的堆叠到极致,次序分毫不乱。 柳兆恒击毁了莲花之形、莲花之气,还以为自己已然破去了这一记绝招,却想不到,现在才是他真正面对这一记绝杀的时候。 红光从柳兆恒的眼睛,涌入他的脑海内。 仿若在幽暗之中,有一朵红莲静静绽放,莲花里又有九头狮子,蓬鬃而起,从慵懒之中渐醒,抖擞精神,一声咆哮。 “原来这就是元神……” 柳兆恒的意识,在这一声咆哮之后,就支离破碎,陷入永久的黑暗,彻底消灭。 司徒云涛收回了目光,手一抬,淡淡的云气托住了那具身体,另一只手凭空连抓。 玄胎被他抓回,打入身体之中,长剑被他抓中,哀鸣一声,静立不动。 剑灵也被他全部抓入掌中。 见到柳兆恒的第一招,司徒云涛就已经施展出了全力。 相比之下,剩余这些剑灵和宝剑“云霞令”,只须他动用不到小半的实力罢了。 “这座凉亭确实是我新造,正是要为你这个故人陪葬啊。” 司徒云涛吐气,环顾群山旷然之景,大步走出凉亭,袍袖一挥,整座凉亭灰飞烟灭。 柳兆恒的身体、配剑、剑灵,全都与他一同飞上高空,消失不见。 山间雪屑,渐渐飘来,盖满这片空地,与旧时无异。 已经发生的事,就隐藏在这些普通表象之下,酝酿巨变。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借魂入体,欲断掣肘 雪地丛林之间,两道身影轻如燕雀,踏雪无痕,往往一步踏出,就在二十丈开外。 但看他们专往地势崎岖,偏僻难寻之处钻,就知道他们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这二人正是飞流剑宗外事堂的正副堂主,宋飞烟与元歌。 早在那块水滴玉佩飞上高空,爆发威能的时候,当时还在数里外,山岭另一侧的这两个人,就察觉到了不对。 可是,考虑到那边的情况,竟然能逼得柳志成,丢出宗主特地为他封存的玄胎一击。 外事堂的正副堂主,就没有冒然前往,而是迂回绕弯,往地势高处去,偷偷窥探战场动静。 结果没有想到,那个站在柳志成尸体旁边的少年人,竟然敏锐到那种程度。 山上山下好几里,隔了那么远,还能够察觉到高崖山林之间的两人目光。 外事堂,顾名思义是整个飞流剑宗专门处理对外事务的堂口。 他们在刚分配到这个堂口做弟子时,就要从入门资历,武学境界,分门别类的分配任务,与外面各个阶层的人物沟通。 那些老练的、有固定基业的地头蛇,处事圆滑的商队,地方衙门的官吏等等,还好说,全都要看飞流剑宗的面子,对他们颇多礼让。 但是,偶尔遇到性子火爆或者流亡而至的人,万一言谈举止间有个不慎,被对面砍死,那就悔之晚矣。 就算事后剑宗会为弟子报仇,对死人本人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外事堂的人,资历多了之后,性子都变得非常灵活,稍遇险阻,不思进,先思退。 宋飞烟和元歌被对方发觉之后,半点也没有耽搁,立刻就走。 即使之后察觉,对面那群人中,持续追击他们两个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二人也完全没有停下来伏击反杀的想法。 这样一心一意的潜逃,加上最开始的距离够远,硬是让苏寒山到现在都没追上他们两个。 “真是好耐力,年纪轻轻不但武功高,耐性也好,追了我们这么远,还要继续追下去。” 宋飞烟脚下不停,口中感慨道,“我们飞流剑宗,跟他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元歌说道:“之前不是有消息说,那个剑灵傀儡的女儿加入了一个有点麻烦的势力,跟司徒云涛纠葛很深。” “我看,指不定是司徒云涛从什么地方收到消息,派出自己秘密培养的手下,来跟我们作对。” 宋飞烟颇为赞同:“那我们回去的时候,绕开郡治之地通往宗门的那个方向,大不了再多跑几百里,论耐性,我们可不会比后面那小子差。” 话音刚落,两个人脸上还挂着镇定思考的表情,就一头栽进了雪地里面,蹭出去两条长沟。 苏寒山紧随而至,远远看见这一幕,心念电转,脚下停顿,立刻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空中落下一团云气,司徒云涛的身影显现出来。 “哈,都觉得是我特地派人跟飞流剑宗作对。” 司徒云涛看着那两个昏死过去的家伙,摇头说道,“我要是真能一手培养出师弟你这样的人,真恨不得早早培养出一百个。” 苏寒山拱手:“有劳师兄了。” “无妨,不过这两个人我还有用,你暂且不要杀之。” 司徒云涛说道,“刑堂死得最早,传法堂应该也被你所斩,但他们还有一个暗堂,那里面的人都是死忠,不杀不行。” 苏寒山道:“擅长掌法和竹签咒语的那两个真形高手,也已经伏诛,其余天梯境界的人物,我让二叔他们去负责,应该不会失手。” 司徒云涛点头:“那就一起去看看。” 他背后那团云气始终没有散去,这时再度翻卷了一下,把外事堂的两人,也给吞没。 苏寒山转身引路,司徒云涛飘然而随,片刻之后,就找上了苏铁衣等人。 那也是一片狼藉的战场,从山顶到山脚下的林子,全被摧毁,七八具天梯高手的尸体,零落在这片山坡间,也不知有没有死无全尸的。 武道修行之中,从气海到天梯境界是质的变迁,从真形到玄胎境界,更是质的飞跃。 但是天梯到真形这两个境界之间,如果不追求天梯极境的话,相对来说,突破的难度是比较低的。 踏入天梯,找准了淬炼身体的方向之后,后续就是按部就班的水磨功夫,逐渐磨到真形阶段。 对于那些有足够资源的势力来说,这个难度还要进一步的下调。 所以,很多宗门中,真形境界和天梯境界的数量差距,并不算大。 有的走精锐路线的门派,甚至可能出现,真形高手数量反而比天梯多的情况。 今日这一战,飞流剑宗高层中,天梯境界的人物,几乎是被一网打尽了。 “咦?” 司徒云涛看过战场后,又多看了雷玉竹一眼。 他眼力何等高明,只要略微一扫,就知道战场中有四人,都是被雷玉竹所斩。 要不是苏铁衣和广明禅师动手也快,只怕雷玉竹一个人,就能把这批天梯高手杀完。 那可是天梯境界,就算是以万里之主、一方郡守的眼界,也会觉得具备拉拢价值。 可雷玉竹同为天梯,杀这些人却像切菜一样容易,只要一个照面,一刀两断。 好啊,人才越多越好,不然即使事成,还要担心某些位置无人能胜任呢。 司徒云涛心念纷纭,把目光落在了左龙生身上。 左龙生若有所觉,转头与他对视,浑身霎时一震,眼神似乎迷茫,又似乎变得更加清亮。 片刻之后,左龙生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山间一块大石之上,以手扶额。 “我、我想起来了,我是左龙生,怒沧江畔,沧水县中,永信镖局的左龙生……” 连苏寒山都束手无策的记忆尘封之患,司徒云涛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已经破除。 苏铁衣连忙上前:“左大哥,你彻底清醒了?” “铁衣。” 左龙生抬起脸来,眼中若有泪光,手掌抓住苏铁衣的小臂,青筋蜿蜒凸起,“我镖局里的叔伯弟兄,我夫人,还有朝东,全都被那阵怪风刮进了满是锈剑的地方。” “都……都没能出得来!” 当初他们突然遭遇这样的大难,左龙生孤身一人存活,闯荡了数日,才误打误撞离开剑坟遗迹,结果却被抓去,当做剑奴,炼制了两年多。 恨么,当然是恨,但他心中不止有恨,这些回忆一同涌上心头,让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念头,只觉得憋闷至极,忍不住一拳捶打在胸口,长嚎当哭。 嚎叫凄厉,引起回响,在山林间萦转不绝。 苏寒山垂眸默然,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左龙生才宣泄过去,平息了不少。 “飞流剑宗挖掘你术士血脉的过程太过粗暴,体内的剑灵也不是一心,又受了玄胎高手的重创,你现在的身体,还是要节哀。” 司徒云涛说道,“你体内剑灵已经被我摄住,你清醒后,可以慢慢将它消磨炼化,但是身心本源上的摧残亏空,依我之见,恐怕还是要到飞流剑宗去补足。” “他们那里,有炼制剑道傀儡时,储备的所有丹丸药材、咒术材料,是最适合你如今体质的,现在你已经并非傀儡,正好可以反过来驾驭那些药力。” 这话听得众人都面露诧异之色。 “师兄。” 苏寒山回过神来,“听你这话的口气,莫非剑宗宗主,已经被你击败,剑宗产业将要被你收取了?” 司徒云涛笑道:“你跟剑宗的人交手,都是直接打死,难道我对上柳兆恒,就只能击败他?” 那道云气忽然一晃,将柳兆恒的身影,在云朵上空凸显出来。 苏寒山他们审问刑堂堂主之时,也将飞流剑宗内各大高手画像都画出,一眼就认出此人身份。 左龙生更不必提,震惊之后,便是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不过,飞流剑宗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被我所斩,左镖头要去剑宗疗养的话,名义上还是被宗主俘获回去的。” 司徒云涛目光灼灼,盯着苏寒山,“师弟,想不想体验一下驾驭玄胎的那种感觉?” 苏寒山盯着柳兆恒栩栩如生的尸体,说道:“师兄要把我神魂取出,驾驭这具肉身,假冒这个飞流宗主?” “柳兆恒意识已毁,玄胎要不了多久也会散去,如果你入主其中,既不懂得如何维护玄胎,更没办法冒充这个宗主身份。” 司徒云涛淡然说道,“我是要你驾驭我的肉身,冒充我司徒云涛,去雪岭郡治走一遭。” 苏铁衣等人惊愕之后,念头也转得快,已然露出担忧之色。 苏寒山眼中却只有好奇:“我具体要做些什么?” “只要能在一段时间内,冒充好一个受伤的司徒云涛就行,不需要你主动做什么大事。” 司徒云涛抬手,左手食指上有一个红玉雕琢的狮头纹路戒指,“我这戒指,已经练出灵性,但不像寻常法器的灵性一样,懵懂中带着喜怒哀乐。” “这个戒指的灵性没有七情六欲,只有记录事物和心念传音的效果,它知道我近些年所有经历。” “有它辅助,加上我的一些心腹,同样知晓这个计划,你这一去,还算是有些保障的。” 苏铁衣先拱手为礼,忧声道:“郡尉大人,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寒山参与其中呢?” “因为我本来要用的是别的计划,现在这个计划,是在收到寒山的消息之后,重新考虑,顺势打造出来的。” 司徒云涛不以为忤,耐心解释,说道,“寒山在极短时间内,就从天梯境界,上升到可以击溃真形巅峰的高手,这个消息还未外传,是个极大变数,不用实在可惜。” “对别的真形境界来说,即使勉强让他们驾驭我的身躯,也未必能运用得好,更会断绝他们自己的上升之路。” “而对寒山来说,这个体验却会是利大于弊。” 武道修行,在突破天梯这一关,都要根据个人特质微调。 玄胎境界,要求更高。 若是寻常真形境界,提前体验过驾驭旁人玄胎之身的感觉,潜意识中,就会不自觉受到旁人玄胎影响。 日后再想给自己凝聚玄胎,难免把别人特质,错估在自己身上,走火入魔的概率,要大上十倍不止。 但苏寒山修成两重极境,对自我的掌控,极致精微,即使体验过旁人玄胎之力,也能够分辨自我与外物,去芜存菁。 “能够让你这样细心谋划,这个计划最后真正要针对的,是司徒世家吧。” 苏寒山只问了这个问题,“你有把握铲除他们?” 司徒云涛郑重道:“如果一切顺利,有六成把握。但司徒家也不是易与之辈,假如他们做出预料之外的应对,事情就很难说。” 苏寒山朗然说道:“我杀了司徒停云,他们家若不倒,我也总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哪一天绕过你的牵制,报复过来。” “何况现在还有机会提前体验玄胎之力,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大楚现在这个样子,皇帝要是真死了,怕不是同年内就要彻底乱起来。 要是在那动荡之中,他们这一郡之地,还要再受到司徒世家处处掣肘,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但如果在乱世之前,完成这块区域的统一,将来或许能更有可为。 苏寒山真正的这些心思,不必开口说出,懂的自然会懂。 司徒云涛的举动,就早已证明,他有同样的想法。 “好!!!” 司徒云涛面露笑容,长啸一声,眉心发红,只见一头小巧玲珑,通体如同红云雕琢的狮子,从他眉心光芒中跳了出来。 这狮子精致可爱,只有拳头大小,但是鬃毛之中,有八团纹路,乍一看,仿佛另外八颗头颅,透露出别样的威严。 众人原本各有心思,但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心神,都被这只狮子所吸引,久久的注目,不能移开。 他们仿佛看到了武学上,真正超凡入圣的那一步,感受到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武道奥妙。 就像是远古蒙昧先民,仰观苍天,见证无穷星辰,瑰丽的光芒,平生第一次发现了星斗运转和风云变幻的规律。 像是生来就目盲之人,忽然见到了山川大地,河海湖月,云霞城池,难以言喻的色彩。 雷玉竹恍然之间,想起了当初跟玉镯器灵缔结本命契约的那一梦。 梦中一切,浑沌难分,当初只觉平淡,如今突然好像能够回忆起几分韵味。 “这,就是元神。” 玉镯器灵的声音,第一次显得不那么年轻,没有了跳脱浮躁,多了背后曾有千万故事的感觉,缓缓在雷玉竹心中回荡。 “武道,武道,武与道,炼成元神,可以说是在武道的十大境界中,走到了一半,那才真正到了以武入道的门槛,触摸大道的征兆。” “你要记住这一刻,我们对武道的追求,有无数种复杂的理由。” “但绝对有一种,就是单纯的对天地宇宙、大道万象的好奇,对那些更强大的生灵与非生灵的羡慕,以及渴望!” 红光悬空,净明旷达,苏寒山也在看着那只狮子。 比起博而不纯的苍天,扭曲万灵的尸源,反而是这只狮子,给了他更明确的触动。 狮子轻轻一声吼,苏寒山的神魂就脱体而出,肉身被厚厚的红玉岩石封存。 第二声吼,苏寒山的神魂被牵引到司徒云涛体内,身周更浮现出八百种红焰流云花纹,加持入体,隔绝外人对他神魂的窥探。 第三声吼之后,狮子一抖鬃毛,投入柳兆恒的眉心之内。 山间雪寒,悠悠风过。 众人站了许久,才怅然的从那种感觉中脱离出来。 “我们做成这件事后,还要请师兄帮个忙。” 苏寒山低头,转动手腕,屈伸手指,适应着新的身体,听着比自己原本音色浑厚很多的嗓音传出。 司徒云涛控制柳兆恒的身体倒是很顺利:“你说。” “请师兄在飞流剑宗的时候,多多研看感应剑坟之法……” 苏寒山对上左龙生哀伤的眼神,露出相似的神情,“我要迎回家人,有尸立坟,无尸立冢。” “让他们看看我们将来的模样,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鹿鸣千里,祈福大典 计划商定之后,事不宜迟,司徒云涛直接先走一步,前往飞流剑宗去冒充宗主。 苏寒山则多留了片刻,跟苏铁衣、雷玉竹等人道别。 他们会悄然潜回沧水,把苏寒山的肉身秘密保存起来,然后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尤其是参悟神魄秘法、苍天版本的阴符六韬功法等。 苏寒山本身的进步之快,给他身边这些人带来的,除了惊喜之外,也有一种复杂的心绪。 如果环境比较困难的话,有些人遇到这种事,说不定反而会放弃武道这条路子,把精力更多的偏移到别的地方。 但是,苏寒山简直隔一段时间,就搬一座武学宝库回来给他们随便挑,功法、眼界、前人见解,甚至是各种精怪药材的资源都不缺。 这么一来,复杂的情绪,就只会让大家更有修炼的动力。 送走众人之后,苏寒山站在原地,先走动了几步,握拳踢腿,熟悉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 他拳头一抬,身上就红光四射,方圆两三里内的积雪,滚滚融化,如同小溪般,在山脚下乱石废墟间流淌。 他的脚一迈步一落下,大半里的地面都猛烈一震,呈现出许多蛛网状的裂纹,还有条条缕缕的热气,从裂缝中喷洒出来。 即使武道元神已经离体,属于司徒云涛的肉身,司徒云涛的功力,仍然像是在身体里承载着上百条岩浆溪流,带着恐怖的高温和远胜于正常泥壤的重量。 只要筋骨肌肉稍微一动弹,这股庞然的力量,就向外绽放开来。 苏寒山觉得自己就像在驾驶一台足以撼动山岳的超强机甲,但要是这么个状态,直接赶路,动静就太大了。 他把自己的精神沉静下去,竭尽所能的感受这具身体内部的力量流向,因势利导,加以操控。 很快,苏寒山就发现,自己神魂周围布下的八百道红焰流云符咒,不但是为了防止外人窥探,也是为了让他能够不受这具肉身的伤害。 司徒云涛的肉身和功力,隐约都像是有了灵性,即使元神不在,如果有外来者,想要窃夺肉身,也会受到最强烈的反击。 而有了这八百道流云火焰花纹,苏寒山的神魂就不会被排斥,反而会被保护,拱卫起来。 他的精神感知,透过了这些红云符咒,再散发出去,也能够减少干扰,更快把握住力量运转的枢纽所在。 司徒云涛的玄胎,位于心肺后方、胸椎前方的那一点空隙之中。 乍一感应,整个玄胎就像是一点芝麻粒大小的红光,跟肺部里面任何一根细小血管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那一点红光,每次略微跳动之际,这具身体就会被惊涛骇浪般庞大的元气所充满。 好在这具肉身也足够强悍,几乎在须臾之间,就把玄胎牵引进来的元气,全部约束、精炼。 其中大约有一半转变成醇厚平缓的功力,在丹田穴位各处经脉中运转,另一半,则直接被肉身吸收。 对于原本的司徒云涛来说,这玄胎的吞吐、肉身的炼化运转,整个过程,大概就跟一次呼吸差不多。 但就这么一次呼吸中积蓄出来的功力,足够把一个气海圆满的人肉身直接撑裂,体内所有经脉全部焚毁掉。 苏寒山仔细掂量,觉得就算是以自己的肉身强度,如果承载这样一尊玄胎的话,估计也撑不过一刻钟,就会不堪重负,自焚爆裂。 而这,还只是这尊玄胎本能的运转状态,如果刻意摧动,效率还远不止是这种程度。 苏寒山半蹲下来,稍微尝试触动玄胎。 咚!!! 那一点红光,如心跳般突然膨胀了一下,隐约显露出一个小小的熔炉外形,表面布满了狮子、火焰、流云花纹。 苏寒山操控着的身体,骤然从地面消失,只见空中一圈又一圈气环爆炸开来。 近地面的云雾,直接破开了一个大洞。 苏寒山的视野猛烈拔高,眨眼间就已经超出了周边所有山峰的高度,只觉天地开阔百倍,一览众山小。 近地面的那些云雾,会遮挡阳光,使得大山之中,即使是晴天,人们所看到的光芒,也显得有几分苍白黯淡。 而在苏寒山现在的这个高度,放眼望去,只觉阳光明媚无比,云海茫茫,都被照得金灿灿一片。 只要把脑袋转动,时不时就能从云雾翻转的间隙里,看到或长或短的彩虹。 “哈哈哈哈!” 苏寒山情不自禁地发出笑声,大踏步凌空飞跃而走。 刚开始的时候,他每一步走出去,低空云层中都荡开一个空荡荡的大圆。 红光如焰,浓郁缭绕的身影,闪烁般出现在下一个位置,又是一步踏下。 但是没过多久,苏寒山迈步的动静就越来越小,云层中的景象变得正常了许多。 只这样简单的运动、奔跑,他就已经找准了感觉,可以操控这具身体常态下运转的力量。 虽然还不能说是随心所欲,至少也是能放能收,收放自如了。 等他跑出了几百里地之后,连身上的赤红光焰都淡了很多。 只有周围的天地元气汇聚云雾,形成一朵红云,在他脚下翻腾不休,托起他的身形,向前飞驰。 这就是真正的司徒云涛平时赶路的时候,最常用的手段,驾云之法。 同境界之中,驾云的速度虽然比不上飞剑迅捷,但胜在一个轻松写意。 都不需要消耗自己的功力,就是放任玄胎自行牵引周边的天地元气,自然而然会有云朵翻腾,将玄胎主人的身躯托举起来。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驾云之法显示出来的都是元气白云。 就像白色的阳光中,其实蕴含着七种光采一样,这种元气白云,代表着汇聚过来的元气比较杂驳。 而司徒云涛的玄胎,乃是属于上品玄胎,根基又深,哪怕是不用自己功力做引子,又是处于体外,随便吸引过来的元气,也已经向着地火元能转变,所以会显示出红云之相。 飞了一会儿之后,苏寒山从飞天遨游的新奇感中回过神来,干脆盘坐在红云之上,从戒灵传音那里,了解郡尉府、郡治之地的各种相关情报,为这段时间的扮演,做好功课。 雪岭郡的郡治之地,又叫花尾原,是整个雪岭范围内少见的大块平原,气候也跟别的地方颇有不同。 其余各县气候酷寒,滴水成冻的季节,郡治这里,或许还只是在池塘小湖之上,有一层薄薄冰面。 化冻的时间,也比别的地方要早。 苏寒山从几座格外高耸的尖峻山峰间飞过,降低云头,面前的云雾骤然散去,多姿多彩的大地,就映入眼帘。 这片大平原上,分布着一座座城池、城镇、村庄,像是大大小小,几百上千块锦盒,镶嵌在土地之中。 但最浓重的颜色,并非这些人烟繁华之地,反而是在那些原野之间。 因为已经化冻,荒地上有了大量柔软细嫩的青草,野林间那些枯干丑陋的树枝上,又抽发出了新芽。 树木的种类太多,广袤原野上,除了最常见的嫩绿树叶之外,棕红色的、金黄色的、紫红色的,凡是能说得上来,想得出来的色彩,都应有尽有。 宛如有世间最豪阔的画匠,在涂抹这片山河。 就连最普通的水的颜色,都是那样令人赞叹。 苏寒山飞到这里的时辰,恰逢万川皆红的异象,已经散去,各地水脉,都露出原有的模样。 有的净蓝,如同宝石,有的深绿,绕过山崖,有的湍白,揣下飞瀑。 有的远看深沉如墨,近了一看,却比最纯净的水晶还要清澈。 夕阳光辉洒下来的时候,如纱如雾,波光粼粼,又让这些本色不同的原野水脉,焕发出了更诉说不尽的喜人色彩。 这片平原,之所以叫做花尾原,就是因为西北方向的摩天岭群山,分外高耸,恰如一只只昂起脊背、抬起脖颈、傲视苍穹的孔雀。 而这片平原上的土地、水脉的景色,恰如大量孔雀的翎羽,修长而散漫的铺展下来。 苏寒山沿途欣赏美景,按照戒灵指示的路线,又飞了将近三刻钟,才在鹿鸣江的尽头,看到了郡尉府。 鹿鸣江,是怒沧江的分支。 怒沧江主干,在西北地势高处,分出一条水脉,流入平原地区,形成如同雀尾铺展的水脉港汊。 而这些平原水脉中,最粗壮的那一条,就被称之为鹿鸣江。 江水在流出两千一百多里之后,又在东南方向,汇入怒沧江主干之中。 年深日久,水浪侵蚀,在鹿鸣江汇入怒沧的那块地方,形成了大片水泽洼地,中间还有一座千顷大小的湖泊。 司徒云涛的郡尉府,就位于这片湖泊水泽的北方堤岸之上。 整座府邸占地也有上千亩,但建筑物不算太多,每一座院落都显得非常开阔宽敞。 苏寒山朝其中一个院子降落下去的时候,察觉到整座府邸中不少气息窜动,朝这边查看。 等发现了标志性的地火红云,认出是“司徒云涛”的身影,才全部平息回去。 “大人,你回来了。” 院子角落里面,早就有一个头戴方巾的白衣青年,在那里煮茶等候。 一看到苏寒山降落,立刻靠近过来。 此人名叫马连波,实际该算是司徒云涛的弟子之一,也是他的心腹手下,是少数几个知道司徒云涛计划的人。 明知眼前并不是自己的真师父,周围也没有外人在,马连波的举止态度,依然不露半点破绽。 “嗯。” 苏寒山点了点头,翻手取出一个小球。 这小球如果放大一些,就可以看得出来,是一百多柄长剑,全部剑尖向内,聚集成团。 “咱们收到的消息不假,飞流剑宗那边,确实有一座剑坟遗迹,大约是维护遗迹的阵法,年头太久,这两年时而有些破口。” “先后有一尊剑道傀儡和这些剑灵流窜出来,我这回跟老柳斗了一场,夺得这些剑灵,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你们先拿去参悟其中蕴含的剑法,但记住不要把剑灵炼化掉,等我养好了伤,还要仔细琢磨琢磨这个玩意儿,拿去跟老柳谈谈价。” 马连波接过小球,面色微喜,随后却又有些忧虑,说道:“大人,你今天不在的时候,司徒世家有了新动作。” “他们放出消息,要在二十八天之后,到鹿鸣湖边,举行一场祈福大典。” 苏寒山诧异道:“祈福大典,为谁祈福?司徒家老头子的寿元,应该还没到捉襟见肘的时候吧?” “不是为司徒世家的老祖宗。” 马连波拱手道,“是为了陛下祈福!” 假如只是为了司徒世家老祖宗祈福的话,也算不了多大的事情。 发动郡治之地的各个寺庙,包个场子,再找一大群和尚道士唱经念咒,花灯游街,也就差不多了。 雪岭各家各派的人,就算是捧场,派出壮年骨干带几个年轻新秀,参与一下,都算是给足了司徒世家面子。 但是给楚帝祈福的这个名头,可就大了。 天高皇帝远,大家平日里是不怎么在乎皇帝的存在,可是朝廷的体制,各种规矩的影响,其实都渗透在每一个角落里。 作为实际掌权的司徒世家,结合名义影响上最大的楚帝,两相叠加,雪岭各方掌权者和背后老辈的底蕴,却都不得不注目过来,甚至参与进来了。 “呵,既然是这么庄重崇高的事情,为什么要选在鹿鸣湖边?” 苏寒山低笑一声,说道,“直接选在郡守府,不是更有诚意吗?” 马连波答道:“他们表面上是说,鹿鸣湖是大吉之地,正好是鹿鸣江汇入怒沧江之处,暗合万川归海之意,万民祈福,归于陛下,再合适不过了。” “实际用意,恐怕是看朝局不稳,有心试探,想趁机对大人不利。”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与大人关系亲近些的,约莫都会来找大人商量,如何应对这次祈福大典。” 苏寒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会意。 朝局不稳带来的机会是双向的,司徒云涛在着手准备,对付司徒世家,可对方也在趁这个机会,要谋划针对司徒云涛。 马连波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提醒他,事情多了变数,本来想靠一个闭关养伤,推掉大多数外务的借口,现在只怕是行不通了。 面对这个暗流汹涌的祈福大典,身为“司徒云涛”的他,多多少少,要会见几个自己这方的盟友。 之后需要面临的考验和试探,也都比预计的更多。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长乐山上,击掌为誓 万里雪岭,连名称中都有一个雪字,显见得雪是常见之景,一年中有五六个月,都能见到霜雪素白,久久不化。 中土别的地方分一年四季,这雪岭,却好像只有两个季节。 一旦到了江河化冻,霜雪无痕之后,就说明东海上的暖热之气,已经浩浩荡荡,翻过重重山脉,覆盖到北方雪岭之中,即将进入夏季。 尤其是在长乐山,夏天的景色会比别的地方维持得更长,来得也更早。 那些即使在最冷的天气里,也只是被积雪覆盖,而并不会雕零的大叶树木,在近来大亮的日头和暖风之下,焕发出生机更加浓郁的暗青色。 那些枝干嶙峋的树木,则在风中肆意挥舞着新生出来的万千嫩叶,部分枝头,已经垂下了如风铃般成串的淡色花朵。 荒草地上,也生出了素雅的野花。 连上山的石阶缝隙里面,都能够瞧见一两抹青青草色。 黑色的皮靴踩在石阶之上,裤腿碰到了旁边的一株细茎白花,将花叶压弯。 只要稍一松劲,这朵白花又会弹直,但皮靴的主人却站在了那里不动,回头看去。 这是一个头上铁簪斜插,大眼红鼻,胡须潦草,身穿斜领蓝袍,背负一把长剑、腰挂两个酒葫芦的男子。 “阿萝掌柜,久违了!” 他朝山下岔道上走来的一行人拱手,满面笑容,“贫道总是喝酒误事,还担心今天又来的晚了,一见阿萝掌柜,心里这块大石总算落地,看来今天是赶了个巧。” 那一行人中,领头的是个墨绿长裙,云鬓高堆的美妇人,后面跟着的亲随却是几个老婆子和目光机警的敦实汉子。 “九酒道长,如果遇到这样的大事,还能坦然品酒酣睡,浑然忘了时辰,阿萝倒真要叹服。” 美夫人浅笑道,“久违云云,却不敢当,七日之前,道长还在我店里搬了一马车的酒,如此大主顾,总令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记忆犹新。” “哈!” 九酒道士摸上了腰间的酒葫芦,微微摇头,“掌柜店里是好酒,长乐山房的酒,更是扬名万里,只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那个品酒的心情。” 阿萝掌柜也走上石阶,抬头望去,轻声道:“这些年,郡尉大人手段高超,真斗得住司徒世家,咱们日子也松快不少,要是又回到一家独大的时候,咱们无论是卖药卖酒卖人力,可都别想赚到现在这个价了。” 九酒道士眉间闪过一丝忧色:“云涛老兄,跟前几任郡尉不同,手段虽更高,斗得也更狠,要是这回他落败,我们这些跟着他摇过旗的人,要考虑的,只怕就不是能不能赚,而是要看选什么时候逃亡了。” “嗯。” 阿萝掌柜思索道,“按长乐山房的口风,这回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咱们先上山去看看吧。” 九酒道士也看向山顶,点了点头,终于继续迈步,那朵被他压弯的小花弹直了身子,在风中摇晃。 众人上山之后,自有长乐山房的弟子来邀请他们去入座。 今日的宴会,就在一座泉水旁边,地势开阔,阳光明亮,四面八方,摆放桌案坐垫。 坐在这里,向北望去,能够直接眺望鹿鸣湖,更远的雪岭郡城轮廓,也若隐若现。 道士和掌柜坐在邻近之处,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又有十几拨人上山。 人虽然不算太多,但已经可以代表雪岭郡治近半数势力的动向。 在这片广袤的平原,郡治之地中,单独一个天梯高手,要想自己开办武馆、开宗立派的话,是没有多少竞争力的。 反而会卡在一种既容易引起别人忌惮侧目,又比较容易被拿捏示威的尴尬境地,会碰到的是非烦恼,比气海境界的人还要多。 如果不愿前往其他各县开创自己的基业,那么只有投靠大势力,或者拉帮结派,打拼出一席之地。 今天到场的这些人,哪怕是像九酒道士这种,看起来孤身赴宴的,在他这一个真形高手背后,也代表着另外两位真形和好几位天梯高手的意见。 眼看众人来得差不多了,等在泉水旁边的几名长乐山房弟子,取出茶罐,现泡香茶。 阿萝掌柜秀气的鼻尖微微一动,诧异的向旁边看了一眼:“竟都是用的醒骨茶?!” 九酒道士原有些微焦躁,准备摸酒葫芦的手,也松了下来。 他虽说嗜酒如命,本人却是雪岭茶帮的头领,与茶帮高人合研秘制的“醒骨茶”,闻名遐迩。 用之配白盐,能破迷药、破幻术、伤阴魂、吓退水生精怪,用之配白糖,能治烦乱、治梦寐,治肝脉损伤,直接泡茶汤,也能滋养手三阴经脉。 但是茶帮每年自留的醒骨茶,远比不上他们卖出去的分量多。 像长乐山房这样,每人每桌来一整壶的最上品茶尖,茶帮自家也未必做得出来。 茶香味道,散布到整片场地间。 之前很多眼神转动,悄声商谈的人,都在这种香气之中逐渐放下了几分心绪,眉头舒展开来。 等到香茶奉上,这些人就纷纷举杯品尝,发出不一而足的细小喟叹之声。 九酒道士连饮了三盏下肚,赞道:“不愧是长乐山房的人,纵然我自己煮茶,这茶和水的分量,茶具,茶壶的材质,都没有这么恰如其分。” “要不是醒骨茶本身的品质绝佳,我山房里面这些人弄起再多讲究来,也只是装腔作势,白瞎罢了。” 东方新的声音传来,哈哈笑着,从风铃花树之间走出。 “不过,也还是请诸位朋友,给我长乐山房留点面子,不要全把肚皮用在饮茶之上,稍后还要品一品我们长乐山房的新菜。” 九酒道士连忙客套两句。 但更多人的视线,都已经放在东方新身后走来的那群人身上。 那几个人里面,有头发花白,身穿黄色道袍,背微微弓着的老婆子,手握一根比她人还高些的红木拐杖。 此人正是黄塔观观主,玄胎境界的铁英散人。 另一边则是玄袍焰纹的“司徒云涛”和马连波。 还有一人,头顶绾发结簪,戴芙蓉冠,额前发丝中分,五官端正,貌若盛年,俊雅中带了几分庄肃之意,身穿杏白衣袍,腰间环配叮当,翩然出尘,不染浊氛。 东方新察觉众人视线,笑着为众人引荐起来。 司徒云涛和铁英散人等,当然不用多做介绍,各自拱手,引得众人齐齐还礼之后,就在泉眼旁边,落座而去。 真正介绍的,还是那个陌生男子。 “这位海无病海兄弟,当年也是我雪岭人士,后来因为一桩变故,被大仇家迫害,远走东海之滨。” 东方新语带感慨,“好在他天纵之资,气运非凡,在东海九郡,磨练出一身超绝武艺,更兼通秘术阵术,于数年前,修成玄胎。” “这次回到雪岭,一来是要向那个大仇家报复,二来也是要看看祖籍之地的山川风景,有心跟故乡之人结交,恰逢我这里办场宴会,就请他也来,与诸位同道亲近亲近。” 海无病上前与众人见礼。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众人都感觉呼吸微缓,心头好像有一层滔天大浪压了下来。 但在触及他们心神,引起他们反击之前,又骤然散去,化为拂面清风,反使人神清气爽。 这并非示威,而仅仅是证实了属于玄胎高手的境界气质。 今日来到长乐山房的宾客全都为之动容,匆匆还礼,心里思绪起伏,有了几分惊喜之色。 雪岭最近暗流涌动,司徒云涛又闭门谢客。 他们这些参与了司徒云涛阵营的人,难免惴惴不安,想不到今天在长乐山房一聚,不但见到谢客已久的司徒云涛,还发现他们这边多出一个玄胎强者。 刚才介绍之中提到的什么大仇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大伙儿也都猜得出来。 能让一个人修炼到玄胎境界之后,过了好几年,才考虑回来报仇,还要先加入司徒云涛的阵营,这个大仇家除了司徒世家之外,还能有谁? 有些资历老的人已经想起,上任郡尉在的时候,麾下各个派系里面,就有一个海家。 上任郡尉投子认负,调迁他处时,司徒世家总也要明确表示一下自己的胜利,海家就在那群被用来显示战绩的倒霉蛋之中。 诸如九酒道士,想起当初那个让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小家族,再看眼前这位玄胎强者,惊喜之余,又不禁多了几分唏嘘。 “不瞒诸位,我离开雪岭之时仍是少年,这么多年下来,对雪岭的思念之情,着实不多,至少远比不过仇怨之心。” 海无病说话很直,“但是见到今天在场这么多同道之人,我对故乡才多了几分敬重。” “司徒世家再怎么横蛮霸道,我们雪岭中,总是有傲骨不屈之人,敢与之相抗。” “我该敬诸位一杯,更该敬这一任的郡尉,云涛兄!” 长乐山房的人见机送上好酒。 苏寒山一直在观察海无病,无论是情报调查的结果,还是从林子里碰面到现在,都没有看出分毫异样。 他捏起酒杯,算是受了对方敬的这一杯酒,饮下之后,心思暂且从对方身上移开,环顾左右,自己又倒了一杯,说道:“我们这些人跟司徒世家的恩恩怨怨,不必复述。” “总而言之,他要独尊独贵,就要打压咱们,咱们要不肯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又不肯屈心从之,就只能对抗。” “这些年,我自认郡尉府带着大家做的也算不错,但最近万川皆红,朝局有变,司徒世家蠢蠢欲动,我却只是坐守不出,让诸位担心了,我该自罚一杯。” 苏寒山喝了那杯酒,空杯向外,笑道,“我今天就借东方老哥的这个机会,与大家说个分明。” “祈福大典这件事情,看似是司徒世家不经商量,就要强行圈走我郡尉府旁边的一大片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祈福大典是为陛下祈福,我身为朝廷命官,当然没有理由阻拦。” “这并不代表,我不敢继续对抗司……” 苏寒山话没有说完,突然被山下传来的一阵大笑声打断。 山上的人脸色微变,很多人听出,这是司徒朗照的声音。 笑声原本还在数里开外,须臾之间,就已经到了山脚下,转瞬之间,又到了山顶。 司徒朗照身穿一件绣有星辰图案的紫色长袍,金冠黑髯,凛然威风,踏足在场地边缘,草坪之上。 吴人庸在他身侧,蓦然现身。 他们两个明明处在宴会场地的边缘处,可是一现身之后,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好像那处边际,反成了无可置疑的中心。 而这些参与宴会,商谈大局的各方势力首脑,则只能沦落为不重要的边缘人。 “我刚刚依稀听到,云涛贤弟,原来是赞成这次祈福大典的?” 司徒朗照以手抚胸,“今日也巧,来了这么多雪岭郡城中的头脸人物,想必在这个场合下,云涛贤弟所说的话,不会是假。” “哎,这可真是让为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云涛贤弟一直对祈福大典的事不做表态,让为兄心中非常忐忑,还以为云涛贤弟对陛下有什么不忠诚之处呢。” 苏寒山呵呵一笑,淡然说道:“郡守大人说笑了,我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在鹿鸣湖办祈福大典这件事情,我万分赞同。” “当真?” 司徒朗照犹疑着说道,“但是鹿鸣湖沼泽的地契,是归郡尉府的,里面的所有精怪,郡尉府都负责捉拿,也有权处置售卖,是一个极大的进项。” “在鹿鸣湖办这个祈福大典,里面的药材、精怪,肯定要大受影响,云涛贤弟当真不心疼吗?” 苏寒山笑容不改:“郡守大人如此多疑,莫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来拟一份契约,共同签署不成?” “那倒不必,我们纵然为官,到底是习武之人,什么事情都要舞文弄墨的话,未免太没有武者风骨。” 司徒朗照伸出一只手来,笑容满满,“不如就按武道上的规矩,由众人见证,我们击掌为誓,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明悟。 司徒云涛莫名受伤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 司徒朗照今天过来,分明就是要试一试司徒云涛的伤势,甚至可能还有加重对方伤势的意思。 “郡守大人!” 东方新踏出一步,语气恭敬,拱着手,微微欠身,笑道,“我们长乐山这小地方,哪里经得起郡守郡尉,两位大人物在此击掌。” “况且习武之人,也未必都好斗,处理事情时弄弄文墨,也未尝不可,否则的话,小老儿这些年做惯了厨子,难道就不配算是个武人了?” 铁英散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海无病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司徒朗照,时而把视线扫向吴人庸。 整个山顶的气氛变得格外的沉闷,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从遥远平原上吹来的长风,都停止了。 生机盎然的青草,现在僵硬得像是风干褪色的颜料。 司徒朗照一点也不看其他人,只盯着苏寒山,故作叹息。 “只是个简单的提议,怎么云涛贤弟竟如此拖沓?” “郡守大人有所不知,鹿鸣湖的地契,如今不在郡尉之身,而在我身上。” 高空中,忽然传下一道声音。 只见渺渺白云中,有黑色水晶长剑组成的一座莲台飞来。 面容清瘦,头发灰白的男子,脚踏莲台,降落到山顶。 触及地面的刹那,莲台就自行散去,如同一阵黑色水雾。 山上众人,都认出来者,正是雪岭郡五路游击兵马的总教头,纪不移。 东方新,铁英散人,都是雪岭当地高手,虽然说是盟友,但还算不上是生死之交,司徒云涛纵然相信这二人,也未必相信他们身边的人。 所以这次计划中,最关键的几个部分,不能透露给这两个人。 至于纪不移,跟司徒云涛的交情就要深厚多了。 此人原本是东海之滨,一家剑术门派的掌门人,因为突破玄胎境界失败,身负重伤,仇家们听到消息,趁机上门报复,几乎把他满门杀尽,只剩寥寥数人,逃亡在外。 司徒云涛当时初入玄胎,在东海游历,搭救了一把,后来他要回雪岭上任郡尉,纪不移也立誓跟随,六年前再度尝试突破,成功踏入玄胎境界。 这些年里,纪不移虽然没有再度开宗立派,但五路游击将军的兵马中,凡在剑术上有资质的,都正正经经对他以师长待之。 徒子徒孙,数以千计,也算弥补了纪不移当年的遗憾。 梁王之乱后,东海九郡和伏龙山脉深处的精怪们,血食充沛,强盛繁衍,为祸极深,不久前更有部分,随难民迁徙,走伏龙山脉,窜向外郡。 雪岭方面,就是由纪不移亲自率领五路游击将军,在伏龙山脉各处设防,搜山锁水,绞杀精怪。 司徒云涛之前更换计划的时候,当机立断,一人成谋,但是,却特地设法把其中关键处,通知了彼时还在伏龙山脉深处的纪不移。 “我这些年为雪岭建功无数,金银赏赐,不取分毫,云涛兄说我如此做事,难免让旁的想要立功领赏之人难做,所以用一座鹿鸣湖的地契,抵了我所有功劳赏赐。” 纪不移神色倦怠,就算匆匆赶来,也让人瞧不出半点急迫。 他说话也是慢吞吞,在这样的场合,竟然都不曾抬眼看人。 偏偏如此气质,使人很能感受到他的诚恳,能把他说的话都听得进去。 司徒朗照眼珠一转,笑道:“哦?原来云涛贤弟早就胸有成算,既然连地契都转给别人,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了。” 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说,司徒云涛早有退避之意。 众人听得出司徒朗照的挑拨之意,表面神色都没有变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怀疑,司徒云涛伤势究竟有多重。 既然这种事情上他能想好退路,会不会早想到了更远的退路? “确实只是一点小事,怎么弄的大家都如此紧张?” 苏寒山眼神一闪,手掌搭在纪不移肩头,让他退开。 纪不移和马连波,脑中念头急转,知道如果再做退让,实在太过软弱,对之后局势很不利。 可是让一个最近刚入真形的小辈,借这具身躯,对抗司徒朗照,他们两个心中,又着实没什么底气。 ‘罢了,云涛既然敢信他,就算是因为没料到计划变数,至少也该有些成色,可以赌上一把。’ 纪不移心中决断,让开一步。 苏寒山坦然向前,手臂一甩,衣袖拂落。 天地间,大风依旧,山峰上,青草鲜活。 司徒朗照见状,神色中夹杂一丝兴奋,眼中星芒剧烈流转,周边环境骤变,炼气出招。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真传演化多,龙虎一刀生 “这么多年,你也历练出来了,大事小事都办得漂亮,这次照样交给你斟酌,真有推不掉的邀请,再来通知我。” 苏寒山思量片刻之后,只是这么吩咐了一句,就神色从容,走入房间深处,推开一扇暗门,进入了练功房,孤身静坐。 马连波对着正在旋转关闭的暗门一拱手,离开了这片院落。 祈福大典这个消息,虽然给苏寒山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但他却没有花多少时间,把精力浪费在这方面的思索之中。 关于雪岭郡城各方的情报,他都是刚从戒灵那里得知,虽然过耳不忘,直接记住了,但还没有多深的见解,祈福大典消息又是刚传出来的,没有经过一个酦酵的时间。 这个时候考虑再多,也都是枉自猜测,没有实效。 苏寒山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另一个有着明确方向的事情上,就是继续探究这具身体的力量运转之法。 能够举手投足,不伤外物,能够驾云飞行,都只是适应了这具身体的基础能力,就好像是婴儿刚学会控制呼吸的力度。 要怎么把这些基础素质调动起来,形成用处更多,效率更高,威力更大的“招法”,才是作为一个武者,最根本的底蕴,最重要的学问。 练功房的存在,就是为这一点做的准备。 这间练功房,连着司徒云涛的卧室,但是风格大不相同。 卧室的床榻桌椅,茶壶明灯,壁衣毛毯,屏风盆景等等,都是常见的富贵人家装饰。 而这间练功房,除了在宽敞的房屋中间摆了一个石头雕刻出来的蒲团之外,就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平常讲究些的武者,都会在练功房里安放的书画典籍,救急丹药,在这里是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当苏寒山盘坐入定,触动司徒云涛的玄胎之后,密闭的练功房里面,就产生无数发丝般飞舞穿梭的赤红光芒。 当第一缕红光跟墙壁接触的刹那,整个练功房好像被激活过来,四面墙壁,对这些红芒产生了强大的吸力。 那一条条光芒落在墙上,远近曲折,高低参差,各有不同,形成一排排竖读的字迹。 横平竖直,撇捺勾折,笔锋如刀,苍劲如箭,乍一看是已经深深刻在墙壁内部的字体。 细一看,又仿佛那些字迹都在浮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正在演练武功的身影。 司徒云涛的《地火吼圣真经》,也分内法,外用。 苏寒山直接借用了他的身躯,内在的根基是不用练了,但是外在的招数,还得通读精练,驾轻就熟才可。 这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就没有内功心法,全部都是外用招式。 《九方地狱掌》,《三圣通天拳》,《大炼焚影刀》,《赤海惊蛰剑》。 “地火吼圣真经,竟然有四样配套招式,拳掌刀剑,都覆盖到了。” 苏寒山微微感慨,先把四套招法都通读一遍,却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在沉吟之间,先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两根禁法玉简。 那里面,正是纯阳玄阴的全套传承功法。 苏寒山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根基不同,得到全套功法之后,也没办法直接印证优化自己之前的修行成果。 不过,玉简里面的全套功法传承,涵盖面确实要比苏寒山以前修炼的那两套残篇,广泛得多。 不完整的纯阳三法神功和玄阴六煞真经,展现出来的,都是非常严密的修炼路线,容错率不高。 即使修行中出现的一些感悟、偏差,并非坏事,而是对自身有益,但只要偏离了功法路线,也会增加之后修炼的难度。 在全套传承中,功法进展却不再这么严苛、单调。 就比如在真形迈向玄胎的这个过程。 残缺传承中记载的真形极境,只有一种练法,就是冷焰龙鳞身。 而全套传承中,竟然列举出了八种不同的真形极境,可供选择。 后续境界,更有十种以上的玄胎构造,完全可以根据自己修炼过程中的偏向,选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线。 苏寒山的手指在玉简上轻轻摩挲,神魂双眸中,回放着许多金色蓝色的字符,忽然停顿,眨了下眼。 “找到了,看来我没记错。” 地火之道,是分为很多类型的。 诸如地肺毒火、地磁光焰、地乳灵炎、厚德圣火等等,虽然同属于地火之中,但是性质有很大差异。 《地火吼圣真经》配套的四种招数,演变出来的就是不同地火意境。 《九方地狱掌》,对应的是地煞真火。 而在纯阳玄阴传承中,也有一种玄胎,走的是地煞真火的路数。 苏寒山要在短时间内,把四套招法都精研完整,不太可能,不如专攻其一。 既然纯阳玄阴,也有可能演变出地煞真火,就证明苏寒山以前的修炼经验,在四门招法中,跟九方地狱掌的共通之处最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寒山就主要攻读九方地狱掌法。 这具肉身的强大,不但让他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更是反过来,隐隐有一种温养他神魂的感觉。 苏寒山从婴儿时期开始,对于武功的好奇和那种极力钻研的心志态度,就与日俱增。 在那个无论身体还是外界环境都困顿难熬的时期,他都能把一门擒拿手,练出大脑占卜预算般的效果,就是因为这种深切钻研的心性。 但是,人脑和魂魄的条件,有时候反而匹配不上他的意志。 他的钻研效果很高,对于脑力和精神的损耗,也远超常人练武的损耗速度,让他即使又有新的思路,也难以验证,必须修整。 气海境界的时候是这样,到了天梯境界,身魂蜕变了,意志也水涨船高,依然是这样。 直到与五脏庙缔结契约之后,那段时间里,他所有的思路对精神造成的损耗,都可以从五脏庙得到补充,简直是今生前所未有的畅快。 让他一鼓作气,整理参悟出了小五行体系。 想不到,回来之后,没过多久,他居然又能体会到类似的感觉。 司徒云涛的身躯提供的支持,虽然不像五脏庙那么温和广博,但也是生生不息,如同一座火炉,持续供暖。 更妙的是,五脏庙当时是苏寒山的研究对象,而现在,司徒云涛的身躯、玄胎,也正是他的参考对象。 这样难得的机会,让他很快彻底沉浸进去,不知昼夜。 “大人!大人!!” 马连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每一次呼喊,都稳稳的提升一部分音量,穿透进来。 这是专门唤醒闭关者的方法,循序渐进,以防惊扰到闭关之人,走岔了真气。 苏寒山回过神来,眼中火苗忽闪了一下,缩小隐藏到瞳孔深处,周围墙壁上的字迹也都消失不见,这才起身,走出练功房。 喑门旋转关闭,卧室的门打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 苏寒山一步跨出门槛,发现今日的马连波,头戴金冠,黑发垂肩,换了身红底金丝袍服,脚踩一双鹿皮快靴,十分庄重。 “大人!” 马连波目光极快的扫了一下,没察觉出苏寒山跟闭关之前有什么变化,压下心中的一丝忧疑,拱手道,“这七天里,果然有许多人试探着要来拜访大人,都被我婉拒。” “不过,长乐山房那边,已经送了两次拜帖,事不过三,今天他们山主更是将要亲自来访,不得不请大人出关了。” 原来已经七天了! 苏寒山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抬手拍拍马连波的肩膀,笑道:“那就准备两坛好酒,候着东方老哥吧。” 司徒云涛的这一阵营之中,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三名玄胎高手。 五路游击兵马总教头纪不移,黄塔观观主铁英散人。 第三个就是长乐山房的山主,东方新。 苏寒山去了正厅之中,坐了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爽朗豪迈的笑声。 马连波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个锦绣宽袍的带刀汉子,踏入大厅。 这人两撇眉毛尤其醒目,仿佛是用两片生铁,铸成卷云纹,贴在眉骨之上,眉尾高挑,扬出脸颊轮廓之外,显得异常刚硬。 偏偏他两眼溜圆,又是个圆脸,相貌非常和气,跟这两撇粗豪的眉毛截然不同,相映成趣。 “司徒老弟,来尝尝我新研制的菜色!” 刚一见面,东方新就两眼一亮,不提正事,反而把手里托着的玉盒往前一送,轻飘飘落在桌上。 大楚王朝的崇山峻岭之间,其实有不少火山,但活火山很少,更多的都是一些只在远古年代喷发过的死火山。 长乐山,本来就是一座死火山,而且山体高度不超过五十丈。 放眼雪岭,这样的山峰,只能算是一个小山丘,根本没有独立的名号。 但是因为长乐山房创立在那里,所以长乐山,也成了雪岭名山之一。 长乐山上大大小小十三口泉眼,这么多年里,都被调制成了药泉,山房的人光是在山上灌泉水出来卖,也有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可是长乐山房真正出名的,还是用这些泉水,调制酿造的各色菜肴汤底,山房的“房”字,指的就是厨房的意思。 满山门人,未学练武,先学做菜,修为到了气海圆满的人,厨艺之高,放在外地,一桌席面就已经是千金难求。 天梯、真形境界的高手做的菜,那就不是光用银子能买到的了,往往都是以物易物,换取雪岭郡城各方之间,独家供应的秘药。 至于东方新亲自下厨,近些年来能够品尝到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司徒云涛算是最有口福的,这几年常常试吃东方新的新菜,还给出过不少意见。 苏寒山心中这些情报流淌过去,微微一笑,伸手揭开玉盒。 盒子里面却既没有菜,也没有肉,只有一颗斗大的珍珠。 这么大的珍珠,更难得的是一个正圆,形状没有半点偏倚,表面没有一丝瑕疵,放到哪里都算得上是一件珍宝了。 苏寒山见了,却只是轻叹一声:“老哥终于要让客人吃石头了吗?” “当然不是,石头这种东西当调料还行,当主材的话,我也还没想出来,怎么才能做得好吃呢?” 东方新面露少许得意之色,“但如果连你也以为,这是把石头塞进蚌精壳里,磨出来的玩意儿,看来我这道菜,至少在色香味的色字上,是已经十全十美了。” 苏寒山点头:“闻起来也是珍珠的气息。” 色香味,看嗅尝。 以司徒云涛这具肉身的嗅觉,是真的能够分辨出珍珠的气味。 眼前这道“菜”,着实与珍珠无异。 东方新更加高兴:“那你们接下来可得看好了。” 他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东方新随身佩戴的两把刀,都是别在后腰上,相互交叉,长两尺六寸,宽二指有余,乌木刀鞘,黑檀刀柄,很是朴素。 但一把刀的刀柄末端,刻的是牛头,另一把刀的刀柄末端,刻的是虎头。 一把做菜,一把杀人,从不弄错。 此刻他摸上的,就是牛刀刀柄。 苏寒山稳坐不动,马连波朝他靠近了两步,侍立在旁边。 空中无影,风中无形。 叮!! 东方新的刀似乎没有出鞘,珍珠顶端,就传出一声好像被刀尖触碰的轻响。 下一刹那,整个珍珠裂成八瓣,如同昙花骤然开放,又仿佛蛋壳破裂。 从珍珠内部,竟然撑出来一头猛虎的身影,整体巴掌大小,按爪扫尾,睁目咆哮。 体型虽然不大,发出的虎啸声,却跟真正的猛虎无异。 珍珠炸裂的同时,还有一条尺许长短的白色蛟龙飞舞起来,拇指粗细,环绕在猛虎上空,盘旋不落。 这道菜前一瞬间,真的跟珍珠石头没有半点差别,密度重量同样相仿,内部也没有分毫裂缝。 东方新在一刀之中,震裂出了数以千计的长短纹理,才使得珍珠破开之后,露出蛟龙猛虎的形体。 而且这一刀,还震散了蛟龙与猛虎的密度,让这两部分材质,明显膨胀了不少,体内更有空腔,在热量释放的过程中,支撑它们做出类似龙虎活动的模样。 一刀龙虎并生! 突然,猛虎咆哮着往前一扑,蛟龙飞来,更在猛虎之上。 龙虎合击,冲向苏寒山。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海无病,与宴者 这一龙一虎来得奇快,以这样的速度,就算是两块松软的布团,也足以打穿坚石铸就的墙壁。 何况这蛟龙猛虎体内,明显饱含元气,不知道会在什么时机彻底爆发,更不知爆发出来究竟有什么样的威力,多了一份莫测的威胁感。 苏寒山在咫尺之间,直面这一击,却只是不紧不慢,张嘴吹了一口气。 他嘴唇张开的幅度不大,更像是喝茶的时候,吹开水面上浮着的几片茶叶。 但这一口气吹出来,大厅里面响起了明显的气流尖啸声。 那一龙一虎的身影,就好像陷入了无形无质的风暴浪涛之中,逆流而上,速度骤然减缓。 无论如何翻腾奔跑,艰难前进,也只是在这股气流之中,维持了一个不进不退的局面。 离苏寒山只剩最后半尺,却犹如天堑,难以跨越。 眨眼之间,蛟龙猛虎体内磅礴的劲力,就被耗去大半,动作变得有些僵硬,体积也缩去不少,几乎要在气流中被吹走。 苏寒山吐气化为吸气,张口一咬,龙虎同时落入口中,被他唇齿压住,从容的咀嚼了两下。 “唔!” 从珍珠中破壳而出的一龙一虎,经历这么一番变故之后,落到人的嘴里,竟然鲜嫩无比,透出一股馥郁醇香的味道。 苏寒山眼皮一抬,整张脸都微微发亮,容光焕发,吃得出是肉,却说不出是鱼肉还是鹿肉,生鲜还是腊味。 但满而不呛,嫩而不松,层层精妙的滋味,带来一股一股不同的元气,从口腔发散,自然而然流遍胃肠内脏,渗透全身。 据说,东方新年轻的时候,曾经拜过一个炼丹的高人为师,可惜没有炼丹的天赋,后来下山打打杀杀,武功上竟然突破到了玄胎境界,却还是对早年经历,念念不忘。 因此他拿出毕生积蓄,往皇都寻觅,购买了一份与炼丹有近似效果,而又更适合他学的传承。 正是从中古流传下来的药膳食疗之道。 炼丹讲究一个精纯,无论用水用火,用金石用百药,用炉用鼎用灶,最后炼出来,皆要有一股精粹专注的药效。 而药膳,却可以讲究滋味醇厚,复杂多变,哪怕看似是一道清汤,味道也可以分鲜香咸甜等多层效力。 二者各有千秋,相对来说,药膳的门坎更低一些,易学难精。 或许,真是兴趣带来无比动力,又或许东方新恰在这方面,有罕见天资。 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食疗师,到如今在药理上的造诣,已不逊于旁的玄胎境界的炼丹高手。 “看来最近一些流言不假,司徒老弟是真的受了伤。” 东方新眉间微皱,露出少许担忧神色。 如果司徒云涛没有受伤,要化解龙虎冲击,可以更加从容,不动声色。 要是司徒云涛真受了伤,这一道菜吃下去,也该有些立竿见影的效果。 可从刚才表现来看,他确实受了伤,吃了菜之后,气息却没有明显释然,只怕是那种伤到玄胎根基的顽固伤势。 这种伤,靠寻常丹药药膳,就没有多少用处了,还得靠时间疗养。 “我这里原本有一个大好消息,只想跟司徒老弟分享,但前几天先传闻说,世家要在鹿鸣湖搞祈福大典,如今又坐实你莫名受伤之事,只怕接下来人心惶惶。” 东方新摇摇头,“看来那个消息,就不能只在你我几人间流传,要拿出来,给大家都提提气了。” 苏寒山好奇:“什么样的好消息,有这样大的效力?” 东方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笑着解释道:“前一阵子,有一个叫做海无病的人,拜访长乐山房,谈吐非凡,气宇轩昂。” “我跟他深谈几番,试探出来,此人跟司徒世家有仇,是依附在上任郡尉麾下的小家族,后来上任郡尉调走,他家倒霉,凄惨破家,流亡外地。” “本来像这样对司徒世家有仇怨的人,数不胜数,微不足道,但此人运势不凡,几年前东海九郡发生梁王之乱,天命邪道,朝廷大军,当地教派和被朝廷征集的各方高手,把沿海地区厮杀得一片狼藉。” “很多人趁机冲击府库,大肆搜掠,也不乏有半路被伏击,与敌同亡在外的,死伤虽多,却也有不少豪杰,趁势而起。” “这个海无病,就在那场大乱中突破到了玄胎境界,念及他亡父亡母教诲,经常关注雪岭,前些时日,万川皆红,被他看出可能要有局势变化,因此回来查探有无报仇良机。” 苏寒山听得若有所思,唇角微笑,说道:“东方老哥,这似乎太巧了一点。” 东方新哈哈讲道:“他的来历我查过,跟他所说相符,一切事件动机也都正常,但确实如今时局敏感,谨慎为上。所以我想,正好凭司徒老弟的人脉,再查一回。” 想了想,东方新又补充了几句。 “此人非但是玄胎境界,而且早就精研秘术阵术,造诣极其深厚,进入玄胎时间虽然不长,战力也不可等闲视之。” “假如真的没有问题,我们得此强援,就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人心可以稳固,后面应对司徒世家汹汹来势,也更有底气些。” 苏寒山思忖一番,点头道:“我会让人全速详查,如果没有问题,就借老哥的长乐山房办一场聚会,让这位海先生与我们认识认识,我也另有一件好消息宣布。” “哦?!” 东方新明显十分好奇,却没有刨根究底,豪气一笑,细问了问苏寒山对刚才那道菜肴的评价,拼了几壶酒,便起身告辞。 苏寒山送了他几步,回来之后站在桌边,慢悠悠倒了两杯酒,分了一杯给马连波。 “那个海无病,你怎么看?” 马连波捏着酒杯,斟酌道:“确实很巧,但恕我直言,当年大人回到雪岭,表现出跟司徒世家不对付的姿态,在很多人眼中,要远比这个海无病更蹊跷。” 哪有那么巧,刚好就是一个跟司徒家有怨的旁支子弟,拜入了天都。 刚好就是这个人,在天都脱颖而出,成为真传。 刚好在这个人得到燎原峰撑腰的时候,上一任郡尉认栽调走了,他得到朝廷授职,直接走马上任。 当初,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觉得这是司徒世家,苦心经营多年,使了多少手段,趁着大楚愈见衰颓之势,把朝廷一次次伸到雪岭里的爪子,给替换掉了。 从此,司徒世家不管明面如何,暗地里必定要成就一方铁桶江山,达成某些世家的前例。 结果,司徒云涛却真跟司徒世家斗到了现在。 这么一比,海无病的所有经历,包括回来的这个时机,都显得无比正常,符合一个玄胎高手该有的眼光和魄力。 “所谓料敌从宽,料己从严,如果真是我们走运,当然最好,但这个人,你还是要尽力查一查。” 苏寒山说话间,喝了一口酒,看着杯底浅浅的琥珀色酒液荡漾,波纹柔软,把白色的瓷杯内壁衬得愈发洁白光滑。 不自觉间,他就想起地煞真火,炼土石为琉璃,凝真火如浆液,种种奥妙,悉数在心头流转,又沉浸到武功的推敲之中。 ……………… 夜色降临时,月光照在雪岭郡城的中央。 那里是司徒世家的府邸,但任何一个看到这座府邸的人,都会明白,那根本不能用宅院住处来指代。 完全是一座城中之城! 雪岭各地繁华的景象,在这里都可以看到,其他地方买不到的高档货物、稀奇事物,在这里也可以找到。 很多司徒世家的亲眷,一辈子都不用走出这座府邸,就可以满足他们平日的诉求。 虽然还是有很多同族中人压在他们头上,但是只要恭顺一些,认清尊卑,不要质疑家规,所获得的享受,至少跟外面的人相比,已经是十分豪富。 在这里,随便一个司徒家家老的话,都比皇帝管用太多。 而远比那些家老更高贵,整个宫城这一代的主人,以万里雪岭来供养这座府邸的。 正是雪岭郡守、司徒家主,司徒朗照。 此时此刻,司徒朗照正在一座灯火通明,处处飘动花香的庭院深处,与人举杯对饮。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吴家家主吴人庸,也是玄胎境界的高手,与司徒朗照的夫人吴慧茹,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 “基本可以确定了,司徒云涛确实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短时间内难以痊愈,真是天助我也。” 吴人庸冷笑一声,“这厮不要脸皮,竟跟小辈计较,派出手下害死我外甥停云,他怎么也想不到,时局变得这么快吧。” “如今皇帝生死难料,储君未定,朝局不稳,咱们打点妥当后,就算干掉他这个郡尉,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司徒停云,是吴慧茹唯一的儿子,而且资质不俗,向来很得吴人庸疼爱。 当初两家约好,等他从神威宴回来之后,历练成熟,还要再去学吴家传承,集两家之所长,未来有望接掌郡守之位。 司徒停云死讯传回时,吴人庸比司徒朗照这个亲爹还要愤怒。 但是有司徒云涛虎视眈眈,又有神威府干涉,声称司徒停云违反神威府的规矩。 吴人庸这才强忍下来,甚至没能派人去对沧水县那群人下手。 现在时移世易,只要干掉了司徒云涛,把他身边那些拦路虎连根拔起,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沧水县那群贱民全宰了。 定要他们血流成河,才能解吴人庸心头之恨。 “有没有查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司徒朗照抚须沉思,说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眼看将有大好时机,却也要防止他给咱们设局。” 吴人庸眉头紧锁:“他出门时,我们安排的人手完全没有察觉,很难说他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最近东海九郡,又出了大事,有几个海外国度的使节团,被蜕变成妖的精怪所杀,甚至还有天都弟子游历时,死伤其中。” “也许是天都方面看他离得近,指派他去给那几个天都弟子查看死因,顺便报仇?” 司徒朗照摇摇头,道:“要针对司徒云涛这个人,不能靠这种凭空猜测。” 司徒世家,原本除了老祖宗司徒道子,还有两个玄胎高手,三十几位真形境界的人物。 但是梁王叛乱时,朝廷从邻近各郡守世家,征调高手平叛,司徒世家派出一位玄胎,八位真形,也有心从中获利。 叛乱结束时,还有三名真形存活,据闻其中一人,已有突破玄胎的可能,那个玄胎长老也是功力大进。 结果回来的路上,这四人全部遇袭身亡。 司徒家一直怀疑这个事情跟司徒云涛有关,但也没有证据。 现在,全然属于司徒世家的玄胎高手,只剩下他们家主司徒朗照一人。 加上盟友,也只是多了一个吴人庸。 若不是有老祖宗坐镇,只看玄胎高手的层面,他们司徒世家,竟然已经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 司徒朗照每一次想到这件事情,对于司徒云涛的忌惮,就更深一层。 “那又怎么样?” 吴人庸不解,“以前是他有官位护着,老祖不便出手。” “如今他这个官位不足为凭,咱们在他家附近办祈福大典,给他栽一个不敬陛下的名头,就能斩杀,难道他还能抗衡得了老祖吗?” 司徒朗照叹了口气,说出一段秘密。 “其实梁王叛乱初起的时候,老祖宗有想过,趁这个机会把他斩杀,栽赃给天命教的人。” “但也正是那次,老祖宗察觉他身上居然带有一枚地遁太火神符,那是从天都燎原峰镇山之宝上,要峰主亲自出手,才能拓印下来的符箓。” “一旦此宝发动,无论持有者身在何处,都会直接遁回燎原峰,旁人如果不拦倒还罢了,如果想要中途拦阻,就要先面对神符牵引的地脉之力冲击。” “老祖宗没有万全的把握,这才放过他一马。” 司徒云涛若死,不说直接人走茶凉,以当今局势来讲,天都也四面招风,难以抽太多人力报复,司徒世家自有办法应对。 但是如果司徒云涛没死,被他逃了回去,有这么个人物,不用管别的事情,专门盯着司徒世家,处心积虑,谁也说不准,后续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这次之所以要趁祈福大典的时候杀他,不仅仅是要给他加一个罪名,更是另有奥妙。” 司徒朗照沉吟道,“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真伤假伤,我们还得多多留心。” “也罢,如果我所料不差,过几日,他必定会办一场宴会,到时我们亲自去试探一番!”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长乐山上,击掌为誓 万里雪岭,连名称中都有一个雪字,显见得雪是常见之景,一年中有五六个月,都能见到霜雪素白,久久不化。 中土别的地方分一年四季,这雪岭,却好像只有两个季节。 一旦到了江河化冻,霜雪无痕之后,就说明东海上的暖热之气,已经浩浩荡荡,翻过重重山脉,覆盖到北方雪岭之中,即将进入夏季。 尤其是在长乐山,夏天的景色会比别的地方维持得更长,来得也更早。 那些即使在最冷的天气里,也只是被积雪覆盖,而并不会雕零的大叶树木,在近来大亮的日头和暖风之下,焕发出生机更加浓郁的暗青色。 那些枝干嶙峋的树木,则在风中肆意挥舞着新生出来的万千嫩叶,部分枝头,已经垂下了如风铃般成串的淡色花朵。 荒草地上,也生出了素雅的野花。 连上山的石阶缝隙里面,都能够瞧见一两抹青青草色。 黑色的皮靴踩在石阶之上,裤腿碰到了旁边的一株细茎白花,将花叶压弯。 只要稍一松劲,这朵白花又会弹直,但皮靴的主人却站在了那里不动,回头看去。 这是一个头上铁簪斜插,大眼红鼻,胡须潦草,身穿斜领蓝袍,背负一把长剑、腰挂两个酒葫芦的男子。 “阿萝掌柜,久违了!” 他朝山下岔道上走来的一行人拱手,满面笑容,“贫道总是喝酒误事,还担心今天又来的晚了,一见阿萝掌柜,心里这块大石总算落地,看来今天是赶了个巧。” 那一行人中,领头的是个墨绿长裙,云鬓高堆的美妇人,后面跟着的亲随却是几个老婆子和目光机警的敦实汉子。 “九酒道长,如果遇到这样的大事,还能坦然品酒酣睡,浑然忘了时辰,阿萝倒真要叹服。” 美夫人浅笑道,“久违云云,却不敢当,七日之前,道长还在我店里搬了一马车的酒,如此大主顾,总令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记忆犹新。” “哈!” 九酒道士摸上了腰间的酒葫芦,微微摇头,“掌柜店里是好酒,长乐山房的酒,更是扬名万里,只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那个品酒的心情。” 阿萝掌柜也走上石阶,抬头望去,轻声道:“这些年,郡尉大人手段高超,真斗得住司徒世家,咱们日子也松快不少,要是又回到一家独大的时候,咱们无论是卖药卖酒卖人力,可都别想赚到现在这个价了。” 九酒道士眉间闪过一丝忧色:“云涛老兄,跟前几任郡尉不同,手段虽更高,斗得也更狠,要是这回他落败,我们这些跟着他摇过旗的人,要考虑的,只怕就不是能不能赚,而是要看选什么时候逃亡了。” “嗯。” 阿萝掌柜思索道,“按长乐山房的口风,这回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咱们先上山去看看吧。” 九酒道士也看向山顶,点了点头,终于继续迈步,那朵被他压弯的小花弹直了身子,在风中摇晃。 众人上山之后,自有长乐山房的弟子来邀请他们去入座。 今日的宴会,就在一座泉水旁边,地势开阔,阳光明亮,四面八方,摆放桌案坐垫。 坐在这里,向北望去,能够直接眺望鹿鸣湖,更远的雪岭郡城轮廓,也若隐若现。 道士和掌柜坐在邻近之处,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又有十几拨人上山。 人虽然不算太多,但已经可以代表雪岭郡治近半数势力的动向。 在这片广袤的平原,郡治之地中,单独一个天梯高手,要想自己开办武馆、开宗立派的话,是没有多少竞争力的。 反而会卡在一种既容易引起别人忌惮侧目,又比较容易被拿捏示威的尴尬境地,会碰到的是非烦恼,比气海境界的人还要多。 如果不愿前往其他各县开创自己的基业,那么只有投靠大势力,或者拉帮结派,打拼出一席之地。 今天到场的这些人,哪怕是像九酒道士这种,看起来孤身赴宴的,在他这一个真形高手背后,也代表着另外两位真形和好几位天梯高手的意见。 眼看众人来得差不多了,等在泉水旁边的几名长乐山房弟子,取出茶罐,现泡香茶。 阿萝掌柜秀气的鼻尖微微一动,诧异的向旁边看了一眼:“竟都是用的醒骨茶?!” 九酒道士原有些微焦躁,准备摸酒葫芦的手,也松了下来。 他虽说嗜酒如命,本人却是雪岭茶帮的头领,与茶帮高人合研秘制的“醒骨茶”,闻名遐迩。 用之配白盐,能破迷药、破幻术、伤阴魂、吓退水生精怪,用之配白糖,能治烦乱、治梦寐,治肝脉损伤,直接泡茶汤,也能滋养手三阴经脉。 但是茶帮每年自留的醒骨茶,远比不上他们卖出去的分量多。 像长乐山房这样,每人每桌来一整壶的最上品茶尖,茶帮自家也未必做得出来。 茶香味道,散布到整片场地间。 之前很多眼神转动,悄声商谈的人,都在这种香气之中逐渐放下了几分心绪,眉头舒展开来。 等到香茶奉上,这些人就纷纷举杯品尝,发出不一而足的细小喟叹之声。 九酒道士连饮了三盏下肚,赞道:“不愧是长乐山房的人,纵然我自己煮茶,这茶和水的分量,茶具,茶壶的材质,都没有这么恰如其分。” “要不是醒骨茶本身的品质绝佳,我山房里面这些人弄起再多讲究来,也只是装腔作势,白瞎罢了。” 东方新的声音传来,哈哈笑着,从风铃花树之间走出。 “不过,也还是请诸位朋友,给我长乐山房留点面子,不要全把肚皮用在饮茶之上,稍后还要品一品我们长乐山房的新菜。” 九酒道士连忙客套两句。 但更多人的视线,都已经放在东方新身后走来的那群人身上。 那几个人里面,有头发花白,身穿黄色道袍,背微微弓着的老婆子,手握一根比她人还高些的红木拐杖。 此人正是黄塔观观主,玄胎境界的铁英散人。 另一边则是玄袍焰纹的“司徒云涛”和马连波。 还有一人,头顶绾发结簪,戴芙蓉冠,额前发丝中分,五官端正,貌若盛年,俊雅中带了几分庄肃之意,身穿杏白衣袍,腰间环配叮当,翩然出尘,不染浊氛。 东方新察觉众人视线,笑着为众人引荐起来。 司徒云涛和铁英散人等,当然不用多做介绍,各自拱手,引得众人齐齐还礼之后,就在泉眼旁边,落座而去。 真正介绍的,还是那个陌生男子。 “这位海无病海兄弟,当年也是我雪岭人士,后来因为一桩变故,被大仇家迫害,远走东海之滨。” 东方新语带感慨,“好在他天纵之资,气运非凡,在东海九郡,磨练出一身超绝武艺,更兼通秘术阵术,于数年前,修成玄胎。” “这次回到雪岭,一来是要向那个大仇家报复,二来也是要看看祖籍之地的山川风景,有心跟故乡之人结交,恰逢我这里办场宴会,就请他也来,与诸位同道亲近亲近。” 海无病上前与众人见礼。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众人都感觉呼吸微缓,心头好像有一层滔天大浪压了下来。 但在触及他们心神,引起他们反击之前,又骤然散去,化为拂面清风,反使人神清气爽。 这并非示威,而仅仅是证实了属于玄胎高手的境界气质。 今日来到长乐山房的宾客全都为之动容,匆匆还礼,心里思绪起伏,有了几分惊喜之色。 雪岭最近暗流涌动,司徒云涛又闭门谢客。 他们这些参与了司徒云涛阵营的人,难免惴惴不安,想不到今天在长乐山房一聚,不但见到谢客已久的司徒云涛,还发现他们这边多出一个玄胎强者。 刚才介绍之中提到的什么大仇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大伙儿也都猜得出来。 能让一个人修炼到玄胎境界之后,过了好几年,才考虑回来报仇,还要先加入司徒云涛的阵营,这个大仇家除了司徒世家之外,还能有谁? 有些资历老的人已经想起,上任郡尉在的时候,麾下各个派系里面,就有一个海家。 上任郡尉投子认负,调迁他处时,司徒世家总也要明确表示一下自己的胜利,海家就在那群被用来显示战绩的倒霉蛋之中。 诸如九酒道士,想起当初那个让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小家族,再看眼前这位玄胎强者,惊喜之余,又不禁多了几分唏嘘。 “不瞒诸位,我离开雪岭之时仍是少年,这么多年下来,对雪岭的思念之情,着实不多,至少远比不过仇怨之心。” 海无病说话很直,“但是见到今天在场这么多同道之人,我对故乡才多了几分敬重。” “司徒世家再怎么横蛮霸道,我们雪岭中,总是有傲骨不屈之人,敢与之相抗。” “我该敬诸位一杯,更该敬这一任的郡尉,云涛兄!” 长乐山房的人见机送上好酒。 苏寒山一直在观察海无病,无论是情报调查的结果,还是从林子里碰面到现在,都没有看出分毫异样。 他捏起酒杯,算是受了对方敬的这一杯酒,饮下之后,心思暂且从对方身上移开,环顾左右,自己又倒了一杯,说道:“我们这些人跟司徒世家的恩恩怨怨,不必复述。” “总而言之,他要独尊独贵,就要打压咱们,咱们要不肯背井离乡,逃亡在外,又不肯屈心从之,就只能对抗。” “这些年,我自认郡尉府带着大家做的也算不错,但最近万川皆红,朝局有变,司徒世家蠢蠢欲动,我却只是坐守不出,让诸位担心了,我该自罚一杯。” 苏寒山喝了那杯酒,空杯向外,笑道,“我今天就借东方老哥的这个机会,与大家说个分明。” “祈福大典这件事情,看似是司徒世家不经商量,就要强行圈走我郡尉府旁边的一大片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祈福大典是为陛下祈福,我身为朝廷命官,当然没有理由阻拦。” “这并不代表,我不敢继续对抗司……” 苏寒山话没有说完,突然被山下传来的一阵大笑声打断。 山上的人脸色微变,很多人听出,这是司徒朗照的声音。 笑声原本还在数里开外,须臾之间,就已经到了山脚下,转瞬之间,又到了山顶。 司徒朗照身穿一件绣有星辰图案的紫色长袍,金冠黑髯,凛然威风,踏足在场地边缘,草坪之上。 吴人庸在他身侧,蓦然现身。 他们两个明明处在宴会场地的边缘处,可是一现身之后,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好像那处边际,反成了无可置疑的中心。 而这些参与宴会,商谈大局的各方势力首脑,则只能沦落为不重要的边缘人。 “我刚刚依稀听到,云涛贤弟,原来是赞成这次祈福大典的?” 司徒朗照以手抚胸,“今日也巧,来了这么多雪岭郡城中的头脸人物,想必在这个场合下,云涛贤弟所说的话,不会是假。” “哎,这可真是让为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云涛贤弟一直对祈福大典的事不做表态,让为兄心中非常忐忑,还以为云涛贤弟对陛下有什么不忠诚之处呢。” 苏寒山呵呵一笑,淡然说道:“郡守大人说笑了,我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在鹿鸣湖办祈福大典这件事情,我万分赞同。” “当真?” 司徒朗照犹疑着说道,“但是鹿鸣湖沼泽的地契,是归郡尉府的,里面的所有精怪,郡尉府都负责捉拿,也有权处置售卖,是一个极大的进项。” “在鹿鸣湖办这个祈福大典,里面的药材、精怪,肯定要大受影响,云涛贤弟当真不心疼吗?” 苏寒山笑容不改:“郡守大人如此多疑,莫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来拟一份契约,共同签署不成?” “那倒不必,我们纵然为官,到底是习武之人,什么事情都要舞文弄墨的话,未免太没有武者风骨。” 司徒朗照伸出一只手来,笑容满满,“不如就按武道上的规矩,由众人见证,我们击掌为誓,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明悟。 司徒云涛莫名受伤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 司徒朗照今天过来,分明就是要试一试司徒云涛的伤势,甚至可能还有加重对方伤势的意思。 “郡守大人!” 东方新踏出一步,语气恭敬,拱着手,微微欠身,笑道,“我们长乐山这小地方,哪里经得起郡守郡尉,两位大人物在此击掌。” “况且习武之人,也未必都好斗,处理事情时弄弄文墨,也未尝不可,否则的话,小老儿这些年做惯了厨子,难道就不配算是个武人了?” 铁英散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海无病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司徒朗照,时而把视线扫向吴人庸。 整个山顶的气氛变得格外的沉闷,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从遥远平原上吹来的长风,都停止了。 生机盎然的青草,现在僵硬得像是风干褪色的颜料。 司徒朗照一点也不看其他人,只盯着苏寒山,故作叹息。 “只是个简单的提议,怎么云涛贤弟竟如此拖沓?” “郡守大人有所不知,鹿鸣湖的地契,如今不在郡尉之身,而在我身上。” 高空中,忽然传下一道声音。 只见渺渺白云中,有黑色水晶长剑组成的一座莲台飞来。 面容清瘦,头发灰白的男子,脚踏莲台,降落到山顶。 触及地面的刹那,莲台就自行散去,如同一阵黑色水雾。 山上众人,都认出来者,正是雪岭郡五路游击兵马的总教头,纪不移。 东方新,铁英散人,都是雪岭当地高手,虽然说是盟友,但还算不上是生死之交,司徒云涛纵然相信这二人,也未必相信他们身边的人。 所以这次计划中,最关键的几个部分,不能透露给这两个人。 至于纪不移,跟司徒云涛的交情就要深厚多了。 此人原本是东海之滨,一家剑术门派的掌门人,因为突破玄胎境界失败,身负重伤,仇家们听到消息,趁机上门报复,几乎把他满门杀尽,只剩寥寥数人,逃亡在外。 司徒云涛当时初入玄胎,在东海游历,搭救了一把,后来他要回雪岭上任郡尉,纪不移也立誓跟随,六年前再度尝试突破,成功踏入玄胎境界。 这些年里,纪不移虽然没有再度开宗立派,但五路游击将军的兵马中,凡在剑术上有资质的,都正正经经对他以师长待之。 徒子徒孙,数以千计,也算弥补了纪不移当年的遗憾。 梁王之乱后,东海九郡和伏龙山脉深处的精怪们,血食充沛,强盛繁衍,为祸极深,不久前更有部分,随难民迁徙,走伏龙山脉,窜向外郡。 雪岭方面,就是由纪不移亲自率领五路游击将军,在伏龙山脉各处设防,搜山锁水,绞杀精怪。 司徒云涛之前更换计划的时候,当机立断,一人成谋,但是,却特地设法把其中关键处,通知了彼时还在伏龙山脉深处的纪不移。 “我这些年为雪岭建功无数,金银赏赐,不取分毫,云涛兄说我如此做事,难免让旁的想要立功领赏之人难做,所以用一座鹿鸣湖的地契,抵了我所有功劳赏赐。” 纪不移神色倦怠,就算匆匆赶来,也让人瞧不出半点急迫。 他说话也是慢吞吞,在这样的场合,竟然都不曾抬眼看人。 偏偏如此气质,使人很能感受到他的诚恳,能把他说的话都听得进去。 司徒朗照眼珠一转,笑道:“哦?原来云涛贤弟早就胸有成算,既然连地契都转给别人,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了。” 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说,司徒云涛早有退避之意。 众人听得出司徒朗照的挑拨之意,表面神色都没有变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怀疑,司徒云涛伤势究竟有多重。 既然这种事情上他能想好退路,会不会早想到了更远的退路? “确实只是一点小事,怎么弄的大家都如此紧张?” 苏寒山眼神一闪,手掌搭在纪不移肩头,让他退开。 纪不移和马连波,脑中念头急转,知道如果再做退让,实在太过软弱,对之后局势很不利。 可是让一个最近刚入真形的小辈,借这具身躯,对抗司徒朗照,他们两个心中,又着实没什么底气。 ‘罢了,云涛既然敢信他,就算是因为没料到计划变数,至少也该有些成色,可以赌上一把。’ 纪不移心中决断,让开一步。 苏寒山坦然向前,手臂一甩,衣袖拂落。 天地间,大风依旧,山峰上,青草鲜活。 司徒朗照见状,神色中夹杂一丝兴奋,眼中星芒剧烈流转,周边环境骤变,炼气出招。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星霜覆地,地狱上抬 就在司徒朗照运功的刹那,在他头顶上空,大约百丈的高处,突然暗了一块。 地面上、山头上的人抬头看去,就仿佛是晴朗的天空中,多了一块不规则的夜幕。 这夜幕还在极速扩张,遮蔽日光,很快就使大半个山头都暗淡下来。 武者修炼到玄胎境界的时候,凝聚的玄胎种类不同,所侧重吸收的天地元气种类也不一样。 在战斗中为了做到更精妙的操纵,往往还要把那些杂乱的天地元气,转化成自己最擅长运用的那一类元气。 司徒朗照的玄胎名为“星罗飞梭”,最擅长驾御的当然是星光元气。 如今虽然在白天,但太阳本来就是距离人间最近,最强大的星辰,他在玄胎境界中的造诣,已经深厚到可以化晴天日光为夜色星光。 当这片夜幕笼罩了整个长乐山上空的时候,星光在夜幕中浮现,一颗颗星子,光色各异,如云如团,乍一看去,仿佛组成了一座箜篌的轮廓。 在北天星河之中,织女星所处的那片星区,便形如箜篌。 这个星象一旦形成,山头上所有人,都感受到莫名的清凉,空中自然而然产生无数光点。 宛如一场洋洋洒洒的雨雪,飘落下来。 山上这些人全都属于司徒云涛的阵营,本来心中就十分警惕,见状哪敢怠慢,纷纷运起护体真气对抗。 那些星寒光点飘到他们身边,却没有展现多少攻击性,顺着护体真气就滑落开来,钻入地面。 人没有事情,地面却好像积累了一层层的微光,持续向下沉淀。 场中那口热气腾腾的泉眼,也被这层光辉覆盖,恰如一抹霜色,封住了所有热力。 九酒道士见多识广,发现泉水不再有热气升起,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长乐山虽然是一座死火山,已经不再有大规模喷发的能力,但是地下还存有比别处更明显的地火热力。” “司徒云涛的功法探究地火奥妙,在这里动手的话,举手投足间自然就能勾动地火。” “司徒朗照这一手,借烈日精气化为星寒之气,侵蚀入地,暂时隔绝山中热力与地表的联系,整个过程竟然只在弹指间促成,不愧是多次与司徒云涛争锋,也没有落过明显败绩的人物。” 九酒道士心里这些念头转的很快。 在场的另外几位玄胎高手,当然要比他更早体会到司徒朗照的用意,神情间都或多或少流露出几许忧虑之色。 苏寒山迈步向前,这时才走了三四步,天空已被夜幕取代,地面已被星霜覆盖。 “哈!” 他心中也颇为新奇动容,念头电转瞬变,脸上却只是一笑,右手骤然抬起,向身侧地面一拍。 这一掌,并没有溶解地面星霜,破坏星寒之气的封锁。 恰恰相反,他这一掌竟然收敛了所有的火元热力,只剩一股浑浑地煞之气,质如土石,不分冷热。 雄厚无比的力道,顺势而为,用隔山打牛的精妙手法,混合着地面星寒之气,形成更剧烈、更快速、更深入的力量,去镇压地火。 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具备直接观察各色元气的视野,从远处侧面来观看长乐山,就会发现。 灰色的山体上方,黑蓝二色交织的一层界限,正在极速下降,朝着灰色山体底部的熔岩红光,冲击过去。 司徒朗照原本只是想要在长乐山顶表面,暂时形成一个隔热层。 苏寒山这一掌,却让无形无质的隔热层,加速向下渗透,对熔岩地火形成强烈刺激。 熔岩红光在这股刺激下,稍微下沉、收缩、变形,随后就向上反弹了一波。 这反弹只是一波晃荡而已。 毕竟是死火山,熔岩无法钻透山石地层,不可能出现喷发现象了。 但是这一晃荡,已经突破上方隔热之力,引起整个长乐山范围内,地火元气的变动增长。 而在山顶上。 绝大多数人所能感受到的,就是苏寒山那一掌刚拍下去的时候,方圆数里的地面,就突然应激,绽放出红彤彤的光芒。 无论山间草木,人脸衣裳,桌案瓷器,全被照的红彤彤一片。 司徒朗照在星寒之气加速下沉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对,抢先出手。 红光绽放之时,他已经直接出现在苏寒山面前,一掌之下,裹挟刚刚吞吐日光精气,积攒而来的力量,混合玄胎功力,喷薄而出。 苏寒山眸光一抬,手掌扬起的过程,跟红光绽放的过程,完全同步。 山势地火,浑然一体! 咚!!!! 两人两掌相拼,山顶地面微微一晃。 嘭嘭嘭嘭嘭嘭,山上从近到远的一口口温泉泉眼,陆续炸出水柱,浪花喷涌,热气呲啦呲啦,弥漫开来。 距离山顶百丈高的那一层夜幕,蓦然被冲破,烟消云散。 司徒朗照的身影飘飞出去,脚下接连在空中踩出几团气爆云朵,稳住身形,悬空不落。 苏寒山缓缓收掌,山上红光随之褪去,草木土地恢复本色。 除了山上的气温比之前高了不少,仿若来到了酷暑时节,不少草叶树叶,微微卷曲起来。 整个聚会场地里面,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破坏。 纪不移和马连波对视一眼,都按捺着心中又惊又喜的情绪。 当真想不到,这个小家伙,短短时日内,驾驭云涛的身躯,就能硬扛司徒朗照一掌,不露败相。 “我说了,击掌为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苏寒山甩了甩右手,负在身后,脚下屹立不动,淡然说道,“鹿鸣湖当然可以用来办祈福大典。” “不但要办,还要大办特办,我们郡尉府也要参与进来,场地周边的安整筹备,就由我们郡尉府的人手,连同在座的诸位民间义士,一起出力。” “到了祈福大典当天的组织、接待,所用礼器、祭祀等等,再请郡守大人费心。” 司徒朗照盯着苏寒山,眸光转动不休,始终有点摸不准,刚才那一掌之中,对面展露出来的状态,究竟算是有什么程度的伤势。 “呵呵,云涛贤弟有这个想法,为兄当然不会拒绝。” 司徒朗照还是摆出了笑容,“不过要在鹿鸣湖沼泽中,短时间内搭建场地,除了木石夯土之外,非用大量铜铁为支架不可。” “郡尉府的游击兵马在山中绞杀精怪,兵甲器械换用很多,库存应该不剩多少了。” “在场其余各家,似乎也没有在铸造之上格外有心得的,不如还是调换一番,筹备事宜都由郡守府来管,到了当日,再请郡尉府的一同露脸。” 苏寒山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山下:“铸造库存等等,就不劳郡守大人费心了,我这里却还有一位老友,愿意倾力相助。” 众人朝他所望的那个方向看去。 山下隐约有两道人影疾驰而来,跨过水泽,奔掠上山。 如九酒道人等,在雪岭做惯了生意的,很快认出那两个人身份,诧异万分。 “怎么会是他们?” 山路石阶上,传来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快速靠近的同时,一起呼喊。 “飞流剑宗,宋飞烟、元歌,奉宗主之命,特来拜会云涛郡尉,商议共同操办祈福大典之事。”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到了山顶场地,面对众人,各自拱手为礼。 果然是飞流剑宗,外事堂的正副堂主。 司徒朗照眉头微蹙,抚须望着那两人。 吴人庸更是脸色一沉,直接开口说道:“我们前两日刚派人给柳兆恒送的请柬,他也在与会宾客之中,当时却没有听他说,有心要参与操办此事。” “你们当真是奉柳兆恒的命令前来吗?” 宋飞烟脸上堆笑:“吴家主这话说的,莫非我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传宗主号令不成?” 元歌应声道:“熊心豹子胆我倒常吃,假传号令的胆量,我还真没有。” “柳宗主跟我是多年的好朋友,其实我们私下里都以师兄弟称之,常常互相帮忙。” 苏寒山笑着说道,“大约是对外人,没有那个交情,不好直说,但跟我郡尉府合作,他是很有此心,也有此力。” “飞流剑宗的铸造之术,满山库藏,想来也足以胜任这一回筹备祈福大典的事宜吧?” 司徒朗照扫视在场众人,尤其盯了宋飞烟和元歌一会儿。 “呵,呵,哈哈哈!” 司徒朗照硬笑了几声,道,“好,那筹备祈福大典前半段的事情,就由贤弟负责吧,后半段我们再来参与。” “后会有期!” 他招呼了吴人庸一声,飞向山下。 没过多久,两人已经飞出数百里。 “明明以各方面的消息来看,他都伤得不轻,怎么还能接下你一掌?” 吴人庸不解,“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伤是肯定伤了,而且应该真是损到根基的伤势。” 司徒朗照此时已经想通,笃定的说道,“他的地火吼圣真经,虽然有刀剑拳掌四路神功,但平时最常用的是拳法。” “强行造生地火,裂土为焰,填充精气神,打出刚猛无俦的拳劲,这才是他贯彻最多的武道路数。” “反观他今天那一招,顺水推舟,借势而为,虽然同样不失强硬,到底不如往日的底气足。” “如果今天换个场合,没有外人干扰,再打下去,我有八成多的胜算,而从前交手,我只有四成四分半的胜算。” 星罗飞梭剑诀,本来就配合星罗算法。 司徒朗照从前跟司徒云涛交手很多次,常在空闲时,反复的演算两人之间的胜率。 面对完好的司徒云涛,有四成四分半的胜算,这个精确的结果,是他字斟句酌,再三推敲而成。 吴人庸听他讲过很多次这个数目,道:“真受伤,是好事。可山上多了一个陌生玄胎,柳兆恒又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竟敢公开支持司徒云涛。” “老祖对付司徒云涛和那枚神符的时间内,我们两人要对抗五个玄胎,这未免有点……” 那个陌生玄胎,倒还罢了。 柳兆恒、东方新、铁英散人,在玄胎境界中,却都可以称得上根底深厚,非比寻常。 “海无病你不用担心,至于柳兆恒,我反正不信他真跟司徒云涛暗中有什么深厚交情。” 司徒朗照考虑着,“今天派人公开表态,但他这宗主本人却没有来,司徒云涛之前又莫名受伤,嗯,会不会受伤的原因,就跟柳兆恒有关。” “也许他们暗中争斗过一场,柳兆恒有什么把柄,被拿捏住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大有可为啊。” 司徒朗照眼中闪闪发光,“回去之后,全力设法往这个方面调查。” “司徒云涛今天抢走祈福大典的筹备权,以为堵住我们一步重要谋算,却不知对此步骤,我们早有别的备案。” “这样处心积虑,勾结成势,行事急切间,却露出了新的破绽!!” 朝局的动荡,终于让司徒云涛这厮也急起来了,好啊,好啊! 司徒朗照对这个宿敌的心态,向来了解得十拿九稳。 司徒云涛确实是会因为朝局之变,而不再安分的人。 吴人庸和司徒朗照对视一眼,都加快了飞行速度。 另一边,长乐山上。 苏寒山与司徒朗照的一掌交锋,加上飞流剑宗的公开表态,让聚会彻底热闹起来。 对于包括东方新在内的很多人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看到自家这个阵营,有面对司徒世家的优势。 他们更乐于看到,两边阵营可以纠缠下去。 只要能让司徒世家有所忌惮,两边能够纠缠,他们才更能获利。 司徒云涛需要他们,会对他们有诸多的礼敬,司徒世家也不像以前那样,敢于处处拿捏他们。 朝局虽然不稳了,海无病和飞流剑宗的加入,依然能在雪岭维持这个局面,那就是最大的好事,值得欢庆。 祈福大典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在部分人眼中,关于祈福大典的交锋,已经以双方的妥协,而落下了帷幕。 直到夜间,众人才纷纷散去。 长乐山上,只剩下了少部分人,也能说一些更隐秘的事情了。 宋飞烟就主动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宗主有言,云涛大人的要求,我们飞流剑宗会做到,但也要请大人记好那些条件。” “东西要好好收着,留着将来用,人,更要好好的安顿!” 东方新等人对视一眼,倒也不觉得奇怪。 柳兆恒宁肯搬到雪岭边界,在数郡夹缝里打拼,独善其身那么多年。 要说真就因为什么交情,来相助司徒云涛,鬼都不信。 果然是暗中有交易啊! “放心,我答应的事都会做到。” 苏寒山正揉着右腕,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暗自咂舌。 真形高手的记忆,绝难被彻底改变,左龙生被咒术祭炼了两年多,还是在祭炼过程中才达到真形的,仍然能保留记忆碎片。 对于宋飞烟和元歌的记忆,要想大举篡改,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如果只是让他们失去昏迷前一小段时间的记忆,倒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是普通人也可能有类似的经历,误打误撞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头,醒过来之后,不记得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司徒云涛所做的,就是通过对肉体颅脑某一部位的精准打击,配合魂魄精神上的少量冲击。 让宋、元二人,忘记了曾经见过苏寒山、见过柳志成尸体那些事情。 在他们的脑海中,只记得远远看见水滴玉佩升空,爆发出玄胎一击,然后就昏过去了。 等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见到了“柳兆恒”。 据“柳兆恒”所说,跟司徒云涛交手一场,两败俱伤,虽然夺回了剑道傀儡,但大批剑灵和柳志成,都被司徒云涛擒走。 也就是说,宋飞烟和元歌,也只以为宗主是爱惜继承者和西鲁剑灵,被迫过来合作。 “飞流剑宗听起来并非是自发合作。” 海无病忽然开口,“那有些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当着这两位讲?” 苏寒山道:“但说无妨。” “就算云涛兄夺过了这次祈福大典的筹备权,我看司徒世家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海无病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如我们趁着这一次筹备,自己先多做些准备。” 东方新等人一笑:“我们也都有这个想法。” “那是最好。” 海无病面露欣然之色,从怀中取出一叠羊皮纸,道,“我不知诸位能有什么样的准备,但我这里有一卷阵图,玄奥非常,我愿献出,让诸位一同来看看,如果布置此阵,效力与诸位原本所想,孰高孰低?”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盘诛八阵,绸缪将至 海无病说话间,将手上的那叠阵图展开,铺在面前的桌案上。 众人都围拢过来查看。 《地火吼圣真经》中,并不含有多少阵法内容,但苏寒山看过苍天演化版的阴符六韬之法。 纵然受限于自身境界,自己布置不出足以威胁玄胎的强大阵法,粗略的眼光,还是有的。 图纸上记载的这套阵法,奥妙非常,威力惊人,只凭这一套阵图详解,价值恐怕比起正常玄胎境界的功法还要更高。 东方新亦有所感,惊讶道:“这、这是什么阵法?好利害的阵型杀招!” 在座众人之中,以铁英散人在阵法上的造诣最高。 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点在阵图上,这个老婆婆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轻轻循着阵法线路移动。 “盘诛,八阵卷!” 足足大半刻钟之后,铁英散人才回过神来,读出了阵图边角处的一行小字。 “原本要做筹备的话,阵法这方面,肯定是老婆子我负责,可不得不说,这套阵法比我之前预想的阵法,高明不少,威力应该会更大。” “只是这阵法的风格……” 天底下万般阵法之中,与八卦之道相关的理论,是一大核心派系。 铁英散人主要研究的阵法,也是以八卦之道为根本。 不过,中土比较主流的八卦阵道,讲究的是多种元气的共同运转,卦象互叠衍生,变化无穷,以呼应天地之势,巧妙生克之法,来压制对手。 而这一卷阵图中透露出来的八卦之道,主要讲究的是对环境方位的误导扭曲,力量方向的偏差挪移。 对于元气本身的属性变化,倒是没有太多涉猎之处。 这样的阵法,一旦运转起来,内部没有多种属性的自然反应、协同变化,整个阵势必然难以持久,对于布阵的材料消耗,也非常剧烈。 但好处在于,省去了元气变化的所有步骤,哪怕入阵的只有一两种单调力量,也能贯彻运转,把阵法威力,极速拔高到最巅峰的状态。 “这样的阵法,并非武学正宗炼气之道,应有的气象。” 铁英散人说道,“传闻中,中古时期,八卦之道流传到东方海外洲陆后,因为当地精怪横行,妖孽频出,怪物竟然比人多,演变出来偏激风格,倒是与这套阵法,有些相似之处。” 海无病说道:“这卷阵法,是我在东海一伙残兵身上得来,想必是梁王昔日坐镇东海之滨,也通过海商生意,搜集到了海外洲陆的许多宝物。” 铁英散人点头,手指轻轻按着羊皮阵图的边角处,颇为珍重,仔细端详。 “倒也未必是从海商所得。” 纪不移忽然开口,“当年东海九郡中,有三教一王的说法,一王当然指的是梁王府,而三教,指的是天命教、获麟书院和众生相三大教派。” “天命教密谋造反,势力庞大,自不必多说。获麟书院门人虽然不多,却大多是白首穷经,养气浩然的大儒高手。” “众生相则最为神秘,据说是海外漂流而来的一支异人所创,教派风格,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常常接取杀手生意。” “当年我宗门被灭时,那群老仇家,就请动了众生相的杀手……” 纪不移语气微顿,想到伤心处,目光深沉的落在阵图之上,缓缓说道,“我对阵法仅仅粗知一二,只看阵图,倒还没有察觉,听铁英散人讲解后,才想起来,那群杀手所用的阵法路数,似乎就与这阵图,有些相近之处。” “众生相?” 海无病讶异道,“这个教派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只是当年没有机会接触。传闻众生相曾经被梁王请动,刺杀太师,被太师施法诅咒,反杀高层后,追索寻得总坛分坛,派兵围剿,覆灭得比梁王府和天命教还要快。” “他们的阵图,竟然出现在梁王府的残兵身上,呵呵,想来那梁王府当初作为,也跟司徒世家行事风格一般,太多龌龊。” 海无病说着说着,便面露冷笑,讽刺起司徒世家来。 东方新只顾感慨了一声:“东海九郡这几年虽然乱,但也真是处处机遇啊,如此厉害的阵图,竟只被一群残兵持有。” 苏寒山在旁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此刻说道:“既然诸位都对这套阵法的威力极为认可,那我们就在筹备场地时,暗中布置这套阵法吧。” 想布置出《盘诛八阵卷》这套阵法,先要有八八六十四根铜柱,再铸造八八六十四根铁桩,在铁桩表面刻满咒语花纹,引气洗练,分别安置在铜柱内部。 到时候,再打入场地周边的各个方位,构成阵型。 “材料库存方面,飞流剑宗会提供,至于整个铸造过程,以及实际布置,就得请海兄和铁英散人亲自参与了。” 苏寒山笑道,“海兄,散人的阵法造诣,在我们之中当属最高,请她助你一臂之力,你不会嫌弃吧。” 海无病连忙说道:“不敢。我虽然也懂阵法,但这套阵图是我奇遇所得,这回也是第一次尝试布置,正需散人这样真正的阵术高手来相助。” 铁英散人这位老婆婆,跟东方新那样重视门派利益,才选择站队司徒云涛的心态,有所不同。 她当年有个丈夫,跟司徒世家昔日那位玄胎长老,算是同个辈分,从年轻时就处处竞争,后来比斗落败,被对方极尽羞辱,回来之后愤而闭关。 伤势未愈,心境不稳,如此闭关突破,本来可能还有一半的成算,也只剩不到一成。 结果他不但闭关失败,还当场身亡。 铁英散人因此拜入黄塔道观,成了带发修行之人,心中恨怨,幽藏多年。 司徒云涛展露足够手段,跟司徒世家抗衡之后,铁英散人站到他的阵营之中,即是态度最为坚定的一个。 让她全程参与阵法材料的事情,苏寒山比较放心。 铸造场地,也不用到别的地方另外去找,长乐山房就是个好地方。 众人商议妥当,事不宜迟,命元歌回去传信,从飞流剑宗押送铸材原料过来。 苏寒山、纪不移与马连波,则与山上众人道别,先回返郡尉府上。 长乐山跟郡尉府之间,相隔不足百里。 回到郡尉府,司徒云涛的院子里面,苏寒山才吐出一口气,神态松弛下来。 “纪兄,周围没有耳目吧?” 纪不移凝神感应,摇了摇头。 苏寒山彻底放松,右臂衣袖突然开裂,从手背到手肘之上,延伸出数条伤口,有鲜血渗出。 马连波一惊:“你受伤了?” “只是伤了手三阳经脉和督脉,右臂的血肉有损,以这具身体的素质来看,很快就可以恢复。” 苏寒山道,“只不过这些淤血中,含有司徒朗照的掌力,必须释放出来才好。” 纪不移并不惊讶:“司徒朗照上手就是十成功力,虽然只是一掌,但你表面能够撑住,未露破绽,已经是了不得了,要是真的一点伤都没受,那才说不过去呢。” 他一挥手,将地面血迹吸入掌间,手掌一捏,将之抹消。 “计划至此,也算步入正轨了。” “云涛的计划重点在于,让司徒世家的人,主动去找柳兆恒。” “如果柳兆恒先去找他们结盟,司徒世家的人可能有诸多怀疑,试探,防备,太过麻烦。” “但是人心就是如此,换成司徒世家的人主动找过去,草蛇灰线,蛛丝马迹,甚至动用早年布置在各处的暗桩,费心费力,三请三让,最后才终于争取到柳兆恒的臂助,他们就不会有余力怀疑,只会感到一路艰辛的回报,为之满足、自信。” 纪不移笑了笑,说道,“云涛这些年,时时刻刻隐藏自身实力,九真一假,为的就是如今亲自跟他们演戏,想来等司徒世家找过去的时候,他心中一定很高兴。” 苏寒山也不禁笑了一声。 从前跟司徒云涛打交道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庄重成熟的一面。 但从戒灵中得到情报的时候,居然发现,司徒云涛会给戒灵每一天的记录做评语。 “今天做的很好,东方新送的菜越来越真诚了,我果然人缘绝佳。” “盘算这么久,终于帮老婆婆砍死一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日行一善。” “又收了一个奸细进来,还对他笑了,可惜真心不能换真心,就当日行一善,施舍他了。” “司徒世家还不明白吗?我既不想当你们家儿子,也不是非想当你们家死敌,我啊……只是想当你们的爹!” 苏寒山那时才知,这位师兄着实是个很有表演欲望的风趣之人。 “祈福大典是司徒世家的谋算,如果我们也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那个里面,那只能是在别人预设的框架中变化,总是不免吃亏。” 马连波说道,“八风吹不动,我自行我道,这才是斗争的真谛。” “但如果我们走自己计划的同时,也能给对方的谋算,造成更大的破坏,总是好的。” “长乐山房那边铸造阵法材料的事情,还要请总教头常常过去查问,不只是略微防着海无病,也是防这个消息走漏,引来更多变故。” 纪不移自然点头。 苏寒山看着手臂上闭合起来的伤口,却开口说道:“这十几天里,我也要请总教头多帮帮忙。” 纪不移好奇:“帮什么忙?” “我虽然驾驭这具肉身,通读了地火吼圣真经的四路神功,精心参悟,验证玄胎在每一招施展出来时的反应,但总是没有彻底落到实处。” “跟司徒朗照斗了那一场之后,才捕捉到玄胎高手动真格的感觉。” 苏寒山眼中热芒陡然一闪,“我发现,自己最欠缺的,恰恰就是这种感觉。” “总教头既然回来了,这段时间就请在练功房里面,多多跟我交手,让我对这种状态有更多的领会。” 纪不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司徒家的那个神府境界老祖宗,并非易与之辈。 纵然司徒云涛的计划一切顺利,其实也远没有十足的胜算,只不过是朝局不稳,先下手为强,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 想想也明白,如果司徒云涛之前准备的别的计划,胜算够高的话,又怎么可能只因为苏寒山超出意料的表现,就临时更换掉整个计划核心。 所以为了应对变数,自家阵营任何一个人,能够增加实力的话,都是好的。 马连波他们目前,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突破的契机,但也是夜夜用功。 而苏寒山既然觉得,只要多跟玄胎高手切磋,就能够有明确进步的感觉,那纪不移绝无拒绝的道理。 只是纪不移没有想到,他刚一点头,苏寒山就直接邀战。 马连波也不由说道:“大人的手臂上还有伤呢,何必这么急?” “之前在山上拼过那一掌之后,就像是尝了一口以前从未领略过的美味,然后又突然被撤走了盘子,我可是很辛苦的忍耐着,才忍到现在。” 苏寒山用破烂的衣袖缠住右臂之后,笑着说道,“趁热打铁嘛,等我收获到了需要足够时间消化的东西,再停手闭关顺便养伤,一举两得。” 说话的同时,他手臂骤然向下一挥。 郡尉府所处的这片地方,并不是死火山,地下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热力源泉。 乃至于这座府邸旁边数里之外,就紧靠着阴寒的鹿鸣湖大沼泽。 然而,苏寒山这一掌打下去的时候,就连旁边的马连波,都察觉到了跟长乐山上相似的情况。 那种地气受到挤压之后,主动向上反弹喷发的感觉。 虽说这回,没有方圆数里散发红光那样的大场面,但苏寒山的手掌中,却聚集到了多个大大小小的暗红漩涡。 旁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仿佛被卷入了漩涡极深处,沉沦在不可解脱,永无休止,不知目标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一般就被称之为……地狱! 阴阳升降,否极泰来,风水变更,九方地狱。 纪不移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赞赏之色,但动手的时候依然只是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手臂一晃,空中突然多出三条交叉的剑痕。 黑色水晶般的痕迹,组成一个三角形状,向前旋转,推移而去,与苏寒山的掌力碰撞。 终究只是一个晚辈,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难得,但如果把交手的跨度,拉长到五招、十招开外,都不用司徒朗照那种高手,任何一个玄胎境界的人,也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劣势。 纪不移心中如是想着。 只剩十几天的时间了,且看他究竟能有几分进展吧。 但最好是,到时候不需要由他去对抗玄胎高手。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正南秘谷,星罗神剑 鹿鸣湖往东南数十里,就是长乐山,从长乐山开始继续往南的话,平原地貌就不复存在,又是丘陵深壑,险峰山谷,云雾渺渺,终年不散。 星夜时分,司徒朗照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雪岭郡城,驾云飞出平原范围,绕开鹿鸣湖后,又向正南方向飞了两百里,才缓缓降落。 这里有三座险峰,相对而立,高度相仿,悬崖峭壁都如同刀削一般,中间空缺处,正好形成一座极深的幽谷。 司徒朗照从上方降落下来,穿过谷中灰黑色的云雾瘴气,就发现周围寸草不生的峭壁上,多了数不清的光点。 那不是萤火虫,萤火虫的数量,绝不会有那么多,光色也不会有那么稳定。 那更不是天然会发光的矿物,因为矿物光点,绝不会像这样悠哉悠哉,乱中有序的移动着。 那是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凝聚得如同针尖大小,长久不散,寄托在大地山壁之中,数量多到密如罗网,运转时,犹如雪夜星河。 这是司徒世家《星罗飞梭剑诀》的最高杰作,是他们家的老祖宗,亲自排布出来的剑阵中枢。 不错,司徒家的老祖司徒道子,最近根本就没有留在郡城之中,而是一直在雪岭南部的山间留连行走,每到夜晚,就停留在这座山谷内。 这座山谷底部,乱石横生,堆叠无序,看不到一点高大的树木,最多只有齐腰高的乱草杂枝。 但这些看似平凡的荒草矮树,到了晚上,质感就会变得像夜明珠一样,散发出各色光辉,其中以青、绿、蓝居多。 还有散发出同样质感的各类小虫,时不时的飞到半空,相互嬉闹。 整个山谷底部,被照得如梦似幻,瑰丽莫测。 山谷中央有一汪池水,也是蓝汪汪的,慑人心魂。 司徒道子黑发垂腰,须眉浓厚刚硬如刀,身穿绣满了北天星斗的长袍,正在潭边乱石之上打坐。 “老祖!” 司徒朗照在他背后停步,行了一礼,说道,“我查出飞流剑宗传法堂堂主等人失踪,秘密打探良久,动用暗桩,得知柳兆恒原来一直在觊觎他宗门附近的一座剑坟遗迹。” “前不久,剑坟遗迹中跑出一尊剑道傀儡和一批剑灵,被他视为打开遗迹的最大契机,可傀儡虽然被他抓回,剑灵却被司徒云涛夺走,还趁势抓走柳志成等人,要挟他合作。” “我暗中拜访,费尽口舌劝说,终于说动他,愿意到时候在祈福大典上倒戈一击。” 司徒道子声音沉厚响亮,犹如壮年男子,头也不回,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劝的?” “我允诺了司徒世家可以给他的许多好处,声称会尽力助他寻回传人、剑灵等等,他都不动心。” 司徒朗照如实说道,“我换了真话,告诉他他这一次答应合作,等于被司徒云涛摸到了弱点,以后像这样的威胁,还会无穷无尽,同为玄胎高手,就这样俯首帖耳,问他能不能甘心?” “又说起不管司徒云涛答应了他什么,司徒云涛不可能容忍一个势均力敌的受要挟者,实力继续增长,所有的好处就算真的有落到他宗门中的,也必然是对他本人无用的。” “而我们司徒世家有老祖宗在,有足够的底蕴,有更大的气量,一旦铲除掉了司徒云涛的阵营,又有足够多的空位让出来,可以瓜分给他。” 司徒朗照露出微笑,“当时他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我已经察觉到他的动心,继续摆出许多例子劝他,先后数次,才说服了他。” “嗯,以柳兆恒的性格,看重基业,看重传人,但说到最后还是看重他自己前程,为此其余皆可抛,你劝的路子是对的。” 司徒道子说道,“你只要能说通他,按他的性子,短期内我们就可以用一用,但也不可全然倚仗,还有那海无病,亦是如此。” 司徒朗照应了一声,继续说事。 “那海无病成功混入了司徒云涛的阵营之中,并且已经引得他们同意使用海无病献上的阵法。” “司徒云涛要走了祈福大典前半段的筹备权,却不知一切都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司徒朗照忍不住对大典当天的事,露出一丝热切,笑道,“海无病对我们的助力,倒是比柳兆恒还要大。” “他献上的阵法,能让司徒云涛等人看不出全局效果,直以为威力强大,不知另有缓冲地脉之效,能助老祖破解地遁太火神符。” “他家师长又曾跟老祖有些渊源,这回更是为求老祖助他化解诅咒而来,我看还是比较可靠的。” 大楚太师当年亲自领兵,镇压梁王叛乱,在军中遇刺,不惜施展《紫微罗天神咒》,咒死了众生相的大首领,更波及众生相在场不在场的全部成员。 诅咒的气息,会让他们很容易被太师的部下搜出方位,各地府衙都要辅助追杀。 所以明明很善于隐匿的众生相成员,被太师部下绞杀的速度,反而比梁王部下更快。 海无病是个幸运之人,原本只是真形境界,被诅咒气息锁定之后,才有机缘突破至玄胎,因此能反过来压制那一抹诅咒。 但《紫微罗天神咒》玄奥非常,不但是武道神念精气的集大成之作,更隐隐牵扯到星斗易数、气运命格,不是单纯力强,就能抹消的。 为了解决这个祸患,海无病才找到了司徒世家。 司徒家并不在乎来投靠自家的人是不是朝廷的通缉犯,他家的星罗飞梭剑诀、星罗算法,也有观星望气、卜算气数的法门。 只要司徒道子亲自出手,就能帮海无病抹掉那一丝深藏的诅咒,从此不用再担心被朝廷中人定位追杀,拿去领赏。 司徒道子之前就帮他加深了对诅咒气息的封锁,约定好祈福大典之后,帮他彻底抹消诅咒,换个身份,成为司徒家的长老。 “你错了。” 司徒道子声音依然缓和,却像是给兴奋中的家主浇了一盆冰水。 “比起柳兆恒来说,海无病这个人更不可信,我跟众生相的渊源,只是一点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实际上,众生相的整个来历,非常可疑,即使他们在东海九郡的势力被灭,也难保有无后手。” “海无病来到雪岭的目的,绝不单纯。” 司徒朗照惊讶道:“这……既然如此,老祖为何顺他所请?” “恰逢其会罢了。” 司徒道子抬起一只手,湛蓝色的蝴蝶停留在他的指尖。 “即使海无病不来,没有他献的那卷阵图,我也要对司徒云涛动手。万川皆红,大局已变,司徒家不得不思考入局,司徒云涛非除不可,我更要借除他这件事,使我自身修为更上一层楼。” 司徒道子不到百岁的时候,就修炼到了神府境界,在那个时代也称得上天之骄子。 到了神府境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仍然能感受到自身的进步,并不觉得焦躁。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更高境界的参悟,陷入了瓶颈,无论怎么修行,似乎只是让自己的手段变得更多更杂,而没有办法产生新的质变。 年轻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猛虎蛟龙,后来他觉得自己是鹰隼大鹏。 等到在这个境界停留的久了,不知不觉间,朝廷派过来的郡尉,都已经被司徒世家斗走了好几轮。 威名愈盛的司徒道子,却反而觉得自己变成了囚笼中的老狼,罗网中的蝴蝶。 任凭他怎么闭关,都挣脱不掉那些看不见的枷锁。 所以他要再进一步,已经不能单靠闭关了。 他选择要借气、借运、借势。 “我们司徒世家在雪岭经营这么多年,世家的气运,或者说我的气运,早已经跟万里雪岭相连。” 司徒道子缓缓说道,“雪岭这块地方的好处在于,虽然气候严寒,人口稀疏,其实物产丰袤,险峰秘谷,精怪药材,层出不穷。” “四面各有将军、王府的势力镇守,隔绝外族的窥探,很难出现战乱,在我当年孤身开创基业的时候,这块地方最适合发展。” “但天长日久,世家成了规模,这个地方就显出不足来,向东,被东海九郡所隔,不能直接享受海上贸易之便利,向北,被北方边境所阻,不能与北荒千部浑水摸鱼,大发利市。” “向西向南看的话,我们这块地方,距离皇都中枢最繁华的地方,又实在太远。” “气运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要受限,如同笼中之鸟,不能展翼,无法在我接下来的修行中,提供足够的臂助。” 司徒道子指尖上的蝴蝶飞了起来,但只飞了一小圈,就累了似的,又落回他指尖。 “但好就好在,如今时局变了。” “几年前,我发现司徒云涛身上带着地遁太火神符的时候,就看到了朝局动荡的将来,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刻。” “地遁太火,囊括地火心火气运之火奥妙,虽仅以地脉为根,却自有万火相随。” 司徒道子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感慨,说道,“布置这个剑阵,等到时机恰当,在花尾平原对司徒云涛下手,逼他发动太火神符。” “要返回天都燎原峰,必然由北向南,神符引动的地脉之力,冲击至此,诸火之妙就会被星罗剑阵所阻。” “除掉他后,我用此阵囚困的诸火为引,入阵参悟,等到几个月后,北方冬季再临,寒气南下,气数转移,配合摆脱了掣肘的司徒世家势力,向南扩张。” “天时气候,人力基业,地脉奥妙,混成同一个大势所趋,那时候我一步踏出山谷,自然可以成就天人法相,摆脱瓶颈,再登通天之途。” 蝴蝶再度飞起,司徒道子忽然吹了口气。 缓缓的一口气流助力,蝴蝶展翅轻灵,须臾之间就到了山谷的边界处,顺着崖壁而上。 会被小小蛛网缠住的蝴蝶,只要顺风而去,破了桎梏,自然有蜕变之期,从此重拾龙精虎猛,高歌猛进的气魄。 司徒朗照听得心潮澎湃,久久不语。 “然而值此动荡之际,牵扯诸多高手,我事先卜算,竟觉得此事成败之兆,颇为模糊。” 司徒道子看着自己掌纹,微微皱眉,继续说道,“在他那次受伤回来之前,还是吉兆居多。” “受伤回来那日,可能是恰逢万川皆红的异象消散,天下气数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我再去卜算,更加模糊不清。” “因此这一局,我们要有信心斗志,也要绝对慎重,不遗余力。海无病目的不纯,对我们未必全然是助力,但对司徒云涛等人,更非助力,混入这一局中,对我们也是好事。” 司徒朗照肃容道:“我明白了。” “嗯。” 司徒道子并指如剑,手臂抬起,指尖飞出一条条小型彗星般的光芒,纷乱破空,落入潭水之中。 “前些年我闭关太多,对司徒世家不够关心,司徒世家的底蕴,没有能完全转化为可用之物。” “雪岭一共才几位玄胎境界,竟然有这么多,敢跟我们家作对的,在我对付司徒云涛及太火神符时,需要靠你们来防住这些干扰。” “之前我要了你十三滴精血,利用剑阵,将你的精血炼入星罗神剑之中,使它暂且与你心意相通,祈福大典的时候,这把神剑就由你执掌。” 微小的彗星状剑气,砸乱水面,激起层层波澜,在水里传出了一阵如同银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 在剑气的刺激下,如歌如啸的剑吟声,逐渐传出,带着一把湛蓝玉石般的宝剑,破水而出。 剑柄的纹理如同丝罗缠绕,长约七寸,护手处有着眼眸状的图案,剑身中有着许多碎屑似的银色光点。 “老祖,这可是你的配剑!” 司徒朗照双手捧住了那把剑,立刻察觉自己对于天地元气的感知,似乎又更深了一层。 或者说是更清晰了一层,原本能够从天地元气中分辨出的颜色,屈指可数,现在却能够分辨出数十种色彩。 “有没有这把剑,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差异了。” 司徒道子背对着他,挥了挥衣袖,“我要继续在此,深化剑阵,祈福大典当天的时候,我会到场,你先退下吧。” 司徒朗照不再拒绝,反握剑柄,拱手一礼,转身离开。 他驾云飞上悬崖之后,翻过了几座山头,却略作停留,独踏青苔岩石,凌风望月,挽了个剑花。 空中滋生出一条条明亮剑气,飞舞如龙蛇,又突然崩散成点点星辉,一起射向更高的云层之上。 “真是好剑!” 司徒朗照握着剑,感受着那份舒适,“吉兆居多,那至少就是一半以上的成算。” “老祖真是闭关太多了,把我看成什么顺风顺水的小娃娃了吗,居然还为此,特意给我叮嘱了这么多话。” 司徒朗照平日故作的豪迈与自负,都在月光下消失不见,露出一种既像冰冷又像燃烧的眼神。 司徒家的人实在太多,就算只论还在嫡系范围里的,也有那么多,我能够登上家主之位,可不是一蹴而就啊。 别说是五成以上的胜算,就算是四成、三成。 这一战,也同样不存避让软弱之心,不遗余力,势在必行。 因为就算司徒家那些脑子不清楚的族人愿意拖,司徒云涛也不会愿意再拖多久。 时间继续向前,恐怕只会对司徒家更不利。 “就算装了那么久的平手,但四成四分半这个胜率也不可信,若生死对决时,我真拿这个心态跟你拼,也只会有死路一条吧。” 司徒朗照凝视剑锋,“但不要紧,这一次需要我去解决的,只是你的爪牙而已!”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夜色参高台,现身即开战 鹿鸣湖,是一大片湖泊沼泽地的统称,外围处处都是芦苇荡,那些水波淤泥底下,更不知道潜藏多少精怪。 尤其是每年过冬的时候,不少不喜酷寒的精怪,也会从鹿鸣江上游,潜到这片沼泽洼地里面来捕食过冬,诸多精怪厮杀间留下的残骸,又养出了大批药材。 郡尉府本来每年过年前后,就会派兵到这里清剿一番,以防精怪聚拢太多,筑巢太久,酿出什么妖怪,向外扩散作乱。 最近为了祈福大典的事情,郡尉府、长乐山房、黄塔观、雪岭茶帮等各个势力联合起来,尽出精锐。 在十几天的时间里面,夜以继日的捕猎精怪,铺设木桩桥梁,打上来的精怪,各家倒也瓜分不尽,许多商人闻讯而至,就在堤岸上直接交易。 因为聚拢的人多,郡城里面那些开茶铺、卖汤饼的小摊贩,也到这边来摆摊,附近农闲时的农户更大批到这里来帮忙打下手,工钱日结。 祈福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鹿鸣湖边这方圆数里,都已经变得热热闹闹。 到了大典前夜,鹿鸣湖中央那座高出水面七尺左右,百丈见方的高台,也经过几番测验,确定搭建完成。 参与这座高台建设的,至少都是气海小成的人物,力扛千斤,等闲而已,不乏有天梯高手、真形高手亲自出手。 否则的话,要在鹿鸣湖中央搭这么一座台子,让数千人花两三个月时间,都未必能成。 郡守府派人过来,在这座高台周围挂红绸,嵌礼器,钉上种种木版浮雕,然后按照北方祭神的规矩,在这座新台子四面边角,一共支起十六口大铁锅,里面用的都是无烟的火油木炭,熊熊烈火烧上一整夜,谓之暖台。 岸上数里方圆,聚集了数不清的百姓摊贩们,遥望着夜色下火光炽亮的那座湖心高台,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这一晚就已经热热闹闹,如同年节一样欢庆,不乏有住得远的游人,跑过来观望,还有人仗着眼力好,有些身手,夜里驾小船想要靠近高台去观赏的。 苏寒山和纪不移,这时候也坐在一艘小船上,在芦苇里飘荡。 他们是再来检查一回高台底下暗藏的那些铜柱阵法,看看到底有无异样。 但是因为最近几天,苏寒山都在闭关,出来之后,倒是对鹿鸣湖热闹成这个样子,感到有些新奇。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郡尉府附近,未免也太冷清了一些,孤伶伶坐落在鹿鸣沼泽北岸。” 苏寒山瞧着岸边那些密密的火把灯光,湖水上往来的小船,笑道,“还是这个样子,让人看着比较舒坦。” 纪不移神态寡淡中,透着一点回忆,微微点头:“雪岭这块地方,论地盘之大,不逊于东海九郡任何一郡,但是人口往来数量,基本只有东海一郡的十分之一。” “要看到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不容易。” 苏寒山对大楚的东海九郡没什么认知,但是他也有个类比。 雪岭的面积,比南宋的全部疆土还要大些,但是想想南宋上上下下,建了多少级衙门,地域划分上,设了多少品次,才可以管理。 而雪岭这里,就只在郡下面设个县,两级衙门分治各地,县里衙门人手,往往还多有闲余,可想而知,从前雪岭的人口密度跟南宋之间的差别。 此回,司徒世家提议办这个祈福大典,虽说是没憋着什么好心思,但还真算得上是恰逢其时。 近些年来,天下愈发有动荡之象,雪岭却毕竟仍未经战乱。 最大的一个事情,也不过是难民迁移之事,司徒世家借这个事,给郡尉一方出难题。 后来在神威大将军的干涉下,这个事情终究还是得到化解,郡守府不得不终止计划,担起职责。 雪岭上层在那一段时间内,算是得以全力的运转起来。 从东海九都迁移过来的难民被安顿,土匪被清剿收服,精怪被防备绞杀,对于雪岭的百姓来说,今年反而比过去更热闹。 因为难民的大批涌入,那些小商小户,得到了大量甚至不需工钱,只要管饭就行的伙计工人,市面上各种编织刺绣,雕刻折花的小玩意儿,都比往年多得多,价格自然也就低了些,有些窘迫的寻常人家都能买得起。 郡治这里,率先气候转暖后,难民们要去开荒垦田,不免要借耕牛农具等等,还要向当地人求教这里种地的诀窍,土性如何。 这些虽然不至于发展成多大的生意,但人情往来,总是有的,出借东西的人得些礼物,家里更见宽裕。 故而在这个时节,办祈福大典,郡治的百姓们,既有这个心情,也有这个家底,参与到这种喜庆的氛围之中。 就连那些刚安顿下来的难民人家,好好经了这样一番盛事,对于在这个陌生地方将来的生活,多少也会变得更有心气。 苏寒山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湖中央的高台,说道:“这阵法说好了,到时候会有铁英散人和海无病共同主持,是吧?” “毕竟他们两个阵法造诣最高,而且铁英散人绝对可靠。” 纪不移说道,“我请她反复推敲过,这个阵法运转过程与效果,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材料铸造的整个过程,又是我与东方新一起监管。” 苏寒山从船头站起,伸手摸了摸高台侧面的木料,过了片刻之后,又拍了几下,听着反馈回来的坚实声响,点头道:“你觉得没纰漏就好。” 他们两个绕高台一圈,反复查看了阵法之后,游玩良久。 岸边不断有疲累的人,回家去休息,但也不断的有更多的人赶来。 从整个趋势来看,人群是越聚越多,比深夜时多了数倍。 等星光隐去,月亮还在西天挂着,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时候,鹿鸣江上,盛大的船队,也破浪而来。 前来参与这场大典的百姓,到时候是不会登台的,只会聚在北岸处。 司徒世家的船队,则是从西而来,居高临下,正好沿途把岸边所有人群,一览无余。 “这场大典聚集过来的人,比我们事先所料的还多啊。” 吴人庸踌躇满志,笑着说道,“正好,示威这种事情,也不能光做给那些已经混出名堂的派门。” “近些年来,司徒云涛跟我们斗得狠,拔掉了许多我们自设的税赋小吏,驱逐我们下放的人手,倒是让这些从来畏威多于怀德的小民,更放纵了些。” “此番借着这场大典,铲除司徒云涛等人的声势,把我们的威严在民心中深植下去,以后才好如臂使指,说一不二,让雪岭上下同心。” 同船的人里面,都是司徒世家的心腹,凡是能够听到这番话的,心里也忍不住暗自点头。 世家威严虽然无形,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树立得好,不但是这些寻常小民会变得更加服帖,任劳任怨,恭恭敬敬。 就算是这些百姓之中,将来出了什么人才,也会因为潜移默化、根深蒂固的威严,而第一个想到投靠司徒世家,把这个视为出人头地的最快出路。 这才是世家壮大的不二法门。 司徒朗照弄这个祈福大典,本来也有类似的考虑在其中,听到吴人庸的话,自然为之颔首,但却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投向了郡尉府的方向,并在人群中搜寻,可能来自长乐山房、黄塔观等各处的人手。 实际上,不需要他刻意去找。 因为在船队驶入鹿鸣湖范围的时候,苏寒山等人,也已经换了一身庄重衣裳。 踏上了从沼泽北岸,直接延伸向湖心高台的那座桥梁。 哗啦啦啦啦!!!! 大大小小数十艘船,拱卫在高台周围,沉重的船锚,带着粗长的铁索滑入水中,沉入湖底,帮助这些船只相继停稳。 旭日破晓之际,只听一艘艘船上鸣放礼炮,抛洒花瓣,鹿鸣湖中,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或粉或白,桃红淡黄的花瓣,飘在水面上,引起一些小鱼争抢,飘在芦苇中,引起鸟雀琢食。 飘在桥梁上,被苏寒山行走时带起的微风吹散。 苏寒山的脚步,跨过桥梁和高台的界限时,司徒朗照等人,也伴随着花雨,轻飘缓慢地落在了高台上。 无论司徒云涛还是司徒朗照,平日表现出来的,都是非常爽朗健谈的性情。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仇怨,在类似的大场合见面的时候,都能主动搭话,两边有来有往,不失礼节,场面还十分融洽。 但是今天,两边人马对峙,目光交错之际,居然一时无言。 岸边的人群,倒是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呼啸。 他们与这座高台之间,隔了七八里的水泊,根本不知道高台上的人有没有交谈。 只是听到礼炮鸣响,看到郡守、郡尉两方的这些人手,都已经登台,就意味着,祈福大典正式开始了。 “看来岸上的人,都比我们更干脆。” 司徒朗照脸上,难得的没有任何笑容,淡淡的说道,“今天这场大典,说是祈福大典,也确实有个为陛下祈福的章程,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事要说个分明。” “陛下的功德,在于一匡六合,统御中土,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本分,要做的就是奉行陛下的意志,治理百姓。” “而黎民百姓的本分,当然就是奉行从陛下到我们,从天到地的层层规矩,如此才有纲纪可言,如此才有太平盛世。”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渐渐让岸边的人也能够听到。 人群们的欢呼不由得低落下去,心中泛起了惊疑,手足失措的看向高台。 司徒朗照的语气沉肃,威势凛凛,越听越像是在兴师问罪。 “今天既然是陛下的祈福大典,郡尉司徒云涛,你却公然带着一群不服从官府管教的地方恶霸登台,属实目无王法,藐视陛下,该当何罪?!” 苏寒山背后,纪不移只是动了动眉毛。 柳兆恒站在苏寒山左边,只落后半个身位,这时满脸死了儿子一样的表情,不为所动。 右边的铁英散人沉下了脸,海无病盯着司徒世家的人。 东方新则不禁气笑了一声,想要开口辩驳。 但他话还没出口,就感受到从天上压下来一股无形无质,偏偏无比摄人的压力。 岸边所有人也都看到,天空中,厚重白云缝隙之间,忽然照射下来一道道强光,在湖面晨雾之中,尤其清晰,如同连接水天的光柱。 随着光柱扩大,白云晨雾,全部四散移走,露出亮堂堂,湛蓝蓝的天穹。 辽阔高远的蔚蓝色天幕正中心,多出了一个小小黑点。 下一刻,那个黑点骤然降落到高台上空不足十丈的地方。 嘭!!! 极速的风压,朝四面八方扩散,气流呼啸,惊起湖面上的一波波浪头。 司徒道子挥开衣袖,露出真容,目光垂视,给郡尉府一方的所有玄胎高手,都带来了陨石降临般的无形压力。 岸上很多观望中的真形、天梯高手都脸色巨变。 在他们的设想之中,今天这场盛事,虽然不免有些暗流涌动,但最好是平安度过。 再不济嘛,也是一场错综复杂的人心博弈,互相较量切磋,在方方面面打压对面的阵营。 谁知道,祈福大典这才刚开了个头,连正儿八经的开场致辞都没有念,司徒朗照就公然发难。 司徒家的神府老祖,更直接现身,这明显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不少在两个阵营中都没有牵扯太深,竭力骑墙的势力头脑,已经想要抓住最后的时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些提前就安排自家部分门人产业转移的,这时候反而犹豫,不知道是自己也趁机逃走,还是去赌一把。 假如在今天站对了场子,也不需要真参与湖心的战斗,只要去对付敌对阵营的手下,事后也自然大有好处。 但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他们的反应速度,行动能力,都比不上湖心那些玄胎高手。 在看到司徒道子降临的第一时间,东方新就彻底抛弃了心里头那一点点侥幸。 他出刀了,出的却不是惯常用来砍人的那把虎头刀,而是从没有沾过人血的牛头刀。 长乐山房所有弟子的入门功课,都不是修炼搏杀类型的刀法,而是练厨房的刀功,练牛羊猪鱼的分割之术。 练到切好了一头猪之后,刀上不沾一点油星子,这门功课,才算练到头。 如果东方新用虎头刀,无论是什么刀意刀气刀招,都要跟司徒道子的气势拉锯抗衡一下,还未必能破得开。 但是他用牛头刀,用这种纯粹的厨艺心愿,就算真把刀砍到了别人脖子上,都会本能的停住。 偏偏是靠这样的刀心,才能用光滑无比的一斩,直接撕裂了压在众人身上的气势。 “司徒世家,你们真要敢不计代价,难道我们还不敢拼一场吗?!” 东方新这个心念,随着刀光闪过的同时。 脱离了气势镇压的铁英散人,已经把拐杖刺入高台,使整个湖心高台为之一振,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八卦阵图,散发白光。 海无病手中结印,高台下方,直通湖底的六十四根铜柱铁桩,引来地脉之力,支撑阵图。 使整个八卦图案,犹如一张丝绸,突然向上卷起,八个边角,同时朝着司徒道子折叠,挤压过去。 凭阵法略微阻挡司徒道子,铲除或者拿下司徒朗照,今天这一战可能还有的打。 但是本来应该默契出手的其余几人,这时候变生肘腋。 “柳兆恒”一剑斩向“司徒云涛”,纪不移出剑点在飞流宗主的剑刃之上。 司徒朗照和吴人庸齐喝一声,功力贯通而去,阻碍阵图。 司徒道子神色分毫不变,身影一闪,就离开了八卦阵图的包围,抬手打向“司徒云涛”。 他出手打的是“司徒云涛”额头,目光看的却是“司徒云涛”手上的红玉戒指。 地遁太火神符,激发出来吧,让我看看这张神符的威力!! 司徒道子刚运转这个念头的时候,又突兀从天地间杳眇幽微处捕捉到一种警兆。 元神高手面对玄胎敌人的任何攻击,都可以冥冥有感,后发先制,可他没有来得及变招,右边肋骨就已经中了一拳。 出拳的,不是“司徒云涛”,而是……“柳兆恒”!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动从火中出,恶焰涌如山 “柳兆恒”这一拳打出来的时候太快了,完全没有常人理念中该有的那样一个蓄势聚气的过程。 因此这个拳头,没有绽放出任何威猛的气势、声浪,甚至在周边所有高手的感官之中,也没有扯动一丝半点的天地元气。 等到这一拳已经打中了司徒道子的时候,所有人才惊觉…… 就在他们身边,在他们自己身上,以及身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刚才那一拳的过程中被拿走了。 湖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里面,聚拢的全部都是来自司徒世家、吴家,还有那些支持他们的家族、门派的精锐高手。 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天这场博弈的具体细节,只是按照司徒朗照吩咐下来的说法,在船一停泊之后,就各自运功,将所有人的功力隔着船板,朝船锚锁链那边汇聚过去。 而现在,他们就感觉到自己传递出去的功力,全都变得迟缓了,连经脉中运行不休的内力,也变慢了很多倍。 明明菁纯的程度好像没有变化,真气的总量也没有少,但就是慢了下来。 那些达到天梯境界的人,对自己的身体把握更加敏锐,能够感觉到血液的流速同样也在变慢,心跳变缓,所有脏器的蠕动速率,都在下降。 至于达到真形境界的人,他们的观察,在这一刻仍然十分全面。 慢的不仅仅是他们自身。 在湖面上奔流的劲风,那些即将汹涌抛起的浪头,水底的游鱼、水藻、潜流。 天空中,之前因为司徒道子降临,而崩散开来,极速远去的云团,都受到了莫名的影响。 不是被外力压制的那种迟缓,而是自发的,好像后力不继的那种感觉。 世间万物,大抵可以分为两类,有阴便有阳,有水就有火,有静就有动,两两参照,互斥共存。 从这个角度来说,“火”与“动”是可以分到同一个种类里面去的,它们之间的联系紧密无比,时时刻刻都在相伴。 当火焰被点燃的时候,就意味着某些极微小的事物在破裂,在加速运动,正是这个过程,释放出的热量。 同样,正是因为有热量的存在,事物才可以运动下去。 所以那些摇晃的树木,那些滚动的山石,那呼啸不止的风,那天上飘动的云。 甚至包括那些奔流不息的江水,湖面上荡漾动荡的波澜。 这一切动着的景象,都有“火”的作用蕴含在其中。 水中亦藏火,这才是真火! 那肉体凡胎、藐小又短暂的人啊,本身也只不过是宇宙万物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可是当人群之中,有谁修炼到神府的境界,就开始能够看到森罗万象中的那一丝真谛。 “柳兆恒”打出的,就是从万象中借火的一拳。 即使是那些有着血脉天赋的精怪,凭空凝聚、煮铁熔石的火行元气,乃至于玄胎高手运转的地火煞火,精神之火。 与这一拳相比,都沦为最庸俗的凡火。 司徒道子中了这样的一拳之后,高不过七尺的身体里面,足足传出了山崩地裂、夏日雷暴似的三声霹雳巨响。 任何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该觉得,这是沉重的雷云被扯碎,瓢泼洒落在大地上,巍峨的山峰已垮塌,刚强处尽被摧折的声响。 区区人的身体,在这样的动静之下,早就应该粉身碎骨,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但是司徒道子的身躯完好,衣袍都没有破。 他只是脸色突然苍白如纸,那双眼睛的下眼皮处,盈起了一层潋滟的血色波光。 而他的手,像星光闪电一样快,在中拳的同时,也锁住了“柳兆恒”的肩膀。 “司!徒!云!涛!” 司徒道子的喉咙深处,精神里面,喊出了这四个字。 只不过,除了近在咫尺的苏寒山和纪不移等几名玄胎高手之外。 其余各色人等,不管船只上的,还是更遥远的岸边的人,从心底里听到这四个字音的时候,都已经变调。 他们听到的,全然不是司徒云涛这四个字的读音。 而是彻头彻尾,清晰无比的另外四个字。 星!罗!飞!梭! 很难形容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苏寒山早有预谋的手掌打出去,纪不移的长剑也变向,攻向司徒道子的时候。 司徒道子和“柳兆恒”的身体,忽然变成了淡蓝色的星光虚影,重重叠叠,拖成一抹长线,朝着天空的尽头转移而去。 只是一眨眼,他们两个有形有质,有体积有重量的血肉之躯。 已经变成遥远天际,南方群山上空的一点璀璨蓝色星芒。 到这个时候,高台上的这群人,才从刚才一连串的惊变中回过神来。 东方新他们那群人,是受到的冲击最密的。 从柳兆恒突然反水开始,到发现柳兆恒不是柳兆恒,原来“柳兆恒”还是站在他们这边,并且成功偷袭了司徒道子。 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他们都没有想到,脑子里面所要经历的反应波折,自然最多。 但从结局来看,套着别人壳子的司徒云涛,仅凭一己之力,就逼得对方神府老祖转移战场。 这绝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惊爆性的大喜讯! 与之相反,司徒朗照和吴人庸两个人的心情,简直是陡然跌向了万仞山谷之下。 他们也是在玄胎境界里面修炼日久的人物,不会不知道,刚才司徒云涛顶着别人肉身打出的那一拳,意味着什么。 “他练成了元神?!!” 司徒朗照陡然盯向了苏寒山,“那你是谁?柳兆恒?” 能够驾驭司徒云涛的肉身,扮演的这么好,要么是另一个玄胎境界的高手,要么至少也得是真形境界的巅峰。 司徒云涛身边,乃至于他在外地的那些心腹手下中,能有多少真形境界,司徒朗照都是一清二楚。 假如是用哪个真形境界来顶替的,凭司徒家的消息手段,绝对可以察觉到蹊跷之处。 “我姓苏,跟司徒停云打过一点交道的。” 苏寒山笑道,“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一点印象?” 吴人庸阴沉道:“苏寒山?不可能。” 苏寒山这个人突破到天梯境界才多久? 就算是以前有极境根基,也不可能这么快练到真形巅峰,驾驭司徒云涛的肉身。 司徒朗照垂下了视线,哑声说道:“不论你是谁,既然司徒云涛没来得及带走自己的肉身,那就留在这里吧!!” 就算偷袭得手,司徒云涛进入神府境界也不会有多久,用的又不是自己的肉身。 老祖把他引入剑阵的话,胜算依然很大。 但前提是,不能让他取回肉身。 毕竟,地遁太火神符,还在司徒云涛的肉身上,要不是有这张神符在,不管司徒云涛肉身中藏的是谁,都不至于面对面出手,还骗过了司徒道子的感应。 玄胎境界的司徒云涛,动用这张神符,只能被神符之力裹挟,身不由己的逃跑。 而神府境界的司徒云涛,却很难说,能不能更灵活地运用这股神符的力量。 “哈哈哈,放什么大话!” 东方新笑声刚起,牛刀入鞘,虎刀已出。 明明该被归类到短刀之中,刀刃也并不宽阔,刀身不算沉重。 这虎刀出鞘之后,偏犹如一把重达数万斤的黑铁厚刃大刀,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威势,倏然就压到了司徒朗照面前。 司徒朗照的身影似乎一晃,厚重的刀势就被破开,如泡沫般喷散,露出短刀真容。 星罗神剑已经握在他手中,轻飘飘的一记点刺,就让东方新连人带刀,骤然一顿,面色微惊。 “司徒道子的配剑?!” 纪不移认出那把只在图册上见过的宝剑时,空中已有三条剑痕闪过,交叉成一个三角形状。 他的剑法叫做《沧海磐石剑诀》,是他们那个宗门的祖传剑术。 当年他拜入师门,师长嫌他原本名字土气,为他另起“不移”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够领悟磐石剑诀的真髓。 而今这三条剑痕压下来的时候,正如同一座让人看不清全貌的三角体山岳,从空中镇压而至。 铁英散人同样出手,面前的拐杖浮空旋转,手诀连环变换,就要调动阵法袭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南方群山上空,有一块天空,突然暗沉,星斗扭转,瑰丽绚烂。 有粗大凶猛的星光,如同彗星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接连不断的砸向山间。 “剑阵?!” 铁英散人精于阵法,下的心血实在够多,哪怕是平日生活中见到一丝启发阵法奥妙的景色,都忍不住驻足,专注去思索。 远方天空中,隐隐透露出的阵法奥妙,她是第一个察觉的,也是最先分神的。 于是,在她旋转的拐杖上浮现出来的八卦阵图,就蓦然消失。 那绝不是因为她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神。 而是有人趁着这个微小的破绽,一举隔绝了她与整座阵法之间的感应。 铁英散人面色悚然,蓦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海无病。 “我原本还真准备帮你们,就连让司徒家准备的东西也能变成你们的助力。毕竟在判断之中,你们处于弱势。” 海无病神色怪异,心中闪着这些念头,手上则捏着犹如火焰的印法,指关节灵活得不像人的肢体,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转乱弹之后,蓦然静止。 “可惜,现在还帮你们的话,你们就太强了!” 铁英散人不及阻止,东方新、纪不移,包括刚要向司徒朗照出手的苏寒山,脚下都出现了一块红色的八角光斑。 他们有的站在高台上,有的在半空中,可只要光斑一浮现了,身体就骤然被禁住。 对于初来乍到的海无病,这些人中没有哪一个,是轻率的付出了十足的信任。 铁英散人看起来孤冷,仿若不屑于欺诈心计,自称对这座阵图看不透,在督导材料的过程中,时常反复揣摩,好像也只摸到了那么三四层的精义。 但实际上,对于那卷盘诛八阵图,铁英散人至少能够摸透八九成的变化。 要不是有这样的计算,她宁肯另外布置自己用熟了的阵法,也不可能贸然使用这种陌生阵势。 现在,这座阵法却还是失控了! 不是因为铁英散人对这座阵法出现误判,而是因为,有另一座她完全没有见过,没了解过的阵法,在同时运作。 高台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有船锚沉入水底,本来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船锚本身不是特殊材料,也没有描绘出什么咒文,是不能用来布阵的,但是每一艘船上的人员数量,功力水准,其实都经过事先的估算安排。 而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的功力,正分门别类的汇聚起来,灌注到船锚锁链之中,达到了可以用来布置阵法的标准。 海无病并非直接夺取高台内部布置的阵法,而是操控了所有船只形成的阵法之后,破掉了高台内部的阵法。 就像是有着天克的效果,轻而易举的把高台内的阵法变成了俘虏,再将内外两座阵势,混同起来运转。 八八六十四根铜柱铁桩,深入湖底,截取地脉火力元气,外围船锚的阵法,借助整个鹿鸣沼泽的水灵元气,加以束缚。 使得阵法威力,在这种不顾及维持时长的对冲中,被压缩到更浓郁的状态,带来极具渗透性、且又高热无比的禁锢。 东方新的眼神最是震怖,握刀的手竭力发功,意图挣脱。 他距离星罗神剑太近了。 在这个距离上,一旦司徒朗照破开那三角剑痕的阻碍,再回手一剑,他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确实,司徒朗照这一刻,占据了太大优势,在破三角剑痕的同时,犹有余力观望全局,心中振奋。 另一边的苏寒山,也能感觉到,这种潮湿至极的热量,连司徒云涛的玄胎肉身都极不适应,额头冒出许多汗珠,更隐隐要侵入他的精神感知。 让他的魂魄都体验到这种好像能把黄金煮成气体的高温。 吴人庸就在这个刹那,攻向了苏寒山。 他现在仍然不相信,对方真正的身份,就是那个杀死了司徒停云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是,对方敢用那个仇家的身份来嘲弄他,就已经让他心中动了无比坚决的恨怒之意。 他这一掌,趁胸中一口恶气而发,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了吴家的成名绝技《岚掌剑瘟》。 这是一种剑气功法,但从气海境界开始,就要求空手施展,出招的时候,剑气要同时从掌上多个穴位喷吐出来,闪烁不定,攻向敌人。 只要一接触,这些剑气就会受到人体自然的吸引,带着自身穴位的特性,钻入对方相称的穴位之间,制造出最剧烈的痛感,切断对方的功力供应。 即使对方功力深厚,交手时间又短,能够把侵入自身的剑气驱逐掉,那些按照特定顺序损害过的穴位,也会形成如附骨之疽般,无法摆脱的漫长病痛。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套掌法造诣的提升,能够削弱敌人对疾病的抵抗力。 曾经有一个天梯高手,跟当年同在天梯境界的吴人庸拼了一掌,回去之后,自以为伤已经养好,却因为感染一场小小风寒,在半日间暴毙。 这种掌法,就像是专门用来针对同级高手的致命瘟疫。 以吴人庸现在的境界,这一掌只要能打在别人身上,立刻能够形成十七种绝症,三十四种怪病,六十八种虚弱疾患的痛苦。 就算是魂魄被打出来,也无法逃脱这百余种病魔一起爆发的折磨。 “即使真是柳兆恒,中了我这一掌,也能叫你吃足苦头!!” 就连无形无质,无生无死,不可能会受到病痛影响的空气,在他这一手打出来的时候,也变得蠢蠢欲动,形成一种噩梦般可怖的惨灰色。 大片的光线气体,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貌,仿佛就在吴人庸的掌心中,有群魔出笼的征兆。 苏寒山看着那群病魔咆哮而至,被禁锢的眼神怒张,有刹那赤金熔岩般的震动。 他双脚忽然一分,分开的不多,只是一尺有余,但是脚下的八角形光斑,却被他这个动作撕成了两半。 高台内部,更传出巨响,坚硬的高台表面,像是奇怪的面团一样,每块材料间的缝隙都被挤压到看不出来,但又胡乱的一处一处剧烈膨胀起来。 海无病的脸色中,透出了真正的惊诧。 东方新、纪不移等人,脸色刚有变化,脚下的禁锢也因为台面的巨大鼓包而崩散,身影惊飞。 平平坦坦的高台,在这弹指间,像是耸起了一个个小山包,崎岖坎坷,拥堵至极。 吴人庸的视野中,敌人的身影,也被乍然连绵拱起的台面遮挡。 他却来不及退,索性怒喝一声,凭借病魔掌力,把所有阻碍摧毁成灰白色的飞烬。 鼓包的表层毁去,内部剧烈的金红光芒,刚要炸开,也被他的掌力化去,无法阻碍他的身影。 不过他的手掌探到一半,另一只更加辉煌赤红明亮的手掌,亦在熔岩般的光芒中,探了过来。 嘭!!!! 两掌对拼,以这一块鼓包为中心,周围的鼓包,也相继炸裂。 “布阵我是不会,但我擅长破坏,当然要给自己擅长的事,留下一点准备!” 苏寒山眼中金光透射而出,牙齿喷出火丝,心念振动炽燃,身影踩踏在如云如花,盛开膨胀而起的滔天烈焰之中,一掌把吴人庸轰飞出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江湖再现老龙吟 几个时辰之前,苏寒山趁夜坐船,在湖泊之上闲游的时候,抚摸高台,就已经向内部灌入了大量的玄胎之力。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高台内部埋藏的那些铜柱铁桩,在长乐山铸造的时候,被铁英散人刻画了很多隐匿气息的符咒。 如果让人把功力灌注在那些铜柱里面,确实可以瞒过外人的感知。 然而,一旦海无病和铁英散人动用阵法,这个来自海外、粗暴绝伦的左道阵术,就会直接把别人提前灌注的功力,也消耗释放出来。 假如,不依靠那些阵法铜柱来隐藏自己的功力,那么就算是纪不移和东方新联手来办,也瞒不过敌人。 但是苏寒山的手段别具一格。 他在跟纪不移多次交手,数日闭关之间,对地火玄胎的战斗状态足够熟悉,就尝试用这具身躯,来推动自己的小五行法门。 那是双重极境,并在苍生天意、梦境象征的环境下,取得的武道领悟,本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天地至理,并不会因为离开自己的肉身,道理就不一样了。 只是地火玄胎的能源极为庞大,要达成这种程度的精细操作,难度更高。 将地煞真火的力量,经过小五行体系的运转变化,跟高台内部的木石紧密结合,仿佛就是这些木料石头与生俱来的能源。 艰难的操作,换来了此刻盛大的爆发。 高台露出水面的部份,已经彻底毁去,就连水下的根基也分崩离析,湖水直接被膨胀的烈焰所排开,内部的铜柱铁桩,通通炸碎报废。 阵法的束缚,不复存在。 那冲天而起的烈焰中,有大半的爆破之力,都被苏寒山一掌牵引,助他将吴人庸轰飞。 饶是如此,残余小半的威力扩散之时,也使这片湖面,掀起一圈圈四五丈高的浪头。 轰轰隆隆隆!!! 被蒸发的湖水,形成高温的气浪,比水浪的速度,还要更快一程。 周围大船小船上的桅杆,先一步就被这些气浪冲断,船上那些灯笼炮竹,红绸大花,全被吹飞。 用来放礼炮的铁炮车,也硬是被气浪冲翻。 那些本就手按船体、传输功力的武者,这时候全都将十指刺入硬木之中,衣袂狂乱飘飞,发丝向后拉直,这才扛住气浪冲击。 然后水浪又到了。 那一波一波的浪头,拍打在船身之上,所有船体都在载沉载浮之间,被推得远去。 船锚沉在湖底,斜斜勾住土石,硬生生被船体拖行,锁链传来嘎嘎声响,在浪涛之中凸显出来,全部被拉得笔直。 其中有一艘最大的船,光是船锚锁链,都有人腰粗细,在绷紧之后,任凭浪打,分毫不颤,最是稳定。 苏寒山的身影在高台烈焰中升空之后,双臂张开,俯冲而至,第一脚就踏在了这根锁链之上。 那么粗的一根铁锁,从头到尾,骤然变得通红,如同烙铁一般。 但还没等这发红发软的锁链被崩断,黑色的细密裂纹,又在刹那间密布在整根火红锁链之上。 它没有断,而是直接碎了。 那艘大船突然失去了这个拉力,船头甲板高高翘起。 苏寒山的第二脚,就踩在这个船头甲板的尖端,整个船体为之一晃,船头的部分深深凹陷下去,超出承受极限之后,也随之炸碎。 他的两次踩踏爆破,是有意破坏由这些船只形成的外围阵法,也是为了给自己加速。 那艘大船船头炸碎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带着一条极长的红光残痕,出现在一里之外,追上了吴人庸。 刚刚就已经遇过险的东方新,加上纪不移之后,能不能挡住手持星罗神剑的司徒朗照? 铁英散人面对一个阵法已经被破坏的海无病,会是上风下风? 这几个人之间,如果调换对手,会不会形成更好的局面? 这些问题都很重要,很可能影响到全盘战局。 但苏寒山都没有再考虑。 他只是全心全意,一门心思的趁势追击,要打死吴人庸。 远处的剑阵,他也察觉到了,可这个时候,想直接赶去跟司徒云涛汇合的话,必然会被吴人庸追赶纠缠,反而会浪费更多时间。 打死这个敌人再走,才是最快有机会汇合的方式。 “狂妄!!!” 吴人庸在身体急速倒飞的过程中,目光闪移变焦,精准的捕捉到了苏寒山的动向,也看懂了他的意思,气极反笑,发出一声大喝。 倒飞的身体骤然止住,距离水面七尺。 而周围百丈之内,湖面上同时炸起了数十道水柱。 吴人庸身体倒飞的动势,好像就以刚才那一声大喝为媒介,全部转移到水下。 身体的静止和水柱的炸起,是同步发生的事情,一者极动到极静,一者极静到极动,产生了一种玄妙至极的氛围。 苏寒山从那些水柱之间穿过的时候,仿佛碰到了一层活性极高的无色界限。 那是最纯粹的鲜活之意,生机,灵动,活泼。 苏寒山在经脉中运转的功力,速度已经够快,碰上这一层界限的时候,竟然又止不住的更快了两分。 武道是争斗之法,也是进化之法,壮大之法。 武人的护体真气,对任何含有恶意的伤害,抵抗态度都很坚决。 但是对于这种纯粹至极的灵机活性,却会有一种本能的吸纳。 这一吸,却也等于打开了身体的门户。 当苏寒山穿过这一层界限的时候,纯粹的活性突兀变成极端的死寂,同样顺着刚才留下的空门,要侵入体内。 如果那种纯粹活性,已跟人的生机元气相融,形成惯性,那么紧随而至的死寂之意,也会与人最本源的生机直接接触。 浓郁的活性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死寂之意却是弥漫在界限内部的每一寸空间。 苏寒山的功力运转速度,在短暂的活性增长之后,就一跌再跌,暴射而来的身体,在半空中变得慢如老牛。 《岚掌剑瘟》,这套掌法排在第一个的“岚”字,代表的是山林间的雾气。 如果要给吴人庸的玄胎,在五行中找一个对应的属性,应该可以说是偏向水属性的。 在鹿鸣沼泽上作战,就是他的主场。 刚才那一声大喝,他把方圆百丈内的水灵活性,全部排斥出去,凝结在外围,形成那一层薄薄的界限。 万物本是平衡,活性既然被排走,剩下来的就是死寂晦恶之气,而在相继进入别人体内后,生死却不再能相抵,反而促显畸变。 吴人庸并不修炼任何毒功,却能够打出瘟疫般的掌法,本质就在于他对于事物生机的研究掌控。 祛病,则为生,那么“祛生”,便是无解之病。 苏寒山速度降低的那一刻。 吴人庸眼中像是有绿色的颜料,灰黑色的浓浆,紫色的血液,一起翻绞滚动,混淆一处,又泾渭分明,令人望之目眩神晕。 身边透明的空气里面,也出现了成百上千个,大小不一,或绿或紫,或灰或黑的烂斑。 每一块光斑,都带有那种丛林植物腐烂般的色泽。 这正是岚掌剑瘟的玄胎,汲取到足够的晦恶之气,凝聚出极致瘟邪的象征。 吴人庸身体一动,周围这些腐烂光斑,就全部随他而动,瞬息之间,飞撞到了苏寒山面前。 他两掌同出,分别攻向苏寒山的头颅和心口,却在差之毫厘处,被看似迟钝的苏寒山,以双手分别拦住,稳稳接下。 “嗯?!” 吴人庸眼神微变,双掌发力之际,周边腐烂光斑,也全被他意念引动,从四面八方,朝苏寒山身上攒射轰炸过去。 苏寒山双眸金黄明亮,掌心内收,手指勾压,锁住吴人庸双掌,浑身衣袍鼓荡,狂暴的暗红光焰,从全身爆发出来,萦绕在他身边的死寂之意被一扫而空。 那些轰炸过来的腐烂光斑,撞入这浓厚的暗红火焰,也全被烧掉九成威力,只能如同小爆竹般在火焰中发出轻响,噼噼啪啪不停。 九方地狱掌,这套掌法之所以叫九方地狱,而不是十方地狱,就是说在天地十方之间,留下一处生门。 假如用来对付敌人的话,这一处生门,就是对敌人留下的一丝仁慈之念。 但如果用在自身,则是意味着在运用这套掌法的时候,人体最根本的生机,都浓缩在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流转的,则全是精炼过的地火元气。 人身如一小地狱,体内九成九,都是地狱火。 当苏寒山遇到吴人庸制造的那层水元活性界限,活性虽然入体,却没能触碰到真正的生机所在,紧随而来的死寂之意,自然更没能触及核心。 他骗来对方反扑,锁住对方双手之后,整个身子陡然下沉,身体旋转。 吴人庸还没来得及设法挣脱,就被他的身形带动,变得头下脚上,身体也旋转起来。 两条人影一上一下,仿佛同步旋转的钻头,砸落到湖水之中。 水面波浪滔天,湍白的浪花,让整个湖面都显得纷杂,水影混乱,不再清澈。 但是一到了深水里,就会发现水底依然是那么的澄净,远处的游鱼,海藻,湖底的石块,都看得清清楚楚。 吴人庸的手掌被对方弯指锁拿,但双臂每一个毛孔之中散发出来的功力,都可以凭心念转弯,向下轰击。 紫色、绿色的明亮剑光,虽然细如发丝,数量却实在够多,往往是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向下拐弯,刺杀过去。 但苏寒山双臂曲折不定,仅凭手臂肌肉和衣袖弹抖间,牵引、爆发的元气劲力,就把那些剑气全部阻拦。 两个人影在这澄澈的水世界中,极速的下降,并伴随着四条手臂之间无数的气劲碰撞绚光。 光色污染,残影森森,附近的水流硬生生被炸开,大量的气泡,咕噜噜的向上升起。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钻透湖底,深入地层之下,能够接引到地脉火力的话。 就会从吴人庸的主场,变成地火玄胎的主场了。 “想要带我接近地脉,你真是自取死路!!” 在两人快要碰到湖底的时候,吴人庸的意念,发出一声低吼。 湖底方圆三里之内,那些黑沉沉的淤泥,随着他这一道意念吼声,色泽突然就好像变淡了些。 凝练无比,黑得几乎发亮的污浊元气,从淤泥之中骤然飞腾,全部聚集到吴人庸身上。 倘若是以纯粹的水属性功法来说,那么确实是在湖水中的时候,发挥起来,就已经最具优势。 但是吴人庸的功法,还注重着瘟疫奥妙。 比起鹿鸣湖这样与江水常年交换的清澈水质来说,明显是湖底淤泥中蕴含的病害之气更深。 而且这段时间,因为大力捕杀鹿鸣沼泽中的精怪,那些精怪尸体的血水、碎屑、毒渍,也会不断的沉积入土。 黑气聚集而至的一瞬间,吴人庸的身体,就逆向扭转,硬生生把苏寒山双手的钳制,甩脱开来。 四只手掌刚一分开,吴人庸的身体就上下翻转,变回正常体态,黑电般的一脚踢向苏寒山。 黑气全然沉淀而下,灌注在这一腿之上。 这一腿的力道,在扫过湖水的时候,周围的湖水,竟然来不及通过流动扩散来卸力,硬是在这一腿之下,扫出了一大片肉眼可见的碎裂痕迹。 苏寒山双手叠加一挡,身体轰然倒射出去,两侧水流扩散,荡平了一层层的湖底石块,卷动淤泥,使水变浊。 “小子,我现在相信你可能真的是苏寒山,你根本不懂得玄胎境界之间的战斗,就算仗着司徒云涛的肉身,占了几招便宜,也还是会露怯!!” 吴人庸身形横空,以脊椎为中线旋转起来,双掌越过头顶向前。 更多的湖底黑气,被抽取聚集过来,周围本来大片大片的浊流,竟然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而最靠近他的那片地方,黑气已把他的身影彻底遮盖,形成一股浓黑厚重如石墨,翻卷爆冲如云团,足足有方圆数十丈大小的黑云。 黑云之中,绿色紫色灰色的怪爪掌影,不断凸显浮现出来,每一只爪影,都有磨盘大小。 “既然你自己选择了来到湖底,我就大发慈悲,把这里作为你的葬身之地!!” 那些怪爪掌影,抓拿收缩,暗合某种韵律,让整团黑气,在转眼间攀升到了一种电光火石般的速度。 数十丈大小的体积,把湖底那些如房屋般大小的石块石堆,都映衬的像是小小的鹅卵石。 黑气所过之处,乱石粉碎横飞,湖水莫名沸腾,水藻跟鱼类更是化为粉尘,不配产生响动,好似整个湖底水世界,都在震动恐惧。 如果说那团黑气是一个敌人的话,苏寒山的身影,跟这个敌人的手指甲大小也差不多。 他渺小的在水中后退,眼中却没有半点懊悔和慌乱,只有无与伦比的专注。 他在看那团铺天盖地,无处可避的黑气,也在“看”所有的水流。 “你们这些在玄胎境界里面停留久了的人,好像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先看环境中的元气。” “但是,就算是玄胎境界,当你处在湖底的时候,眼睛又能够看到多远呢?方圆数里之内的元气占比?” 苏寒山的意念在闪烁,双臂张开,淡淡的气息,从身上极致的扩张开来。 “区区方圆数里,要是跟整个鹿鸣江地理风水的走势比起来,又会如何?” 这里是鹿鸣湖,是流过千里沃野之后,鹿鸣江水,即将汇入怒沧江主干道的一片湖泊。 可能因为鹿鸣湖的面积也不小,从表面上来看,仅有波澜微兴,长期住在这附近的人,就很容易忽略了…… 这整片湖水的一个大势,其实是如同千军万马般,昼夜不休,十年百年的,持续向着东南方向的怒沧江,奔流而去。 吴人庸的身影,在冲击而来的过程中,听到这一段意念,立刻意识到,自己之前确实是只看各属性元气占比,忽略了整片水势的走向。 但他的速度并没有变慢,攻势并没有半点犹豫,力量感反而变得更加强悍。 因为他不在意那个问题。 水势确实是向东南奔流而去,那又怎么了? 实质的水流,力量是分散的,千里江水滔滔,算起总的力道来说,大得难以估量,但就算是一个气海圆满的高手,都可以在江底逆流而上。 这跟水属性元气不一样,水属性元气纵然浩大松散,只要吞纳一下,就能够把方圆数里的力量,聚集到一起。 苏寒山的那段话,在吴人庸心目中,不过是故弄玄虚,疑兵之计罢了。 越是这样故弄玄虚,越能证明他的破绽与弱势,越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黑气云团暴烈涌动而至,这一瞬间,就从中探出了上百只磨盘大小的怪爪掌影,层层叠叠的轰击下去。 人说,一弹指中,六十刹那。 吴人庸却在弹指之中,就已经打出了上百次巨力掌击。 超越刹那之上的重叠连绵重掌,彻底覆盖了苏寒山的身影。 在这湖底淤泥源源不断汲取的力量,让黑云中的吴人庸,可以用这个状态,再轰出一百、两百、三百次的重掌。 但是,在这第一轮的全力冲击压下去之后,黑云中翻身高抬掌的吴人庸,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心悸。 在继续出掌之前,他运足目力,先让自己的视线突破黑气,观察到了苏寒山的现状。 他没有被打碎,没有被打死,甚至好像没有被打伤。 他的身影,被一个透明的神龙头颅所笼罩。 刚才重叠镇压下去的那些掌力,全部在撞上这尊晶莹剔透的龙首之后,垮塌崩散开了。 苏寒山悬浮在龙首内部,左手五指自然微曲,竖立当胸,右臂伸直,掌心向前。 在他后方,在西北方,广袤浩大的湖水之中,本该不分彼此的水流,正在互相冲撞下,将部分水体加速压速到极致,凝聚成透明晶亮的水痕。 神龙头颅连接着的修长躯体,就正在飞快的被这些水痕交织塑造出来。 小五行绝灭神通,有着对力量的极致敏感,才能够把握住某一目标的全部变化,发挥出最大的生克效果。 这种对力量的敏感,既是指的元气,也是指实物。 苏寒山以小五行之法,将玄胎中喷发的地火之力,经过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变化,化为水元之力,再用这股水元之力,尽最大的可能,感受水底力量的流向。 若感知够准,只需最小分量的撬动,就能让最大比例的水流分合变向,在元气之外,更借实借力,组成纯阳三法中,结构最精妙繁奥的苍龙之相。 以司徒云涛的玄胎根基,借鹿鸣江水奔流之力。 施展出苏寒山真身也还用不出来的,代表他当前,武学素养最极限的一击! 五行阴符,苍龙显圣!!! 吴人庸眼皮瞪大,瞳孔暴缩,大喝中挥动双掌。 庞大的黑气云团,在短暂如错觉的静止之后,疯狂变形,延伸出七上八下,难以数清的巨手掌印。 但几乎就在同时,这些颜色各异的掌印,又全部扭曲弯折。 就连整个黑气云团本身,也深深的向后凹陷了下去。 透明的神龙昂起了头颅,撞入黑气,苏寒山的身影已经骤然下沉,脱离龙头,并在同时封住脱离时的缺口,右手高举,向前一挥。 神龙口中发出雄浑的吟啸,龙的躯体,顺天成之势蜿蜒摆动,荡开湖水,飞腾而起。 昂!!!! 水面上正在交战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听到了一声悠远深沉的长鸣。 那悠长洪亮的声音,仿佛是从鹿鸣湖底部传出,但很快,那个声音就已经在向东南移动的同时,靠近了湖面。 黑色的云团,在大江与大湖相接的位置,破水而出,掀起了巨浪。 但那团望之令人莫名胆寒的黑云,却在不由自主的高速移动中,不断被撕裂,外围崩散。 最后只剩中间一团,被一条晶莹剔透的神龙咬住,彻底冲出水面,飞向高天。 耳力好的人,全部听到了吴人庸的怒吼从高处传下。 “我不信……” 但他奋力挣扎的声音,响到一半,就被那条神龙喷出的轰天爆破之声,完全吞没。 神龙以直接淡化消散为代价发出的吐息,向天上炸出一大团绵长浩荡,不知道该说是水还是火的晶白亮光。 大江涛声为之盖过,空中云层也被惊散!!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东南飞,向北行 神龙出水的那一刻,众人心中的惊讶,也如同那一声龙吟般,惊破了心海的水面。 就算是相对来说,最了解苏寒山的纪不移,在前段时间屡次交手之后,也只是觉得,苏寒山应该能够跟吴人庸斗个大几十回合,不落下风。 考虑到高台下埋藏真气那一手的精妙,那就再高估一些,说不定,苏寒山能够稳稳的占住上风。 可是,占了上风,跟能够杀死对手是全然不同的难度。 所以不论怎么想,众人都没有想过,这一战居然能够在苏寒山追出去之后,仅仅四五个回合之内,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分出了生死! 震惊的情绪,促使这些人的动向,也都出现了最激烈的变化。 “总有情报中漏算的事情发生,真是麻烦!!” 闪身站到一个楼船顶部的海无病,眼神十分厌恨。 面对追击而来的铁英散人,他忽然不再使用那些精巧身法,挪移纠缠,而是在瞬间结了个印,又双掌交叠,硬拼过去。 铁英散人表面看着只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太婆,面无四两肉,老态龙钟,手腕骨头都是又长又细,好似皮包骨头,没有多少劲力。 但实际上,她精心研究的阵法,不但用于守卫黄塔观,试验对敌效果,也更多地用在自己身上。 饮食起居,昼夜之间,每时每刻,都有对应的阵法,精练自己的肉身和功力。 单论肉身筋骨的承受力,强韧程度,就算是司徒云涛的肉身,也未必敢说比她更强悍。 当她飞身而至,挥舞龙头拐杖捣出来的时候,手背手臂上那些干瘪松弛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不像是一片皮肤,而像是千根万根排列得紧密无隙之后,被绞紧了的钢丝。 而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皮肤以下的血肉骨骼,更是承载着体内玄胎倾力吞吐、压缩而至的元气。 这样的一杖,简直就像是用奔雷般的速度,挥舞着一座七八层高的石塔,砸了下来。 咚!!!!! 海无病的双手接住这一杖的时候,脚下的楼船并没有损坏,但整个船上的人,都感到一股大力迸发,把他们弹飞出去。 部份功力不济的人,被弹开的那一刻,已经筋断骨折,口中喷血。 船身被压得沉入水中,水浪来回鼓荡,船上那三层楼阁状的船舱,只剩下两层,还高出水面。 但模样最惨的,还不是这艘船和那些被弹飞出去的人,而是海无病自己。 硬接了那一杖之后,海无病全身的血肉,都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化作飞灰,好像被两股力量冲撞产生的高热,彻底焚毁,只剩下森白干净的骨头架子。 “弄什么鬼?!!” 铁英散人身在半空,心头一震,也是始料未及。 她很清楚自己那一杖的威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一个玄胎高手,一下子就变成骷髅架子。 除非对方是故意的,自己将血肉之间的精血元气,全部聚拢到了骨骼里面。 但就算是玄胎境界,失去了血肉内脏之后,只剩骨头,也活不了多长时间,所有经脉被焚毁,更是会导致很多招式,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就在铁英散人被这反常一幕惊到,准备先闪身退出一段距离时。 那具骷髅突然散架,手骨指骨臂骨,最先向前螺旋交织而去,骨骼交错之际,与拐杖摩擦,竟然带出一串火花。 铁英散人用惯了的这件兵器,内部的每一丝纹理,都被她的真气和意念浸润过,熟悉无比。 但在拐杖被白骨错乱覆盖的时候,她瞬间就失去了对拐杖的感知,手还未及抽退,手腕上也被几块白骨搭住。 大量白骨,顺着她的手臂缠绕而上,在坚固之中似乎又带有一种韧性,要将她的躯干和头颅,也封锁起来。 “是阵法!那种维持时间很短的粗暴阵法,这些骨头也是法器,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骨头练成一次性的法器?!” 铁英散人凌空暴退,全力运功护住周身,对抗这个尚未彻底闭合的白骨牢笼。 那些骨头彼此之间的缝隙,被她的功力冲击,拉开了不少距离,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骨头上亮起的莫名符文影响下,带着嘎吱嘎吱的声响,更强硬的收紧压迫下去。 天空中,神龙喷出的晶亮光芒犹在,龙吟余韵未休。 海无病已经血肉全无,连骨头都拆散了,只剩下一颗洁白的头骨,下巴不断开合,朝着司徒朗照那边的战场飞射而去。 纪不移和东方新联手,刀光剑影泼泼洒洒,覆盖了方圆四里之间,大片湖面。 水上十丈,水下三丈,到处都有刀气剑痕扫过,水浪反而掀不起来。 因为但凡有浪花上涌,就被刀剑斩碎,只见刀光不见人,只见剑影不见身。 司徒朗照的身形,则如同闪亮的星光长蛇,在大面积的刀剑光影之间,纵横驰突,试图摆脱他们两个的纠缠。 本来他们两个就斗得颇为辛苦,眼见神龙破水,倒是多了几分惊喜,打定主意,必要时候不惜以伤换招,也要拖到苏寒山顺利去跟司徒云涛汇合。 没想到海无病那边,高台、船队,两套阵法都被破掉之后,还能再搞出个幺蛾子来。 “原来你不是人!” 纪不移凛冽的声音,从奔腾聚散的剑影之间传出,爆射出一道黑色水晶般的剑光,长达数十丈。 叮!! 剑气撞在头骨之上,一声轻响,头骨炸裂。 但头骨内部,却有一根筷子粗细,犹如小刀的黑色事物弹出,戳在剑气之上。 一击之下,就把整条剑气打碎。 那黑色的东西,是一根蜘蛛的节肢! “盘丝郁绝,神后号令:四天闭塞,八面刀兵,鬼门沉沉,人道冥冥,悉皆摄捉,无至逃形,广布普天,大逞威灵!” 却见一只人头大小,乌黑光亮的蜘蛛,八脚张开,立足空中,意念回荡,用着跟以前的海无病嗓音似是而非的音色,唱动咒语。 空气里面,天地元气化作雪白细线,交织成铜钱大小的八角蛛网,无数的小型蛛网,又在刹那间拼接,化作一个近似圆形的巨大门户。 这是不需要事先准备任何材料的另一种盘诛八阵用法,完全靠自身的血脉、元气、意念,作为布阵的基础。 也可以称之为《盘诛八阵咒》。 上古时代,有大学问者探索人间的过程中,为他们沿途所见的万事万物赋予名称。 有一种虫子,在捕猎之时,往往“盘织罗网而诛之”,故名“织诛”,继而演变为蜘蛛二字。 所谓“盘诛八阵”,其实就是借意于古籍,暗指这套阵法,是蜘蛛所创。 海无病确实不是人,而是一只喜食人脑、窃头为家的人面蜘蛛怪。 他把一名人族的脑子化为汁水吸干之后,将自己的真身变形,盘踞在其脑壳中,并时时刻刻沟通天地元气,反哺到这具肉身经脉骨骼之间。 旁人即使再怎么对他观察感应,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把玄胎安放在脑部的人类强者。 其实那具肉身对他来说,只是一套穿在身上,掩饰身份的法器罢了。 现在他暴露真身,念动咒音,运用这套功法秘术更加流畅,称心如意。 那空洞的圆形门户,平放空中,从天而降。 门框全部是镂空的蛛网形成,每一个小小孔窍之中,刚有气流穿过,就立刻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之声。 内中又似夹杂着长笛、号角的声响。 只见数以百计的铁甲骷髅,挥刀提枪,从那座门户之中涌现,疯狂呼啸着,冲向湖面上的那片刀光剑影。 这些铁甲骷髅的身影,都是半透明的形状,但杀伤力却真实不虚,飞下长空之时,空气被他们的甲片刀枪割裂,竟然形成半月般的气刃,远远飞去,切断芦苇。 看那些铁甲的形制,有的是梁王府的军队士卒,有的却是大楚王朝平叛的士兵,还有的,像是好几套盔甲,胡乱拼接起来的四不像。 海无病修炼这套咒语的时候,不止在东海九郡处处寻找那种新鲜战场,吸食死意怨念,也会在那些受灾的地方游荡。 寻常要数十人怨念为基础,长久养炼之后,才能够凝聚成一尊铁甲骷髅。 所以每一具铁甲骷髅,如果要追溯生前来历的话,都有几十种身份特征,暴露在外的,只是印象最深、最强的一面。 当这些铁甲骷髅撞入刀光剑影之间,速度快于雷音的实体冰晶攻击,对它们几乎无效,元气攻击同样要打个折扣。 只有用剑意刀意,去硬拼、撕裂、抵消。 玄胎高手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对天地元气的驾驭。 面对那些只用天地元气就能打发的对手,他们就算斗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觉得疲惫,出招不会有任何纰漏。 但海无病的这种手段,成群结队的铁甲骷髅撞进去,粉碎掉,再撞进去,前仆后继。 弹指之间,就已经让刀光剑影,出现疏漏。 哪怕只有一丝破绽,面对持有星罗神剑的司徒朗照,也会成为最大的空门。 只见那条星光长蛇,轰然破浪而出,杀向南方。 纪不移还要再追,那些铁甲骷髅缝隙中,却有黑蜘蛛一闪而过,撞在他长剑之上。 蜘蛛脚刚硬如刀,跟他的剑刃一触即分,又隐匿到那些成群冲杀的铁甲骷髅之间。 “你这妖孽!” 纪不移冷怒大喝,“为何对司徒世家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 “我只是会帮势弱的一方而已。” 海无病似乎很喜欢欣赏别人狂怒的模样,回话的同时,传出飘忽不定的笑声。 但水中却突然打出一拳。 这一拳对近在咫尺的那几具铁甲骷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对隐藏在铁甲之间的蜘蛛妖怪而言,却好像在一瞬间,碰到了刀山地狱。 蜘蛛脚上所有的绒毛,都在那种惊悚恐怖的预警之中,变得清晰无比,根根竖直如针。 只有人头大小的黑色蜘蛛,敏锐的程度,防守的速度都快到了极致,即使是面对这样一拳偷袭,也来得及八脚下压,想要发力防御。 可惜,他仓促间的发力,才发了一半,无论体力、功力都刚调动起来,那只拳头已经在抵住他八脚的同时,又打中了他的肚子。 咕———— 蜘蛛体内传出了一个声调很长的,上扬的,古怪的声音,像充气一样,左拉右扯,前凸后歪的膨胀起来。 它的体积在这转瞬之间,撑得变大了一千倍不止,连最细瘦的节肢尖端,都变得臃肿丑怪。 “什?!” 它嘴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变得像大水缸一样,闷声闷气。 但在它变得臃肿的那一瞬间,水面之下,已经再度打出了上百拳。 就算没有功力外泄,如此高速的拳头,也已经把附近的湖水全部轰碎,化作细雾,蒸腾上天。 方圆十丈的湖面上,出现一个大坑。 苏寒山的身影显露出来,在出拳的同时上升。 巨大的蜘蛛,被他顶在上方,打得又胀又扁,好似一个巨大的黑色发面饼子,说不出任何话来,连意念也在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 苏寒山用小五行绝灭神通,把地火之力转为玄阴之力,虽然潜藏回来,打出玄阴神拳,但到底还是有点勉强。 一百多拳打出去的时候,拳劲已经控制不住,有变回地火之力的征兆。 黑色的蜘蛛体内,露出一点火光,下一刻就彻底引爆。 轰!!!! 海无病也步上了几个呼吸之前,吴人庸的后尘。 同样在身不由己的上升过程中,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吴人庸好歹知道自己是死在什么样的招数之下。 海无病却是遇上了彻头彻尾的偷袭,从被第一拳打中开始,连一句囫囵话都没能说出来。 它这一死,那些被它咒语呼唤出来的铁甲骷髅,也都四顾茫然,相继消失。 远空中向南飞行的那条星光长蛇,发出一声狂吼,又倒折回来。 东方新和纪不移,心中正满是惊喜,见状全速截击。 饿虎刀、磐石剑,先后跟星罗神剑相触,但这一触之下,却分不开了。 司徒朗照这回在剑身之上布满粘着吸附之力。 一触之下,两剑一刀,翻翻滚滚,搅来缠去,金铁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始终不能挣开。 这种吸力,甚乎于也让东方新和纪不移的手掌,无法离开自己的兵器。 他们两个全力运刀剑,阻拦对方冲击之势。 司徒朗照却硬是以长剑带动他们两个,一左一右,脚下不停,在高空中大步狂奔。 星罗神剑的剑尖,凝聚着璀璨厚重的光芒,笔直的刺向苏寒山。 苏寒山右手一抬,两根手指就夹住了神剑,手臂微微向内一晃,已经停稳。 饿虎刀、磐石剑左右交叉,架住星罗神剑,神剑余力本就不多。 司徒朗照硬要来刺这一剑,必然是没有用的。 可他现在额头上青筋暴跳,满是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不刺出这样一鼓作气的一剑来,只怕他怒火太甚,真气都要走岔了,反伤自身。 “龙向东南飞,但我是向北走的。” 苏寒山隔剑望去,“要让这具肉身保持玄阴禅定,从湖底继续下挖,钻地而来,可是很不容易啊。” 司徒朗照再没有半个字的废话,愿意向外迸。 只有星罗神剑陡然一绞。 饿虎刀、磐石剑,包括苏寒山的手指,都在他将绞尽绞,吸力减弱的那一刹那,主动撤开。 三道身影,如同飞鸟惊散,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徊游长空,聚合而回,联手围杀司徒朗照。 司徒世家这一代的家主,雪岭的郡守,名义上该属文官的封疆大吏,爆发出了惊人的斗志。 他立在半空,手里一把星罗神剑,如龙如蛇,如飞如坠,时而在手,时而离手,绕身闪动。 三个星子被粗线相连,五个星子被连成一线,七个星子形如斗勺,一大捧星子,描如箜篌。 诸如此类的简约星象,在天地元气和星罗玄胎的交感之下,不断浮现出来,环绕他身体周围,徘徊不去,或隐或现。 所有的星象,与那把神剑,似乎有着奇妙的呼应。 剑的移动轨迹,闪烁不定,指东右西,前后飘忽,凌厉无比。 三大高手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来回交错,与他擦身而过。 玄胎高手对于战斗时机的把握,让他们三个人的攻击节奏,紧凑到了极致。 司徒朗照在任何一个刹那中,都至少要面对两次攻击,分别来自两个蓄势满回的对手。 凭他本身的玄胎效率,绝难在这样的攻势中,不落败相。 全因星罗神剑在手,额外驾驭天地之气,让他能够以一己之力,跟得上三大高手联袂施压的节奏。 他的剑势居然还连连调整,反过来牵制,让三者之中任何一人,尤其是苏寒山,都不能主动改变这个节奏,抽身而走。 可是,今天两方阵营中,这么多玄胎高手的交战。 在吴人庸被苏寒山打死的那一刻,就已经种下了一个最重要的转折。 人数的对比,彻底拉开差距。 远处的铁英散人,已经挣脱了白骨牢笼,凝视着这个方向,手指一根根松开拐杖,又陆续勾回,握紧,手背上的筋络,格外凸显出来。 她没有轻举妄动,硬是等到了第十个刹那的时间,脚踩水波,如踏水银,浑厚的力量递转而上。 嗡!!! 龙头拐杖震鸣一声,伴随着周围水面大规模下陷的场景,爆射而出。 司徒朗照身边的星光,突然全部聚集到那箜篌般的星象之中,星罗神剑一点,拨动琴弦。 织女星处于天琴星宿之内,织女制丝,以丝为弦。 运剑拨天琴,星子皆沉醉! 这才是司徒家内外功法,都登峰造极的一式剑招。 琴声传开,并不如何响亮,却是一声清越至极的音调。 龙头拐杖被琴音所阻,节节降速,杖身上发出一圈圈爆鸣,周围所有人,抑或别的生灵,也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自己变迟缓。 倏然,刀光一闪,切开天琴,刀刃不差分毫,硬劈在星罗神剑的剑尖之上。 在切开司徒道子气势之后,就回鞘敛意养神的卧牛刀,再度出鞘。 当时东方新跟司徒朗照交手第一招,就因为阵法束缚,差点遇险,现在情势却反了过来。 星罗神剑被他的刀给劈得一顿。 苏寒山已一拳砸在司徒朗照持剑的手上,手掌与剑柄脱离,九方地狱掌和星罗神掌,密集的对拼。 磐石剑刺在司徒朗照左肩之上,卡在玄胎聚力锁死的骨缝之间。 苏寒山在间不容发之中,砸开他左臂,一掌轰在他的心口。 分毫之差,生死一线,地火玄胎全力喷发,岩浆般的浓稠暗红火焰,在司徒朗照的躯干上轰出一个大洞,蔓延向他身后。 把后方近两百丈的空中,都烧的火红一片。 “你受他如此信任,但竟然……呵,不急着去帮司徒云涛?” 司徒朗照的遗言,居然是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苏寒山双掌齐出,加催火力,把他彻底焚毁,这才松了口气,身形微微下沉。 驾驭这具肉身,接连施展小五行绝灭神通,转变功力出招,对他来说,负担也着实太大。 “这是他自己的肉身,如果他真的急于把肉身召走,我会感觉不到吗?” 苏寒山吐出浊息,缓了口气。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南方传来呼唤感,引得地火玄胎躁动。 掐得这么巧,云涛师兄啊,你之前该不会是在硬撑吧?! 苏寒山脸色微变,顾不得其他,疾飞而走。 南方群山上空,那一片星斗剑阵的光景,分外显眼。 苏寒山倾尽全力,推动地火玄胎,化作一道赤火长虹,直奔星斗夜幕而去。 但离那片地方,还有二三十里时,忽见一片红影闪烁,主动投入肉身之中。 心海上空,苏寒山神魂旁边,只见一头伤痕斑驳的赤红狮子显化出来。 “师兄,你还真是硬撑的?” “什么叫硬撑?” 九头狮子哈哈大笑,“居然打得死吴人庸,给我这么大惊喜,我当然要看你把惊喜办完。” 群山上空,司徒云涛眼帘垂下,再度张开,“再说,我元神,他带伤,如此跟老辈神府对决心意的经验,也弥足珍贵啊。” 星罗山谷之中。 司徒道子的衣袍血迹斑斑,面白如雪,如同踩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向山谷上空。 “你们这个年纪,竟有这样的实力……” 司徒道子仰头看来,左眼右眼,看的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语气顿了顿,失笑道,“我年轻的时候,这类不甘心的话语,都是那些被我踩下去的老前辈对我说的。” “沦落得跟年轻时的手下败将一样,就太没有意思了。” 司徒道子收敛神情,伸手邀请,“来,让我看看地遁太火神符吧。” 司徒云涛神色肃穆,手指上的红玉戒指,忽然展开,化作一张玉质符箓,被他食指、中指夹住。 “毕竟是我祖辈,如你所愿!”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苍山喷薄星斗气,东海妖国半落定 “好!!!!” 司徒道子一声长啸,震动四野,不断回荡。 高空中的那一块夜幕,骤然淡去,天地间好像变得比原本正午之时,还要更明亮几分。 环绕着这个深谷的三座险峻山头,那些嶙峋的石块,翠绿的青苔,各色的杂花草地,老树藤蔓,也全都变得更加鲜艳。 但是下一刻,伴随着司徒道子的啸声,三个山头同时震动,山体表面迸射出无数缝隙,都在向上喷射元气。 细微的元气合并,形成三股浩浩荡荡,如同长河的宏大气流,逆冲天际,直刺云霄。 山体表面的植被,都在这种激烈的变化中,枯萎,干瘦,消失。 剩下三座光秃秃的石山,甚至也在逐渐变矮。 山体变得越矮,喷射出的气流就越发宏大,气流中更有激亮的辉光,如同点点星芒,满空光点,冉冉上升。 三山喷薄星斗气,浩浩泱泱贯天地! 纪不移等人赶到半路,就见到星斗气冲霄而起,更似乎能从中看到无数剑法招路,浑浑剑意,心神不由为之所慑,放缓了速度。 苏寒山此刻存在于司徒云涛的心海一角,也能够察觉到外界的元气变化,没看出什么高深剑意,神色中却透露出无比的好奇。 那三座山头本身也不是什么灵山福地,他能够感觉到,山体里面游离的天地元气,跟别的荒山林野没有什么差别。 司徒道子要想发动极招,似乎应该向更远处,更大范围的牵动元气才对。 可是,刚才那一声长啸的过程中,平平无奇的三个山头中,却释放出了远超过苏寒山预估的山体总量。 “是通微化合之法!” 赤红狮子用意念发出言语,瞬息之间,就附带了大量含义,粗略的提及其中的道理。 天地万物中的实体之物,都由微粒组成,而这些微粒的交互变化,往往伴随着元气的收纳与释放。 比如生石灰遇到水的时候,释放出大量热量,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修成武道元神的人,已经可以直接用自己的意念,干涉到这个层面的微粒变化。 甚至按照自己的功法路数,操控这些微粒,促成自然界中本来不会发生的反应形式,从而用看似平凡的同等事物,释放出更庞大的元气。 不过,这个层面的微粒,本身结构还比较纷繁多变,彼此反应,释放元气的过程,会经过多道工序的变化,自然也不会过于狂暴猛烈。 假如司徒道子修炼到更高境界,能够控制更深层的本原粒子内部结构,就可以把一些轻质的本原粒子,化为重质。 在弹指之间,促成一整个山头重质本原粒子的激烈变化。 那样的话,从山中喷发出来的,就不会是星斗元气了,而是直接爆发出扰乱元磁,摧毁群山的太阳真火、星辰真火。 “虽未修成实际的星辰真火,但这样通微化合而来的元气,是最贴合自己功法的特质元气,比起大范围牵引种类繁多的天地之气,再经过分门别类的转化,要高明强势得多。” “司徒道子到这个地步施展的通微之法,竟然还能囊括三座山体,若非已经重伤,今日还真留不下他。” 司徒云涛心念虽然感慨,手上却分毫不慢。 在山中星斗气喷发出来的同时,地遁太火神符的妙用,也被司徒云涛激发。 那一张纤薄的玉版上,所有的神文篆字,都是以镂空深雕的形式存在,玉版是实,篆字是虚。 但在持有者一抖手之间,仿佛虚实逆转,玉板融入了虚空,消失于无。 符篆字体,却突然清晰,宛如实质,在半空中轻轻一跳,消失不见。 谁也不知道,那符篆到底是去了哪里。 可是,雪岭郡南部这莽莽群山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苏寒山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大地上的山川河流,都变得模糊虚淡起来。 他的视线,好像在俯瞰山河之时,能够直接穿透过去,看到大地之下,数之不尽的褶皱纹理。 这些纹理是暗淡的,密集的,断裂的,弯曲的,但只要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其中好像蕴含着某种规律。 而制造出这些褶皱纹理的东西,正是数之不尽,发着各色光晕的地下脉络。 有的地脉浩大无比,奔流也急,周边形成的褶皱,就显得更新更密,乃至多有断裂。 有的脉络,悠长浅淡,缓缓流动,形成的褶皱,也较疏较缓,起伏不大。 无边的大地,无尽的气脉,彼此分出千百万种不同的深度,也流向不同的方向,大约只需要从中挑出一两条中下规模的,借力过来,就足以摧折地表上的大片山川。 地遁太火神符,却没有从中借力。 如果把视野放到更大,就会发现,大地中所有新旧不同,各奔东西的气脉,其实都被笼罩在一种更缓慢,也更伟大的韵律之下。 那仿佛是要以千年为尺度,才能完成一次的呼吸,以百万年为标准,才能初具规模的乐曲。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而亘古以来的造山运动,地势地理,地热深浅的变化,正是大地之吹息! 司徒云涛抬手之际,从大地吹息中,沾来了沧海一粟般,最最微不足道的力量。 但用在人间,用在这区区一隅之地,表现出的却是足以弥漫山野的无形之力,轰然而发。 三条足足有千丈长的星斗气流,凝聚成气剑斩下,被这巨力一冲,当即轰得稀薄散淡。 三把气剑都保持着倾斜未能斩落的姿态,在半空中停顿颤抖,直到彻底分崩离析。 司徒道子抬头看着那一幕,眼中满是痴迷,喟然叹息,无形之力,已卷袭而至,把他直接冲飞,砸入山体深处。 最南面的那座秃石荒山,最先晃荡垮塌,紧接着两侧的山头,也受到影响,陆续崩裂滑坡。 三山之间夹起来的那片谷地,差一点点,就被大瀑布般倾泻下来的沙尘泥石填平。 地面蔓延起来的大片尘埃,如同团团厚重的黄云,飘向半空。 铁英散人、东方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飞沙走石,扑面而至,将他们淹没在天地俱昏黄的尘土烟霾之下。 众人各施手段,排开尘埃,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司徒云涛站在一座山根废墟之间,正挥出一道道火红罡气,排开大片碎石。 片刻之后,碎石之间露出了个背倚巨岩,头颅低垂的身影。 司徒道子的身体上,正飞散出大量如镜子般的碎片,镜中有悲欢离合,有沙场征战,有酒宴谋算,有练剑练功,闭关静养…… 那是元神崩散的标识,记忆影像离体,都在陆续崩溃。 司徒道子的肉身本来就伤势极重,全靠心念把持不破,等到元神碎片丧失殆尽,那具肉身也噗的一声,化作苍白粉尘。 “我们……胜了?” 东方新从前也只在那些隐秘典籍之中,见到过关于神府境界高手逝世的描述,今天却是第一回亲眼见证。 他在雪岭郡这么多年,对于司徒世家老祖宗的威名,听到耳朵都可以生茧子了,就算是没有人在他耳边说起,自己心里头也始终无法忽视那么一个存在。 今天看到了这一幕,他好像心里头有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忽然被移走,移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 饿虎刀归鞘,东方新的手掌垂落,没一会儿,又摩挲着卧牛刀的刀柄,似叹似笑,呼吸轻快。 铁英散人也盯着那雪白的粉尘,良久之后,仿佛还愿般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无量天尊!” 他们两个的气息,都有微妙的变化,意念上的灵明,必将让他们在今天这一战之后,有明显进益。 “还没有完。” 纪不移却在这时开口,“鹿鸣湖船队里面那些,司徒世家的心腹盟友,被邀请参加大典的各方首脑。” “司徒朗照养得三万郡兵,还有郡守府里的那些司徒族人,全部都要及时安排,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别的也要震慑住。” “否则要是消息先传到他们耳中,都想收拾金银细软,跑出郡治之地,去别处藏身,我们可没办法把所有小路野路都拦住。” 司徒云涛点头:“鹿鸣湖就请东方老兄和散人去处置,不移去郡兵那边,我去司徒家。” 纪不移提醒道:“海无病这个人来历蹊跷,你在司徒家的时候要仔细一些,看看能不能找到跟他有关的线索。” 东方新道:“之前驾驭你肉身的,真是在这一届神威宴上夺魁的苏小友?他现在如何了?” “他没事。” 司徒云涛笑道,“等把手头上的急事办了,我送他回归真身,到时候能以真面目,再跟你们碰面。” 纪不移寡淡落拓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那敢情好!我和连波,也还不算是真正见过他呢。” 玄胎高手的行动力,真正如风如雷。 四人议定,立刻动身。 仅仅在一日之间,整个雪岭郡就都被镇住场子,改天换日,虽然各地还有手尾,至少大的变故,是闹不起来了。 司徒云涛之所以说苏寒山给了他大惊喜,就是因为,如果那个时间里,没能干掉敌方玄胎,他们分散隐藏一下,司徒云涛也绝难找出来,潜藏各地的变故,必然遗害不绝。 如今大局得定,司徒云涛在朝廷里早有打点,将奏章修饰润色一番,便不必游思,当即上报。 不久之后,他就会真正成为雪岭郡的主官。 只是,在他的奏章还没有送出去的时候,皇都一座山庄别院之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雪岭的变化。 山风鼓荡,悬崖边的老松,探出虬枝,随风轻动。 瞳孔发紫,须发如银的老人,在松树旁的石桌上煮酒,身披锦袍,夜观星象。 “万川皆红的异象之后,中土各处的气运变动,在朝夕之间,就变得纷繁了十倍不止,纵然是以老夫观星望气的造诣,而今不能算计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了。” 紫眸老者把东南西北的星天气象,都观望一遍后,目光在北偏东那个方向上,微微停留。 “嗯?雪岭那片地方的气数,居然平定下来不少,看来当地倒是有个能人。” 他刚露出少许欣慰之色,陡然觉得不对。 精通观星望气者,看的并不是天空中真正的星星,而是某种介乎于虚实有无之间的气数星局。 如今天空中的浩渺繁星,虽然没有变化,但在紫眸老者眼中,东方诸多星宿间,却透出一股黄中泛黑的异芒。 “王气?妖气?” 紫眸老者脸色微变,聚精会神的掐算着,“是东海九郡。” “梁王已死,现在东海九郡,哪来那么一股强盛王气,更有妖气混杂其中?” 片刻之后,紫眸老者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忽然起身,一步跨出,就消失在虚空中。 皇都周边,陆续有几座军营中,出现紫光闪耀的门户,营中主将接到命令,率众拔营而起,穿过门户,进入虚空秘境。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天空。 东海九郡,偏南的矮岭山崖间,到处都是河流干涸的痕迹。 连绵数年的九郡大灾,时而大旱,时而大涝,别说是老百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就算是很多树木,也烂根枯萎,消瘦凋零。 偏偏残余的树干树枝,并不会因为单纯的气候厄难,而被夷平,使得群山中仿若立着无数鬼影,高低参差,张牙舞爪。 星月的光芒之下,那些较深的沟谷山壑,更是常有鬼火飘动,有幽绿的眼珠闪烁,有大如灯笼的光团,成群结队,蜿蜒移动。 深就是黑,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怪物蠢蠢欲动,更可怕的是,怪物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藏着如人般的智慧。 它们的低笑絮语,似乎在教导着那些吃饱喝足、野蛮愚昧的精怪,带来更多的凶恶与智慧。 不知何时,云鬓高堆、娥眉笑眸的女子,出现在一座孤峰之上,黑色的裙摆,仿佛全是由光线编织而成,远比丝绸和流水更加顺滑,沿着整座山头蜿蜒铺盖下去。 在她仰头观星之时,皎洁的月轮,恰似挂在她的身侧,为了衬托她的侧影而存在。 直到天空中乌云翻滚,破坏了这神秘幽静,诡奇美丽的场景。 黑云沉厚,遮盖星月,天地间更加黯然无光,西方极远的云层里面,却有一点紫光闪亮起来。 针尖大小的一点光芒,传出了滚滚荡荡,吹卷山河的声浪。 “海外妖族,自立国统,不服王化,已是罪过,尔等竟还想趁东海九郡大灾,精怪横行,妖孽滋生之际,聚炼妖怪气运,割据中土的疆域,再造一座陆上妖国。” “既被老夫察觉,还不速速退去!!” “退去!!” “退去!!” “退去!!” 浩荡声浪,徘徊不去,震得许多不牢靠的山石,隆隆滚落,砸向谷中。 女子眉间微蹙,轻笑一声:“范兄,五百多年不见,你也不再务实了。大楚的太师,就是不一般,人还在千里之外,拿这一套千里传音的功夫,就想要我退兵。” “但东海九郡是你们人族自己糟蹋的,这数年来,精怪化妖的机缘,还要感谢你们。” “也因中土早有衰颓乱象,我的手下才能顺势而为,让东海九郡附近各郡,都引爆矛盾,陷入争斗,借外围诸郡的气运连番变动,掩盖东海九郡的气数变化。” 女子向北看了一眼,“虽然有一点小小失利,被你提前察觉,但终究,我们才是顺天而为。” “要想让我们退,就看今夕的大楚,还有没有重执天意的力量吧。” 轰隆隆!!! 紫色的雷电,犹如倒挂生长的大树,从天空上垂落无数枝杈。 每轮闪电轰鸣的时候,紫电的末梢,都会覆盖整片山地。 电轰雷闪,由远及近。 只剩最后五十里的时候,倒垂的电光,突然凝固,紫色的闪电枝桠,好像形成了一扇扇紧挨着的门户。 数以万计的兵甲旌旗,在门户后方的秘境空间里显现,结阵将出。 紫眸老者出现在这千百座门户前方,手提长剑,剑身一面刻紫微,一面刻罗天。 “妖孽谈天,不值一驳!” 冷淡一语后,人间的太师与妖国的王者对视。 时隔六年,东海再掀战火。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杀尽肃杀意,清风依旧清 苏寒山再一次见到自己肉身的时候,是在飞流剑宗。 之前他的肉身,确实被二叔他们给带回武馆,秘密的收藏起来。 不过,在司徒道子死后,司徒云涛就给广明禅师通了个气,让他们往飞流剑宗赶路了。 雪岭最近的事情太多,司徒云涛也不得不掐算着,把很多能凑到一块的事情,就凑到一块给办了。 车马奔行,沿着田野间的道路疾驰而去,距离飞流剑宗的四座山头,已经越来越近。 山上的亭台楼阁,小溪花树,剑池别院,都在薄薄的雾气之中,变得愈发清晰。 半山腰的那座高大山门下,左龙生看到车马奔驰而来,眼睛一扫,略过了苏铁衣和广明禅师,就忍不住落在一个劲装佩刀、英武矫健的少女身上。 少女也已经看到了他,坐下骏马虽然依旧奔驰未停,但本来手上不断抖动缰绳,催策马匹的动作,却为之一顿,愣愣出神。 好在这马训练有素,到了山脚下,石阶前,不用主人勒马,自然减速停步。 “爹!” 左香云睫毛一颤,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眶已是温热酸涩,虽然路上已经听说了父亲的消息,真正重逢之际,还是控制不住。 她往脸上抹了一把,翻身下马,飞奔而去,扑入左龙生怀中。 左龙生也有些眼酸,摸着左香云的头发,轻拍背脊,低声安慰着。 苏铁衣下马之后,等了片刻,见那父女两个诉了久别之情,才把车上那块火红大石托举起来,靠近过去。 “郡尉在东山崖顶那座剑池旁边。” 左龙生牵着女儿的手,笑道,“我给你们引路。” 飞流剑宗上上下下的人,已经被左龙生和附近几个县的人马联手控制起来,铲除一批之后,大半都是要派去做劳役的。 所以山上如今看不见多少剑宗弟子打扮的人,反而是有很多捕快小吏,搬运各种箱笼文书,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还有人在丈量土地,把飞流剑宗收集的奇植药田,都登记在册,绘成图谱,检点数目。 但是东山崖顶那块地方,很少有人靠近。 那边除了一座剑池之外,没有任何建筑、田地,而且因为柳兆恒经常在那边,传授柳志成等人剑法,经年累月,剑意渗透了那片土地。 一般人只要靠近那里,就会觉得遍体生寒,全身皮肤如同针刺一般难受。 左龙生顾虑着女儿,所以走到离石阶顶端还剩七八步的时候就停下,没有真正上崖顶去。 苏铁衣皮糙肉厚,在真形境界中突飞猛进,南宋的百家秘诀加上苍天阴符六韬经,让他已经完成全身骨骼血肉,皮肤和内脏的淬炼,只剩一个脑子,还需靠神魄观想法努力。 崖上这股料峭刺寒的残余剑意,对他来说,如同在清凉的小瀑布底下冲了个澡,倒是正好舒坦,混身毛孔都舒张了。 “来了。” 司徒云涛转过身来,招呼了一声,抬手虚抓。 那块足有一人多高的火红大石,立刻浮空而起,分解如烟,露出内中衣袍招展,发冠整洁,双眼紧闭的苏寒山。 虽然被封存良久,而且现在体内依然没有神魂,可是一旦解封,这具肉身就自动呼吸起来。 气色红润,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深长有韵律,纯阳功力,自然而然的在肉身中滋长,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愈显醇厚。 司徒云涛右眼一亮,眼中飞出一道虚影,落入肉身之中。 “呼!” 苏寒山眼皮动了动,张开双目,在一呼一吸之间,感受到了与身体的完美契合。 虽然不如司徒云涛的肉身强大,但还是处在这具肉身之中,让他的神魂最为舒适。 有一种可以完全掌控的踏实满足感受。 他身形略一调整,落回地面,跺了跺脚,抬起手臂,转动手腕,活动手指,笑道:“还行,在石头里封了这么久,一点僵滞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是有点渴。” 苏铁衣深知侄儿的爱好,轻笑一声,没拿葫芦给他,反而从袖里摸出一包话梅。 “谢谢二叔。” 苏寒山眼前一亮,丢了一粒话梅进嘴,微微点头。 “你嗜甜啊,这口味在北地倒是比较少见。” 司徒云涛微微摇头,说道,“不过,这飞流剑宗特地引泉水,种梅花林,你之后在这边住一段日子的话,倒是可以亲自品味一下梅子结成,动手腌制的乐趣。” 飞流剑宗这地方,处在三郡之间,距离郡治那边太远,要控制飞流剑宗剩下的人手,查抄宝库,盘点产业不是难事。 但要保证这块地盘顺利变更、保证飞流剑宗这么多年的库藏,不被某些有心之人暗中觊觎,蒙头盖脸,趁火打劫。 那还是得司徒云涛亲自来一趟,才有足够的威慑。 至于后续,左龙生最好要常住在这边,苏寒山也可以多住一住,提供保障。 “财帛动人心,何况东海那边,竟然有来自海外妖国的势力,和朝廷大军开战,战场不至于直接蔓延到这附近,却很可能会使周边再添乱象。” 司徒云涛转头说道,“雪岭这场动乱之后,整体来看,是损失了一些高手的,为了增强底蕴,开发剑坟遗迹的事情,也不宜再拖。” “况且,剑坟中也有件事,是跟师弟你约好的。” 苏寒山嚼着话梅,一鼓一鼓的脸颊没了动静,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对。” 站在石阶上跟女儿聊天的左龙生,也听到了这边的谈话,拍拍女儿肩膀,主动走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我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辅助感应剑坟遗迹。” “那就现在吧!” 司徒云涛轻喝一声,单掌向着悬崖下一劈。 只见崖下茫茫云雾,忽然开裂,但裂缝之中闪露出来的并不是山下的景色,而是一层扭曲的光晕,似青非青,似金非金。 如同一条极光飘带,慢慢浮现。 司徒云涛曾经用柳兆恒的身体在这边坐镇多时,研究过跟剑坟相关的事情,凭他神府境界的修为,如今直接出手,都能够感应到剑坟所在。 但是能感应,不代表能打开。 这才是左龙生发挥作用的时机。 只见左龙生双手结印,手背弓起,指腹并拢,拇指内收,如同一个龟壳,又陡然十指弹抖,散开。 大多数的印法中,做这个动作,是象征莲花、火焰等等。 但是左龙生的这个动作,指尖弹抖之际,在空气中打出一粒粒水珠。 手掌手指的残影,混合那些水珠,让这个印法看起来,像是有重物落水之后,溅开的一朵水花。 水花一放即收,再度化为龟壳,向下沉降,渐渐达到丹田处。 玄龟落水,坠入气海,正是归乡! 悬崖下那一条极光,忽然一颤,表面浮现出了无数丝缕痕迹。 原本说它像飘带,只是一个模糊轮廓,实际上极光中光滑无比,没有半点间隙。 可是现在,极光中真的出现了那种丝织品的纹理,像是由千根万根细线穿梭游动,编织而成。 剑坟的守护阵法,是由西鲁剑宗所有剑术招路和几种血脉天赋的路数,混合搭建而成。 左龙生的血脉,恰与其中一种血脉天赋相合,又练成了玄龟含章剑诀,能够引发共鸣。 哪怕只是其中一根丝线的共鸣,也让司徒云涛捉住了头绪。 他并指如剑,在空中连连刺戳,那条极光飘带被他的剑气戳得东扭西歪。 扭来扭去,弯曲的地方反而都向内收拢,使整个极光飘带,看起来彻底拉直了一样。 司徒云涛并掌一斩,刀气无影,却让极光飘带,整整齐齐的从中间裂开,绽放出了一个椭圆形的门户。 门户中露出来的,仿佛是一座微缩的山地美景。 “走!” 司徒云涛脚下一碾,巨大红云蒸腾起来,不但把悬崖上的几个人全都托举升空,还把留在石阶上的左香云,也保护起来,拉到一处。 红云飞空,投入那座门户之中。 穿过那道门户的刹那,原本微缩的山景,骤然变大。 他们出现在了一片全新的山野上空,跟飞流剑宗如今所处的那片山势地形,截然不同。 可是在落地之后,苏寒山就察觉到,这里的土质石质,跟飞流剑宗那里,分明是同一类型。 阵法遗迹跟虚空秘境是不同的。 虚空秘境是绝顶强者在自己体内,从虚无之中开辟出来的一片广阔空间,本来只是一个若存若亡的小点,却得以扩张、加固,达到可以装载城池山川的庞大地步。 阵法遗迹却是恰恰相反,是某些强大的宗门,利用护山阵法,把自然界原本就存在的空间折叠起来,让外人无法窥探到。 所以自上古以来,每逢乱世之中,经常会出现,某些山川河流,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某座城池的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本该处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城池,竟然成了自家邻居,两城之间原有的大片土地,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那就是有人启动了这类阵法,想要保护自家宗门。 可惜,阵法遗迹之所以称为遗迹,就是因为大多数动用了这种手段的宗派门人,都没能活下来。 毕竟一个能够折叠空间的强大宗派,会被逼到这种缩头乌龟的程度,肯定是因为惹上了更强大的仇家,而乱世之中,即使找不到你家宗门秘地何在,靠着同派中人的联系,施以诅咒,也能够把藏在折叠空间内的人咒死。 每轮乱世之中,也都是诅咒之道最为盛行、最显战绩的时候。 西鲁剑宗,显然就是一个没能扛过诅咒的门派。 这片阵法空间里面,到处都是倒塌的巨大宫殿,穿着同样衣服、互相残杀的剑客骸骨,钉满一整片悬崖的利剑。 苏寒山他们降落之处,是在一座山顶上。 山顶中央有一座宫殿的地基,落满了灰尘,原本的墙壁和屋顶,都不知道碎到哪里去了。 地基上盘坐着十几具儒袍打扮的白骨,全部都是手掌按在地面的模样。 而在他们前方的一大片扇形区域,岩石地面中,冒出了成千上万根剑形的石刺,部分石刺上,还挂着残缺的骷髅。 这个场景,已经定格了五百多年。 可是苏寒山他们一降落下来,那些盘坐着的儒袍白骨,就突然散架,每根脊椎骨中,都飞出一条剑形光芒。 剑光本来青中泛白,但是周围却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仿佛带着疯嚎咆哮的声音。 那都是怨气。 不知道当年他们中的是什么样的诅咒,五百多年下来,居然滋生出了这么多带有浓厚怨气的剑灵。 “哼!” 左龙生最先出手,将宽大的衣袖向前一甩。 他的衣袍,都是从飞流剑宗府库里翻的,那是上品绸缎,轻若宣纸,可是这一甩之下,仿佛丝绸的间隙里面,灌了数不尽的沉重水银,竟然砸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动。 十几条剑灵立时被震慑,像是普通人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乱转,彼此碰撞,发出叮当响声。 左龙生眼中带着几许愤恨之色,但见自己随手一招就把剑灵全部震慑,不由微微一愣。 他环顾四周,看到远方山野间的景色,脸上露出怅然。 当年他们误闯这片剑坟秘境的时候,遇到的并不是这些剑灵。 论品质,还要比这十几柄剑灵差一些,但是数量太多,镖队里的人顷刻之间就死伤殆尽。 他和苏朝东,两个天梯境界,都没能护下身边的人,自己还负了伤,且战且走,也仅仅多挣扎了一段时间。 倘若当年自己就有这份实力……可惜没有如果…… “左叔!” 苏寒山也在眺望山外,“你能找出你们当年所在的方位吗?” 司徒云涛双手拢在袖中:“我可以带你们重新飞到高处,环游一圈。” “不必!” 左龙生抬手一指,“就在那边。” 红云再度飞起,没过多久,就到了一片碑林上空。 这整面山坡上,全部都是石碑,大的高达十丈有余,小的也有三四丈的模样。 但其中大部分都折断在地,也有许多火烧的痕迹。 还有被切掉轮子的板车,断成两半的骏马骸骨,伤痕累累的人形骨骼,分布在这片碑林之间。 看那些人骨上残留的衣服样式,就跟西鲁剑宗的弟子,完全不同。 苏寒山看到其中一块断碑下的骸骨,穿着一件记忆中的袍子,身边还插了一把青钢长剑。 那把剑,剑柄上有着松木般的纹理,剑柄末端是刻成一个小小香炉模样,剑的护手处,则形如仙鹤的双翼,精雕微琢。 那是松鹤古剑,松鹤武馆的祖师爷留下来的兵器,据说是用云母轻钢,混了一种地底风穴青金砂打造出来的,除了质地格外的坚韧,并没有什么别的好处。 但是苏朝东对这把剑爱不释手,不肯在剑身上留半点血迹污渍。 如今这把剑插在血染过的污黑泥土之中,主人却不能管它了。 “二叔、香云!” 苏寒山忽然说道,“你们等一会儿再下去。” 话音未落,他飞出红云,驾驭气流,降落在那具骸骨旁边。 嗒! 他的脚步刚刚踏在这片土地上,耳边就响起了淡淡的剑吟声。 土石之间,冒出了剑尖,碑文之上,露出了剑刃。 断裂的石碑,散发出杀气,萧瑟的风,让土间的荒草都变得灰白。 苏寒山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半跪在那具骸骨旁边,握住了松鹤古剑的剑柄。 条条缕缕的黑烟,从碑林间窜起,散发各色光芒的剑灵彻底现身,激鸣之间,如同渴望食人的鱼群,向苏寒山飞来。 冰蓝色的“卍”字印,突然在地面绽放,玄冰七轮禅定结界,几乎笼罩了整片碑林。 所有的剑灵,都在冰蓝色的世界里被凝固。 苏寒山慢慢地拔起松鹤古剑,剑身一寸寸出土,便一寸寸褪去污渍。 结界在转变,由墨蓝变为纯青,纯青变为赤红,赤红变为金黄,金黄变为皓白。 五行轮转,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内力参与其中,是纯粹的精神力量。 那些枯骨和衣裳,没有受到半点损害,但那些剑灵已经从激越的杀气变成了凄厉的哀鸣。 剑灵的好处有很多。 可这片碑林之间的所有剑灵,都不该留。 苏寒山把整洁的松鹤剑放在那具骸骨手中,白色的指骨握住了剑柄,他的手便握住了那只骨手。 “爹,我来接你们回家。” 皓白色的结界一振,石碑地里所有的剑灵,全部粉碎。 结界敛去,清风依旧,不再肃杀,只有轻柔。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共婵娟 呼——呼——呼—— 这一夜月明星稀,气候微寒,有大风吹动。 崖顶野草贴地,树枝簌簌有声,剑池中的水波荡漾不休,沉在池底的万千旧剑,在月色波光之中映衬的份外寂寥。 苏寒山坐在剑池边看书,搬了一套石桌石凳在这里,风声过耳,仿佛丝竹,并不乱神,反而静心。 剑池旁边数十丈,便是断崖所在,崖下的云海之中,那一道通往剑坟遗迹的门户,经过司徒云涛的修改,变成圆形,内部暗淡不清,仿佛是一座虚悬在半空的井口。 假如再有人穿过那道门户的话,也不至于出现在遗迹内部的高空中,而是会直接出现在石剑山顶处。 此刻只见一道电光缭绕的身影,从门户中飞跃而出,掠上悬崖。 “小时候听长辈讲的那些故事里面,兵器生出灵性,总是很罕见的事迹。” 雷玉竹手上托着一团雷霆罡气,里面禁锢着十几条被炼制成手指大小的剑灵,口中笑道,“想不到有一天,能看到那样一个到处都是剑灵的地方。” 苏寒山转头看去,说道:“那些剑灵除了怨气之外,灵性其实并不算强烈,用来炼掉怨气,体悟一下剑法传承,倒还可以,真要用来对敌、练功,过不了几次,灵性就会消磨殆尽。” 从剑坟遗迹里面,运出当年镖队的骸骨之后,苏寒山他们先回了沧水一趟,办理丧事。 停灵七日之后下葬,几十户人家扶老携幼,一同祭拜。 等苏寒山他们再来飞流剑宗之时,司徒云涛已经将遗迹入口修改完毕,并且找到了那些有可能威胁玄胎境界的强大剑灵,收服带走。 余下那些剑灵,有左龙生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了。 附近数县中,原本属于郡尉府一系的人手,选尖拔锐,论功行赏,陆续来挑选一枚剑灵,体悟其中传承意境。 沧水那边,之前安置难民时,各有功绩,但当时司徒世家是没有赏赐给他们的,郡尉府也颇为窘迫,刚好这回,也拿剑灵抵账。 高县令、雷动天、周子凡等人,已分批来过。 “我也不会用这些剑灵来对敌,只是另有用处。” 雷玉竹分配到的剑灵名额很多,刚刚捕得的这十几条剑灵,还不是极限。 因为就在苏寒山假扮司徒云涛的那一个月里,雷玉竹谈成了一桩大生意。 她当初在神威宴时,救了三元会馆的大小姐唐娟,女儿家的交情,十分紧密,回来之后竟然也常有书信往来。 唐娟跟她提起,从前雪岭所用的五谷种子,比起南方的良种,其实亩产差距很大,只是原本雪岭地广人稀,山水丰沃,有些村镇甚至不靠种地,打鱼捕猎都能裹腹,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更换种子的需求。 东海九郡的难民迁移,几乎把前一年年末的渔货扫荡一空,存粮损耗也剧烈,还用以前的种子,就很不值当。 三元会馆那里,可以弄来大批适应北方气候的良种,如果交易量大,还可以折价卖她。 雷玉竹先买了小批,随机播了几分地的种子,请高县令用精怪血液绘制秘咒催熟,验证品质无误。 最后由沧水及周边数县,联合起来出钱,雷玉竹亲自去了三元会馆一趟,押送回来的种子,正好赶上农时。 司徒云涛后来得知此事,大为赞赏,借她这个门路,跟三元会馆谈了更大的单子。 苏寒山也知道这些事情,笑道:“你吃的回扣不少吧,但是听说一张金票都没带回风雷武馆,全换了些老旧损坏的机关傀儡,莫非想把这些剑灵,放在机关傀儡之中?” “哪有回扣,都是小唐妹妹的谢意。” 雷玉竹笑眯眯的说道,“三元会馆之前可没料到,郡尉大人能这么快解决司徒世家。” “但因跟我的交易,使小唐妹妹看起来在郡尉府胜出之前,就已经往这边下注,不但现在顺利获得雪岭之主的友谊,让旁人知道了这份出色的眼光,更是有很多隐性的好处呢。” 她说话间,手掌一扭,雷霆罡球极速旋转,仅用食指尖端顶住,“至于这些剑灵……对了,你应该也可以取走很多剑灵吧,为什么一柄都没拿?” “我毁掉了碑林那块地方所有的剑灵,再拿,不太好意思。” 苏寒山垂眸,淡然说道,“况且,这些剑灵最吸引人的地方,无外乎那种可以身临其境的剑法传承意境。” “但我有纯阳玄阴全套真传,又有苍天阴符六韬经,要是参悟太久,思路有些迟缓,想换换脑子,还可以看《星罗算法》和《岚掌剑瘟》,这些东西都是我认为最适合,最有兴趣学的,没必要再学什么西鲁剑法。” 他现在拿在手上的,就是吴家的《岚掌剑瘟》秘籍,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雷玉竹也不再多言,道了声再会,就要离开,只是走出百步左右,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苏寒山穿了身素白衣袍,额头扎着一根白色布条,在脑后打结,布条尾端垂落与黑发混在一起,被风吹得飘扬起来。 他身边那些野草之上凝聚着夜间的露珠,剑池里的水波荡起渺渺的寒意。 天上的月,山间的云,似乎没有一点温暖的东西。 虽然以他的修为,肯定不会觉得冷,但这幅场景还是会叫旁观的人有些凉。 明明如今飞流剑宗上下,有太多灯火温曛的房间可以住,偏偏要跑到崖顶上来看书。 雷玉竹若有所思,思绪却被镯子里的声音打断。 “发什么呆呀?快快快,回你自己的房间,我要把这些剑灵通通吃掉,然后就有能力,强控那些残破的机关傀儡行动起来了。” 玉镯器灵传音道,“你不用追求天梯极境,现在也快突破真形了,等突破之后,我们一起去找我记忆中的北地那些洞府。” “虽然对当年的我来说,只是偶尔路过,雷磁神念一扫的印象,看不上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去拿,但是对你来说,那可都是一座座宝库。” “等我控制那些残破傀儡破开迷障,你就给我以拼命的决心去吃吃吃,练练练,把自己在真形境界的修炼速度推升到极限,我就不信了,这回还能比那小子慢。” 雷玉竹回过头来,走下山去。 苏寒山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点停顿,只是认真的翻看秘籍。 《岚掌剑瘟》,给苏寒山留下的印象很深。 武者搭建的玄胎品质,跟功法品级、自身感悟、从前各境的根基,乃至跟正式搭建过程中的心态,都有着很敏感的联系。 因此,同样是初入玄胎之人,也能分为上中下三品。 有些严苛之辈,甚至要在玄胎品质中分出九等。 司徒云涛的玄胎品质,明显要比吴人庸高出一等,也可能不止。 但是,以这种玄胎,大功率喷吐出的地煞真火,在遇到那一股水元病气的时候,居然没能将之净除消灭,仅仅是包裹阻挡起来。 多亏苏寒山当时正好用的是九方地狱掌,生机凝缩在别处,没有跟那些水元病气接触,所以不影响自身后续出招。 那些病气,又经过他后来连续运转小五行法,偷袭海无病,围杀司徒朗照,依然顽固,直到司徒云涛元神回归之后,才彻底抹除掉。 这种玄胎纯度不够,却能够靠招式运用化合,使力量品质再有提升的手段,让苏寒山非常好奇。 经过这段时间的研读,他终于是有些明白了。 这《岚掌剑瘟》,真正高明的地方在于,它发挥出的并不是冲击、焚烧、撕裂这些杀伤性的力量,而是一种极其活跃、极其纯粹的生机。 任何生命,无论是大是小,都有追求延续的本能。 但就算是玄胎高手的肉身微粒,也是处在一个不断淘汰更新的过程里面,只是这个轮转期,比普通人更长些。 岚掌剑瘟打出的生机,能够让人身中占比最高的肉身微粒,看到“延寿”的可能性,因此发自本能,无比主动的去吸收、维护那股力量。 哪怕这种微粒层面的延寿,最后可能对整个人体形成失衡破坏,导致人一死,微粒也随之消亡。 对于没有智慧的肉身微粒来说,也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苏寒山当时运功的时候,那具肉身的每一寸每一分每一毫,都在迸发力量,但又每一寸每一分,都在维护那股掌力。 所以他每一次发动的磨灭围剿,真正在靠近那股掌力的时候,都已经衰退掉了。 司徒云涛的元神可以干涉微观层面,掌控通微化合之妙,这才能一下子将之抹除。 “这种掌法,如果跟玄阴六煞神拳结合一下,应该会变得更加诡谲难防。” 苏寒山学过的观想、法咒、武功,在心头依次流淌过去,分分合合,整理着关于这套剑瘟之术的思路。 而他的身体,依然在忠实的运转着纯阳三法神功,不用他自己刻意推动,也能淬炼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段时间的苦修下来,除了头部以外,他的内脏、胸肋、双臂也全部淬炼到位。 如今只剩下双腿的骨骼血肉,还差了几分火候。 等到双腿也淬炼完之后,就可以考虑真形极境的事情了。 这个境界,号称是各层极境之中最简单的一步。 有不少人,在前两个大境界里都没有修成极境,但是在真形阶段,肯下功夫磨,搜集资源,苦熬体魄,都能够走到那极尽一步。 苏寒山对此,更是有着十足的信心,已经想好了自己要选哪一种真形极境。 脑子也充实,身体也充实。 自从运回骸骨之后,苏寒山一直都是这样度过,也没觉得有什么悲凉之情。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最近就喜欢半夜到一些清凉的地方看书,排遣排遣。 忽然,他听到了脚步声。 “来一碗?” 雷玉竹端着两个碗,碗边放着汤匙,走到石桌旁边,放下一碗,自己先拿着另一碗吃起来。 苏寒山嗅到淡淡的甜酒味道,低头一看,却是一碗酒酿汤圆。 “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 他伸手端起碗来,先在碗边喝了口汤,滋味恰到好处,有甜味,但并不过分,那淡淡的酒气被热气化开,从喉咙淌下去,最为舒适。 “好手艺啊,好像比我大师兄做的更好。” 雷玉竹挑了一下眉:“我娘教我的第一道吃食,就是这个,白石小时候顽皮,不吃晚饭,半夜饿肚子在那苦着脸,我经常做这个哄他,什么叫千锤百炼的手艺啊,这个就是了。” “我可没苦着脸。” 苏寒山听出她意有所指,嘴里却正吃得含糊其辞,“再说,论成熟,我完全可以当你哥。” “嗯嗯,我知道。” 雷玉竹吃得比较慢,舀一颗汤圆嚼好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看着剑池中的月色。 “白石虽然是个男儿,但他从小哭的次数,比我多很多,一高兴又嬉皮笑脸,我虽然很烦他,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还挺厉害的。” “娘亲去世的时候,反而是他先来安慰我,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给我做汤圆,大概是因为娘亲刚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哭的够大声了吧,哭完就接受了事实。” 苏寒山已经吃掉了所有汤圆,正在喝汤,没有搭话。 只是碗中的热气熏腾起来,染得他眉睫有些黑润。 “其实,我真的没有太伤心,也不至于需要哭一场。” 喝汤这种事,用汤匙不济事,苏寒山干脆端起来一口喝尽。 “我只是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就算我遇到了很多堪称奇迹的经历,掌握了曾经梦想中的力量。” “有些事终究是我挽回不了的。” 他端着碗,看向天上的月光,“我失去的至亲,又何止是一个呢?” 这一世的父母,还有骸骨在,他还能够看到墓地。 上一世的父母,却是突然就相隔了无穷遥远的距离。 父母、家乡,甚至就算是想找一点跟故乡相似的景色,都看不到。 沧水的仇家已经杀了,剑坟的剑灵他也能够铲除。 雪岭的局势似乎已经稳固,可东海又乱了起来,沿海九郡,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战争。 苏寒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纷至沓来的乱世,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彻底探究太极印记的秘密,回望亲友。 如果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主角就好了。 不,就算是书里的主角,似乎也有很多喜欢虐主的作者呢。 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寒山忽然一愣。 怎么还真有点伤春悲秋起来了? 明明从我重新站起来开始,就决心不要再有这些无济于事的软弱杂思。 他愣神良久,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眉目舒展,神态清醒,放下汤碗,对雷玉竹笑道:“谢谢!” 雷玉竹自己碗里还没吃掉,又咬破了一颗汤圆,慢悠悠的说道:“冷飕飕的山上,喝碗热汤好受多了吧。” “确实,感觉又有力量了。” 苏寒山卷起书册,看着雷玉竹。 雷玉竹疑惑道:“你不看书了?” 苏寒山老老实实回答:“前一阵子没怎么睡觉,再看容易卡思路,我准备等你吃完,回去睡一会儿。” 雷玉竹吃了一颗汤圆又一颗汤圆,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咀嚼的速度不禁变慢,晶莹的耳垂透出绯红,忽然起身。 “要睡觉就赶紧回去睡呀,我也回去了!” 她端着自己的碗,一闪身之间,就离开了崖顶。 苏寒山呆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没有赏月,或者看看别的风景,就盯着人家看了那么久。 “我这……” 他拿书敲了一下自己额头,略感懊恼,想起雷玉竹的反应,面上又忍不住有些笑容。 “这么容易害羞,所以说,果然还是个小妹妹嘛。” 苏寒山起身把另一只碗带走,离开崖顶。 他确实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一回到自己暂住的那座屋子里,很快陷入酣甜的梦乡。 这一觉足足睡了将近三个时辰,比他往年作息正常的时候睡得很久。 原来还可能再睡下去,但在鸡叫两遍时,他突然感到手上一重,惊醒过来。 假如太极印记,是在他的武道修行上遇到重大困难时,才会激发,让他可以领略其他世界的风光,借鉴参详。 那么按照苏寒山的想法,至少在他达到真形极境之前,太极印记,是一定不会有什么反应了。 可是现在,太极印记正变得温润起来,轻轻旋转。 “它到底是按什么标准,判断是否把我弄去别的世界?” 苏寒山虽然忍不住疑惑了一下,但对此已轻车熟路,翻身而起,踏了袜筒长靴,披了外袍,弹指间就在桌面上留下几行字迹,以做道别。 太极扩张,光影扭转,屋中的人骤然消失。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东岳圣帝庙,打手与老道 细眉般的月亮挂在天上,满空都是星子。 虽然是深夜时分,但是地面草木都能够照出影子来,很亮堂,一个难得的朗夜。 光影一闪,苏寒山出现在庭院里面,抬头的刹那,已经观望星象,判断出了东南西北的方位。 他前世还不懂星象,也不知道前世地球的星象,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光论这片夜空中展露出来的星象,跟武德世界、大楚世界都不一样,却跟南宋的吻合度极高。 看来应该也是个可以称之为地球的地方。 这座庭院的南方,是一座巍峨大殿的后门。 东西两边,是两排大屋,分做很多的房间,现在都门窗紧闭,没有灯火,木料班驳,年份久远,也没有上过什么好漆。 这样的两排大屋,有资格跟那座大殿连接在一起,看来那座大殿,也不会是什么皇城宫殿,应该是一座神庙的正殿之类。 而在庭院的正北方,仍然是一排大屋,但分隔的房间就比较讲究,门窗规格都要更大一些。 窗格子上还倒贴着挺鲜艳的红纸“福”字。 其中一个房间里亮着灯,照出两个人影。 就在苏寒山刚来到这座院子里的时候,那个亮灯的房间里,正好传出一声利刃入肉的声响。 咔!!! 屋子里,一个头发潦草的肿眼泡黄脸汉子,刚把一柄匕首,从老道士后腰刺进去,还想抓着刀柄拧一圈,就突然听到门口一响。 没等他回头,一只手已经搭在他手腕上。 那只手干燥整洁,手指修长,看不出有多少用力的感觉,更像是用拇指、食指、中指捏起一撮面粉那样,搭到他的手腕上。 但他的手腕,就完全无法转动,无法推动,也抽不回来。 还有一种很强的麻痹感,从手腕蔓延到全身。 苏寒山手腕轻轻一晃,黄脸汉子就不由自主松开匕首,踉踉跄跄倒退了两三步,跌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谁、谁?是人是鬼?!” 黄脸汉子蹬着腿想往后爬,神色惊恐万分,这时才勉强看清,那个阻碍他的人,是个瞧着好像还不满二十的后生小子,脸皮白白净净,长得还挺高大。 那张脸,要是大白天的街上碰见,看上一眼,肯定要暗赞几句,谁家小子,生得真乖巧。 但是现在,黄脸汉子满心满眼,只觉得对面根本不是人。 他又发现,房门上多出了一个人形大洞。 被撞出这么大个洞来,房门刚才居然只是轻轻响了一下,而且撞碎的残骸,一点都瞧不见。 苏寒山没管那人多害怕,反正刚才稍一接触,已经打入了一道真气,对方爬不起来,也逃不掉。 先拔了匕首,查验无毒,点穴止血,都在眨眼之间完成,再扶这个老道士转身坐在床上。 老道有些发福,身材臃肿,两只小眼,胡须稀疏,刚才被捅了那一下,满脸苍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苏寒山右手又按在他肩头,灌入一股真气,让伤口处的血肉闭合,减轻痛楚。 不过在此过程中,苏寒山发现,这老道也有武功在身,内力不俗,起码有气海大成的水准,不过体内有许多暗毒淤积。 真让他自己运功的话,只怕功力会异常散漫,连任何一个气海小成,也未必能比得过。 “多谢这位、这位恩人!” 老道缓过一口气来,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大洞,很明智的没问恩公来历,只说,“恩公救命大恩,小道福兴,无以为报,这屋子里还有些银两,愿意全部赠予恩公。” “日后但凡小道还有一口气,每月都至少奉上二十两白银,报答恩公!”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如果真是纯好心,碰巧路过也就罢了。 就算是有些坏心,福兴道人自忖,自己这套做态,也绝挑不出毛病,够有诚意了。 “不急。” 苏寒山却只淡淡回了一声,若有所思,看向那个黄脸汉子。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暗算刺杀你?” 福兴道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悲愤之色:“我也不知啊!” “这老丁,是我们庙里杂役头子,当年丢了饭碗,还是我把他招揽进来,提拔到这个位置上,这些年一点也没亏待了他。” 他对那黄脸汉子怒道,“老丁,你说你怎么就起了这个祸心,竟然拿刀捅我?!” 老丁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惭愧,反而也怒了起来。 “我这些年为你看家护院出门要账,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多少苦头,就算是厂子里最下贱的学徒,也该涨涨工钱了。” “我找你谈了这么多回,你肯涨过一个铜子吗?你这庙里每个月多少进项,就连一点零头都不肯分给咱们。” “上个月,开老虎灶的崔老三卖了铺子,连他老婆和几个儿女,也被我们拿去卖了,还是凑不齐烟钱,他竟发了癫,咬死我们一个兄弟老齐,你看老齐家没人了,连个白事钱都没肯给。” 老丁这时也顾不得害怕苏寒山了,只顾冷笑。 “我现在还有把子力气,你虽然不给我涨工钱,每次找你谈起来,要么送双鞋,要么送套旧衣裳,带我去参加宴会,又让我搬到你附近瓦房里住,还真被你糊弄住了,最近才想明白,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没用的东西。” “过不了半年,等我不中用了,你要收回去,还能糊弄下一个倒霉蛋。” “嘿!庙里最近存货告急,快到该拿现钱去进货的时候,我料准现在你房里就藏着银子,把你弄死了,我拿着这些银子,就能快快活活过完剩下这半年。” 福兴道人脸色难看,气得发抖,嘴里翻来覆去骂着什么“忘恩负义”,“寡廉鲜耻”。 冷不丁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问,“烟钱,这庙里卖的什么烟?” “大烟啊!” 福兴道人顺口回了一句,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苏寒山,“恩公莫非是外地来的?” “大烟这东西,在外地是贵重,在咱们松江府,路子却广得很,便如咱们这样的小庙,每个月也不缺货的。” 苏寒山忽然抽回右手,面色有些不悦的看着自己手掌,双手搓动,莫名就多了一捧冰雪,擦得沙沙有声,仿佛洗手。 福兴道人失去苏寒山的功力镇压,只觉伤口又陡然发痛,不知所措,心中有些不祥预感。 “恩公……” 他脑筋急转,“这老丁虽然捅了我一刀,但毕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也不忍心亲手报复,不如把他送官法办?” “哦,你跟官府也有交情啊?” 苏寒山眼皮子都没抬,还在仔细的擦手。 福兴道人自矜道:“咱们松江大大小小几百座庙,不管和尚道士,既然做大烟生意,财源滚滚,当然得孝敬知府老爷。” “实不相瞒,每年咱们都要聚上一场,讲讲哪一家今年做的好,哪一家做的差了要改,有赏有责,有那本事大的新秀,更是能和知府老爷亲自谈心。” “恩公你这样大的本事,也不必等到聚会时候,借老丁这事做个引子,我引荐一番,必然平步青云。” 苏寒山抬眼看他,似乎有些笑意。 福兴道人也露出笑容。 突然,苏寒山抬手对他隔空一抓,福兴道人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大铁爪,拢住整个身子,拎上半空,砸到地上。 嘭!! 福兴道人的身子,狠狠撞在地上,背后伤口撕裂,不及喊疼,嘴里先喷出一口血来,滚了两下,正好落在老丁旁边。 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惊得旁边的老丁都捂了下耳朵。 但那个声音没能传出这间屋子。 不知何时,整个屋子的门窗缝隙,门上大洞,都被冰霜覆盖,连房顶屋瓦的间隙,也被玄冰冻结。 “还好,救人救错了,倒是很容易弥补。” 苏寒山拍拍手上的雪屑,背后浮现出温玉般的玄冰座椅,懒散坐下,翘着腿,笑道,“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不用吃更多苦头。” “再叫的话,伤口会翻倍。” 福兴道人立刻憋住了,双臂发抖,勉强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恩、恩公想问什么?” 苏寒山道:“现在是哪朝哪代,哪个皇帝在位?” 老丁正被这变故弄得不明所以,听到问话,连忙道:“是徐皇帝。” 苏寒山皱眉:“徐?” “不是不是,徐皇帝是两广的皇帝,不是我们松江的。” 福兴道人急切道,“但、但、但我们松江没有皇帝啊。” “三四十年前,先天教杀进紫禁城,前清嘉庆皇帝没了之后,各地就乱成一锅粥了,先是教门起兵。” “什么白阳教、坎卦教、收元教、清水教,拜无生老母的,拜吕尼菩萨的,拜飘高祖师的,拜盖天古佛的,到处都有。” “还有两江、两广等各地总督,先后说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恰在身边,要拥立新皇帝。” “那时候,是尼德兰人出兵,占了咱们松江,没过两年,尼德兰人又被不列颠人赶跑了。” “再后来,各地本事不行的,都被打服收编了,两广的徐皇帝势大,派兵过来找不列颠人说,要在这块地方住,可以,得交钱。” “不列颠人不服,就被徐皇帝打死了好多,只好交钱,结果紫禁城的先天教,听到消息之后,也派人过来说,得交钱。” “不列颠人当时不敢不交,但是,等到第三回,两湖的贺大帅也派人过来要钱的时候,不列颠人、佛朗机人、尼德兰人、扶桑人,就加起来干仗,还向前两回对手宣战。” “打了不到半年,洋人们求和,说是这么下去,大伙都收不到钱,找徐皇帝、贺大帅、先天教一起协商,在当地弄个知府衙门。” “平日里,松江府地面上的事情,全归知府衙门管,但是,知府衙门要给四方老爷们,每年都送一份钱。” 福兴道人说了很久,说得很乱。 苏寒山提炼了一下,现在神州大地上,等于是军阀林立。 势力最大的有三个军阀,但都不管松江府的事情,只管每年收钱。 以不列颠人为首的洋人更是不能来管,但洋人也收钱。 就算是这样,知府衙门仍然不愁没钱。 因为每年,内地有七成的生丝,还有大量茶叶、瓷器等紧俏的货物,都会到这里来贩卖。 海外的大烟、棉纺布料、军火枪炮等等,要运到内地来,也有大半会走松江府。 知府衙门虽然每年要交四份钱,也等于有四大靠山,不管外来的、内来的,到底是什么背景,只要到了这儿做生意,就都得交税。 从金山银山里面,漏那么一点汁水,也够这个知府衙门滋滋润润的过日子了。 甚至于,外地也有千千万万的人,听说了松江府的繁华,羡慕这里可能处处都存在的机遇,不辞辛苦的过来打工赚钱、做小生意。 大家都在赚,那是谁亏了? 每一次生产、交通、贸易的进步,在进步的初期,确实可以营造出让所有人都赚的局面。 唯一的问题是,有些人赚到手了,都能变成产业势力,让自己越来越壮大。 但有些人辛辛苦苦赚到手的东西,转眼就被骗走、抢走,流入了那些肥硕的人口袋里。 大烟,就是那些已经肥硕的人,用来操控其他人、控制资产流向自己口袋的最佳工具。 “你们两个,也都吸了大烟吧。” 苏寒山看着那两个瘫坐地上的人,眼神幽暗。 一个明明有气海大成的内力修为,却臃肿迟钝,连背后有人捅他一刀都反应不过来。 另一个做着烟馆的打手,逼人买卖儿女,刚才在出刀的刹那,也爆发出不俗的气劲,但内里亏空,五痨七伤,自己都知道自己活不过半年。 “呵,要是直接给你们个痛快,还算是便宜你们了。” 苏寒山说话之间,手掌在胸前悄无声息的变化,形成淡而不散的残影,如花如雾,如炉如井。 直到最后,那些残影突然一分为二,射入两人眉心。 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躲开,惊恐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对方额头上,看到了一个死气沉沉的灰色剑形印记。 “此乃《玄阴六心供煞剑瘟法咒》,你们也可以直接叫它玄阴剑瘟。” “中此咒者,在我百丈之内,我心念一动,就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如果超出我百丈之外,隔半个月没有我亲自缓解咒语,那么同样会发作,累计发作三次之后,全身溃烂,死无全尸。” 苏寒山说到这里的时候,拍了一下手掌。 那两个卖大烟的,彻底瘫倒在地上,四肢平瘫,不能动弹。 他们刚开始,并没有感觉到多么剧烈的疼痛,但是却无比清晰的感受到,生命从自己体内一点一滴流逝。 又有什么东西,好像正要从他们的身体里面生长出来。 那种将要被未知死亡取代的恐惧感,远比单纯的疼痛还要可怕。 啪!! 苏寒山再度拍掌,暂停咒语之后,他们两个还久久的在那种感觉里面,无法自拔。 过了一会儿,还是福兴道人更先回神,打了个激灵,哀嚎着爬起来对苏寒山磕头,满口求饶。 “既然那么喜欢做别人的工具,不如也来做一做我的工具吧。” 苏寒山双掌合十,犹如佛祖拈花微笑,说不尽的慈悲,道,“怕什么呢?你们很快就会有更多同伴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宝刀蜂鸣急,丹道古至今 福兴老道所主持的这个东岳庙,场地也不算小了。 除了苏寒山看到的这片庭院之外,在那座供奉东岳大帝三尊铜胎金身的大殿南面,还有一大片殿前广场,立有围栏,种有老树,建有凉亭,放有香炉。 广场东西两边,有陪祀的神将偏殿。 而在广场南边,有一面高大的影壁,影壁外是一座戏台,戏台东西两侧,两排房屋,分别挂着书铺、茶室等不同名目,但做的全都是大烟生意。 东岳庙白天迎奉客人,都是在戏台前那条短街,两边加起来将近二十间屋子里面办事。 这么一大片场子,当然不可能只靠福兴老道和老丁两个人支撑起来。 福兴老道早年收有十几名徒弟,另有如老丁这样的杂役二十余人。 只不过今天是福兴老道的顶门大弟子,寿全道士,整三十岁的寿辰。 东岳庙的人手,从傍晚开始,都去西街鸿运酒楼捧场子。 福兴老道毕竟是长辈,要是一直在场,怕晚辈们放不开,他又胖,不耐久坐,加上惦记着家里那口大烟,所以提前离场。 老丁心里有鬼,主动请缨,送福兴老道回来。 之后才有了苏寒山看到的那一幕。 等苏寒山拿下这两个人,盘问了许多这个世界的背景情况、松江府的时局消息后,也察觉到了一大群人高声阔论之间,进入东岳庙的范围,正穿过戏台前那条短街,准备绕过主殿,进入后面这片庭院。 苏寒山心念一动,除了他坐着的椅子之外,封住了整间屋子的寒冰,都自动化解,仅余清凉气流,飘散开来。 寿全道士那群人,刚从主殿西侧走廊绕到后院,就觉得一股冷风扑上身子。 原本个个都喝的眼酣耳热,脸色涨红,满头大汗,被这冷风一吹,倒不觉得冷,反而清醒不少。 “哎呀,老主持的门怎么破了个大洞?” 有个高瘦汉子,指着福兴道人住处就叫了出来。 寿全道士定睛一看,隐隐透过大洞,看到里面跪着两道身影,顿时心头一惊,混身酒气散了大半。 不等他放声询问,那两道身影已经爬起来开了门。 一个是东岳庙老主持,另一个算是那群杂役打手的头头,此刻却都狼狈不堪,开门之后,站在大门两边,像两个看门童子。 “寿全!” 福兴道人嘴张了张,心里千百个念头转动,可回忆起刚才那不知什么鬼咒语发作的滋味,终究不敢存有逃跑的侥幸之心。 “我和老丁这些年为非作歹,罪孽深重,刚才幡然悔悟,已经把东岳庙送了人,决定在新主持手底下做事赎罪,你们还不快来拜见新主持?!” 他努力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摆出自己当了多年老主持的架子。 可这个话一说出来,却听不见半点响应。 这伙人里没有傻子,见到这个情景,哪里不知道老主持是被胁迫了。 但这时候到底是一拥而上,把贼人乱刀砍死,还是真换个主子,又或者树倒猢狲散,总得有人拿个章程。 众人都看向了寿全道士。 寿全道士在师父刚才起身开门那几个动作里,已经看出福兴道人是背后先中了刀子,然后才被人摔打吐血,心里有了计较。 “哈哈!” 寿全道士笑出声来,“屋里的朋友,不知道你是怎么拿捏住了老丁和我师父,但料想手段不算光明磊落。” “松江府鱼龙混杂,别看面子上繁华,暗地里可是乱得很,你要是看上了东岳庙这片产业,大可以凭银子、凭身手来参股。” 他边说话,边往前走,步子很缓,足音浊重,像个醉汉。 “但要是觉得,只靠勒索出来的几张地契帐册、纸面消息,就能自己把这个地方经营下去,那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苏寒山坐在冰椅之上,手里确实拿着本册子,正在翻看,闻言头也没抬,淡然说道:“福兴,丁咸水,看来你们两个,虽然名义上是这里的头头,论威望,还不如这个寿……” 他话没有说完,寿全道士的身子忽然一倾,闪到了屋子里面。 当今这个风气,不管原本背景出身怎么样,但凡是有人家业做大了之后,想跟那些洋人买办、乡绅富商应酬,攀关系,谈交情,那就得注重自己的身份。 那些迎来送往、打发毛贼、破家催帐的低贱活计,绝不是该让体面的老爷们亲自去做的事情。 要是有人起了家之后,还亲自去做这些事情,那绝不会有人赞你能者多劳,精明干练,只会觉得你自甘下贱,羞于为伍。 东岳庙近几年,要招这么多杂役打手,也正是这个原因。 其实,论起武功来,老丁他们这些杂役加一块,就算把福兴老道本人再压上,也不够寿全道士一只手打的。 他身子倾斜的这一记闪进,脚底没有碰到门槛,但所过之处,坚若山岩的铁木门槛,已经被无形的刀势气息,切成两半。 苏寒山感到这股气息,也不禁抬了下眼。 东岳庙祖上传下来一套刀法,号称“泰山十八盘”,据说是明朝一位前辈高人,观泰山山势最险峻的十八处山路,开创出来。 栈道盘山而上,最陡最急之处,后一人只能看到前一人的鞋底,前一人若敢回头,也只能看到后一人的头顶。 这样的刀法,初练的时候,只敢用木棍,因为刀势有太多贴身舞动之处。 练得小成了,用上钢刀,得光膀子练功,往往一套刀法练下来,背上的汗毛,腿上的腿毛,都得被刀锋扫个干净。 如此刀术,练到大成之后,才能贴身藏刀,反手发刀,刀光一闪之间,能把人的一根头发,竖着切成八根。 寿全道士的刀,一年前就已经练到这样的境界。 但他的刀法好,刀更好! 那是一把五尺大刀,平日里斜背在他身后粗布裹成的一个布囊里面。 全刀长五尺,刀柄就有一尺,粗如鹅蛋,微弯如松根。 刀的护手处,是一个半尺见方的黑匣子,瞧着就颇为沉重。 刀身宽约一掌,涂满黑漆,乍一看,刀头圆钝,刀质厚重,却显不出什么锋利之处。 更有一条锁链,从那黑匣护手中伸出,沿着刀刃镶嵌咬合,绕过圆钝刀头,再沿着刀背嵌挂,纹丝合缝,回到黑匣之中。 可当寿全道士出刀之时,这把又厚又钝的刀,突然爆发出一阵嗡鸣。 嵌合在刀身边缘的那条锁链,用一种可怕的速度移动起来。 黑匣护手中的钢轮,带动着整个锁链转动,形成足以切割钢铁的锋芒。 人的内力,通过这种高速转动的锁链传达出来的时候,也形成了一种错乱式的、撕裂毁灭式的锋芒。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刀刃链条,那不管是千年铁木还是百炼精钢,自然都只有变成碎屑一个下场。 但就算有人想要侧面敲打刀身,也同样会遇到那些缭乱的刀气锋芒。 “电锯?” 苏寒山却只是抬起眼眸,用一种带着几分熟悉和惊奇的怪异眼神,看了那把刀而已。 就这一看,寿全道士整个身子,已经停顿在半途。 他感觉周围的所有景物,都蒙上了一层冰蓝色泽。 就连轻若无物的空气,也像是变成了万载不化的玄冰,禁锢着整个屋子,没有给他留下半点活动的空隙。 “什么妖术?!!” 寿全道士心中骇然,忽然意识到自家师父,可能不是被偷袭之后再抓住的。 但他已经出刀,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万幸的是,他的身体虽然被限制住,刀也没有挥下去,但是刀身链条还在转动。 他的小腹、心口的部位,散发出强光,甚至照透了表层衣物,代表着全部的功力,在瞬间剧烈催发,涌入“宝刀”之中,为其加速。 黑匣护手和链条,发出轰轰的噪音,使冰蓝色空气中蔓延出大量裂纹。 寿全道士骤然抽刀,刀影翻飞,一把链锯宝刀,被他运用得如同一只黑色大蝴蝶,贴身飞舞。 刹那之间,十八条刀影,从他浑身上下,肩侧腰侧腿侧,分别杀出,粉碎了玄冰七轮结界,对他身体周边的禁锢。 寿全道士爆吼一声,所有的刀影全部凝聚归一。 那黑色的刀身,这一刻黑得深邃,黑得发亮,黑得发光。 因为挥刀的速度太快,整个刀身,像是被拖长了一样,还在空气中留下一个受到巨力舞动而弯曲的影像。 妖术又怎么样?! 当年各地教门起兵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声称会用法术,但被黑狗血一泼,月事布一丢,也就破了法。 真正能够坐坛的大师兄大师姐们,刀枪不入,杀得衙门里人头滚滚,靠的还是一身高明的武功。 纵然你会些妖术,但这么近的距离,被破了妖法,看你怎么拦得住这把所向披靡的海外神刀?! 咔!!! 苏寒山抬起右手,抓住了斜劈而来的链锯。 带有薄茧的少年肉掌,跟链锯锋刃接触的刹那,似乎闪过一团极亮的火光。 疯狂转动的刀刃链条骤然停转,轰鸣的黑匣护手也陡然失声,只有刀身和链条衔接的地方,散发出高温的青烟。 寿全道士被刚才亮光晃花了的视觉,渐渐恢复,却觉得自己好像瞎了,看到了他无法接受的场面。 这把宝刀,是他从松江知府那里得到的赏赐。 尼德兰人的首都工坊中,三年前才研制出这种宝刀,用西洋人的计时来说,刀刃链条一分钟转速在五千以下的,倒是不难制造。 但是转速超过一万的,对黑匣护手的要求极高,就需要强大的匠人,手工敲打制造。 寿全道士得到的这把刀,每分钟转速接近两万,除了内置的能源之外,更适合被人用内力辅助推动,整个尼德兰,全年的产量也不超过五百把。 他实在难以想象,有一天居然有人在这把刀转速最高的时候,空手抓住了“刀刃”。 就在他呆滞之时,苏寒山夺过链锯,一脚踹在他胸口。 寿全道士倒射出去。 院子里的道士打手们,刚看见大师兄拔刀闯入,屋内好像被什么色彩亮光刺激了一下,大师兄就又飞了出来。 站在最靠前的两个道士,来不及闪避,被寿全道士撞到,一左一右飞去。 他们的感觉,不是被重物撞到那么简单,而是好像有一股澎湃如海浪似的力量,从大师兄身上涌入到他们两个身上。 于是,在他们撞到别人的时候,这些力量,又分摊到了别人身上。 一个撞两个,两个撞四个,四个撞八个,倒飞出去的路线都巧妙无比,眨眼间就全飞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苏寒山只踢出去一个人,却把院子里所有站着的人,都连锁撞飞,陆续砸在神庙正殿的后门、后墙之上。 他们身子贴在墙上,一时间,只觉得那股涌动不休的力量,还在带动他们的身体,挤压墙壁。 也多亏这墙壁结实,挺过了好一会儿,这些人的身子,就从墙上缓缓滑落下去。 众人四肢百骸像是散了架一样,连喉咙下巴都动不了,发不出声音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把他们拖到门前来,待会儿我给他们全部下咒。” 福兴道人和老丁听到屋子里的命令,匆匆上前去拖人。 福兴道人最先拖的就是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 他看着这个得意高徒,现在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且不说寿全到底杀不杀得了屋子里的人,刚才动手那么果决,就没考虑过,万一对方给自家师父下了什么独门秘药,该怎么办? 这小子到底是没考虑到这一点,还是故意的? 哼!反正也要被那人下咒了。 屋子里,苏寒山正在打量自己手上的电锯。 他并没有真的用自己的肉掌去接这个链锯。 就算他的手臂,已经完成了真形阶段的淬炼,也没有兴趣试试自己的掌心皮肤跟链锯锋刃,到底谁更硬。 他是在手掌上汇聚了一股浑厚功力,而且在抓住链锯的瞬间,功力已经灌注在整柄链锯之中,同步制止发动机的运转。 否则的话,他硬抓一掌,整个刀刃锁链,就应该炸成碎片,发动机也会损毁,又岂能完整保存下来? 对于这种在高速转动时,不会把内力变得松散,反而能够变得更加缭乱、更具有杀伤力的特制电锯,苏寒山还是有些好奇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其实不能算是电锯。 黑匣护手内部,除了发动机之外,另有一个腔室,装的是一种澄清的液体,也不像苏寒山前世知道的任何一种燃油。 在给那些人全下咒,并让他们体验了一回咒语发作的感觉之后。 苏寒山询问寿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这些燃料。 “这是一种形似水油的炸药,据说可以跟大多数种类的真气发生反应,从遇火即爆、无火无用的爆炸物,变成一种持续稳定的燃料。” 寿全见到空手接链锯的那一幕之后,就有些晃神,又体验了咒语,如今看苏寒山的目光,全是敬畏,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答上。 “最初这东西,据说是明末一个姓徐的游方郎中,在洋人的地盘上,替一个白什么尼姑出版了关于太阳的书籍,然后被景教的骑士追杀,他们一大群人就在逃离到万国岛的时候,发明了这种火药,炸死了追兵。” “明朝天启帝得到这个配方,想用来反攻满洲,在京城秘密制造,结果被满洲高手破坏,造成一场大爆炸,等到后来崇祯年间再想制造,已经不知道配方了。” “也是前几十年天下大乱,不知从那座古墓里面被挖掘,流传出来的,各家势力,又各自做了改进。” “像这种用在链锯里面的水油炸药,就只有尼德兰人做出来的品质最好,我若用完了,也得到知府衙门去求购。” 苏寒山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听福兴说,知府手底下,除了那些到处闲逛的兵油子,真正精锐的是八百枪手,三百刀手,所谓三百刀手,不会用的都是这种‘宝刀’吧?” “正是。” 寿全连忙充道,“不过论刀法,那三百刀手中,除了三个队将之外,也没谁单打独斗胜得过我。” “你的武功啊……” 苏寒山把链锯放在一旁,又拿起了那本小册子。 寿全这才看清,那本册子不是帐册,而是东岳庙的内功心法《杨侯丹鼎内文》。 “你是修炼到了中丹田的境界吧?” 苏寒山已经知晓,这个世界的武道,并不讲究什么淬炼天梯,但跟南宋的路数也不一样。 他们在开发丹田气海之后,内力修炼精纯,盈满四肢百脉,下一步就是开发中丹田,又称开绛宫。 下丹田炼精力杂气,化为醇厚内功,中丹田炼心血元气,化为刚强内功。 按照苏寒山推测和刚才验证,中丹田这个境界,战力上已经可以对等天梯。 中丹田茁壮圆满后,就要开上丹田,炼潜意灵气,化为幽奥内功。 上丹田能不能对等整个真形境界,苏寒山暂且不得而知。 东岳庙这本功法,只记载到上丹田境界,开创者见识不足,对于更高的境界,只是有所耳闻,草草提及几笔,称之为玉液还丹。 按照福兴道人的见闻,当初在松江府会战的四大势力,是都有还丹高手存世的。 “三大丹田……玉液还丹……” “我连真形极境都还没达到,只给我半年时间,让我来借鉴可能跟玄胎相关的奥秘,还真是瞧得起我。” 苏寒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中思索不休,眸子里面却已经不自觉露出明亮的斗志。 “那就让我来试试,这半年里,够不够我深入的体验本土武道特色,够不够我在练功之外,再多做些顺心顺眼的事情。” 区区一本丹鼎内文,一座东岳庙的人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够看。 还好,松江知府衙门,与松江府各大寺庙每年的聚会,就在不久之后。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血炼金银,十类化气法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明媚。 郊外的景色苍翠欲滴,花园洋房里面,鸟语花香。 那些凌乱的草地,断折的花枝,反而散发出了更明显的香味。 有着黄褐色羽毛的小鸟,落在涂了白漆的尖头木质栅栏上,歪着头,好奇的打量面前的场景。 绝大多数人都坐在地上,脸上满是忐忑不安。 富态和尚的光头晒出了油,满脸颓唐,华贵道士的发髻,被晒得更不舒服,发热发痒,又不敢抓挠。 苏寒山坐在那洋房门前的台阶上,旁边放着茶,也放着一些册子。 寿全道士和福兴道士,正在那些洋房里进进出出,搬运账册,自己翻出最重要的总结部份,放在苏寒山身边。 松江知府历年来,跟这些寺庙烟馆的主持聚会之后,也会收走今年抄录的账册,事后核对。 最后的结论,会重新登记,带回知府衙门,而这些账册,就只是存放在花园洋房之中。 “看看人家的账本,这就比你们东岳庙的有条理多了,连客户来历,都顺手记上一笔呢。” 苏寒山拿着华佗庙的账册,从人群中找出开明道士,多看了两眼。 开明道士冷汗直流。 这人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按照账册里面的记录,他居然还跟华佗庙附近的几个大工厂,签好了合同。 那几个大工厂,会主动把辞退的工人,往他华佗庙里引导,从他这里收取一点中介费用。 其实,别的寺庙烟馆,虽然没有直接像开明道士这样,跟大工厂里签下合同契约,但他们的大烟贩卖对象,有九成多,也都跟工厂有关系。 松江府是东西潮流交汇之地,工厂非常多。 纺织、木工、皮革、陶瓷、钢铁、造船等各种各类的厂房,仓库,进出货道路,宿舍棚户,几乎占满了松江府东半部分的所有土地。 不过,从顺治到康熙年间,爱新觉罗家几度推行迁海令,靠海五十里内的渔村、码头,被摧毁殆尽,稍有不从,即行屠杀,更事事借鉴明朝前例,认为明初禁海仍不够有力,以至后患。 所以即使到了嘉庆年间,除广府以外,似松江府这等临海重镇,依然堪称人丁寥落。 如今的松江府,能够支撑起这么多工厂的人力,其实足足有七成左右,都是来自江浙湖广、两河齐鲁的青壮年们。 他们怀揣着各式各样的念想,有积攒工钱、回家置地的朴实心思,也有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渴慕志气,投身到这个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可是最后,真正能还乡的,百不存一。 松江府的工厂,工钱比起别的地方,别的行业来说,确实称得上优渥,可是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六个小时,都是常态。 平日里的吃喝拉撒,只在工厂不远的棚户之中,卫生堪忧,但谁都不会有余力在意到这个,如此亏空身体,因而折寿的,自然比比皆是。 但这还不够。 武功的存在,能够为世界上的人,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有更好的,也有更坏的。 就拿纺织厂来说,一台老式水力机器的价格,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一台十六匹马力的蒸汽机器的价格,是六百两银子,而如果是三十匹马力的蒸汽动力机器,价格直接升到了三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种机器的寿命并不长,日夜生产的话,损耗很严重,需要定期维修或者更换。 可是在工厂这种东西,普及到华夏大地上之后,那些不但精通内家练气之道,还精通外家合药之法的高门传承,立刻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他们研究出了适用于机器的药油和药沙粉末,添加到机器部件之后,只要有人灌注内力,就可以将机器动力大幅增加,并极大延长使用寿命。 但自古以来,修炼内功培养气感的,都需要一定的天赋,需要不错的环境条件,能练出精纯功力的,也没有几个甘心去做工人。 即使被请到工厂之中,所要的价钱,当然也不会少。适用的人手不多,就是有提价的底气。 工厂主们和他们背后的人物,当然不甘心停留在这一步。 无论东方西方,华人洋人的才智之士,都在肉眼可见、咫尺之遥的巨大利益诱惑下,投入到了相关的研究之中。 很快,他们研究出了先开“中丹田”之法。 三大丹田,下丹田炼精化气,中丹田炼血化气,上丹田练神化气。 正常从下丹田着手的练气之法,既需要有足够天赋,练出来的功力还不够纯净,颇多杂气。 上丹田的潜意识精神之用,又过于虚无缥缈,要能将之捕捉到,并炼化成实实在在的内气,更显繁琐。 中丹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练出来的功力足够纯净,又更为实在。 近些年来,所有进厂的工人,都要以赊账的形式,参加十五日的培训,在金针和药液的刺激下,用前七日练成第一缕功力,用后八日,熟悉功力的运转和机器的配合。 机器昂贵,那就用人取代。 高手昂贵,就用新功法和更多人数取代。 比起高规格的机器来说,利用这些工人达成的生产效益、收支比例,可以达到更加大赚特赚的水平。 当然,先开中丹田,从血中萃取元气,加上日以继夜的劳作,是不可能没有隐患的。 最初的工人们,往往干不到两年,就会成批成批死在工厂里面,给工厂主们带来一些麻烦。 后来,工厂主们就学精了,强制扣除部分工钱,作为餐补,调配饭菜,有效补充营养,然后卡在三年左右,把这些工人辞退。 这样一来,工人们就不至于直接死在工厂里面,离厂之后,如果运气好,像东岳庙的丁咸水这样保养得当,还能多活两三个年头。 只是,这样的工人纵然离厂,也一定会有病痛缠身。 什么东西才能够缓解病痛呢? 当然是万能的大烟! 拿命换来的积蓄,根本没有见到故乡家人的那一天,就被无病无痛、快活似升天的极乐诱惑着,投入到了那些寺庙烟馆之中。 “真是环环相扣,一条完美的产业链啊。” 苏寒山翻看着这些人的账册。 “本来这些工人纵有病痛缠身,到底也是开过中丹田的,有内力可用。” “就算百人、千人,威胁不到那些上流人,要是过万人活跃起来,又都是死期将近,也很容易让那些上流老爷们没有安全感。” “大烟的存在,更快的瓦解了这些人的活力,让你治下的这座松江府,可以继续享受太平安稳。” 苏寒山喝了口茶,笑着对凌度仙说道,“这样看来,大烟的存在对你松江知府衙门,真是功德无量,你们怎么不给大烟立个祠堂,封个佛位呢?” “就叫南无阿弥陀罂粟极乐大佛王怎么样?” 凌度仙低眉顺眼,不言不语。 “怎么跟死了似的?” 苏寒山叹了口气,“我好像还没打死你们吧,还是说,你们迫不及待想变成尸体。” 凌度仙只好开口:“在我上任之前,松江府各个层级之间,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么个运转方式。” “我不过是墨守成规,萧规曹随而已,从没有在其中另加推手。” 他跪坐在那里,身躯虽然不能动弹,眼皮却极快的抬了一下,查探苏寒山的神态。 “实不相瞒,对于工人惨状,我也常怀恻隐之心,所以我特把知府衙门设在西南,从不敢去东半边工厂区那里逗留。” 苏寒山瞧着他,道:“你还真是慈悲,不会是因为嫌那边脏吧?” 凌度仙还想说些什么,被苏寒山挥手打断。 “算了,叫你在这种问题上说话,是我不智,让你再多说一点,我可能还真要忍不住。” 苏寒山卷着书册,敲在掌心中,对凌度仙和沙门道长说道,“你们两个,把修炼的功法给我背出来,同时背。” 沙门道长一直不曾言语,此刻冷笑一声。 “我投身先天教,几十年来,什么硬仗没打过,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你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坦然受之。” “以为将我生擒,就能叫我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属实异想天开。” 苏寒山点头:“那你死吧。” 话音未落,他骤然起身,一掌拍在沙门道长头顶。 沙门道长和凌度仙,都是被苏寒山的纯阳功力贯彻全身,封住了多处穴位,肢体不能动弹,如同雕塑。 这时候沙门道长头顶中了一掌,也真像个空心的雕塑,脖子骨骼往下一缩,整个身子都矮了数寸,颤抖不休。 周围许多和尚道士,看得如同惊弓之鸟,噤若寒蝉。 苏寒山那只手掌却五指分开,向内一扣,在沙门道士濒死之际,沉声说道:“背出你的功法!” 这句话说得如同涛声晚钟,余音若有实质,回荡开来,充斥着整个花园,使人莫名觉得天光都昏暗了几分,头脑昏昏沉沉。 七轮大手印中的密音之法,当初在武德世界,借助寒冰大佛的一声巨吼,能令数万人,都暂且为之失神。 沙门道士正常状态下,固然可以抵抗,但在这濒死之际,精神衰弱,哪有余力抗衡,嘴里磕磕绊绊,就开始吐字。 苏寒山又看向凌度仙。 凌度仙心头一凛,背诵起来:“法坛高万丈,莲峰映初日。中有三太子,默坐养神谧。芝术无外求,巢由乃共匹。形迹任化迁,元枢守贞一。” “龙虎大丹之旨,先天后天之妙,俱为说破矣……” 这《三坛海会真经》,真不愧是白莲教的大杂烩,开篇讲的明明是道家法门,讲着讲着,偏到了弥勒下生那一套。 武功练法,就混杂在这些诗篇赞语之中。 苏寒山之前在东岳庙揣摩丹鼎内文,对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有所了解。 虽然还没让把《三坛海会真经》的隐语含义,全部破解,但他听着两人背诵的过程中,自己已经摸索到不少思路。 回忆着之前从东岳庙渠道弄来的,工厂里面那种帮工人先开发中丹田的手段,再对比这个世界真正堪称顶级的功法。 等两人背诵完之后,苏寒山心中不禁感慨了一句。 “玉液还丹,丹鼎内文里面一笔带过的区区四个字,原来是指两个境界。” “玉液之境,足可与真形极境相当,单单在内气这一项上,甚至比真形极境,开发得更加淋漓尽致。” 真形极境的功力纯度,有部分因素,还需要仰赖肉体的强悍,提供一种类似内部高压的环境。 而这个世界的玉液之境,不去淬炼肉体,也根本不需要让肉体承受那么大的负担。 他们是在开发三丹田之后,着手培养七魄元气。 七魄中,尸狗,代表脑神经调节功能。伏矢,消化与排泄功能。 雀阴,生殖与求生本能。吞贼,身体的免疫功能。非毒,保持体温与肢体协调功能。 除秽,代谢功能。臭肺,呼吸与过滤功能。 这是对于身体机能的七种抽象且笼统的概括,并不是能明确划分的身体部位。 但是这个世界的武道,在三丹田全部开发之后,居然就能做到“练七魄化气”的程度。 通过七个层面的依次炼化,调配到自己原本的功力之中,让自身功力达到一种,在体内极度稳定,对肉身负担极低,可一旦向外释放,就可以引起天地元气剧烈反应的程度。 难怪在这个世界,上乘武道,全部称之为丹道。 因为在内功的修炼上,也就像炼丹熬药一样,进行配比反应。 洋人称修行真谛为炼金术,也是殊途同归。 最近数十年来,机器燃药技术,也就是外丹之道的迅猛进步,也刺激了内丹内功之道的发展。 如果当初开创出“工用中丹田”那套法门的人们,还能保持那样的动力,那么到现在,研究出弥补工人武学隐患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对于工人隐患这一点,那些大高手们,并不肯那么专注的去研究了。 “就算不提道德、情感这些东西,你们也真是一群蠢货。” 苏寒山心中默默的想着,“所有的视线、智慧,都被金银的魔力所诱惑,但金银只是一种媒介,总要配合人的作用,才能产生力量。” “这些在时代的变化中,已经由农而工,有机会开过眼界、开过潜质、培养过统一工作意识的人。” “在松江占了七成人口,更是遍及天下,处处可见的人,居然只被你们当成三两年一换的耗材。” 凌乱花园,日到正午,苏寒山直视太阳。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些暴殄天物的家伙,这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走过松江,酒入愚肠 松江府这些做大烟生意的寺庙,每年的大集会,初时是约在龙华寺。 那片地方,在松江府南郊,堪称是整个松江首屈一指的大寺庙,龙华晚钟,更是名列松江八景,地方敞亮,熏香瓜果,戏班茶叶用的都是上品。 可知府大人嫌那里太吵闹,纵然闭了四门,不让香客进去,周边也颇多俗气,于是从自己名下拨了一座别府,专供他跟这些和尚道士每年一聚。 东岳庙按照惯例,这天是一大早就要起来,往那边赶路的。 苏寒山只带了福兴、寿全两个道士出门,也不租买车马,只让寿全引路,信步而走。 清朝的时候,广府是惟一的通商口岸,洋人要上岸,只能走广府那边,养出了好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景象。 不要说是十三行那些大商人,就是佛山镇上一个累世富户的吃穿用度,也堪比公卿,眼界见识更是不俗,常常看到洋人往来租住。 那时候,松江府这边要是见到了一个洋人,多半还要以为是妖人。 到了嘉庆十八年,紫禁城陷落,皇帝被斩,各地乱战之后,洋人可就不把什么大清的规矩放在心上,几番占领松江,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不逊广府的大通商码头。 之后洋人虽被击退,但是广府被徐皇帝占领,其他势力的茶叶、生丝等大宗货物,当然不肯运到徐皇帝的地盘上去,纷纷改走松江府。 这些年下来,这块地方的流动人口足足膨胀了百倍。 苏寒山走的这条路虽是土路,但也是大路,最宽敞处,可容六辆马车并行。 路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见着,有坐在路边茶楼里,头戴瓜皮帽、拖着小辫子、满面油光与人吹嘘的老头子。 有剪了短发、身穿燕尾服的年轻人,提着箱子从人力车上下来。 有戴着假发、发尾卷曲的洋人,从西洋格式的马车里钻出来。 也有在酒楼上头戴方巾,身穿圆领长袍,如同明朝士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而那些老百姓的装束,更是五花八门,不剃头但仍然留着辫子的不少,直接把头发割短的也极多。 满清一百多年的统治下来,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剪头发,自然是个大笑话。 满清的统治崩溃之后,那些个家有余财的,是由着自己喜好来选装束,而对于老百姓来说,则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很多做体力活的青壮年,实际上都是直接剃个光头,过三四个月长长了之后,再剃一回,毕竟剃头也是要钱的。 苏寒山走到路尾拐角的地方,小路上一大群扁担木桶的汉子急匆匆跑过来时,就可以看到,这群人留的都是那样半长不长的头发。 “快让,快让!!” 那群汉子都穿得不多,大半是一件敞胸的褂子、一条遮不到脚踝的粗布裤,但浑身热气腾腾,大呼小叫,挤开小路上的行人。 有些穷酸书生打扮的,从路边铺子里探出头来,见了这群人,就在背后暗骂:“又是这群水老虎!赶着去投胎!” 松江府现在商旅如云,各地涌进来的人多,不但住宅拥挤,棚户林立,用水也成了一大难题。 尤其是各式工厂、染坊多了之后,城内的很多河道淤浊,舀起来的水,即使回去烧开也有一股怪味,身子骨弱些的,吃了便要上吐下泻,折腾掉半条命去。 所以城内饮用的水,一是靠内河上泊着的储水船只,二就是靠大批的挑水工,在黄浦江涨潮的时候去挑水进城。 这些人一天能拿到多少铜子,全看能挑多少水,送到熟水铺子里去。 涨潮时间有限,来回脚程又不短,这群人挑着重担,总是匆匆忙忙,紧跑慢跑。 可是这群人又不敢上大路,因为大路上的老爷少爷,洋货铺子,稍微挤坏一点,就是倾家荡产的祸事。 他们在各种小路上绕来绕去,挤开行人,在乡里乡间,就得了个“水老虎”的名头。 那些熟水铺子,烧水泡茶卖浴汤的,又被称为老虎灶,据说一半是因灶型如虎,烧柴烧得凶,另一半就是因为这些挑水工的名头不好。 有人跑的急,桶里头水晃出来,脚底下湿滑,一个踉跄就要跌倒。 寿全道士一步抢出,单手平伸,就抬住了他扁担,帮他站稳。 那汉子大吃一惊,瞧见寿全道士这身上好绸缎料子做的道袍,背后还斜背着把大刀,又喜又怕,连声喊着老爷,脚下倒退,忙不迭的道谢。 旁边那群汉子都被这一幕惊得顿了顿,等寿全道士退开之后,他们才继续赶路。 福兴老道见了,心中也有些奇怪,等瞥见旁边苏寒山,陡然醒悟过来。 寿全这小子,真是个机灵的! 这段日子里,苏寒山在东岳庙里给他们发号施令,做这做那,也叫他们看出这位新主持的一点脾性。 狠是真狠,志向也非小,打听的某些消息,让福兴老道他们都不敢声响。 但不知道是不是听三国演义听傻了,学关老爷那套傲上而不凌下。 这新主持对那些个在庙里欠债被卖掉的,对那些小民,反而可谓是菩萨心肠了。 “哈哈哈哈,寿全道兄今天是碰上什么喜事,竟有心情给这些苦力搭把手?” 后面大路上嘚嘚嘚跑来一辆马车,车里一个壮年道士掀开帘子,笑道,“福兴前辈,也是久违了,还有这位,不知是什么来头?” 苏寒山转头轻笑:“我是福兴道长的远房亲戚。” 寿全道士介绍道:“这位是华佗庙的开明道长,去年松江府的佛道大会上,他家生意做得最好,是受了知府大人表彰的干才。” “哦。” 苏寒山好好端详了一下这个壮年道士。 华佗庙的人,卖大烟得了个表彰,还真是跟西洋同行们学得很快。 前些年的西洋人,好像还在声称,大烟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没有大烟,医学就是个瘸子吧。 也正是西洋那些半巫半医的滥用大烟,随便一个崴了脚,扭了腕的,只要有钱,都直接来上一管大烟,才那么快被西洋商人们发现其中的“商机”。 “都靠同道们抬举,知府大人英明。” 开明道长抱拳,呵呵笑道,“知府大人算的是各个庙里,比自己上一年业绩翻了几成,不是算卖出去多少货,要是光算货量,我前五也未必混得进去。” “来来来,我这马车里还算宽敞,几位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同车?” 福兴、寿全二人都看向苏寒山,见他点头才道谢上车。 开明道长瞧见这一幕,就留了心。 这马车确实宽敞,多进去三个人之后,也不觉得拥挤。 几个道士闲谈些有的没的,苏寒山只是挑着窗帘,看外面景色。 “我家有几个徒弟,爱传闲话的,听几个牙行的婆子说,寿全兄带人把最近那些烟客们卖掉的妻儿子女,都买回去了?” 开明道长抚须说道,“其中有的已经被教养半年,能卖到大户人家,做个体面的丫鬟了,你还要原价买回,那些婆子当时不敢说,事后可是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说是东岳庙占她们便宜,等她们教养好了,自己买回,也要去做这行生意,让那些婆子很是叫苦啊。” 寿全道士和福兴道人对视一眼,只能摆出一副呵呵的笑脸。 能叫苦的,还算她们命大,那些个没有牙行正经帖子的人牙子窝点,可是连领头的脑袋都没了,只能跟阎王爷去叫苦了。 再说,今天这场大事要是真办成了,之后要叫苦的,也不只是那些人。 寿全道士想想都觉得难受。 他虽然害怕苏寒山,但是对于知府老爷,也有极大的敬畏。 苏寒山明显是要对知府老爷动手,要是成了,倒还罢了,万一不成,东岳庙众人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是今天知府老爷遇到什么急事,不去参加这场集会,那就好了。 拖得一天是一天。 两个道士心里忐忑,嘴上难免敷衍了点。 开明道长看出他们心不在焉,以为他们真要涉足别的产业,不愿提前透露,便神秘一笑。 “寿全道兄这个年纪就修成中丹田,将来很有希望突破上丹田,知府老爷也特赐宝刀,另眼相看。” “如此人才,只执掌区区东岳庙的产业,确是屈才了。” 开明道长说着,“我知寿全道兄不愿投到知府大人麾下,是怕失去自由身,到底不如自己做主子,来得痛快。” “最近却有个机会,你我合伙,大家都做主子,产业银两,也能拔升上去,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个兴趣?” 苏寒山好奇道:“什么机会?” “哼哼。” 开明道长颇为自得,“这是我秘密得来的消息,松江府不久之后,就准备自己种大烟了。” “不是小种,是大种,知府老爷那边已经有了计划,先拿七个镇子管控起来,种上一年,看看收支成效,若种得好,来年再扩张。” “这一年至关重要,决定了将来谁能屹立潮头啊,你我要是合伙,你出武功,我出钱财,应该足以承包一个镇子,压住那些泥腿子,让他们乖乖给咱们干活……” 他说着说着,却没有从寿全道士脸上看到什么惊喜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东岳庙这帮人,一点都不心动的样子? 好在这时,苏寒山又接了话茬。 “松江府的大烟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知府衙门以前不种,现在才想种?” 内地种大烟这件事情,在乾隆时期就已经有了,但就算是满清那样的皇帝,对这件事也是深恶痛绝,明令禁止的。 最近几十年乱战,种不种烟没人管得到,但自从局势稍微安稳一些,这条禁令又被各方不约而同地提上了日程。 买卖大烟,吸食大烟,都是睁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禁止种烟的力度,跟前面几桩,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不为别的,只为粮食。 种烟所得的银钱多,各地全都效仿种烟之后,粮食也就少了,没有粮食,怎么打仗? 小的军阀地盘犬牙交错,你这边势力稍微一弱,粮草不济,旁边立刻就有三五七八家,等着把你吞并。 大的军阀,真有统一称帝之望,对兵力、粮食也更加渴望,恨不得天降五谷,日生十胎,横推天下,成就伟业。 内地既然不许,洋人态度如何? 洋人也不想看到这种事。 从海外种烟,运输过来贩卖,这中间的利润,可不仅仅在于卖烟,货运、造船、水手、海军、种植园的奴隶等等,方方面面都是生意。 你自己大规模种烟,就是跟他们抢生意。 考虑到松江府不算其他军阀地盘,知府衙门自己要在这里大规模种烟,最大的阻力,可能还真是洋人那边的。 那么,是谁在最近给了知府衙门足够的底气,对抗洋人那边的压力呢? 苏寒山来到这边还没几天,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了解之后,就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开明道士这个土生土长,身在局中的,之前却钻进了钱眼,根本没想过这一点,当然也没想过去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苏寒山多问了几句,他就有点发愣了。 “这……” 开明道士脸色微变,“这么说,这个事情,咱们还真不该急着搅和进去啊。现在要是跳的急,将来万一闹起来,咱们很可能就是被祭旗的!” 苏寒山安慰道:“莫慌,莫慌,道友你现在想通了,为时未晚,来,喝杯茶压压惊。” 开明道士接过那冰玉般的杯子,一口喝了,回过神来:“这是什么茶水,如此清新?” “自酿的一点露水而已。” 苏寒山接过杯子,收到袖子里,其实却在进入袖口的刹那,已经气化消失。 杯子是他随手捏的,茶水也是他直接以空中水分凝聚。 本来这也不算问题,可他还在里面加了一套玄阴剑瘟法咒。 这套功夫初创之时,要结印数回,飞射出去的残影,常人肉眼也能看见,还会在额头暂时形成明显的剑形印记。 经过这些日子的揣摩,苏寒山已经能够把这套法咒运用得无影无形,凝聚在茶水之中,别人一旦喝下,就等同中咒。 玄阴之道,邪道功法,就是要诡谲莫测,才算得了其中三昧。 今天这场大集会人多,若不事先预备一些能够无声无息行事的手段,到时被部分人逃出去,可就不算圆满了。 颠簸的马车,在经过一段上坡路之后,忽然变得格外平稳起来。 苏寒山掀开帘子一看,发现马车已经驶上了一条长达数里的水泥小路。 小路的尽头,通向一片林青水秀的景色,蔷薇藤蔓缠绕着白色的尖头木质栅栏,栅栏内部一座花园,花园北面,几座二三层高的洋楼比肩而立。 水泥这时候还叫洋灰,松江府最时兴的一类住宅,就是砖墙外面抹洋灰,洋灰外面贴瓷砖。 还有那种仿着不列颠人皇室风格制造的柱子、拱门,园子里放着的雕塑,统称为花园洋房。 松江知府平时根本不住,专门拨出来给这些和尚道士一年一聚的别府,就是这样一座价值万金的大花园。 马车停在花园外的一大片平坦水泥地上,旁边已经有数十辆马车先到,自有仆人送来草料,伺候马匹。 苏寒山走过栅栏门,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座水池,水池中却立着青铜骏马,似乎是仿吴王八骏铸造,故意做了些铜锈,还有细小篆字铭文。 西式洋房花园中,多了这样东方古典韵味的东西,半点也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可见是大师手笔。 水池两侧,各有大片草地凉亭走廊,还有长桌,摆放糕点,美酒鲜果。 园中已有上百号人,穿着袈裟道袍,唱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手捏琉璃酒杯,不时品尝蛋糕,觥筹交错,走动闲谈。 开明道士是个交友广阔之辈,一进来,就哈哈笑着,与人招呼起来,去取了酒杯同饮。 也有人跟寿全道士他们打招呼。 苏寒山放任他们两个离开,自己孤身走动,沿着长桌缓步而行,食指中指敲在桌沿,一点一点,跨步向前。 各位大师、道长,还真是很时尚,时尚好啊,不然给你们下咒,还没这么方便呢。 在他走过的地方,桌子上那些酒水之中,翻起小小气泡,转瞬即逝,却已经多了常人肉眼不可见的法咒印痕。 等苏寒山又在那些之前取过酒的人身边转悠过,就也捏了杯酒,倚着凉亭的柱子,缓缓品尝。 这些人高谈阔论,聊到的东西,倒也可以帮他补充见闻,不过,他更期待那个松江知府的到来。 没有让他等太久,当楼房里的西洋落地钟,敲响九点整的钟声,远处路面上,八辆马车相继驶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下了车,簇拥着知府,走进这座庄园。 但不同于福兴道士等人曾描述过的,往日知府独占鳌头,绝对中心的姿态。 今日进入庄园的这群人,还有一个头戴紫金莲花冠,五绺长须飘在胸前的青袍道人,与知府并行。 那道士的斜领云纹间,另有一团独特花纹,特地用金线绣成,仔细辨认,原来是草书笔意的“先天”二字。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白莲嫡传,混天之招 松江知府凌度仙,是个像貌端正的清瘦中年,所穿衣物并不算格外华贵,头顶发冠也仅用木簪穿过,只是这身衣裳打扮,瞧着特别舒适。 他自己舒适,别人看了也舒适,就更易亲近。 众人一拥而上,他连连拱手招呼之间,口中只点了四五人名号,但神态举止,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热情得到了回应,因此更加笑容洋溢。 “我给诸位介绍一番,这位是沙门道长。” 凌度仙笑容满面,“道长是北面来的贵人,今天听说这里有一场佛道大会,特地来观摩观摩。” 沙门是佛门别称,那人却又全然是道士打扮,这股子别扭味儿,放在正经地方,恐怕多少要令一些只知清修的道士和尚感觉古怪。 但在场的,虽然顶着戒疤道髻,一群大德高功的模样,却是名利场上的大德,金银库里的高功。 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各人脸上分毫不见异样,只有敬佩赞叹,隐有默契的攀谈。 有个入了洋教,开了教堂的中年汉子,此刻就轻车熟路,做起仆从的活计,亲自取了托盘,将两个高脚玻璃杯,盛着美酒,递给贵人。 凌度仙接过酒杯,口中笑道:“这位西门彼得兄,平日谦虚随和,也不计较做这些递酒小事,其实门路极广,连本府也要让他三分啊。” 西门彼得连忙说道:“知府大人谬赞了,我那点门路算得什么?若我所料不差,今年这大会上所用酒水,是尼德兰人皇家酒庄中直运过来的上品货色吧,知府大人的门路,才叫手眼通天!” “哦?” 沙门道长看着杯中荡漾澈红的酒水,说道,“前清皇室的酒水,本座是饮得多了,洋人皇室的倒是少见,松江府果然繁华。” “那就请道长赏脸,品评一二。” 知府与他轻轻碰杯,各自饮了一口。 但这一口酒下肚,两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沙门道长神态凛然生寒,目如冷电,扫视众人。 其乐融融的气氛,突然被打破,周边的和尚道士们,纷纷露出不解的神色。 凌度仙拧着眉,目光从惴惴不安的西门彼得身上,依次扫过弥勒寺、普贤丛林、洪圣大王庙、痘神庙、华佗庙等各方的主持者。 不算那种村里土庙,松江府大大小小共有几百座庙宇,犹以他刚才扫过的这些人最为豪奢,换句话说,也最有可能搭上一些松江府以外的关系。 先天教的使者这回来到松江府,跟知府衙门商谈大规模开垦烟田的事情,消息未必能彻底捂住,如果泄露出去,引来一些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不过…… “下毒这种手段,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凌度仙一语既出,引得众人各自变色,连忙后退,与旁人拉开距离,半点也不敢信任身边刚刚还在畅谈古今的“好友”。 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 不等众人开口为自己辩驳,凌度仙已经从所有人的动态之中,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东岳庙的寿全道士和福兴道士,表现都有异样,之前就不曾像别人一样凑过来,这时候居然已经躲到庄园边界处去了。 但最大的异样,还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背倚着凉亭柱子,依旧捏着酒杯,小口品尝的一个年轻人。 “果然,修成三丹田者,纵然发现不了隐在别处的玄阴剑瘟,但只要剑瘟法咒一进入这种高手体内,就立刻会被察觉、磨灭。” 苏寒山吐了口酒气,看着松江知府和沙门道长,轻声说道,“看来这个手段,还是太糙啊,竟然在刹那之间,就被你们彻底化解掉了,不过有这一刹那的功夫,我对你们也算有些认识了。” 那群道士和尚之中,这时候就属华佗庙的开明道士最为震惊,有种出门没看黄历的恐惧感。 但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恰当的反应,就感觉自己像是四肢漏气一样,浑身酸软无力,瘫坐了下去。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比知府来得更早的人,都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力,感受不到丹田经脉、血肉骨骼的存在,瘫软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松江知府的那些护卫,纷纷握住刀柄,想要冲上去,却被凌度仙抬手止住。 “看你气度风格,不像是洋人的部下。” 凌度仙仍然沉得住气,“不知道是西面来的,还是南面来的?” 苏寒山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代表任何势力,只是自己对松江府有些意见,准备帮你们整改一下。” 凌度仙哈哈一笑,拱手道:“本府在这个位置上,虽然殚精竭虑,更有在座这么多肱骨之臣相助,乡贤士绅辅佐,但毕竟人无完人,不足之处肯定是有。” “阁下在什么地方有意见的,可以先提出一两条来,我们商议商议,不必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嘛。” 苏寒山正色道:“你愿意接受意见,那就最好了。所谓整改者,意思当然就是说……” 他手中酒杯粉碎,“整个改掉!” 炸碎的酒杯,化作无数闪亮的粉末,但并不四散飞溅,而是全部朝着松江知府暴射而去。 整蓬粉末,犹如一把七八寸长的尖锥,却远比一个完整的尖锥,更加危险。 这里面每一点细小的碎玻璃,都带有足以打穿数寸铁板的力量,而且一旦遇到阻碍,就会交互碰撞,彼此之间,形成如锯齿,如剪刀般的旋转切割。 后面的碎玻璃会追到前面的碎玻璃,让这道攻击在遇到阻碍的刹那,杀伤力反而暴增。 可是对抗这道攻击的,同样是一些细小的,尖锐的事物。 出手的是沙门道长。 松江知府虽然有三丹田全开的修为,但并不以能征善战而闻名。 四大势力当年在松江地界上碾来碾去,真正强硬善战的,不是被招收带走,就是死无全尸。 他们所需要的知府衙门,是一个善于经营,善于收钱的组织,并不需要在里面任职的当地人,有多强势。 沙门道长却是先天教的护法之一,几十年南征北战中练出来的这一身修为,反应够快,应对也够准。 搭在他肩上的一杆拂尘,被他右手一抖,向前扫出,拂尘顶端蓬松张开,三千银丝向前急射。 每一根银丝都刺中了一块碎玻璃,又在丝线搅动向前之际,将周围的碎玻璃黏带离开。 丝线有足够的长度,那些玻璃粉末,彼此还没有来得及碰撞,就被丝线的不同位置粘上,带走。 “就算你真是徐、贺两边的人,也休想在本座面前放肆!” 沙门道长发出怒斥,手里的拂尘一转,朝着水池那边抽打过去。 他的眼光足够高明,看得出刚才那道玻璃粉末的厉害之处,心中虽然依旧自信,却也不敢大意。 这拂尘一扫之间,已经运足了十成功力,柔软的银丝合成一股,竟然硬生生把空气抽爆。 银丝延伸的速度,突破音速,在空中留下一圈明显的气环白痕。 这杆拂尘,不是寻常兵刃,所用银丝不但韧性十足,一个彪形大汉用剪刀也难以剪断一根,而且拥有很强的延展性。 银丝最长的状态下,可以相当于松弛状态的五十倍。 水池里的青铜骏马,被沙门道长一抽之下,碎得如同粉末,还未朝周围炸散,就被抖圈搅动的拂尘卷住,一起砸入池水之中。 众所周知,铜铁这种东西,并不像泥土海绵一样,拥有吸水的能力。 可是,当铜铁化为粉末,当搅动着铜铁粉末的那些银丝之上,密布着浓稠浑厚的真气,铜铁的粉末和池水,霎时间就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沙门道长修炼的武功,叫做《三坛海会真经》,乃是白莲教秘不外宣的神功秘艺。 白莲教在元明之时,声势就已经非常浩大,曾经有作为领头羊颠覆王朝统治的气象。 但是到了清朝,那些个号称白莲教的,其实有很多是地方官糊弄事,硬把白莲教的名头安在了当地的农民起义身上。 道理也很简单。 从顺治到嘉庆,民间的各种起义基本就没断过,不谈那些规模太小,不值记载的,光是史书留笔的,基本就是隔三两年,都得出一桩。 然而,煌煌大清,号称康乾盛世,如果你明着说,就是地方百姓老撑不住,总要冲击官衙,那还怎么大谈大清八旗,继承朱明正统,诛杀闯贼,顺应天理人心那档子事儿呢。 于是白莲教就成了一个万能的背锅对象,不是下官不用心,是白莲妖党蛊惑人心啊。 更关键的是,白莲教这东西有历史源流,并不算是发源于大清的教派,更不可能把根子算到地方官身上。 别管是渔民起义、佃农起义,还是真的有别的教派趁势而起,全都拟一个白莲妖党的名义,就算是皆大欢喜了。 民间许多有心之人,看到白莲教在官面上都有这么大影响力,自创的教派也愿意攀扯冒充一下。 然而,到了嘉庆时期,嘉庆初年的一场白莲教大乱,嘉庆十八年冲入紫禁城的那场变故。 乃至如今盘踞在紫禁城,攀连太行,势连齐鲁,作为三巨头之一的先天教,至少从武功上来讲,还真就是得了白莲真传。 这《三坛海会真经》,在元末明初的时候,被白莲教主韩山童、刘福通,修炼到大成。 他们出手之时,不用铜铁为兵器,随意扯一条粗布,就能搅动空气,如同翻江倒海。 对战过程中,吸附沙石,搅碎敌刃,让手里那一条粗布的威力越来越大,沾满血色,昭显大胜,鼓舞士气。 正如同传说中,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手里那一条混天绫。 白莲教的兵马,在元末明初那个时期,被称之为红巾军,全军上下都佩戴红巾,威吓敌军。 其源头,也正是效仿白莲教主手上的那一条“混天绫”。 沙门道长的实力,比起当年的韩山童,也未必逊色多少。 如今虽然不在战场之上,但他用拂尘吸附青铜骏马和满池之水的重量,威力只会更加厚重。 整条拂尘,如同一条狂怒的蛟龙,破开水池围石,朝苏寒山杀去。 轰!!! 用洋灰砖石铸造起来,比寻常木质建筑坚固十倍不止的凉亭。 在那条拂尘顶端一扫之下,就四柱断折,顶盖倾塌,彻底散架。 苏寒山脚下似乎都没有动,但身影却避开拂尘,向旁移开数尺。 沙门道长分毫不退,长啸声中,手里的拂尘抖出条条幻影。 用内力吸附满池之水,甚至包括青铜骏马这一点,但凡是真形境界的人,基本都能做到。 可最难得的是,沙门道长将自己的兵器变化成如此重量,如此长度,依旧刚柔并济。 那条粗大如蛟龙的拂尘抖动之间,除了顶端可以压爆空气之外,其余如波浪般的每个部位,上下晃动,左右扫荡,也都带着足以撞歪一座小洋楼的力道。 沙门道长的招式控制非常精准,没有半点浪费到地面那些人身上,可仅仅是拂尘晃动带来的气浪,就把瘫软在地面上的那些人,全部扫飞出去,远远跌落。 那些小洋楼二层三层的玻璃窗户,被气浪震动,相继破裂。 知府的护卫们,全力定住脚步,连忙护住知府,退出庄园,向外而去。 停留在庄园外面的那些骏马纷纷躁动,在庄园里面扩散出来的强风之中,撤步退散。 混天绫,混天绫,敢起这样的名字,果然是有令人骇然的神威。 草地碎屑不断飞起,混入拂尘之间,使这一招的威力强度、周密程度,仍然在攀升。 可就在这让整片花园洋房都要被搅乱的可怕威势之下。 苏寒山的身影发出金光,接连七次闪烁。 这七次闪烁,险之又险,似乎每一次都是跟拂尘擦肩而过。 但这样的身法,又最为精准快速。 连续七闪之后,苏寒山就把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于无。 沙门道长的眼皮赫然瞪大,全没想到,自己的绝招,竟被对方如此轻易破解。 他的眼神中捕捉到的,甚至不是一个身影,而是多个身影叠在一起。 那是因为苏寒山的速度太快,让他这种高手的视觉,也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 但他的左掌已经来不及细想,迎上了对方拍来的那一掌。 咚!!! 沙门道长耳朵里没听到对掌的闷响,只听到一声好似要裂开心魂的鹤唳,只觉到一股澎湃连叠、精纯至极的内功,硬压过来。 实打实的根基对拼,那股纯阳至刚之力,力压沙门道长一筹。 一掌力拼后,沙门道长没有后退半步,却浑身一震,七窍渗血,几乎闭过气去,浑身更是有多处穴位,被逆冲回来的功力封住。 “奇怪,你为什么会抢着做出头鸟呢?” 他好像还听到,苏寒山在他身边留下了一句话。 “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知府远比你更快化解了我的法咒?”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教民俗,拳架混一 知府衙门的那些护卫,这时候刚退到庄园外面,就见到一长叠的残影,闪烁到沙门道长身边,又一绕而过。 整个前后,似乎只那么一眨眼,沙门道长已经僵立不动,呆如泥塑木偶。 这些护卫都是知府花了大价钱养练出来的,家小也颇受照顾,不管内心深处有没有那么一丝四散而逃的念头,至少第一反应,都已经运起了“宝刀”。 链锯的轰鸣声响起。 然而,苏寒山的残影,绕过沙门道长的一瞬,一脚就跺在了地上。 这一跺,地面剧烈震动,水泥块刹那布满裂纹,大风暴涌,碎屑飞扬,气势万千。 实际来讲,这一脚只造成了半径不足三十丈的扇形区域地面崩裂,但是,在那些护卫的所有感官之中,好像是巨神震地,山崩地裂。 扭曲的空气,扰乱光线,让苏寒山的身影,都显得猛然膨胀拔高,既在变远,又在变大。 轰!!! 众护卫被扰乱身心平衡的瞬间,地面突然窜起的冰柱,就将他们的身躯撞飞出去。 斜七竖八的冰柱,从不同方向爆发,撞到他们身上时,也是不同位置,有的撞前胸,有的撞腰间。 一大群人,惊声痛哼,陡然飞散开来。 水泥路面上,晶莹剔透的冰柱之间,只剩下松江知府凌度仙一个人的身影。 他站得很稳,衣衫发髻纹丝不乱,脚下那一小块位置,不但没有冰柱突起,而且也没有出现裂纹。 苏寒山那一跺脚,传递出去的劲力,到了他附近之时,就全被他化解。 “好功夫!” 凌度仙脸上却没有半点自得之意,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你年纪,本以为最大的倚仗,该是些毒术怪招,没想到硬拼根基,居然也能大胜沙门,我失算了!” 虽然江湖中经常有传闻,说某些高手对决,酝酿良久,一招间就分出了胜负,但彼此实力只差一线而已。 可能胜出的一方,还是实力弱了一线的那方。 但现实中真能一招克敌的,大多是有很明显的根基差距。麻烦大了,不该习惯性的藏拙,让沙门独自应付的。 “我也有点意外。” 苏寒山观察着身周气息玄奥的对手,说道,“东岳庙的人从没有见过你亲自出手,只听过一些传闻,不知道你具体实力,倒也罢了。” “可是刚才,你们两个化解我法咒之时,所用武功,分明同根同源,沙门道士却也不知道你的实力,有点趣味啊。” 凌度仙同样观察着苏寒山的气息,越看越觉微妙。 看不出对方练的是哪家哪派的武功,看不出对方三丹田全开后,修到哪一步,甚至看不出来,对方是不是开了三丹田。 “元朝末年那场逐鹿之中,朱元璋定鼎大局,白莲教中有些人很是不甘,但又无力与之抗衡,于是卷带了教中许多典籍,远赴南洋,传下海外白莲一脉。” 凌度仙身子挺拔,淡淡然说道,“海内白莲复兴之后,另有进益,但在三坛海会真经的混天绫这一项上,他们已经失了真意。” “混天绫这三个字,重要的从来不是绫罗绸缎的绫字,而是……” “混天的内涵。” 嗡!!! 话音未落,凌度仙已经出拳。 他这一拳,引起直径一百多米的范围内,整片空气的嗡鸣。 不是那种金铁碰撞后的嗡鸣声,而是一种浩浩奔流,大气起伏摩擦的闷响震动。 无形的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分化扭曲,翻卷舞动,条条气流,正如一条条长绫粗布。 前后左右,周围所有的冰柱,在他出拳的征兆中,全部粉碎,寒气粉末,使气流的运动更具可见度,也更显纷乱。 抬手的时候还在远处,手臂将近伸直的时候,已经到了苏寒山面前。 凌度仙这一拳,引领着整片混乱的空气领域,要把苏寒山也吞没在可以被扭曲混淆的天光景色之中,碾压如飞尘。 苏寒山见猎心喜,抬肩拔背,右臂一晃,纯阳神掌中的离合并流,就拍了出去。 混天绫这一招,跟纯阳神掌中的空中纯阳,其实有很多共通之处。 沙门道长靠着特制拂尘,击碎青铜骏马,抽干一池之水的重量气势,才得以扰乱整片花园的气流,形成封锁绝杀。 整個过程,在苏寒山眼中,好像看到了当初稚嫩的自己一般,所有破绽都是了如指掌。 而现在,凌度仙的一拳轰击之下,却打出了截然不同的韵味。 拳掌对拼的刹那,双方操控的气流,都无法干涉对方那片区域的空气。 两边的气流对撞,在二人之间形成了一层高墙般的无形界限。 这曾平平整整的界限,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因为双方操控的气流冲击重点不同,而产生剧烈的扭曲。 凌度仙顺着那层气流界限的扭曲,向苏寒山侧面一步抢进。 他身影动作的变动,跟气流扭曲的趋势,看起来如此协调。 似乎全身的骨头血肉,也都化去,成了一团不定型的暗影,随风而动,凭气而行。 连苏寒山的视角,也没有及时跟得上他这个变化。 就好像凌度仙这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 苏寒山索性闭上了眼睛。 纯粹的心神感应,在冰蓝色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不属于自身的变动,都如此清晰。 现实里发生的极速变化,在他的心神感应之中,也会被放慢,找到最合适的切入点。 玄冰七轮禅定的奥妙,在升华为小五行结界神通之后,并没有从此固化,变得只有结界这一种用法。 禅定,本就是心的感知,空灵寂静,洞察万物。 禅定之后,就是雷音! 凌度仙的拳头从背后袭来时,苏寒山的身影,陡然出现如同高频震荡般的模糊感。 另一只拳头从模糊的幻影中杀出,正对面,硬碰硬,撞上凌度仙的拳头。 可是在雷音震荡的力量,还没有传递到凌度仙身上的时候。 凌度仙的拳头已经收走,变爪而动,抓住了苏寒山右手手腕,另一只手爪,也像杀破空间般,重重打在了苏寒山右臂手肘之上。 大鹏王护法拳架,杀龙手! 就算苏寒山的手臂是一条蛟龙,这一下,也要把他的手臂折断撕扯掉。 内用《三坛海会真经》,外用《护法大鹏王拳经》。 这才是海外白莲一脉,关于混天之招的完整阐释。 现在最盛行的一版《西游记》的故事,虽然在明代才整理编修,完善成书,但是其中很多故事情节,早在元朝的时候,就已经零零落落,在坊间流传,被说书人演绎。 白莲教那时就已是个杂烩,倒也有几分与时俱进之意,什么东西都往里面装。 武学修行中的很多隐语,借用的比喻意境,他们既愿意用三教的经典去附会,也不介意用民间的故事去杂揉。 所谓“混天绫”的气意,也正是“混天大圣鹏魔王”的路数。 亦即是金翅大鹏明王护法神的最大神威所在。 这一招杀龙,杀的不只是苏寒山的手臂。 也是在擒拿手搏杀的架势中,把敌人的手三阴经脉、手三阳经脉,视为大龙。 折断撕扯掉一条手臂的同时,皮肉骨骼全断,经脉却会被杀龙手侵入进去的真气,故意缠绕相连。 撕掉这条手臂的时候,会连带人体内的经脉,一起抽出。 恰好还暗合了哪吒三太子杀龙抽筋的意思。 白莲教武学,每一招都印合人心神话典故,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手杀着,变化无穷。 沙门道长自己多年历练,拼杀出来的招法经验,只是一种机械性重复性的积累。 比起现在凌度仙表现出来的手法,真好比是让皮影戏里的人,跟现实里的人厮杀。 沙门道长,就是那个用纸板剪出来的,还不到一两重的皮影小人儿。 然而,凌度仙这一招妙法,打在苏寒川的手臂上,却没有能够折得下去。 在那个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手掌接触到的两块皮肤,在每一片毛孔中,都喷发出如同炼钢厂钢水那样的热量。 同时爆射出来的,又是远比工厂里能够生产出的钢铁,还要锋利百倍的气针。 苏寒山的手臂,不是蛟龙,而是太阳。 太阳光线如金针,碰不得,拿不得,更别提折下去。 凌度仙双手爪子上,灌注着那样浑厚的真气,竟然也挡不住那半透明的金色气针,被直接打穿。 手心手背,出现前后透亮的小孔。 苏寒山从前模拟的“千龙无影针”这一招,必须要通过经脉末梢,运行到手掌处,才能向外发力,合成气针。 但是阅览了苍天意志推敲过的阴符六韬经之后,苏寒山对于这一招,已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更关键的是,他在真形境界中修炼已深,双臂经历了完全的淬炼,就算是让毛孔迸发气针,这样的负担,也能够承受得住。 凌度仙两只手掌都被打穿之后,苏寒山的手掌反拿,左拳追击。 须臾之间,苏寒山就已经反攻了上百次。 但凌度仙却全都承受了下来。 他的双手,现在难以招架住苏寒山的全力攻击,但是他退得够快。 苏寒山打出去的力量,往往只有三成来得及落在他身上,被他的手臂格挡,其余七成,全都追不上他的身影。 他在退,退出去的轨迹,像一条天然的闪电。 那样曲曲折折,不可捉摸,偏偏又那样的快。 人体十二正经中的足太阳经和足阳明经。 一条起于小趾、结于踝、结于臀、顺背部、入舌本、上枕骨,另一条,起于足二三趾,上足三里、主胃、沿大椎、过咽喉、上鼻侧迎香穴。 十二正经中的每一条经脉,其实都是两组经络,左右对称。 凌度仙施展大鹏王护法拳的时候,内力运行,就是以这四组经络为主干。 无论是庄子神话中的大鹏,还是金翅大鹏明王,都以速度著称,大鹏王护法拳,当然也秉承了这样的特色。 一眨眼的时间里。 那条长达几里的水泥小路,已经被凌度仙退到了尽头处。 如果再退的话,就会进入泥地的范围,松软的泥地,提供反震力的时候,会比这些水泥小路慢上一拍。 放在别的时候,这一点点差距无足轻重。 但是他在水泥路面上的全力爆发,都没能甩开苏寒山,一旦踏足泥地,那一点落差,足以变成致命的破绽。 可恶!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这样麻烦的对手?! 凌度仙心头急怒,眼神中多出一股决绝之意,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都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炼精化气,炼血化气,炼神化气,三种内功气息的调和,还显得不够,又从身体的玄秘处,汲取着带有其他特征的气息。 他的身体还在后退,功力品质在这最后的一段路程中,发生剧烈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稳定变得不稳定的变化,也是一种即将升华的趋势。 如水般的光泽,在他的经脉中流淌,随着他的手势变化,全部涌入右手之中。 那个之前被气针打穿的手掌,这时候一握拳,立刻变得沉净坚固而光明,好像握住了一块传家传国的宝玉,好像掌住了一块号令天下的令牌。 三坛海会,掌握乾坤! 凌度仙低喝出拳的那一刻,空气中,有成百上千条光线亮起。 所有光线,都聚焦在他的拳头表面,形成一个小圆环,宏观上看,则是出现了一个以他身体为顶端,极为狭长的多棱尖锥,光棱线的末端,都隐在远方空气中。 如果把那些光线看成锁链的话,看起来他这一拳,拖动了天地无形中一种了不得的东西。 苏寒山追击的身影,凛然一顿,目光乍然亮起。 无论是神魄秘法还是大楚的秘术,要在玄胎以前,借天地元气来增加自己的实力上限,靠的都是共鸣之法。 以心意为主,调整身体的气场,来吸引天地元气,再攻向自己的目标,这个过程,比较像是磁力的相互影响。 凌度仙这一刻体现出来的思路,却截然不同。 他的做法,就好像是之前把一堆已经超过燃点的煤炭粉尘,藏在一个无氧的环境中,这时候突然拿出来,接触到外界的氧气,立刻发生爆燃。 他的功力,就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煤炭,而外界的天地元气,就充当着这个氧气的作用。 不需要去调整共鸣,吸引元气,只要他的功力达到这种状态,外界对应的那类天地元气,自然要来与之产生反应。 变成凌度仙攻击力的一部分。 苏寒山的五脏斗拳大法中,模拟五气朝元的那一招,能够让真形巅峰的传法堂主,都暂且失去对天地元气的共鸣感召。 可是,那一招对于现在的凌度仙来说,恐怕是全无用处。 他根本不需要在乎天地元气的运转频率和节奏,只要外界有那类天体元气的存在,这一拳的威力,就立刻可以暴增三倍、四倍、五倍、六倍! 这不是真形境界,而是一种与真形极境,殊途同归的状态。 这个松江知府,还真是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周围的环境,突然冰蓝寂静,又突然赤红如火。 两次切换,一点也没能挡住凌度仙的拳头。 但苏寒山自己的手臂,已经在两次切换中,已经在两次切换中完成了变化,右手肘部以下的衣袖,不翼而飞,小臂上燃烧着无色透明的火焰。 玄冰赤焰结界,太虚双华碎元功! 拳头对撞,凌度仙眼中的思虑、果决等等情绪,终于变成一种单纯的震惊,连接到他拳头上的所有光线,全部崩断,喉头涌起一大股腥甜味道。 苏寒山的小臂上,无色火焰也呼地熄灭,却毫无迟滞,腰部扭转,五指弹开,一掌按去。 嘭!!! 金色的掌心,撞在失去元气加持、功力溃乱的拳头上,纯阳一气,长驱直入,贯彻凌度仙全身,使其发冠崩碎,满头长发冲天扬起。 还多出一股金色余劲,从凌度仙右肩后方,爆射出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血炼金银,十类化气法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明媚。 郊外的景色苍翠欲滴,花园洋房里面,鸟语花香。 那些凌乱的草地,断折的花枝,反而散发出了更明显的香味。 有着黄褐色羽毛的小鸟,落在涂了白漆的尖头木质栅栏上,歪着头,好奇的打量面前的场景。 绝大多数人都坐在地上,脸上满是忐忑不安。 富态和尚的光头晒出了油,满脸颓唐,华贵道士的发髻,被晒得更不舒服,发热发痒,又不敢抓挠。 苏寒山坐在那洋房门前的台阶上,旁边放着茶,也放着一些册子。 寿全道士和福兴道士,正在那些洋房里进进出出,搬运账册,自己翻出最重要的总结部份,放在苏寒山身边。 松江知府历年来,跟这些寺庙烟馆的主持聚会之后,也会收走今年抄录的账册,事后核对。 最后的结论,会重新登记,带回知府衙门,而这些账册,就只是存放在花园洋房之中。 “看看人家的账本,这就比你们东岳庙的有条理多了,连客户来历,都顺手记上一笔呢。” 苏寒山拿着华佗庙的账册,从人群中找出开明道士,多看了两眼。 开明道士冷汗直流。 这人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按照账册里面的记录,他居然还跟华佗庙附近的几个大工厂,签好了合同。 那几个大工厂,会主动把辞退的工人,往他华佗庙里引导,从他这里收取一点中介费用。 其实,别的寺庙烟馆,虽然没有直接像开明道士这样,跟大工厂里签下合同契约,但他们的大烟贩卖对象,有九成多,也都跟工厂有关系。 松江府是东西潮流交汇之地,工厂非常多。 纺织、木工、皮革、陶瓷、钢铁、造船等各种各类的厂房,仓库,进出货道路,宿舍棚户,几乎占满了松江府东半部分的所有土地。 不过,从顺治到康熙年间,爱新觉罗家几度推行迁海令,靠海五十里内的渔村、码头,被摧毁殆尽,稍有不从,即行屠杀,更事事借鉴明朝前例,认为明初禁海仍不够有力,以至后患。 所以即使到了嘉庆年间,除广府以外,似松江府这等临海重镇,依然堪称人丁寥落。 如今的松江府,能够支撑起这么多工厂的人力,其实足足有七成左右,都是来自江浙湖广、两河齐鲁的青壮年们。 他们怀揣着各式各样的念想,有积攒工钱、回家置地的朴实心思,也有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渴慕志气,投身到这个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可是最后,真正能还乡的,百不存一。 松江府的工厂,工钱比起别的地方,别的行业来说,确实称得上优渥,可是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六个小时,都是常态。 平日里的吃喝拉撒,只在工厂不远的棚户之中,卫生堪忧,但谁都不会有余力在意到这个,如此亏空身体,因而折寿的,自然比比皆是。 但这还不够。 武功的存在,能够为世界上的人,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有更好的,也有更坏的。 就拿纺织厂来说,一台老式水力机器的价格,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一台十六匹马力的蒸汽机器的价格,是六百两银子,而如果是三十匹马力的蒸汽动力机器,价格直接升到了三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种机器的寿命并不长,日夜生产的话,损耗很严重,需要定期维修或者更换。 可是在工厂这种东西,普及到华夏大地上之后,那些不但精通内家练气之道,还精通外家合药之法的高门传承,立刻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他们研究出了适用于机器的药油和药沙粉末,添加到机器部件之后,只要有人灌注内力,就可以将机器动力大幅增加,并极大延长使用寿命。 但自古以来,修炼内功培养气感的,都需要一定的天赋,需要不错的环境条件,能练出精纯功力的,也没有几个甘心去做工人。 即使被请到工厂之中,所要的价钱,当然也不会少。适用的人手不多,就是有提价的底气。 工厂主们和他们背后的人物,当然不甘心停留在这一步。 无论东方西方,华人洋人的才智之士,都在肉眼可见、咫尺之遥的巨大利益诱惑下,投入到了相关的研究之中。 很快,他们研究出了先开“中丹田”之法。 三大丹田,下丹田炼精化气,中丹田炼血化气,上丹田练神化气。 正常从下丹田着手的练气之法,既需要有足够天赋,练出来的功力还不够纯净,颇多杂气。 上丹田的潜意识精神之用,又过于虚无缥缈,要能将之捕捉到,并炼化成实实在在的内气,更显繁琐。 中丹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练出来的功力足够纯净,又更为实在。 近些年来,所有进厂的工人,都要以赊账的形式,参加十五日的培训,在金针和药液的刺激下,用前七日练成第一缕功力,用后八日,熟悉功力的运转和机器的配合。 机器昂贵,那就用人取代。 高手昂贵,就用新功法和更多人数取代。 比起高规格的机器来说,利用这些工人达成的生产效益、收支比例,可以达到更加大赚特赚的水平。 当然,先开中丹田,从血中萃取元气,加上日以继夜的劳作,是不可能没有隐患的。 最初的工人们,往往干不到两年,就会成批成批死在工厂里面,给工厂主们带来一些麻烦。 后来,工厂主们就学精了,强制扣除部分工钱,作为餐补,调配饭菜,有效补充营养,然后卡在三年左右,把这些工人辞退。 这样一来,工人们就不至于直接死在工厂里面,离厂之后,如果运气好,像东岳庙的丁咸水这样保养得当,还能多活两三个年头。 只是,这样的工人纵然离厂,也一定会有病痛缠身。 什么东西才能够缓解病痛呢? 当然是万能的大烟! 拿命换来的积蓄,根本没有见到故乡家人的那一天,就被无病无痛、快活似升天的极乐诱惑着,投入到了那些寺庙烟馆之中。 “真是环环相扣,一条完美的产业链啊。” 苏寒山翻看着这些人的账册。 “本来这些工人纵有病痛缠身,到底也是开过中丹田的,有内力可用。” “就算百人、千人,威胁不到那些上流人,要是过万人活跃起来,又都是死期将近,也很容易让那些上流老爷们没有安全感。” “大烟的存在,更快的瓦解了这些人的活力,让你治下的这座松江府,可以继续享受太平安稳。” 苏寒山喝了口茶,笑着对凌度仙说道,“这样看来,大烟的存在对你松江知府衙门,真是功德无量,你们怎么不给大烟立个祠堂,封个佛位呢?” “就叫南无阿弥陀罂粟极乐大佛王怎么样?” 凌度仙低眉顺眼,不言不语。 “怎么跟死了似的?” 苏寒山叹了口气,“我好像还没打死你们吧,还是说,你们迫不及待想变成尸体。” 凌度仙只好开口:“在我上任之前,松江府各个层级之间,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么个运转方式。” “我不过是墨守成规,萧规曹随而已,从没有在其中另加推手。” 他跪坐在那里,身躯虽然不能动弹,眼皮却极快的抬了一下,查探苏寒山的神态。 “实不相瞒,对于工人惨状,我也常怀恻隐之心,所以我特把知府衙门设在西南,从不敢去东半边工厂区那里逗留。” 苏寒山瞧着他,道:“你还真是慈悲,不会是因为嫌那边脏吧?” 凌度仙还想说些什么,被苏寒山挥手打断。 “算了,叫你在这种问题上说话,是我不智,让你再多说一点,我可能还真要忍不住。” 苏寒山卷着书册,敲在掌心中,对凌度仙和沙门道长说道,“你们两个,把修炼的功法给我背出来,同时背。” 沙门道长一直不曾言语,此刻冷笑一声。 “我投身先天教,几十年来,什么硬仗没打过,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你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坦然受之。” “以为将我生擒,就能叫我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属实异想天开。” 苏寒山点头:“那你死吧。” 话音未落,他骤然起身,一掌拍在沙门道长头顶。 沙门道长和凌度仙,都是被苏寒山的纯阳功力贯彻全身,封住了多处穴位,肢体不能动弹,如同雕塑。 这时候沙门道长头顶中了一掌,也真像个空心的雕塑,脖子骨骼往下一缩,整个身子都矮了数寸,颤抖不休。 周围许多和尚道士,看得如同惊弓之鸟,噤若寒蝉。 苏寒山那只手掌却五指分开,向内一扣,在沙门道士濒死之际,沉声说道:“背出你的功法!” 这句话说得如同涛声晚钟,余音若有实质,回荡开来,充斥着整个花园,使人莫名觉得天光都昏暗了几分,头脑昏昏沉沉。 七轮大手印中的密音之法,当初在武德世界,借助寒冰大佛的一声巨吼,能令数万人,都暂且为之失神。 沙门道士正常状态下,固然可以抵抗,但在这濒死之际,精神衰弱,哪有余力抗衡,嘴里磕磕绊绊,就开始吐字。 苏寒山又看向凌度仙。 凌度仙心头一凛,背诵起来:“法坛高万丈,莲峰映初日。中有三太子,默坐养神谧。芝术无外求,巢由乃共匹。形迹任化迁,元枢守贞一。” “龙虎大丹之旨,先天后天之妙,俱为说破矣……” 这《三坛海会真经》,真不愧是白莲教的大杂烩,开篇讲的明明是道家法门,讲着讲着,偏到了弥勒下生那一套。 武功练法,就混杂在这些诗篇赞语之中。 苏寒山之前在东岳庙揣摩丹鼎内文,对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有所了解。 虽然还没让把《三坛海会真经》的隐语含义,全部破解,但他听着两人背诵的过程中,自己已经摸索到不少思路。 回忆着之前从东岳庙渠道弄来的,工厂里面那种帮工人先开发中丹田的手段,再对比这个世界真正堪称顶级的功法。 等两人背诵完之后,苏寒山心中不禁感慨了一句。 “玉液还丹,丹鼎内文里面一笔带过的区区四个字,原来是指两个境界。” “玉液之境,足可与真形极境相当,单单在内气这一项上,甚至比真形极境,开发得更加淋漓尽致。” 真形极境的功力纯度,有部分因素,还需要仰赖肉体的强悍,提供一种类似内部高压的环境。 而这个世界的玉液之境,不去淬炼肉体,也根本不需要让肉体承受那么大的负担。 他们是在开发三丹田之后,着手培养七魄元气。 七魄中,尸狗,代表脑神经调节功能。伏矢,消化与排泄功能。 雀阴,生殖与求生本能。吞贼,身体的免疫功能。非毒,保持体温与肢体协调功能。 除秽,代谢功能。臭肺,呼吸与过滤功能。 这是对于身体机能的七种抽象且笼统的概括,并不是能明确划分的身体部位。 但是这个世界的武道,在三丹田全部开发之后,居然就能做到“练七魄化气”的程度。 通过七个层面的依次炼化,调配到自己原本的功力之中,让自身功力达到一种,在体内极度稳定,对肉身负担极低,可一旦向外释放,就可以引起天地元气剧烈反应的程度。 难怪在这个世界,上乘武道,全部称之为丹道。 因为在内功的修炼上,也就像炼丹熬药一样,进行配比反应。 洋人称修行真谛为炼金术,也是殊途同归。 最近数十年来,机器燃药技术,也就是外丹之道的迅猛进步,也刺激了内丹内功之道的发展。 如果当初开创出“工用中丹田”那套法门的人们,还能保持那样的动力,那么到现在,研究出弥补工人武学隐患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对于工人隐患这一点,那些大高手们,并不肯那么专注的去研究了。 “就算不提道德、情感这些东西,你们也真是一群蠢货。” 苏寒山心中默默的想着,“所有的视线、智慧,都被金银的魔力所诱惑,但金银只是一种媒介,总要配合人的作用,才能产生力量。” “这些在时代的变化中,已经由农而工,有机会开过眼界、开过潜质、培养过统一工作意识的人。” “在松江占了七成人口,更是遍及天下,处处可见的人,居然只被你们当成三两年一换的耗材。” 凌乱花园,日到正午,苏寒山直视太阳。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些暴殄天物的家伙,这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唱经留声,钢铁沸腾 天还没亮的时候,郭栋梁就从自己睡的乞丐窝里爬起来,病歪歪的往外走。 他头发如同乱草,面黄肌瘦,眼眶发黑,身上裹了两三层破烂衣裳,交叠起来都遮不住整个身子,踢踏着走动的鞋,更是破了洞,露出脚趾头,混身臭气哄哄。 任谁看了他这个样子,都瞧不出来,五个多月前,他还是染织厂里的一把好手。 他自己看了看水洼里的倒影,也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了,满脑子只有去华佗庙这个念头。 华佗庙里卖大烟啊,卖得多,客人多,还有留宿的。 趁天没亮,窝到华佗庙门口去,等客人们出来的时候,凑上去赶紧闻两口,说不定身上还有点余下来的大烟味儿。 这也是有讲究的,直接从前天晚上就凑过去等,是不行的,会被护院的赶走。 去晚了当然也不行,客人们都走了,而且天光大亮,要迎新客的时候,护院们又会出来赶人。 曾几何时,郭栋梁也是烟客,还是没辞退前那几天,被他们厂长带去享受烟疗的,现在不行了,现在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叫“烟尾巴狗”,嗅着烟味儿尾巴的赖皮狗。 今天的华佗庙门口,果然又聚集了一大群烟尾巴狗。 还有些人,也是天不亮在这等着,但穿着还跟郭栋梁这样的人有些不同。 郭栋梁窝到墙根那儿,喘着气,拢着手,看着那几个衣装齐整、满脸焦急的汉子。 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染上大烟,还没多少天呢,估计也是刚从工厂里被辞退的,手上还有点余钱。 里面还有两个人,郭栋梁越瞧越眼熟,似乎曾经是同厂的工友。 但郭栋梁并没有上去劝说的意思。 没用的。 郭栋梁是江南人,老爹曾经是乡里一个教书先生,后来也不知道遇到哪伙乱匪,飞过来一个枪子儿,就把他碰死了,剩下老娘和郭栋梁兄弟两个。 兄弟两个都是乡里出了名的孝子,哥哥结了亲之后,奉养老娘。郭栋梁出来打工,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攒钱回家。 就算在厂里做工两三年之后,一身的伤病,只要想到回了家,见到哥嫂亲娘的样子,心里就有盼头,有一股子热乎劲。 可是自从尝过一回大烟之后,他就变了。 他在想起亲娘哥嫂的时候,心里就生不起那种快乐的感觉。 好像他的身体里面,有一个神仙老爷,本来专掌着他的快乐,在他吃到好吃的,睡了个好觉,被厂长夸奖,看到漂亮姑娘,想到亲娘亲人的时候,都会很大方的送他一份快乐。 偏就在尝过那回大烟之后,那个大方的神仙老爷,整个被夺走了。 从此他无论做别的什么事情,都再也没有了快活的感觉,只有重新尝到大烟的时候,才能短暂的活过来。 就是在这些死死活活的经历里面,不知不觉的,他就花光了自己的钱,当掉了自己的衣服鞋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他知道,他劝不了谁。 就是玉皇爷离了凌霄殿,如来佛下了灵鹫山,也劝不了抽上了大烟的人。 咔!! 华佗庙里的门栓拿开了,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那几个烟客,立刻凑了上去。 烟尾巴狗们,脑子都是木的,容易沉浸在自己胡乱的思绪中,要看到烟客们动了,才能反应过来,也连忙往那边凑。 可是今天从庙里出来的,没有留宿的客人,只有那些护院,还都个个眼底下有些发青,好像也半夜出去干了什么,没怎么睡觉的模样。 这些护院,不把客人往里迎,反而驱赶着客人们往外走,还分出几个人来,喊着这些烟尾巴狗一起走。 郭栋梁迷迷糊糊,就跟着他们到了一个大仓库门口,仓库里面放满木床,床上还架了床。 仓库旁边搭了大棚,里面冒出烧热水的那种气味,有些穿着衙门兵丁衣服的人,站在大棚外面。 等到进大棚里面洗了澡,出来穿了新衣服新鞋,郭栋梁才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套衣服和鞋,他是很熟悉的,各个工厂里面招工的时候,都会发他们一身衣服,款式大同小异,但粗布耐用,也是要抵些工钱的。 这是又进到工厂里了?什么样的厂,会用他们这些人啊? 那些烟客们,似乎有些恐慌,有的叫嚷询问着什么,有的东张西望,就想要跑,但被那些衙门兵丁一喊,又给吓住了。 这地方,好像是知府老爷也有参股的。 郭栋梁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脑子转不通,也不会去深想,这么反常的事情,会不会是让他们干什么送死的活计。 只觉得这身衣服挺舒坦,要是再有口大烟抽就好了。 大烟是没有的。 吃完了饭之后,有人教他们练功,就是一些很奇怪的动作,并要他们配合着运转体内的功力。 在工厂里两三年没日没夜的生活,还是留下了太深的印记,就算是郭栋梁这样,脑子都已经懒得动的人,也记得功力运转的那个感觉。 运功不难,但是要做好那些动作很难,稍有不对,看守的人就会硬给他们矫正。 还有人搬来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钟,外形像那种古代铜钟,材质看着像是玻璃又像是玉。 没有人敲钟,只是把手按在钟身旁边,输入功力,过了一会儿,钟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声音清亮,念着含有独特韵律的句子,像是唱经,又像吟诗。 被抓来练功的人里面,原本有不少人,很惊恐的看着那个居然会说人话的怪钟。 可是听到那个声音之后,没过多久,心里就平静了很多,变得更加专注,做的姿势也更为标准,不知不觉,就坚持了大半的时间。 郭栋梁就这么混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住进了那个仓库宿舍。 没等睡着,他的手脚就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眼珠子乱晃。 这是烟瘾犯了,手脚乱抖还是个前兆,很快,他就会变得不知道自己在哪,可能还会跟人打架,乱砸东西。 不,等不到他去打人了,因为他听到了很多床板颤抖的声音,这里有太多人,也跟他一样,烟瘾犯了。 那些人的烟瘾没有他重,所以力气比他多,会更快的跳起来。 就在这时,仓库大门被一脚踹开。 寿全道士闯入进来,指挥着人把三口怪钟,放入仓库里面,输入功力,传出念经的声音。 一时间,整个仓库都被抑扬顿挫的繁奥经文所笼罩,仓库的墙壁、屋顶,都随之轻微共振。 所有犯了烟瘾的人,在这股剧烈的经文刺激下,全部昏死过去,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不是说了吗?这玄冰钟里面的七轮密音,要安排人日夜轮值运工播放,防备他们犯了烟瘾。” 寿全道士看着开明道士,“这批人,是你们华佗庙、痘神庙、城隍庙合力管辖,华佗庙为首,看来你们不够上心啊。” 开明道士擦擦额上的汗:“我们只是第一次管,没有经验,绝不是不上心,之后肯定会改。” “最好是这样。” 寿全道士叹了口气,“开明老兄啊,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咱们现在都在那位手底下讨生活,凡事还是尽心点的好。” “知府大人那天展露出来的手段,放眼天下,只怕也能排到前五十去了,依然被他拿下,你应该明白这个意义吧,咱们的渠道,绝对到不了那个层面,不可能破得了他在咱们身上种的东西。” 开明道士也明白这个道理,再三保证之后,把寿全道士送走,转头看着仓库里面的人,脸色苦的像要滴出水来。 他真不是故意要捣鬼,只不过想到这帮人以后吃穿用度的钱,指不定就是从自己上缴的那份银子里扣的,心里就肉疼,所以多喝了两杯。 “练练练,看这些个大烟鬼能练出什么名堂来,白费我的银子。” 开明道士嘀嘀咕咕,守在了仓库外面,“我的银子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郭栋梁已经在这片仓库附近生活了十几天,人虽然还是瘦,脸色好像不那么暗黄了。 他连着十几天没有抽到大烟,竟然也没有难受得在地上打滚,抱头撞墙,脑子也越来越能转得动,简直是个神迹。 同一片仓库里面的,有几个以前是旧相识,也越来越习惯打招呼,还认识了新工友。 没错,虽然什么都没干,但是他们对这种生活非常习惯,这就跟以前在工厂里是一样的。 工厂主们为了工作的效率,也会给他们编号,安排他们统一做事。 现在同样是给他们加上编号,每天统一练功,统一吃饭,统一休息。 郭栋梁好像回到了以前刚进工厂的时候,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不过渐渐的,他也懂得惶恐了。 日子过得这么好,但是没做工,没出货呀。 他们到底已经倒欠了多少工钱了,日后得造什么货才能补得上呢? “咱们的功力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力气倒是变大了。” 这天午饭后,郭栋梁和几个工友蹲在仓库外的一角商量着,很是发愁。 “光力气大有个卵用,咱们再这么下去,什么机器也用不了了呀。” “你们急什么?” 有个声音说,“我用神魄武道中的肉身观想法,对照三丹田之法,开发出这套反补中丹田的功夫,你们要练到中丹田彻底关闭,再练下丹田才好。” “但有过中丹田的经验,又有肉身观想的根底,你们的下丹田修炼,会非常顺遂,到时候自有你们上工的地方。” 郭栋梁他们一愣,都抬头看着那人。 那也是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年轻人,但头发很长,用一根细绳扎住,垂在身后。 他们经常会看见这个人在附近转悠一下,却都没有说过话。 今天这人也没有久留,说完那段话之后就离开了。 “他……” 郭栋梁过了好久,才愣愣的说道,“是钟里那个小神仙的声音。” 有个齐鲁工友,人高马大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却也捏得很细:“不是神仙,你没听道士们说吗?那是知府大人的东家,比知府大人还厉害,咱们这些事情都是他安排的。” “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说咱们还真有工可以做,是吧?” 几个工友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我们以后还是能卖本事,挣到工钱的。” “这回我得好好攒着。” “这回攒够二亩地、一间瓦房的,我就回家。” “我也……哎哟,老郭你怎么哭了?” “我他娘的……” 郭栋梁愣愣的摸着脸,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他大爷的,死也不碰那个害人的玩意儿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起的头,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痛哭出声。 哭声很快引起别人的注意,仓库里有人起身,到门口来窥探,也有人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用去看就明白了什么,盖住自己的眼睛。 不少护院也抽过大烟,又被断了供应的,这阵子跟着练,同吃同住,早就又跟当初一样,混成了同一片工友,这时候眼眶也泛酸。 “都别哭了,我们练功!” 有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对,练功!!” “我们练功!!!” 凌度仙的耳力足够好,即使在三里之外,也能隐隐听到那里的哭声和喊声。 但他的脸色不算好,因为苏寒山给他下的玄阴剑瘟,格外得多。 三丹田就三团剑瘟法咒,另外喉咙、五脏,及四肢的各个大关节处,也各下一团剑瘟。 就算是以他的武功修为,就算是这些剑瘟不发作的时候,他也被压得有些气息不畅,脸色微白的感觉。 “看来还算知道悔改,总算不曾辜负了先生的一片苦心。” 凌度仙那张白脸上,浮出一点微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错大改,更是有破而后立的全新气象啊。” “基本都是被诱骗过去的,大错本来也不在他们身上。” 苏寒山冷淡的回了一句,在路上缓步行走,“各个改造区的统计情况怎么样了?” 凌度仙说道:“有先生妙法,这些退休工人戒掉烟瘾的过程,是很顺利的,有些人现在就已经戒掉,而且能自行闭合中丹田。” “但是那些本来没有当过工人的,没有功夫底子,就算有玄冰钟的录音辅助,保守估计,可能也要三个月以上,才能彻底戒除。” 苏寒山微微点头。 这个情况其实比他想的要好很多,尤其是那些退休工人。 之前只有丁咸水那么几个例子,苏寒山研究得也不够透彻,最近有那么多改造区参照对比,他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似乎体质都有点特殊之处。 不是说肉体有多强横,也不是说战斗的时候能有什么增益,而是说,他们好像天生有着那种心血和元气转换的禀赋。 透支的时候更容易,但补回去的时候,也更容易。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武道文明发展中,给全人类带来的些微基因变化,还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祖先,本身有什么特殊演变史。 反正,除了补回心血容易一点,别的基本毫无用处,就算在修到玉液境界的凌度仙身上,这点禀赋都没体现出别的长处,也不值得太在意。 “洋人的大烟平均每一季才送一批大的,咱们松江府目前刚禁了烟,倒还没有引起洋人那边太剧烈的反应,但是咱们通知各个工厂,要求他们遵守新的工作时间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不小的反弹。” 凌度仙忧心忡忡,继续说道,“此外,先天教那边,我虽然暂且敷衍了过去,但也保不齐他们会不会察觉蹊跷,再派人过来查看,甚至是派更厉害的高手。” “先天教且不提,工厂那边,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接受的。” 苏寒山边走边说,“反正我们已经通知到位,他们既然不肯遵守,到了时限后,官府当然要采取强硬的手段了。” 凌度仙思索着:“总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情上,也保不齐他们会憋出什么坏。” “不如放点新奇消息,分散一下他们的心力,比如玄冰钟,如果这个东西量产的话,肯定能引起一阵风潮的。” 用七轮密音的催眠声调,辅助退休工人们改练功法,当然不能靠苏寒山一个人,天天扯着嗓子在那念。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留声机,不过留声机的原理,是非常简单的,苏寒山就自己制作了一下。 他造了一片玄冰薄膜,在这片薄膜向下的那一面上,附着了一根短针。 短针下方,安装了一个同属玄冰种类、但硬度调低的螺旋转筒。 他在薄膜上方说话的时候,薄膜会产生振动,带动短针振动,随着音调高低,在下方持续旋转的冰筒上,留下深浅起伏的整段螺纹痕迹。 事后把转筒取下,调高了硬度,再把那段痕迹起点的位置,对准了那根短针,使其转动。 这样,整条痕迹的深浅不一,间距不同,就会迫使那根短针,出现不同层次的振动频率。 也带动玄冰薄膜,振动起来。 声音就是由振动产生的,只要复制了之前的振动频率,传出来的声音,就会极度相似。 当然,仅靠这一片玄冰薄膜,释放出来的音量太小。 所以,苏寒山把这整个构造,安装到了一个具有扩音结构的玄冰外壳之中,并做成了钟的形状。 使用者只要输入一点内力,就能触动开关,使内部转筒,按照固定速度旋转。 放完一遍录音之后,触动另一个开关,就能让转筒离位调整,再回到起点。 凌度仙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颇为惊喜,意识到这个东西,如果能够成批的制造,当成商品售卖,一定会很有销路。 不过,如果没有苏寒山亲手调制的玄冰,要找别的材料来代替的话,在录制出来的音色韵律上,肯定会不够清晰。 具体该用什么样的材料,才能达到普通人也能够成批制作的最好效果,那就需要挺长的时间去探索了。 苏寒山目前没有那个闲空。 “玄冰钟不能量产,但同样的原理,你应该也懂了,自己搞一批粗制滥造的去卖吧。” “另外我修改的船只图纸,你试验得怎么样了?” 提起此事,凌度仙不由得露出真切的赞叹,道:“只不过是对船体造型,增加一些特定的凹凸,附着铁管轨道,最后居然能在航行时起到那样的奇效。” “同等速度下,浮力普遍能增加六分之一以上,载货量的涨幅十分可观。如果是同等载货量的话,航行速度能够增加四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苏寒山对此并不意外。 他给的图纸,可是参考了纯阳三法、苍龙显圣的一些构造原理。 这个世界的蒸汽轮船航行时,也不是光靠蒸汽,而是混合了人类功力、药砂药油的作用,用上来自大楚的高等真气物理学,当然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改船只是有限改动,以后新造的船,更能发挥妙用。” 苏寒山说道,“新船工业,会是松江府未来重中之重,过几天我会去检查。” 他们两个边走边聊,已经来到了一座钢铁厂门前。 这是凌度仙自己名下的一座工厂,也是松江府钢铁厂里,名列前茅的一家大厂。 苏寒山近来,除了会到安顿退休工人的宿舍区转转,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炼钢厂里。 风水之道,是地理,是天时,也是人心。 这个屡遭战乱,又在战乱后急速膨胀、畸形繁华起来的松江府,在风水上,其实已经呈现出一种如火如荼,沸反盈天的气象。 炼钢厂,就是这个巨大风水局的穴眼之一。 松江府的工厂种类这么多,里面所用的器械,也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但是对普通人一提到工厂这两个字,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最先浮现的,就是“熔炉”“钢铁”这些东西。 这些源于钢铁厂的印象,已经成为了所有工厂的一种笼统象征。 当今时代的工厂,如同日日夜夜吞噬着人命,却又让无数人前赴后继,争相涌入口中的可怖怪兽,在繁荣中酝酿着极深的恐惧与怨愤。 冷酷沉重、残忍无情的钢铁,沾着就残、碰着就亡、足以让人灰飞烟灭的熔炉,正好又寄托了这些恐惧怨煞。 当苏寒山推开大门,轻车熟路的坐镇在钢铁厂中,以玄阴真经、阴符六韬,风水之道上的境界来感召。 风水煞气,就浓厚澎湃到犹如天河倒灌一般,从松江府的穹顶上,无休无止的涌动而至。 他的《玄阴搜魔六煞真经》,在这些日子里,得到前所未有的饕足感,又痛又畅快,淬炼肉身的功率,突飞猛进。 在真形境界中本就没有瓶颈的他,用远超预期的速度,完成对双腿的淬炼,前两日就结结实实地抵达了真形境界的巅峰。 到了这个境界,周身百骸全然透彻,苏寒山才察觉到,昔日神威宴所得到的罡煞结晶,炼化之后,竟然有不少细微元质,还沉浸在肌骨之间。 难怪说,罡煞结晶是辅助人修至真形极境的绝佳宝物,当年神威宴上,拿这种东西当做一群天梯武者的奖品,让许多人都觉得手笔太大。 也只有武者自身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能够察觉到,罡煞结晶中那些最根本的东西,仍然嵌合在体内,并未被用上。 如果没有达到濒临真形极境这一步的话,就算是死了之后,被烧成灰,这些东西,也无法再提炼出来,罡煞结晶最大的效果,就等于被浪费掉了。 苏寒山盘坐在熔炉前,审视自身,思索着纯阳玄阴传承中的各类真形极境。 冷焰龙鳞身,显然不适合他现在的道路了。 他需要选一个最具包容性的真形极境,才能够把他一身所学,都发挥出来。 厂房门口,凌度仙虽然受到玄阴剑瘟的压制,但境界眼光还在,近距离时,隐隐能够感受到,有一种弥漫在天地间,又不同于天地之力的散乱纷杂力量,会随着苏寒山的修行而浮现,变得浩荡绵亘,冲刷灌输而至。 “无论是内外丹道,还是炼金之术,都没有这样的路数……” 凌度仙看着苏寒山,眼神微妙,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个小时后,同样在尝试捕捉那种奇异力量的凌度仙,骤然回神,后退了一步。 苏寒山的身影依旧盘坐着,但不知何时,已浮上了半空,束发的细绳早已断去。 乌黑的长发乱舞之际,隐约有赤红的火丝,在黑发间闪烁。 使人胆战心惊的狂暴热感,从他身上向外膨胀,又被极力收敛。 一放一收两种力量,几乎形成一种对抗,让他的身体周边三尺范围,爆出一条条杂乱无章的极亮闪光,耀目欲盲。 凌度仙眯着眼:“先生……” 苏寒山忽然旋身,单臂一挥,背后炼铁炉的封盖,被倾斜切开,砸向一侧。 钢铁厂的人失声惊呼,纷纷远避。 熔炉内部赤红发亮的铁水,并没有向外倾泻,但因熔炉封顶突然残破,总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苏寒山再度一旋,在众人瞳孔骤缩之际,竟然落入了熔炉之中。 高温一千多度的铁水,噗啦一声,蒸腾起大量的白烟,几乎让人怀疑,苏寒山是不是在坠入其中的一刹那,已经被烧成了烟雾。 但下一刻,苏寒山的头部,又缓缓从铁水之中,抬升了起来。 他的头发,已经彻底变成一种深邃的赤红色,仿佛由万千火焰的精华凝聚而成,浓密、修长、蓬松、张扬。 他的双眼开阖间,喷吐出如有实质的火光,浑身都化作一种金红色泽。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衣物,已彻底毁灭,连一丝灰烬都没能留下,暴露出铁水表面的头颈双肩皮肤,却是完好无损。 “这就是,我所选定的真形极境……” 苏寒山仰着头,双目暴射强光,沐浴着铁水的双臂,舒展开来,向上抬起,心中念着言语,口中却只是吐出一声炽烈的长吟。 钢水竟然因为他的动作,而更加沸腾。 浴火同温,返化无伤。 祝融万化真身!!!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之绝 烟雨蒙蒙,天呈青色。 午后,约翰巴罗家的会客厅中,坐满了松江府十几个最有实力的大商人。 他们有的人,背后垂落红绳坠玉的大粗辫子,头戴瓜皮帽,身穿红福团纹丝绸长衫,坐在桌边,皱眉不语。 有的羽衣鹤氅,白玉为冠,腰挂环佩,坐在沙发上,略显焦躁的盘玩手中一对金核桃。 作为这家主人的约翰巴罗,今年已经将近六十岁,身子有些发福,不爱穿正装礼服,只是一身羊毛衫和西装长裤的打扮,胡须倒是精心修剪,上唇的两片胡须,就如同黑色的剪刀,绕过嘴角而下垂。 约翰巴罗的爷爷,曾经是代表不列颠皇室,访问乾隆王朝的使团书记官,学习满语汉语,了解内地格局,并作为一种家族传统。 当年不列颠人占领松江府的时候,约翰巴罗就是随军的翻译官之一,后来不列颠人虽然撤走,他却留了下来,成为洋人在松江府行商的代表人物。 但就算以他的身份,面对如今来到会客厅里的这些人,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平等来往。 他虽然可以说是当地洋商的代表,但这些人里面,任何一个,也都代表着一批松江府豪商的意志,绝非孤家寡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可以确定,知府衙门这回并不是装腔作势,张牙舞爪,想让我们出卖部份利益,来换取他们的安静。” 临窗的辫子商人叹了口气,“所谓松江府法典中新添的关于工作时长的规定,竟然不是一个拙劣的借口,而是真的有意要执行。” “已经有很多工厂,因为对这个法令置若罔闻,很快就被松江府派人控制,强制执行了。” 他痛心疾首的说道,“把十六个小时,减少成八个小时,足足砍掉了一半的利益,而且很多交货的日期都得延误,厂家真正的损失,远不止五成那么简单。” “凌度仙到底是犯了什么疯病?这么弄下去,他自己抽的税也得少掉一半不止,真就不怕四方的大人们来收钱的时候,嫌弃钱少,把他这个官职撸了吗?” 那个羽衣老者听到这话,就冷笑了一声。 “他连禁烟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羽衣老者神态沉暗,“他既然不想要钱,那就是要名了,沽名钓誉,也用不着做到这种程度。” “我看此人野心非小,恐怕不满足于这个知府衙门的位置,而是想要彻底收买人心,真正称霸一方啊。”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最先响应他的那批人,本身就是卖大烟的。能让卖大烟的人主动禁烟,甚至让抽大烟的,不再抽烟,这得是多狠的手腕,多大的开支?!” “而且我打听到,控制各个工厂的人里面,有部分居然就是从工厂中退休的人,他们熟悉自己曾经待过的工厂的情况,跟工友之间极为谈得来。” “本来我的很多合作伙伴,想要煽动那些工人们,以官府要让他们失业这种借口,鼓动他们去官府前游行,抗议贪心不足的知府衙门。” “结果因为那些退休工人的存在,计划还没展开就告失败了。” 黄金核桃在手心中捏得咔嘣一响。 羽衣老者深深地吸了口气。 “知府衙门居然能够预料到我们想要用的手段,显然谋划这几样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是长时间、大精力全部推敲过的。” “我们已经不可能靠口舌和钱财劝知府衙门让步了。” 对这些真正成功的豪商来说,他们很明白,一个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坚定。 不是靠突然的情感冲动、情绪驱使,而是已经有过漫长的时间,投入了很多东西,在谋划此事。 前期的投入,如果不能赚回来的话,是绝难甘心的。 他们想不通,知府衙门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那些退休工人生龙活虎起来,但却可以想象,代价一定不菲。 知府衙门和各个寺庙烟馆,最近的账面上,必然是每天都在大笔亏损。 亏了这么多,要怎么才能赚回来?只怕时机成熟之际,就要把他们半数人都抄家,当做新军阀崛起的垫脚石啊。 约翰巴罗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沉默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 茶水的波澜荡漾开来,在白瓷茶杯的映衬下,好像泛着橙红色的光芒,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苹果香气。 这是正宗的祁门红茶。 不列颠人对于茶叶的普遍热爱,让华夏自家人都有点难以理解。 伦敦的商人甚至会收集贵族们泡过的茶渣,然后用普鲁士蓝搅拌烘干,再掺入山楂、黑刺梅和接骨木的叶子,售卖给底层民众,号称是进口的武夷茶。 在不列颠的普通居民之间,还流传着,很多商人会用羊粪给泡过的茶叶重新调味,再度卖给客人的小道说法。 即使如此,不列颠人的茶叶需求,依然每年都在暴涨。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用来抵消茶叶倾销的手段,第一就是靠棉花,第二就是靠大烟。 而且大烟因为具备让人难以摆脱的魔力,被他们认为是出售风险更低,更加重要的一类商品。 约翰巴罗名下,虽然也有工厂被勒令整改控制,但是更让他警觉的,还是关于大烟的禁令。 华夏内地最强大的三方军阀,出于对兵源能力的考虑,都有在自己的地盘上禁售、禁吸大烟的命令。 可是关于执行力度,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反观松江府最近的禁烟,才是真正的让大烟种植者们感到愤怒的力度。 “先生们,听我说几句吧。” 约翰巴罗放下茶杯,“我已经整理出了松江府最近的报告,动用自己那有限的人情,让这份报告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唐宁街的首相官邸和东印度公司总督、斯当东伯爵的书桌上。” “唐宁街那边的回复还遥遥无期,而斯当东总督对此也非常上心,已经召集董事们,探讨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会客厅里的商人们,都精神一振。 羽衣老者说道:“莫非不列颠人的官府,要亲自出面,免除凌度仙的职务?那最好还要带上足够的兵力。” “不,不,由我们一方那样兴师动众的话,麻烦只会更多,但是这个事情,确实越早解决越好,不能拖延。” 约翰巴罗解释道,“所以总督大人,以整个东印度公司的名义,雇佣了大名鼎鼎的天绝组织,来解决松江府的问题,并慷慨地支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 “剩下百分之七十的定金,当然需要由我们共同支付。” 羽衣老者脸色微变:“天绝?!” 天绝,是近两年冒出来的一个名气很大的杀手组织,据说总部可能是处在辽东,乃至接近沙俄的地盘上。 内地大小近百个军阀中,近两年,至少已经有二十多个,在天绝组织的参与下,完成了改朝换代。 那些号称将军司令的,被他们的部下、儿子、副官、老丈人等等,雇凶杀死,地盘也被买凶者接收。 最可怕的是,这个天绝组织,还有好几次参与过洋人之间的争斗。 南洋那边的洋人奴隶主们,雇佣天绝,杀死自己的对手。 天绝在收下高额的定金之后,表现出了直接攻城破军的实力,夺取了当地数支武装力量的地盘,交给自己的雇主。 这种行为,哪还能算是杀手? 据说洋人们,已经把天绝组织称为远东最有实力的雇佣军集团。 “这……天绝的人跟知府衙门的人万一对拼起来,只怕跟打仗也没有什么两样啊。” 那辫子商人犹豫的说道,“我们的产业,不会在乱战中被毁吧?” 约翰巴罗点头道:“总督大人,也为我们考虑到了这个事情,这一点,我们可以直接在任务要求中说明白。” “天绝的绝佳信誉,就是因为他们能最大限度满足雇主的要求。” 众人议论之后,询问了具体的金额,终于下定了决心。 “竟然敢把十六个小时改成八个小时,这就是不想给咱们活路了。” “我们就让他先活不成!” 当天深夜时分,众人共同支付的黄金,就由约翰巴罗亲自到郊外约定的地点,交给天绝组织的人。 木架钢皮的马车上涂着黑漆,边角处挂着气死风灯。 马蹄声伴着马脖子上的铃声,在幽静的夜里一路轻响。 车夫是约翰巴罗多年的贴身护卫,气质精干,武功不俗,但到了郊外之后,车马走着走着,突然就听约翰巴罗惊呼一声。 “男爵!” 车夫连忙回头。 只见车厢中,约翰巴罗呆呆的坐着,本来抱在怀里的一只黑皮箱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张纸条落在手里。 “是、是天绝的人把东西拿走了。” 惊魂未定的约翰巴罗,看着纸条上的文字和印记,松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衣口袋里,还有需要交给天绝组织的任务要求,但伸手一摸,才发现那张记录任务要求的纸,也已经不见。 约翰巴罗看了看马车车厢和自己的护卫,头一次感觉,这个马车是如此的不安全。 整个过程里,他这个亲自抱着箱子的人,都不知道箱子是被什么东西取走的。 “快回去吧,快快快!” 约翰巴罗催促着车夫,打道回府。 有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就站在马车前方不远的地方,但从头到尾,这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察觉。 等马车走后,另一个劲装汉子,带着箱子和一张纸,来到鹤发童颜的白衣人面前。 “长老,黄金没问题,纸上是他们的要求。” 白衣人捏着那张纸看了看。 “禁烟?!” 白衣人眼中精光一闪,“接到斯当东的委托时,我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现在看来,松江府回给教中总坛那边的消息,大有谬误。” “沙门的任务是完全失败了,他本人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错,这个刚刚从海外赶回的天绝组织大头领,实际也是先天教的人。 或者说,整个天绝,原本就是先天教的一部分。 先天教的高层,最初搭建出这个杀手组织来,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深谋远虑,而是一个非常难以启齿的问题。 先天教……缺钱! 白莲教,从元朝传到清朝嘉庆时期,定名先天教的这个过程里面,好几度更换过名号。 在清朝顺治时期,这支白莲嫡传,用的是八卦教之称,虽然供奉的是弥勒菩萨,但打出来的口号是“牛八日月”,也就是反清复明那一套。 弥勒菩萨在佛门口中,指的就是一尊未来佛,到了八卦教这里,另有一套说法。 他们声称“释迦牟尼这老贼,偷了弥勒菩萨的机缘,做了当今世界的佛主,才养出了满世界恶棍贼头,世道不宁,叫老实本分的众生都在水火里煎熬,不得超生”。 而今大劫将至,弥勒菩萨有预言,“反清复明,大光明里面,弥勒菩萨降生,赶跑释迦牟尼,把王侯将相杀得换了种,从此老少爷们才都得了极乐”。 光看这套四不像的说法,就能品味的出来,所谓的八卦教,就是要利用满清入关以来,底层老百姓积压下来的庞大怨气、苦难,为自己谋事。 各地烧香起坛的师兄师爷们,十个里有九个半,也只是趁机发展信众之后,坐着收香火钱、根基钱。 就得把那些已经苦不堪言的老百姓,再糊弄昏了头,从骨头渣子里,榨出点油水来,吃肥了他们自己。 真到了事发的时候,头一个逃跑的,就是这种人。 嘉庆初年的时候,八卦教一场大爆发,声势牵动数省之地,号称几百万众,震动半壁王朝。 结果只在三年时间里,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余者转入退守、逃散,后几年全然在深山老林中苦熬。 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中上层当香主的大师兄们,实在撑不起大任。 没起事前,就已经烂透了,刚一起事,就暴露出来真面目。 等八卦教改名成先天教,半是靠新教主的武功卓绝、有了不少高手参与,另外也是半靠侥幸,真给他们攻下紫禁城,占据了皇宫,又伏杀了当时正从避暑山庄往回赶的嘉庆皇帝。 可是教派里面,从最基础管理层,就有大半都是骗钱投机分子,这种风格,仍然延续下来。 明明是斩杀皇帝,名震天下的造反魁首,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只能在紫禁城、太行山那周边打转,各地分舵纷纷被灭,势力不增反减,可见先天教的成色如何了。 到了近两年,先天教的高层们更是发现,就连紫禁城周边这块最基本的地盘,都因为他们治理不善,弄得太穷,有点人心不稳。 他们这帮人,当然不会反思自己这么多年,到底都把银子花到哪儿去了,更是绝对不可能发动自查抄家那一套。 就算是沙门道士这种,在先天教内称得上有志气的,也只会想着赶紧先从外面捞钱,回来稳一稳局势。 暗中联络松江府,威逼利诱,大规模种植罂粟,就是先天教加大捞钱力度的策略之一。 而这个融合了传统杀手组织和西洋人佣兵制度的“天绝”,同样是捞钱策略之一。 直接到各地杀人劫掠,容易弄得树敌太多,所得资源也很难完好运走。 利用各地势力内部本就存在的矛盾,受雇佣杀人夺财,手段就显得较为缓和,事后更是能有一群临时的同伙,帮忙遮掩运转。 杀手号称是世上最古老的一种职业,在漫长的历史中,无论怎么改朝换代,始终生机勃勃,焕发着特殊的光彩,它确实就是要比单纯的强盗职业,更有优势。 不列颠人、尼德兰人,开拓殖民地的那些势力,都叫什么东印度公司。 先天教这两年尝到了很多甜头,内部也在思索着,认为自家大可以发展一个天绝雇佣兵公司。 他们的客户,而今已经遍及各地、远至南洋等处。 如果彻底转型的话,未必不能从另一个层面上,快速实现先天教的复兴,甚至超越往日最巅峰时期。 以雇佣兵公司的名义,合理的挑选盟友,得到定金,师出有名,顺势干涉各国朝政,影响力辐射海内海外,岂不是比坐困一地,当个教派头子爽利得多? 因此,天绝组织这个最初没怎么被看重的闲棋,已经在先天教内部,几度升格。 组织的直接负责人,从香主换成护法,从护法的排名往前移。 今年已经换成了教主的结义兄弟,位居先天教众长老之首的法无常长老来担任。 “凌度仙的身份,本来就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如今看来,终于是露出野心了。” 法无常轻声说道,“别人看他疯狂,我看他是很有气魄啊。” “当年我们那点人就敢杀进紫禁城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不觉得我们疯狂呢?” 他脸上露出狠厉又期待的笑容,“好啊,你们按这上面的要求,安排一下计划,我们亲自会一会这个改头换面的松江知府衙门!”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凭虚透空显神力 上午八九点钟,阳光明媚。 松江府的船厂之中,苏寒山看着送到港口试运行的几艘中等船只,微微点头。 “这些船只,每一艘中都有三座蒸汽药砂炉,配合你亲自设计的内外管道联动系统,让我不免有一些奇妙的联想。” 凌度仙双手拢在袖子里面,看着那些在湍急的浪头上飞快前进的船只,眼睛略微眯着,口中说个不停。 “如果把每一艘船看成一个人的话,那三座动力炉,恰好就如同人的三丹田,而那些经你特地设计出来的管道系统,莫非是在摹拟人的经脉吗?” “但你的管道系统,内外有联动之处,模拟的恐怕不仅仅是功力在体内运行的情况,还有关于外界天地之力,如何与内在力量的协同运用?” 苏寒山轻笑一声:“你还挺善于思考。” “受制于人,为你卖命,要我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防控消息,尽心竭力,太容易累。” 凌度仙说道,“总得让我也找一点乐趣,缓缓脑子吧。” 凌度仙的性格,远远算不上是一个爱武成狂的武痴。 但是以他的年纪,又颇多分心于别的享受,还能够把武功修炼到如今这样的境界,绝对应该承认,武学,是他最具天赋、最为擅长的一门学问。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探索的时候,总是更容易感到充实和放松。 苏寒山对此算是颇有同感。 他对于武道的热爱,虽然有很多种因素,但是这种经历了前世今生,千回百转,蓦然找准了自己最擅长的事物,就不惜无止境去攀登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武者培养出的七魄元气,相继调和完成之后,玉液大成,要想进入还丹境界,就是以玉液为引,在滋润三丹田的同时,形成让丹田移位的动力。” “这个动力要足够安全,稳定,最后引导三丹田,合并成一体,也就是成就一颗金丹。” 苏寒山毫不避讳的解释道,“我的武道路数,与你们世俗流传的不同。” “等我更进一步的时候,踏入的那个境界叫做玄胎,同样是可以大功率的提炼天地之力,与金丹效果差不多。” “但玄胎是在人体原有结构之外,自己搭建出来一个新的器官,而金丹是挪移身体中的三个部件,拼合而成。” “我还要着眼于将来,不可能走金丹这条路,自己减少肉身完整度,减少未来的可能性。” 凌度仙若有所思:“可是金丹之道,确实也有优势,就像造船一样,先造出不同部件,再拼到一起,要比一口气造出整艘船容易得多。” “金丹之道,把人体的三丹田分别培养诱变,达到可以作为金丹配件的标准,再进行组合,也要比你直接捏一个玄胎出来容易得多。” 苏寒山面露微笑:“不错,所以我虽然不走武道金丹这条路,却要借鉴其中原理,借这个造船的过程,推敲两种道路结合的办法。” 借造船来推演武道,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船的成品,会在性能上更加优秀。 船的比喻,也便于以后让工人们在修炼时,拥有更生动形象的联想、理解。 那些退休工人们身体亏空得厉害,而且烟毒已深,必须要用苏寒山改良过的肉身观想法,将中丹田完全封闭。 等补回元气,净化气血,去除烟毒,才可以再修持下丹田的功法。 而那些数量庞大的、还未退休的工人们,只要能够保证充足的饮食和休息,就能够有更好的办法,改变他们的情况。 在用肉身观想,学会更深入的控制中丹田功力,壮养心血元气的同时,还可以将一份中丹田的功力,导入下丹田之中,作为种子。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要让这些武道境界很浅薄的工人,学会两大丹田、两座功力中枢与周身经脉的协同运转,难度也非同小可。 苏寒山最近也在想,怎么才能把这套为现役工人创造的功法,优化到让他们能够在几个月内学懂。 最后的答案就是,不但船厂方面可以搞这种借物喻人的改进,炼钢厂的熔炉,纺织厂的纺织机等等,也可以进行修改试验。 船厂外面,一个背着链锯的刀手匆匆赶来。 “大人,铁路那边出事了!” “运送生丝的吴淞号列车,被一伙强盗劫持,还放话要知府亲自去见他们,商谈赎金,否则就要一把火,将车上的生丝烧光!” 凌度仙闻言,脸色微变:“劫持生丝?!” 虽然在很多西洋商人心目中,设法开辟罂粟种植园,提炼大烟贩卖,是最能保持利益、风险最低的好生意。 如果有门路、或者敢于无视东印度公司关于大宗茶叶交易的垄断性权威,自己开辟茶叶种植园,也必然会是暴利的营生。 但实际上,对于如今的华夏大地来说,对于松江口这片港口来说。 进口量第一的,排不到大烟,而是棉纺布。 出口量第一的,也排不到茶叶,而是生丝,蚕茧缫丝后所得的产品,也就是丝绸的原材料。 从汉朝的时候开始,丝绸就已经是华夏王朝与异邦王国开展商品交易的时候,最受追捧的一种货物。 即使经历过将近两千年的光阴,丝绸的魅力,依然没有褪色。 随着时代的进步,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各方面技术的发展,这种最高级的纺织材料,又给了人类更多的惊喜。 它具有很好的隔热性,具有易燃但燃烧缓慢的特性,优良的电绝缘性,同等直径下极高的强度。 在医学、工业等方面,都有着广泛的用途。 当年不列颠人占据松江府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握了生丝的定价权,通告各地,想要大规模的打压价钱,然后再行收购。 后来几方势力大战,生丝的价格又抬了头,利润可观,更刺激各地产能,成为如今的华夏出口贸易中无可撼动、一骑绝尘的霸主。 “今年江浙地方的几个军阀又在打仗,尤其是水道上,他们争夺得非常激烈,不少往年用水路运输生丝的商人,考虑之后,也联合起来,改用陆路运输,宁肯每吨的运费,多付二三十两银子。” “这趟列车上,就足足有将近两千吨的生丝,是今年生丝出口的第一笔大生意,很多丝商都在等着接货呢。” 凌度仙的眉头拧紧,“连到松江府境内的这些铁路,本来就是四方势力签了停战协议之后,共同倡议,修建起来的,货物乘客,一向是安安稳稳,没有谁敢大举挑衅。” “这回哪里来的强盗,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就止不住的去打量苏寒山。 如果是以前,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有足够的底气去解决掉。 但是经历了与苏寒山的初遇之后,他现在对于这种一听就很反常的人和事,有极大的戒心。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苏寒山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生丝列车抵达的站点,处于松江府的西郊。 这里本来是一座偏僻小镇,自从铁路的站点设在了这里,铁轨铺过来,仓库也就建起来了,供工人住的棚户也就多了,倒是非常热闹。 每次有列车到站的时候,扛大包的苦力工,还有很多闲杂人等,都要去围观,往往在站点周围聚集数千人也不稀奇。 那伙强盗胆量很足,是在列车已经进站之后,突然现身,宣称要跟知府谈判等等,又毁坏了候车大厅,令整个大厅的屋顶破裂坍塌,烟尘四起。 如今那些围观的人,全部都已经被吓走,整个小镇上闭门闭窗,居民大多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生怕撞见那些无法无天的强盗。 有洋行的伙计、豪商的随从,赶往城中报信。 年老些的,家中供着土地菩萨的画像,连忙跪拜祷告,祈求官府尽快来人,驱赶这些强盗。 苏寒山和凌度仙的脚程太快,别人跟不上,跟了也没用。 索性就只是他们两个人到来,看似闲庭信步,一步跨出,身影往往都在数十米开外闪现出来。 他们穿过镇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座残破的候车大厅。 拥有五十节车厢的列车,犹如一条沉默的巨蟒,头部紧挨着残破的大厅,尾巴则远远延伸向西。 比“巨蟒”更漫长的铁路,延伸到镇子外面,荒野之间,直至西方地平线的尽头。 凌度仙停步,耳朵微微一动,仔细听了听那边的动静。 那些据说非常嚣张的强盗,现在却不知所踪。 整辆列车,从头到尾听不到一点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越看越像是个陷阱了。” 凌度仙谨慎道,“那条列车里面,说不定已经装满了炸药,只等我们一靠近过去,就会被遥控引爆。” “有些非常珍贵的特制炸弹,弹片经过雕琢,镂空纹路,善于破气,引爆的瞬间,弹片的速度能够达到两倍音速以上,而且弹片材质本身就有剧毒。” “如果陷入这种炸弹形成的密集包围圈之中,就算是对于玉液境界的人来说,也有丧命之危。” 苏寒山对此却并不在意。 “那我先去看看,车上究竟什么情况。” 他走向列车的过程中,放出直径十丈左右的结界。 远远看着,犹如一个冰蓝色的半球形光罩,以苏寒山的身体为中点,跟随他的脚步而移动。 被冰蓝光芒笼罩的地方,空气直接硬化,尘埃停顿在半空,碎石间的小草陷入静止。 等苏寒山离开这片范围后,所有细微事物,才重新活动起来。 论移动速度的话,就算是现在的苏寒山全力爆发,也绝对比不上这个世界最尖端的一些枪械发射出的子弹,或者炸弹的破片。 但是,由凝光革气升华而来的极境结界,是最能克制枪械和炸弹破片的。 因为弹片质量太小,就算速度再快,动能也不会有多大。 在硬化如岩石的空气中,弹片能穿透两米距离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而且对于某些类型的炸药来说,完全硬化的空气,氧分也不流通,连使其燃爆的条件都不具备。 反倒是玉液境界的高手,如果拿一根重达几吨的长矛,全力投射的话,速度虽然比不上子弹,对苏寒山的结界,却更具威胁性。 很快,冰蓝色的结界就把残破的大厅和列车的车头,都笼罩进来。 苏寒山本人则绕过大厅,走到了月台上。 当!!!! 就在他踏足月台的一刹那,后方的大厅和前方的车头,忽然撞到了一起。 那座大厅,屋顶虽然是传统木质框架、覆盖黑瓦,但是四面墙壁,全部是水泥红砖的结构,厚达半尺有余。 前方的车头,更是整辆列车里面,钢铁含量最高的地方。 这两座庞然大物,平素只会给人沉重、坚固、难以移动的感觉。 现在却顶着冰蓝结界的镇压,硬生生撞在同一点,像是被无形巨人合拢、扭曲的一块毛巾。 水泥墙壁和钢铁互相挤压,坚硬的材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又像是夹杂着冬日的闷雷,接连崩断,隆隆的碰撞。 钢铁嵌入了水泥之中,水泥嵌入了钢铁之内,压缩扭曲出了螺旋的纹路。 不到一秒钟!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水泥大厅和钢铁车头,就被拧成了一根螺纹巨柱。 苏寒山的身影,彻底被吞没在这根柱子里面。 凌度仙眼神骤变,暴退五十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一点敌人的踪迹都没有发现。 视野范围内,感应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向苏寒山发动了攻击。 可是,残破大厅和列车车头的异变,绝对不是火药武器能够造成的局面。 轰!!! 凌度仙所处的这片区域,到处都是棚屋,本是那些苦力们休息,摆放工具的地方,如今那些苦力们早已逃走,屋子里面自然也都没了人影。 然而,左右两边突然就各有一座屋子,齐根断裂,轰然对撞。 凌度仙就处在这两座屋子之间,早有防备,身影一跃而起,直上高空。 两座屋子在下方对撞,木料毛竹大片断裂,但断而不散。 所有的建筑材料,包括原本放在屋子内部的板车、麻绳、扁担、箩筐,全部旋转起来,像一道沙漠中的龙卷风,冲向半空。 凌度仙眼神冷然,一拳砸下,周围的大片空气变得沉重粘稠,如同一条条长蛇,翻动呼啸起来。 上百气流随着他这一拳,合并着撞向下方,把两座屋子组合成的螺旋龙卷撞散,只余漫天飞屑,所有木头、毛竹,碎得都不到巴掌大小。 就算体内被种了那么多玄阴剑瘟,只要这些剑瘟不发作,凌度仙的实力,仍然要比沙门道士更胜一筹。 可是那条螺旋龙卷被打碎之后,凌度仙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下方冲了上来,撞入自己身体之中。 他的拳劲没有溃散,护体真气依旧还在。 上中下三大丹田,炼精、炼血、炼神三种性质的内功,全都没有拦得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凌度仙的身影,被冲击得朝高空中上升了近百米。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只觉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极欲呕吐,偏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像有一只冰冷尖锐的手掌,正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搅动,翻捡着肝胆脾胃,要一把抓住他的心脏,直接捏爆。 不,不是好像。 凌度仙在运功内视之际,竟然真的看到自己的心脏表面,出现了五个凹陷的指痕。 那只看不见、挡不住的手,正在越收越紧,让他的心脏不得跳动,挤压变形,还要彻底捏爆。 他已经完全放弃用单纯内力拦截这只手的打算,将内功全部灌注到心脏之中,来加强心脏的强度。 可是本土武道并不讲究对肉身的淬炼,就算玉液真气能够在低负担的情况下,给心脏带来极大的强化,这种以自身心脏做战场的局面,也已经是一种濒死的劣势。 突然,远处的螺纹巨柱炸碎开来。 苏寒山身影一闪,在半空中绕出一道饱满弧线,直接出现在凌度仙背后,一拳砸中了他的后背。 一拳之下,凌度仙几乎觉得自己的五脏在对撞,同时也有磅礴的元气,贯入他五脏之间,在这一下对撞中,制造出了混乱瞬变的力场,生生把那只无法抵挡的怪手,过滤稀释掉大半。 “好厉害的手段,我全力感应,也弄不清楚,这股力量是怎么作用到我们身边的。” 苏寒山的话语在半空飘散,人影在空中踏步,一闪,再闪。 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每一次残影的间隔,都比之前更远。 “但是,你们在一公里的位置上萌发出来的这股敌意,我感受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神躯不坏轻如尘 阳光灼灼,暴晒在红漆班驳的木质栏杆上,散发出陈漆木头特有的那种气味。 左边耳垂缺了一小块肉的浓眉瘦削中年汉子,双手分开,撑在栏杆之上,眼睛死死盯着小镇边缘那片棚户区、候车大厅、铁道列车的情况。 他身后还有十几个人,少数在伏案记录,大多数人全部用望远镜,同样在观察小镇边缘的那片区域,但落点不同。 如此配合起来,保证那片区域任何一角,有所异动时,他们都能够及时观察到。 今天这座郊外小镇,虽然所有居民都紧闭门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远超平常的“热闹”。 镇内仅有的几座木质楼宇,小山顶端的建筑,凡是那些地势较高的地方,都潜藏着来自各方的人手。 四方势力每年都要按照当初协议中定下的百分比例,从松江知府衙门之中收钱。 他们约定不参与松江府的直接管理,但是也要清楚账目,才能够确保自己收到的钱财,确实符合协议中的分成比例。 所以各方都拨了部分擅长清查核算的谍报人手,停留在松江,每年随机查阅,核对账目。 松江府最近的变化,自然早就引起了这部分人的关注。 尤其是,他们本来的驻扎地点,就离松江铁路终点站不远,在今天车站出事,消息刚向城内传递的时候,就已经陆续警觉,前来观望局势。 缺耳垂汉子,就是两广徐皇帝方面,派遣在松江府的情报人员头目。 “始终没有发现,之前那群声称挟持了列车的强盗,如今在干什么。” “报告,我这边发现了重要人物凌度仙的踪迹,他正在跟一个年轻人,用很快的速度靠近车站。” 缺耳垂汉子立刻往发声者负责的那片方位,扫视过去。 他修炼的武功,有专门以内功强化目力的篇章,不用像手下们一样使用望远镜,也能够隔着好几里远,观察到那边的细微景色。 而且他的心态也受过专业的训练,随和冷静,目光中能够把情绪收敛得极好,落点寡淡,不含任何冒犯的感觉。 在高手的感应中,这种目光,就好像只是普通的鸟雀视线一样,不会引起直觉上的警惕。 他看到那两个人,在距离候车大厅不远的地方停步。 凌度仙似乎说了什么,驻足不前,而其身边的年轻人,发出一股湛蓝色的护体真气,竟然弥漫了周围二三十米的样子,向前移动。 “这种功力……” 没等缺耳垂汉子细想,候车大厅和列车车头陡然碰撞。 那一声巨响,即使隔着好几里远,也传了过来。 数以万斤计的砖石和钢铁扭曲压缩,形成一根螺旋巨柱,还在持续的拧转绞合。 诡异的场景,让缺耳垂汉子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好几个手下,更是忍不住发出低呼,望远镜视角急忙移动,察视四周,却仍然没有发现那群“强盗”的踪迹。 凌度仙也遭到了袭击,人在半空,驾驭气流,跟下方的土木龙卷对轰。 明明龙卷被轰碎,却好像有什么无形无相的东西,又冲击在凌度仙的身体上,让他继续升高近百米。 之前应该被螺旋巨柱绞杀的那个年轻人,突然又出现在凌度仙身边,打了一拳,然后朝某个方向移动。 古语有云,旁观者清。 缺耳垂汉子不但是在高处俯瞰全局的旁观者,而且,是拥有着引以为豪的观察力,得到过徐皇帝赞许的新锐人物。 可是那一瞬间,他还是失去了关于那个年轻人的踪迹。 那个人,太快了。 汇聚在这个郊外小镇上的各方势力情报头目,这一刻全部受到刺激般,有了明显的反应,坐着的人陡然站起,倚着的人豁然立直。 原本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的人,猛然丢了望远镜,一指戳在自己眼侧穴位上,刺激眼部的潜力。 缺耳垂汉子握在栏杆上的双手,也是青筋暴突,在他眼中,几乎能看到细如丝线的红色内力,绕着瞳孔,层层旋转,极速调整焦距,追逐那个身影。 在他眼角处差点瞪裂的刹那,才隐约看到了那个人所去的方向。 那是一片深绿色的波涛。 距离候车大厅,足足有一公里远的那片荒野上,有条小河,蜿蜒而过。 水土丰沃,荒草常年无人清理,绿油油的叶子,长到有一人多高。 每当风吹过的时候,大片荒草,正如同青绿色的浪涛起伏。 苏寒山人未到,风未到,一股强悍的精神压力,已经降临。 方圆十几米的大片荒草,呼啦一声,全部倒伏,彻底折断。 白衣黑发的法无常,原本盘坐隐藏在荒草之中,此刻暴露出来,抬头看向苏寒山。 “原本还以为是凌度仙心怀壮志,终于按捺不住,现在看来,主导了松江府变化的,似乎另有其人。” 法无常神色从容,右手抬起,向前一抓。 苏寒山也体会到了凌度仙之前的感觉。 护体真气完好无损,但根本没有挡住那股奇怪的力量,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无色无质的利爪,狠狠握住。 他现在距离法无常更近,已经不到四百米,心脏受到的攻击,更加强烈。 但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心脏在巨大的压力下,依然缓缓出现反震、搏动的现象,只不过心脏的所有血肉,全部变成了一种冰蓝色泽,晶莹如玉。 法无常并不知道苏寒山体内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但看见苏寒山的速度没有半点减缓,气息分毫也不紊乱,法无常的神色也不禁有些古怪。 “此人练的是什么功法?在用功力强化内脏方面,竟然有这么深的造诣?” 那只抬起来的右手,五指一拢,如同鹤啄。 苏寒山心脏上受到的压力,顿时极尽凝聚,从原本要捏爆整个心脏的感觉,变成了想要啄破心脏的状态。 反正,人只要心脏破损就会死,捏爆是会死,心脏上被叼破一块肉,也是会死。 这一啄之力,在海外的时候,曾经把佛朗机人的一等舰船,内部最大的动力炉,直接轰穿,引发船舱内部的连环爆炸。 苏寒山的身体里,似乎都传出了一种巨大铁块碰撞的声音,令他的身子,在空中略微一晃。 但法无常的神色,却是彻底变了。 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刚才那一啄之力,竟然还是没有打破对方的心脏。 怎会如此?!! 用内力强化物品,也是有上限的,跟物品本身的承受力成正比。 就算是当今世上最强硬的合金,只要是做成内脏那样精巧的结构,承受力都不会太离谱。 哪怕是再用一个玉液高手的真气去强化。 法无常动起真格来,也能在一击之下,就将其机能破坏。 确实,苏寒山如果只是单纯淬炼过肉身强度,即使是真形巅峰,也绝不会选择这么硬朗的战法。 但是他现在,是修成了祝融万化真身的真形极境。 祝融号称火神,火只是表象特征,神才是本质存在。 不可测度者谓之神,千变万化者谓之神,祝融万化真身,就是将神的与世同存、随心所欲的变化特性,发挥到最大。 苏寒山以前修炼《太华拳谱》的时候,只敢让自己的四成功力,处于那种极端状态,是因为至少要分大半功力作为缓冲,否则肉身无法适应。 无论那时候的他,能够制造多少烈焰和寒冰,也要保证自己的肉身体温,处于正常人体温范围。 那些看似无惧高温低温的表现,都是因为另有内力,流转在肉身中,抵消了负面影响。 而现在,只要他愿意,他的肉身如果处在钢水中,就真拥有钢水的温度,如果处在玄冰中,就真拥有玄冰的温度,再也不用考虑什么正常人体温的问题。 他不再需要耗费任何功力,来帮助肉身,抵消超常温度的影响。 而且,他也不用再分出精神,费心地营造出、保持住与天地元气共鸣的状态,来借用外界元气。 只凭他的肉身本能,呼吸之间,自然可以吞引到相当于自身功力数倍的元气。 所以这一刻,光是他的心脏中,就聚集了常态下的十成功力,全部用来施展《太华拳谱》的第二招,冰轮两相守拙印! 别说是心脏,就算对方攻击的是他的大脑,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攻击我那么多次,你也吃我一拳!!” 苏寒山的真身已经近在咫尺,精神力如同雷音气浪一样,狂暴的绽放开来。 那只拳头,就在雷音之中爆发向前。 他体内各处,运足了冰轮两相之力来进行防御,而在出拳的瞬间,经脉中刚诞生的功力,又全部进入大日流沙的状态。 这次他不需要借助外部结界进行缓冲,单纯在自己的肉身内,就完成了“太虚双华碎元功”这一招的整套流程。 因此,那只拳头打出去的过程中,皮肤表面就爆发出了无色的烈焰。 法无常感受到那只拳头的可怕威胁,眼中发出热烈的光彩,身影瞬间一变,已经从盘坐的姿态,变成千锤百炼的出掌动作。 那一掌,由下而上,倾斜而至,好像大地突然开裂,瞬间冒出一座险峻的山峰。 人的联想,往往要动作缓慢的事物,才能够跟沉重形成关联。 法无常的动作,快到这种程度,却让所有远远望到这一幕的人,都产生山峰那样沉重的感觉,可见这一掌的雄浑厚重。 轰!!!! 这个声音,不是二者的攻击对撞产生的。 苏寒山的拳头跟法无常的手掌碰撞,只发出了一声闷响,下一刻,苏寒山的身影就倒射出去两百多米。 那声轰鸣巨响,是他的身影在倒射出去的时候,狂烈的撞破层层空气,带来的影响。 狂风使苏寒山的衣袍、长发全部向前吹动,拉得笔直,双眼睁大,充满了惊讶之色。 对方的掌力确实不错,但远不足以达到一口气反压太虚双华,并把苏寒山轰飞的程度。 事实上,他们两个刚才碰撞的时候,无论拳力还是掌力,都没有来得及作用到对方身上。 仅仅是两股力量,刚产生挤压,缓解了苏寒山前冲的惯性,他就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重量。 法无常的掌力,没有用于对拼太虚双华的拳头,而是相当于,用自己的最高速推动力,撞飞了一枚重量不足十克的小石子。 饶是如此,在苏寒山倒飞出去的时候,原地两股力量挤压,产生的波动,也让周围更大范围的荒草,连根断去,碎成渣滓。 让人看到,法无常背后数十米的地方,有七个劲装汉子,一字排开,盘坐在那里。 苏寒山驾驭气流,逆冲自己的身躯,背后炸开一团团气环,剧烈减速,在半空停住,目光投注在法无常身边,已然有感,惊奇大笑。 “有意思,原来你们用的是,引力!!!” 习武之人,功力在气海境界圆满,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下丹田修炼到圆满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影响到电磁力场。 全力发功的时候,即使没有刻意针对,某些金属物件,也有可能出现被真气感召,浮动飞射出去的现象。 但是要想影响到引力场,就太难了。 引力虽然恢宏浩大,但要远比电磁力场,更加低沉,更加迟钝,更加不易被察觉、触动。 就算是以苏寒山的经历之丰富,眼界之开阔,迄今为止,也只在左龙生身上,见到过略微干涉重力的现象。 那还只是依靠术士血脉,带来的一种天赋神通,左龙生自己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只能呈现出一种很单调的效果,就是在出手的时候,给敌方所在的整片区域,增加重力,实际作用,还不如他自己凝冰一剑的杀伤力。 而眼前这群家伙,却可以利用引力场的偏转歪曲,凝聚力量,直接无视敌人的护体真气,针对敌人肉身内部的某一位置,进行定点攻击。 甚至可以让引力场,模拟出人类手掌的形状,在敌人的心脏上,压出指痕。 如此精妙的手段,才算是利用到了引力最大的特点。 引力的穿透性,远远强于光辐射和电磁波! 先天教为了研究出这样的手段,也是颇多周折。 一开始,他们是在当初全世界研究工用中丹田的热潮中,另辟蹊径,研究出了先开上丹田的办法。 大楚世界的秘术和武德世界的神魄秘法,都是通过观想来开发精神力,即使修炼过度,走火入魔,一般也该是出现念头太过活跃,精神分裂等等情况。 而这个世界的上丹田,虽然同样跟精神力牵扯颇深,走的却是练神化气的路子。 根基不足的人先开上丹田,反而会让自己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单一,越来越深沉。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会把人变成白痴、傻子的。 可是对先天教来说,这种近似白痴又并非真痴的状态,却是恰到好处,正好方便教中的高手,给他们灌输一套洗脑理念。 此后,这些人不会有杂念,不会有私心,会无比严谨,不惜任何代价的贯彻教派高层刻印下来的那套行为模式。 从外表看,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些人是傻子,反而会觉得,这些人精明干练、行动严苛到可怕的程度。 这种程度的专注和信念感,让他们可以在仅仅开了上丹田的情况下,就开始体悟七魄机能,培养七魄元气。 而且因为思维模式的高度统一,念头的单调专一,这些人的七魄元气,是可以同频借用的状态。 当一个真正修炼到玉液境界的高手,来领导这种人的时候。 就可以调动属于这些人的七魄元气,对自己的玉液真气,进行更多次的微调纯化。 让本来处于主人体内时,就稳定性极高,能量频率极低的玉液真气,纯化到一种,即使释放出去,跟普通天地元气,都无法发生反应的程度。 但也正是纯化到那种程度之后,才可以有效的干涉到引力层面的存在,直接跟引力场发生交互影响。 “居然能够看出我用的是什么力量!” 法无常露出了笑容,“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需要正面作战了。” “也没想到世上几十亿人里面,除了屈指可数的还丹之外,还有你这样的人,好,这才算有正面决战的必要!!”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七巧玲珑,无暇祝融 法无常话音刚落,背后七条盘坐的身影,忽然冲天而起。 他们七个人身上的重力,都已经被削减到很低的程度,凭借自身的腿力,就可以一飞冲天。 按照惯例,他们会抵达离地大约一千米的高度,并停留在那个高度上,保持水平移动,追随着法无常所在的方位。 这样一来,八个人的七魄元气,沟通、调和的那种联系,依然不会断,可以保证法无常对引力场的有效干涉。 而且,有着足足一千米的缓冲距离,地面上向他们发动的任何攻击,在度过这段距离的时候,都可以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 只需要一点点轻微的引力变动,就可以从容避开远程攻击的轨迹。 在这七个人笔直飞向天空的同时,法无常却是向前迈了一步。 他这一步迈下,引力波动从脚掌向四面八方,向地下深处扩散。 瞬息之间,这片荒草地带中,地表和地下物质的密度,就已经在他脑海中反馈出来。 草根地皮之间,出现数百个裂口。 埋在浅层土壤中的石块,人类的头骨,报废的铁锯,生满锈迹的锄头,诸如此类密度较高的物体,全部都裂土而出,浮上半空。 法无常的手掌向前虚抓,在身体周围,制造出了四十九个引力点。 那些被筛选出来的物体,全部朝着最靠近它们的引力点飞射过去,两两碰撞,三三碰撞,五五碰撞。 无论是岩石还是头骨,锈铁还是废钢,都在这种碰撞挤压之中,天衣无缝的镶嵌到一起,并进一步的压缩。 嘭!嘭!!嘭!!! 法无常每一次加强引力作用的时候,那些球体都会在发出闷雷般响动的同时,再缩小一圈。 最后,他制造出了七个半人大小的灰色球体,以及四十二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球体。 这些球体,其中任何一个的质量,都相当于普通一枚子弹的千倍万倍。 但是在法无常的影响下,所有球体现在的重量,都跟普通子弹没有什么差别,让这些球体在受到推动的时候,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弹射出去。 天大地大,阳光明亮。 辽阔而无形无色的空气里面,这个时候,炸开了四十九处肉眼可见的涟漪。 四十九个球体,全部向着苏寒山轰击过去。 这些球体抵达苏寒山面前的时候,原本被削减的重量,又会突然回归正常,甚至翻倍加大。 当一堆超重物体,拥有轻质物体才能达到的速度。 那么,这些球体所拥有的动能,将会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舰船大炮,也无法比拟的程度。 法无常从前遇到的任何敌人,在突然见到这种手段的时候,都会选择躲避。 可是今天,所有球体才飞到一半的时候,那个敌人,仿佛还嫌它们太慢,竟然主动朝着它们冲了过来。 缭绕着无色火焰的手掌,打在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球体上。 被引力点压缩加固过的球体,在这只手掌面前,就像是团烂泥,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直接凹陷下去,变扁平摊开来,犹如一朵快要炸开的铁花。 铁花还没有炸开,苏寒山的身影,就从这个已经剧烈变形的球体旁边掠过。 他身影闪烁,双手不断出击,每一次位移,都伴随着一记重掌。 那些围追堵截的球体,在他的掌力压迫下,全部布上了第一个球体的后尘。 沿途上下左右,六七朵灰黑色的大铁花,绽放在半空中,将炸未炸。 但苏寒山在打中七个目标最大的球体之后,身影也略微一顿,脑袋似乎有点后仰。 无形的力量,再次无视他的护体真气,直接作用到他体内,目标正是他的脑子。 并不是想要捏爆,或者啄开他的脑子,而是纯粹的推动。 苏寒山向前冲,那股力量却要把他的脑子向后推去。 即使他祝融万化真身的脑子,在功力灌注下,可以硬扛这股推力,身体的平衡也受到了干扰。 一个小球从侧面砸向他的左脚脚踝,苏寒山的左脚仿佛消失了一瞬间,又重新出现。 速度快如闪电的一抬一踩,把那个小球,砸进地下。 另外四十一个小球,也已经打向他的身体各个要害。 远处,法无常双臂挥动,手掌的翻转,上托下压,前推后拉,都代表着正在变换敌人和四十九个物体的引力。 下一刻,那些硕大的,已经绽放开了的铁石花朵,又像是时间倒流一样,合拢回去,变回球体的模样。 而且在这个合拢的过程中,像是八爪鱼八条腿合拢加速一样,剧烈移动,重新撞向苏寒山。 苏寒山可以硬扛单纯的引力干扰,但此刻,法无常利用物体重量的大小剧变,形成极高的动能,比单纯的引力干涉更加强横。 如果打中苏寒山身上,除双手双脚外的一些相对脆弱处,也绝对可以造成伤害。 苏寒山身上爆发出层层掌影,轰开一条缺口,斜向前进,但刚冲出不到十米,体内再度受到干扰,被那些球体追上。 这是先天教在掌握了干涉引力的手段之后,为《三坛海会真经》添加的最新篇章…… 七巧玲珑托天手! 那四十九个球体,看似是如同炮弹般,远远的打了出去。 实际上,就好像从头到尾,都还在法无常的手掌之中,旋转、加速、变向,一切变化,如同掌上观纹,了然于心。 实体物质的动能冲击,配合着无形引力的内渗干涉。 遇到这种战术的敌人,就好像是落入了托塔天王李靖的看家法宝之中。 七巧玲珑黄金宝塔,连哪吒三太子都可以困住。 任何习武之人的战斗手段,都会因为所学功法,成长习惯的影响,留下一些有迹可循的规律。 引力波的渗透性,更是比雷达更擅长探查、更灵敏精细的手段。 这四十九枚球体困住苏寒山的时间,只要多上一秒。 法无常就可以隐约摸索到苏寒山的招路所在,让小型球体的恐怖动能,打中他较脆弱的骨节穴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到时候苏寒山全身的骨头,都要相继在引力球体的动能冲击下,发出破碎的哀鸣。 第一次困住了零点二秒,第二次困住了零点五秒。 苏寒山第三次被这四十九枚球体追上封锁之时,忽然长啸一声。 地面一层霜白色的痕迹,急速扩张开来,冰封了无数乱草断根。 空中大量的水份,凝结成雪花,在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内,飘飘扬扬的洒落。 鹅毛大雪,越下越密集,几乎是天上垂下的层层柔软白色幕布。 四十九个超音速的球体,依然围绕着苏寒山,呼啸运动,旋转撞击,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雪花,掀起多少乱风。 大雪落到法无常头顶三尺,就偏转开来。 那不是护体真气,而是引力场。 他的护体真气,只护体三寸,外面有六层偏转角度、偏转速度不同的引力场,叠加守护。 这种程度的大雪,还无法干扰到他的视力,四十九个球体的运转,依然周密无漏,猛烈而精妙。 但是看到雪花被自己的引力场偏转挪开的一幕,法无常的眉毛,却微微一动。 引力场的偏转,可以穿透护体真气,对于自然界气体的影响,也不那么明显。 但是对于固体事物,尤其是对于雪花这种极轻的固体冰晶。 引力场的异动,足以在大雪中留下些微痕迹。 苏寒山从满天满地的乱风乱雪之中,精准的捕捉到了那一点异样,身体陡然一歪,躲开无形的牵制,速度暴增,撞碎了身前的两个球体,向着法无常一扑。 这一扑之下,空中的大雪,几乎形成了一条苍龙的形状。 苏寒山的身影,就是这条大雪苍龙的龙头,速度再度提升,伸出去的两只手,快得像是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朝着法无常轰击了下来。 借助天地元气,风雪气流,施展苍龙显圣的奥妙。 就算是苏寒山的体重,再次被减轻到如同小石子一般,背后也有整条元气苍龙压阵,保证他不会被弹飞出去。 法无常双掌上扬,接住苏寒山突击下来的两只手掌。 轰隆隆隆隆!!! 法无常的引力操作,让苏寒山双掌的冲击力,宣泄在直径三十米的土地上,让这片范围内的土壤,足足下陷了一米有余。 而且苏寒山这一掌,既是居高临下,也有向前冲击的力道。 元气苍龙在咆哮,苏寒山的身影前移,法无常的身影,被冲得持续向后滑退。 导致整片荒草地上,出现了宽度达到三十米,长度达到五十米左右的凹坑。 凹坑的两端,都是半圆形,边缘处的碎草根和土壤石头,如同被刀切一样整齐,外面高度不变,内部深深凹陷。 “所谓的正面对决,就是接我一招,退这么远吗?” 苏寒山淡然一声,背后的龙影已经消去,双手却在瞬间变招,在这一句话说完的功夫里,打出了整整一百三十六掌。 这一百三十六掌的掌力,有吞吐,有旋转,有光暗,有离合。 在太虚双华的状态中,催动纯阳三法神掌,让他面前的这篇范围,好像扭曲成了一个异度空间,光影明灭,自成一体。 处于这个范围内的敌人,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冲击,都无法再次通过后退,来转卸力道。 引力护盾,可以阻碍苏寒山的实体双掌,但是对于苏寒山喷吐出来的掌力,作用就非常有限。 引力波能够无视护体真气,人的真气,自然也能够几乎无损的穿过引力护盾。 可是法无常还是把这一百三十六掌,全盘照接了下来。 戎马一生的先天教首座长老,知道引力波的优势,当然也知道其劣势,更必有弥补之法。 他的双掌表面,浮现出了一层金色,那是黄金的颜色,用内力灌注在黄金之中,用引力驱动这固体黄金掌印。 他看似是用自己的双掌,硬接了苏寒山一百三十六掌,实则是用引力驱动黄金加速,跟苏寒山的真气掌力,对撞了这么多次。 并且始终靠引力,维持黄金在这种剧烈对冲中,不碎裂,不飞溅。 “冲到我面前,却是你的不智!!” 法无常面色泛红,更显得须眉如墨,眸若古兽,雪下放光,回话瞬间,四十九颗球体,已经飞回。 他赫然是要把自己,也囊括在这四十九颗球体来回冲撞的领域之内。 他有足够的心力和经验,保证这四十九颗球体的高速运动,不会伤到自己,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反而会与自己配合得相得益彰,锦上添花。 操控引力,远程突袭,操控球体,中程对攻。 这些看似稳妥的措施,实际上,也都可以当成是诱敌深入的骗术,是对真正的强敌,才会用得上的骗局。 七巧玲珑托天手,真正的绝杀状态,就是要本人也入局。 近距离的拳脚杀伐,近距离的引力渗透,更加莫测难防,周密的攻击频率,相比于遥控状态,还要直线攀升。 背后的四十九颗引力球追来,宛若七巧玲珑宝塔罩下,面前的法无常,斗志狂发,拳脚气魄残影,犹如凶兽张开吞天的獠牙。 苏寒山目光灼灼,长发披散,刹那之间,仿若长出上百条手臂,手印、拳印、掌印的变化,千奇百怪,迅若雷闪。 他的手部打中目标时,留下的影像,如花如火,如露如雾,如灯花如宝刀,如虎尾如狼爪。 零点九秒的时间里,四十九个球体,和法无常的拳脚攻击,全部被他挡下。 即使有着无形的牵制,他的动作依然显出泰然风范,并不含有多大的杀气,反而透出勃勃的生机。 好像刚才那些手印拳掌,并不是为了对抗敌人的杀戮,被迫施展出来,而是自然而然的,从他身上生长出来。 像莲花展示自己的风姿,像雄鹰展示自己的翱翔,像迈向成年的神龙,在展示自己所喜爱的力量。 他所见过学过的武功之繁杂,招数之精奥繁多,虽然一直在脑子里有这么个概念,但是却很少有在一场战斗中,就深刻体会到的感觉。 因为很多武功侧重的身体部位不同,功力对于身体各部的压迫也不同,频繁切换,大有弊端。 而今修成祝融万化真身,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全部用上一遍。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是挡住了攻击,而没有能破开《七巧玲珑托天手》。 甚至于,他还有一种,在这样的战斗中,快要被对方捕捉到破绽的预感。 那不仅仅是因为法无常自身的功力高明,斗志强横,更是源于七巧玲珑手创造者留下的经验。 那个人对于引力领域,实质与无质的配合运用,已经到了深入浅出,大巧不工的境界。 区区四十九个球体,加上一个人体拳脚的配合,就形成如此周密无瑕的侵吞之势。 苏寒山的眼神正看着法无常,又好像是将法无常的身形和那些球体的残影,联系起来,在这些东西背后,看到了那个创造者的身影。 那人面目模糊,身形高大,只是张开一掌,托向天空,又翻转下压。 凡在掌影之下,便如被七巧玲珑塔镇杀! “要杀这个白衣人,我倒是还有些别的办法,但是要破这种招……” 苏寒山脑海中那个刺激五脏庙烙印,以大当量的五行绝灭神通硬冲强闯,狂硬碾杀的想法,一闪即逝。 意念的碰撞,自己身体此时此刻的反馈,汇聚成一种新的灵感。 无论是真形境界的鼻窍,还是秘术手段的共鸣,天地元气从外界自然运转的状态,进入到武者可操控范围的时候,都有一个传输转化的过程。 如果用电力系统来做一个比喻的话,天地元气就是电力,而人的肉身和灵魂,其实都具有很强的电阻性。 在电压不变的情况下,电阻越高,最后输送到终端的电流就越细小。 反之,如果电阻能够降低一半的话,那么输送到终端的电流,就可以增加到相当于之前的两倍。 苏寒山修成“祝融万化真身”未久,此时一战之中,倒是让他恍然意识到,这个体质最大的长处,就是该体现在这个方面。 修炼成这种体质之后,对于内功和外界元气的阻性,都可以调节到极低的状态。 那么…… 苏寒山的右手,忽然并指如剑,凝在半空。 法无常不假思索,全速一爪,扫向苏寒山的双眼。 无形的引力先一步抵达,坠其心而阻其肺,妨其肝而碍其胆。 周围的引力球体,也在嗡嗡转动中,极速聚拢,冲撞而至。 苏寒山的剑指尖端,冒出一点针芒。 下一秒,周围所有的景物,全被无色又转为金红色的强烈光芒照亮。 同样的一套千龙无影针,当初的苏寒山,只能发出一根,后来以真形肉身、大日流沙,才能让手部短暂爆发出千百根。 而现在,苏寒山身体微微浮空,浑身八万四千毛孔,都浮现针芒,源源不断的发出那种因为能量频率太过激烈,而呈现金红色的气针。 数之不尽的气针,贴着他的身体轮廓飞舞,向外扩张,形成赤金色的风暴一般。 引力的无形渗透和牵制,对这些纯能量的气针来说,几乎没有作用。 所有的气针,都在引力场中越转越快,冲击在那些引力球之上。 法无常可以让被苏寒山打得快要炸裂的铁球,恢复原样。 但现在,那些球体一瞬间,就不知道被穿了多少孔,碎成了多少份。 每一根针包含的元气,都只将它临近处的碎粉暂时侵蚀、包裹。 但是,针的数量太多,让所有球体在穿孔粉碎之后,都变成了金色的微尘,也围绕着赤金色的风暴,飘舞旋转。 法无常脸色巨变,自身重量极速减小,竭尽所能发动引力牵扯,让他的身体,仿佛一颗子弹,向后发射出去。 赤金色的风暴中,苏寒山的身形,若隐若现,剑指微微上抬,向前一刺。 组成风暴的所有气针,流畅无比的转化方向,顺着他的剑指,向前方灼亮奔流而去。 法无常的速度虽快,却也比不上这些在旋转过程中,还不断加量、加速的气针。 不到一个呼吸,他就已经被那些气针追上,透体而过。 整个白衣人形,微微一滞,崩散开来,也化作了漫天飘舞的金色粉尘。 千龙万化,祝融神针!!!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闻万里客 法无常这个最重要的头领一死,剩下的那七个人,根本无法维持对引力的干涉。 他们从千米高空开始下坠,倒也懂得运用功力,不断在身体周围引爆,形成缓冲,放慢速度。 苏寒山远远看见,双掌挥舞,将空中残余的冰雪,再度化作一条白龙,咆哮飞出,将七条身影全部卷住。 七个人坠落地面的时候,虽然得以保住性命,但已经全都被冰封起来,冰块有一大半的体积都砸入了地下,泥壤飞溅。 “那个人手段如此诡异,竟然还被你当场格杀,没有能够逃走……” 凌度仙飞身而来,语气颇为感慨。 “我本来就有两种可以把他碾压轰杀的方法,只不过是为了看看他的新奇手段,没有急着动用。” 苏寒山捻着自己的手指,轻笑一声,说道,“现在看来,倒确实让我更深入的体会到祝融万化真身的运用方向。” 凌度仙说道:“那七人刚才眼见头领被杀,自己又从高空失衡坠落,没有半点惊慌呼叫之相,只怕是心智冷硬之辈,你即使把他们生擒,也未必能问出太多东西。” “那就把沙门道士的经验,在他们身上全部重复一下好了。” 苏寒山若有所思,“说起来,刚才那个白衣人,所用的战法虽然新奇,但我跟他近身交战时,感觉到他的真气根基,也是《三坛海会真经》的路数。” “你觉得他是先天教的人,还是海外白莲的传承?” 凌渡仙皱眉道:“海外白莲的传承压力小,教徒们野蛮生长,颇为松散,我们家虽然保留了完整的武功传承,别的却已所知不多,就算海外白莲另有高手,我也未必认得。” “不过,如果他是先天教的人,武功如此高明,又是一身白衣,只怕是先天教的首席长老法无常。” “那麻烦就大了,此人曾经跟先天教教主义结金兰,一旦他在松江府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于公于私,先天教教主都有可能亲自来一趟。” 凌渡仙面露忧色,随即眼神中闪出杀气,回头看向那座小镇。 “得让这镇子里来自各方势力的探子,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 苏寒山抬手制止了他。 “法无常到这里来,不可能没有别人知道,就算你把这些探子全杀了,法无常在松江府失去音讯这件事,还是会传回先天教。” 苏寒山虽然不知道天绝组织的存在,但说的并没有错。 法无常的行动,先天教内部是非常关注的,重视力度,远在沙门道士之上,这回他受东印度公司总督之托,要到松江府来,先天教总坛里,也同步收到了消息。 以凌度仙的脑力,本来也该能想到这一点。 但是,先天教主有可能亲自到松江来寻仇这件事,让他心烦意乱,一时间有些进退失措了。 他心中暗骂,要不是自己身上有那么多团该死的剑瘟法咒,这时候就该立刻回去收拾细软,逃到海外去。 可是,看苏寒山的态度,恐怕并没有立刻放弃松江府,远遁海外的念头。 凌度仙深吸了口气,犹疑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寒山缓缓转身,扫视了整座小镇。 小楼上的缺耳垂汉子,半山腰点着眼侧穴道的探子,用望远镜观察着这边的情报人员,等等等等。 凡是能够看到苏寒山的人,在苏寒山回头这个过程中,都感觉与他有过短暂的对视,心中暗自发毛。 “给他们再多加个消息。” 苏寒山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笑说道,“我最近就住在知府大人近郊那座花园洋房里面,不管是谁要找我,有任何事找我,都可以到那里去。” ……………… 在苏寒山有意放纵之下,车站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开。 约翰巴罗、羽衣老者等人在收到消息之后,反应各异,有人惴惴不安中紧闭门户,有人终于下定决心,要带走工厂所有资金,离开松江府。 但很快,他们就被松江知府衙门的刀客枪手们拦住,轰鸣的链锯,乌黑的枪口,以谋杀知府大人未遂的名义,把他们全部带走。 而这个时候,来自各方势力的精锐探子,已经用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快方式,把自己的情报送回大本营。 有最快的最新型号动力船,正在赶往东印度公司总督目前停留的海岛。 有挂着三色旗的尼德兰人快船,赶往扶桑的长崎,进行消息的集散中转。 也有人用快马,用信鸽,用飞鹰。 有那么几只飞鹰,就飞越了皖赣,赶往两湖之地的山林间。 两湖之地的名山大川,首推武当山,八百里道家福地,更是古来武学胜地之一。 世人传闻,贺大帅好武成痴,并没有营造自己的大帅府,更不愿居住在大城市里面。 而是居住在武当山上,也要效仿古人武道成仙的传说。 他治下的各个将官大吏,每年年尾议政之时,都要不辞辛劳,上山去拜见。 但是,事实要比民间传闻的更加离谱。 这位在华夏现今诸多军阀中,名列三巨头之一的大帅,其实每年中都有大半的时间,是留在俗迹罕至,荒无人烟的神农架原始森林之中。 神农架位于武当山南方数百里开外,整个原始森林的面积,达到三千多平方公里。 内中山峦迭嶂,沟壑纵横,河谷深切,坡地陡峻,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地貌结构非常复杂。 虎豹熊狼,野猪狐狸,还有很多普通人叫不上名字的古怪野兽,在这里相互捕猎,繁衍生息,外来者绝大多数,都会变成它们的食物。 而且山中还有迷雾瘴气,怪雨怪雷,幻听错觉。 不要说是普通人走进其中,容易迷路,难以存身,就算是一些下丹田修到圆满的武林高手,误入其中,也有埋骨于此的风险。 在神农架周边的乡村、小镇、城池之中,总是流传着各种关于神农架的怪诞传闻。 最常见的说,当年清朝初年的时候,有清军和当地的义军厮杀,闯入了神农架,数千人的队伍,就此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但每隔十数年,只要遇到了雷雨天气,黑夜之中,就有很多人都会看见那些穿着老旧兵装的人马,又在丛林周边出没,成群结队的厮杀,好像在不断重演清朝初年的那场战役。 森林边缘的山镇小屋中,有个黑衣劲装汉子,原本正在练枪,接到飞鹰报信,看过内容后,脸色郑重无比,连忙起身,去后院请出一匹马来。 这匹骏马,混身洁白,没有一丝杂色,身上既没有缰绳也没有马鞍,牙齿平整白净,打个响鼻,喷出来的都是淡淡的花香气味。 尤其是那双大眼,神采灵动,顾盼之间,竟似颇通人性。 这是贺大帅早年的坐骑,陪伴十年,威名赫赫,后来因为贺大帅修成还丹,实在用不上这个坐骑,才放养在此。 劲装汉子平日里,除了接发情报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伺候好这匹马。 但要是遇到急事,也唯有这匹马,能在森林中畅通无阻,无惧迷雾猛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贺大帅如今所在的位置。 吃了几盆精心养出的好花,又看了那信上红漆加急印记,白马才微微点头,让黑衣汉子上马。 进入森林之中,翻山越岭,大概过了几十里地,前方就出现了一片盆地,盆地中有很多斜七竖八的菱形水晶柱,树木稀疏,以至于阳光洒落在水晶之上,反射折射出来,熠熠生辉。 很多水晶柱和浑浊晶体岩石上,都有着意义不明的图画和符号。 盆地周边有数十座屋舍,很多气质干练的男男女女,在这里抄录符号,拓印图画,不时还在争论着什么。 白马驮着劲装汉子,在这里略微停留,马蹄下踏中了几张散乱的纸稿。 就有一个穿着紫色圆领袍,头插玉簪,眉角有条刀疤的女子,抬眼看了过来,面色似有不喜。 劲装汉子心中微凛。 白马是大帅的坐骑,当然地位不俗,但这些跟大帅同处森林中的男女老少,也是大帅这些年里,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培养而成,非同小可。 记得大帅初治两湖之时,在各地办学,挑选学子,既不教前清的八股,不谈二程朱子、三纲五常的圣人学问,也不谈西洋人的蒸汽治金、新式印染,只谈各地语言、文字图画的造诣。 有人当时对此并不重视,只以为是大帅随口一提的小癖好,偶尔见到遴选出来的学子中,有姿色美艳之辈,尤其好学上进,养成那份知书达礼的文雅气质,令人心动,便要强取来做个小妾。 因此还在官场中引起了一阵风潮,每批学子中冒尖的,总要有那么三五个将要学成时被带走。 后来被大帅听说,将好一批人斩首示众,血腥味道三日不散,困在后宅中的学子又被带走,旁人这才知道大帅对此的郑重。 “我是有加急消息要禀告大帅。” 劲装汉子连忙下马,捡起那几张纸吹了吹,“万望学士见谅。” 紫衣女子瞧了瞧那匹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也怪我们事忙,纸张放得太杂乱,大帅在西面那座山谷之中,你往那边走两三里,沿着坡道下去吧。” 白马似乎对这里的水晶很感兴趣,不愿再走。 劲装汉子只好自己过去。 这里本来就已经是盆地,前方那座山谷,却还要更深近百米,坡道陡峭。 劲装汉子轻功身法不错,如履平地,但快要走到谷底时,眼前一花,忽然看到谷底竟然有许多兵马,正在厮杀。 看那些服饰,其中一方,分明正是清朝初年的兵丁,另一方打着杂色旗号,服装也与百姓无异,多半就是当地民间传说中的鬼军。 这些人厮杀的动作无比真实,不时有鲜血飘洒,头颅滚落,看不出一点虚幻之处,但古怪的点在于,如此战争场面,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劲装汉子心生戒惧,东张西望,咽了口唾沫。 山谷深处,似乎有人察觉到他的到来,传出一声重重踏脚的声音,所有厮杀场景,顿时烟消云散。 “只不过是材质特殊的山壁罢了,偶尔遇到雷雨天气的磁场影响,会被激活,记录周围的影像,等到下回遇见相似的天气时,就投影播放出来。” “此种石头在神农架很多,其实不值一提,偏这块石头另有奥妙,投射出来的影像,肉眼极难看穿,而且夜里自动散发莹光,倒是值得我多琢磨了两天。”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无袖上衣,黑色长裤,脚踏皮靴,站在这块山壁巨岩上方的男人。 他身材魁梧健壮,肤色犹如铜铁,年纪看着只有三十岁左右,但眉毛、头发,已然全白。 双眉如刀,浓白而凌厉,飞扬入鬓,头发则长约三四寸,竖立在头顶,飘拂在脑后,如同蓬松的白色乱草。 黑衣汉子心想,现在分明是个大晴天,并非雷雨天气,多半是大帅刚才施展了什么手段吧? 他连忙向那人施礼,半跪在地,双手捧起情报:“大帅,松江府送来最高级别的加急消息。” “最高级别?” 白发男子眉梢微扬,那张情报就自动浮起,飘到他面前,被他一览而过。 “哦?松江府换了新主人……玉液境界的白衣刺客……” 白发男子饶有兴趣的说道,“看这上面描述,刺客是个玩引力的,那多半是法无常吧。” “能当场格杀法无常,还让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门派路数,确实值得一个最高级别的加急情报。” “我最近正好无聊,干脆亲自去看看吧。” 劲装汉子惊讶道:“大帅要亲自前往松江府?” 白发男子温和道:“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这……” 劲装汉子略一犹豫,“那人在松江府所作所为,已经引起各方关注,恐怕很多人都难以容忍松江府被他这么折腾下去。” “况且,若真是先天教首席长老被他所杀,先天教教主,应该会亲自前往,咱们静观其变,方可坐享其成。” 他连忙一抱拳,“属下只有这点浅薄见识,请大帅恕罪。” “你的想法,也不算错吧,不过我对这些事情,一向是无所谓的,既然我好奇了,那就要去看看。” 白发男子笑道,“对了,我给你的那篇功法,你好像已经练得小有成效了,平日里很刻苦啊?” 劲装汉子听到夸奖,又惊又喜,振奋道:“属下日夜苦练,绝不敢辜负大帅指点之恩。” “那是我跟老徐打架之后的一点领悟,毕竟还是比不上老徐的原版。” 白发男子想了想,“我脚下这块石头,对一般人来说,接触多了,会觉得恶心呕吐,说不定体内还会生出恶瘤,产生怪病,脱发,皮肤溃烂等等。” “但对你来说,恰到好处,你每隔几天,都可以把这块石头敲下来一些,带回去洗净晾晒,研磨吞食,运功炼化。” 嘱咐完了之后,白发男子的身影拔空而去,飞出山谷。 在他掠过那片水晶盆地的时候,盆地中有数道光芒飞起,在半空中,合并成一个圆盘,垫在他脚下。 圆盘发光,分为内外两层,内层是几块扇形银白金属拼成,外层则是一圈圆环,嗡嗡转动。 人与圆盘越升越高,直入云中。 法无常死亡当天。 傍晚时分。 天空中多出了一道不断延伸的白色云痕,向着松江府靠近。 铁路终点站旁边,白发男子的身影,从云痕中骤然降落下来。 巨大的风压,吹得列车的铁皮哗哗作响。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片狼藉的荒草地,身影漂移过去,本来平淡的神色,渐渐变得诧异起来。 在他眼中,这片土地上残留的所有痕迹,包括元气中存在的变动,都纤毫毕露。 所有的变化,以现在的痕迹开始逆向推算。 七巧玲珑手,他是在先天教主那里亲身体会过的,法无常的任何变化,都脱离不了这套武功的窠臼。 但是,跟法无常对战的另一个人,何止是不属于现存已知的任何武学门派,甚至…… 根本不是三丹田和玉液之道的体系! “原来还有这种运用天地元气的方式,通过共鸣,将之聚拢到自己身边,不过这样,会给自己的肉身带来不小的负担啊。” 白发男子眼神惊奇,“看来他对抗引力干涉的时候,这种硬冲的手段,不只是因为他的功力对肉身的强化有独到之处,更是因为他的体质本来就有永久性的蜕变。” 片刻之后,金属圆盘再度振鸣,白发男子破空而去。 苏寒山在洋房花园里面,趁着夕阳的光辉泡茶,就感到空中一阵异响,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白发白眉的肌肉壮汉,双臂环抱于胸前,站在银白金属圆盘上,悬浮在花园外,离地数十米。 “你是……” 苏寒山放下茶壶,“传闻中的先天教主,似乎不是这个模样?” “我叫贺宗,字白虎。” 白发男人打量着苏寒山,笑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先天教要来寻仇,因为你有别的靠山、盟友,还是说你自认为,拥有跟他谈判的筹码?” “不过不管是什么,先跟我来谈桩生意吧。” 苏寒山有点意外:“原来是贺大帅,你想谈什么生意?态度如此积极?” “十万两,不,一百万两白银,告诉我你的功法。” 贺宗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你觉得这个价格不满意的话,可以换个条件,比如,换我帮你挡掉一个敌人。” “世上还丹境界,只有那么几个,你没有跟任何还丹境界的人较量过吧,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的底气是什么,你都不可能挡住先天教主的报复。” 他声音沉厚,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我这个人,对任何破译类的人才,都充满尊重,所以也不愿意强抢逼供。” “答应这个条件,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苏寒山听完这些话,举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道:“我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况且你所说的破译人才云云,我也不太理解。” “以你现在的态度,这个交易,恐怕做不成。” 贺宗不以为意:“不懂破译二字,莫非你的武功,不是从那些前古之物上破译出来的吗?还是说,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才有那样的奇遇?” 苏寒山扭头看去,好奇道:“前古之物?” 贺宗淡然道:“不错,西洋人把那些东西,称为超古代文明的遗产。”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古人迷真空 超古代文明?! 苏寒山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西洋有些新贵,近几年偶然接触到一些关于超古代文明的东西,欣喜若狂,奉若至宝,自以为掌握了新世界的大门,必是新时代的弄潮儿。” “却不知道,无论东西方,早在千秋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成群结队的研究这些事物。” 贺宗看着苏寒山的表情,以为说中了他的心态,便轻笑一声。 “超古代文明,最初的开端,是一群天外来客,他们原本是遥远星空中的霸主,因为自己的造物失控,举族流浪星空,无意中发现了我们脚下这颗星球……” 那个时候,这颗星球还处于前古之期,但非常适合他们的技术发展,也是在他们的催动下,这颗星球上出现了巨龙文明。 很可惜,他们重蹈覆辙,跟巨龙文明同归于尽,很多继承了鼎盛技术的种族,又各自发展出自己的文明,在一个个时期,留下最璀璨的印记。 但最初创造者与巨龙同归于尽的那场战争,使用了禁忌的技术,让历代种族,陷入无可避免的大退化之中。 在以千万年为尺度的漫长时光中,他们继承并演变出的独特璀璨,终究只是一时之誉,最后难免都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直到所有种族都退化到极致,乃至大半消亡之后,这颗星球上,仍有顽强的物种,从尘埃里抬头,重新开始发展,学会打磨石头,钻木取火,制造房屋,编织衣物。” “他们中有人接触到沉埋的事物,开始探寻无尽久远的时光里,早已失落的宝藏。” 贺宗的语气中带着些微沧桑,也有几许缅怀和敬意。 最初的探秘者,有的可敬,有的可悲,有的可恨,因为信息的匮乏,对于超古代的痕迹,也有很多误解之处,但无疑都担得起先行者的名头。 就以白莲教为例,在东晋的时候,他们就探索到一些遗迹,隐约知道了,久远前存在辉煌的时代,更知道,那是源于另一个世界的来客。 可他们误以为,那跟佛教的描述相符合,认为所谓世外来客,就是来自阿弥陀佛所在的极乐净土。 更因此发展出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希望自己死后,可以进入极乐净土,希望可以生活在那样繁华如神话的世代里。 到了元朝的时候,白莲教才探索到了更多的遗产,知道天外来客,其实不是来自什么佛法世界,白莲净地。 而是来自天空大气之外,来自那幽暗的太虚。 白莲教的口号中,“真空家乡”这四个字,正是那个时候发展出来的,原来真空才是家乡。 然而,这很快又成了他们糊弄民众、敛财获利的口号。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超古代文明数量还挺多的,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超古代巨人……” 苏寒山嘀咕了两句,轻笑一声,“你对我的武功来历的猜测,确实不算错。” 超古代文明最初的萌芽,来自外星人,而苏寒山是个异世界人,两者的性质,确实差不多。 说话的同时,苏寒山又倒了杯茶,热气腾腾,水声入耳如细泉,平缓而灵动。 他的态度很明显,仍然没有直接答应交易的意思。 说到底,双方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都太少了,贺宗所谓的交易也太含糊其词。 苏寒山到底要付出多少功法,什么档次的功法,才会让贺宗觉得,达成了交易标准? 挡掉一个敌人,看似是说帮忙阻挡先天教主,但贺宗本人,显然不可能给苏寒山当一个长期贴身保镳。 那么就算完成交易,又是以什么形式呢?苏寒山付出了功法之后,主动跑到人家地盘上去,当个随从? 得是多么困难的处境,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一言以蔽之,贺宗和苏寒山,对于松江府目前的处境,在判断上有极大的不同。 贺宗之前那番讲解,也是想让苏寒山明白自己的底牌不够珍稀,不足以为凭。 “可惜了,看来还是要打一架,让你相信自己和还丹的差距。” 贺宗嘴上说可惜,但是语气中并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反而露出了笑容。 最近几年,他一直留在神农架那里,带领一大群人,破译他在那里发现的超古代文明遗产,虽然并不觉得空虚,但也确实觉得缺了些活力。 今天遇到苏寒山,不管是长篇大论的介绍关于超古代文明的事情,还是直接打上一架,展示真正还丹的手段,都是一种乐趣。 话音未落,贺宗眉心一亮。 一枚纯净无比、浑圆周正的金色光点,就那么出现在他眉心的位置。 明明只是一个光点,却给人一种坚固、长久的感觉,世上任何纯度的黄金,与这个光点一比,都显得不够纯正,不够稳固。 这个世界的武功在元气能量方面的造诣,确实非同小可。 玉液境界要培养七魄元气,把很笼统的七种身体机能,全部炼化出独有的真气,然后再进行调配。 哪怕是刚刚完成一魄的调配,理论上来说,都已经隐隐超越了真形巅峰的范畴。 如果七魄全部调配完成,玉液境界的极致,有可能在出手时,使十倍于自身功力的天地元气,都加入到反应之中,这已经触及到了下品玄胎的门槛。 而从玉液到还丹,功力方面的运用认知,还会有一次不小的蜕变。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所有还丹高手,少说都拥有中品玄胎,上品玄胎的概率也不小。 但是就因为他们的武道金丹品质太好,功率太大,转化出来的能量纯度都太高,一直以来,没有注意过肉身淬炼,这一弊端也终于凸显出来。 大楚那边的玄胎高手,在修成玄胎之后,肉身得到大功率的能量淬炼,体质强度还会得到一次蜕变。 可是在还丹高手这里,肉身品质跟金丹之气的品质,相差已经太大了,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拿大锤去砸一块钢铁,可以是为之淬炼,为之塑形,让其变得更有用,但是拿大锤去砸一块玻璃,纯属是给玻璃找罪受了。 因此,这个世界的还丹高手,在战斗以外的时间段,并不会一直维持武道金丹的存在,而是会将金丹拆分还原,回到三丹田的状态。 悟出什么新招,对功力调配、功力容量上限,有了什么新思路的时候,才会运用一下金丹,大功率汲取元气,来试验一下。 这个境界,之所以叫做还丹,而不是直接叫做金丹,也是出于此种考虑。 贺宗借助脚下圆盘,飞天而来的时候,仅仅是动用了玉液真气而已,现在金丹一合成,立刻带来了一股覆盖方圆数里,不同寻常的感受。 苏寒山的茶杯里,突然出现了许多涟漪,并非是从茶杯中心扩散,而是在茶水表面多个点,杂乱无章的呈现出来,彼此交错。 花园里面,花朵上的露水颤动着,分裂成三四滴,沿着根茎流下,或坠落在花叶上,或打落在小草之上。 嫩绿的草叶,灵巧多变的拂动着,好像这片花园里面,有上百道不同走向的清风吹过。 花园洋房外,荒野之中,大片的树林,树林里大大小小的水洼,也全部都是这样的场景。 成群的鸟雀飞空而起,迷迷糊糊的惊散四方,野兔从洞里探出了头,耳朵竖起。 狐狸蹲伏,眼看着四面八方的土地间,成百上千种虫子,都从植物的根须,从松散的土壤里,爬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仿佛是漫长的冬季之后,春回大地,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生机,全部都被唤醒,绽放出来。 无论人虫花草,全部都享受着这种肆无忌惮,自由自在的勃勃生机。 苏寒山曾经有过驾驭玄胎,甚至斩杀玄胎高手的经验,但对现在的感受,仍然觉得万分奇妙,忍不住站起身来,看向贺宗。 如果说,天地元气,是无处不在,纷繁流动的江河溪流。 那么,玄胎高手就是共振一下,找到跟自己频率相近的那一部分,引导合流,偏向自身,化为自己所用。 而还丹境界,却是在凝聚出这枚金丹的一瞬间,就给周围所有溪流里面投了药。 所有的溪流,因此沸腾,因此浮动,因此有了更多的流向。 金丹的存在,不但没有引导部分溪流合并归一,反而把那些溪流分化,变得更加细小繁多,但也变得更具活性。 很多时候,数量多,往往跟松散易乱,容易被以点破面的现象联系在一起。 但武道金丹所驾驭的天地元气,其数虽多,更在不断分化,却绝不散乱,更绝不代表微弱。 那些轻灵的、活泼的气息,犹如千万缕晚霞,用无法言喻的速度,照在了那座洋房之上。 整座三层高的洋房,便整个的变形、解体、崩塌。 室内的桌子脚,自由的脱离了桌面,门锁脱离了门板,栏杆脱离了楼梯,柱子偏离了天花板。 整块整块的墙壁,也彼此分隔开来,不需要再受限于一个完整的、方方正正的房间形状。 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们,彼此重叠,甚至折叠。 整个楼房虽然垮塌,但并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向侧面倾倒。 并且在倾倒的过程中,因为有快有慢,在最前端,形成了一个极沉重的尖锐撞角,撞向花园之中。 轰隆!!!! 这一切的过程,只发生在一秒之内。 苏寒山是侧对着那座三层洋房,他不用转头,也能够察觉到。 自己左侧的那座由水泥重砖形成的建筑,正囊括着内部所有的家具、杂物……在崩溃的同时,折叠压缩,形成了一杆长枪!! 这把长枪的直径,就有一头大象那么大,而且完全是由水泥砖石形成。 与其说这一枪,是朝苏寒山刺过来,不如说是碾压冲撞过来。 就像是一条前端微微离地的列车,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将夕阳的光芒吞没,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苏寒山身上。 更可怕的是,苏寒山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限制在原地。 并不是因为什么巨大的压力而不能动弹,而是因为……拉力! 接触在他身上的拉力,似乎足足有数万种,每一股力道都很细,但又都很强韧。 连接着他的毛孔、头发、皮肤、耳朵、眼皮等等位置。 如果不是苏寒山功力流转,躯体强度够高,哪怕是一个高碳钢铸造的雕像,也会在这些拉力的摧残下,第一时间变成一堆崩溃四散的铁砂。 可即使是他这样的修为,想要运功向外挣断,也只会感觉到自己的功力,传导到了无比柔韧的事物之上,不断的分化、波动,抖了一抖,就把他的功力化于无形。 冰蓝色的结界,倏然张开,直径一百八十米的范围内,全部被笼罩进去。 每一寸冰蓝色的空气,这个时候都已经硬化,如同山岩,比构成那座楼房的建筑材料还要坚硬。 重型长枪,完全处于这个结界的范围内,但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撞压下来的速度,还是那么快。 所有的冰蓝空气,只要是阻碍到枪身运动的,全部被撞成了白色的碎渣粉末,密集无比的裂纹,朝周围扩散,布满了整个结界。 “我的武功,叫做《真人枪》,这一招,是我昔年跟先天教主交手后,开创的一式新招,名为……重玄真人枪!” 贺宗的声音,是用不同元气的碰撞和振动构造出来的,直接响彻在苏寒山耳边。 如果耳力稍差一些的人,根本分辨不清这么多的音节,只能听到一声短暂的蜂鸣,可能还会以为是那杆巨型长枪刺压下来的异响。 摧毁楼房,塑造长枪,封锁苏寒山,化解苏寒山试图挣脱的力道,在身处结界另一端的情况下,渗透元气,直接发声。 这所有变化,不是分段、分招进行的。 而是在贺宗显露出金丹的这一秒,就已经全部完成。 金丹浑圆如一的奥妙,最基础的用法,就能让这些南辕北辙、天差地别的效果,融洽的存在于同一招之内。 轰!!!! 重型长枪撞入苏寒山站立的位置,冰蓝结界彻底崩溃消失。 原地升腾起一朵巨大的尘埃烟云,灰白色的烟尘如同大浪扩散,荡开了整座庄园,涌向外面的荒野林地。 顷刻之间,方圆一两里地,都已经被这种浓烟所覆盖,滚滚荡荡,起伏不休。 贺宗依然站在那块圆盘之上,双手环抱,没有动过,双眸俯视下方。 这一招,不能算是杀招。 但按照他在铁路站点旁边那片荒野上,逆推出来的表现。 苏寒山扛了这一招之后,身体里的几条重要经脉,都得被震伤,大吐血是免不了的。 这样才能让苏寒山,认清自己和还丹之间的差距。 然而,在看到那大规模的烟尘之后,贺宗脸上就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我这一生与高手征战无数,常常发现,如果一招打下去烟雾弥漫,对方被吞没在烟雾之中,有七成概率是没受伤的。” “所以我这一枪砸下去,力道早有调度,就算土地化为粉尘,石板成为碎屑,也全部都要倾斜着,向地更深处渗透,根本不该有烟。” 贺宗说话同时,探出右手,虚虚一抓,尝试把那些烟雾拉扯过来,却仅仅是扯得那些烟雾,又泛起一个明显的浪头,并没有能抓来任何烟气。 “你这些烟,既不是物质粉尘,也不是元气水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是怎么掌控松江府的吗?” 浓浓的烟雾里面传出了苏寒山的声音。 “这不算秘密,以你的实力随便抓到松江府里一个中高层的人,都能问出,他们是中了我的玄阴剑瘟法咒。” “那种法咒,以人心六煞来供能,只要他们的念头里面,还包含着那些人心病态的一面,病就会成为瘟,就会为法咒源源不断的供能。” “所以他们化解不了我的咒语,只能听命办事,对于某些功力低微的人来说,甚至连逃跑拼命这些念头,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影响,赎罪干活,劳动改造。” 贺宗眼珠动了动,思索道:“听起来,跟上丹田的道理有些相近,但要破解,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在上一个念头衰退,下一个念头还没有生出来的时候,凭借无念无想的本能,运转真气,自然可以破咒灭法。” 如果是还丹强者自己中了这种咒,在念灭念未生之际,灭尽法咒,轻而易举。 就算是凌度仙,也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苏寒山对他的监控格外严密。 “不错,一人之病态,轻易可以找到破解之法,百人千人万人,乃至数十万人之病态,对你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烟雾里面,苏寒山的声音好像带着笑意,但又有一种悠长的感叹。 “可这世上,不只是人的一个身体会生病,整个时代也会生病。” “病就是煞,人心病态,地理刑克,天时不顺,运道兴衰都会酿成风水煞气,当今天下,海陆交通,万国往来,风水之气更易流转,病煞也更易汇聚。” “松江府,是东西潮流交汇之地,也是当今天下,受这股风水病煞荼毒最深的地方之一。” 伴随着苏寒山的话语,西方天际的夕阳,似乎更快的黯淡下去。 橘红色的太阳,染上了不祥的灰暗红光,昏昏欲坠。 贺宗站立在空中,忽然心头一跳,放眼望去,只见整个松江府,隐隐约约,都笼罩在一层灰暗的气流之下。 那灰暗之气,有的起于松江之内,蒸腾如雾,有的来自四面八方,透过水道陆路而至,有的自虚空天际,垂落下来。 仿若整个松江府上空,多出了一片昏暗的海面,烟波浩渺,涛浪翻卷,似假似真。 弥漫了花园洋房和周边林地的浓浓烟尘,这时候变得越来越浓郁。 但奇异的是,苏寒山原本就已经被彻底掩盖的身影,这时候反而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在烟雾之中抬头,右手垂落,掌心里延伸出冰蓝色的光芒,凝结成剑。 墨蓝色的冰晶长剑,好像会呼吸一样,吞吐着千百种浓郁的风水病煞之气。 阴符六韬,风水之道,玄阴剑瘟,百病神剑。 “我在此修行,干涉世事,与松江府结合深入,因而拾得一剑。” 苏寒山抬起长剑,左手屈指一弹,发出清脆的剑鸣。 “此剑,可谓是方今世道之多病。” “我也很想看看,你今天能不能破去?!” 语罢,苏寒山放声清啸,乘风而上,浩荡卷袭,手中长剑挥洒。 贺宗当即见到烟尘之海,翻涌怒涛,千百条烟雨濛濛、轻丝剑芒,席卷长空,斩杀而至。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分庭相抗手 “好一场多病的烟雨,那我就来试试!!” 贺宗悬停在高空的身影,没有半分逃避的念头,只是单手一探,手里就多出了一杆纯白的长枪。 这把长枪,看起来是凭空出现,但如果速度放慢上千倍的话,或许普通人也可以看清楚整个过程。 先是星星点点,如同芝麻大小的金丹真气,从他手掌中浮现。 每一点真气外面,都包裹着浓厚的天地元气,形成雀眼大小的珠子,每四颗这样的珠子,组合成一个类似金字塔的结构。 然后无数种这样的小金字塔,拼合在一起,才形成一杆长枪的轮廓,向外延伸。 对于还丹境界的高手来说,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武器,都已经是累赘,无论什么样的材质,在他们的真气面前,都已经显得过于脆弱,或者在传导真气方面的效率太低。 像贺宗这样,直接用功力混合天地元气,调配成一杆兵器,力量在向外传导的过程中,就不会有半点损耗,心到力到。 内力最精微巧妙的变化,也可以通过这杆长枪,分毫不漏的表现出来,不用担心出现偏差。 他只是单手抓着这杆长枪靠近枪尾的地方,整条臂膀那么一抖,力量传至枪头,就抖出了一朵朵硕大的枪花。 呜!!!! 天地之间,好像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风眼,把平静的天地元气搅动起滔滔大潮。 但潮水并不是汇聚成漩涡,而是在那一个个枪花的影响之下,被分化、挤压、相撞、磨砺。 在眨眼之间,制造出了成百上千条发亮的白色痕迹,犹如千蛇飞天,鱼龙蔓延,蜿蜒迸射而出。 剑气和枪劲交错碰撞,有多么密的剑气来袭,就有多密的枪劲反击。 两种气劲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能够磨擦出肉眼可见的火花。 如果是针尖麦芒一样对撞,更是会直接炸开一朵烟火。 黄昏薄暮时分,近郊昏暗的天空,像是开了一场不计血本的烟花大会。 松江府的城区里面,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这边的景色,引以为奇,呼朋唤友,驻足比肩,争相抬头眺望观赏。 离得远些的,他们只能看到那些硕大绚丽的烟花,有生有灭,灭去的数量,却不如新绽放的多。 很快,各色烟花的盛景,就布满了整片天际。 但是那些住得近些的,住在十里之内的人们,全部都能够听到雷霆轰鸣般的响声,滚滚荡荡的传开。 那绝不是烟花爆竹能够带来的响动,说是开炮,还差不多。 烟雨剑气被阻挡之后,苏寒山在距离贺宗约百米的地方,感受到一种针刺般的危险,突然横身拖剑而走。 咚!!!!! 在他闪过的那一瞬间,贺宗手里的那把枪,长度暴涨超过两百米,噗嗤一声冲入地面。 实际上,两百米只不过是贺宗这个位置,斜向延伸至地面的距离,那把枪到底延伸了多长,刺入地底的长度有多少,很难判断。 但是因为这一枪突刺的速度太快,收回来的速度,甚至比突刺出去更快。 所以,之前那一枪贯射出来的孔洞,形成了短暂的真空,周边物质被气压影响,填充回来的时候,彼此碰撞,才发出了那声“咚”的怪响。 苏寒山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都忍不住晃了一下。 老实说,如果对方是投出长枪来攻击,他还不至于产生震惊,但是依靠长枪体积变化,造成的突刺效果,竟然跟全速投掷的感觉差不多。 这就让苏寒山心中惊奇万分,抖擞精神,更加专注。 他趁着对方收枪的刹那,长剑在虚空中一运,剑尖闪晃,点落六处。 六个灰黑色涡旋,当即浮现,各自一晃,就好像是在伞面上抖飞出去的雨珠,到了贺宗身边,包围起来。 六个涡旋的相互影响,使得海量的风水煞气,朝着那边涌动过去。 弹指之间,六股气旋合并成巨大的灰黑色球体,就把贺宗的身影,整个吞没掉。 苏寒山并不擅长剑法,但是他的拳掌功夫,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鞭辟入里的境界。 不管手里拿的是刀枪剑戟,还是大锤锁链,都可以用来施展他在拳掌武功上领悟出来的道理。 纯阳神掌中的空中秘式,六道风洞,现在被苏寒山用长剑施展出来,混入风水之道的奥妙,别有一番意趣。 然而,贺宗从中传出来的,只是一身轻哼。 那把元气凝聚的长枪,突刺回收的速度,快如闪电极光,一声轻哼的同时,已经把那个灰黑色球体,贯穿出了十几个空洞。 但苏寒山的身影,凌空踏步,把离合并流的身法奥妙,重新阐释,人在半空,如同走了一圈八卦图。 他环绕球体运行时,手里长剑,也不断爆射出墨蓝色的剑光,恰到好处,封堵住球体上出现的空洞。 贺宗似乎在内部预判苏寒山所处的方位,长枪突刺,每每只与苏寒山擦肩而过,最惊险处,甚至擦断了苏寒山一缕发丝。 那些围观烟花的松江府居民,这时候,眼力好些的,也注意到了烟花间隙,空中出现的灰黑大球。 大球内部,好像是无规则的朝不同方向,暴射出淡白光芒,笔直细长,充满洞穿一切的锋锐感。 光是看着,都令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大球表面,更是有墨蓝色的光辉,游动不休,偶尔蓝色光芒跟淡白光芒碰撞,便会从球体上绽放出一圈波动。 光辉游走不定,层层波动荡开。 有很多人看着看着,就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昏倒过去。 苏寒山的剑法之中,也混合了七轮大手印的奥妙。 以他的实力,凭借声调和手势,那些虚浮无力的东西,都能够给人达成强力催眠的效果。 何况是现在的剑光之中,蕴含风水百病之气,每一缕剑气光波中压缩的力量,如果在近处的话,都足够引起上千人心海动荡,六神无主,烦闷欲呕。 剑气的光色,变换之间形成的图案,剑鸣的声调,更是在这个有着聚音效果的球体中,全部向内收拢压缩。 处于球体内部的人,所感受到的精神压力,比外部的人,要高五倍不止。 正一圈,反一圈,走完两圈离合并流的八卦步法之后,苏寒山神色骤然肃穆,双手握剑,奋力一劈。 这一劈,长剑上没有出现明显的剑气,只是传出一声洞穿金石般的鹤唳,更像是一个号令。 鹤唳一出,整个灰黑色的大球上,突兀出现十七八个剧烈的凹陷。 浑浑圆圆的一个大球,突然变得像是一个被打坏了的石榴。 这世上有一种引燃火药的方式,不是靠别的火焰去点燃,而是靠着将一团物质剧烈压缩,使内部升温,达到燃点。 苏寒山当年草创的回天鹤舞、百气朝阳,所涉及的武道原理,与这个现象,就有些相似之处。 如今他这一剑,就要将这个汇集了数种武道至理的球体,一股脑的引爆。 让处于球体中心的贺宗,好好体验一把爆炸最中心的滋味。 然而,这个大球在剧烈凹陷之后,却没有能够实现最后的压缩爆发。 反而从最中心处,爆发出一条远比之前更加粗大的白光。 那自然是一把长枪,一把正在极速延长、膨胀的长枪。 苏寒山早有所料,身影骤闪,偏开数尺,瞳孔却猛烈收缩,振臂发力,再度将剑一斩。 当!!! 原来在那电光火石之中,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这杆长枪的枪身,竟像大树分叉一样,多出一个曲折的分枝,把苏寒山囊括在攻击轨迹之上。 比起正在膨胀的枪身来说,这条分枝的直径,大概只有几十分之一。 可是,苏寒山那仓促一剑斩去,不但没有能够斩碎这条分枝,反而被整个枪身膨胀延长的趋势带动着,撞向地面。 如果要以区区一个核心为依托,让这个核心所吸附的元气总量暴涨上千倍,那这种元气必然会显得更加混乱、松软,难以操控。 但是,贺宗的这杆长枪,本来就是由无数细小圆珠组合而成,每一个圆珠内部,都有一点真气核心。 他只是让每一个圆珠外层包裹的元气,增加了不到百倍而已。 圆珠之间,原本因为四类真气属性的不同偏向,形成吸力、斥力之间的平衡。 新增的元气转化纯度不够,吸力不足,圆珠在膨胀的同时,彼此之间的间隙,也互斥拉大,才造成整个长枪体积上的极速剧变。 以这种方式形成的体积变化,保证了他对于这杆元气长枪,还有足够强的掌控力。 所以这杆大枪分叉的新变化,看似只是从主体上,分出一个分枝,实则却是大半力量,都已经转移到这个分支尖端。 轰!!!! 硕大的长枪,倾斜着轰入树林之间,主干的枪头,探入地下十几米,枪身旁边伸出的小枝,也已经接近地面。 苏寒山的双脚接触到土壤,冰蓝色的光芒扩散,土壤硬度大增。 虽然地面震动,一降,再降,但苏寒山的身影,却没有陷入地下去。 他的长剑抵着那根小枝的尖端,抬头看去。 只见高空中的灰黑大球崩溃开来,并未引爆,而是土崩瓦解。 贺宗现身,右手扶着那根硕大长枪的枪尾,枪尾主干上,蔓延出很多分支,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如同构建牢笼,又如同一个狰狞的骨架。 原来之前,元气长枪的尾端分支,就已经在大球内部,构建起了一个骨架,阻碍那些剑气的运转,使其卡在了引爆前的最后一步。 “喝!!!” 贺宗白眉抬起,眼中精光暴绽,扶着枪尾的右手发力,心念一动。 防护在他身体周围的所有分支骨架,都像液态般,流回枪身主干。 与此同时,长枪的下半部分,不断分裂出更多的细枝,增殖延长。 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增生出两百、三百、五百、六百根…… 当长枪主干不动的情况下,贺宗借助主干为枢纽,可以驾驭更大规模的元气,灌注进去。 那些分支,延长出去的速度,简直像是一条条懂得自动折角,自行转弯的白色激光。 而所有的“激光”,都正全部朝着苏寒山的位置,轰击过来。 但,就在所有的白色“激光”,延伸到这片树林的树冠可触及的高度时。 树冠的枝叶,突然组成苍翠的龙头,一口咬住了那些正在延长的激光分支。 如同虎啸,如同狮吼,如同象鸣,如同大风狂嚎!! 或者说,那正是世俗凡人幻想中的龙吟之声,这一刻,响彻四野,震上云霄。 整片树林里面,所有的树木,都化作了“龙”,在极速的游动,穿梭,交错而过,徘徊来回。 地面在不堪重负的震荡开裂,露出冰蓝硬化的土壤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细长孔洞。 那是苏寒山在双脚触及地面的刹那,就无休无止的吞吐着风水百病之气,从脚下转化,暴烈发散出去的“祝融神针”。 祝融万化真身,拥有近乎超导般的特质,输出功率极高,而且适应性绝强,不用担心功力在体内的极端操作,伤到自身。 祝融神针,是必须依靠这种体质,才能够施展出来的绝招。 但这一招,能够单独成为一式绝杀,当然不仅仅是靠着量大这种特点。 这是从“千龙无影针”升华而来的招式,也就意味着,祝融神针的每一根针,本质上都是多股真气碰撞组合而成。 苏寒山现在的体质,不用担心功力运转的时候伤到自己,现在的精神意念,对内力的操作,也更加精雕细琢,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改造空间。 不识货的敌人,也许会以为,那些气针,只不过是速度够快的绣花针。 而实际上,那每一根针,都堪称是一尊“针型机器人”。 当这些针,进入了那些树木内部,每一根针的组件,就会爆破般拆分开来,对周围的木质纤维,造成影响。 每一棵大树,都变成了无爪龙蛇的模样,依照原本的体积,略微扩大,短的还不到十米长,长的则超过了二十米。 在贺宗的视野中,下方的整片树林,倏忽之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那些木质的龙蛇,用远比列车还快的速度,来回游动,把延伸下去的那些长枪分支,全部冲撞绞断。 龙蛇之间,盘旋拥堵,头尾摩擦,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苏寒山的身影,被彻底的隔绝在这片龙蛇屏障的更下方。 贺宗眼神微变,首次察觉到了一种,真正可能威胁到他的力量在酝酿。 之前惊鸿一瞥的风水百病之气,固然浩瀚苍茫,但这就像天地元气一样。 你嘴里说你连接了天地元气,就意味着你能把整片天地的元气都用上? 那是不可能的! 苏寒山就算能够利用松江府的风水百病之力,到底能够借用多大的比例,能够持续多久,仍然都是问题。 贺宗之前,仍只觉得代表着松江府的这种力量,比较新奇而已,现在才察觉到苏寒山本人的惊才绝尘之处。 那杆巨大的元气长枪,陡然变回七尺长短,枪头枪身的棱角、残缺,瞬间补回。 贺宗调整吐纳,目光凝神,在弹指之间,向地面发出了一百多回体积膨胀式的突刺轰击。 轰!!!! 轰鸣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数十里外的城区,都听到这夏日雷暴一样的声音。 那片龙蛇屏障的中心处,深深的凹陷下去,很多木质纤维都散了架,但更多的祝融神针,暴露出来,引导那些松散的纤维,再度组合。 贺宗的一百多次攻击,是朝着同一个位置轰击的,但是因为那些龙蛇游走的速度极快,变动扭转,用不同的木质龙蛇,来分摊了这些攻击。 所以那些木质纤维,才没有被彻底摧毁,还能够被源源不绝的祝融神针,重新构造成龙蛇之态。 苏寒山此刻的吐纳呼吸,犹如海底的暗流,把庞大的风水煞气经过身体一转,全化为祝融神针,向外释放。 贺宗的轰击,在苏寒山这种速度的补充下,反而对整片龙蛇屏障,形成一种锻造的效果。 那些各不相同的龙蛇,已经有融合之态,巨大的龙鳞轮廓,将要凸显出来。 哪怕是还丹境界的武者,仅靠多频率的普通攻击,对这种龙蛇徘徊之阵,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想换方向袭击的话,苏寒山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让这些龙蛇变阵,覆盖住自己上下八方的任何一处死角。 贺宗的判断之快,犹如梦中惊影,没有半点迟疑,双手一翻,整个元气长枪,突然散开。 所有金字塔构造的圆珠,保持着它们四个一组的单位,向前平铺开来。 那一层扁扁的人形轮廓,随之诞生,内部还有大量经脉,被凸显出来,任督二脉,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上、中、下三丹田周边的细微经脉,等等等等。 龙蛇屏障下方,苏寒山站立地面,手中玄冰百病神剑平放,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按在剑脊之上。 他正在用最高的速率,吞饮风水百病之气,化为神针,飞散开来。 但在这时,他心头猛然一缩,浑身寒毛倒竖,警钟狂鸣。 苏寒山猛然抬头,手中长剑舞动,上空的龙蛇屏障,顿时分出一圈圈纹理,形成一条盘踞着的长龙阴影。 那些木质龙蛇,还没有彻底构成一整条龙,部分龙蛇的纤维还没有彻底分散,重新编好,而是保持着蛇类的形态。 但是,从粗略的整个轮廓上来看,这条庞然大物,已经显露出真正的苍龙之相,有头有尾,龙角龙牙,龙爪俱全,龙鳞坚厚。 随着苏寒山手中玄冰神剑的号令,神圣的苍龙在空中按爪抖鳞,张牙咆哮,腾空飞扬而起。 如此庞大的神龙之躯,一旦动作起来,竟然势如惊雷。 自然世界的大气,从它体表体内无数孔窍流过,反而大半都成为助力。 龙吟震天,刹那之变,已经撞到贺宗面前。 贺宗一拳后拉,出拳如出枪,砸在面前的人形轮廓之上。 轰!!! 整个人形轮廓爆射光芒,疯狂的汇聚天地之气,竟然向前射出一道人形的炽亮光柱。 光柱撞入苍龙体内,引来数不清的殉爆之声,那条木质巨龙体内的孔窍空腔,在极速爆破之中,把光柱的力量不断撞散分裂。 耀眼欲盲的光芒,从木质神龙的鳞片缝隙之间,向外泄露出去,整条苍龙,显得更加神异。 但诸多龙骨龙鳞,在浩浩不绝的光柱力量冲击之下,也已经跳过了变成木炭这个步骤,正在向着灰烬转变。 苍龙咆哮向前,一口咬下,把贺宗的身影吞没。 下一刻,整个龙头就彻底化为灰烬,从头部开始向后蔓延解体,光柱也几乎衰竭殆尽。 贺宗面前的那个人形轮廓,同样彻底崩溃,他目光向下一垂,正要加紧追击,忽然止步。 他的视线,在飞散的大团灰烬之间穿过,看到了地面上的景色。 失去了树林之后,光秃秃的大地却没有变得平坦。 土壤在拱起,浮现出龙鳞一样的轮廓,神针穿过之后,冰蓝色的光芒紧随而至,却是以频率不同的光波荡开,有选择性的仅使部分结构硬化,阴阳相济,刚柔相成。 苏寒山站在那里,身上就有数以万计的神针在飙射,脚下就有一圈一圈的蓝光在扩张。 祝融真身本能呼应着天地元气,神魄秘法共鸣牵动着天地元气,还有最大头的,依靠风水之道,得来的风水病煞之气,全部都在轰鸣转化,向外倾泻。 苏寒山目光洞察,流淌着赤金光辉,抬头看去,正欲飘起,却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停住。 因为贺宗双臂张开,左手边、右手边,分别浮现出了一个人形轮廓。 虽然面积都比之前那个人形轮廓小上一点,但也只是小了一点而已。 两人对视良久,默然无语。 那什么风水百病之气,听名字就够凶戾,在我的感应之中更是充满了伤身害命的气息,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人,肉身怎么能承受这么久的转化?! 怪了,这贺宗肉身,确实没有经过淬炼蜕变啊,为什么能够使用这么久的金丹,还看不出气息有任何起伏?单靠着对内力属性更深度的细分和精算调配,竟能做到这一步吗?! 天空地面,两个人都大感出乎意料,心中暗道棘手。 “哈哈哈哈,好功夫!” 良久之后,贺宗降落下来,身边的两个人形轮廓,紧紧跟随,笑道,“看来我之前的交易,确实是太没有诚意了,重新谈谈如何?” 苏寒山也愿意拖,垂下剑尖,道:“可惜我刚才泡的茶已毁,更可惜了这座花园洋房……” “那些算得了什么?” 贺宗大手一挥,“我赔!”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斩妖除……暂且押后 夕阳坠下,夜幕降临。 先天教驻松江府的隐秘驿站,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做沙船生意的富户买下来的宅院。 里面的所有情报人员,平时都打扮的如同商人、贵妇、纨绔,之前也像普通百姓一样,在院子里面,眺望着近郊的烟花盛会,巨大球体,还有后续苍龙飞天等等异象。 “刚才那些怪事,明显是有绝顶高手在交战,会不会是教主已经赶过来了?” “凌度仙的那个靠山,竟然能够跟教主对抗这么久?!” “要不要过去看看?” “别急,别急,此种高手之间的战斗,不可能这么快分出胜负,我们现在要是急着过去,指不定又被下一轮对抗所波及……” 嘴里叼着烟斗的老者,刚说到这里,忽然察觉一股熟悉的威势降临。 夜空中飘下一道金白色的身影,那人面貌看着有四十岁左右,两颊清瘦,胡须浓密,顺直的长须垂到胸腹之间。 底色净白的长袍上,有着无数金绣花纹,莲花、卦象、仙鹤、松树、龙龟,融洽的相处,随着衣袖下摆被风吹拂而飘动。 “教主!” 宅院里的所有人,纷纷下跪叩拜,整齐划一,显出无比的敬畏。 “先天后天说太平,南北八卦总归一,降下天王扫浊世,光明儿女上神庭,松江驿众弟子,拜见教主!” 先天教主易南风,神色中略带悲意,扫视众人:“都起来吧。” “法无常长老,本来是持国天王下凡,要护我先天教一百二十年的安宁,却在松江府遭了不测,早咱们一步归天享清福去了,这是有妖人作梗,不得不察。” “本教主今日前来,就是要降妖除魔,你们且说,那妖孽如今身在何处?” 众人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刚才在近郊与人交手的,不是教主?! 那烟斗老者连忙拱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 “烟火、白光、苍龙?” 先天教主双眉微蹙,眉心的一道悬针纹,更显深刻,忽然就有一颗浑圆无瑕的白色光点,出现在那道悬针纹之中,正是运起了武道金丹。 他远远看向烟斗老者指出的方向,以金丹元气仔细感应。 “原来是贺白虎这厮,他与我交手后偷招,创的那一招重玄真人枪,今日居然也用在了松江,倒也算是为我先天教出了力。” “不对,连他自己的上玄真人枪都用过了,但另一方的气息并没有被击溃……” 先天教主易南风心中闪过了几个念头,脸色不太好看。 按之前传回总坛的情报来说,苏寒山跟法无常斗了那么久,最多也就是个玉液境界。 但现在,他居然能跟贺宗打个难解难分,旗鼓相当。 而今那个地方,两股气息平和共处,指不定都已经握手言和了。 烟斗老者察言观色,迟疑道:“教主……” “这妖孽道行不俗,又引来了一头老妖窥伺,除妖之事暂缓一缓吧,倒是你们这片地方已经暴露,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 先天教主声音冷沉,大袖一挥,浩荡的乳白罡风,将众人一并卷走,飞空而去。 近郊之处,玄冰凝结的房屋中,新茶已经泡好。 苏寒山跟贺宗各坐一边,都若有所觉。 “不用想了,先天教那老不死的平生多疑,我跟你打了一架,没把你拿下,他根本就不会再试问我的立场,必然以撤退为先。” 贺宗端着茶盏,笑道,“其实他要是真来跟你动手,我肯定乐得旁观,再多看看你那套手段,绝不会对他下手的。” 苏寒山望着远空,平静道:“今天如果先来的是他,我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分个生死成败的,若是我胜,自然也可以震慑你们,想不到现在他反而成了被震慑的。” “没有修成金丹,放言要跟还丹高手分个生死,关键你还真有这个实力,这个世道,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贺宗半开玩笑的说道,“你的功法价值,远超我之前的估计啊,要不我把两湖之地全给你,换你那套功法怎么样?” 苏寒山用杯盖拨开茶叶,小啜了一口:“那可是你经营多年的基业,当真愿意全部送人?” “我经营多年。” 贺宗摸摸下巴,“在你看来,我对于两湖之地,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苏寒山说道:“按照我所知的情报,两湖之地上上下下,对你奉若天神,田间地头的孩子,都知道你的威名,文武百官每年不辞辛劳,也要到你住的深山老林里面,去给你上报议事,想必所费心血不少。” “哈哈哈哈!!” 贺宗放声大笑,大摇其头,“如果说,我在两湖之地的权威有十成的话,那么最多只有不到三成,是来源于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其余七成多,都是因为他们自己出于各种需要,反反复复把我的名头抬出来罢了。” 贺宗在修炼到还丹境界以前,只不过是孤身往来,偶尔找些高手切磋切磋,偶尔打听各地传承悠久的名门秘录,寻找超古代文明相关遗产的消息。 等他进入还丹之后,眼界大了,胃口也大了,盯上了典籍记载中的一些隐晦线索,设法搜寻。 结果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因为连年的战乱,军阀之间争斗太过频繁,很多本来可能藏有重要线索的古镇、古村,都已经受到摧残。 甚至当时有两队兵马,就比他早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场炮击之中,毁掉了一座六百年的老书院,令他大为恼火。 因此他才找上各个军阀,将不服的全部痛打一顿,冥顽不灵的直接拍死换人,不允许他们继续打仗,且要叫他们选出有学识,伶俐、聪明、能干的人,搜寻久远的线索。 除此之外,他其实根本没有对两湖之地的统治情况,花多少心思。 但是后来,那些军阀之间有了磨擦,势弱的一方往往就喜欢抬出他的名头,来吓唬对面的,导致他的名声越传越邪乎。 几年过去,连乡间小镇的人,都隐隐知道了,有这么一层不用再打仗的保障。 仗打了几十年了,是个正常人,都不希望这种大大小小、无休止的战争厮杀,持续下去。 因此,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牵的头,反正后来一大堆人,借着给他送学子的名头,找到了他,给他送上了整整一摞的请愿书。 大帅的名头就这么定了下来,各地之间出于交易的需求,交流越来越频繁,也拟定出了相关的制度。 大家每年开个会,吵一架,定的规矩越来越多,就逐渐演变到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说,两湖之间会统合起来,完全是从平头百姓到军阀之间,都逐渐形成的一种罢战趋势,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就是那么个道理。” 贺宗喝着茶,淡淡的说道,“我不过是刚好处在那么个分久必合的时间点,成为了一个契机。” “这片所谓的基业,我可以说是一点心意都没有花过,但他们确实又不敢不听我的话,就算送给你,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苏寒山听到这里,只觉得满肚子怪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对于两湖之地来说,感情贺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确保大家都不敢打仗,不然就可能让大家一起玩完的超级威慑武器。 他对于民生、经济、军事,从来没有上过心,也并没有想过要攫取方方面面的权柄。 但因为处在这么个时代,又有足够的武力,就成了两湖之地,上到军阀下到百姓之间,一个不可撼动的权威形象。 要说德不配位吧,他确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延续至今。 但就他刚才那个轻描淡写,要把两湖之地直接移交的口吻,谁要是敢说他这个领袖,当得实至名归,那也不知道会气死多少人。 “你这个家伙……” 苏寒山神态复杂,“还挺没心没肺的。” “是吗?你知道我的武功为什么叫做真人枪吗?” 贺宗不以为忤,轻笑一声,“练武的人,首先要认清自己是人这一点,人心有限,不过就是拳头大小的一块肉。” “你心里放得下王图霸业,就放不了多少武功,放得下神功绝艺,就放不了三千佳丽。” “别看现在紫禁城的易老头和广府城的徐皇帝,武功跟我差不多,那是他们当年苦功下得多,年龄也大。” “如今他们的心思,早就不够用了,靠着几件宝贝,赶赶进度罢了,要不了五年,必然是我手下败将。” 苏寒山心思微妙,忽然道:“那如果说,整顿民生,改一改大家生活的这个环境,对你的武功也有好处呢?” “你看我运用百病之气与你相争,那还只是皮毛呢,天地之道,一正一反,运化风水,遇难呈祥,化病为福,这才是修炼的正途,通天大道。” 贺宗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愿意把你这些功法都给我看看了?” 苏寒山与他对视几秒,摇了摇头,举杯喝茶:“我看出来了,你这个家伙,就算是得到那种需要造福大众才能练的功法,估计也只会在体验一小段时间后,就赶紧想办法,修改成孤身一人就能练的状态。” “实在不行,你也只会借鉴一些道理,融入自己原有的功法里去,然后放弃那套功法。” 贺宗不置可否,笑着说道:“也不一定啊,你要不要先给我看看再说,也许你这个武功特别的好,我就真转了性子呢?” 苏寒山懒得理他。 “哈哈,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很傲慢的小伙子啊。” 贺宗慢悠悠的说道,“虽然跟老徐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但根子上是一个状态。” “你把自己放在这个拯救万众的位置上,实在是有点搞笑的,其实,生命自有出路,哪里需要你特地去拯救一下子呢?” “我们练武之人,就要有练武的自觉,沿着自己的天职走下去就够了。” 苏寒山接话:“那看来,是我们两个对武功的定位不同。” 贺宗挑眉,说道:“哦?愿闻其详!” “你说我把自己当成拯救者,其实不对,我只是在炫耀。” 苏寒山语气平淡,目光却发亮,“有的话在自己家的时候,不方便说,显得太好高骛远,太过羞耻,跟外人又没理由说,跟你说起来,倒是恰到好处。” “我就大方的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吧。” “我在追求武功,追求武道,追求着无所不能的超能力,追求着一切困难的解药。” “就算这万能的良药,离最终的成品还有十万八千里,我也已经忍不住,要先把它展示给别人看了。” “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他们以前虽然学了武功,日子却越过越差,这不是武功的错,而是教得不好,学得不对,用得地方不行。” “我要让他们自己深刻的体会到,武功可以解决自己的困境,武功可以击破自己的烦恼。” 苏寒山说这段话的语气并不算激扬,声音也不算洪亮,但是字字清晰,铿锵有力,让人感觉到,他确实是认真的。 “武功就该拥有所有美好的可能性,就该是这么快乐,这么有魅力的东西。” “我拯救他们?错了,我是要他们通通崇拜我,敬佩我,羡慕我有这么好的东西,也来追求我所追求的事物!” 贺宗唔了一声,沉吟片刻。 “听得出来,你好像真是这么想的……” “虽然人生态度有点分歧,但对于武功的看法,我意见不大,毕竟,我也希望我的武功有那么多好处,能穿破地层,去看看地心到底是什么样子,能飞出天外,去瞧瞧星空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武功确实是实现梦想的大好途径。” 他兴致勃勃的说道,“你知道吗?我修炼到还丹境界之后,发现肉身承受不了金丹反哺过来的力量,就有思考过,能不能直接放弃肉身,成为一个以金丹为核心的纯元气生命体。” “如果脱离肉身之后,以元气形态,还能够稳定、长久的存在下去,在去很多地方的时候,应该都比拥有肉身时方便得多。” “就算偶尔遇到需要利用肉身状态来验证的东西,也可以就地取材,用元气改变物质的形态,创造出一比一的新肉身来。” “甚至是根据原料品质的不同,根据当时的环境,让创造出来的肉身,可以做到最契合当时的环境特质,就像给自己临时做一件装甲一样。” “无处不在,随意显化,在深海中显化水之身形,在岩浆中显化火之身形,在高空上显化云之身影,在求神拜佛者面前,显化铜胎金身……” 贺宗说着说着,就直接说起了自己正在探索的,关于还丹之后的道路。 他所破译的超古代文明遗产中也有一些相关片段,但都是断断续续,无法串联,而且大多并不适合人类修行。 他要用自己的理论,重新将那些内容收纳进来,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但是整体的框架和目标已经有了。 苏寒山听着听着,察觉到贺宗这条残缺路线上,最大的一个目标,已经定到了相当于大楚世界天人法相的程度了。 不过大楚世界的武道路线,是在精、气、神、技,四个方面交叠式的前进,虽然每一个阶段的侧重点不同,但每一个境界大成的时候,基本都要将各方面兼顾到。 本土的人类武道,以及贺宗构思的后续方向,看起来则是要继续在“气”和“技”两个方面,深挖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苏寒山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人类本身有特殊之处,大楚和南宋的淬炼肉身之法,没有办法直接照搬。 也许贺宗构思的这个路线,更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未来的主流。 “大楚的武道,就算是修炼到神府境界,也不能长期脱离肉身而存在,但武道金丹,与我所修行的玄胎之道相比,本来就更偏向于细腻平缓,也许能够提前一些,做到元气生命体的状态。” 苏寒山心中暗暗想着,“贺宗目前这个路线,最大的问题,可能是参考对象选的不对。” “他所构思的元气生命体,还是以地表元气的各种反应,作为基础,来进行推敲,但是元气结构最稳定的,应该到地脉中去寻找。” 虽然地底深处地脉元气的运转,也有可能导致地震之类的现象,但是比起地表元气来说,已经稳了不止一个层级了。 如果能够在风水之道上有很深的造诣,先找到一个足够温和、狭小的地脉枢纽,长期进行参悟模拟,逐渐改变自己的元气结构。 后续进入那种更浩荡的地脉中去参悟。 那这个世界的金丹武者,真的有可能,在战力还没有超出玄胎范围的时候,就已经不受肉身限制,化身为元气生命体。 风水之道对于贺宗的价值,要比预想的更大呀。 苏寒山目光微转,略略提及了几句。 贺宗将那几句口诀稍一揣摩,脸色就变了,那种之前一直很明显的,轻佻随意的神情,当即消失。 “认真点讲,把两湖之地的基业,直接交给你,算是一个看笑话的想法,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贺宗郑重起来,“我可以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让我的权威为你所用,让你在松江推行的任何事情,任何想要展开的合作,都在两湖之地,更有力度的施行下去。” “等到切实地看到了合作的成效,你再把这套功法的内容,分批交给我,如何?” 这才是真正有了个合作的样子,两个人闲聊了那么久,总算是切入正题了。 “可以。” 苏寒山点头道,“这套功法,名叫《苍天阴符六韬经》,极其高深,不可轻传,但还有三类前置功法,一是《蚁字金书》,一是《六韬心法》,一是神魄秘法。” “你把《真人枪》开诚布公的拿出来与我谈谈,我就先把那三类前置功法换给你。” “等到两湖之地的事情都定下来,有了切实的成效之后,再参详那套高深功法。” 贺宗将手里的茶递来:“那就成交?” 苏寒山道:“成交!” 叮! 两只冰玉茶盏,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余音袅袅,良久不绝。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五行聚龙之谋 纺织厂外,骡马拖动的大板车上堆满了货物,一车一车的运出厂房,赶着要上船运走。 原本的厂长因为涉嫌参与谋杀知府大人,被抓进大牢没了音讯,如今管理厂房的,是知府衙门新委任的联合工作组。 工作组的成员也不是外人,都是厂里的老手,以前就跟那些来接货的混过脸熟,这时候处理记帐,井井有条,还多出两个,有空吆喝,让接货人喝杯茶再走。 “算了吧,这批货拖得够久了,那头催得急,下回过来再喝。” 随着一声鞭响,最后一辆骡车走动,四蹄加催,匆匆远去。 厂里帮着上货的工人,全都是满身大汗,不少人赤着上身,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说说笑笑,兴高采烈。 “还真有人来接货,吓死我了!自从定了这个新规矩,每天只工作八个钟头,出货的速度慢多了,还以为近几个月只能靠官府接济接济,以后也未必有生意做呢?” “谁说不是呢?怪了,这些大宗货物的买主,可都不在松江府啊,咱们松江府的老爷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怎么他们还肯买这些延期了的货物呢?” 郭栋梁正踩着张小凳,手里拿着大碗喝水,听了这话,就嘿笑了两声。 旁边的人有眼色,笑着给他捧场:“栋梁哥,你消息灵通,是不是知道什么?说说!” “对,说说!” 货都出完了,众人都在休息,见状纷纷起哄。 “我是知道一点。” 郭栋梁清了清嗓子,“咱们厂子改了规矩之后,交货的时间都要拉长,这不假,但是,你们知不知道咱们松江府所有的轮船,都经过了修改,现在跑的,那叫一個飞快,把以前的老船甩的连尾巴都看不见。” “而且,以前要装十船的货,现在只要装六船,以前需要包船运的货,现在只要跟别人拼起来,共用一艘船。” “这中间省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众人对大笔交易的运费,本来就不甚敏感,还以为就光是因为这个原因,顿时都面露恍然之色。 “还不止呢!” 郭栋梁连忙又说道,“知府衙门又规定了,凡是想要借用这些快船运输的,全部都要签长期的合同,要优先运输我们这些工厂里送出去的货。” “也就是说,有些买主想在长江两岸别的地方买些货,中途捎上船,借这个快船运走,那他在这个快船启程的时候,也得先考虑一下,用咱们松江府的货来压舱。” “另外,咱们松江府陆路上的列车也在改造,还已经造出不用骡马也不用铁道就能跑的车,这些运输合同,都是要跟买卖货物的合同加在一起签的。” 郭栋梁说着说着,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很多没有说到,冥思苦想,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工作组里其他人倒也另有看法,笑道:“本来这些棉纺布,原料大多都是洋人运来的,洋人的东西又有七成,都得在咱们松江府靠岸,那些买主就是不想签咱们的单子,想另找厂子,别的地方仅三成卖家,也不够他们这些买主瓜分。” “而且别的地方一看行情紧俏,肯定又得抬价,算到最后,他们终究得买咱们松江府的东西。” “所以说,每天干八个钟头这个事情,绝不会把咱们的生意搞黄,我们都可以安安心心干下去,别人反而要来适应咱们的规矩才对!” 工人连连点头,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松江府最近的变化。 郭栋梁眼见大伙注意力都转开了,有点失落,搜肠刮肚,又憋出一个前两天从夜课那里听到的新消息。 “对了!” 他喊道,“听说知府衙门最近找了很多人,不乏有喝过洋墨水的,也有贺大帅的地盘上的那些大才子,要编修一部新的法律。” “这头一条确定下来的,就是以后贺大帅地盘上的所有厂子,也都只能干八个钟头了!”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更觉得振奋莫名,好像蓦然回首,发现松江府不再孤单了一样。 随着这种类型的小道消息,有意无意的四处发散,松江府因为前一阵子变化太多,而导致那种人心浮动,惶惶难安的氛围,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大家心里都踏实了不少,街头巷尾,那些议论的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年多了三分热乎气。 然而,在炼钢厂里。 从贺宗地盘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情报,正经过凌度仙等人的转述总结,给苏寒山泼冷水。 “自从彻底禁烟、工厂改革这两件命令传下去之后,已经有很多地方的人煽动百姓上书,要求修改法令,还有人直接无视这两个命令,遇到强制执行之后,逃往其他地盘。” 聚集烟民、编号管理、发放录音、修炼功法、筛选派出、工厂改革、彻底禁烟,这些流程,在松江府是已经成功执行过了。 可那是因为有苏寒山亲自坐镇,松江府高层,最初就已经有一大批被他擒拿控制,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控制的人越来越多,施行的难度,已经被最强的暴力威慑,压制到了最低。 但是,当一个成功的方案,放到更大的地盘上去,出幺蛾子、钻空档的人也就越多,越难贯彻到底。 “好在他们当地各个军阀,以前出于种种目的,反复宣扬贺大帅的存在,把贺大帅高高供起,搞到现在,贺大帅真要办事,权威已经深入人心,很能得到基层民众的信任。” “否则的话,最近的乱象,可能还要多出十倍不止。” 凌度仙翻动着手上的情报,说道,“如果没有外力干涉的话,现在的这个抵抗力度,还在可容忍的范围内,凭我们这边的成功经验,教化出一批批新人,逐渐壮大,事情总能办好。” “但问题是,先天教和徐皇帝方面,也都非常关注我们最近的动向,明里暗里的煽风点火。” “后续几个月,还是这么下去的话,恐怕事情会逐渐恶化,直至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然提到徐皇帝的地盘,总是先说两广之地,但其实,这个徐皇帝的势力,向西勾连云贵,向北覆盖赣省,向东囊括闽地。 几乎给贺宗的地盘南部,形成一个三面包围的趋势,要接应那些从贺宗地盘上逃过来的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而在贺宗的地盘北部,因为晋豫二省,大半也归入他麾下那些人管辖,近年来发展得蒸蒸日上,屡作扩张,早就让先天教如坐针毡,很是不满。 先天教主亲自下令,正好趁这回的机会,着力拉拢晋豫二省中,那些不愿遵守新规的富商大户、文官武将,大有要把这片地盘全部吞下的态度。 “啊,果然不出我所料,麻烦接踵而至了。” 自从达成合作之后,贺宗也待在了炼钢厂里,如今正悬空盘坐在他那个银白金属圆盘之上,闭着眼睛,参悟功法。 听完这些情报之后,他眼睛也没睁,就说道,“要不要我去找老徐或者老易打一架,把他们住的地方捣个稀巴烂,给他们多找点别的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苏寒山依旧坐在曾经被他切掉顶部的炼钢炉前,神色平静:“你骚扰他们再多次,也打消不了他们办事的大方针。” “除非我们的力量,能让他们两边彻底低头,杀鸡儆猴,以绝后患。” 贺宗睁眼看来:“就算两名还丹联手,也很难斩杀一名还丹,造成足够的威慑效果。” “何况你要是离开松江府,连还丹也算不上。” “还是说,你已经有把握突破那个被称之为玄胎的境界了?” 苏寒山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眼神微阖,随即气海、心口、额头都绽放出明亮的光芒。 他的三丹田已经全部开启。 下丹田气海,自然不用多提。 中丹田绛宫,是炼血化气,以他的体质之强横,生命力远超本土武者,中丹田开启之后,力量奔涌,如钱塘潮汐,几乎是在打开中丹田当天,就已经修到中丹田盈满的境界。 至于代表精神的上丹田,对苏寒山而言,只是让他的法武合一之路,多一个炼神化气的功能,精神力一转之间,就把上丹田给填满。 “炼成三丹田盈满的境界,对你来说并不难,但七魄元气,是从七种身体功能代表的现象中,提取元气,并不是真的从肉身中提取这种力量,你的肉身虽然强悍,在这个过程中提供的助力,却不会像之前那么明显了。” 贺宗饶有兴趣的点评着,心中估算。 就算苏寒山本身境界够高,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又精心参悟《真人枪》,如今最多也就是修成三魄、四魄的水平吧。 七魄不能齐全,调和出来的力量,就没有足够长的稳定时间。 如同凌度仙,使用玉液真气时,只能当做短暂爆发的手段,有不小的失控风险。 但是,关于七魄元气的培养、纯化、调和,苏寒山并没有按部就班的进行。 他双手抬起,缓缓合拢于胸前。 冰蓝色的光芒,最先在他背后亮起,很快深沉如墨,凝聚成一个如同肾脏的印记。 金红色的烈焰,在他背后摇曳,金光渐渐淡去,赤红的颜色愈发纯净,凝聚成如心脏般的印记。 然后是少昊阴符,白光如肺,寿老更迭,青光如肝,罗摩手印,黄光如脾。 五个印记在他背后悬浮,并不是按照人体内部正常的五脏比例来排布,而是仿佛五颗星辰,聚拢起来,围绕成圆,各自缓缓旋转。 别人如果看向那五个印记,眨眼的瞬间,定格在脑子里的印象,恰如一座正五边形庙宇的轮廓。 “这是?!” 贺宗神色微变,仔细观察。 这五种印记里面,有很明显的经过《真人枪》的修炼方法,按照培养七魄,相互调和的那种手段,重新淬炼、修改的痕迹。 但是,这五种印记最初的结构,却让贺宗有些看不懂。 正是初始结构的特殊性,使这五种印记,在经过修改后,只需要五类要素,就可以达到调和稳定的状态。 贺宗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苏寒山道:“这是苍天送我的礼物。” “不想回答,也不用说这种瞎话。” 贺宗失笑,有些入神的看着那五个印记,“不过,看见这五个东西,我倒是更加相信你所说的那个方法了,寻找地脉枢纽,参悟地脉之理,真能帮我达成所愿。” 他虽然不知道那五个印记的具体来历,但能够感受到那种五脏齐聚、祭祀大地、感激大地的意境。 “玉液境界的人,突破还丹时,是不能出纰漏的,要慎之又慎,千推万算,因为一旦失控,很可能就把自己炸死。” “但以伱的肉身强度,就算出错,应该也可以强行撑住,把出错的金丹拆分还原,多试几次。” 贺宗赞叹道,“尽快拥有金丹战力,自然最好。” “以后就算还想走你那个玄胎路线,也可以把金丹拆回三丹田状态,慢慢琢磨你那个独立于三丹田之外的玄胎结构去。” 苏寒山却微微摇头。 他的五脏庙烙印,并不是完全靠自己修炼出来的。 假如用来凝聚金丹,没有成功的话,倒还可以拆分。 一旦成功,多半就拆分不了了,连三丹田也会被裹挟其中,分不出来。 而按照大楚世界的武道,上丹田要一直保留在体内。 在练成玄胎之后,利用玄胎跟三丹田分别建立桥梁,来调节对于精、气、神三者的能量供应。 金丹武道是炼神化气。 玄胎武道,却是要练气化神,如此才能修炼出独立于玄胎之外的元神。 然后让元神,以局外者的姿态,搭建出更多玄胎,以足够强大的神魂底力,让多个玄胎进行融洽的运转,这就是神府境界的修炼过程。 如果能够修成六大玄胎,对应熔炼内在的精、气、神,外界的天光射线、地脉能源、人生气运。 将六大类能源,全部纯化积累到足够的程度,就可以让元神、肉身和六大玄胎,尝试彻底融合,进入天人法相的层次。 假如苏寒山利用三丹田和五脏庙烙印,凝聚武道金丹的话。 那他以后,玄胎、神府、天人这三个大境界内的修炼方式,全部都要大改,那就太麻烦了。 “三丹田,我会继续留在体内,仅仅当做三个遥控牵引的发力点。” 苏寒山思索道,“我准备只凭五脏庙烙印为基础,运功增生,直到搭建出属于我自己的玄胎。” 纯阳玄阴的全套传承,包容性很强。 比如其中记载的一种玄胎模型,被称之为元阳仙鹤。 一元复始,万象还阳,故称元阳。 修成这个玄胎,连玄阴之气都能转为元阳之气,遵循阴极反阳之理,当然也完全可以把五行属性的能量,归纳到其中。 以五脏庙烙印为基础,凝聚元阳仙鹤的可行性不低。 另外还有一种玄胎模型,叫做玄阴龙种。 是以天地间阳刚暴戾之气,模仿神龙的桀骜霸道,但阳不可久,故而以玄阴之气作为根基,来承载这股霸道气质,达到悠长共济之态。 如果替换一下,以金、火两种烙印,凝聚龙之霸道,以水、土两种烙印,补足龙之悠长,以木为引,结成一体,也有成功的概率。 “虽然我不会去凝聚金丹,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 “以我现在的体质、功底,又可以随时借松江府的风水煞气来压阵,就算是搭建玄胎这种事,我也可以有多次机会。” 苏寒山发出悠长的吐纳,缓缓运功,便要在这炼钢厂中,开始他第一次搭建玄胎的尝试。 五个烙印,从苏寒山头顶上空旋转着,缓缓飘浮到他面前。 他的手掌变化,仿佛在捏造一件最精美的陶器,将自己的功力编成一个个精微的结构,附着在五个烙印之上,彼此连接。 凌度仙远远看着,心绪起伏不定。 不管是玄胎还是金丹,当有人尝试突破这种境界的时候,都绝对要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隐秘所在,悄然闭关。 苏寒山直接当着大伙的面就这样演练起来,信心未免也太充足了一些。 他到底是相信交易还没有完成的贺宗,不可能对他下手。 还是相信,被法咒所控制的凌度仙,不敢对他下手呢。 自从被控制以来,凌度仙内心深处,从没有真正认命过。 尤其是在苏寒山下令,召集诸多人等,编纂那部律法之后。 因为那部律法的草案,苏寒山批改之后,已经驳回多次。 凌度仙也翻看过,以他的智慧,从其中某些内容就能想到,松江府被种下法咒的这些人,事后定是也要清查明白,依法判刑的。 就算是已经被控制,苏寒山竟也没想过就这么放过他们。 那就算不敢对苏寒山倒戈一击,至少也要设法摆脱控制,远远逃走,逍遥下半辈子才行。 凌度仙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念头,也有足够的信心,因为他自己靠着耳濡目染,靠着对体内那么多团法咒的探索,也感觉自己接触到了另一种武道体系的奥妙,最近的修为,颇有长进。 可是,越是看着那五个印记上浮现出来的真气结构,凌度仙后背上的冷汗就越多。 他发现,其中有大半的真气结构,自己居然都看不懂! 他自己是有惊喜的进步了,但苏寒山这段时间,又进步了多少呢? 那些比雪花晶体还要复杂的图案,层层叠叠的累加到五个印记上。 在很久之后,不知道附着搭建了一千多处、还是两千多处,五个印记,才连成了一个大致的龙形。 苏寒山额头也有了汗珠,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似乎要过上半刻钟,才斟酌出下一个结构的具体落点。 就在新的真气结构飘过去的时候,整个龙形轮廓,陡然一阵晃动。 贺宗神色一肃。 凌度仙更是心头发颤,四肢绷紧,险些就直接往后暴退。 他感觉到那个龙形轮廓一旦爆开,自己必然化作飞灰,连逃都来不及逃。 苏寒山虽然满脸汗珠,手指却依旧稳定,没有一丝抖动,并指一挥。 成千上万根祝融神针,从他手臂中迸发而出,冲刷在那个龙形轮廓之上,把其中大量的真气结构,全部刺穿带走。 神针源源不绝,直到把那些真气结构洗净,只剩下最初的五个烙印,这才停手。 “呼——” 苏寒山疲倦地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 “看来我时间赶的还是太紧了,果然不能一次成功啊。” “这回失败,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来回顾整个过程,找找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说话的同时,五个印记已经飞回体内,脸上汗珠全部蒸发,干燥清爽,衣衫整洁如新。 凌度仙怔怔的看着那个龙形轮廓被祝融神针拆分洗净的地方,胸中逐渐的漫出一股怅惘颓然。 “……凌知府!” 耳边的声音把他惊醒,只见苏寒山眼神投向了他,似乎已经喊了好几声。 凌度仙轻咳一声,低头说道:“不知又有什么吩咐?” “是货车发动机的事情,刚才搭建玄胎虽然失败,但是又让我有了一点感想。” 苏寒山说道,“你把那些图纸……” 话未说完,苏寒山脸色微变,看向东方。 旁边的贺宗也面露异色,朝着东面天空眺望。 他这段时间参悟蚁字金书颇有所得,结合原本武道境界,虽然还不能直接调动大量风水煞气,但已经能有颇为细致的感应。 松江府东部的风水病煞之气中,突然翻涌起大量死寂之意。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东海来客 长江奔泻东下,流入浅海地区时,由于比降减小,流速变缓等原因,所挟大量泥沙,于此逐渐沉积。 这种现象,一方面在长江口南北岸造成滨海平原,另一方面,又在江中形成星罗棋布的河口沙洲。 崇明岛,就是一个典型的河口沙岛。 它从露出水面到最后形成大岛,经历了千余年的涨坍变化。 如今这座岛屿,东西长度将近两百里,南北宽度将近四十里,形如卧蚕,是全国最大的沙岛。 按照几年前清查户口的记录,岛上面居住了一万多户百姓,约为八万多人。 因为整个松江府近些年来贸易膨胀的原因,崇明岛上的风气也大受影响,做生意的人不少。 比如宋明时期就存在的沙船行业,得以复兴,大力发展,在南北之间运输白盐黄沙,利润不可小觑。 岛上出产的药材也有一百多种,在这方面打主意,做买卖的,不在少数。 但无论岛上的人平日里是种田、卖药,还是跟船远航,他们都还有着同一个身份,那就是渔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崇明岛这块地方,是咸淡水交界的地方,在渔业方面的资源,尤其丰富。 海洋水产中的大黄鱼、小黄鱼、带鱼、鲳鱼、鳓鱼、墨鱼、海蜇、梭子蟹等。 长江水产中的河鳗、鲥鱼、鮠鱼、鲈鱼、鲻鱼以及蟹、白虾、青虾、蟹苗、鳗苗等等。 对于这些水产资源的半吃半卖,才是自古以来,崇明岛居民生存的最大保障。 在这里,家家户户门前檐后,都能够看到风干的渔货、腌制的咸鱼。 七八岁的小孩都懂得用网兜把活鱼兜住,收紧网口的绳索,系在河边的桩子上,让这些鲜货,直接在河里面养着。 他们会蒸鱼煮鱼红烧鱼,也会做鱼饭,吃法花样繁多。 但是抱着活鱼生啃这种事情,依然有点超出渔村妇人的接受能力。 她捂着自家女儿的嘴,战战兢兢的躲在自家门框后面,偷偷去看蹲在外面大水缸旁边的汉子。 妇人的眼神里有恐惧,有不解,但还有盈满了不断掉下来的泪花。 因为那是她的丈夫。 那个突然发狂,撞坏了门板,在水缸里捞出活鱼就啃,啃到满嘴是血,鱼刺扎烂了嘴唇,依然在不断进食的,正是她的丈夫。 最开始的时候,妇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连忙要去劝阻,但却被丈夫一把推倒。 那样的动作,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护食的大狗一样,浑浊的眼神里,好像根本认不出自己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妻子。 妇人甚至觉得,那個满口是血的男人,有可能扑上来咬住自己的脖子。 她发出了尖叫的声音,但并没有等到那些最喜欢打听闲事的邻居村民们,过来探看情况。 反而很快就从整个村子里,各个地方,都传出了类似的尖嚎、叫喊声。 在妇人害怕的跑回屋里时,最后一眼,隐约看到邻居家的夫妻公婆,也扑了出来,撕咬窗口处挂着的存粮。 那些要用水煮小半个时辰,才能够用筷子戳得动的干鱼,被他们胡乱的咬开、吞下,噎得脸红脖子粗,直翻白眼,但还是不断的进食。 那个把家里整治得井井有条,平日里说话也和声细语的婶子,竟然用头撞塌了自家儿子的鼻梁,抢夺食物。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城隍菩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妇人六神无主,泪水涟涟,缩在门框里面护着女儿,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一些祈祷的词句。 屋外的男人已经把缸里的鲜鱼全部吃光,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四肢着地,扭头看向屋子这边。 妇人吓得立刻没了声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她当然很清楚丈夫的身材五官,可是那个男人,明显比妇人印象里,消瘦了不少。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起来,破烂的嘴唇上有很多伤口,嘴里肯定也被划破了很多,但渗出的血液并不多,好像那些血刚流出来,就又被他吞咽下去了一样。 他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肚子又很明显的鼓了起来,就更显得四肢枯瘦。 那双宽厚有力,拿得起船桨,搬得动货物,布满老茧和旧疤的手掌,现在都变得瘦骨嶙峋,仿佛皮下只剩骨头。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目光饥渴的在自己的妻子身上游移,似乎是饿极了的野兽,在估量一只成年的羚羊,最后把眼神放在了幼崽身上。 妇人一惊,连忙把女儿的头也压进自己怀里,死死的跟男人对视,吓得打颤的牙齿渐渐咬紧。 “阿生,这是你……” 男人的吼声打断了她的话,扑了过来。 妇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闭着眼睛抱着女儿,身体前倾,闷头往前一撞。 但她这一撞,却撞了个空,身体踉跄向前,被一只手顶住肩头。 “睁眼!” 一声威严的冷喝,让妇人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家门外,一只手拎着她的丈夫。 “我是松江知府,你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度仙皱着眉,将妇人上下打量,“你们村里很多人都已经犯了疯病,你和这小姑娘平平无奇,为什么分毫无损?” 妇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凌度仙审视的眼神中,顿时带上三分不耐,但看了一眼远处天空,嘴角又无意识的往下一拉。 他的脑子在自暴自弃和不甘心之间徘徊良久,还是决定不再应付,用心办事,也许能争取到一个重刑劳改的机会。 在妇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凌度仙眼神一扫之间,已经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的地方,都检查过一遍,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渔民人家。 不过墙根处却贴了一块黄裱纸,纸上大概是用鱼血,涂了一抹红色,大致画成一个小船的样子。 “嗯?!” 凌度仙当即问道,“你是血池社的成员?” 妇人听到熟悉字眼,惊醒过来,连连点头。 血池社,虽然听着好像充满邪恶残忍的意味,但却只是一个劝人向善,非常松散的民间教派,主要在松江府的女子之间流行。 这个结社的成员,认为人死之后,生前做过的坏事,都要在地府的血池之中得到清算,受尽折磨。 如果少杀生、少吃肉,劝人和善,念念经文的话,死后就可以避免血池那一遭,更早去转世投胎。 但是,松江府的普通百姓,本来就吃不到多少肉,要让他们完全不吃鱼虾,又不太现实。 血池社这样乡里乡间自发结成的小教派,规矩自然是一再的放宽,最后变成了,说少吃鲜鱼就行,吃鱼干、吃咸鱼,就都无所谓了。 凌度仙当初混上松江知府这个位置,虽然主要是为了捞钱享受,但他只喜欢那种盛大的应酬,三两个人私下的宴饮,是懒得去的。 空闲的时间太多,酒色之余,他就专喜欢搜集那些民间的风俗传闻,当个乐子听,倒是从一个古怪的角度,导致他对松江府某些民生,还挺了解的,转念间就想到关键。 “莫非是最近吃鲜鱼的出了问题,吃咸鱼的就没事?” 凌度仙心念急转,口中说道,“你们村犯了疯病的,都已经被我点穴。” “但这毛病原因不明,你最好离他们远点,到村口等着,会有衙门的人来处理的。” 话音刚落,凌度仙的身影就凌空而去。 他一掠之间,能够低空滑翔出去两百多米,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掠过整个村庄,到了别的地方,沿途观察那些没犯疯病的人家。 他的凌空点穴,手段固然已经够快,但还远比不上远处的那两位。 只见高空中,横着一条长达三百多米的素白色元气枪影。 贺宗站在金属圆盘之上,右手推着长枪中段,匀速飞行。 长达百丈,水桶粗细的枪身,朝下的一面,不断散射出洁白的气珠。 高空长枪横推而过,地面上所有覆盖范围内的犯病之人,就全被点住。 而在另一个方位,天空中气温骤降,大雪飘飞。 冰雪凝成的细针,细如牛毛,凌空飞射。 哪怕刺在人身上的时候,并不是刚好刺入穴位,冰针也会化作一股寒流,顺着穴道游走,封闭五感七情,使人周身上下,身体内外,全都陷入一种休眠般的状态中。 灰白色的雪云翻涌不休,犹如一层大雾,扫过一个个村落。 很快,雪云和长枪,就在崇明岛腹心部位相遇。 雪云收拢,现出苏寒山的身影,长枪也随之淡去。 “主要是东面的那几个渔村犯病的人多,别的地方,基本没有出现问题。” 贺宗双手环抱在胸前,俯瞰整片平坦的岛屿地势,口中说道,“但保守估计,也已经有将近两千个人丧生。” 他说的丧生者,并不是指那些犯病的人攻击导致的。 事实上,那些犯病的人,大多数都还在啃食自己家附近的鲜鱼活物,而并没有第一时间把目标放在体型与自己相当的活人身上。 苏寒山他们来得又够快。 所以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一个活人因为被病患攻击而丧命。 但是,那些还能呼吸、能进食、能活动的病患,从风水煞气上反映的死寂之意来看,很可能已经死亡了。 “他们还能够因为点穴而被制住,说明体内血脉还是正常流通的,五脏依旧在活动,体质跟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差异。” 苏寒山语气沉肃,“风水煞气反映的是一个大势,有滞后性,有模糊性,风水上虽然反映出死寂之意,但并不一定说,这些人就没有一线生机了。” 凌度仙在下方喊道:“两位,我有一些发现!” 苏寒山立即降落:“说。” “同一户人家,如果既有犯病的,又有无恙者,一问可知,最大的区别在于,犯病之人都吃了这两日捕捞的鲜鱼,而无恙之人则往往因各种原因,并未食用。” 凌度仙手里提了一个网兜,“某一户人家,最近几天吃的鲜鱼,全是养在这个网兜里的,我把剩下几条带过来了。” 苏寒山翻手一抓,一团金光,从网兜里捞出一条活鱼。 纯阳真气,以最柔和、也最敏锐的姿态,渗透这条鱼全身,感应其中蹊跷。 就算已经尽力柔化,要想观察到最细致的程度,这种渗透,也难免会造成一点破坏,在人身上不可贸用,在鱼身上,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鱼的肚子里有东西。” 苏寒山屈指轻弹,鱼的肚子忽然瘪了一下,嘴巴张开,似乎要吐出什么,但并没有吐出来。 “看来不只是依附在鱼的肠胃中,而是已经吸附渗透到鱼肉里面。” 说话间,苏寒山手掌一翻,金光转蓝,骤然裂开,将整条鱼冻成冰晶,裂成两半。 鱼的内脏,全部在其中一半鱼身上,另一半只有鱼骨鱼肉。 凌度仙凝神细看,察觉到鱼肚的肉质之间,有些许事物的色泽,与生鱼肉存在细微差异。 贺宗也已经降落,以他的眼力,看到的更加细致。 “好像是某种海底生物的卵。” 那些渗透在鱼肉之间的东西,确实是一颗颗极小的、胶质感的卵。 但是卵的表面并不光滑,反而有很多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细小须毛。 很显然,即使是在卵的状态,这些东西也已经可以借助须毛来移动,寄生在鱼的体内,并渗透到鱼肉之中。 苏寒山再度将蓝光转为金色,将鱼加热。 鱼肉很快变成熟白色,甚至出现淡淡的焦黄颜色,透出那种煎鱼的香味。 那些卵在已经变熟的鱼肉之中,更加不起眼,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可是以在场三人的眼力,却都能够看出,那些卵在这样的高温之下,并没有死去,反而显得更加活跃了一些。 苏寒山盯着那些卵,金光的温度持续上升,直到鱼肉已经变成焦炭,甚至开始冒出火苗,那些卵才彻底死去。 “既然是通过被食用的方式来寄生,那些病人的病根,应该也都在胃部。” 苏寒山来到一个就近的村落之中,对着一个进入休眠状态,站立不动的汉子,伸手一按。 这一手中,带着一股轻微震荡挤压的力道,就算是扎根在胃肉之间的东西,也必然会因为这一手顺滑的被震脱下来,从食道挤出。 那汉子喉咙鼓了鼓,嘴巴大大的张开,口腔里面像是长出了一朵黑色且具有肉质感的花。 纯黑的底色,银白的斑点,五瓣肉质,还有中心处仿佛利牙,又似乎花蕊的口器。 那是一只海星! 苏寒山眼神一沉,感觉到那汉子脑部的生机消失。 他运用的是玄冰封印休眠之法,冰封之后的状态,可以延缓任何伤害,但这生机却骤然消失,就说明,这汉子的脑子,早在冰封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苏寒山之前感觉到的生机,并不是病人本身的脑活动,而是这只寄生在胃部的海星伪装出来的。 它在人类的胃中快速成长,通过神经毒素摧毁人脑之后,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持续刺激大脑,伪造出成套指令,来控制身体活动。 “咦,怎么会是这种海星?” 贺宗刚才看到卵的时候,还没有分辨出来,现在看到完整体,又运转功力,仔细探查之后,联想起一段往事。 “它不该是这个时代的生物,当年我在海外拍卖会上,见过的唯一一只完整尸体,都是泡在超古代水晶容器里面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统治者的血裔,天子咒 海外这个概念非常广阔,贺宗这回所说的海外,是指一个叫做亚美利加洲的地方。 据说是因为,在众多登陆过那座大陆的航海家之中,有一个叫做亚美利加的人,最先探访当地势力,绘制了整片大陆的地图概况,所以在西洋文中,就用这个人的名字,来称呼那片大陆。 明朝万历时期,官员李之藻和利玛窦联手绘制《勘舆万国全图》,得到万历皇帝的喜爱,召集大量画匠在宫中临摹,之后又赏赐出去。 因为利玛窦在那张图上,也用了亚美利加这个称呼,因此这个名称,就在中原王朝及周边广泛流传开来,后又有简称为美洲的。 两百多年前,佛朗机人率先在美洲划出了自己的地盘,开采矿藏,捕捉奴隶,开辟种植园,后来不列颠人也加入这个行列,奴役规模日渐扩大,渐渐激起当地势力反抗。 虽然当地人在枪炮兵甲上,十分落后,但也颇精战术,历经几场大的血战之后,合纵连横,从美洲大陆百余个国家之中,拼凑出一支联军,要跟外来者决一死战。 就是在那场战争之中,西洋人发现,美洲人手上竟然掌握着为数不少的超古代文明遗产。 因为地盘辽阔而人口稀薄,美洲大陆上,有太多原始蛮荒之地,倒是导致超古代文明的遗迹,有很多未被破坏。 他们本土竞争不够激烈,力量体系发展缓慢,也导致长辈们挖掘出来的超古代遗产,保存良好,很少使用,正好一股脑攒到了那场战争之中。 战争最后没有赢家,但当地人得到了喘息之机,西洋人军队从此固守,不再迅猛扩张,可是在战争中展现过的各种超古代遗产的线索,导致世界各地的“民间人士”蜂拥而至。 这些自称冒险者的队伍,每队多则数百人,少则两三人,在美洲大陆上一直活跃至今。 因为他们的刺激,与当地人浮动的心思汇流之后,甚至在美洲大陆上,形成了很多不归任何官方管辖的新式城镇。 贺宗当年在美洲大陆上逛了好几年,所参加的拍卖会不少,都是这种在新式城镇上举办的冒险者大会。 “……那场有海星尸体出现的大会,规模不算大,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印象也不算深。” 贺宗用食指点着额头,回忆着说道,“但是我当时已经修炼到玉液境界的极致,正处在对各种元气份外敏感的时期。” “现在想起来,那只海星尸体,跟这犯病的人体内的海星,气息上至少有九成多相似之处。” 那只海星尸体,大如水牛,按照主持者的介绍,认为这种海星,很有可能是一个史前文明的统治阶级,拥有不逊于人甚至更高的智慧。 在史前某个时期,黑海星文明称霸一时,每当新的“族人”出生之后,就会选择深海古猿、鲸鱼、大王乌贼、海象等各种海洋生物,进行寄生。 寄生对象对于黑海星来说,就是一件外套,也是一个胎盘,可以提供给自己最醇厚的营养,让自己拥有更方便的行动能力。 除非寄生对象损毁,否则它们终身都不会更换新的寄生目标,只会在自己旧的寄生对象上,逐渐进行改造。 “……按照那场拍卖会组织者的说法,深海古猿虽然已经灭绝,但很有可能,与我们现今人类的祖先,有着很深厚的血缘关系。” “也许人类的生理,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跟黑海星文明时期,对深海古猿持之以恒的遴选、改造,也有一定的关系。” 贺宗眼神微妙的盯着那个病人口中的海星,“此种危言耸听的说法,往往只是为了让自己货能卖个高价,我当时并未在意。” “现在看来,这种黑海星竟然还真能寄生在人体内部,相隔数以千万年的物种差别、生态环境变化,它们现在重新出现,竟也能够适应得了!” 超古代文明,虽然听着都非常神秘,但并不是每一个文明,都拥有着巨龙时代,与天外创造者大战那样的力量。 贺宗遇到过不少超古代文明的遗产,处在遗迹内部的时候,还勉强能够保持完整,一旦取出来,遇到当今环境的刺激,要么出错自毁,要么风化消失,要么彻底死寂。 物品尚且如此,况乎生灵? “生命当真顽强,但是,好像丧失了智慧啊。” 贺宗的功力,已经对着黑海星几次三番地仔细探查过去,并附带一定程度的刺激,只感受到比野兽还要低级,仿佛毒虫般的单调意念反应。 苏寒山伸手虚抓,冰蓝色的光芒,把黑海星从病人口中取出,悬浮在半空,震荡起来。 这种震荡,不仅仅是玄阴功力的震动,更含有玄冰禅定,纯净而又强烈的精神电波探测。 黑海星的形体变得异常模糊,受到强烈刺激,长得如同五片花瓣的腕足,奋力伸缩,口器也在交错摩擦,发出细微响声。 很快,苏寒山的蓝光又变得平缓下来,震荡频率越来越低,但还保持着轻微的晃动,整团蓝光水波般轻拂。 刚才还死命抵抗的黑海星,这时候体态缓缓舒展,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舒适、愉悦的感觉。 苏寒山另一只手,也虚抓牵引,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半片冻鱼引到近处,分离出其中的黑海星卵,如法炮制,加以震荡测验。 凌度仙的发丝因为静电的影响,微微蓬开,运功压下,口中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测试频率。” 苏寒山只回了四个字,没有做详细解释。 他练武至今,堪称是个道佛兼修之人,主修的纯阳三法神功,自是道家传承不提。 佛门武功方面,也有七轮大手印、神拳金蝉子、水月天子咒等妙法。 《水月天子咒》的远程通讯手段,就是利用法器转化精神力,释放特定频率的电磁波,被另一个成对制造的法器接收到,就可以形成通讯。 《神拳金蝉子》的意念共振,虽然表现形式截然不同,但原理也似有相通之处。 每一个物种,散发出来的生体电磁波,都有其独到之处。 苏寒山测试黑海星特有的电磁波范围,就是要凭自己法武合一的共振之法,尽力模拟出来,去感受其他黑海星的存在。 毕竟黑海星的卵进入人体内之后,寄生成长,肯定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也就是说,除了这些已经被摧毁大脑,明确受到操控,行为出现异常的病人之外。 还有很多貌似正常的人,肚子里面也有了隐患。 苏寒山就是要用这个方法,把那些肚子里有隐患的人,甄别出来。 嘭!!! 黑海星和海星卵,先后达到测试极限,彻底被摧毁。 苏寒山心中有了谱,双手缓缓合在胸前,调节吐纳,在极深极长的呼吸之后,手势一变,双腕翻转,左手横卫胸前,右手捏剑指,点在自己眉心。 常人肉眼不可见的一层层电磁波动,从他脑部绽放,扩散开来。 贺宗从旁感知,若有所思,知道了他的目的,但几秒之后,贺宗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 因为苏寒山原本仅仅从脑部散发的电磁波动,现在已经扩张到全身。 电磁波动这种东西,本来就不仅仅只有脑部才会散发,不过相比于大脑来说,其他部位的电磁波动,更加难以探测,更加杂乱无章。 苏寒山修成三重极境,选的体质又是万化真身,却可以让他将整个身体,都调节共鸣。 他的肉身,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尊精巧无比的共振放大器,将这种特定电磁波的探测范围,极尽扩张。 层层叠叠的电磁波,扫过草地,扫过树林,扫过洪河港汊,扫过渔村屋舍。 扫过岸边停泊的那些大小船只,扫过千百只水鸟栖息的滩涂,扫入海浪之中。 这样的电磁波,越远就越难感应得到。 如果在苏寒山身边的话,就算是凌度仙,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强烈的探测感。 但如果到了崇明岛东部的岸边滩涂上,就算是贺宗站在那里,也未必还能有所察觉。 可是,在海浪滔滔的数十里外,一艘看似寻常的轮船船舱之中,却有个“东西”,感应到了传递至此的电磁波,忽然翻了个身,激起一大片浪花。 这轮船船舱里面,竟然放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高度接近一米六,桶口直径接近三米。 桶内装着某种粘稠的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药水味道,仿佛那种煮熬极浓的中药,又有点像是西洋医院极少数高端病房里面,才会喷洒的消毒液。 桶里的“东西”刚才翻身之时,露出大半身躯,正是一只车轮大小的黑色海星。 相比于崇明岛上那些病患体内长出来的海星,这只大海星的身体上,除了同样具有银色斑点之外,更明显的特征,是那种鱼鳞般的黑色肌肉纹理。 它的口器,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花蕊,因为那森白坚硬的多根獠牙,在细微摩擦之间,就能发出大块生铁用力碰击的声响。 船舱里面除了这个大木桶之外,还有不少饮用水、牛肉干、晾晒过的面饼。 另外有七张大竹席,上面都堆放着一些衣物。 现在只有其中三张竹席上,有人盘坐,都是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日本武士的服装,却留着西洋人的发型,黑色的发尾,刻意烫得微微卷起。 “佐藤君,十三号突然活跃起来,会不会是我们投喂的饲料不足?” 左边竹席上的男人,撑起腰杆看了一眼木桶那边,改成跪坐的姿态,恭敬的请示。 被他称为佐藤君的男子,额头眼角的皱纹很深,下巴上虽然只有一点青茬,也看得出在几人中最为年长,此刻依旧盘坐着,擦拭自己的配刀。 “十三号是追踪型的实验体,对于食物的需求量,没有那么大,只要药液的颜色还没有变淡,就不需要投喂新的药粉。” 佐藤收刀入鞘,看向刚才从木桶里溅出来的药水,正色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所以往常只会在夜间活跃的十三号,提前兴奋起来了。” 另外两名男子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么说,这回终于有一批实验体成功登陆了。” “不知道是抵达了什么地方,我们在海上绕来绕去这么久,不会发现新大陆吧?” 佐藤摇摇头:“我们这个航线,虽然变动很多,但大体趋势没有变过,如果真的登陆,很有可能是进入了清国人的地盘。” “假如是进入广府的话……” 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忧虑,“远东最可怕的屠夫,那个自称皇帝的徐氏,将自己的皇宫就设立在广府,如今也是尼德兰人最重要的盟友。” “黑海星的存在、目的,被他发现的话,尼德兰人的合作清单上可能会新添一个项目吧,那样的话,就算我们扶桑人付出了这么久,所能够分润到的利益,也肯定会减低的。” 佐藤说话之间,从竹席上站起,整个身姿流畅得如同一团灰黑的浮云,顺着楼梯离开船舱,另外两人连忙跟上。 三人来到甲板上,远远观望。 他们的另外四个同伴,一直待在甲板上,用望远镜观察,此时见到他们上来,同时向佐藤行礼。 “前方果然是有陆地,有没有看出是什么地方?” 佐藤眯着眼睛瞧了瞧,“似乎不是广府。” 观察手立刻说道:“佐藤大人英明,确实不是广府,那个地方,应该是松江府的地盘。” “松江?” 佐藤眼中精光一闪,哈哈大笑,“竟然是在松江府,好,好啊!” “这个地方,我两年前来过,其中最强的人,也不过就是松江知府衙门的凌度仙。” “一个开启了三丹田,但根本不懂得战斗精髓的学者型武人,以我的实力,要杀死他的话,不会比一次呼吸更难。” “既然是松江,那我们可以在登陆之后,立即控制他们的衙门,擒拿其他几个势力在境内的探子,封锁消息,然后捕捉更多人喂养那些探测型的实验体。” “等到清国的三巨头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后续的人也早就已经赶到,抢占绝对的先机了!” 佐藤身上忧虑的气质不翼而飞,气势大涨,挥手之间,如同挥动军旗一样。 “诸君,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登陆,办好了这件事,将来我们七个人一定会是大扶桑国历史上最耀眼的英雄。” “就算是世界历史上,也绕不过我们的生涯!” 六名手下的心绪,都被他调动起来,眼神火热的看向那片陆地,努力保持克制矜持的仪态,也掩饰不住那种直接张嘴吞咬似的欲念。 “我们的家族,我们的子孙,我们的祖先,我的兄长幕府将军,乃至,护国的大明神啊,都要为我们欢呼!!” 佐藤含笑的声音,炽烈的心情,透体而发的刀势,连海风都要为之震慑,避开这艘大船。 但是在船舱里面,木桶之中的大海星,却没有被甲板上狂热的心情所感染。 大如车轮的史前统治者血裔,正不断翻转着身体,连续挥动腕足,扑打着黑色的药汁,显得越来越不安。 轮船破浪,加速前进。 这艘外表看似正常的商船,其实是扶桑国如今的统治者,六波罗幕府不惜血本的最高杰作,最低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驾驶。 整艘船只所用的动力,都是最上乘的药油药砂,以扶桑国本土的虾夷矿石和进口的先天教丹砂为原料,调配而成。 佐藤敬守斋太郎立在船头,左脚往前重重的一踏,位于脐下的“忿怒母”,位于心肺之间的“宝瓶气”,位于脑中的“白菩提”,三个人体力量之源,同时发出光明元气。 三股力量,汇合人在修行中培养出来的八功德力,调配运转,贯入船体。 这一灌下去,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一类自然元气,就生发反应,也汇聚船体之中,让这艘轮船再度加速。 轰哗!!! 大船破浪加速的刹那,船头几乎要脱离海面,船尾爆射出大股气浪,激起狂叠湍白的浪头。 强风迎面而来,佐藤衣袂飘飞,手扶在刀柄之上,看着松江府的地界越来越近。 他感受到了船舱中的黑海星愈发躁动,大约是因为轮船加速的影响。 但在数十里路程行驶未及一半的时候,前方海面上,突然掀起大浪。 浪头落下之际,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年轻人穿着天蓝色的衣裤,黑发披散在身后,眼神幽幽地看向这艘船。 佐藤心神莫名一凛,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船舱里车轮大小的海星,忽然像死了一样,沉寂不动。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黑刀密如墙,赤手拆破杀 在对上眼的一瞬间,佐藤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他虽然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已经感觉到那种明显的杀气,还有一种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强敌的压力。 面对这种情况,多说一个字,浪费一丝心力,都可能会使自己丧失先机。 只有先下手为强,求一个快字! 快!快!快!快!快! 他拔刀只是一个刹那,一个动作。 但这一个动作之后,就让半空中爆射出三四十片亮闪闪的刀光残影。 全是半月形的刀光,从船头飞射出来,贴着海面疾驰而去。 刀光斩断浪头,切开水珠,奇薄无比,锋利惊人。 苏寒山看也没看那些明亮的刀光,身体全无预兆,突然升高三十多米,右手向前一推,对着轮船俯冲而下。 说来也怪,他明明彻底脱离了那些明亮刀光的笼罩范围。 但挡在身前的那只手掌,却在他俯冲下去的过程中,爆射出上百次利刃碰撞的声响,还伴随着不断爆闪的火星。 仿佛有着人眼看不见的高速刀刃,横七竖八,层层叠叠的斩在他的手掌之上。 那正是八功德之刀!! 所谓八功德,是佛门密宗武学理论之中,对八种身体机能的称呼,分为牢精、润泽、暖盛、轻安等八种表现。 本质上来说,这八功德与七魄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七魄法门,仅需培养七种元气,就能够让自身功力调和到与天地元气自然发生反应的程度,而八功德法,则需培养八种元气。 但在扶桑国境内,武学理论方面的权威,基本是两分天下,一半是学中原的三丹七魄法,另一半都是学八功德法。 如果多了一个步骤,还没有额外好处的话,密宗八功德,也不可能流传这样广泛,延续至今。 八功德中的最后两种,叫做“不见”,“无碍”。 修成“不见”之人,定力坚固,人与非人,都不能观察到他的作为。 修成“无碍”之人,穿墙过壁,无所挂碍,如自在游戏。 外行人以为,这两种功德,指的是练成隐身、穿墙这样的法术神通,其实不然。 八功德力,终究也是练气法门。 不见、无碍,说的还是把人体元气练到无色无相之境,穿透实物的时候,不会发生折射现象,也不会损失自身威力,直到击中目标,才爆发出效果。 佐藤敬守斋太郎,在扶桑国境内,有着“隔纸断树”的当代无双大剑豪之名。 用一张薄得可以看到对面人像的进口宣纸,随风飘落,贴在树干之上,突然出刀。 刀刃砍中纸张,纸张并未损坏,而粗达五人合抱的老树,却当场断裂,断口平滑如冰。 把水滴在断口上面,会像真正滴在最好的镜子上一样,滑向一边,不留一丝一毫的水迹。 这正是八功德力修炼到极致的一种表现。 佐藤拔刀挥出的明亮刀光,只是掩饰,从高空中划过弧线,铺天盖地打向苏寒山的无形刀气,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但是苏寒山的应对方法,让佐藤心头陡然一沉,脚下蹬踏,身影就要极速后退。 能够凭直觉察觉到八功德刀气的存在,也就罢了。 可那些本来应该无孔不入,寻找破绽,对苏寒山周身上下不同部位发动攻击,甚至渗入到他体内才发挥作用的刀气。 竟然在苏寒山右手抬起的一刻,就全部不受控制的,朝他掌心里面撞过去,并全部在他手掌表面碰撞抵消…… 没错,苏寒山不是用自己的手掌对抗那些刀气,而是让那些刀气全部自相碰撞毁灭。 这就让佐藤意识到,对方对于人体内功和外界元气的认知造诣,都要比自己更胜一筹。 这样的对手,若仅仅是以目前的姿态,孤身抗衡,胜算绝不足一半!! 佐藤身影暴退之时,苏寒山已经来到船头甲板上空。 两个人之间的直线距离,被拉近到不足二十米。 佐藤发出大吼,手里的钢刀突然炸碎。 破碎的三角形钢铁刀刃,并没有直接朝苏寒山打去,而是分散开来,各自旋转。 每一个刀刃碎片,都好像是一个泉眼,喷吐出千水万滴,千丝万缕的无形刀气。 甲板上方的整片空气,突然剧烈的膨胀起来,造成视线景物的扭曲,整个轮船的前半截,都好像被这股气流影响,变形扭曲了一样。 那并不是真的由空气体积变化,引起的异象。 而是因为在短时间内,喷吐出来的刀气数量太多,填满了甲板上的整片空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同时这些刀气,又在高速移动,向外斩切,才造成了好像整个环境,同步向外膨胀一样的效果。 比起法无常的引力波来说,佐藤的刀法,即使号称“不见”“无碍”,在隐蔽性上,也还是要逊色一筹,作用范围更达不到一公里外的程度。 不过,法无常那套手段,要靠七个死士联合发动,且为了干涉引力波,丧失了与正常天地元气发生反应的能力,遇到敌方纯能量体的攻击时,防御力就显得有些不足。 佐藤的八功德极致刀术,在这一点上,显得更为灵活多变。 这一刻,至少有相当于他自身功力七八倍的天地元气,经过那些刀刃碎片的转化,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面,全部挥霍出来。 即使是俯冲而至的苏寒山,撞入了这样一大团刀气狂潮里面,速度也受到影响,骤然减缓。 “来!!!” 佐藤抓紧时间,退入了轮船控制室里面,双臂大张,发出一声吼啸。 控制室里面的六个扶桑人,原本还在灌输功力,进入动力炉,一时都没有反应得过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们能够跟佐藤一起出来执行任务,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军官,无论是忠诚还是素质,都无可挑剔。 即使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佐藤的那个命令时,他们的身体,也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六个人同时炸裂衣衫,宽松的衣袍飞散之后,露出了被隐藏的事物,那是贴满了他们上半身的黑色海星。 所有海星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干瘪如牛皮,口器僵硬,没有半点活力。 但是当六人的功力狂催,顺着最靠近体表的穴位,灌入这些海星体内的时候,干瘪的海星,就像充气一样,转瞬间鼓胀起来,变得饱满,富有光泽。 就在变得饱满的同时,这六个人身上的海星,也已经像是六条黑色水流,脱体而去,全部汇聚到佐藤斋太郎身上。 海星的吸附力,破开了他肋下、后背、肩胛的部份衣物,直接贴到他的皮肤表面,汲取着他的血液和功力。 轰!!! 苏寒山轰破甲板上所有刀气阻碍,将刀刃碎片震成粉末,杀入控制室,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的眼皮也不禁微微一跳。 继承了史前统治者血脉的黑海星,在连接到佐藤斋太郎身上之后,相互抱合,拼接塑形。 恰如六条黑色的手臂,从这个扶桑刀客身体上,舒展开来。 黑色手臂的末端,甚至真的形成了手掌和五指的形状,作为口器的部分,正好处于掌心,汇聚着强烈的光芒。 似刀似剑,似乎炽白,又似乎透明的元气兵刃,就从那六条手臂的掌心里面,延伸出来。 佐藤斋太郎原本的双掌,仅仅是在胸前,虔诚的合拢。 不需要他的四肢再有任何动作,新的六条手臂,就像是兼顾了翅膀的作用。 六臂舒张的刹那,佐藤斋太郎的身体,就好像在空气里面,撞出了一条神鬼雕像似的空洞通道,出现在苏寒山面前。 六条手臂,六把刀刃,把面前的整片区域,切割出了杂乱无比的线条。 如果苏寒山是一幅画,那么这一秒,六把刀刃切割出来的线条,纵横交错,密密无隙,已经足够将这幅画面,涂抹到完全看不见原来的模样。 不仅仅是攻击频率成倍成倍的上涨,这六条手臂,每一条手臂攻击的力度,都会比佐藤斋太郎用自己双臂合力持刀的状态更强。 他身上的这些海星,被称之为强化型实验体,比起在崇明岛上制造惨剧的探测型实验体,要珍贵千倍不止。 每一只强化型的实验体,都是在产卵之前,就要用药物浸泡诱变,在成长期,又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轮值,运转功力灌输下去,让这些海星体内天生具备的经脉,变得更适应人类修炼出来的功力。 等到彻底成熟之后,还要挑选出次品,淘汰率高达99.9%。 作为强化实验体的正式成品,体内经脉的承受能力,复杂多变的程度,要比人类武者自己的经脉,高出十倍不止。 很多武者自身不能使用的绝招构想,都可以在这种海星手臂上实现。 在这种状态下,佐藤斋太郎甚至有把握,暂时对抗一名还丹境界的强者。 那个年轻人虽然不知来历,武学修养令人心惊,但身上连一件兵器都没有,说不定就是那种最古板的老派武者。 这种人,连链锯和枪炮的原理,都不懂得借鉴运用在武学之中,更别提黑海星实验体这种最尖端的技术,最高妙的装备了。 所以面对佐藤斋太郎的六臂神刀,他就只能退。 这一退,全在佐藤斋太郎的预料之中。 形式的逆转,进与退的倒换,会让佐藤斋太郎的六臂神刀,得到更流畅,更尽兴的发挥。 元气刀刃即将在适应了最初的攻击节奏之后,变为无形的状态,以更难防的姿态杀出。 可是,苏寒山在这一步闪退之间,实际上只是调整自己因为俯冲杀至,而略显失衡前倾的体态,变为双臂微微分开,双足稳稳站立的模样。 就他上半身从前倾改为直立,这一晃之中,浑身就爆射出八万多根金红色的气针。 眼力稍差一些的人,都看不出细针的痕迹,只能感觉到那个人浑身散发出赤金色的强光。 佐藤斋太郎心头一凛,六臂神刀,全速挥舞,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 其实这六条黑海星手臂的速度,远超音速,一旦全力挥动起来,外人最多只能听到气爆轰鸣的声音,根本不可能听到这种叮当细响。 但是苏寒山爆发的气针,黑海星凝聚的刀刃,都不是正常的物质。 这两种兵器碰撞的时候,发出来的那种锐响,竟然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穿透力。 叮叮叮叮叮!!! 气爆轰鸣的声音虽然存在,却全然沦为陪衬。 六臂神刀交错挥动的残影屏障上,闪现出万点金星,明灭不定。 那都是赤金气针,在源源不断的冲击刀影,显现出来的异象。 佐藤斋太郎刚适应了对方这种密集无穷的攻势,又感觉到身后传来六声啵啵轻响。 他心头一震,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金针跟他的神刀碰撞之后,虽然有部分被斩碎,但还有大多数,居然只是被弹开。 更怪的是,那样厉害的金针,那么可怕的穿透力,偏偏在碰上控制室墙壁的时候,变成一种只具弹性,而没有多少杀伤力的东西。 在把控制室墙壁打得坑坑洼洼的同时,大量金针折射而去。 已经把处在佐藤身后的六名部下,全部化为齑粉。 苏寒山身上爆发出去的气针,越积越多,却始终局限在控制室内部,反复折射。 他的双目明澈放光,犹如金琉璃,身影终于再度动作,挥掌杀出。 佐藤斋太郎运用六条新手臂的时候,连他自己的视线,也无法穿透六臂神刀形成的屏障,只是凭着武者的灵觉,感知周围的情况。 如果用肉眼去看,佐藤也就只能看见一片纯黑。 在这片纯黑之中,突然多出一抹金色。 那是佐藤斋太郎,左边第一只黑海星手臂挥刀的时候,突然被苏寒山的手掌,打中了腕部,出现了一下停顿。 虽然别的手臂刀刃,立刻解围,使苏寒山缩手。 但从这一刻开始,佐藤斋太郎眼前那一面黑墙中,就时不时闪过一抹金色手影。 苏寒山的双掌,不断击中佐藤斋太郎的六条新手臂,制造出的停顿,越来越多。 黑墙上出现了一块块斑驳闪烁的金色掌影,还混杂着很多赤金色的光点。 “怎么会这样?他只有两只手,怎么突然能够凭空手跟我六臂神刀交锋?” 佐藤斋太郎心中骇然,千头万绪,疯狂起伏,意识到原因所在。 并非是因为对方双手速度,真到了还丹都不该有的程度。 而是因为,自己的六条新手臂,变慢了。 在最初,六条黑色手臂速度最快的时候,苏寒山也没有把握,凭双手避开刀刃,精准的打中对方手臂。 但是,当周围反射的金针越来越多,对六条手臂造成的反作用力总和,也就越来越大。 就算六臂运刀再怎么周密,轨迹运转依旧严丝合缝,速度的降低,却是不可避免的。 拥有六条新手臂的佐藤斋太郎,即使是真正的鬼神,遇到了这种聚沙成塔,滴水成海的影响,也如同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而苏寒山的纯阳三法神掌,正是彻底诛杀鬼神的刑罚!! 佐藤斋太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面前的黑墙,已经被苏寒山的掌法,拆出了肉眼可见的空隙。 几根金针乱射而入,擦过他的脸颊,刺穿他的肩头。 “休想!” 先前为了不影响六条黑星手臂的配合,而缩在佐藤斋太郎胸前的双手,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伴随嘶吼声,奋力出击。 只要用这双手掌,争取到时间,让六只黑手取回全速,就算连这两只手也斩碎,他也在所不惜,到时就可抓住机会,破船而下,从海底逃走。 可是,黑墙已经破了一个大洞,苏寒山的双手,在佐藤斋太郎的双手还没有打出去的时候,就从洞窟外轰了进来。 四掌相对,一声霹雳!! 佐藤斋太郎双臂俱碎,脸上因剧痛充血的时候,大量金针,钉满了他的脸孔。 苏寒山的双掌,变爪回拉,将失去功力供应的六条黑色海星手臂,纷纷扯碎。 到了这时,在控制室里面徘徊的所有金针,不用再费心去限制。 当它们下一次碰到墙壁,整个控制室,就化为粉末,炸散开来。 轮船高于甲板的部分,全部被摧毁,暴散出万千条金色光线。 苏寒山站在原地,一只手抓住了佐藤斋太郎的脖子,把他禁锢,没有崩飞出去。 “你……你是故意的……” 佐藤斋太郎嘴巴动了动,勉强传出声音。 如果一开始,这个年轻人就爆发出那么多的赤金神针,爆发出真正如同还丹的战力,佐藤第一时间,就会破船入海而逃。 深海的情况复杂无比,加上八功德法门的敛藏之术。 佐藤在这种地形里面,完全有能力从还丹高手面前逃走。 但是从两边照面开始,这个人展现出的实力,都只是刚刚好。 等到佐藤察觉之时,已经逃不掉了。 “我当然是故意的。” 苏寒山看着刚才扯碎开的那些黑海星,手上又加一分力。 “就像你们养出这些海星来,也是大有用意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白典故,最末之龙 “竟然是这个人,看来黑海星的事情,果然不是研究超古代遗产失控的一个事故,而是别有用心,背后牵联不小。” 云层之中,贺宗脚踏圆盘,飘然而至,身边是被他分出一股功力,裹挟悬空的凌度仙。 打在佐藤脸上的金针虽密,却是半透明状,以高手眼力,不难排除这层干扰。 凌度仙也看清了这个扶桑人的形貌,一时却认不出来历,道:“这人是谁?” 贺宗道:“这是佐藤家三雄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凌度仙顿时面露恍然之色。 佐藤在扶桑国是一个大姓,同姓的成千上万,但是佐藤家的三雄,指的必然是建立六波罗幕府的“王佐三雄”。 为此,黑海星专门培养出了可以不远万里,追踪藻龙踪迹的族人,但似乎最后还没等他们找到藻龙,黑海星文明就因为内部生存压力,爆发战乱,提前衰亡。 “我倒要看看,你的精神能扛得住多大的共振冲击。” “……太白神树!” 这艘轮船,不只是控制室被毁,甲板和船舱底部,其实也被打出了很多细孔,过了这么一会儿,大量进水,已经有要沉没的趋势。 佐藤斋太郎说道,“因为大多数探测型实验体,在渡海探测的过程中失踪,或者被大型鱼类吞食带走。” 佐藤而今知无不答,也不管是谁问的,就讲述起来。 苏寒山转头看向海岸,双手叠合,右手将左手五指,从小指开始,一节节捏过。 但万年藻龙,既然指的是太白神树,那对于现今的人类文明来说,就同样有着巨大的价值。 玄冰在持续变形,冻结连接到船体原本的结构上,并加以改造。 最后整艘船,变成了一个近似半球型的平台。 “成功抵达岸边,进入松江府范围的这一批,已经是我们今年来投放的第十九批了。” “在我提出太白神树这件事之后,我们两国人手投入大量精力来研究勘探,最后确定,太白神树极有可能在今年内,重现于东海沿岸某处,为了能够确定位置抢占先机,我们放出了大量探测型的黑海星实验体,并分别乘船追踪。” 肉眼可见的一条条光芒,在玄冰之中流动转折,共振加速。 贺宗摸着下巴,也有点笑不出来:“你把这个佐藤拿下,尼德兰人肯定会注意到这边,先天教跟松江府,又已经是死仇。” 一老二少,号称为王辅佐,实则却是扶桑真正的掌控者。 “传说李太白游天姥山,见天有七霞,大地散出白灿光华,有神树破水而生,叶片相碰,叮当如环佩。” “难道说,明初那帮人,算的没有错,太白神树确实会在崇明岛出现,这些扶桑人放出黑海星,找上崇明岛,真正的目的也就是太白神树?” 它们既似海藻又似巨龙,潜伏在地底生存,并无动物意义上的智慧,且为了对抗大退化,而变为雌雄同体的状态,一生只会孕育一个子嗣。 最初的天外来客和巨龙文明的战争,导致那个时代已经颇为发达的各大物种,全部受到影响,产生退化趋势。 苏寒山脸色严肃的点点头。 “现在这个时代,消息流通起来跟从前可不一样,我们之前禁烟,已经引起各国注意,若之后真有古籍中那么大的异象,肯定会让他们全都闻到味儿。” 尼德兰人曾经发现一座黑海星文明的遗迹,但是仅有一些难以破解的资料,并没有可供使用的仪器,被判定为价值不大。 佐藤当时参与研究,发现资料中,万年藻龙定期出现于地表的种种记载,恰好跟东亚文化圈中都有所耳闻的“太白神树”相符合。 这个世界的武学,把人的真气当成种种药物,或者说当成化学原料一样,通过对属性、分量的掌控,探索不同配方,生成自己想要的特效药剂。 船身中段宽度,持续向外撑开,钢铁断裂出的缝隙,全被玄冰填满,而首尾两端,则向内收敛。 说话间,苏寒山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掌下压,精神电波和带着催眠效果的音波,全部灌注到脚下这座玄冰平台之中。 凌度仙忧虑道:“也就是说,太白神树,十有八九真的会在崇明岛现世。” 这个世界上应对审讯最有经验的特工,往往会选择两种手段,一是自杀,二是什么都不说。 而且太白神树,一直被视之为外丹之道梦寐以求的原料。 在此之前,即使有人修炼到金丹境界,也会因为无法承受金丹长期凝气贯体,而仓促身亡,更不可能有寿近三百这样的记录。 凌度仙思忖说道:“不插手这件事也太可惜,我们可以拉拢不列颠人,稍微让几步,结个盟,到时候也有底气跟其他几方制衡,商量着共同瓜分太白神树……” “反而沿海民谣之中,各有类似太白神树的异象记载,但地点都不相同,似乎每隔百十年,太白神树就会换一个地方出现。” “老徐和不列颠人,遇到这么大的好处,也绝不会介意落井下石。” 当初一掌把沙门道士打到濒死,然后逼问武功口诀的手段,毕竟还是太粗暴了些,如果问的问题多一些的话,很可能还没等到答案,对方就已经死了。 最后全部朝着佐藤斋太郎所在的位置冲击过去。 等到巨龙战争的影响彻底过去后,退化到极点的后代们,也有希望通过这些技术,重新进化,达到古老血脉应有的程度。 佐藤想自杀是杀不成的,况且他也不愿意选那两条路,而是非要反问一句。 苏寒山也知道,有传说,吕洞宾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修炼出武道金丹的人,寿近三百。 贺宗忽然接口:“唐朝华山纯阳宫之祖,吕祖吕洞宾?” 据黑海星文明研究所知,巨龙战争之后,巨龙的各支血脉毁灭殆尽,但却还有一支撑了下来,甚至撑过了战争后的大退化。 这些年来,佐藤兄弟中,兄长继承幕府将军之位,动作频频,在国际间非常活跃,弟弟却深居简出,多年不曾在大事件中露面,据闻是在苦修,谋求突破还丹境界。 他脚尖轻轻一踏,冰蓝色的卍字印,倏然旋转展开。 “呵!” 贺宗看向苏寒山:“按你之前的探测结果,那些海星进入崇明岛之后,确实没有向沿海别的位置转移的征兆?” 他们研究这么多年下来,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临时增强人类体质的海星药剂,辅助人类高手作战的强化型实验体,但始终无法量产,距离目标还相差甚远。 而在不断破译那些技术资料,结合当前世界环境进行修改的过程中,佐藤等人,有了另一个重大发现。 因为直到元末明初,张三丰才开创出了能够将武道金丹还原成三丹田的办法。 即使他们继承鼎盛时期的技术,自己加以钻研,所得到的成果,有可能已经青出于蓝,却未必正好能解决自身的问题,所以终究无法挽回种族的衰落。 大退化的影响早已消失,根本无需在意。 至于仿造太白神树,研究相似的合金配方,更有太多可展望之处。 现在,这个寄托了扶桑军部不少希望的佐藤敬守斋太郎,却亲自乘船,来到松江府附近,又跟黑海星牵连极深,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但是,当冰霜延伸开来,覆盖整个船体之后,轮船高度就不降反升,内部还不断传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好家伙,我虽然挺喜欢找他们打架,还没遇见过这么难搞的场面呢!” “太白当时大醉,一时兴起,奋力摘下一片叶子,睡倒于树下,一觉醒来,神树已经消失不见,但被他摘下的那片叶子,却化为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剑。” 黑海星文明,曾经勘探大地,想要捕捉到这只万年藻龙,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研究出对抗大退化的方法。 佐藤斋太郎的身体这回倒是没有出现太明显的震动,但整个身子突然绷直,五官都好像在扩张拉长,要发出嘶喊的声音。 现在这一招,就更加高明。 “问问就知道了。” 近段时间以来,苏寒山参悟《真人枪》所代表的这种武道路线,已经颇有所得。 贺宗兴致勃勃,说道,“武当《龟蛇拳剑录》里面,记载说三丰晚年,遍游名山大川,寻得太白神剑,几经参详,认为那把神剑,很有可能是一种可以用来承载金丹的特殊物质。” “既为传说中的长生仙岛,岛上该有仙树,可是那个时代的崇明岛,还只是沙岛,地势平坦,寸草不生,官员回报后,朱元璋大失所望,毕生再也未提崇明。” 凌度仙眉头紧锁,“但是太白神树,怎么又会跟什么黑海星文明的资料有关?” 譬如尼德兰人,就一直在秘密研究一种高频速射主炮,但限于炮身材质、炮弹动力等各个难题,难以解决,若有太白神树,恐怕问题会迎刃而解。 “可惜,太白神剑已经被吕洞宾寄托过金丹,别人的金丹,再也不合用。” 每次苏寒山稍微放低共振频率,问他有什么企图,后续有哪些安排的时候。 当上一代衰亡,就是下一代降生的时候,每一代都有万年之寿,保留着强大的生命力。 苏寒山用右手拇指压了压其他指节,因为体质太好,没有发出响声,便操控功力,故意配出脆响的声音。 音波和电波,互不统属,却形成极好的配合。 如果找到太白神树,以后各国中相当于玉液、还丹境界的武者,都不用再发愁了。 如此,两边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好像在用这种形式,展开新一轮的战斗。 但光张着嘴,又没有声音传出来。 “某些秘闻之中记载,吕祖在未入还丹之时,不但已经有了凝聚武道金丹的底蕴,更明白一旦凝聚,肉身便难以承受,所以一直没有踏出那一步,确实可能是在得到太白所赠神剑之后,才彻底修成金丹,更传下剑仙美名。” 这个佐藤翻来覆去,就只反问一句话,“你是什么人?” “数年后,他在朝中不得志,还受到诬告追杀,逃于华山,遇到了当时已经年过百岁的一位奇人……” “武者金丹可以融于神剑之中,不但不会损毁神剑,还可以调控金丹的吞吐频率,降低金丹之气的纯度,转化到肉身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使肉身在天长地久中,滋养到可以直接承受金丹的程度。” 但是可惜,他们的后代早已彻底消亡,连运用那些技术的最低标准,都没能保住。 苏寒山把佐藤斋太郎往外一抛,隔空一掌按去。 “这段记录,后来被明朝皇室珍藏,朱元璋、朱棣、嘉靖等等,都曾经派人寻找太白神树,始终未有所获。” 苏寒山再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佐藤斋太郎嘴巴开合,终于昏昏沉沉的回答起来。 凌度仙忽然想到:“朱元璋?朱元璋曾经派人抵达崇明岛,在岛上立碑,号曰东海瀛洲。” 如今对玄冰的调控,也不仅仅是能在软硬程度、寒气外放内放、对外力的缓冲结构等等方面下功夫了。 尼德兰人得到了这笔技术宝藏,开始利用海星做实验,试图培养出大批生物兵器,辅佐尼德兰的军队,成为世界顶点的霸主。 关于这个共振式的审讯方法,很快推敲出一个新的组合技。 佐藤斋太郎整个人顿时被定在半空,浑身乱颤,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有的海星族人,就寄希望于让时间冲淡一切,致力于为后代留下一些操作难度极低的技术。 苏寒山操控佐藤的身体往下一落,正好镶嵌在这个玄冰平台正中央的地方。 两人言谈之间,目光都看向苏寒山。 黑海星项目,最初确实跟美洲那边有关系。 这是他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心思转动,会更加机敏,脑子里种种武学招式,分合重组。 当今时代,外丹之道已经跟枪炮机械深入结合,如果得到整株太白神树的话,外丹之道无疑会迎来一次大爆发,军事武器,将有飞跃式的进步。 可以承载人类金丹的特殊材料,仅仅是摘下一片叶子,就能直接当成神剑使用。 当年不列颠人为了掌控扶桑国的市场,炮轰江户湾,导致老佐藤战死,剩下佐藤兄弟,与尼德兰人合作,才扳回局面。 佐藤说道,“在你们国家,从唐朝开始,就有着关于太白神树的记载。” 然而,这个佐藤的修为着实不凡,被打得双臂俱碎,脸上插满了金针之后,竟然还能扛得住这样的手段,久久没有松口。 贺宗轻笑一声,“这人的根基确实够扎实的,离还丹境界,可能也就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可惜了。” 那支血脉,被称为藻龙。 他最后这一句,是问的佐藤。 而这套技术中,需要用到的一种重要材料,恰好是扶桑国北部原住民族虾夷人,世代开采运用的一种矿石。 所以尼德兰人,当年才答应对扶桑伸出援手,事后合力在扶桑,建造了黑海星实验基地。 但吕洞宾的事迹,被后来很多武人质疑。 玄冰平台内部,有的冰管,对于人的精神电波,有极好的吸引、传递效果,另一些却有屏蔽效果,这样就能约束精神电波,按照特定的线路流转。 后来他们听说,有人在美洲找到了完整的黑海星尸体,才想起这座遗迹的资料,派人将那具完整尸体拿到手,送到遗迹之中解密,成功获得了更多的隐秘。 这是苏寒山新推敲出的催眠审讯之法,从身心各个层面上同时引发共振,使中招的人心神紊乱,意志力彻底松散软化,吐露消息。 更是能够,调制出与各属性能量对症下药的玄冰配方。 凌度仙等待良久,却没料到,他第一句话说的是。 “先把衙门的人全部调动起来,各个工厂工作组有闲的,也去打下手,帮崇明岛的居民们暂时迁走。”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人如沙虫,君子变猿鹤 崇明岛这么一块地方,朝夕之间,突然就有一千多人发了疯病,无救丧命,整个岛上消息早就已经传开,风言风语,弄得大家心里都很不安。 官府来组织迁移的时候,有很多人顺势就愿意逃离这里,进行避难,但是舍不得家业的,也不在少数。 知府衙门那边调动了七艘轮船和数百艘小船,来来往往,运的都是大包小包的衣物家当,拖家带口的渡水而去,工作组的人分了三班轮值,确保每个小时,船上船下都有人。 将近八万人的迁移工作,忙了三天多,还是没有忙完。 日升月落,潮涨潮退。 部份还滞留在岛上的人家,大人忙昏了头,小孩子们意识不到问题有多么严重,反而趁机撒欢,沿着河岸乱跑,去滩涂边望海。 崇明岛的潮汐大,每天涨潮落潮的时候,水位差距,能够达到五六米的程度。 傍晚一旦彻底退潮,海岛边缘,能够暴露出来长达好几里地的滩涂。 那些泡软了的烂泥沙尘之间,隐藏着数不尽的螃蟹、小鱼、蛭子、海蛇、海蜇、蚌类等等。 以前靠海的渔村中,那些小孩子就喜欢到这滩涂上来玩,捡这些东西回家。 如今靠海的渔村都已经搬空,这些住在大岛腹心处的小孩,倒是终于有机会,也跑到这里来逛一逛。 但是他们还没有进入滩涂范围,远远的就传来一声呼喝。 “这里不能进!!” 几十个手里拿鱼叉的孔武汉子、壮实妇人,原本就守在滩涂边缘,见了这群小孩,便指着呼喊。 “谁家的孩子,各家不是都有官家人来讲过了吗?最近海里面有毒虫漂过来,进了鱼肚子,藏在那些虾蟹的壳里面。” “尤其是以这东滩上,毒物最多,泥沙里面,说不定到处都是,连我们都不准靠近,你们这些小孩,不要作死哟!” 那些小孩停了脚步,喊道:“我们都知道这个事,也没准备过去,更不会吃这里的东西。” “就是到这边来看看,保证不过去!” 他们是听说这边滩涂上,每天傍晚的时候,有官府的大人在这里施展神功,灭杀毒虫,场面非常新奇,所以才想来看个热闹。 一群孩子远远看着,很快发现,滩涂范围内部,果然有个人站着。 那个人身边,好像还有什么会飞的、发光的东西,可是那个地方离孩子们这里,起码有两三里远,根本看不清楚。 苏寒山站在广阔潮湿的滩涂之上,神态宁静专注,双手不断变化手势,捏出一个个真气结构,打入面前的龙形轮廓之中。 比起当初在炼钢厂里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如今他面前悬浮的这个龙形轮廓,好像体内框架,有了更多骨节一样。 在搭建的过程中,身形就已经微微浮动,像是有着自己的呼吸,又像是要从长眠之中醒来,随时都能飞走。 即使龙角龙须,龙眸龙鳞的细节,还没有处理完善,这条神龙跃跃欲试,傲笑四海的威风神气,也已经十足十的展露出来。 良久之后,苏寒山停下了手势,任凭这条三尺神龙,扶摇欲飞,却双目紧闭,始终不曾真正飞起来。 东方遥远处,海潮之下,白光微闪,海浪裂开。 贺宗的身影浮升起来,从海边一路掠过无数泥洼,靠近了苏寒山。 “你成功了?” 贺宗观望着那条龙,“好像结构已经稳定下来,即使你停手,它也不会轻易失衡消失。” 苏寒山摇头道:“还是差了一些,这个玄胎模型,已经可以吸收外界的天地元气,但还没有完成与我自身精气神的连接。” 贺宗目光微闪:“按照前几次旁观你搭建玄胎的经验,你应该是在最开始搭建的时候,就逐步将自己的精气神,连接到其中。” “怎么这两次,好像都剔除了这套连接工序?” 他笑道,“难道你改了主意,愿意把三丹田挪移出来,直接填充到里面,以八个基础部件,降低难度,实现你的玄胎金丹全套功能。” 苏寒山淡然道:“你猜对了。” “这……” 贺宗微一沉默,收敛了笑意,“一个人所走的道路,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断了,需要靠自己修改重连,是很难受的事情。” “我算是个很有斗志之人,能说是以武为乐,但正因以武为乐,反而更难忍受断断续续的折磨,真有机会,让我从头选一次,我肯定选更开阔的道路。” “你若保留三丹田,后面会有十分详尽完善的经验,可以指点你修行吧?那还是不要贸然舍弃这条路子为好。” 苏寒山奇怪道:“你明明是个非常我行我素的人,我以为你会很乐意看我改走一条跟你差不多的道路。” “毕竟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算个乐子吧,怎么突然像知心好友一样,在这里劝我?” 贺宗双臂环抱于胸前,懒散的说道:“我行我素的人,就不能偶尔发一下善心吗?”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感觉你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但假如你做出这个选择,未来却后悔了,我可很难忍受那种怨天尤人、悔之晚矣的丑态。” “说不定到时会破坏掉我们的交易合作关系,倾尽全力打你一顿!” 苏寒山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真到那时候,你还有实力打我一顿吗?还真是很自信啊!” 苏寒山笑意未休,转了转脖子,说道,“其实,我曾经体验过无数次,内功运行到双腿经脉,就要放慢速度,时断时连的那种感觉。” “那时我练的,虽是前人有许多经验传承下来的功法,但前人却不是个坐轮椅的,所以我也勉强算是自己挣扎着,走一条需要修改的路,走了好几年吧。” “如果是那时,要我做类似玄胎和金丹这种选择,我多半会愿意多忍多受,在混乱的局势中,做出让步,以求保全自己以后的希望。”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他们说话的时间里,滩涂泥地之上,正多出无数的细孔。 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海洋生物,从这些泥地里面爬出来,似乎是想要呼吸空气,又彼此搏杀,奋力啃食,消化着对方,摄取营养。 黑海星的卵,如果寄生到人的胃部,将会得到最适合它发育的环境,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成长到散发神经毒素,摧毁人之大脑,鸠占鹊巢,掌控躯体的程度。 但如果这些卵,寄生在那些海洋生物体内的话,发育的速度就要慢的多,可能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渐渐长出海星的形状。 所以这些海洋生物的搏杀,实际上都是因为受到了海星卵的控制,要争夺营养。 不过,往日滩涂之上,不可能一口气聚集这么多被寄生的海洋生物。 今天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是因为贺宗参考苏寒山的特定电波感应法,琢磨出了一套利用特定元气波动,引诱黑海星聚集的手段。 从今天早上涨潮的时候开始,贺宗就浸泡在崇明岛东部深海之中,持之不懈的运转这一招,到刚才才上来。 可以说,佐藤他们的实验基地中放出的所有探测型黑海星,但凡是能有机会登岸的,都已经聚集到这片滩涂之上。 在滩涂外围,硬土岸堤上把守的那几十个人,这三天见过好几回“灭杀毒虫”的场景,但也没有见过如此密集的现象。 那么大的一片滩涂,现在竟然变得随便走两步,都必能踩到一两只海物。 而且还有很多本该行动缓慢的海物,正从泥洼细洞中迅速钻出,让数量变得更多。 几十个大人脸色都变得有点苍白,微微后退,那些小孩子也有些怕,却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看着。 天空中传来海鸟的叫声,千百只大鸟,察觉到了这里食物异常茂盛的景象,陆续飞来,盘旋欲落。 苏寒山抬头看去,无形的精神波动荡开,一眼之中,令所有海鸟惊飞,不敢下降。 “笨鸟,吃了这些东西,你们可就也被寄生了。” 苏寒山轻语一声,并指如剑,看向面前的那条三尺小龙,神色再度专注,眸子添上几许深邃。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武功实力的变化,自然是天差地远,而更重要的是,心意的变化,也犹如烂泥和钢铁的差异。 即使我的腿再断掉,回到当初,失去太极印记,我也绝不愿意让我的心再去濒临泥潭。 “要不是真遇到这些事情,我还不知道,我也算是有洁癖的人呢。” 滩涂上数以万计被寄生的躯壳,大如巴掌、小如手指的行尸走肉,都在争斗,像是一层层杂色的淤泥,在翻卷浮动。 苏寒山的声音平静,但多了一种强硬无比的意味,以至于产生一种难辨始终、难以消解的杀气。 “天下小人如沙虫,逼得君子变猿鹤,猴戏扮丑多忍让,或如逃鹤入云深。” “这种烂事,让我幻想一下都会不爽,如今既然已在局中,要是还不能对这些碍眼的东西挥拳,又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练的武!” 苏寒山一指点在神龙眉心,天地之间,霎时宛若有龙吟。 那些大人惊异万分,仰望天空,那些小孩的眼睛则晶亮得仿佛要发光,将眼前的这一幕,记了很久,念了毕生。 黄昏日落,天色如金,瀚海滔滔,水色沉碧。 泥地变为洁白,坚硬不肯受屈。 浑浊的整片海滩,都化为了纯净的冰霜! “不惜舍出三丹田,也要抢先踏入这个境界,多争取一点时间。” 贺宗喃喃道,“完全不肯屈让忍受,那你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应对这个局势呢?” ……………… 这一天傍晚,几乎是同一时刻。 广府城皇帝行宫之中,一座黑色的巨大事物,打开了。 那看起来像是一座大棺材,又像是一座炉鼎,纯黑质地,看不出是什么材料铸造而成,表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有点像饕餮,又有点像麒麟。 正因如此,当年徐皇帝把这件东西挖掘出来之后,将其命名为……麒麟黑鼎! 黑鼎的正面,浮现出几道缝隙,像是一道铁门,正在向外张开,触及地面,正好形成一道阶梯。 铁门张开的时候,黑鼎里面冒出浓浓的白烟,鼎的上半部分,还有几颗不同色彩的宝石,忽闪忽灭。 明黄色的靴子,一步一步踏下阶梯。 身穿九五龙袍,黑发饰以金冠的徐知行,彻底离开了黑鼎,站到地面上。 这个人成名已经超过四十年,面容依旧年轻,像是还不满二十岁,肌肤胜雪,明眸增辉。 据说很久以前,有不少人怀疑这位徐将军,究竟是男是女,但是当将军变成了皇帝,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敢于提出这个问题。 那也不重要,希望皇帝是男人的,自然会默认他是男子,希望是女子的,也会默认为女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性别,都无损于别人对徐皇帝的尊敬和……恐惧。 即使是他的近臣,有资格守候在麒麟殿外的大学士伍少荣,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忍不住会放轻呼吸,生怕有任何不敬。 “尼德兰人这回送来的镭,比上一回的份量更多,用时却更短,指不定是提取的工艺,又有进步了。” 徐知行轻声说道,“同样的时间内,我们手底下的工坊,提纯出来多少?” 伍少荣立刻回道:“不足一斤。” “太慢了。” 徐知行摇摇头,“麒麟黑鼎需要十公斤的镭,才能够运行一次。” “这些年来所得的原料有限,按照盟约,朕还分出三次机会给乌苏娜,自己也只用了五次而已。” “贺宗长期停留在松江府,应下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盟约,不惜让他地盘上的大商人产生叛逃,必然是从松江府那人手上,得到了极大好处。” “朕若没有足够的麒麟黑鼎沐浴,怎么能够保证胜过贺宗,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一统九州,成就帝业?” 镭是一种放射性物质,自然界中几乎不可能挖掘得到成品,需要经过繁琐的提取精炼。 徐知行麾下的人,目前掌握的相关工艺,从几十吨沥青铀矿渣里面,才能够提取出一克的镭,而且参与工作的所有人,都很容易患上怪病,命不久矣。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尼德兰人那里,弄到他们的提炼工艺,并获得他们发现的矿藏。” 伍少荣说道,“这些年安插过去的钉子,最近传过来一些消息,结合松江府三天前开始迁移崇明岛人口这件事,让微臣整理出一些眉目。” “也许这回,是个重新谈条件的好机会,还能够另有收获。” 尼德兰人与扶桑人合作的黑海星实验基地、太白神树、松江府。 这些要点,在伍少荣口中联系起来,四五句话就说了个明白。 徐知行沉吟道:“哦?如此一来,松江必成众矢之的。” “正是,他们多半会改变态度,与不列颠人谈条件,那是他们唯一还有可能拉拢的对象。” “否则的话,我们各方绝不介意,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重创,赶出这次瓜分太白神树的餐桌,也意味着,贺、苏二人,以后会越差越远。” 伍少荣说道,“微臣浅见,或许可以抢先派人,与不列颠人联络,当年大战的事情,也过去好些年了,世上并无永恒敌人,这回……” “不!” 徐知行抬手否决了他的意见,目光微转,道,“朕要亲自出门一趟,在此期间,你们对外不要有任何新的举动,境内诸般事宜,还由内阁几位大学士协同拟定。” 话音未落,龙袍身影,已然冲天而起。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夫真龙者如何 小清凉山脉,位于京城西部。 这片山区,乃是太行山脉的一部分,古人称之为“太行山之首”,山峦起伏,峰岭联绵,犹如蛟龙巨蟒,遥遥拱卫着整座京城。 山势如此辽阔,但其中真正险峻处却不多,风景绝佳,并无瘴气,林海苍茫,烟光岚影,红树青花,绿林古藤,带紫嫣红,四时俱胜,很适合踏青游玩。 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学士,为它四时的景色所倾倒,赏乐其间,或为之留下题咏,为胜境增辉。 小清凉山范围内,距城区较近的翠微山、平坡山、卢师山、香山等等山峰,更是被圈地改造,营建起许多宫观寺庙,乃至于皇家园林。 先天教主易南风,立身在香山主峰之上,远望几乎能看到数十里外京城轮廓,近望更是有元明清三代皇室,经营的避暑别宫。 那些人力开凿修整,挖掘出来的山壁崖刻,如镜平湖,经过时光的打磨,都变得好像是自然风景的一部分,钟灵毓秀,鬼斧神工。 他再转头看向西面。 小清凉山的其余山脉峰头之间,也有很多先天教高层圈地,营造的园林,甚至有借鉴西洋人的建筑风格,开辟出来的别墅园区。 虽然略显参差不齐,棱角突兀,但比起皇家园林来说,倒也另有一番峥嵘嶙峋、壮阔美感。 元明清三代皇室,在小清凉山经营的园林规模,也比不上先天教那些高层成员,在区区数十年间,征发民夫,调度物资,修建出来的这些建筑群。 “时代确实是不一样了,从前那些皇帝官员,穷奢极欲之心,难道还比不上我这些老兄弟吗?” “但他们就算能征调工匠民夫,不计代价,却也没有这么多新式的器械,新的建筑材料,新的交通运输路线,助他们挥霍。” “我们这几十年来虽然只是占据了北方,但真的是达成了当年起事之时,歃血为盟的说法,老兄弟们全都能享福,荣华富贵,官爵名望,美人名马,都是予取予求,随心所欲。” 先天教主喃喃自语,“这么个大好时代,偏偏还是要有不顺心的地方,有那些个不识趣的人,从中作梗,非要来跟咱们作对。” “倘若天下只有我一个懂武功的该有多好,要治一治那些混账东西,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树木阴影之间,走来一个额头缠着白布,身形微胖的锦衣男子,拱手道:“教主,贺宗地盘上那些有意逃往咱们这边的巨商大贾,都已经被我们接受,安顿好了。” “不过,因为之前千金市骨,给头一批逃过来的人封了官位,剩下的人,如今都有些躁动眼红。” 先天教主笑道:“那就接着封下去,这些人做大烟生意、香料生意、西医神药等等,全都跟洋人之间大有瓜葛,人脉不小,到了我们的地盘上,将来自然能发挥用处,要好好安抚一番。” 锦衣男子微微皱眉:“这么一来,官员名录上,可就又要多出一大批名字了。” 清朝的时候,官员的制度非常繁琐,同级彼此之间,也有太多制衡,分权不清,彼此扯皮,事物往往难以畅达。 这是因为满清贵族的数量不够,为了防备汉族窃权,而弄出来的一整套叠床架屋、分权百端的手段。 这倒确实保证了满清皇室终端的权利,至少官场内部,很难有谁由下而上的,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先天教占据北方后,是沿用了这套制度的,但原因,却略微有些不同。 易南风从没有觉得,自己的权威需要靠什么分权来维持,他是先天教的首领,是先天教最大的支柱,他的个人实力,可以说是整个先天教的保障。 只要他还活着,就算他十年不上朝,二十年不管事,也没有任何人敢轻忽他的存在。 他非要顶着一个教主名号,而不曾自称皇帝,也是出于这种自傲。 皇帝,不过是曾被他斩杀的人中,一个实力还不算最出众的人罢了,先天教主,才是独一无二。 先天教之所以要沿用满清官员制度,纯属是因为……那样官位够多! 官位够多,封赏起来才不心疼,大小兄弟、亲戚同族们,都有官做。 虽然当了官的人,也很难说出,自己到底管的什么东西,彼此权力,有没有相互牵制的地方,但是,只要当了官,面对老百姓的时候,却必然是高人一等,有什么想法,都能名正言顺的实行了。 因此先天教占据北方的数十年光景,从前满清的官员,自然是杀得绝了代,如今新生出来的官吏数目,却明显比当年还多了一大截。 “哦,我想起你和无常多次建议我说,要削减官位的事情。” 先天教主语气中带了一丝悲伤,“无常力主要把先天教转成什么雇佣兵公司,给那些平头百姓都留一条在公司当兵的念想,让其他人最多保留股东身份,而不能有干涉的实权,不能提携亲戚,这个事情,着实有些伤人了。” “要不是他为了那个天绝组织,亲自赴远洋奔波,来去之间,消息不畅通,身边也没有更多长老护法帮衬,未必会那么轻易,遭了苏寒山的毒手。” “大可以先派一些人去刺杀,见状不对,他自己还可以全身而退嘛。” 锦衣男子名叫法无畏,也是易南风的结义兄弟,而且还是法无常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教主,享福这种事情没有人会讨厌的,我们练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肆无忌惮,作威作福,让万众都来供养我们吗?” 法无畏摇头道,“但是要万众供养,好歹要万众还能留一口气,再这么胡乱封官下去,那些所谓草民被折腾太多,成片成片的死掉,逃亡,甚至真跟稻草人似的麻木不仁,心死如灰,也显不出咱们的成就感了。” “兄长虽然不幸遇难,但我等仍坚信,他这个想法,才是先天教未来的出路。” 先天教主沉吟道:“毕竟都是老兄弟,等当年跟咱们打江山的那一代都死绝了,再清算改制,也不会迟的。” 还丹高手虽然肉身未经淬炼,不能有玄胎那样寿达三百的程度。 但他们对内功外气的认知已然超凡脱俗,柔和滋养之下,也足可让肉身享寿接近一百五十年。 易南风要等到先天教第一代高层中,反对法无常想法的人全老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务之急,还是要盯紧贺宗的地界和松江府的动静,倘若能从他们身上咬一大块下来,既能出三分恶气,也能填补教中空虚。” 先天教主抚着胡须,眼神悠远,“若可斩杀苏寒山,不但可以接收他在松江改造各类船只列车的流程,这份威名,更可以在诸国之间远播,好处说之不尽。” “但就算跟徐知行有默契,到时可以由他牵制贺宗,我目前也没有斩杀一个新晋还丹的十足把握……” 松江府那边,太靠海了。 金丹之道善于分化元气,也最善于混淆气息,无论是深山还是深海,一旦投入其中,借助复杂环境,混气藏形,悄然转移,外人都绝难发觉。 法无畏说道:“说起松江府,刚刚我还收到那边的一个消息,自从兄长死后,我就派出了我们家族四十年前开始培养的影子间谍,全部装成松江平民,混入那里,打探消息。” “据他们回报,三日前崇明岛出现怪病,一夜之间,祸及千余人,苏寒山下令把全岛住户迁移。” “同时崇明岛附近水域之上,多了艘怪船,船体被寒冰撑张变形,很可能是苏寒山亲自出手,勉强辨认其文字,似乎是一艘扶桑货轮。” 正常商业货轮,不可能遭到苏寒山亲手打击,看来扶桑人很有可能跟崇明岛的怪病相关。 但扶桑当前连一个还丹都没有,有什么理由当出头鸟,去挑衅松江府?除非是跟他们的盟友尼德兰人有关。 “那些洋人竟然比我们还要心急。” 先天教主若有所思,“这样的话,之后对松江府动手,倒未必只有我跟徐知行,或许还可以再寻来一个强援。” 说话间,他目光垂落,似乎要穿透脚底的山石,直接看到山腹之中。 “至于这些人……也带几个过去,参与行动吧。” 香山的主峰山体内,有大半被挖空,呈现出一个方圆里许、高约百丈的硕大空间。 整个空间里面唯一的光源,是悬浮在高空的一块晶石。 拳头大小的不规则晶石中,布满了各种平行或倾斜的回路。 从上下八方,每个不同的角度看过去,看到的都是或对称,或内旋的花纹,立体结构错综复杂,充满几何美感。 而在地面上,好几十个男女老少围坐成一圈,全部都是身穿白袍,无形的内力飘扬而起,全部连接向那块晶石之中,又反馈回归到各自体内。 他们念念有词,手上时而掐算,共同注视着那颗晶石,进行深层的参悟验证。 山上两个人交谈之间,忽然看到山下一行人骑着快马,狂奔而来。 这些人从京城方向赶来,不但是快马加鞭,甚至明显还把自身功力灌入骏马经脉之间,挖掘潜能。 快到香山范围的时候,以骏马的耐力也渐渐吃不住劲,速度减缓,那群人索性弃马奔腾,飞掠而上。 法无畏说道:“是九门提督。” “教主!!” 那群人上了山来,纷纷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为首的九门提督,似乎太过紧张,满头大汗,声音都显出一种生硬嘶哑的感觉。 “贺大帅派使者前来,闯入九门提督衙门,带来了一封口信。” 先天教主不慌不忙的说道:“什么口信?” “京城自古以来,号称是龙气之所钟,治世之人,被冠以龙的美誉。” “可惜,无论是前朝的皇帝,还是如今的教主,以你们的治世之道,看不出半点天行健,地势坤,九五,用九,见真龙而天下大吉的风范!” 九门提督开口说话,声音却越变越怪,根本不像是他自己平时的嗓音。 而且他身后的所有人,也跟着他一起,说出相同的句子。 这个时辰,太阳已经落下,京城地区的天光,虽然还比较明亮,但远远无法跟正午时分相比。 可是,就在这些人说话的同时,漂浮在空气里面的尘埃微粒,好像不规则的跳动起来。 香山主峰上这片广场,变得格外明亮,尘埃的轨迹,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多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却好像从中诞生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还是让我来给你们听一听,真正的龙吟吧!!” 法无畏听出不对,怒提功力,大吼一声:“放肆!” 说话同时,他已经将自己的功力,朝九门提督等人压迫过去。 不管九门提督等人身上的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这一击,都绝对可以将众人的功力和声音打乱。 可是,他的功力刚刚透体而出,突然感觉,身边先天教主一甩袖,把他崩飞出去。 轰!!!! 法无畏在几十米外停住脚步,就感到一层层仿佛铜墙铁壁的气浪,朝自己压迫过来,即使竭力对抗,也使衣服上面,多出许多裂口。 他怒而睁眼,用足所有的目力去看,却仍然觉得眼花缭乱。 唯一能够确定的,鲜明无比,不容置疑的景色是……赤红,灼热,明亮!! 那是一条红光,水桶粗细的光柱。 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笔直的红光,从东面的山头上爆射而来。 处在红光轨迹上的九门提督等人,已经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先天教主的身影,也被那道红光撞飞出去。 地面被撕裂开一条深深的沟壑,整片广场被切成两半,焦烟升腾,但这条沟壑,还延伸到了广场以外,破开护栏和树林,直到断崖边缘。 当先天教主一脚重重踏在断崖之上,触目惊心的裂缝,布满了整座断崖巨石,甚至延伸向山体内部的时候,他的身影,才缓了下来。 被他伸手挡住的那道红光,才暴露出了本体。 那是一根柱子,长度相当于三四个成年人的身高叠加,粗如水桶,内部有千百空腔的蟠龙纹大铁柱。 当那根铁柱已经被拦住,横跨了两个山头的粗大红光轨迹,引起的空气暴动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狂暴的气流,互相碰撞,呼啸,摩擦,真正如同龙吟一般,震慑着四方山林。 西面群山间,那些先天教高层的庄园别墅里面,不知道多少人,被这个龙吟的声音所惊动,愕然间抬头,看向那道轨迹。 “竟然……” 易南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不要说别人没想到,会出现这么突兀的一道攻势。 就算是他本人,事先也没能感应出攻击走势,只能仓促抵挡。 对于还丹境界的高手来说,但凡是有敌人在方圆数里之内,调动天地元气,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话,都能够感受得出来。 因为远程攻击,要想打中目标,必须要有气机感应锁定,一旦你使用气机感应,彼此的气息灵觉,纠缠碰撞,自然会被目标所察觉。 可是,苏寒山并没有自己发出气机感应,而是操控九门提督这些人,发出特定的电磁波长,完成定位。 而他本人,则在数里之外的地方,积蓄良久,把从京城提督衙门里面带过来的两头铁狮子,不断熔炼改造。 铸成一根遍布孔窍通道,还被临时赋予了强大磁力的龙纹铁柱。 以积蓄到极点的力量,将这根龙纹铁柱,发射出来。 整根铁柱,连形变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刚才的冲撞中,从头到尾,被摧毁了所有结构。 红光微暗的一瞬,沉重的大铁柱,就嘭的一声,像是凭空消失。 实则是变成了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颗粒,暴散开来。 先天教主左臂前伸,可以看清手掌皮肤通红如血,朱艳欲滴,克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他在瞬间结成金丹,硬生生扛住了这根远程重武器的打击,已属不易,身心内功,经脉之间,还是忍不住有些晃荡翻腾。 就这一耽搁,另一道突刺的白光,已经延伸到他面前。 那是站在对面山林之间的贺宗,延长了自己手中的长枪。 这一枪突刺,是从之前的红光轨迹之中刺过来。 蟠龙铁柱造成的短暂真空通道,还有一些没有闭合的地方,让这一枪的阻力,大大减少,速度更加可怕。 先天教主的左手立刻就被刺穿,但他在长枪膨胀之前,五指收合,锁住枪身,怒斥一声。 “贺宗!!” 直线似的白色长枪,陡然变得七歪八折,比山间老树的树枝还要崎岖,显出一种荒诞古怪的感觉。 十五个引力点,每一个都足以在半秒内,把一座大殿压缩成一个实心球体,此刻全部作用在元气长枪内部。 法无常的引力操控,只善于影响固态物质,对于空气、元气的干涉,微乎其微。 先天教主的引力操控,却在五指一捏之间,就摧毁了贺宗的元气长枪。 左手摧毁长枪的同时,他右手也是向下一挥。 悬崖上本就已经布满了裂缝,但没有任何一条裂缝,比得上他右手挥动造成的现象。 那不是被掌力打出裂缝的感觉,而像是山体在自然开裂,自己张开了黑盆大口。 从表层的土壤碎石,到深层的坚固山岩,甚至直到山腹内部穹顶上,那些用钢铁加固过的结构。 全部都因为先天教主这一挥手,而向两边裂开,形成一个类似巨狼张口状的大隧道。 悬浮在山腹内部的那颗晶石,也在同时,暴射向上。 围坐在洞窟内部的数十个人,好像全部的注意力,都寄托在那颗晶石之上。 晶石一旦向上飞去,他们所有人不假思索,纷纷呼喝,向上空疾射飞起,朝着那个隧道飞扑过去。 可是那个隧道,却在下一秒,硬生生闭合了起来。 苏寒山出现在山顶,一脚斜踏在地面,纯阳三法神功,附带海量天地元气,贯彻下去。 金色能量弥布于山体之中,推动土壤岩石变形,向前挤压,把那个裂缝隧道,直接挤得闭合起来。 而他的双手,已经跟先天教主及时回防的双掌相撞。 “是你?!” 先天教主身躯微震,早就从情报之中,见过苏寒山的素描画像。 “是我!” 苏寒山朗声道,“上回你瞻前顾后,这回我主动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七弦钟鼓,动风雷 自从松江府宣布禁绝大烟生意,并且严格命令所有工厂改变工作制度之后,港口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数量,都有明显的缩减。 那不仅仅是因为运送大烟的船只不再允许入港,也是各国商行表现出来的一种抵制、制裁的态度。 甚至在海外,各方面的书信都像雪片一样,飞向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国家的首府,飞向那些说得上话的政团新星、贵族爵士们手中。 要求采取更严厉的手段,维护他们在松江府的生意市场,乃至于不惜为此捐赠大笔的军费,供军方开支。 可是在“天绝”组织的首脑被苏寒山所杀,贺宗与松江府结盟之后,各国在这方面的表态,都暂缓不发,拖延下去。 等到紫禁城外,小清凉山一战的消息传出去,就连那些跳得最欢的大商行主家们,一时间也都偃旗息鼓了。 他们在畏惧,也是在等待。 龙华方丈呼吸顿时急促了些,心里千头万绪。 这七条弦上,有七个散音,九十一个泛音,一百四十七个按音,组合变化,无穷无尽。 “文武交锋通天地,烟云齐贯……” 有此前例,不列颠人的女皇,已经多年没有离开过皇宫。 松江府最近屡遭巨变,不列颠如此顶级强者,拜访松江,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必然要有大事发生。 路面上的行人捂了下耳朵,看了一眼天色,纷纷加快脚步,寻找避雨的地方。 “这……” 弱冠之年,他就在清廷皇宫中扬名,武功大成之后,又先后拜访孔家与龙虎山,借阅满山典藏。 亚瑟说道:“偏偏崇明岛,就在松江府的范围内。真是个麻烦的敌人!” 第三进是大雄宝殿,正中供奉毗卢遮那佛像,是法身佛,左右为文殊、普贤,两侧沿壁为二十诸天和十六罗汉,殿后则有观音、善才童子等塑像。 天光云影一变动,他再弹一声。 琴音绕梁,渐渐跟大雄宝殿外的古树叶片,灰尘香鼎,整片天光,都有了感应,琴声才略微加快了一点点,达到常人弹奏舒缓曲调时,应有的速度。 唐恩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调试好的古琴,放在膝上。 亚瑟也以汉语问道:“你找琴干什么?” 他维持体型上,花了很多心思,起居礼仪更是浸润到了骨子里,彬彬有礼,风范十足。 不但没有了为争头香而捐献的大笔金银、豪客平日打赏的各种物件,反而寺里还有源源不断的往外倒贴。 另一个人,外貌看着四十岁上下,满头金发,直垂至肩,眼珠碧绿,鼻梁高挺,像貌英朗,蓄有精致的胡须,体态修长到有些瘦削。 传说,伏羲造琴时,只有一弦,神农造琴时,分出五弦,是为宫商角徵羽。 “可以说,就像是上百万把利剑,悬挂在这座城市的天空中,随时可能对冒昧闯入的无礼之人,发动灭绝性的攻击。” 几分钟里,他就从自己禅房密室之中,捧了一张古琴出来。 唐恩已经盘坐在佛前蒲团之上,面朝殿外,抚摸古琴,口中赞叹。 不列颠人有三大绝顶强者,相当于中土的还丹境界。 鼓楼上面的那口大鼓,似乎也在狂风的冲击下,鼓面震动起来,发出声音。 金发男子亚瑟,看着那些在午休时刻,到江边散步的男女工人们,发出淡淡的赞赏之声。 “风雷引!!” 对于世间顶级高手来说,哪怕不曾用心学过,只是稍有涉猎,要多掌握一门语言也不难。 难道说,是要从龙华寺开始,在很多地点,分别弹琴,积少成多,逐渐达到效果吗? 他没有问,唐恩更没有答。 可惜最近几个月,龙华寺的和尚们,已经没有过往那么光鲜,与他们相伴最多的,都是那些烟客乞丐,破产工人。 “地理诸书,世传充栋,求其术臻神妙者,而《葬书》为最;理极深悉者,而《发微》为优。” 而洋人方面,就以不列颠的亚瑟、尼德兰的乌苏娜、东洋国的老佐藤迎战。 亚瑟听着这段话,心中疑惑。 “很多人认为,懂得风水的人,就可以掌握一种不同于武功的体系,发挥出类似于巫术魔法一样的奇特力量。” 真正的聪明人都明白,当敌人的身份,从一块发出挑衅的硬骨头,上升为具有可怕威胁的猛兽时,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具备决定局势的资格了。 纵然是这样愁苦的时候,外人一旦见了,恐怕也看不出来他是在心疼自家的大烟生意,只会觉得他是悲天悯人,心怀大爱。 原本被雷声、雨声掩盖的琴曲,如今又好像檐前屋后,无处不在,琴曲中还伴上了歌声。 “我来拜访龙华宝刹,是因为当初在龙虎山,与张天师谈论古典文化,说起天下名琴,张天师如数家珍,偶有一句,提到松江府龙华寺中,有一件宋朝建寺时期,保存下来的雷击木古琴。” 围绕着这些中轴线的建筑,在东西两边,还有钟鼓楼、观音殿、罗汉堂、牡丹园等等殿堂花园。 不列颠岛的大学者,在佛前雨中,弹琴高歌,苍凉古朴,抑扬顿挫。 “南无阿弥陀佛!” 唐恩叹口气,“华夏的哲学流派繁多,历史悠长,保存下来的典籍也很多。” 他弹的速度不快,眼睛也没有看在古琴之上,而是看向大雄宝殿之外。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炸起一个大雷,令他眼神一变,扭头望去。 “灰胎乃是以金银珠翠珊瑚碾碎,混入鹿角灰共用,琴弦保存极佳,果然好琴。” 唐恩听罢,思索着说道:“并不是可以实质探索到的人工造物,而是一种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这个很难说。” 忽见唐恩额头的铜箍,似乎有细细的电光,流淌过去。 “雌雄一相逢,雷公斗电母!” 唐恩轻轻拨弄古琴,音调高的时候,如同风中铃铎,清脆悦耳。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铜箍,驻足观望片刻,指着远方一座寺庙,说道:“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你虽然说得很严重,可是特地跑到这里来借琴,应该是有针对他的一些手段吧?” 龙华方丈心潮起伏,又畏惧苏寒山,又暗恨大烟被禁,对眼前二人的态度难以决断。 从琴棋书画,谈到雕塑轮船,手不离大烟,足不出花园,就已经谈妥上万两生意。 亚瑟淡然道:“一场小小烟雨罢了,有水气而无电荷,且现在还没到正式落下水滴的时候。” 因为年纪太大,根本无法参与同级别的战斗,所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等到小半个时辰的风雷发酵,天地水汽的推迁迭变之后,这场大雨,几乎盖住了整个松江。 这是两个上了岁数的男人,一个外表五十多岁,有着黑色的短发,浅蓝色的眼眸,高耸的颧骨,花白的胡须,身穿正装。 “我刚才说的这些书,严格来讲,是把地理和哲学融合起来的一种学问,可以称之为风水。” “天有五星有五禽,地有五方有五义,人有五老有五德,道有五圣……有五贼!” 二是继承了不列颠古代传说名号的亚瑟王子。 虽然不列颠人,没能占据松江和江户,但亚瑟的凶名,却更上一层楼。 亚瑟摩挲着自己腰间剑柄,斗志并未受到影响,倒是还露出微笑。 厚重重叠的瓦片之间,漏出了大量缝隙天光,漏下了大片水珠。 龙华方丈狼狈的逃向大雄宝殿的一角,只看到整个大雄宝殿,殿顶震动,似乎被风雷之气所激。 而在不列颠人中,态度最重要的那两位,此刻正相伴漫步于松江街头。 只见两个洋人走了进来,金发的面色淡漠,腰间配剑。 相隔两个朝代,数百年前,明太祖派人在崇明岛上立起的那一块石碑,不知何时,重新被人挖掘出来。 “除了世界上最后那条藻龙之外,新的松江政府所掌握的关于各类机械改造,及补充工人精力的技术,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战后一定要设法管控起来,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大雄宝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龙华方丈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回头看去。 昔日关于松江府归属的那场诸国大战中,华夏军阀中的三巨头全部参战。 龙华方丈脑中懵懂,站立在一旁,感到殿外凉风,不禁抬头看去,自言自语:“要下大雨了?该收衣服了……” 第二进为天王殿,两侧各有四米高的天王雕像,正中又供奉一尊天冠弥勒像,头戴五佛冠佩璎珞,是弥勒菩萨的修行本相,其背后佛龛中,有护法神韦驼守候。 唐恩微笑不语,缓步走动的过程中,左右张望,时而盯着黄浦江的潮汐水浪,时而盯着远处四四方方的厂房仓库,时而看向近处那些老旧的商铺建筑。 而第三人,就是不列颠的大学者唐恩。 然而,唐恩的回应,还是让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确实。” “我在东西方,阅读过很多这方面的典籍,却也只是能感受风水,而不能调动、掌控风水的力量。” 黑发的唐恩笑着说道:“你好像很欣赏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 “自古以来,武道是正途,研究风水的能人很少,大多只是在练武之余,兼修一番。因为风水含有祈福的特征,在民间盛行,催生出大量骗子,又使得这门学问的发展,更加艰难。” 龙华方丈忙里偷闲,坐在大雄宝殿里面,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此人最为活跃,南征北战,各个大的战役中,少有缺席。 直到丝丝点点的雨水,斜飘而来,落在了崇明岛上,他也只是眉梢一动,没有睁眼。 唐恩笑着说道,“不知这件古琴,如今还在不在寺中,若在,请方丈拿来,借我一用。” “那么现在的他,再度调动松江风水的话,涨幅肯定会比当初对抗贺宗的时候更大。” 结果他跟先天教主交手不到十个回合,就因经脉负担太重,精气枯竭,当场老死了。 号称是吞云吐雾,指点江山,谈笑间,纵论海内外大势,褒贬古今帝王将相,赞叹海外女皇国王。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但他的态度已经决定,我们之间,必须要进行战斗,帝国绝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冉冉升起,朝气蓬勃的巨大威胁。” “而等到小清凉山战役的时候,他远离了松江府,没有风水加持,凭自身实力,也击败了先天教主。” 当年,先天教主斩杀满清皇族,占据紫禁城之后,五台山清凉寺中,有一个因为爱妃逝世而出家的爱新觉罗老和尚,要下山拨乱反正,延续皇统。 在附近几个分配给龙华寺负责的仓库棚区,集训的工人们,送走一批,又来一批,好像这个日子就没有尽头了。 “自古以来,破坏总是要比创造容易一百倍。” 大雨滂沱,雨云化成茫茫烟波,直至东海之滨,跨过海水。 他低头调试琴弦,口中说道,“龙虎山和孔家也有很多这方面的注解,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讲,所谓风水,指的是地理、气象、人心、当代局势、历史信息的综合体。” 龙华方丈看来者气度不凡,武功高深莫测,定然远在自己之上,肚子里一大堆客套赞美,就要溢出口来,冷不防灵光一动。 这方丈并不胖,五官端正,胡须洁白,虽然吃穿用度,挥金如土,享受的都是第一等的货色,但是为了要让客人赏心悦目,符合高僧大德的气派,也不能让自己油光满面,太胖了些。 原本跟龙华寺这些和尚们来往的都是名流豪绅,对他们而言,在这种地方抽食大烟,是一种上流社会交往间,必不可少的风雅习俗。 最开始的雨幕,只在龙华寺周围的几里地而已。 多亏当初的天师精明,连夜打造了一座雷仙堂,铸造出一尊跟唐恩有八分相似的雷仙神像。 不知道多少正在吃饭、散步、说话、游玩、做菜、缝衣的人,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心里一荡。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面,这座城市的气质,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欲知作法之详活,无如杨公之《倒杖》;欲识星形之异态,无如廖氏之《九变》。” 可如果只是坐在这里弹琴的话,琴声最多传出数里地,别说传到崇明岛了,就算离海边,也有很长的距离。 海外真佛子、鹰潭雷仙客,因此名传数十年,历久不衰。 龙华寺的名称,就是来自于佛经中的一个典故,据说弥勒菩萨是在“龙华树”下证道成佛。 那里是松江府著名的龙华寺。 “这个城市上空,只有云层水雾、化学烟雾而已,湿度较高,可能今天会有一场小雨,除此之外,没有感受到任何人工造物。” 后来,周文王添一弦,周武王添一弦,如此,成就文武七弦琴。 亚瑟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说,苏寒山很可能拥有调动风水的能力,那么这种能力,会让他在实际战斗的时候,获得多大的增幅?” 琴声在这样的大雨雷霆之中,好像完全被掩盖过去,侧耳倾听,也听不出来。 但是,他的名号在东方民间武林,反而更加广为人知。 龙华寺里,钟楼上面的那口大钟,哐哐作响,左右摇晃。 老和尚脸色一变,详细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问道,“莫非是当初弱冠之年,在嘉庆皇帝御前,与活佛辩法斗法,被御笔亲封为菩提心门化身,海外真佛种子的唐恩唐居士?” 雷声隆隆,雨声潇潇,闪电划破云幕,大雨如注而下,更打得千窗万户,千瓦万树,街道水面,全部发出水珠破裂的音律。 “另有《雪心赋》,词理明快,便于后学之观览,引人渐入佳境。” 唐恩娓娓道来,“这是华夏明朝的地理学家,徐试可,借助皇室典藏途径,遍览古代名篇之后,提炼出来的一段话,极力推崇几部名著,你可知道这些书,讲解的是什么?” 尤其是在龙虎山停留数月,练成五雷正法之后,反过来指点龙虎山门人。 只有琴声起落,渐成曲调,大殿外渐渐起风,天光越来越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都是汉语。 唐恩遗憾的说道,“我不能与本地风水间,创造出深厚的缘分,但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同样不够长,我可以……破坏他与松江风水的联系!” 中等的时候,明亮铿锵,如同敲击玉磬,低音时沉厚有力,如同钟震。 龙华方丈脑里那么多复杂念头,不知怎的,就突然忘却一般,恢复一颗平常心,听了问话,就如实行动。 那一战之中,老佐藤被徐皇帝重伤,不久又在扶桑江户湾,被亚瑟所杀。 似乎风一动时,他弹一声,鸟一叫时,他弹一声。 较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圈铜箍,那种金中泛红的色泽,繁琐难懂,但具有对称美感的花纹,透露出古董文物的气息。 亚瑟无奈道:“你都说了他是地理学家,这些书,难道讲的不是地理吗?” “硬要说的话,我才是随时有可能降落在这座城市中,把毁灭和荣光一起带过来的战争之剑。” 唐恩轻声说道,“从进入松江的范围之后,我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压抑的事物。” “是地理,但也不全是。” 亚瑟恍然:“你之前所说的,笼罩在松江府上空的那股力量,会针对外敌的力量,指的就是风水?” 唐恩点点头,“武道修炼的,是天地元气,是实实在在的能量,风水所修炼的力量,却是指地缘人文讯息,更加虚无缥缈,难以揣度。” “此琴全长一百二十八厘米,肩宽二十五厘米,琴身肥厚长大,断纹如牛毛。” “西方居士唐恩,特来拜访弥勒道场,龙华宝刹。” 此人最近数十年,多在美洲等地活动,不曾参与东方之事。 宣称是天师梦中传法,命雷仙转世,回来点拨张家后代。 “至若星垣贵贱,妙在《催官》;理气生克,妙在《玉尺》。” 他原以为,唐恩是要把琴带走,做什么布置。 一是他们的女皇陛下,但如今已经一百四十六岁。 第四进为三圣殿,第五进为方丈室,在封闭庭院内,第六进为藏经楼。 黑发的倒是面含微笑,双手合十,先对着毗卢遮那佛像弯腰参拜。 “这样自信,坦然,富有精力而不乏闲适的氛围,如果闭上眼睛的话,我会以为这是来到了大不列颠的首都城郊。” 唐恩轻笑一声:“大约是我。” 亚瑟并不避讳这一点,坦然的说道,“虽然空气里面,仔细分辨的话,还是会有那种令人不悦的工厂气味,但是阳光明朗,居民开朗,整个城市的格局,都有一种宽敞、舒适,可以尽情拥抱的感觉。” 亚瑟狐疑的看向天空,手掌握上了腰间悬挂的配剑,感应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 贺宗的身影,从渔村里面显露,捏着水晶石,走出简陋的小屋,仰望苍穹,十分动容,口中轻语。 “结合所有情报来看,他很可能在未炼成金丹时,就借助风水对抗了贺宗。” 唐恩脸色严肃,“风水的力量,具有地方局限性,他在这里经营最久,肯定是使用松江府风水之力时,效果最大。” 可当时的龙虎山,虽然得到清廷屡次加封,却连一个玉液极致的人物都没有,听了唐恩亲自讲解,也练不成真正的五雷法。 “不错。” “唐恩?!” 但他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还折到靠近手肘的位置,下半身也只有单薄的长裤,脖子、小臂、手背上的汗毛,很是浓厚,让优雅斯文的气质里,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野性。 雨水如同珠帘,浇在大殿里面,浇在金佛之身,顺着佛祖的容颜,流淌下来。 这小半个时辰里面,唐恩的琴声,没有一秒钟的间断。 “雷电分公母,雨水分雌雄。” 所以,在这座寺庙的中轴线上,第一进即为弥勒殿,供奉慈氏弥勒像一尊。 苏寒山盘坐在石碑顶端,双手垂于膝,眼帘闭合静谧。 雨水足足下了小半个时辰,天空中的云,越聚越多,越推越远。 高达数丈的石碑耸立,“东海瀛洲”四个大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张扬跋扈。 乌云中,闪电轰鸣,纵横蜿蜒。 诸多电痕亮光,刚好合成了一张巨大的云篆符咒,横亘在乌云之中,一闪即逝。 雌雄交感,五雷正法!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风云天瀑,水晶降临 “哼!!” 先天教主冷哼一声,面前苏寒山的身影忽然皱缩起来。 以苏寒山的胸口中心一点为核心,整个身形,连带周围的元气、空气、光线、尘埃,全部缩成了一个灰黑色的模糊小点。 但那只是一个残影,苏寒山的真身已经连续闪烁,绕弯退向后方。 他留下的残影,就好像北斗七星的斗勺部份,三个残影相继被先天教主的引力点摧残压缩。 最后的真身,却在引力点生效之前,再度将脚一踏。 苏寒山之前飞到这座山头上的时候,就踏下一脚,挤压山石土壤,闭合隧道,如今他第二脚踏下,脚印跟之前的那一脚,恰好完全重叠。 两相对比之下,就好像要一只麻雀振翅,去顶住天空。 轰隆隆隆隆隆!!!! 水晶穹顶压着苏寒山,砸落在山下丛林之间,仿若天神盖下的一方大印。 那条元气瀑布的最下端,竟然有一块不规则的晶体,正在成型。 咚!!! 苏寒山冲天一掌,打在这块水晶穹顶之上。 笑声之中,苏寒山的身体不用思索,已经接连轰出大股纯阳神掌的掌力。 先天教主的飞行,不但有操控元气的本能浮空效果,还有借助引力的变化加持,在同级高手之中,也是最善于空中作战的。 那样的话,此套手法的威力,将会达到推算中的极峰,或许能重创苏、贺二者之一。 他这一手,硬生生接住了苏寒山的纯阳神掌,身影半点不退。 可是现在的他,因为有着武道金丹的存在,哪怕只是对武道金丹发出一个最简单的指令,金丹自身也会进行周密浩繁的调配运转。 苏寒山手掌打中的位置,散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金色针状光芒,渗透到水晶穹顶内部。 本土还丹武者,往往依靠对于内外能量的调配,来避免对自身造成更大负担,可是面对这种元气晶体,就只能用笨办法硬烧。 每一点变化,都要用小五行体系推算恰当,丝丝入扣,才能够保证自己的招式不走形,威力发挥到该去的地方。 有的半途消散,有的挂入林间,良久才散去。 他接了苏寒山一掌,能稳住身形,接了二掌,三掌,四掌,依然稳得住,更不断试图反攻,使对手偏走,或干脆绕开对方,取回自己的七巧玲珑水晶石。 就算是水流、空气,这些常人认为无定型的东西,在先天教主眼中,也都有着承重支点的存在,只不过变化得更快,时刻都在垮塌和重组之间,更不易利用。 可惜现在,他不得不提前用出这一招,来反攻苏寒山。 四面八方,云雾早被荡空,只剩这些飘带乱影。 悬崖边缘的泥土岩石,就好像一条粗大沉重的巨蟒,突然向外蹿动,飞腾出去。 正在追击的苏寒山,当即预感到一种奇异的尖啸。 元气瀑布却已经阶段性的告竭,宝塔最高层,先天教主的身影若隐若现,叠掌下压,上方的六层塔身,便开始下降。 瀑布越是坠落,那块晶体的体积,就越是生长扩张。 这种只要心念一起,答案已经自动呈现的感觉,真让人有一种似梦似醒,微醺醺然的舒适畅快!! 元气长枪被水晶石散发的波动影响,扭曲爆碎,水晶石也为之一沉。 就在那一分一合之间,苏寒山的手掌中,已经汇聚起了大量的元气涡流,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旋。 但啸声并不是来自先天教主的手掌,而是来自上方,来自天空。 最后骤然右手突出,并掌如剑,朝虚空一刺。 才不算枉费了研究这种绝妙手段的苦心。 可苏寒山的应变,行云流水,见缝插针,在先天教主双腿还未挣脱束缚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得远离山崖。 但这种感受,苏寒山处于松江府内部的时候,借助风水百病之气,也已经体会过。 七巧玲珑托天手,在这个创始人手上施展开来,多了一种法无常难以比拟的超然之姿,一种非人般的大气感。 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机会,在取回水晶石,取得那些人协助之后,再将这个手段释放出来。 而在先天教主的视野之中,他散发出这种波纹之后,周围的世界,立刻大有不同。 “这厮怕是在修成金丹之前,体魄就格外强横,功力根基也过于刚强,超越了正常的玉液极致。” 太阳已经落山,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风云变幻,天瀑降世。 仿佛看到天塌了下来!! 此乃先天教主对七巧玲珑手的最高端运用,数年之前,就已经在研创,但是贺宗从前来找他切磋的时候,他一直没有用过。 常人所以为固若金汤的城池,洋人自得于材料新奇的钢筋混凝土,完全用钢铁制造的轮船、高塔…… 他眼神霎时有异,念如电转之间,眉心浮现金色光点,祝融神针的功率达到最高,数十万根针状光芒,瞬间从手掌向那水晶穹顶之中扩散。 偏又刚好砸在同个位置,内部形成坚韧脉络,外部兼有超高的元气压强,以至于暂时凝聚成了晶体般的强硬形态。 而先天教主的双腿,就处在这条泥石巨蟒的头部,而且陷入土中二十几厘米,宛如被世上最高强度的合金封印锁死。 但这一声怒啸之后,他终于不再留手,须发飞扬,浑身爆发出一层层引力波纹。 这种引力波纹的变动,对苏寒山的影响微乎其微,似乎只是能起到一种探测效果。 恐怕要不了多会儿,还丹武者就会不堪重负,无法维持金丹的最高功率。 泥土巨蛇,超出山崖五十米左右,就自行断裂,从尾巴的部分开始,节节爆炸,推动前端剩余的部分,加速轰鸣射出。 水晶盖压之地,深深凹陷下去,只有边缘处,有层层气浪尘埃,扩张出去。 先天教主身影一闪,没入元气瀑布之内,隐隐约约好像把自己都封入了那块水晶里。 当初他勘探法无常身亡的现场,分明察觉,苏寒山并无金丹境界,那最多也就是在法无常死后,贺宗抵达之前,才勉强突破,至今也不过两个多月。 很快,已经直接形成了一个水晶穹顶,对着苏寒山盖压而至。 在两掌碰触的时候,只能看到大量破碎鎏金般的光点,朝着侧面喷洒出去,远远飘开。 并无轰鸣之声,只有粼粼碎响。 如今的他,对比昔时的他,最大的不同,还是在于脑力的消耗。 这块水晶穹顶的体积,比他大了不止千倍。 那么,天地元气,自然也有支点。 七层水晶宝塔,稳稳的耸立在山坳之间。 但就算先天教主曾经对法无常倾囊相授,法无常也限于自身未成金丹,而始终无法理解先天教主的视角。 法无常就曾经用引力波,探测一公里外的情况,探测地下事物密度,并加以改造。 元气瀑布还在降落,在那块水晶穹顶上方,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形成宝塔的模样。 香山之上,水晶石破土而出,数十道身影,相继从地下爆发出来。 最初的几圈,其实他是想要打穿这个水晶穹顶,但却被内部致密的元气影响,神针发射的方向偏移,且只扩散了数尺,就黯淡泯灭。 引力的舒缩变化,将纯阳神掌的掌力,完全瓦解,偏转宣泄出去。 整个水晶穹顶,只是微微一震,就依然下沉。 保证在驾驭外界庞大能量的同时,不会出现头重脚轻、尾大不掉的情况。 最小的气旋只有豆子大小,往往位于五指的尖端,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气旋,在凝缩转化完成之后,也可以把一座数十平米的房屋,爆成焦炭。 先天教主心中思绪百变,察觉到苏寒山的掌力之刚强浑厚,大大超出预估。 透明晶体中,立刻有着很多白色棉絮状的脉络,四散延展,但并不显得脆弱,反而整体展露出一种刚中带柔,坚韧无比的意味。 苏寒山向京城赶路的过程中,对比过,若高速战斗时间有限,他自己再怎么精心推算,最后得到的答案,似也不会比金丹给出的结果更好。 但只在不及眨眼的瞬息之间,所有的气旋,已经被染上了纯净的金色光泽,转化成纯阳元气。 苏寒山的身影紧追而至,瞬息一分为四,避开他的新一波引力干涉,再度聚合,一掌推出。 那种光泽质感,让人看上一眼之后,更觉得惊心动魄,本能的想要远离。 这个时候的苏寒山,并不是被镇压在塔底,而是被镇压在第一层塔身之中,在他身体周围,身体下方,也有水晶闭合,凝结封锁。 先天教主右臂一挥,引力场剧烈偏转。 他也是气得急了,也不看看在这小清凉山中,到底谁是人多的,谁是人少的。 那么多的金色气旋,都没有来得及引爆。 几十道殊途同归的功力,共同拱卫着那颗水晶石,散发出层层强烈的引力波动,就要飞向先天教主。 “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是苏寒山刚要动作,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溃压力道,从周边天地锁定了自己。 可是,为了抵抗这个新晋金丹的掌力,先天教主甚至分不出更多心思,控制复数引力点,去影响苏寒山体内功力运转。 他们两个,此时距离香山主峰的山顶,已经超过两公里远。 金色的针状光芒,正无休无止的,从第一层扩散向上。 七巧玲珑手,天王掷塔式! 那块水晶穹顶,不是空气硬化那么简单,而是天地元气如同砖石一样,层层砸落,堆压下来。 苏寒山再度出掌的时候,先天教主不再强求回返山头,而是急速后退,拉开了一点距离,双手高低起伏,翻腕变化,如同在权衡重物,如同在玩弄空竹绳索。 如果只是这种元气瀑布,倒还罢了,不管是闪身躲避,还是以点破面,都非难事。 犹如整片天空崩塌而成的大瀑布,朝着苏寒山砸落。 本来,先天教主利用引力点逼退苏寒山之后,已经得到一点喘息之机,只要念头一动,功力一转,就可以挣脱束缚,在山头范围腾挪周旋,直到水晶石来到自己手中。 修成武道金丹之后的苏寒山,一举一动之间,就有相当于自身功力十余倍的元气,受到感召,临时转化成至纯至厚的功力。 山间的天地元气,在转瞬之间,被牵引回荡得太过剧烈,呈现出一条条洁白中隐泛着金色的飘带。 但凡功率差那么一点点,它就会再度补全。 即使今天被苏寒山突袭,他也没有急着用出这招,而是想要继续观望。 “如此一来,一旦修成金丹,他所驾驭的内外功力总和,涨幅也会比我当年初成金丹的时候大得多!!” 但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那么多厚重的白色云层,然后突然崩裂,垮塌,倾泻下来。 贺宗飞在山顶,已经截断了水晶石跟先天教主会合的去路。 凡此种种,在先天教主的探测面前,全部都显得充满了空隙,充满了破绽,构成这些东西的部件,时时刻刻都在相互摧残,危如累卵。 如果能够干涉引力波的话,那么引力波是世间最好的探测器,远比电磁波更加细致悠长。 却在此时,一杆长枪横空而来,打压在水晶石之上。 只需要在几个小巧的部位,稍微加以偏转,支点处的耐力,就会被它们自己之间的矛盾击破,由小及大,遍及全体,彻底垮塌。 轰!!! 先前灌入地下的功力尚未消散,再度发作,整个悬崖,顿时剧烈变形,向外延伸。 较大的气旋,约有枇杷大小,四五个攒簇起来,占据了手掌的其他部位,明明是气旋,却显得很光滑,很莹润,有一种长久不动的感觉。 先天教主双脚摆脱束缚,将巨蛇头部崩碎的时候,身体已经离开山崖,超过四百米。 他抬头一看。 这样藏招,肯定要等到至关重要的时刻,施展出来,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所以,如果是击打硬化的空气,或者是击打别的什么固体物质,只要打破、打碎就可以。 先天教主注意到山顶上的情况,心中憋闷,长啸一声。 因为本身就是元气凝聚而成,不需要考虑介质对传递速度的影响,别人想击破这个东西,刚打出一点坑洼,别处的元气就会以不可回避的速度,涌动而至。 那正是苏寒山之前跟他拼掌的时候,趁他经脉翻腾未复,使他双足下沉,造成的影响。 可是,苏寒山的纯阳神掌,愈发趋近于本能的迸发,每次出掌的威力,毫不衰减,打得却是越来越快意,频率越来越高。 可以说,这是专门克制还丹武者的杀招。 那一条条长短不一,宽度不同的飘带,从两个交战的人影身边荡开,成型,拂向别的山头。 当初在松江府,他运用风水百病之气,因为所驾驭的外界能量远超自身功力。 这些气旋的色泽,本来都是透明暗淡,是天地元气最普遍的存在形式。 “哈哈!!!” 但是想要击破这块元气晶体,只有靠更大分量的元气,一口气把它抵消,蒸发掉。 七层变为六层,六层变为五层,一层层的减少,一层层的压实。 处于第一层的苏寒山,所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种心不可变,种咒最善变 轰!!! 元气化作瀑布崩塌而下的时候,贺宗脸上也不禁露出异色。 “这老家伙,本来还以为早就只是一具冢中枯骨,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手。” 他心中凝重,手中白光一闪,就要从侧面发出一枪,冲击元气瀑布,影响那块元气水晶对苏寒山的锁定。 不料,山头上的几十个男女老少,突然齐声大喝,声音未及传出,一股引力波纹,已经先行荡开。 那几十个人,或出拳,或出腿,或将头颅往前一撞,或将手肘向后一砸,动作各异,落点不同,却产生一种好像天南海北,因缘际会,巧之又巧的配合。 贺宗手中爆射延伸的长枪,撞在一块凭空凝聚的水晶之上。 水晶猛烈的变形,似乎要被击破,偏偏卡在那个濒临极限的弧度上,致密元气闪电般朝着长枪的落点汇集过去,冲撞消磨长枪。 那乱发老者发出一声狂热的大呼,与其说是在回答问题,不如说是在向这片久违的天地,宣告自身的存在。 天空中一条淡绿色的痕迹,延伸到近处,显露出徐知行的面貌。 一直在蠢蠢欲动,被水晶宝塔所吸引,要朝那边飞去的玲珑石,被贺宗一手挽住,强行擒拿。 但这先天教主,似乎还不只是两个。 那群人听到他的评语,勃然大怒,举手投足,各自发招。 那群人中,部分后脑头发比前额头发长得多的老者,却已经发出难以置信的惨叫。 那不是明确的痛感,而是苦多于痛,甚至因为心性已经扭曲,过往的记忆细节也不再清楚,这种痛苦里面,还夹杂着七成以上的茫然。 “一个有贪心,有俗心,却没有自我理念的教主,正适合作为朕的国师。” 贺宗轻笑一声,眼神却有些凌厉:“看来你是准备帮易老头?” 贺宗眼中疑色更重,先天教的前身是白莲教和一些民间教派的综合体,易南风本人,就应该算是先天教的初代教主,他也一直做到今天,哪来的第二个先天教主? 眨眼之间,凹陷的拳印范围,已经囊括方圆百米。 先天教主俯瞰下一层的光景,心中惊疑不定。 它们原本的公转轨道,是一个立体结构,本来角度就都大有不同。 徐知行左手负在腰后,右手垂落握拳,拳头表面,还有淡淡的绿色烟光,蒸腾出来。 “就算我刚才过去了,也只是让胜利提前到来罢了。” 苏寒山刚才爆发那么多祝融神针,仅凭自身功力,应该已经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但是不知为何,到了这最后一刻,反抗的力道,反而变得更加强硬,不可撼动。 山坳丛林之中,水晶塔的层数下降到只剩两层之后,陡然顿住。 贺宗感慨一声,扭头看去,“你来得还真快。” 虽然水晶规模,不如先天教主以元气瀑布塑造出来的那么大,但其中意境道理,如出一辙。 贺宗哈哈一笑:“听起来你很有把握赢我?” “朕听到某些消息之后,可谓马不停蹄,飞驰而来,却还是比你们慢了一些。” 他们每个人都自称至尊,独一无二,似乎目空一切,视其余任何事物都如草芥,不能容忍有什么东西与自己并列。 长枪如星流电火,延伸而去,又如同树枝绽放,层层分裂,分别撞在那些元气陨石之上。 好好一座山峰,被砸成了类似火山口的形状,山体内部,涌动着大量碎石尘埃。 贺宗右手高举,翻手间,重重一掌拍打在那串奇形怪状的元气细珠之上。 不过这一刻,他飞天而上的瞬间,整个山头被他踩得凹陷下去一大片,那数十名还站立着的尸体,全部向外圈崩飞倒下。 他自从修成还丹境界之后,已经很多年,不需要从地面借力起飞。 徐知行:“雪中送炭,当然是拉拢人才的好机会。” 高空中,围绕着那颗七巧玲珑石,浮现出一块又一块陨石状的元气水晶,拖着彗星光尾般的痕迹,以不同的半径,公转起来。 “你们果然是准备,先铲除掉已经结下死仇的先天教主。” 这些人个个都自称是先天教主,手脚挥动,气势叠翻高涨。 “但是现在看来,只是一群妄人而已,全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缺点!” 刹那间,从他手掌上爆发出的数十条枪刃,就如激光般,贯穿了这些人的眉心。 这种利用七巧玲珑手至高篇章,凝聚出来的元气陨石,能量浓度太高。 可是明明旁边的人,也在喊着自己是先天教主,如此“冒犯”的言语,他们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不曾做出任何反应。 贺宗的身影,从诸多陨石空隙之间闪烁穿过,落在山顶,双手一抬。 “老子是上天下地,独一无二,先天教主杨芳!” 但这样的感觉,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从额头开始,浑身青筋爆粗,颤抖不休,根本没有办法再群策群力,观测元气支点,制造水晶陨石。 贺宗望着他们,掌中一颗颗元气珠子翻腾组合,口中疑道,“你是什么教主?” 水晶宝塔的存在,不但能够给敌人造成巨大压力。 这帮人心性上的弱点太明显,所以就算实力不俗,易南风也从来没有单独派他们出去办事。 致密的元气水晶,还可以隔断敌人与外界元气的联系。 他看向那座水晶宝塔,“好在先天教主,也有些出人意表之处。” 但气势毕竟是虚的,实力才是真的。 在这些人的意念逐渐被炼化,变得执拗、纯粹的时候,易南风没有给他们灌输那套忠诚的教条。 他们是通过自身的修炼,已经达到了三丹田全开的境界,却被先天教主易南风擒拿下来,强行封闭了三丹田,然后逼迫修炼那套炼神化气的功法。 种咒于气,玄阴剑瘟! 苏寒山从最初一掌,轰在水晶穹顶上的时候,就已经在凝聚这种咒团。 贺宗眼神微动,手里长枪一缩一放,陡然膨胀,如同白色光柱,轰在那块竖立如墙的水晶之上,强行将之蒸发,但已经慢了一步。 宛若有百米大小的一个拳头,正实打实的按在山头之上,持续用力,朝着山体内部,沉降下去。 贺宗与徐皇帝多次交手之后,领悟出这一招,却很少使用,因为他体质跟徐皇帝大有不同,模拟出来的这招,威力有限,在同级战斗之中近乎无效。 苏寒山身体周围的水晶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六个暗蓝色的氤氲气团,散发出至阴至寒,百病多衰的意境。 贺宗淡淡说道,“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觉得,易老头这样就能胜过他!” 他的玄阴法咒,原本还没有练到可以种在天地元气之中的程度。 但是先天教主利用破坏元气支点的方式,聚合了大量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掌控的元气,形成这种致密状态,就有了种下法咒的基础。 香山主峰的山顶广场,浮现出一个方圆五六米的绿色拳印,晶莹发光。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先天教主,眼界见识要比从前更高,而执念却又比易南风还要深刻的多,确实能够在参悟七巧玲珑石的时候,有所收获。 “本座乃是先天教主祝海庆,杀入紫禁城,坐上金銮殿,惟我独尊,别无他者是也。”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无可言喻的痛苦,从他们的心神中爆发。 山头上一个乱发苍苍,看起来似乎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发出质问的声响,双手高举,气势澎湃。 方圆四五里的范围内,除了元气瀑布那个方向之外,其他各处的天地元气,竟然都朝这边崩塌而至,聚成水晶陨石。 阴阳并行,两极同存。 徐知行瞥他一眼,并不答话。 原本还沿着塔身,不断向上冲击的金色针状光芒,似乎已经销声匿迹,只剩下苏寒山身体周围,还有金光在缭绕蒸腾。 但是这种死士,从一开始就只是修炼偏门功法,心性已经被定调,武学修养不够,只能作为长老出行的辅助,没有办法真正成长为三丹田全开,乃至更高境界的强者。 “古今唯此一家的先天教主灵圣姑!” 比起这种澎湃气势来说,刚才这几十个人出手的时候,竟然能够抓准机会,拦住贺宗的一枪,此种眼界见识,才更令人惊讶。 贺宗神色肃然,手中元气细珠骤然定型,大小不一的细珠拼凑在一起,形如葡萄,还在相互旋转摩擦,发出幽异光晕。 可是今天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每一块水晶陨石,都是所有人合力达成的结果,只是主导者的地位,在极速轮换。 咚!!!! 这座山峰内部原本就被挖空,刚才又几次三番,弄出隧道,此刻拳印一压,生生把整个山顶,压得垮塌了下去。 元气水晶难以摧毁,难以抵消,但,可以催生,可以变形。 远处的元气瀑布,已化成水晶宝塔,将苏寒山撞入山坳林地之中。 上下两端面积小,中间的腰围格外大,原本处于两层塔身之间的厚实水晶板,因为向外变形扩张,而使中部稀薄化,出现空洞。 就在那个乱发老者发出呼喊之后,旁边那些老老少少也相继吼啸起来。 贺宗卓立当空,眼神没有放过那些不规则陨石的每一个棱角镜面,右手托着葡萄状的诸多圆珠不动,左手忽然一扬。 七巧玲珑手,天王掷塔这一招最新篇章,与其说是易南风领悟出来的,不如说是他带着这些工具人,一起拼凑出来的。 长枪上分裂出来的“树枝”,粗细各有不同,造成的减速效果也不一样,使所有陨石,处在一个预算中的位置。 而是把自己的武学见识,修为理论,以洗脑般的方式,深深烙印在他们脑海之中。 贺宗莫名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急着去水晶塔那里,是为了营救苏寒山?” 贺宗十指一分,散去白光枪刃,身影再度冲天而起。 翡翠般的光芒,从更高处斜射而来,撞在山巅之上。 “畸变吧!” 两层水晶宝塔之间的那层界限,向外极限扩张,把一个宝塔形状,拉伸成了如飞碟一般。 “吾乃先天教主吉纶!!” “你是什么人?胆敢打扰本教主参悟神功?!” 此刻脑子受到刺激,陡然惊觉,发现这些年来,他们竟然把自己当成先天教主,还给易南风贡献了不知多少好处,那种无法调和的割裂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活活撕成了两半。 顷刻之间,贺宗这一枪之力,已经被磨损殆尽,枪头直接被磨到消失不见,枪杆中剩下的元气结构,也变得稀疏很多。 而眼前这几十个人,却不一样。 素白色的真气层层包裹,隔绝内外,使躁动的玲珑石,安分了些。 先天教有一种功法,是先开上丹田炼神化气,然后直接培养七魄元气,这样可以制造出心思单纯,刚强冷酷的死士。 徐知行悠然道,“现在看来,朕只需要牵制住你,胜负的天平,就已经在向朕倾斜。” 如此爆发元气,借助反作用力,才有足够的初始速度,一举撞破七巧玲珑石周边的层层力场。 “原本只准备救他一把,逼退你们。” 雷玄真人枪! 所谓雷玄者,模拟镭光通玄之力。 但是,至少能撞得这些元气陨石略微减速。 贺宗眼神一沉,正要全速赶去相助,心头却忽生警兆,向侧面一闪。 山间的七层水晶宝塔,已经收缩到了两层。 镭光映照,首先造成的那点影响,就是针对他们的脑子,那点影响之微弱,甚至不能令他们的脑子产生生理性的病变。 光的速度,何其迅捷? 几乎在贺宗右手出击的同时,山顶上的数十人脸部,已经全部被幽绿色的光芒照到。 贺宗:“唯我独尊的帝王,能容得下自视如神的教主?” 即使面对贺宗,这人的气势竟然也没有半点露怯。 这几十个人里面,其实有近半,都是当年满清皇朝的悍将,在皇室被灭之后,依然准备勤王。 其余人等,也都是在满清皇室被灭之后,自己拉起一支教派,准备割据一方的人物。 对峙之际,贺宗的视线扫视众人,气息不断感应,终于明白过来。 徐知行言语平淡,双眸开阖间,目露凶光,“朕真正容不下的,是随时可能挑战朕的将帅,或与朕理念全然不同的知府。” 贺宗就算只想摧毁其中一个,都需要全力出手一次,如今同时对抗这么多元气陨石,自然无法将之摧毁。 且他们的眼界见识中,最高端的那部分,都是来自易南风本人。 他们这些人分为两批,一批在遥控那些元气陨石,确保那些陨石在相撞之后,会出现融合现象,给贺宗造成更大压力,另一批已经在准备凝聚新的陨石,分工搭配,天衣无缝。 但实际上,他们若单独一人,没有谁有能力制造出元气水晶来。 金光撑起的那片空间之中,苏寒山抬头向上看去,眼神璀璨,臂膀发力,双手向外拉开,口中轻声一语。 贺宗眉头微皱,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合击阵法,而是在面对一个活脱脱的完整金丹强者,竟有一种不能妄动的直觉。 所以,他们所取得的领悟路线,与易南风相近,易南风只要定期审阅一番,就能够将他们的领悟化为己用,并将自己新的论题,交给他们研究。 但是被这种幽绿色光芒照到的时候,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僵,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瞳孔收缩,脸皮发颤。 “刚才还真让我大吃一惊,凭七巧玲珑石为核心,加上你们几十个人联手,似乎足以让我血战一场,难猜胜败。” “教主?” 不是先天教主不愿再下压,而是压不下去。 轰!轰!轰!!! 山顶一次次的震动,每次震动,拳印就扩张数倍。 六团法咒,已经是极限,也不必再等。 他刚才一边爆发出阳刚爆裂至极的祝融神针,一边居然还能持续渗透这种阴寒心念,在水晶墙中结成咒符。 但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跟先天教之间,本来都是死仇。 幽暗中隐隐带着几丝莹绿色的光泽,登时从中爆发出来,照耀在诸多陨石之上,不断反射、折射。 围绕七巧玲珑石公转的元气陨石,通通抛射出去。 光是陨石的运行,就引起整个香山环境里,一种若有若无的共鸣。 金色针状光芒,已经不再扩散,而是越来越内敛。 “解脱吧!” 如此一来,当他们三丹田再度打开的时候,心性也已经大变,脑子里面,只剩下一个执念,就是不断的参悟七巧玲珑石。 每一块元气陨石的气质,都有微妙的差异,似乎是只代表着某一个人。 于是,某些本来被金光所遮盖的事物,也暴露了出来。 “敢于封禁大烟生意,整改那么多工厂,无视各个势力的意向,这种强硬之人,遇到压力的第一反应,当然不会是服软,而是奋起一搏。” 这下抛射出去的时候,猛烈加速,自然而然形成包围之势,上下左右,每一方都有元气陨石袭来。 “徐知行!” 先天教主的瞳孔微微收缩。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已经处在同一空间内!!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而化之,苍龙长鸣 “这小子,怎么可能看破我这七巧玲珑水晶宝塔的特点?!!” 元气水晶塔变形的那一瞬间,先天教主的心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的功力先前渗透在那些水晶之中,形成棉絮形状的花纹脉络,让他能够对这些超量的元气,进行一定的调节控制,也能够联接到外界元气,保证自己与外界元气的联系不被隔绝。 但是,在水晶塔不受控的变形时,这些功力脉络也受到强烈干扰,让先天教主与外界元气的联系极速下降。 花纹脉络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选定的,而是要在最初元气支点被毁,瀑布崩塌压缩的过程中,提前看出新的支点方位,用自己的功力把那些支点连接起来。 但凡方位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或者时机上把握得不够快,自身功力,就会被这些压缩的元气所排斥,使水晶内部脉络断裂,或者自身功力与压缩元气互相抵消,丧失掌控权。 先天教主在开创七巧玲珑手的最高篇章时,就命令那些被洗脑的研究者,反复的推敲过这些元气崩塌变化的过程,所做的成功推演,足足达到万次不止,自己也试验过成百上千次,才能够在实战中精准的把握住。 整个水晶塔……这块飞碟状的巨大水晶,现在已从外层开始,化作点点光芒散离,逐渐淡化消失。 他们两个都看着山坳里的战场,没有看向对方,但所有的注意力中,起码有九成以上,放在对方身上。 而是用小五行体系的认知,判断出这些致密元气,在彼此相处混合时,可能产生的下一步趋势。 此刻先天教主彻底放弃水晶塔,整个水晶塔内部元气趋势,骤失一端,与之前大相径庭。 这七变之招,让苏寒山的身影,突兀停顿在半空,双臂齐出,各个关节全部用上,还有祝融神针从手臂喷刺而出,这才把七个变化全部挡下。 引力脉络和玄阴法咒僵持,都拥有了元气水晶部分掌控权,反而让这元气水晶的填补效果,不像最初那么好,变得首鼠两端。 贺宗没有向前,仅在手中浮现长枪,徐知行已经飞身而去,撞断了延伸到他面前的枪杆。 先天教主的脸色霎时扭曲起来,双目充血发红,油光润泽的头发,眉毛,胡须,此时全部透出一种痛苦、发抖、蜷缩的感觉。 唯独到了这一刻,濒临死境,先天教主才顾不得肉身伤损,任凭金丹之力强行催动左臂,将速度推升至极,有了打中苏寒山内功支点的可能性。 远山之上,夜幕已经彻底降临。 贺宗有些皱眉,不得不承认,面对金丹将要自爆的情况,他这位贺大帅,也要以退避为先,但徐知行或许真能做到。 功力属性变化之快,流转速度之快,都是先天教主平生仅见,内在支点,当然也随之变化万端,绝难打中。 但是,如果能够打中支点的话,同级强者的护体真气,在先天教主面前,也跟一层薄脆的玻璃没有差别。 先天教主抓住这个机会,踢破水晶的瞬间,身体就闪射而出。 他的头发凌乱参差,只能垂到颈侧,像是乞丐一般,右臂断去,左臂也有一条条血水流淌下来,顺着指尖滴落。 苏寒山却也没有退。 金丹强者就算站着被大炮轰射,护体真气都不会有什么破损。 仅凭最普通的精神探测,居然就能找准门路,让自己的阴寒之气,寄生在元气水晶之中,夺取部分掌控权,造成变形! 可惜还是被逼动用手臂,再拼了一回。 金丹撞金丹!! 要不是有先天教主亲自维持着这样大规模的元气水晶塔,急于针对苏寒山,这种致密元气的变化趋势,就不会那么明显。 异曲同工的一式七变,七巧玲珑,居然用脚给施展出来,踢在了水晶墙壁之上,把厚实的水晶,炸破一个大洞。 若有若无的龙吟,随着他挥掌之际,就从人的心海里翻涌而起。 咚!!! 他虚抓出去的那只手,刚将引力点投射到六团法咒的位置,就已经被一个拳头击中。 这一回的烈度,比之前更高。 所以他才要连自己的头发都用上,换取一点喘息之机。 苏寒山给他的压力,也容不得他不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当水晶塔变形,上下两层塔身之间的隔阂,消失的刹那。 以前先天教主跟贺宗交手的时候,就偷偷想过打击对方身上支点,但从未成功。 断臂的剧痛,就足以令人休克过去,何况是在断臂的同时,还有大片血肉被高温灼烤的痛苦。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有了动作。 不只是承受不住苏寒山的掌力打击,也是因为承受不住金丹的强行催运。 苏寒山也从水晶缺口追出。 现在的先天教主,连抬一抬手指,都有些困难了。 苏寒山刚才的那一掌里面,龙吟穿透,激乱五行,内核正是小五行绝灭神通的运用。 本就不堪重负的经脉,又多了五脏部位的剧烈扭伤。 就在他们两个这几句话的功夫里,易南风已经有了动作。 连他们两个自己,也没有那个多余的心力去计算。 贺宗和徐知行,立足虚空,站在明月两侧。 徐知行神色从容不迫,“易南风还有机会,因为他还有最后一招。” 不是靠什么前古遗宝,不是靠什么蛮力破解。 正所谓信手拈来,俯仰皆是,化真意于无意之中,故而随意抬手,便有龙影闪逝,随意出招,就有龙吟入心。 七股发丝,只对抗了不足两秒,就化为飞灰。 这么一退一进,在时间上,只是极小的差距,可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却已经是天大的机会。 先天教主的第一反应,甚至不在苏寒山本人身上,而是完全未经思考的,就伸手向着那六团玄阴法咒虚抓,制造出六个引力点。 “你不是要来雪中送炭,拉拢易老头吗?怎么还不动手?” 然后凭阴阳五行的转化,让自身功力,模拟出相似的能量特性,投入下一步的趋势中,才能勉强共存,顺势而为。 苏寒山却好像要把这条白色长虹,也擒杀在手掌之下。 苏寒山的冲击测验、寻势渗透,也绝不会这么高效。 一式七变,拇指按下、剑指直刺、三指如刀、回掌如爪、拳背横砸、指节突出、掌根推撞。 从头到尾,推动这七种变化的,都只凭着第一波真气最高峰的状态,也只是凭着一个念头。 而苏寒山的情况,更是离谱。 六团玄阴法咒,也随之被致密元气抵消,暗淡下去,越缩越小。 在断掉一臂之后,先天教主必须要靠肉身超负荷的运转,才能对抗苏寒山,可是超负荷就意味着不能持久。 他的金丹,同样脱体而出,化为苍龙。 说是一掌对拼,但那一掌之中,苏寒山的掌力变化了多少次,先天教主的手势又变化了多少次,属实难以说清。 嗡!!! 龙吟的声音,带着奇妙的穿透力,混杂着两股力量碰撞的闷响。 他看见那颗金丹腾空而起,似乎早有所料,早已等待,也不再看先天教主,抬头望月,单手指天。 后脑万千发丝,骤然飘扬,一分为七,如同七把神剑,如同七条黑色绸布。 天静如潭,月白如画。 但他的躯干,并没有蜷缩,他也终究没有昏死,在这个地方一昏死,那就是永恒的死亡。 细碎的白光飞舞,飘扬在一片狼藉的山林之间,缓缓上升到山头的高度。 一式七变,将之逼退。 一拳之下,不等先天教主后续的功力赶到支援,这条手臂,从手掌心到肩膀的位置,就像是一条开花的竹子一样。 先天教主的速度,有引力偏转弹射的效果,又撞破空气支点,阻力绝小,往日一旦全速行动,就好像是一抹白虹。 等到混进去的功力,已经能造成足够的影响,再一举转回玄阴之态,结成法咒,发挥出畸变效果。 先天教主的腿也向侧面踢出,脚上的靴子,骤然灰飞烟灭,脚趾、脚掌、脚后跟,经脉骨骼都在金丹的推动下,激烈运动。 可以说,这只手现在就是先天教主整个人最为空虚之处。 可是,当他跟苏寒山之间的距离不足十丈,注意力竟敢有一瞬间,没放在苏寒山身上,已是最大的错误。 那种粉末并无血色,因为太过细小,又是被苏寒山至刚至猛的力道打中,在瞬间就变成了焦炭般的黑色尘埃。 苍郁沉凝的神龙形貌,威慑万兽,啸引天光,额头上还有第三只眼,似睁非睁,竖立的眼缝里,仅透露一丝五色奇芒。 就连先天教主右肩那个巨大的断臂创口,都呈现出一种漆黑的颜色。 不用时刻斧凿,只凭大而化之的心意,自然有部分道理,运用在手足变动之间。 在这样剧痛的情况下,他连一声怒吼,都舍不得发出来,把惨叫的精力,也完全封锁在体内,灌注在左臂之上,爆发出了绝妙的一式反击。 发丝末端击破空气,击破元气,甚至产生灼目红光,又如七把矫矫飞痕、击破长空的火尖枪。 苍龙显圣,是纯阳三法的集大成者,改造固态、液态、气态三类事物,获取更大的爆破力量。 他并不是探测出了这些元气水晶的内在支点,直取支点,搭建脉络。 先天教主并未回头,突然一指戳在自己眉心,接着五指变动,纷繁错落,按在自己脸部不同位置。 他看似是在按自己的脸,力量却是作用到自己的长发之上。 目藏五行光,龙鳞照天意,苍苍生灵气,峥嵘万古鸣! 苍龙横跨长空,从苏寒山身上飞出,腾空扑下,撞向先天教主所在之地。 “苏寒山确实出人意料,但朕有足够的耐心。” 何况他的左手,最开始的时候,已被贺宗一枪贯穿了掌心。 而在用祝融神针,冲击元气水晶的过程中,苏寒山也利用小五行理论的视角,来测验这些元气水晶内部的特性变化。 “我好像知道你是怎么干的了,原来并不是在我的路子上,胜过了我……” 先天教十年之功,苏寒山一蹴而就!! 这让先天教主如何能够接受? 可惜这个假设,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同级武者,绝不会让你打中你想击中的位置。 但挡完之后,他仍然觉得浑身功力不受控的向后一荡,使整个人往后狂暴平移四米有余。 徐知行坦然道:“当今世界,武道之途,论刚猛迅烈,朕是第一,只有朕,可以在他准备自爆的时候,将他的金丹,提前击裂成三份,使其裂而不碎,回归成丹田。” 一点金白色光芒,从他头顶天灵盖喷发出来,旋转于长空,剧烈颤动,内部的能量开始变得极不稳定。 他一步横空,身影就已经追到先天教主背后不足两米,又是一步,二者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米,直接一探手,就能对着先天教主的后脑抓了过去。 他的眼神看着苏寒山,也看着苏寒山后方,山坳间的那一座水晶塔,口中喃喃出声。 苏寒山和先天教主可以听到,小清凉山各个庄园别墅之间的先天教高层,也可以听到。 苏寒山的身体一震,当空缓缓落下。 先天教主不得不再度回头,跟苏寒山对拼了一掌。 苏寒山身形左移右闪,却始终向前追击,双臂交错变动,手掌挥击之间,跟七股黑发交锋。 先天教主弹射出去上百米的距离,才停住脚步。 可是苏寒山,分明是今天才刚刚看到这一招,也并没有干涉引力这种最高明的探测手段。 破裂成了四五条,又炸成粉末。 既是要干扰六团法咒,也是想要通过六个引力点的交错波动,更清楚地探测出那些法咒起效的原因。 苏寒山大而化之的三法苍龙掌,伴随着龙吟声,将力道穿透到先天教主的体内,引起五脏对撞。 先天教主,生死关头,终究不缺决断的勇气。 贺宗神色微凝,一字一句说道:“金、丹、自、爆!” 苏寒山现在来不及改造外物,化成龙形,但是他已经把纯阳三法的道理,全部吃透。 “只要他使出那一招,任何人都需要退开,朕却有足够的把握,保住他的丹田,把他带走。” 这是纯粹的在武学涵养,心念应变上,压了先天教主一头。 “你逃不了的!!” 救走易南风,拉开距离,混淆气息,藏匿远走,都有可能在这个机会中完成。 先天教主的七巧玲珑手,都修炼到了能够摧残元气支点,制造超量元气水晶塔的程度,自然也能够探测出别人功力运转的支点。 这个人不仅仅是外在的元气变动,快捷精妙,连功力在自己体内运行的时候,也全然是一副尽性放任的姿态,毫不担心激烈的功力会把脆弱的肉体摧毁。 因为这只手现在离苏寒山最近,这只手上的功力,又在向外散发,干涉引力,凝聚异常的引力点。 念生念未灭,一念之中,七变已成。 “你是想说,敢在他准备自爆金丹的时候,去救下他?” 徐知行踏空急停,惊声暴喝:“狂徒!!” 这一瞬间,连他也彻底放弃,浑身散发镭射光芒,爆破留下层层气环,极速遁走。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胜利的纪念 “你疯了?!!” 先天教主发出一道不敢置信的声音。 他早已察觉到,徐知行就在香山主峰之上,心中隐隐也知道对方的目的和作风。 所以在祭出金丹,准备自爆的一刻,先天教主还没有彻底认命。 可是眼看着苏寒山的金丹化作苍龙,冲撞过来,易南风心里头最后一丝逃出生天、卷土重来的希望,也终于被掐灭。 时间对他来说,既变得很快,又变得很慢。 他的脑海中,好像仅仅在一瞬间,就回顾了一生的场景。 苏寒山笑了笑,抬起手来,掌心里承载着轻柔的月光,好像也混入了沉甸甸的岁月气息。 苏寒山的武道金丹之中,不但有八个基础部件,本身坚固刚硬的程度,就远超此界正常金丹,而且,还大量的参考了纯阳玄阴传承中的玄胎真气结构。 贺宗举起手中水晶石,笑道,“接下来一起参悟这块石头吧,应该可以有一些新的进展。” 苏寒山说道,“否则的话,我这招金丹化苍龙的冲撞,固然所用元气最为浑厚,也必会被敌人招数拆解破坏。” “没有了易南风,对你来说当然大有好处,但是也未必不会带来弊端。” 但是,在搭建成功之后,已经形成了完整自洽的能量循环体系,这些真气结构的承受力、适应力,就今非昔比。 嗡!!!!! 浓烈无比的强光,淹没了先天教主的身影,淹没了附近的山林土地。 徐知行一挥袍袖,淡然说道,“况且,这段避让隐忍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刚才沦为战场的一整片山坳,包括周围两三座山坡,全部光秃秃,透出暗红色泽。 就算是比长寿,他们这帮人,多半也拼不过易南风。 正因苍龙的绝妙冲撞,才使得先天教主金丹自爆的威力,发生了精微偏转,最具破坏力的能量,基本都朝别的方位,宣泄了出去。 但是苏寒山的分类方法,显然跟他不同。 也跟那些注重古城权威、宣扬如何皇家贵气正统的人,视角大不相同。 这片区域内,那些草根、土壤,都得以被保留下来,如今看起来,就比别的地方都高出了很多。 整条苍龙的色泽,似乎都在那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即使近在咫尺的先天教主,也没有机会再去看清了。 地面的震感和空中的暴风,几乎是同时,抵达远处的庄园别墅。 “本来还想着,我们两个能成功围死先天教主的话,可以去广府再复刻一回,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刚刚完成突破,就跑过来找先天教主对决,除了是要铲除先天教主之外,也存了一个要试炼自身的想法。 “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有谁敢让他们坐在餐桌上,顺顺利利消化太白神树带来的好处?” 光波足足持续了将近十秒,才黯淡下去,山峦振动,土石崩裂,强劲的气流,从周围山峰夹缝之间,挤压出去,形成暴风。 天空的轰鸣和地面的闷响,持续了很久,还有余音萦绕。 伍少荣等人还没有离开,见状连忙上前拜会。 苏寒山轻声道,“真是太像了。” “你们通令下去,最近所有官员,都不要回自己的府邸,改头换面,换个地方居住。” 贺宗飞身而至,心绪仍有些激动,“你的金丹没事吧?” 贺宗好奇道:“你以前是京城人?” 苍龙额头的天眼突然张开,一束五彩光芒,抢先照射在先天教主的金丹之上。 苏寒山思索着自己现在的修炼重心,明显可以判断出来。 “我这金丹,可以名为天眼苍龙,跟纯阳玄阴传承中记载的任何一类玄胎,都不一样了。” 苏寒山收紧五指,目光坚决,“我要留下这份纪念,谁也不能阻拦。” 仅有的例外,就是苏寒山所在的那片地方。 那些房屋被震动吹袭,门窗毁坏,高些的建筑,直接断裂倒塌,滚滚下山,不少人运起轻功逃避,却被吹上半空,撞入山峰岩壁之间。 一边尽心参悟,一边等着别人来找他。 贺宗看着脚下的那座城池,神色有些莫名。 周边一些内侍近臣,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伍少荣倒是脑子转得快,立刻联想到。 苏寒山却摇了摇头:“这块石头你先参悟吧,我近期另有打算。” 贺宗诧异:“什么?” 居住在那里的先天教高层,有不少都是长老团成员,也算见多识广,猜得出刚才的动静,是金丹自爆的情况。 先天教主已经在爆炸的中心处粉身碎骨。 “否则,易南风就是他们最好的榜样。” 五行封禁,剖析分解,转化天敌相克之态!! “朕也不会留在宫廷之中。” 但是一想到先天教主都已经败亡,他要是敢劝徐皇帝留下,反而显得好像居心不良。 苏寒山小小的影子,投射在整座京城的中心位置。 周边众人脸色剧变。 即使是三丹田全开的高手,面对这种暴雨般的冰蓝剑光,也扛不过二三十剑,便会被剑气贯入体内,当场冰封。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苍龙与金丹之间的距离,看着那段空隙一点点缩短。 随着他略显紊乱的气息调匀,内功吞吐之间,小龙身形补全,再度凝实,钻回体内。 “投降的不在少数啊,投降之后的人,办起事来,还特别用心。” “也是因为他肉身已废,招数难以运转,又主动想要自爆,使饱含混圆之意的金丹不再稳定,我才有把握出这一手。” 贺宗啧了一声:“遍数世界历史,也没出现过金丹撞金丹这么一招,你自己知道这招有所局限,我们刚才可来不及想到。” “假如说,这个世纪,注定要出现一些被后世所铭记的东西,那么,我希望留给他们的,是自信强大的,胜利的印象,而绝非失败。”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威严之为物,并不是靠死板的停留在某地,堆砌出来的。” “他们围杀易南风,着实是一招劣棋,如果仅仅是展现实力的话,各方都要忌惮他们,让他们参与瓜分。” 所谓古城,在他眼中只分两类,一种是有超古代文明遗产可供探秘的有趣城池,一种是无趣的城池。 极不稳定的金丹,略微迟缓了那么一点点,但同时也变得更加透明透澈,内部的能量运转,被清清楚楚的照射出来。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走过那么多地方,这片华夏的历史,这里的建筑,城市的风貌,这里的人,是在时间上,跟我的故乡最相近的地方吧。” 每一个世纪的历史,都好像是一个悬挂在空中的箱子,当一个世纪的时光过去,那个箱子就会坠落、尘埋。 “故宫……” 天光未亮,徐知行已经回到广府,降落下来。 苏寒山眺望远方,说道,“这个徐皇帝,下次如果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绝不会是孤身一人。” “敢拿金丹撞金丹,真他娘的稀罕!可惜刚才太紧张,没能好好观测一下。”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挪走大量精力,去参悟七巧玲珑水晶石,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苏寒山和贺宗赶到,把先天教这些高层统统拿下,敢有顽抗的,当场斩杀,怕死的种下玄阴剑瘟法咒。 苏寒山背后的那座山坡,甚至还有两三棵小树幸存。 群山之间,周围四五里的地界,都变成了皓白色光芒的海洋,白光如同浪潮一样,覆盖扩散,荡漾徘徊。 “不错,易南风的两样底牌,都被贺宗牵制,没来得及跟他自己会合,逃也逃不成,必然已经丧命。” “不必多礼。” 伍少荣连忙说道:“可……” 苏寒山飞在高空,俯察京城,感慨了一声,“我还以为先天教的高层,应该大多都像沙门道士那样,现在看来,真是高估他们了。” 这样才能把他学过的那么多类手段,设法浓缩起来,总结出当前境界中最强的发挥方式。 两人交谈之间,视线忽然转到了远处那几座山峰的别墅建筑群之间。 苏寒山的武道,在提炼出小五行体系这个核心理论之后,就走上了频频进行冲击测验的道路。 只不过这些人,刚刚进了林子,天空中就落下来一道道冰蓝剑光。 “易南风可以从这东西里面参悟出干涉引力的法子,我们这些更注重元气结构的,应该也能从里面得到不少启发,虚实演变,增加稳定,或者增加高效变数,都有可能。” 只有最深刻的一些东西,可能让某个箱子,有着区别于其他箱子的份量,等着后来人去惦念,时时擦拭翻看。 不管先天教的势力已经萎缩成什么样子,先天教主当年都是第一个冲进紫禁城,斩杀皇族,至今坐镇京师四十年的绝顶强者。 “想不到他们两个行动太快,朕这一去一回,连一夜的时间都没有过去。” 先前苏寒山和贺宗仅仅是控制了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其他人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天教主丧命这种大事件,在威慑之余,更容易刺激到其他人,导致他们把你的威胁程度继续上调,出现更加紧迫的敌视举动。” 把握京城文吏、兵力的先天教护法,各层官员,原本察觉小清凉山异动,正在踌躇,就被那些种下剑瘟的长老,上门偷袭。 因为,神龙与金丹已经相撞。 “据我所知,这块石头可是某个超古代文明,试图研发的空想质量调节装置的一环,假如能够成功的话,涉及到以虚化实,篡改现实规则的些许效果。” 徐知行看着摆放麒麟黑鼎的殿堂中,隐约未散的热气,叹了口气,“朕原本以为,这一去还能跟易南风先见上面,聊上几句,再坐等那两人上门。” 苏寒山抬起手来,一条半透明的小龙,盘旋在他右掌之中。 ……………… 一大群人马不停蹄,又去了一趟紫禁城中。 明天天一亮,他就准备回转松江府,直接坐镇在崇明岛上。 对自身,也可以利用方方面面的冲击,试探出当前状态各方面的极限,养炼补充,调节提升。 “否则若被那两人堵上,朕就算可以脱身,麻烦也不会小。” 刚才凡是被白光覆盖过的地方,所有草木,都已经不复存在,连同浅层地表的土壤,全部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即使是最外层被炸毁部分,也无关紧要,大可以凝气修补回来。 他想说这样未免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丢了广府朝廷的威严。 贺宗笑道:“先天教里面坐到了高位,还肯出去办事的,反而是少数,甚至会在暗地里遭到敌视,要不是因为有易南风在,这教派早两年就该分崩离析,自己人把自己人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那是一条狭长的扇形区域,是以先天教主站立处为起点,向苏寒山的方向延伸,直到苏寒山后方极远处。 徐知行却不管这些人心情有多动荡,自顾自的吩咐下去。 那也是皇宫南端的正门广场。 徐知行说道,“苏寒山用金丹撞了易南风的金丹,敢这么做,必有奇奥把握,多半连重伤都未留下。” 有人心中骇然不知所措,有人想过来探看,但也有人二话不说,以保命为上,准备先行逃走。 在这些人潜意识当中,甚至没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先天教主身亡。 小小年纪,还挺有趣的。 对自己在常态下的把握,是刚突破的时候,就可以凭着心境感知达成,在非常态下的把握,通过测验也有了数。 在金丹搭建成功之前,那些真气结构不能有半点错漏,否则的话就会失衡崩解。 土壤之下被掩埋的山岩,也都在高压中沉陷,在高温中变得隐隐发红、软化。 贺宗在高空俯瞰,紧绷的心神也微微一松,看出究竟。 “是社会体系大步前进,技术拓展创新的神奇与美好,而非遍地血泪,满篇哀鸿,车轮下碾断的骨头。” “所以传承中记载的玄胎境界绝招,也没有一个是最适合我的,只能是作为资粮燃料,煅烧出我自己的东西。” 对敌是利用冲击测验,寻找更好的破敌之法。 “莫非贺宗与苏寒山去了紫禁城?” 天空中现在还残留着一道莹绿轨迹,直趋视野尽头。 “我是说……” 苏寒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像是我的故乡啊。” 他抬头望去,“老徐那家伙,直接全速离开,再也没回头。” 月光如水,照遍了整座古城。 “毕竟贺宗已经够年轻了,而苏寒山的年纪、所掌握的手段,更令人不安。” “朕会去见乌苏娜,而不列颠那边,恐怕亚瑟和唐恩,也不得不一起出动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七弦钟鼓,动风雷 自从松江府宣布禁绝大烟生意,并且严格命令所有工厂改变工作制度之后,港口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数量,都有明显的缩减。 那不仅仅是因为运送大烟的船只不再允许入港,也是各国商行表现出来的一种抵制、制裁的态度。 甚至在海外,各方面的书信都像雪片一样,飞向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国家的首府,飞向那些说得上话的政团新星、贵族爵士们手中。 要求采取更严厉的手段,维护他们在松江府的生意市场,乃至于不惜为此捐赠大笔的军费,供军方开支。 可是在“天绝”组织的首脑被苏寒山所杀,贺宗与松江府结盟之后,各国在这方面的表态,都暂缓不发,拖延下去。 等到紫禁城外,小清凉山一战的消息传出去,就连那些跳得最欢的大商行主家们,一时间也都偃旗息鼓了。 他们在畏惧,也是在等待。 龙华方丈呼吸顿时急促了些,心里千头万绪。 这七条弦上,有七个散音,九十一个泛音,一百四十七个按音,组合变化,无穷无尽。 “文武交锋通天地,烟云齐贯……” 有此前例,不列颠人的女皇,已经多年没有离开过皇宫。 松江府最近屡遭巨变,不列颠如此顶级强者,拜访松江,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必然要有大事发生。 路面上的行人捂了下耳朵,看了一眼天色,纷纷加快脚步,寻找避雨的地方。 “这……” 弱冠之年,他就在清廷皇宫中扬名,武功大成之后,又先后拜访孔家与龙虎山,借阅满山典藏。 亚瑟说道:“偏偏崇明岛,就在松江府的范围内。真是个麻烦的敌人!” 第三进是大雄宝殿,正中供奉毗卢遮那佛像,是法身佛,左右为文殊、普贤,两侧沿壁为二十诸天和十六罗汉,殿后则有观音、善才童子等塑像。 天光云影一变动,他再弹一声。 琴音绕梁,渐渐跟大雄宝殿外的古树叶片,灰尘香鼎,整片天光,都有了感应,琴声才略微加快了一点点,达到常人弹奏舒缓曲调时,应有的速度。 唐恩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调试好的古琴,放在膝上。 亚瑟也以汉语问道:“你找琴干什么?” 他维持体型上,花了很多心思,起居礼仪更是浸润到了骨子里,彬彬有礼,风范十足。 不但没有了为争头香而捐献的大笔金银、豪客平日打赏的各种物件,反而寺里还有源源不断的往外倒贴。 另一个人,外貌看着四十岁上下,满头金发,直垂至肩,眼珠碧绿,鼻梁高挺,像貌英朗,蓄有精致的胡须,体态修长到有些瘦削。 传说,伏羲造琴时,只有一弦,神农造琴时,分出五弦,是为宫商角徵羽。 “可以说,就像是上百万把利剑,悬挂在这座城市的天空中,随时可能对冒昧闯入的无礼之人,发动灭绝性的攻击。” 几分钟里,他就从自己禅房密室之中,捧了一张古琴出来。 唐恩已经盘坐在佛前蒲团之上,面朝殿外,抚摸古琴,口中赞叹。 不列颠人有三大绝顶强者,相当于中土的还丹境界。 鼓楼上面的那口大鼓,似乎也在狂风的冲击下,鼓面震动起来,发出声音。 金发男子亚瑟,看着那些在午休时刻,到江边散步的男女工人们,发出淡淡的赞赏之声。 “风雷引!!” 对于世间顶级高手来说,哪怕不曾用心学过,只是稍有涉猎,要多掌握一门语言也不难。 难道说,是要从龙华寺开始,在很多地点,分别弹琴,积少成多,逐渐达到效果吗? 他没有问,唐恩更没有答。 可惜最近几个月,龙华寺的和尚们,已经没有过往那么光鲜,与他们相伴最多的,都是那些烟客乞丐,破产工人。 “地理诸书,世传充栋,求其术臻神妙者,而《葬书》为最;理极深悉者,而《发微》为优。” 而洋人方面,就以不列颠的亚瑟、尼德兰的乌苏娜、东洋国的老佐藤迎战。 亚瑟听着这段话,心中疑惑。 “很多人认为,懂得风水的人,就可以掌握一种不同于武功的体系,发挥出类似于巫术魔法一样的奇特力量。” 真正的聪明人都明白,当敌人的身份,从一块发出挑衅的硬骨头,上升为具有可怕威胁的猛兽时,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具备决定局势的资格了。 纵然是这样愁苦的时候,外人一旦见了,恐怕也看不出来他是在心疼自家的大烟生意,只会觉得他是悲天悯人,心怀大爱。 原本被雷声、雨声掩盖的琴曲,如今又好像檐前屋后,无处不在,琴曲中还伴上了歌声。 “我来拜访龙华宝刹,是因为当初在龙虎山,与张天师谈论古典文化,说起天下名琴,张天师如数家珍,偶有一句,提到松江府龙华寺中,有一件宋朝建寺时期,保存下来的雷击木古琴。” 围绕着这些中轴线的建筑,在东西两边,还有钟鼓楼、观音殿、罗汉堂、牡丹园等等殿堂花园。 不列颠岛的大学者,在佛前雨中,弹琴高歌,苍凉古朴,抑扬顿挫。 “南无阿弥陀佛!” 唐恩叹口气,“华夏的哲学流派繁多,历史悠长,保存下来的典籍也很多。” 他弹的速度不快,眼睛也没有看在古琴之上,而是看向大雄宝殿之外。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炸起一个大雷,令他眼神一变,扭头望去。 “灰胎乃是以金银珠翠珊瑚碾碎,混入鹿角灰共用,琴弦保存极佳,果然好琴。” 唐恩听罢,思索着说道:“并不是可以实质探索到的人工造物,而是一种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这个很难说。” 忽见唐恩额头的铜箍,似乎有细细的电光,流淌过去。 “雌雄一相逢,雷公斗电母!” 唐恩轻轻拨弄古琴,音调高的时候,如同风中铃铎,清脆悦耳。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铜箍,驻足观望片刻,指着远方一座寺庙,说道:“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你虽然说得很严重,可是特地跑到这里来借琴,应该是有针对他的一些手段吧?” 龙华方丈心潮起伏,又畏惧苏寒山,又暗恨大烟被禁,对眼前二人的态度难以决断。 从琴棋书画,谈到雕塑轮船,手不离大烟,足不出花园,就已经谈妥上万两生意。 亚瑟淡然道:“一场小小烟雨罢了,有水气而无电荷,且现在还没到正式落下水滴的时候。” 因为年纪太大,根本无法参与同级别的战斗,所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等到小半个时辰的风雷发酵,天地水汽的推迁迭变之后,这场大雨,几乎盖住了整个松江。 这是两个上了岁数的男人,一个外表五十多岁,有着黑色的短发,浅蓝色的眼眸,高耸的颧骨,花白的胡须,身穿正装。 “我刚才说的这些书,严格来讲,是把地理和哲学融合起来的一种学问,可以称之为风水。” “天有五星有五禽,地有五方有五义,人有五老有五德,道有五圣……有五贼!” 二是继承了不列颠古代传说名号的亚瑟王子。 虽然不列颠人,没能占据松江和江户,但亚瑟的凶名,却更上一层楼。 亚瑟摩挲着自己腰间剑柄,斗志并未受到影响,倒是还露出微笑。 厚重重叠的瓦片之间,漏出了大量缝隙天光,漏下了大片水珠。 龙华方丈狼狈的逃向大雄宝殿的一角,只看到整个大雄宝殿,殿顶震动,似乎被风雷之气所激。 而在不列颠人中,态度最重要的那两位,此刻正相伴漫步于松江街头。 只见两个洋人走了进来,金发的面色淡漠,腰间配剑。 相隔两个朝代,数百年前,明太祖派人在崇明岛上立起的那一块石碑,不知何时,重新被人挖掘出来。 “除了世界上最后那条藻龙之外,新的松江政府所掌握的关于各类机械改造,及补充工人精力的技术,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战后一定要设法管控起来,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大雄宝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龙华方丈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回头看去。 昔日关于松江府归属的那场诸国大战中,华夏军阀中的三巨头全部参战。 龙华方丈脑中懵懂,站立在一旁,感到殿外凉风,不禁抬头看去,自言自语:“要下大雨了?该收衣服了……” 第二进为天王殿,两侧各有四米高的天王雕像,正中又供奉一尊天冠弥勒像,头戴五佛冠佩璎珞,是弥勒菩萨的修行本相,其背后佛龛中,有护法神韦驼守候。 唐恩微笑不语,缓步走动的过程中,左右张望,时而盯着黄浦江的潮汐水浪,时而盯着远处四四方方的厂房仓库,时而看向近处那些老旧的商铺建筑。 而第三人,就是不列颠的大学者唐恩。 然而,唐恩的回应,还是让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确实。” “我在东西方,阅读过很多这方面的典籍,却也只是能感受风水,而不能调动、掌控风水的力量。” 黑发的唐恩笑着说道:“你好像很欣赏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 “自古以来,武道是正途,研究风水的能人很少,大多只是在练武之余,兼修一番。因为风水含有祈福的特征,在民间盛行,催生出大量骗子,又使得这门学问的发展,更加艰难。” 龙华方丈忙里偷闲,坐在大雄宝殿里面,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此人最为活跃,南征北战,各个大的战役中,少有缺席。 直到丝丝点点的雨水,斜飘而来,落在了崇明岛上,他也只是眉梢一动,没有睁眼。 唐恩笑着说道,“不知这件古琴,如今还在不在寺中,若在,请方丈拿来,借我一用。” “那么现在的他,再度调动松江风水的话,涨幅肯定会比当初对抗贺宗的时候更大。” 结果他跟先天教主交手不到十个回合,就因经脉负担太重,精气枯竭,当场老死了。 号称是吞云吐雾,指点江山,谈笑间,纵论海内外大势,褒贬古今帝王将相,赞叹海外女皇国王。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但他的态度已经决定,我们之间,必须要进行战斗,帝国绝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冉冉升起,朝气蓬勃的巨大威胁。” “而等到小清凉山战役的时候,他远离了松江府,没有风水加持,凭自身实力,也击败了先天教主。” 当年,先天教主斩杀满清皇族,占据紫禁城之后,五台山清凉寺中,有一个因为爱妃逝世而出家的爱新觉罗老和尚,要下山拨乱反正,延续皇统。 在附近几个分配给龙华寺负责的仓库棚区,集训的工人们,送走一批,又来一批,好像这个日子就没有尽头了。 “自古以来,破坏总是要比创造容易一百倍。” 大雨滂沱,雨云化成茫茫烟波,直至东海之滨,跨过海水。 他低头调试琴弦,口中说道,“龙虎山和孔家也有很多这方面的注解,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讲,所谓风水,指的是地理、气象、人心、当代局势、历史信息的综合体。” 龙华方丈看来者气度不凡,武功高深莫测,定然远在自己之上,肚子里一大堆客套赞美,就要溢出口来,冷不防灵光一动。 这方丈并不胖,五官端正,胡须洁白,虽然吃穿用度,挥金如土,享受的都是第一等的货色,但是为了要让客人赏心悦目,符合高僧大德的气派,也不能让自己油光满面,太胖了些。 原本跟龙华寺这些和尚们来往的都是名流豪绅,对他们而言,在这种地方抽食大烟,是一种上流社会交往间,必不可少的风雅习俗。 最开始的雨幕,只在龙华寺周围的几里地而已。 多亏当初的天师精明,连夜打造了一座雷仙堂,铸造出一尊跟唐恩有八分相似的雷仙神像。 不知道多少正在吃饭、散步、说话、游玩、做菜、缝衣的人,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心里一荡。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面,这座城市的气质,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欲知作法之详活,无如杨公之《倒杖》;欲识星形之异态,无如廖氏之《九变》。” 可如果只是坐在这里弹琴的话,琴声最多传出数里地,别说传到崇明岛了,就算离海边,也有很长的距离。 海外真佛子、鹰潭雷仙客,因此名传数十年,历久不衰。 龙华寺的名称,就是来自于佛经中的一个典故,据说弥勒菩萨是在“龙华树”下证道成佛。 那里是松江府著名的龙华寺。 “这个城市上空,只有云层水雾、化学烟雾而已,湿度较高,可能今天会有一场小雨,除此之外,没有感受到任何人工造物。” 后来,周文王添一弦,周武王添一弦,如此,成就文武七弦琴。 亚瑟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说,苏寒山很可能拥有调动风水的能力,那么这种能力,会让他在实际战斗的时候,获得多大的增幅?” 琴声在这样的大雨雷霆之中,好像完全被掩盖过去,侧耳倾听,也听不出来。 但是,他的名号在东方民间武林,反而更加广为人知。 龙华寺里,钟楼上面的那口大钟,哐哐作响,左右摇晃。 老和尚脸色一变,详细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问道,“莫非是当初弱冠之年,在嘉庆皇帝御前,与活佛辩法斗法,被御笔亲封为菩提心门化身,海外真佛种子的唐恩唐居士?” 雷声隆隆,雨声潇潇,闪电划破云幕,大雨如注而下,更打得千窗万户,千瓦万树,街道水面,全部发出水珠破裂的音律。 “另有《雪心赋》,词理明快,便于后学之观览,引人渐入佳境。” 唐恩娓娓道来,“这是华夏明朝的地理学家,徐试可,借助皇室典藏途径,遍览古代名篇之后,提炼出来的一段话,极力推崇几部名著,你可知道这些书,讲解的是什么?” 尤其是在龙虎山停留数月,练成五雷正法之后,反过来指点龙虎山门人。 只有琴声起落,渐成曲调,大殿外渐渐起风,天光越来越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都是汉语。 唐恩遗憾的说道,“我不能与本地风水间,创造出深厚的缘分,但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同样不够长,我可以……破坏他与松江风水的联系!” 中等的时候,明亮铿锵,如同敲击玉磬,低音时沉厚有力,如同钟震。 龙华方丈脑里那么多复杂念头,不知怎的,就突然忘却一般,恢复一颗平常心,听了问话,就如实行动。 那一战之中,老佐藤被徐皇帝重伤,不久又在扶桑江户湾,被亚瑟所杀。 似乎风一动时,他弹一声,鸟一叫时,他弹一声。 较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圈铜箍,那种金中泛红的色泽,繁琐难懂,但具有对称美感的花纹,透露出古董文物的气息。 亚瑟无奈道:“你都说了他是地理学家,这些书,难道讲的不是地理吗?” “硬要说的话,我才是随时有可能降落在这座城市中,把毁灭和荣光一起带过来的战争之剑。” 唐恩轻声说道,“从进入松江的范围之后,我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压抑的事物。” “是地理,但也不全是。” 亚瑟恍然:“你之前所说的,笼罩在松江府上空的那股力量,会针对外敌的力量,指的就是风水?” 唐恩点点头,“武道修炼的,是天地元气,是实实在在的能量,风水所修炼的力量,却是指地缘人文讯息,更加虚无缥缈,难以揣度。” “此琴全长一百二十八厘米,肩宽二十五厘米,琴身肥厚长大,断纹如牛毛。” “西方居士唐恩,特来拜访弥勒道场,龙华宝刹。” 此人最近数十年,多在美洲等地活动,不曾参与东方之事。 宣称是天师梦中传法,命雷仙转世,回来点拨张家后代。 “至若星垣贵贱,妙在《催官》;理气生克,妙在《玉尺》。” 他原以为,唐恩是要把琴带走,做什么布置。 一是他们的女皇陛下,但如今已经一百四十六岁。 第四进为三圣殿,第五进为方丈室,在封闭庭院内,第六进为藏经楼。 黑发的倒是面含微笑,双手合十,先对着毗卢遮那佛像弯腰参拜。 “这样自信,坦然,富有精力而不乏闲适的氛围,如果闭上眼睛的话,我会以为这是来到了大不列颠的首都城郊。” 唐恩轻笑一声:“大约是我。” 亚瑟并不避讳这一点,坦然的说道,“虽然空气里面,仔细分辨的话,还是会有那种令人不悦的工厂气味,但是阳光明朗,居民开朗,整个城市的格局,都有一种宽敞、舒适,可以尽情拥抱的感觉。” 亚瑟狐疑的看向天空,手掌握上了腰间悬挂的配剑,感应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 贺宗的身影,从渔村里面显露,捏着水晶石,走出简陋的小屋,仰望苍穹,十分动容,口中轻语。 “结合所有情报来看,他很可能在未炼成金丹时,就借助风水对抗了贺宗。” 唐恩脸色严肃,“风水的力量,具有地方局限性,他在这里经营最久,肯定是使用松江府风水之力时,效果最大。” 可当时的龙虎山,虽然得到清廷屡次加封,却连一个玉液极致的人物都没有,听了唐恩亲自讲解,也练不成真正的五雷法。 “不错。” “唐恩?!” 但他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还折到靠近手肘的位置,下半身也只有单薄的长裤,脖子、小臂、手背上的汗毛,很是浓厚,让优雅斯文的气质里,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野性。 雨水如同珠帘,浇在大殿里面,浇在金佛之身,顺着佛祖的容颜,流淌下来。 这小半个时辰里面,唐恩的琴声,没有一秒钟的间断。 “雷电分公母,雨水分雌雄。” 所以,在这座寺庙的中轴线上,第一进即为弥勒殿,供奉慈氏弥勒像一尊。 苏寒山盘坐在石碑顶端,双手垂于膝,眼帘闭合静谧。 雨水足足下了小半个时辰,天空中的云,越聚越多,越推越远。 高达数丈的石碑耸立,“东海瀛洲”四个大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张扬跋扈。 乌云中,闪电轰鸣,纵横蜿蜒。 诸多电痕亮光,刚好合成了一张巨大的云篆符咒,横亘在乌云之中,一闪即逝。 雌雄交感,五雷正法!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临风伴雨,破涛主 崇明岛东南部位有六七个沙洲小岛,被统称为长兴岛。 岛上的居民很少,但却是种植橘子的好地方,大片大片的果园,到处弥漫着橘子树的微酸清新气味。 之前崇明岛上出现大迁移的行动时,这些小岛上负责看守果园的人,也听到风声,早早离开。 没有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果园仓库之中,多了一些陌生的人影。 乌苏娜坐在桌边,酒红色的长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背后,黑色的丝质衬衫外,套了一件棕色的短袖猎装,铜色的皮带紧缚着腰间,裤腿收束到长筒皮靴之中,两腿交叠,仅以皮靴后跟搁在地面。 她在很认真的制作烟卷,将高度白酒和蜂蜜水喷洒浸泡,又重新炒干的烟丝,一撮一撮的摆放到纸张上,撒上小许香料,连烟丝的纹理都有讲究,调整完好,才开始搓成细长的筒状。 “据说六七十年前,在佛朗机人的战场上,有轻骑兵用火药夹子和纸张,包裹烟草吸食,缓解战场上的压力,发明了第一批手工卷烟,后来这也成为了一种文化。” 世界各国都有用香料祭祀神明的历史,以烟草为祭品,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罕见的事情。 松江府方向的天空,却如同大团大团的墨色浪涛在搅动,从中垂落下瀑布般的雨帘,朝着崇明岛而去。 天空中的雷电越闪越急,乌云密布翻卷而行。 徐知行的身影一步踏出,几乎跟雨帘的前进,形成了同步。 然后一拳把那个阴鸷孤傲的老头砸出去,也一举砸断了附近的三艘军舰! 那是因为他的拳头太快速,太坚硬。 “算是这两年的新收获吧。” 徐知行眼神闪烁,豁然起身,“我明白了,这个苏寒山,恐怕还是一个风水方面的大宗师,是真正能够调动风水之力的存在。” 乌苏娜的手掌从侧面伸来,握住了斧柄,口中传出高亢的声音。 咚!! 所以他们把天地元气,称为“胎海之力”,而把人体内的真气,称为“生命源质”。 木桌上的黑檀木匣,忽然无风自动,自行撞破仓库的顶端,飞向外界。 “你应该相信你的斧子,相信你的力量,而不是相信这种事情,计较细枝末节。” 她有些不悦,“徐,你说话的艺术,如果能有你美貌的十分之一,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应该可以更紧密。” 他在扶桑人的军队中漫步,跨过大船与小船,擦过子弹和炮弹,走到老佐藤背后。 说出那段话的同时,乌苏娜的手腕翻转,带动着整个大斧,挥出一道饱满的弧线。 仅仅用了不到十秒钟,就已经从暴雨区,去到了小雨区。 匣子飞越海浪,飞到了崇明岛上,砸落下来。 火舌骤然吞吐,一抹灿烂辉光,竟如长霞之艳,落入长匣之中,整个纸卷的燃烧,连一点烟灰都没有留下。 乌苏娜也看向窗外,“竟然能够影响一整片地区的天气变化,这位大学者的手段,比亚瑟还要难以测算。” “从民间渔村走出来的海盗,逐渐成为知名的大冒险家,海军将领,直到受封公爵,就连王子、公主,也以成为你短暂的情人为荣,你这一生经历过的战争,应该比我还要多得多。” 这个匣子的速度,比风雨的速度更快。 可现在,乌苏娜居然把自己的生命源质,混合在烟草的雾气之中,形成金色的烟云,一朵一朵,飘向桌面上摆着的长条形匣子。 徐知行看着那只匣子:“那是你的兵器?但好像不是当年那把斧子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的生命很快就要到头了一样。以前我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最多只能算是我的前半生罢了。” 长兴岛位于二者之间,眼看着雨帘浇遍一座座小岛,到了仓库上空。 她的眼神凝聚在烟卷之上,身心元气都念想着那一点火光。 这半个时辰过去,雷雨未休,反而愈见扩大。 崇明岛方向的天穹,还只是暗淡的灰白色。 “问题是,他弄出这么大的雷雨来,又有什么用处呢?雨水再大,也不可能对一个顶级强者造成威胁,反而还浪费了他自己的力量。” 当年徐知行跟老佐藤的一战,其实从头到尾,徐知行只出了一招而已。 徐知行面色冷淡的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挺有压力,居然会迷信到计较这种小事。” “五雷正法……唐恩?” “很好,就让我来为你提供掩护吧。” 乌苏娜的舌尖扫过嘴唇,唇瓣变得艳红,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们认为天地间,存在一个名叫“胎海”的隐秘空间。 几秒钟后,才有“喀拉、轰嚓”上千种事物断裂,折倒的声音,汇聚成一股音浪洪涛。 乌苏娜的声音很轻,好像害怕惊扰了纸张上的香料。 而如果修炼到相当于还丹的境界,只需要用胎海之力,就能远程伤人,更不需要用到自己的生命源质了。 徐知行看着窗外天空,凝眸片刻,缓缓说道:“是五雷正法。” 烟卷在燃烧,但燃烧的又不仅仅是烟卷,还有从乌苏娜身体内流淌过去的精纯元气。 原本雷声隆隆,但也只在远处陆地上而已,传到这长兴岛上的时候,只能听到一些余韵。 徐知行在窗边坐着,观望外面的景色,说道,“崇明岛的这一战,尚未正式开始,却已经能让你这样的人都感觉到压力了吗?” “来自低地王国的掌军者,海上的大公,前来拜访东方的新星!” “至于他为什么要冒出头鸟的风险,制造这场不正常的大雨……” 乌苏娜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喜爱,盯着匣子里的东西,轻笑说道,“也是有了这件宝物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国家的修炼理念,是最适合用有生命的东西作为兵器的。” 所有的超自然力量,都是先从“胎海”里流出,才来到自然世界,造成种种天灾、幽灵、海怪的不正常现象。 乌苏娜皱眉道:“什么叫做我这一生?” 木匣的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的黑色大斧。 “这场暴风雨……” 刚才这一声炸雷,是已经劈在了长兴岛的果园里面,把一棵老树劈成两半,燃起了火光浓烟。 乌苏娜疑惑道,“好像不太正常?” 出于这种文化理念上的差别,他们对于真气,非常珍视,哪怕是修炼到相当于三丹田全开的境界,也不愿意把功力外放,最多只愿意加持在肢体表面。 那匣子只开了一条缝隙,鲸吸牛饮,把这些金色烟云,全部吞噬掉。 没有风声,没有锐鸣。 “能让先天教主逃无可逃,已经足够棘手,居然还有未知的优势,看来我们的小心思,都该先放到一边。” 乌苏娜虽然不懂风水之力指的是什么,但也听得懂主场优势的意思,指尖夹着的烟卷,燃烧的速度,不经意间又加快了些。 她打了个响指,点燃了手中的烟。 “无分内外,将杀戮的艺术压在万众的心头,全世界百年内最可怕的杀戮者……” 她站在崇明岛偏南侧边缘,视线跨过村落,远远看到东部滩涂那座石碑,和石碑上的人。 徐知行一步一步走动,走着走着,就跟这暴雨下一切的气息相融。 徐知行若有所思:“你走的并非一般天人感应的道路,自然不懂天地之力,随处可见,牵联变动的道理。” “松江府水汽充沛,海港江河水雾蒸腾,往后几天,本来就该有大雨降下,唐恩应该是用了半个时辰,步步为营,将未来的雷雨,牵引到今天释放出来。” “比起东方人的旱烟袋、水烟枪,还有我们本土那些奢侈品公司出产的烟斗,手工卷烟多了一种让人平心静气,像是在祭祀神灵,完成祈祷一样的步骤。” 乌苏娜却露出了微笑,卷好了手中的烟:“你以为,我供奉的神明是什么呢?” “他纵然在其中另外做些手脚,也是顺势而为,正常吞吐的天地元气,就可以补足消耗,不会出现多明显的力量下降。” 乌苏娜眼睁睁看着他向前走,却有些看不清他到了哪里,心头不禁回忆起一段往事。 乌苏娜弹了弹手指,“不列颠人先出手了,那么作为诚意,我们也不该落后。” “如果没有唐恩这道手段的话,苏寒山的主场优势,必然非同小可。” 也是因为,在他出拳之前,就连意气风发的老佐藤本人,都只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不安,而不清楚那丝不安,到底来自哪里。 雷急风迅,岛屿树木,海水的腥味和土地的清新味道,混杂在一起。 在尼德兰人的传说中,并没有把外界能量,称之为自然天地之力,而是视之为超自然力量。 外面忽然一声炸雷,打断了他们两个交谈的氛围。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整座渔村所有东西,较高的树木,各家祖坟的大坟头…… 以及数百座房屋,皆从离地四尺高处,整齐斩断!!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王剑真相,六御令 无色的斧劲利刃,横切了整个村落之后,朝着远处那座足有十几米高的石碑,平推过去。 不过,在斧劲触及石碑之前,天空中就斜插下来一根长枪。 枪头刚好戳在无色利刃锋铓最盛的那一圈弧线上,彼此都颤抖了一下,斧劲就炸碎开来。 长枪继续斜刺入地,突然软化变向,在土壤的掩饰之下,沿着一条平行于地面的轨迹,朝着远处暴烈延伸过去。 被拱起的土壤,留下层层叠叠,犹如鱼鳞般的痕迹。 等这条痕迹延伸到乌苏娜面前的时候,大量经过压缩的土壤,就如同黑色的致密鳞片,包裹在素白色的枪身之上。 长枪破土而出,宛若一条黑鳞白纹的蛟龙,撞破大地的锁困,携带着滔天怒火,朝着乌苏娜扑咬而来。 “战场上当面劝降,你们洋人做事,还真是不讲究,为什么不事先打听一下我住哪儿,给我送几封信,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威逼利诱一下呢?” 每一片龙鳞,都正好从中间被破成两半,每一颗元气细珠,也是被切成了几乎均等的两份。 “别说今天是你们四个人要来杀他,就算是四十个金丹站在我面前,我也懒得改立场。” 只要她来得及挥出斧头,任何攻击,她都有把握破去大半,逼迫对方变招。 大!大!大!! 所以,苏寒山跟乌苏娜交手之前,甚至是在那场异常的雷雨,刚飘向崇明岛的时候,就已经在体内积蓄封存大量的祝融神针。 斧刃几乎贴到了苏寒山的掌心皮肤。 但现在看来,苏寒山对于敌人把他和贺宗分隔开来的战法,似乎有听之任之的态度。 也唯有乌苏娜的生命源质,因为修行理念的特殊,而显得完美纯粹,足以驾驭这种细菌级别的生物群体。 而是因为,他带头修复了那颗超古代卫星的部分功能,成功将之发射升空,并操控那颗卫星,跟随他行动。 下一秒,无色的斧劲,就笼罩在她身上,一举撞破整个结界,来到苏寒山面前。 这样的场景,总是会让人变得更多愁善感一些,似乎也会把硬如钢铁的心性,弄得锈蚀软弱点。 天空中的卫星光束,也随着他的剑法遥控,而改变攻击模式。 那把斧子,不知道是有什么古怪,就算是侧面,也完全不能接触,有无法计数的,细小但强硬的力量,破开苏寒山右手防护,试图撕裂他的皮肤。 而一旦变招,那种可怕的气势,自会大为衰减。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这一刻受到了不正常的歪曲。 那不是普通的依靠空气传递下来的声波,因为声音的速度,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没有人知道,棱镜卫星究竟储存了多少能量,贺宗如果一直停留在地面,就只能被动防御。 贺宗饶有兴趣的说道,“我是有一些新收获,你的变化却也不小,当年你跟易南风交手时,招式粗狂蛮横,跟今天的风格颇有差异啊。” 他出这一拳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出这一拳的时候,却好像是一整座森严的皇朝,出现在苏寒山背后。 “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出尔反尔,既然已经跟他谈拢了,合作了,只要他还没做出什么贱格的事情,我就不会毁约。” 龙的怒火,就是要用爆炸来体现!! 乌苏娜的神情,好像微微觉得有些诧异。 二者的距离,拉近到十米,突然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冰蓝色的寂静。 但她手里的斧子,已经在眼神变化的同时,落在了龙的头部。 苏寒山坐在那里,就算头可以避开,下半身也会被斩成两半。 徐知行的身体,硬生生被崩退出去,双脚在地面猛烈的滑动,像切开豆腐般,破开沿途的阻碍。 乌云被洞穿,暴雨中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真空地带。 他左手上一直托着的那块水晶石,被这细腻至极,又大如江潮的元气簇拥、催化,化作一抹水晶光泽,破空而起。 祝融万化真身的体质本就强悍,在练成武道金丹之后,因为吞吐天地之气的功率飞跃式提升,可以尽情挥霍,淬炼肉身,让苏寒山的体魄,又得到了一次蜕变。 她每一次挥斧的时候,实际上都有数量多到不可计量的黑海星,作出了噬咬的动作。 当时得到皇室支持,秘密研究超古代遗产的大学者们,写下了很多关于“君心即天心,君王一怒,即有天罚”的文章,来隐晦的记录这些事件。 可是刚才那一拳,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暗杀的作用。 外来攻击,只要触碰到冰蓝色光泽,就会使冰蓝光泽,转化为最强硬的状态。 亚瑟的兵法,就像他的剑法一样,永远是那么简简单单,偏偏却真实有效。 因为贺宗的身影,已经一飞冲天,左手顶着水晶,持续向上移动,右手暴射的长枪,犹如千百道箭影,急射无定,与亚瑟的剑气交锋。 如今直接以七巧玲珑石为核心,虽然不能造出水晶宝塔,但是制造一块元气水晶陨石,还不在话下。 面对贺宗的目光,亚瑟却突然转向乌苏娜。 天空中飘来的雨水越来越多,浇在刚才损坏的那些渔村建筑之间,升起腾腾水雾。 仿佛他拔剑这个动作,已经是经过万年千年自然淘汰之后,打磨到了极致,能够经历得起所有环境考验,适应得了所有生态剧变的一个本质功能。 所有故弄玄虚,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机会。 才能够让人的后脑这种脆弱部位,都承受得住这等精心动魄的一次性爆发。 无论是看到,听到,还是想到他这个动作,人的杂念都会自然的淡化远去,也陷入那种追求便利、简单的本能之中,渴望着学习那个动作的所有精要。 那么一个沉重的、坚硬的、高热恐怖、受不得刺激的内核! 轰然巨响之中,苏寒山的长发狂暴张扬开来。 苏寒山固守石碑不动,莫非是试图在万年藻龙的材料上,做什么手脚?! 剧烈的碰撞,在离地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发生。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距离,绝对超出了金丹武者一次攻击所能抵达的范围。 他虽然是后脑受到了袭击,但却完全没管背后的人,而是向前扑击。 金丹武者随意出招,都能够释放出让方圆两三里,地表狼藉的范围性攻击。 所以他必须飞向高空,才能设法摧毁那颗卫星,也因此而必须远离崇明岛。 不同于七巧玲珑石那种,外表不规则,内里线路又太具几何感的样子。 亚瑟称王之后,又号称不列颠的红龙,出征之时,能够从天上喷下红龙的吐息,消灭敌人的军阵,就是靠着那颗卫星的力量。 寒风呼啸,吹得浪头也更急,一波接一波,拍在滩涂之上,浮动着大量的泡沫。 汉武帝派出麾下大将,攻破匈奴帝国的王城之后,夺取了匈奴的祭天铜人,取出汉帝国原有的库存,合铸成了一尊仙人承露盘。 现在只有她手中的黑色斧子,仍然能够给她提供安全感。 也是当年江户湾战役,骤然间置老佐藤于死地的真凶。 从源头位置固定不变的持续性攻击,改成卫星飘摇移动,光束角度变化,倏忽来去的间歇式攻击。 他们把乌黑的雨云,撞出更大面积的空洞,飞向云霄之上。 但这只是暂时的。 剧痛使她感受到自己的伤势之严重,但她的躯体,毕竟没有真的破碎。 光是确定了大致方位后,有高手参与的爆破工程,就历时半年多,终于又被他们找到了一颗具有攻击性手段的超古代卫星。 乌苏娜心里虽然有这个疑念,但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影响她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发出全力的一击。 他这一手,看似寻常,其实已经用上了《太华拳谱》中的冰轮两相守拙印。 “究竟是另有原因,还是说那所谓松江风水,对他的影响,真的那么出乎意料?” 四目相对,意念共振,苏寒山的拳头,已经挥了出来。 但是,如果一座山峰也有那么一个核心呢? 滩涂上的海浪,倒映着闪亮的光波,也感受到从空中覆盖下来的压力,水面被压得凹陷下去,层层叠叠,推向远方。 巨大的轰响声中,伴随着刺耳的蜂鸣,耀目欲盲的光波狂澜,一圈圈扩散出去。 她挥斧的速度,就跟她的眼神一样快。 轰!! 只有像乌苏娜那样,在挥斧的同时,有一表一里两股力道,一股从大势着手,破其框架,一股从小处着手,破其本质,才能够堵住后续的所有变化,真正的破掉这一枪。 贺宗本来就创有一招重玄真人枪,在紫禁城搜索到部分手记后,配合参悟七巧玲珑石,已经将这招再做提升。 那条猩红色光束,分叉的节点越移越高,散射之后的光束,等抵达地面时,威力也就越来越弱。 亚瑟见到卫星攻击没有奏效,虽然略有些遗憾,但又似乎早有所料,凌空追击而上,从远程剑气,改成近身交错而过的搏杀。 石碑里面藏着的这些水晶,具有自然的美感,五光十色,散发出不断流转变化的能量场,表面还蔓生着各种古朴难懂的花纹。 那把布满了细微棱角纹路,剑脊显得有些粗糙的长剑,不可遏制的吸收了周边所有生物的注意力。 乌苏娜心里无法抑制地生起那些联想念头时,苏寒山正好睁开了眼睛。 “你果然还是这么喜欢说大话!” 一切是如此的融洽,仿佛那些力量本就属于苏寒山! 事实正是如此,那些水晶确实是超古代文明的事物,但却只是贺宗在神农架发掘出来的超古代资料载体,本身除了气息古老,材质独特之外,并不包含任何特殊能量。 可是,乌苏娜手里那把黑色的斧子,竟然好像热刀切油一样,没有一丝滞碍,直接抹断了冰蓝光泽的所有防护。 ——他感觉自己打在了一座火山的内核上。 那是处在二三十里高空的超古代文明遗产…… 千米事物,化为齑粉的同时,还处在这个范围内的乌苏娜,也眼神惊变,竭尽全力的挥出自己的斧头。 又如果,一座火山,也有那么一个核心呢? 卫星功能之中,能够监测一定范围内,空中有无其他人工造物、检测地面有无战争痕迹等等。 他的身体向前弯曲下去,背部佝偻着,脚下那座失去光彩的石碑和水晶,似乎已经毁灭,却还因为他的存在,而保持着形体的完整。 正六边形的红色耀眼光柱,从天而降,把贺宗、苏寒山和那块东海瀛洲的石碑,全部笼罩在内。 这种假设,本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现实世界的山峰,并没有那么奇怪的构造。 但苏寒山的右手,也没能夹住斧头,而是闪电般的一缩,五指间多了不少血痕。 乌苏娜在这瞬间,斧头再度向前一推。 “棱镜卫星”,发动的攻击!! 可那颗卫星,当时残损颇多,使用时间很有限,在亚瑟王死前,就已经坠落毁灭。 难道万年藻龙已经要现世了? 这把斧子,实际是由细菌级的黑海星实验体凝聚而成,每一个黑海星的大小,都只有细菌级别,可硬度惊人,寿命漫长,有极强的攻击性。 合以六韬、六煞、神魄、金丹的各类用法,将每一寸光阴,尽付于其中,终于创造出这么一套总结性的战斗手段。 贺宗从空中降落,离地三米,悬浮在那块巨大石碑前方。 而是来自天空,来自远比乌云更高的地方。 石碑表面,顿时迸出大量裂缝,露出里面一块块横七竖八的水晶。 苏寒山闭着眼睛,右手带着厚厚的冰蓝光泽,抓向斧头。 苏寒山早就从贺宗口中,知道徐皇帝他们这些人各自的战斗特色。 乌苏娜叹了一声:“就算是佐藤老先生,那次也是活着离开了战场的,可惜今天的我们,未必会有那么平和的收场。贺大帅,你非要站在那个人的阵营之中吗?” 人体最重要、也最脆弱的要害之所在。 “不错,这一枪,可以称之为龙玄真人枪!” 转瞬之间,其体积已经变得犹如一座房屋大小的流星陨石。 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这颗卫星平时能够不断聚集高空天光辐射、吸收高空大气中的游离能量,等在必要的时候,释放强大的攻击。 一点红光,骤然闪耀,穿透乌云,降临向下。 两道元气狂沸、撼动云空的身影,伴随着那一道道忽闪忽灭的红色光炮,离地面越来越远。 亚瑟的攻击,也是在这个时候发动。 如果把力量集中压缩起来,远远投射出去,靠着气机感应,甚至能在五六里开外,命中敌人阵地。 她是右手握斧柄,左手按斧背,巨大的斧刃,正对着苏寒山的身体中线。 在他们两个飞向云霄之上的过程中,乌苏娜的身体,也已经飞在空中,横贯而过,急速靠近苏寒山。 随着贺宗的左手五指弯曲,手腕转动,高空中的元气陨石,也随之旋转起来。 “贺宗我来处理,你们不要再浪费任何时间了。” 而在世界历史中,还有另一个相似的记录,是处于华夏的汉朝时期。 但不是来自他的剑。 苏寒山请贺宗秘密地把这些水晶带来,自己又向其中灌注了小五行灭绝神通,潜入海底,从地下贯通到石碑内部。 苏寒山的头就算不会像一个烂柿子一样炸掉,也会连带着整个身体,轰飞出去,让徐知行的手臂可以尽情的舒展,拳力可以发挥到尽头。 “他作为真正的主家,到现在都没有起来迎敌的意思,却让你在这里当前锋,又是什么道理呢?” 暴雨雷云翻涌间,亚瑟现身,身上没有一点湿痕,手按剑柄,垂眸看来。 可是,明明之前已经体会过那把黑斧之利的苏寒山,这回扑下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避让,直接用自己的手掌拍在了斧刃之上。 就像是有着某种心灵感应,意念共鸣。 还是持有七巧玲珑石的贺宗! 黑色的大斧,对着苏寒山的脖子斜劈下去。 所以在她的身体,轰然倒飞出去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凶狠的笑意。 出拳的当然是徐知行。 双管齐下,起到效果。 一旦受到偷袭,这些祝融神针,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朝受到袭击的位置,集中爆射出去。 基本依靠七巧玲珑石本身调节引力的功能,提供后续向上的动力。 “你好像认为普通物质会影响你的元气长枪的纯洁性,降低招数的威力,但是刚才这一枪里面,却用上了最低贱、最常见的土壤,这就是从那位新朋友身上,得到的新收获吗?” 贺宗不以为意:“毕竟除了老徐和佐藤那一对之外,我们其他人打来打去,都觉得没有十足取胜的把握,时间长了,走走神也是难免的。” 不列颠人远洋四海,足迹遍及各国之后,追索古代历史中的踪迹,从各个民族记录中总结出秘密线索,在匈奴帝国的故地,用炸药破开十数座山峰。 轰击在海面上,持续蒸发海水,轰击岛屿上,稍一变动角度,就留下焦黑的沟壑。 贺宗只来得及让他的左掌波动了一下,就好像是水面的倒影,因为波纹而晃动。 贺宗失笑道:“那明明是因为你的剑法太没有意思了,全部都是靠最精简、最严格的普通招式,达成至圆至韧的防御。” 哪怕是贺宗的元气长枪,在正面突刺中,也难以突破这种防御,隔着手掌还有五六寸,就该落不下去了,只能绕路变招。 乌苏娜鬓角有一缕发丝掠过嘴唇,被她吹开,露出明艳的微笑,“贺大帅,当年我旁观过你的战斗。” 世上任何一个还丹境界,突然中了这一拳的话,不死也要丢掉大半条命。 他的手掌似乎碰到了斧头,又好像在一瞬间,产生了近万次的震荡,说不准到底有没有产生实质接触。 事实上,如果刚才真的放任这些龙鳞自己剥离开来,那么照样会引起连环大爆炸。 高空中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他所创造的元气陨石,跟当初香山上那群被洗脑的人,截然不同。 六棱光柱是越靠近地面越大,那块水晶,则是越往上飞,表面增生的元气水晶就越多。 这个少年人的每一根发丝,都像是一根光线,但是除了头发之外,还有更多十倍的光线,混杂在这一刻的爆发之中。 前方半径上千米,一个钝角扇形区域内的所有地表事物,也全部毁灭成粉。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是仅凭这一点点接触面,还是不得不让石碑中一种远古沧桑的气息,透露出来。 在她的眼睛里面,竟然看到了一头足足有千米之大的金白斑斓猛虎怪兽,对着她扑击下来。 微观层面上的超级拉锯,简直可以破开当今世上一切材料的阻碍。 也只有这样强大的体魄,才能事先封存住,相当于武道金丹全力一击的神针。 不过,就算早有准备,苏寒山仍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向前猛烈的一晃。 构成这杆长枪的所有元气细珠,结构都变得松散起来,龙鳞也开始片片剥离开来。 “但我倒是很好奇,你后来杀死老佐藤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炮轰江户湾,隐藏在炮火之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彩色的拳头,在乌苏娜的感官中,宛如一道闪电晨曦,快到已经来不及阻挡,只能运起所有生命源质,汇聚在中拳的位置。 在这种拳法意境里面,徐知行每一个细胞中的镭光辐射能量,都被赋予了一个趋势。 伴随红光而来的,是一种仿若机器铁皮不断晃闪,尖锐又浩大的怪响。 可是,那条六棱光柱跨越的距离,比金丹武者的感应范围、攻击范围,要多了数倍。 这条黑鳞白纹蛟龙的每一寸躯体里,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似乎由上万斤的火药,构成了这一次攻击。 浮空的贺宗,因为手上在源源不断向高空晶石灌注元气,一下被压得落在了地面。 贺宗抱怨了两句,盘转着手里的水晶石,轻声说道,“可惜啊,你们来的太晚了。” 此时他只发动十米结界,是为了能够让结界的效果,尽可能浓缩起来。 贺宗向来以探究元气的组合变化为最高宗旨,每一枪都可谓是千变万化。 水晶陨石的表面,具有多个光滑截面,即使在持续增生的过程中,也是以棱角截面向外翻转,诞生出新的光滑面的形式,来扩张体积。 他不得不退,身影一闪,已经从坐姿变为长身而起,退到石碑边缘,只剩左脚一点尖端,还触及到石碑,若即若离。 人的脑子接收到这种声音,并且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也代表着那道红光距离地面,已经越来越近。 因其严酷,故而强大。 她中了那一拳,感觉自己的内脏、血液,似乎都要全部破体而出,自由自在的飞翔出去。 此时一旦旋转起来,偌大的一块元气水晶,就好像是一个可以让外来事物,不断折射、弹射出去的钻头。 然而,徐知行的拳头还没有完全伸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阻碍。 “当年跟我交手之前,你说会在战斗中,用我的武道创一个新招来攻击我,但到最后,也没有见到你的成果。”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 他拔剑的动作,果然有一种极简的风采,头颈双目,肩背肌理,手肘手腕手指,没有任何一丝赘余的感觉。 汉武帝在皇权鼎盛的时期,能够依靠超古代卫星降下的攻击,摧毁自己的敌人。 乌苏娜斧柄下压,挡住那一拳,斧刃也变了方向,没能斩到苏寒山。 苏寒山确实是坐在石碑上一动不动,对外界好像都没有反应一样。 在不列颠传说中,亚瑟王的传奇,始于一把石中剑,能够从某块怪石中拔出那把长剑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的王者。 乌苏娜心头一动,一步抢上石碑,靴子震踏下来。 “新的朋友不愿意来招呼我,倒是让老朋友代为迎接吗?” “苏寒山拥有一种被称为风水的主场优势,他到现在都没有行动,也许是因为风水被扰乱,给他带来了意外的影响。” 刚才那一刻,她做好了高频攻击的准备,以防苏寒山也向高空而去。 但还没等这些东西,彻底分崩离析,落到四面八方去,斧劲后续的力量,就随之迸发。 贺宗只需要调节修补水晶的形态、掌控水晶旋转的角度。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苏娜左手抬起,盖住了自己半边脸,似乎要掩饰自己的笑容一样,朗声说道:“当年决定松江归属的那一战,堪称是群英荟萃,诸国会猎的盛事。” 《帝下复命神拳》,帝下辐命之拳! 以他的拳法风格,只有第一拳能算是暗杀。 当他离开这座石碑的时候,石碑已毁。 她可以保证,这些水晶,绝对与超古代文明有着深厚关联,而且分明是从地下极深处,钻透石碑根基,来到这里。 那是他的金丹之力,牵引天地元气,汇聚成了无数小如水雾颗粒的元气细珠,在左手的部位迸发出来,造成的异象。 当初,徐知行全速飞行数千里,从南方的广府赶到北方的京城,气意不能彻底收敛,才没有发挥出他最大的优势。 轰隆隆隆隆!!!! 亚瑟之所以会继承亚瑟王的称号,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跟亚瑟王有什么关系。 而她手里那把纯黑色的斧子,恐怕比世上任何人的眼神,都更加犀利。 那正是完整的卫星信号发射器,也是另一颗超古代卫星的操控装置。 与此同时,他左手更是一招神出鬼没的玄阴神拳,拳劲无声洞穿空气,砸向乌苏娜腰部。 那是一种犹如万炼玄铁,不堪重负的声音。 放眼望去,很多地基不稳固的渔民房屋,都在这股压力下,有微微沉降的趋势。 彩色的光泽,内部澎湃无比,流转不定的能量,都在这频率共通的一瞬间,就转移到了苏寒山身上,转移到了他的拳头上。 那一拳还不是砸在胸腹之类的位置,而是直接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无论什么杂物,都无法伤到他分毫,唯独他的右拳之上,却有一些发亮的赤金光点,似乎是灼透了他的皮肤,痛入掌指骨髓。 断裂的木柱、墙壁,已经好些日子无人使用的床板桌椅,还有那些被削掉顶端的坟堆,断裂倒塌的树林,被雨水一浇,都透出了更深的凄冷之意。 乌苏娜见过很多超古代文明的相关事物。 整个皇朝的指令,从上而下,节节运转,形成严酷无比的秩序,创造出冰冷无情的钢铁洪流。 猩红光束在水晶的影响下分流,形成七八条不稳定的分叉,向外散射出去。 说话的同时,亚瑟已经拔出他的剑。 猩红色的高能光束,可以让地面成片成片的军队被蒸发掉,战船被摧毁成废渣,在城镇中清理出一整条焦土地带。 共振的不仅是意念,还有那块石碑,包括里面所有的水晶。 那是从红光的源头处,有着强烈的电磁脉冲,率先抵达,在人的大脑中制造出来的幻听。 “想不到今天回忆起来,好像当年的我们,都没有全心全意放在自己的对手身上,真是好笑。” 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 所以,凭阴阳为根基,六种驾驭外界之用法为表象,号令诸气百物,成就征战法度。 别说是贺宗,就算是乌苏娜心中,也闪过了相同的念头,朝高空看了一眼。 那把石中剑,实则正是一颗超古代卫星的遥控装置。 就完全像是跟以逸待劳、蓄势良久的苏寒山,正面对轰了一下。 来不及有任何言语,甚至来不及有幅度稍大的肢体动作。 苏寒山眼皮子一抖,掌心内凹,五指闭合,要锁拿斧刃侧面。 世人皆知,水嫩多汁的桃子,会有一个坚硬的核,但那毕竟也只是木质纤维的组合体,算不上多么稀罕。 饶是如此,这个结界,也只让乌苏娜的速度略微减缓了一点。 就是一尊铜色雕像,做出奇特的姿势,高举着金属圆盘的形状。 但陨石是从高处往下坠落,他这块陨石,却如同一杆逆刺苍天的重枪枪头,撞向高空。 天空中,墨色乱云纵横,兼且光波扩散,即使是以乌苏娜的眼力,也看不到红光的源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这一刻,徐知行遇到的情况,却让人忍不住有那样的联想。 而这回,他要在崇明岛动手,必然会用上最擅长的隐蔽突袭手段。 这一斧劈下去之后,整条黑鳞白质的龙形长枪,还没有来得及发挥出爆炸的威力,就已经被一分为二。 苏寒山这段时间以来,孜孜不倦,尽心竭力,以《纯阳三法神功》、《玄阴搜魔真经》为主轴,用自悟的小五行理论,作为填充指导的方向。 但是今天站在这里,对抗这道攻击的,不是当年那个老佐藤,而是贺宗。 呜昂!!! 因为苏寒山刚才也中了一拳。 修成武道金丹之后,苏寒山的结界作用范围,其实已经可以扩张到五百米开外。 颈椎、背上的骨头肌肉,全部都绷紧到濒临极限,骨骼之间,还残留着哐哐作响的余韵。 赤金色的光芒,蒸发暴雨,照亮天空,几乎让小半个崇明岛都亮了起来。 当名为,六御生杀令法!! 乌苏娜所见到的,就是其中一个新招。 但有一点已经成为现实,整个斧子,已经被他压得轰向下方。 此招正是,六御生杀之一,虎王太音令法!!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森严辐命,叱雷身 咚!!! 乌苏娜的身体撞在了地面上,大地仿佛水面一样爆裂,迸溅开来。 数以万斤计的土壤,朝着四面八方涌动,拱起,喷上半空。 原地出现了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深度接近十米的大坑。 这还只是第一瞬间的事情。 当苏寒山的掌力轰然下压,这回周围的土石,没有再度朝外排开,而是直接下沉。 地面表层所有土壤颗粒的剧烈振动,使得它们在彼此碰撞的过程中,产生极速攀升的高温能量。 土地竟然好像变成了世间最好的一种燃料,一瞬间就由黑黄色转变成浓烈鲜艳的红色。 红得惊心动魄,红得炽烈煊天。 乌苏娜躺在这片赤红色的大地中央,无论是护身的胎海之力还是生命源质,都在可怕的高温震荡中瓦解,衣物和皮肤的表面,崩裂出大量纵横交错的伤口。 但是这一刻,她身上最严重的伤痕,还不是那些上下高温震波交攻的过程中,产生的痕迹,而是来自于她深为喜爱的那把斧子。 亚瑟操控棱镜卫星,发射猩红光束的场面够大,唐恩是能够看见的。 乌苏娜难道是想不开,突然自杀了吗?!! 因为他们是成功者,有太多成功的经验,对自己人生经历的信心,已经到了一种迷信的程度。 国势之斧,吞海巨兽!! 且这个裂缝的长度,达到了两千五百多米,瞬间超出了崇明岛的范围,在海面上也留下了一条久久无法抹去的裂痕。 “混帐!!!” 乌苏娜的瞳孔已经在涣散,最后眼中倒映出的,也已经没有了敌人,只有高空中突兀出现的那一轮月亮。 这世上,越是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人,在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时,反而越容易出现顽固、愚昧的一面,拒绝相信现实,甚至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而此刻那个神秘空间,正在向乌苏娜的手掌靠近,所以阻隔在二者之间的“现实景物”,也全部被挤压过来,朝着乌苏纳的手掌移动。 尼德兰人的战船曾经纵横七海,扬名万国,作为在那样的时代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武者,乌苏娜的武道之中,也自然融入了整个时代的气质。 乌苏娜的口中挤压出了嘶吼,美丽的面孔因为牙齿中溢出的血色,而布满凶恶不祥的意味,眼珠颤动的同时,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斧柄,挥斩出去。 她手上的力道,太过庞大沉重,带动着她的整个身体,都翻了个面,由右向左转去,最后手掌划过了一个弧线,劈在了坑底。 咔!!! 这个声音似乎有点微弱,地面出现的裂缝,也只有区区两三寸宽,但看不出来有多深。 可这一挥之下,整片变形的大地,天空乱涌的云层,远处滩涂的海浪,似乎都要被这只手给牵动过来。 苏寒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千米高空,浑身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又满满的透出浑圆无瑕,一尘不染的意境。 但是她挥手的这个刹那,右手上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采。 犹如已经布满裂缝的瓷器,只要风大一点,就会彻底破碎,充满了脆弱不堪的意味。 本来敌我距离就短,敌人的身体和她的手掌又逆向而行,所需花费的时间,短暂到金丹都难以回避。 那把大斧的斧背,已经倒砸在她的胸腔之中,震破了心肺,真真正正的痛入心扉。 但是战船的横行,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征服而征服,而是为了吞噬一座座金山银山,抢走一座座异邦特产,回到自己的家乡,带来无上的荣耀和享受,刺激出狂野肆意的生命力。 实质的破坏都已经达到这种程度,那么虚幻的气势,投射出去的距离,就要更加遥远。 从那一刻到现在,这才过去了几秒钟?! 她的左臂,刚才因为横挡斧背,已经被震断,右手虽然没有那么凄惨,但是虎口也被震裂,手掌的每一寸关节、掌纹之间,都布满了伤痕。 一国之势,真正的枢纽所在,并非向外推移而去的战船,而是向内勾掠回来的宝物。 这只是一种错觉,但却是乌苏娜的修行理念,最高的展示。 这也是乌苏娜用来拼命的招式,不像金丹自爆那么直白,但同样是以整个灵质王冠为代价,才能发出的一招。 甚至将自己的精神,调节成与外界全无共鸣,极致惰性,互不干涉,与任何能量力场的反应都趋于微弱的程度。 并不是多么明亮的光芒,也没有明确的颜色,而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纯粹光辉。 否则的话,既有亚瑟参战牵制贺宗,又必定有乌苏娜的盟友徐知行在旁,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远在龙华寺中弹琴的唐恩,身子忽然一震,有些错愕的看向了天空。 他竟然感受到了……乌苏娜绝死一击的气势? 他整个人,就宛如一轮暴走的月亮,突然移动到天穹之上。 她的灵质王冠,已经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之上,扯动着只在尼德兰武者梦想中存在的“胎海”,向她的手掌而来。 暴月绝空令!! 唐恩心里那个荒诞的想法,只是电光石火,一闪即逝,立刻被他消灭掉。 可是乌苏娜的这一斧,扫过苏寒山的位置时,只是扑了个空。 这个场景,就好像天地的另一个层面上,存在着一个神秘空间。 将体表功力,调成极致趋近于光滑的状态,纤尘不染,降低摩擦,外形结构精巧,降低高速行动的阻力。 而且,相对于金丹自爆那种不可控的情况来说,她这一招,在出手的时候,就会把对方裹挟在整片现实景物之中,主动朝她的手斧撞过去,更显强蛮霸道。 以此来达成全无挂碍,无可牵绊的最高速度。 横行七海,劈波斩浪的战船,恰如她平时运用的斧刃。 可是这个世界,武道方面的顶级权威们,却颇有不同。 有着各式各样超古代文明遗产的存在,让这些被外人视为无敌阶层的大人物,拥有非同一般的适应力。 唐恩心中就已有了明确的决断。 现在停止弹奏,五雷正法造成的影响,至少在一刻钟之内,仍然能让苏寒山连接不上松江府的风水之力。 相比起继续弹奏,不如亲赴战场,一看究竟。 唐恩身体坐在原地没有动,额头上的铜箍,却散发出细碎的电光,逐渐脱离他的头部,向上升起。 蓝中泛白的虚影,也随着铜箍的上升,而从唐恩的身体中脱离出来,缓缓上升、放大。 这个虚影的面目五官,跟唐恩的肉身一模一样,只不过身上穿的,却是件宽袍广袖的正一天师法袍。 铜箍依旧处在这个雷气虚影的额头上,整个影像,骤然间飞出龙华寺,飞出了龙华寺所在的整片城镇区域,融入云层。 咔!!! 崇明岛上,地面和海面破裂的余韵,犹在回荡。 乌苏娜的实力,着实非同小可,在最后一刻,其实肉身已经死亡,还能够凭着血战的意念,发出那样的一击。 手持黑斧的她,无论是战斗素养还是力量造诣,比起苏寒山来说,可能也就是那么一两分上下浮动的差异。 这么一点点差距,如果是跟其他人战斗的话,别说死不死的问题,就连败不败都很难说。 现在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彻底丧命。 徐知行作为亲身参战的人,心中受到的冲击,只会比唐恩更大,但他却比唐恩也更冷静。 所以,他才能在感受到乌苏娜身死的同时,挥拳向上,接住了空中砸下来的那个拳头。 嘭!!! 苏寒山眼中露出细微的惊异。 徐知行的帝下辐命神拳,并不是纯粹的暗杀手段,他之前完全采取偷袭时,意念都集中在攻击之上,遇到超乎预想的反击,余力不稳,就不免被崩退出去。 现在的他,采取攻守兼备的姿态,倒是更多地展现出了自己的底蕴。 常年来经过多次麒麟黑鼎的淬炼,他的肉身,实已达到不逊于玄胎路线才有的强度。 金丹之道,对于元气的操控,别具一功,同等根基的情况下,比玄胎还要细腻得多,只要肉体承受力上去了,内外结合,爆发出来的威力更加不容小觑。 先天教主临死前,不计较肉身损失,施展出的那几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而徐知行,仅仅是正常状态的出手,就近乎于先天教主自损拼命的状态了。 双拳对轰时,力量竟产生微妙的抵消。 苏寒山背后,天空中仅是炸开了几圈气环。 徐知行脚下,地面也没有多少破裂的痕迹,只是荡起了一层尘埃。 只是这个尘埃荡起的范围,未免有点太大。 海岛本就湿润,土壤发黑,加上还有之前下雨带来的水分,却在几大高手战斗的影响下,被烘得发干。 薄薄的黄烟尘土,扩散出去足足有千余米远。 柔薄的尘埃到了远处之后,也各自冲涌,形成一道道小巧的旋风气柱。 下一刻,气柱明显的颤抖,摇晃起来。 一叠声的巨响传开,地面荡起的尘土愈发浓厚,也有越来越多的气柱,从中心移走,与边界处的小旋风碰撞,融合起来。 苏寒山和徐知行站在大地之上互拼拳掌,拳招的速度,快到空气无法返回。 两个人处在一整片真空地带里面,出手的残影,炽烈的功力和元气,直接形成了一条条恢宏粗大的电光,在他们身体周围扭动。 因为二者的功力属性不同,这些粗长翻搅的电光,有的是赤金颜色,有的是幽绿色泽。 如此狂暴的光流,只在地面轰鸣回荡。 本该属于大地的尘土,却反而接近了天空。 二者对轰的余波边际,已经有一条条如同沙尘暴一样的昏黄色龙卷风,直接连接到云层之中。 东部边界的龙卷风,漂移到海面之上,海水中顿时翻起了无数浑浊的泡沫,水里的鱼虾,都吸上了空中,在湿润的尘土气流里翻滚。 西部边界的龙卷风,继续在陆地之上扩散,跨过岛上的河流树林田地,把房屋吹垮,把地面吹出无数怪圈似的痕迹。 天风尘土,大地吼光!! 整个崇明岛的东半部分,浑然不像是人间的场景了。 苏寒山现在所用的,全部都是虎王太音令。 这一招之前能够出其不意,把受伤颇重的乌苏娜,直接打死。 现在对上了有所准备的徐知行,竟然对轰了上百回合,也没能使对方露出败相。 徐知行的拳法,当真像是硬到没道理的程度。 苏寒山修成数重极境,金丹都是八个部件组成,运用虎王太音令,能够把潜力淋漓尽致发挥出来的时候,根基是明显要强压对方一筹的。 但却偏偏打不倒对方,甚至打不出内伤。 当然,他反复使用这一招,也是因为这一招,能够利用共振之法,更多的探测出对方拳法的奥妙。 上百个回合过去之后,总算被他摸到了一点门路。 “好家伙,原来是个改造狂!!” 人体的经脉穴位,虽然具备很多奥妙之处,但是,也有不少的东西,仅仅是自然演化的过程中产生的累赘,放在现代的武道文明之中,变得难以解明,碍手碍脚。 徐知行的帝下辐命神拳,进入还丹境界之后,就开始另辟蹊径,结合超古代文明的改造手段,为自己的身体另外塑造新的力量枢纽、能量脉络。 相比起那些“自由散漫”的原生人体结构来说,新造的力量运转系统,把从前的那套能量系统,完全给炼化掉,空出了大片的余地。 能够用来重塑出,等级森严无比,从最大到最小,全部对称,层层叠压的气象。 正因为有这样的奥妙,所以他的拳法,隐隐能够干涉到细胞内部的能量运转,就好像他的细胞内,都有新造的经脉涉入,能够改掉所有无用的损耗,将能量全部纳入自己的意志之中。 镭光辐射的力量,反复在他的细胞层面回荡,每一次对轰之后,本该因为力量紊乱产生的损伤,都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重新接管。 镭光辐射本来就能使细胞产生变异,这种变异的特质,也成了徐知行根基耐力的一环。 “既然是这种手段,那么……” 苏寒山心念转动,双眸之中,骤然有些光怪陆离之色。 “就该用这招试试!” 念转未落,他手势微变,似乎终于要换招。 但在此同时,云层中一道雷弧疾行,头戴铜箍的唐恩影像,暴射而至,凌空一掌,翻转按下。 这一掌按下的过程中,唐恩的手影连结连变,便有一圈圈印法,朝周围展开,又聚合归一。 雷云似乎骤然一静,唯有电光如枝如网,极速的铺延。 天地无声叱咤,五雷正法化身!! 意如钢铁无情,气如森罗冷酷,不动不摇的徐知行,这一刻,气意也忽有变化。 辐射可能是自然世界最狂暴的一面,帝王必然是万众世间最残暴的生物,二者重合在此,又岂能只是挨打?!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四大杀气,人天戮 唐恩出手的时候,云层中的雷声似乎为之一空。 但它并不是凭空消失,而更像是一种转移、收敛、蓄势。 浩大的雷音,从广阔云层之上,转移到了唐恩的手上,被他分门别类,解而化之,等待着用更有效、更具威力的方式,释放出来。 当他手上结印完成的刹那,就是时机已经成熟的一刻。 从他手上轰然爆发出去的雷光,就好像车轮一样破空旋转。 整个车轮的结构,除了最内侧的一圈圆环和最外侧的一圈圆环之外,联接在内外两圈圆环之间,是五根辐条轮骨。 每一根轮骨朝向正前方的时候,都会爆发出不同的音调。 车轮转动而去的过程中,五种音调就不断交替。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注解中提到:“角谓木音,调而直也。徵谓火音,和而美也。宫谓土音,大而和也。商谓金音,轻而劲也。羽谓水音,沉而深也。” 唐恩所用的这个手段,就是以五雷正法中的五行之意,化生五种雷音,生生不息,滚动壮大,向前冲撞。 在刚才对方化拳为掌的刹那,天地间另有一股磅礴巨力,汇聚而来,笼罩在他周身。 他的手掌这时候焕发出虚幻迷离的色彩,浓郁的电磁波动,形成肉眼可见的绚丽光晕,在他的手掌心炫动、膨胀。 毕竟人的意志,也是通过类似电磁信号的形式来传达的。 徐知行在挥出手掌的同时,更跨前一步,还大喝一声。 但是,如果说雷玉竹的雷霆功法,是一种极度工整严密的招数。 那个五音交替,极速旋转的雷霆车轮,从长空之中,碾压下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声势。 他也看出苏寒山的虎王太音令,是一种在音律震荡上,造诣绝高的招数,如果用普通的雷霆元气汇聚起来,轰击过去,一碰到对方那种高频振动的招数,立刻就会被震散破解。 苏寒山注意到了空中袭来的雷霆车轮,眼中的光泽,似乎也随着雷光的映照,而微微闪烁。 可是徐知行却也化拳为掌,跟他拼了这一掌。 那种跃跃欲试、前仆后继、旋踵而至、狂热无比的姿态,也是撑开了地面裂缝的罪魁祸首。 唐恩只是远远看到这么多光芒,就觉得心神有些摇晃,念头略微散乱,立刻警觉起来,知道自己已经受到了精神层面的攻击。 就好像,在这座崇明岛地底下,隐藏着一大堆九尾妖狐。 但是一碰到了苏寒山的手掌,整个车轮也就像是泥牛入海,声调极速低哑消失,整个轮子,都变得虚幻不实起来。 因为地面震响之中,裂开了一条缝隙,把他们两个分隔开来。 因为雷玉竹修炼的就是雷霆功法,而且应该是她自己奇遇所得,极其深奥,苏寒山平时与她相处切磋之时,也颇多关注,在雷霆类的功法上,有了一点自己的心得。 那股力量要比一般的天地元气更加残酷,更具有侵略性,更加暴躁狂乱。 “雷霆功法练成这个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次不再力分双臂,而是抓紧白驹过隙,唐恩未及再度攻击的一点时机,将九尾密光,全然汇聚于一端。 但唐恩的这一招,是针对他的虎王太音令而来,他却在对方出招之前,就已经预谋变招。 嗡的一声,附近平坦的大地中,突然窜起数十条摇晃舞动的狭长光芒,每一条光芒,都长达三十米以上。 徐知行对于自己的肉身,有着隐约深入到细胞层面的掌控力,但是这也就代表着,他的意念指令,需要更加严格精密。 苏寒山双眉一扬,感觉到自己的九尾密光令,完全没有能够渗透到对方体内。 “天不容人!!” 否则的话,每一群细胞爆发出来的潜能不协调,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反而会比那些无法影响细胞的寻常武者更惨。 苏寒山双掌齐出,左掌拍向徐知行,右掌拍向雷霆车轮。 九尾密光令!! 此时此刻,忽然发威,全部显化出自己的狐尾,使整片战场,都在光影色泽的摇曳变动之中,显出了几分妖异。 在这个车轮表象之中,蕴含的浩大雷霆元气,已经被苏寒山手上幻变无方的电磁波动,扰乱导空,化解于无形。 这一掌之后,两个人的身形姿态都没有变动,但是彼此间的距离却拉长了。 只见苏寒山双手一分,两臂抬起,掌心向上。 “不对!!” 只有用同样涉及音律震荡之道的招式,与其对抗,才更有威胁。 似乎都不需要经过一个转化过程,那种力量的品质,就已经不逊于金丹高手自修的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苏寒山这一掌挥出的时候,对面也正好一掌挥出,甚至显得比苏寒山更加激进。 苏寒山低喝一声,右掌高举,浑身散发出的电磁波动,在周围数十条妖异光芒间,不断反射折回,完全聚拢。 唐恩所展露出来的手段,就多了一种人情味道、随性浪漫。 九尾密光令的所有影响,全部都被那股力量抵消掉。 前者是对于雷霆的深度解析和掌控,后者却是,将世间对于雷霆的崇拜、臆想、各种附加意义,都混入在自己的招式之中,运用出来。 而他拍向徐知行的那一掌,也是有心通过类似的手段,来迷惑徐知行的肉身。 六韬之犬韬法,六煞之恶光煞,七轮大手印,神魄观想法,合而炼之,才成就这一招…… 这种攻击,不像是一般武者的气势冲击那么明显,而是通过复杂妖异的光色变化,与无形无质的电磁波动,巧妙组合起来,形成一种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影响力。 莽莽天地,何等险恶,断崖绝壁,毒果毒虫,浪卷能杀人,落石能杀人,寒暑能杀人,泥沼能杀人。 天要杀人,杀机无处可逃。 徐知行挥这一掌的时候,鲜明无比的一股杀气,就从天空大地之间,被激发出来。 他秉承这种原始杀气而生,虽然野蛮愚昧,却又凛然如神。 苏寒山全力的九尾密光令,跟他碰撞在一起,虽然成功有部分力量渗透进去,却根本不能制衡那种野蛮愚昧的惯性。 轰!!!! 掌力对轰之后,苏寒山的身影赫然暴退。 “人不容天!!” 徐知行再度大喝一声。 天地自然要杀人,人心一怒,就要全部报复回去。 砍伐枝叶,树木流血;开辟道路,大地哭泣;凿洞成家,山峦畏惧;破地成河,留下千古的伤疤…… 天地间又有一种杀气,被激发出来。 如此的执着,血腥,乃至于能够从血腥中,诞生出了正气。 在这种杀气的加持之下,最普通的海浪,都微微泛红,好像成了勇者的灼烈鲜血。 最寻常的清风,都化作刀刃,也被这股壮志感染,被身为人者的战心所驯服。 徐知行在这种杀气的簇拥下,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种惨烈的辉煌。 浑身幽绿色的光泽,也变成一种更加纯净沧桑的碧血之色。 苏寒山的虎王太音令和九尾密光令,都是非常注重气势的招数。 如果出手的时候,气势能够压制住对方的话,不说能够事半功倍,至少也可以平添三分杀伤。 现在他的气势,却反被对方所压。 接了对方的第二掌之后,他脚下就连连后退。 落足之处,都是大片土地崩塌下陷,立足不稳,后退不休。 他正要抖擞精神,直接以快绝速度,破空升天,取回优势。 徐知行的第三掌,却抢先打到了他面前。 人不容人!!! 相比于前两场的浩大气势,这第三掌,就没有那个向天地索求印证的过程,似乎也连普通的天地元气都没有牵引,就是异常干脆的一掌杀了过来。 但是苏寒山却感受到,自己胸中有一股力量,喷薄欲发,居然在呼应敌人的掌力。 徐知行这一掌杀出来的时候,四面八方土地风声的景象,都没有变,变的只有他自己。 他忽然变得像是先天教主,又变成刚刚死去的乌苏娜,也变成正在远处的唐恩。 更变成之前曾经出现在这里的亚瑟、贺宗,甚至于,变成苏寒山自己的模样。 还有一个苏寒山从来没有见过的扶桑老者模样,混杂在这些人影之中。 用猜的也知道,那应该就是当年扶桑国的还丹强者,六波罗幕府的主掌者老佐藤。 这些人都是强者,这些人都曾经在苏寒山身边,在徐知行身边,或在这片土地上,迸发出精纯的杀心。 这些杀气的目标,本来应该各有不同,可现在全都被徐知行的武功借用过来,驾驭向前。 人和人之间的杀气,也许没有天地之间的景象那么宏大,但其细枝末节处,更令人心惊、心伤、心寒。 苏寒山横掌接了这一击,霎时间心如刀割,肝胆皆苦,心灰意冷,似乎人间不值得,恨不得了此残生。 然而,他接下这一掌的同时,人影已经极速弹射出去。 暴月绝空令,一闪就是千米之遥,大放银白辉光,拉开距离,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他眼眸低垂,左手捂胸,右手也有一个好像要垂落下来的趋势。 靠近东部滩涂的这片村落,已经被夷为平地,到处都只有粉尘,气流,地面破裂的痕迹。 三种杀气连环冲击的影响,和这种凄清废弃的场景,好像共同形成了一股力量,要压着他的心魂。 就算拉开了千米之遥,也好像仍然处在之前的三掌笼罩之下,不能挣脱。 时间每多流失一点,不但不能恢复力量,反而越发提不起反抗的力道。 他目视地面,地面翻卷的每一丝尘埃,每一粒细土。 那些房屋建筑,竹木砖头毁坏之后,留下的残渣,都在这空中飘荡,瑟瑟发抖,似也不胜寒意。 而在这个时候,千米之外的徐知行,正向着这边追击过来,人在半空,飞身挥掌,口中喊出了第四种杀气。 “天人不容!!!” 天人不容,偌大天地,无寸土容身,无立锥之地。 徐知行秉承着四大杀气,整个人的怒火散发在眉宇之间,浸润在每一寸肌肤纹理之上。 他的双眼之中,那种要将苏寒山粉身碎骨,杀之而后快的意念,是如此的躁动嚣狂。 高手交战,意念可以执着,可以冷酷,可以狂热,但绝不能浮躁。 徐知行现在的样子,仿佛是犯了兵家之大忌。 但是唐恩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手头上竟然慢了一拍,原本也酝酿着,要趁机围攻苏寒山的一个招式,这时候都没能维持住。 并不是因为他感到害怕,或者动了什么别的心思,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而是因为,他感觉到方圆数里之内,他想要借调的雷霆元气,都有些不听指挥。 天下之间,各国之中,这些相当于还丹境界的绝顶强者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贺宗可以称之为巧变第一,乌苏娜原本该是锋芒第一,徐知行则是以刚强迅烈闻名。 而唐恩,兼修东西各家学说,借五雷正法为框架,融会贯通之后,在天人感应这条道路上,可以说是走得最远的一个。 把人情赋予天地气象,把天然景物,呼应到人心之内。 也可以称得上一句,感应第一! 若不是他,其余人等就算同样懂得风水学说,也没有办法凭着小半个时辰的琴音,呼唤出一场可以覆盖整个松江府的暴雨。 可是现在,在天人感应这一项上,他居然被那个玩弄着什么辐射改造,以蛮横闻名的徐皇帝,压过了一头。 在心念电转之间,他脑中震惊赞叹,但同时已经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没有去跟徐皇帝抢夺这一刻,天地元气的控制权,反而顺水推舟,将自己感应驾驭的雷霆之气,也全部朝着徐皇帝所需的那个特性,转变让渡过去。 世人提到天人感应的时候,总是先想到风云雷雨,山川河岳之类的景物。 但是辐射之力,本来也是存在于天地自然之间的一种力量。 谁说天人感应之道,就不能是以武道的心境,来感应辐射呢? 浮躁吗?辐射正是如此。残暴吗?辐射向来如此。 用天地自然、红尘人间的四种杀气,来调配天地间的辐射之力。 这样的辐射能量,已经不仅仅是依靠严苛的指令来驾驭了。 而是一种纠缠交感,至死不休,无视了真与幻,说不清是天或人的强大惯性。 这就是《帝下复命神拳》的最强一招…… 帝视下土四大杀气诀! 半空之中,徐知行身上这一刻的光辉,已经夺尽天光。 雷云之下,唐恩的剑指虚引,精心协助这一式的进程。 此间一切,都发生在那样短暂的时间尺度之中,苏寒山好像还没有能够从前三种杀气的影响之中挣脱出来。 即使他现在摆脱出来,也已经晚了。 现在方圆数里内的普通天地元气,都被四大杀气所侵占覆盖。 就算苏寒山能够反应过来,借调不了外界元气,凭自身功力硬扛这一击,也只有当场暴毙一个下场。 可是,苏寒山还是在最后一刻,成功抬起了他的手,并抬起了他的头。 他挥掌向天,眼神炽然,杀气依旧。 这股杀气竟然没有被借走,因为这不是具体针对某个人的杀气,也不是天地自然对人的苛刻杀机。 而是苏寒山对这个世道看不惯的一股不顺之气,要改变自己所过之处的一股昂然志气。 男儿到死心如铁,岂被你区区杀气所摧折? 心雄万夫,移山填海! 六御生杀,第一令法…… 共叹万夫填海令!!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万众一心,道不坠 轰隆!!! 天上闪电横过,城市之间的所有景物,刹时一亮,雷声翻涌而去。 各家街坊住户,固然被雷声所扰,而在那些面积较大、较为空旷的工厂,以及仓库棚区里面,更是因为这连绵了一个多钟头的雷声暴雨,弄的好像屋顶墙面,都在共振一样。 郭栋梁的工厂里面,有仓库棚区改出来的工地食堂,是厂里工作组的安排,卫生条件、伙食水准,都要比工厂主以前安排饭食的模样,好得多。 今天有四个菜。 雪菜烧黄鱼,菠菜豆腐汤,葱油萝卜丝。 最难得的还得是一道红烧素鸡,里面是加了荤油烧出来的,甜咸适口,味道比真的鸡肉还要好吃。 工人们终究是干体力活的,胃口大,四个菜,一大碗浓稠米粥,本来十分钟以内,就该稀里呼噜的,吃得差不多了。 可是今天,大家伙儿到了午休时间,冒雨进到了食堂里,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无心下口,议论纷纷。 “说来也真是邪门了,我从小在海边长大,最会看天气,不管是昨天晚间,还是今儿个早间的天象,就不该有这个暴雨,怎么突然一下下这么大,还下这么久?” “是啊,这个雨下的,让人浑身骨子里头不舒服,也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就是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就好像山里头遇到地龙翻身之类的事情,什么蛇虫鼠蚁的,都提前有预感,大股大股跑出来,也许对于打仗这种事情,咱们当人的,也有相似的预兆……” 他们被夜以继日的工作,压榨着身上的每一丝精力,脑子也会因此变得麻木,思维陷入机械式的重复工作之中。 松江府这几个月以来的连番变动,大伙都是亲身经历的,崇明岛上八万多人的大迁移,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跟“洋人”“阴谋”联系起来的,不在少数。 只是,崇明岛上空的云层,好像出现了很多强烈的波动。 “难道……” 但是那个人身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存在感,使他们模糊的感觉到,那应该是一个人。 “难道那些亮光,是因为有人在崇明岛上……打仗吗?” “该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那是一条很亮的红线,好像连接着天地。 工作组的老张,好像嗓子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努力良久,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站在大家这边的,改变了松江府的那些人,又能不能挡得住呢? 假如是以前的话,松江府这么大的范围内,无论是工人还是老幼百姓,其实都不会有多少精力,关注远处异常的景象。 没过多久,一轮浑圆的银白光团,又突然在崇明岛上空出现,也是一闪即逝。 不会有几个人,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异象,也不会有机会,把看到的事情传播开来,让大家都有心思去看上一眼,联想到真相。 郭栋梁发出了惊呼的声音:“那是什么?!” 人的力量,竟然可以达到那种程度。 而工人们,虽然能够更有见识一点,但是他们所能够拥有的空闲时间,只会比那些老人小孩更可悲。 他们甚至还有太多的人,都没有听说到小清凉山战役,先天教主身亡的消息。 郭栋梁当时见状,也插了一句:“今天是有点儿邪,刘大姐是纺织厂的老工了,功夫练得好,纺织手艺更是熟练,可是今天下雨之后,也出了好几趟岔子,那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儿!” “哈哈哈哈,我看你小子不会是害怕打雷,被雷声给吓的吧?” 众人朝他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目光全都移不开了。 很快,那条明亮的红线突然消失,那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或许,打仗,就是那么一件避免不了的事情。 这段话的声音,越说越低,食堂里面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下去。 但是真正要打仗的预兆,从来不仅仅是体现在这场雷雨之中。 距离这么远,凭这些工人们的内力修为,应该根本看不到那个人影,最多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但,如果说是那些洋人,敌方的人中,有谁的力量达到了那种程度。 “那里好像是崇明岛的位置!!” 但是,他们都隐隐约约的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愿意让松江府就这样继续变化下去的。 随后就是一条条昏黄色的纤长龙卷,连接到云层之中。 “胡说八道,当年来松江进厂之前,我住在泰山一带,遇到那个雷雨天气,一座座的大山之间回荡的都是雷声,那个风吹雨打,比今天这个地方还要响亮得多,爷们也从来没带怕过!” 也不知道是谁,就接了一句。 郭栋梁看着食堂外的水洼,暴雨连连,水洼不断飞溅,波澜涟漪,就好像大家的心思一样,乱成了一团。 工人中,有松江当地人,本来就对地形熟悉,最近又一直听说崇明岛居民迁移的事情,立刻就联想到了。 突然,他看到远处天空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红线。 在那个分叉的位置,还有一个人影。 仅仅是从一场雷雨天气,就联想到要打仗的事情上,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无稽之谈。 红线的末端,本该触及地面,却在渐渐的向上抬起,还出现了明显的分叉。 寻常的小孩和老人,更多的会把这种奇怪的事情,当做海市蜃楼之类的现象看待,记得的话,就是街坊邻居间一笔谈资,扯扯神佛显灵之类的,记不得、没空闲聊的话,这事也就罢了。 他们也许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多少还丹境界的顶尖强者,不知道,崇明岛可能有什么万年藻龙、太白神树。 工人们没有谁是傻子。 那个时候的郭栋梁,如果还没有死的话,应该还是一个窝在烟馆门外,墙角下的乞丐,就算眼睛里面正好倒映到了那条红光,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看见一样。 今天的他们,回望那时候的自己,除了行尸走肉之外,真是找不到任何更贴切的形容。 今天的他们,会关注那些异常的场景,会思考,会焦虑,会急躁,会期望…… 会渴望能赢!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又变回以前的那个样子。 偌大的风雨下,不知道多少个像这工厂食堂一样的地方,都有人在看向崇明岛,怀着相似的急虑心愿。 他们也看到了那四大杀气汇聚之后,浩荡恢宏,盖压下去的苍翠光华。 那是徐皇帝将四大杀气,提炼到了顶峰之后,飞身而至的一击。 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就好像一颗从平地上飞起,膨胀增长,向前方轰击下去的苍翠陨星。 陨星未至,下方三四里范围内,大地上飘扬起来的尘埃颗粒,已经全部都在剧烈颤抖。 恐惧会让人颤抖,风中的尘埃发抖时,似乎也能添加凄凉的氛围。 但是当这种震荡抖动,达到如此猛烈的程度,再也不会有人把这种现象,误认为是前三种杀气遗留下来的影响。 如果眼力足够好的话,就会发现,地面的大块土石,风中的那些尘埃颗粒表面,都出现了细细的裂纹,不同颜色的光芒,正从裂纹之中透发出来。 就好像这些最最平凡的尘埃土粒,其实都深藏着价值连城的明珠珍宝。 当表面的泥壳破裂之后,内里的璀璨光辉,就迫不及待的要释放出来,大亮于天下。 正是苏寒山,造成了这一切变化。 运用小五行法门,与周围的所有事物达到同频率、共呼吸的状态。 引导这些事物内部的小五行特性,轮换到自己所需的那个趋势上,在最佳的时机,共同崩解,释放出极致专一的力量。 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中有九百生灭。 在苏寒山抬头、抬手的过程中,经历十个生灭的短暂光阴。 所有土石尘埃里面,焕发出来的彩光,都已经在轮换之中,彻底变化成了赤红的色泽。 四大杀气的侵占覆盖,能够让周围数里范围内,普通的天地元气,全部都难以调动驾驭。 可是苏寒山抬手的这一刻,驾驭的并不是天光云水,大气流转间运行的力量,而是从大地尘埃深处,迸发出来的元气。 嗡!!!! 苏寒山抬手的时候,是出掌的形式,到了中途的时候,五指已经收合,聚拢成拳。 数十上百圈赤色光波,用真正如光如电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全部汇聚到他的身上,汇聚到他的拳上。 这股力量,分明来自于数以万计的不同个体,却极端的统一纯粹,从广博之中,凝练出了专注至极的锋芒。 浓艳如血火,纯净如钻石。 苏寒山和徐知行,几乎同时发出了大喝、长啸。 迸发于大地,要摧山填海的怒焰血钻拳印。 恢宏于天空,由上而下坠击的苍翠陨石杀拳。 两股都是超出了自己掌控界限,最刚强极端的力量,寸土不让的撞在了一起。 轰隆!!!! 大气最先在吼叫,刹那间,数十条粗大的白色气流,因为两股力量的对撞而生成。 所有气流中间的节点,都交错在两道拳力碰撞的地方,正在急速壮大、扩张、延长。 但很快,这些气流就无法承受过于强烈的力量灌注,而彻底崩断,狂暴的气流,像成千上万根柱子一样,在地面乱撞,或轰向天空。 地面也在咆哮,眨眼之间,那一层层比农家房屋更高的土壤巨浪,汹涌澎湃的朝四周扩散,却被那些气柱追上。 土壤巨浪之间,被撞出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圆形空洞。 等气流彻底膨胀开的时候,土壤也随之炸开。 乱土如石,如同大冰雹一样,从战场的中心区域,朝周围胡乱扩散出去。 天空中的云层,也被撞开了空洞,一层又一层的展开。 本来最低层的云雾中,还有少量的雨云,那是最先被排开的。 等到一圈一圈的云环,扩散出去之后,乌云竟然渐渐变成了白云,昏暗的天气,彻底变得明亮起来。 崇明岛上空,多了一块足足有数里大小的明亮苍穹,湛然蓝天。 唐恩的影像,也在半空中倒退而去,如同被狂风吹走的一件空荡荡、不着力的长袍。 他的天人感应造诣深厚,这个时候在心灵感官之中得到的反馈,也就成了最令他难受的一点,不得不退避。 四大杀气,小五行元气,还有自己之前推波助澜的雷霆元气,都在刚才的碰撞之中,溃散混乱。 互相冲撞,彼此反应,或燃烧,或凝结,林林总总,在元气层面上产生的不同现象,多到根本无法数清。 对于唐恩这种感应灵敏的人来说。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眼睛、耳朵、脑子里面,突然填充了上万种色彩,喧嚣无比,令人眩晕。 他头顶的铜箍,散发出条条细碎的电芒,整个人的影像忽明忽暗。 整个巨变的场景中,只有苏寒山和徐知行的位置没有变。 他们两个,简直就像是定格在了拳头对撞的那一刻,浑身的每一丝毛发,都在散发出浓烈的力量光辉。 短暂超限的力量,彼此的冲撞反压,使他们的发丝、衣袍,都在无比高压,又浓烈纯粹的能量环境中,产生了蜕变硬化。 以至于刚才这么浓烈的元气紊乱现象,都没有办法让他们的衣袍,被吹动一角。 他们的肉身、皮肤、衣袍、发丝,现在成为了最强硬的牢笼,束缚着他们,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徐知行的眼神在竭尽全力的偏转,想要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只要能够再发出一击,他就会成为真正的胜者。 可是在他的手肘缓缓移动,想要改变方向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彻底行动起来。 苏寒山的身影一拧,整个人在大量琉璃晶石破碎似的声响中,将上半身重重的向后仰去,左脚高高抬起,扫踢而去。 这一踢,没有任何功力元气迸发,只剩下了纯粹的肉身力量,但也如同整个炼钢炉,蕴藏在他的脚尖之上,轰然冲撞过去。 踢在徐知行右肋之下! 徐知行的眼眸骤然充血,胸腔中传来阵阵物品炸碎的声音,身体横飞出去,在半空中不甘心的扭头看向苏寒山。 就差了那么一丝而已。 他的四大杀气诀,首次在世间施展出来,竟然就只是为自己带来了一次失败。 咚!!!! 徐知行的身体落地,像一尊散发镭光辐射的晶莹石像,除了右肋下的破损之外,没有半点伤口,眼中依然流露着浓烈惊人的不甘情绪,但是已经生机全无。 苏寒山左脚落地,整个人站直了身体,衣物咔咔破裂,大量细如发丝的裂痕,深入到血肉之中,连脖子和脸部,都布满了这种痕迹。 祝融万化真身,让他能够先一步适应超限之招对轰后的状态,但也只是抢先了那么一丝而已。 为了能够彻底行动起来,他的肉身,刚才承受了从体表拉扯到所有隐性经脉的急剧摧残。 “你……” 苏寒山口中吐字,抬眼看去。 正向这边飞射而来的唐恩影像,遇到他的眼神,骤然一惊,下意识顿在半空。 “你是觉得我已经没有余力对付你了吗?” 苏寒山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竟然还不逃走,反而主动迎上,很有勇气啊。” 唐恩的影像微微闪烁,眼神镇定的说道:“虚张声势。” 他虽然自视甚高,也自问自己的实力,确实比刚才暴露了全力的徐知行逊色一筹。 苏寒山连徐知行都能杀死,不能不令他心惊。 可是只在短暂的一丝犹豫之后,他就决定搏上一把。 空中电光飞烁,铜箍旋转,唐恩的影像低喝出声,汇聚蓝色狂流,暴冲而下。 苏寒山嘴角一抽,当即运转暴月绝空令,准备全速躲避。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不,不是异样,而是本该存在的力量。 那些被扰乱隔绝的风水之力! 唐恩能够扰乱风水这件事,苏寒山完全没有想到,但是还有一件事,不止苏寒山没想到,唐恩也是全然没料到。 此时此刻,松江府所有还在暴雨之下的工厂,都在看向崇明之地,心里闪烁着如出一辙的微末愿望。 如此微末,却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力量。 雷琴停后,面对万众心意,不要说是持续一刻钟的干扰影响,就连一分钟,都没有撑到! 苏寒山豁然看向松江,眼中绽放出清亮奇芒。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苦吞尘埃,效法地 空中蓝光雷霆影象,奔流而下。 苏寒山双手一抓,却好像要把周围的元气,全部朝他所在的方位抓摄过去,给雷霆影像也提个速一样。 唐恩对于风水的感应毕竟不够清晰,慢了一拍才察觉出来,周围涌动如潮,向着苏寒山那边汇聚过去的,并非寻常元气,而是风水之力。 被唐恩所驾驭的雷霆影像,一开始,确实因为苏寒山不分方向,不分属性的强行吸取动作,而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加速。 但是在越靠近苏寒山的过程中,风水之力,就汇聚得越发浓郁,如同泥塘,更如金汤,挤压雷霆影像的存在空间,使得这股影像的速度,越降越低。 雷霆影像几乎是用一种近在咫尺的距离,眼睁睁看到苏寒山在浓厚的风水之气浸泡下,体表大量细密的裂纹,逐渐愈合。 眨眼之间,就已经愈合了近半。 唐恩的影像大喝出声,双臂在空中结合,手上印法变幻,如杵如钻,向前一冲,蓝色电光借着外界的排斥力,而巧妙堆叠,形成一层近乎紫色的雷电锋芒,骤然破开风水沼泽,杀向苏寒山本体。 但这个时候,苏寒山的伤势,已经愈合了将近七成。 他的手臂骤然斩出,银白色的光芒,让他的手掌看起来像一件白金铸造的令牌,又像是月亮边缘的锋刃,极快、极利。 而在修成金丹之后的新视角中,他新创的唯一疗伤绝招,总算可以发挥出风水百病之气的特长。 他脸色苦到发黄,嘴角忍不住狠狠下垂,可身上的气势,却在急速回升。 这种生命力向外渗透后,即使已经不再被主人所掌控,也能够配合周边元气,形成一定时间的周密运转,扩大战场异象的范围。 这个过程颇为苦恼,吞噬那些畸形生命力的过程,苦得人脸都要皱起来了,仿佛有那么一个瞬间,血管、经脉里面流淌的都是苦瓜的汁水,沁入心脾。 刹那间,十七八条弯月形的银白色轨迹,就交错于半空之中。 虽然也是因为受限于铜箍本身质量,那种状态的攻击力,不算太高,但是光论速度,就算是苏寒山之前展现过的暴月绝空令,也要逊色一分。 但是,此种手段带来的疗愈能力,确实是远超常态。 “但因为是靠着外物的协同约束,才能够达到这种状态,你的形体,并不像理想中的纯元气生命体那样,穿墙透壁,遁地无形,巧夺天工。” 之前,乌苏娜的临终一击,撕裂地面与海水,能让海水长久的无法填补到裂缝之中。 敌我双方之前战斗中,所有散失出去的生命力,在苏寒山的调解之下,都没有跟病气相互抵消掉。 运用风水之力,在周围探测筛查一遍,就能够让风水之力跟强者生机两两相吸,结合起来。 唐恩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取胜的机会,倏然之间,就想远去。 苏寒山运用这些病煞之气,不把伤势加重,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能加速疗伤,简直有违常理。 修炼成武道金丹之后,苏寒山对于各种元气的特性之了解,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就好像把一层足以盖住整个火堆的巨大冰块,往这火堆上砸过去。 然而,苏寒山在看出对方撤退意向后,并未急于动身追击,而是双掌在身前一合,掌根相贴,刹那间掌势如莲花旋转变化。 原本准备全速闪避,勉强周旋下去的暴月绝空令,这时候仅仅被苏寒山,运用在手臂的位置。 原本风水百病之气,在他的运用中,就跟普通的天地元气用法差不多,没有完全的发挥出这种力量的特色。 最后左手剑指横放于下,右手剑指竖立向上。 可是现在,那些散离的、不可控的生命力,全都被抽走了。 经过苏寒山全身层层共振,绽放出去的电磁波长,在这个范围里,反复进行五种轮换,因此产生剧烈变动。 结果火堆不但没有暗弱、熄灭,反是爆燃得更加炽烈,仿佛冰块本身,都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对方疗伤的速度,在他的感官之中,都显得如此迅捷。 在他右手剑指尖端,小巧的五色光芒,极速轮换闪烁,旋转成一个仅有拳头大小的漏斗状彩色漩涡。 无形电磁波的起伏拉扯,就像是暴风天气的狂躁海面。 通过五雷正法,调控电力磁场,把体积、质量都比人体小得多的铜箍弹射出去,就可以带动自己的思维影像,成功撤走。 唐恩本来想要弹射离开的影像,剧烈的摇晃了两下,整个人形影像,都出现略微扭曲变形,明暗不定,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所有轨迹交错的那一点,正好是唐恩的印法上,泛出了紫色光晕的那层雷霆所在。 与风水百病之气互为天敌,最能达成相互吸引的力量,就是人类的生机。 “纯元气生命体这种状态,我和贺宗,都还没能摸到准确的门路,你居然已经能够脱离肉身,直接用这种状态参战,靠的就是你头上戴的那圈铜箍吧?” 在普通人的感应之中,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切换,全身上下已经焕然一新。 怎么会有这么快?! 高度集中的功力,带来更高的硬度,破空绝尘的奇速,则带来难以言喻的锋利。 松江府的风水,虽然最近在人心格局这方面的因素,大有变化,但是,因为之前数十年,牵扯各国间的发展积淀,本质上讲,还是以病煞之气为主。 而是相互结合,形成畸形变质的生命力,仗着自己的万化真身,直接把这种变质生命力吞噬下去,化为己用。 因此,从文韬心法上升华而来的这一招,被苏寒山命名为,苦吞尘埃令。 肉眼可见的漩涡虽小,但在肉眼不可见的层面上,五种禅定变化,已经笼罩方圆数里。 苏寒山跟徐知行交手的时候,造成的影响,能够层层叠加,最后在战场边缘扩大化,形成龙卷风的场景。 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功力中饱含着浓郁的生机意念。 轰!!! 唐恩的印法雷光,被切得分崩离析,炸散开来,身影爆闪而退,心有余悸。 唐恩的心神敏锐,念头转动间,已经感应到周围的战场,比起之前来说,缺失了一种持续扩张的勃勃生机。 “相反,因为你是纯能量状态,反而更容易受到能量场变动的影响。” 苏寒山的声音里面,也附带着层层复杂的磁波变化。 “没有别的强敌干扰的话,你用这种状态,出现在我面前,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个时候,唐恩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他身如鬼神,高低远近,不断变化,看起来灵异神妙,实际上却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眼见自己手印变化之际,使劲浑身解数,雷光变化,都难以从苏寒山如今金丹层面的五行封界之中,挣脱出去。 其实,唐恩戴上这种铜箍,化身为不完善的元气生命状态,也不是没有好处。 唐恩的肉身强度,只是普通还丹高手的程度,别说跟徐知行相提并论,就算是比乌苏娜也大有不如。 而利用这种思维影像的存在,他可以暂时无视肉身承受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天人感应的长处。 可以说,这种状态的他,真的是一念之间,就有电闪雷鸣,呼风唤雨。 论起广域攻击的范围、所能持续的时间长度,就算是苏寒山,也比不过这个状态下的唐恩。 但是可惜,在强者之间,单对单的作战中,他这个最大的优势就很难体现出来。 范围大又有什么用呢?力量不够集中,攻势不够猛烈。 眼看着唐恩的影像,在不断晃动的同时,逐渐朝着苏寒山那边拉近。 唐恩感受到的威胁,也逐渐加重,心思百转,越是逼近生死关头,心弦绷得越紧,神态却越是冷静,脑海中所有的学识灵感,错综复杂,交会碰撞,想要捕捉到一点求生的可能。 在他的视野上空,旷然蓝天,容不得一丝雨水。 之前那样厉害的雷霆暴雨,甚至到现在,松江府其他地方,也还笼罩在乌云之下。 但偏偏这里,已经不是他的主场。 天空真的是变幻莫测,难以揣度,太容易发生不稳定的变化。 反观这片大地,即使是世间顶级高手,在这里征战,也只是毁灭了渔村那些个人工建筑的痕迹。 如果是对于整个崇明岛来说,受到的损害、变化,却是微乎其微。 十万火急之间,唐恩的心念,似乎突然进入一种悠然缓慢,深长的思考之中,又骤然回归现实。 他正在被苏寒山的五行封界,剧烈轰鸣着,拉扯过去。 全力全开的五行封界,用不了其他招数,也不需要用其他招数。 只要持续下去,足以在他被拉扯到苏寒山面前三尺左右的时候,就将他这承载着全部思维的能量影像,彻底磨灭。 唐恩的手印突变,从正一盟威天师雷法,变为雌雄交感雷公电母印法,三五火车元帅雷部灵官印法,一路降格。 从五雷阵法的最高篇章开始,倒转回去,降到了最低级的小祈雨咒春雷印法。 这个印法在天师府的普通武者身上,甚至已经是一种近乎于骗术的手段。 需要外界本来就有下雨的征兆,才能够让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引雷桩一样,去山顶之类,地势较高的地方,承接一道天空闪电,宣扬一下神迹。 本质上,这一招,并不能真正达成祈雨召雷效果,只是凭着内力护体,调整自身磁场与地磁场的关系。 在自然界闪电发生的时候,保证自己被闪电过体,却不被劈死罢了。 现在这个印法,在唐恩手上,由高到低,一层层的剖析下来,重新诠释,却产生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现象。 他的心念思维,雷霆能量,无形电波,这一刻,都如同层层弧线,环绕收拢起来。 最后宛如形成一根细长的引雷桩,嵌入大地磁场之中,深入地下,持续向下。 他所受到的五行封界、电磁影响,顿时有部分,被导入大地磁场之中,更是从大地磁场之中,反馈上来一种稳固、厚重的加护感。 “效法于地?!” 苏寒山心头一动,想起自己综合各个世界的武道见解之后,对于纯元气生命体的前路,也是放在效法于地这个方向上。 唐恩虽然局限于一界之中,但在这种生死对决,思维潜能爆发的关口,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门路。 可惜,找对路线,跟真正成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寒山的小五行法门,其中一层核心意境,本来就是从大地之中,生出五谷,祭祀五脏,反馈大地,与大地的缘法极其深厚。 唐恩想要刺激大地磁场,得到加护,可是苏寒山,却能在对方刺激地磁之力的同时,自己也顺水推舟,借来更大的一份力量。 他右手剑指上的五彩小漩涡不变,左手剑指,却是向下一划,垂在身侧,虚虚点向地面。 嗡!!!! 印法结成之后,唐恩得到的稳定感,只是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更强的封界之力,再度把他扯动移位。 他激发出来的力量,已经从雌雄交感,雷霆之灵动,转为厚重,可是对方的厚重感,也随之水涨船高,依然比他超出那么多。 这么一来一去,彼此的差距,好像没有变小过。 唐恩并不气馁,直到他的影像从脚底板开始,彻底被磨灭消失,依然维持着对于大地磁场的深入探测。 凝成一线的雷霆思维,电磁波动,继续朝地下散发过去。 察觉到对方的坚持,苏寒山心中也不禁闪过一点疑惑。 但他没有半点松懈,更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停止下来,问出自己心里的问题。 任何疑惑,都不如等到对手死后再去探究! 苏寒山眸光湛亮,意念元气,即如禅定厚重,又如沸腾燃烧,身体背后,激烈的光晕,近乎于展现出了五脏庙宇的轮廓。 唐恩的影像被磨灭到靠近肩头的时候,终究把持不住,恨叹了一声。 这一叹,他剩下的影像便彻底崩溃,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铜箍,悬在半空,嗡嗡转动。 苏寒山二话不说,也将自己意念拧成一线,沿着对方之前留下的轨迹,深入地底,但更为谨慎的散发磁波,追查对方目的。 当!!! 当他比之前唐恩的成果,再深入百米左右的时候,即使比唐恩之前轻柔谨慎那么多,恍惚之间,也好像听到了一声洪钟大吕的震响,反馈上来。 那是最质朴的金属震荡的声响,却能够顺着思维磁场,进行反馈,其材质之特殊,难以思量。 那一声钟鸣,也恰如是一声龙吟。 “万年藻龙?!” 苏寒山脸色肃然,心中明悟。 唐恩是想要搏上一把,试试万年藻龙,是不是已经来到崇明岛地下区域,试试能不能提前将之刺激出来,扰乱战局。 那条远古遗种,果然已经到了,但,战局已定!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广宙流光,慈日僧 苏寒山听见那道钟鸣龙吟之声的时候,高处正有一道白光,极速坠落下来。 “这是……” 白光骤然一停,露出贺宗身影,在看到徐知行和乌苏娜的尸体之后,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道,“你不只是胜了,竟然还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是三个。” 苏寒山抓住面前的铜箍,看了一眼天空,“亚瑟走了?” “三个?!” 贺宗像看怪物似的,看了苏寒山两眼,随即叹气说道,“我就差远了,一个也没留下。” “越是靠近,那颗卫星发射的光束力道就越大,虽然也更容易被感应到发动征兆,进行躲避,但是旁边又有亚瑟策应,实在麻烦。” “之前他突然脸色大变,似乎想要回到地面战场,我施展出结合阴符六韬后完善的绝招,把他和那颗卫星一起囊括,硬轰了一波。” “结果他衡量之后,直接放弃驰援,把那颗卫星能量转变成喷射加速,飞入大气层深处,趁着大气乱象遁走了。” 银白色的柱状体,昂然上升,表层物质,一层层剥散开来,恰如一棵大树,展开枝条。 地表土壤间,散发出浓郁的白芒,天空中随之产生呼应。 只不过直线式的加速手段,放在战斗中效果也不大,否则的话,那颗卫星的威胁,还要更上一层楼。 远处的地面,有一处开始拱起,仅仅在十几秒的时间里面,就形成了一个小土丘。 明黄湛蓝、姹紫嫣红的一条条霞光,在天空中泛滥开来,荡漾徘徊。 神树体表,有着无数的气孔开合,将这些气流吞噬。 崇明岛上如今还活着的两大金丹高手,仔细感应,都察觉到,出现这种奇特霞光的原因,似乎是因为空气里面,多了些特殊成分。 大树越长越高,树根的部位,也愈发显得茁壮,直到蜿蜒的树干,高度达到了两百多米的时候,才告一段落。 仅仅是一片叶子,就能直接承载人类金丹的特殊材料,有生之年,有幸一睹真容。 好在抓住了乌苏娜被算计的机会,成功将之突袭干掉,把最开始一打二的局面,变成了单挑。 他看向脚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快要破土而出的这個大家伙!” 他的功力变化多端,纯阳、玄阴、小五行的组合演变,属性太多,反过来同化了自己的部分生命力,倒是不如乌苏娜的生机那么纯粹。 就像是大海中的鲸鱼,会定期的浮上水面,进行呼吸,也喷出水柱,使渔民观赏到。 那颗卫星,隔着几十里远,都能够轰出威胁到金丹武者的强力光束。 最多只能确定,这太白神树位于地下的部分,要比露出地表的多得多,究竟多了多少,就很难估算了。 “万年藻龙……它的身形到底有多大?” “尤其是这位徐皇帝,实力不在我之下,要是重来一次,光让我们单挑,胜负也还难说。” 苏寒山的脸,都被天地间的霞光,照出了流变不休的色彩。 树身呈现出一种银白而深邃的质感,表层却又流光溢彩,浮动着浅浅的花纹。 苏寒山纵身而起,绕着树身螺旋飞行,观望了一遍之后,微微点头。 苏寒山轻轻挥动了两下,但很可惜,以他的修为,竟然也无法清楚地感知、驾驭这些细菌级别的黑海星群体。 天地间的霞光越发浓烈,大量的气流,都朝着那颗银白神树涌动过去。 贺宗摇摇头:“这些尸体就别提了,就算是还活着的亚瑟,也不能算是当务之急。” 那场景,想想都有点发毛,苏寒山恐怕也只能走为上策。 那种声音很低很细,但是韵味又很浩大,就好像是在十里之外,不经意间,听到了千百座铜钟齐鸣的余音。 苏寒山并不觉得奇怪。 这正是典籍记载中,太白神树现世的异象之一。 地面开始轻轻地颤动,伴随着些许金属振鸣的声音。 如果徐知行蓄势完毕,施展出四大杀气诀的时候,在旁助阵的不是唐恩,而是手持黑斧的乌苏娜…… 从那个小土丘内部绽放的光芒,愈发浓烈,直到彻底破开土壤,现出真身。 盟友之死,也大挫了徐知行的锐气。 任何一个武者,都难以在这种时刻,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 在必要的时候,把那股能量转变成喷射加速,旁人必然很难追上。 回忆战况的同时,苏寒山一抬手,远处乌苏娜的尸体平躺过来,黑斧拔出,打着旋落在他手中。 贺宗仔细感应,却发现如今地底下的情况,因为太白神树彻底现身,而变得混淆不清,感知力受到很大的干扰。 苏寒山有点惋惜的说道,“不然的话,也只能靠他的尸体揣摩揣摩,看看能不能悟出几分奥妙了。” “啧,这斧子在我手上的话,显不出什么大用啊。就是不知道,徐知行有没有留下最后那套拳法的秘籍。” 苏寒山看着远处徐知行的尸体,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我事先也没想过,竟然能连续干掉三大高手,让他们都没有逃脱的机会。” 贺宗也已经感受到,地下那个庞然大物,越来越靠近地表的动静。 太白神树,潜藏在地底生活,每隔百十年的时候,就要到地表来一次,可能正是为了完成体内某些特殊物质,与地表空气的一轮交换。 “你保证那卫星一直没能干涉到地面战场,已经是绝佳的战绩了,换了我去,照样留不住那颗卫星。” “如果露出地表的部分,代表着这只生物的头部,那根本看不到任何头眼牙齿的存在,比起龙这个称呼,果然还是太白神树,更为恰当。” 整个树身、枝叶,都在进行着壮阔的呼吸,树根部位一层层裹得更紧的叶衣,这时也露出了缝隙。 贺宗垂眸看去,神色微动,抬手拨开几层叶衣。 那树干上,除了流光溢彩的花纹之外,隐约还有一些字迹。 他本来还寻思着,会不会是李太白之类的古人,在树身上留下的痕迹,但仔细辨认之后,却发现那些文字,不符合自己认识的任何一种字体。 很奇怪,明明也跟汉字相近,可以说是一种方块文字,偏偏如此陌生。 苏寒山注意到他的动作,也降落下来,却在目光触及那些文字的时候,心头一惊。 那是大楚世界的文字。 不,确切的说,那些文字是成形于中古五朝的早期,在五朝更迭之间,成为主流,到了秦帝英襄在位时,又大力推行,延续至今。 就在苏寒山认出这些文字的时刻,分明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却好像已经触发了那些文字上留下的某种机制。 一圈暗金光辉,骤然从太白神树内部浮现,向外扩张,将苏寒山吞入其中。 这个变化太快,苏寒山竟然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等他提气护体,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银白的大厅正中间。 大厅的穹顶、地板、墙壁上,都铭刻着很多神佛雕像的轮廓,还有各类法宝,大象,水牛,七宝树,八功德池,曼陀罗坛城。 半空中,则漂浮着一枚枚金色的文字。 文字的内容,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贫僧修成武道第十境以来,自成一方天道,以道之共性,感应他界天心,用以传递一缕神念,遨游他界,印证法理。 如此感应遨游,所涉足之异界,宙光流速多与故土相同。 阴差阳错入得此界,宙光流速竟是故土十倍,颇为惊奇。 吾等既已成道,少说应当也可与日月星辰同寿,无奈故土天限之力压制寿元,更使真身不得远离,自上古以来,代代先贤求索,皆不知缘由,难以解脱。 入此界来,天然存在宙光落差,或许正是贫僧缘法所在,念搜天地,寻得一株灵植,便用以寄托神念,练就分身,隐秘沉眠,潜藏于此…… 可惜,可惜,贫僧真身寿终正寝后,此分身骤然醒来,已感知到神智散离,不可挽回。 纵然两界之间,十倍宙光落差,一旦真身寿元告终,异界沉眠之躯,果然也阻不得天限之力分毫,但这条路数,或许会是后来者参研的一种方向。 若有故土同道来此,见此文字,心存敬意,可以得此分身。 但须知,贫僧足迹,犹早于汝! 特此留书,以作凭证!】 落款者的名号,是三个金光灿灿的字体。 慈日僧! 苏寒山看着那些文字,眼神闪动,一时思潮起伏,难以自抑,万万想不到,只以为是本土的超古代遗产,结果却是与大楚那边有关的古人痕迹! “大楚武道的第十重境界,居然就可以感应诸多异界,并传递意念了吗?” “这么说,我的太极印记跟大楚世界的渊源,可能比预想的更深……” 但现在他还不能主动操控太极印记,也没办法针对这一点,做太多准备。 “慈日僧这个名号,好像也在哪里听说过。” 苏寒山平复心神,搜索回忆。 当初神威宴之后,跟大伙聚餐闲聊之际,顺着不周宫这个话题,聊到西极三洲势力格局。 不周宫,当然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另有佛门三大丛林、巫毒道等势力,也堪称天下顶级宗门。 三大丛林之一,就有一个慈日菩萨道场,据说是直接用他们初代祖师的名号,做的道场名目。 听说,正是因为他们初代祖师寿终坐化,这个门派,才从圣地之列跌落下去,成为一家顶级宗门。 那已经是中古时期的事情了。 “只凭一缕意念,就把太白神树练成分身,隔了这么多年,留下的布置还能准确生效,老前辈的神通果然令人羡慕。” 苏寒山抬了抬手,似乎冥冥中也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手臂,同步运动起来。 崇明岛上,贺宗正因为苏寒山消失而心中错愕,满怀戒备。 忽然,神树的部分枝条,大幅度的晃动起来,彼此纠缠,仿佛是人的肌肉脉络一样,形成了一条手臂的形状。 那手臂抬起,又放下,捏了捏拳头,五指之间哐哐作响。 贺宗紧皱着眉头,盯着这株神树的古怪动作,心中有了些猜测。 神树大厅之内,苏寒山放下了手臂。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可以操控这株太白神树了。 仅仅是因为读到那些文字的时候,他心中惊诧之余,确实存有敬意,没有经过任何炼化过程,竟然就得到了掌控权。 问题是…… “我要怎么出去呢?” 苏寒山可以操控太白神树,但却没有感觉到,自己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大厅。 而且既然说了是分身,应该是意味着,不需要本体留在神树内部,也能够远程操控吧? 他看着空中那些金色文字,无法解读出更多的信息,便把目光放在了周围那些神佛雕像之上,走动过去,仔细摸索。 这些雕像都有着不俗的韵味,但应该不是武功秘籍,没有任何文字,也看不出任何经脉走势。 光从这些动作轮廓来看,更绝不是什么战斗技法。 苏寒山思索片刻,发现这些神佛雕像的大小,隐隐有差别,便来到相对最小的那幅佛像面前。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众悉永蒙恩,一点净圆明,性海澄清,随处映禅心!” “深低帝屠苏咤,阿若蜜帝乌都咤,深耆咤,波赖帝,耶弥若咤乌都咤,拘罗帝咤耆摩咤……沙!婆!诃!” 苏寒山双手结印,口中念咒,施展起当初从广明禅师那里学来的佛门秘术《水月天子咒》。 不过,等到脑海中存想的“水月天子”成型之后,他忽然耗费大量精力,把存想出来的“水月天子”从主尊的位置上移开。 然后,把眼前这尊佛像的轮廓细节,填充到空位之中。 做成这个举动的同时,苏寒山浑身忽然一震,双目跟那尊佛像温和的眼睛对上,六个不曾学过的真言,就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啊!阿!夏!萨!嘛!哈!” 六个声音震动全身,苏寒山的手势,也自然而然变化,结过六种手印。 一时间,他神情安泰,断除烦恼,眼皮微微垂落,浑身毛孔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 之前因为看到那些文字产生的很多杂念,联想忧虑,只是被压在心里,并没有真的消失。 现在这六个真言手印一结成,却好像连那些烦恼,都显得晶莹剔透起来,暂时不染尘埃,身心宽畅。 片刻之后,他再度睁眼,已经明白,这个大厅里面所有的雕像秘传结合起来,就是一套可以凝聚心念烙印,温养在神树内部,形成长久分身的手段。 《大慈心印陀罗尼咒》! 这套咒语,其实也是一种法武合一的手段,但要先法后武,而且门槛很高,要玄胎境界,才能够摸到神髓。 苏寒山是修成多重极境的人物,如今的境界,放在玄胎之中也非同凡响,倒是不愁摸不到精髓。 刚才稍一尝试,已经能够打出有效的真言手印,就是一个明证。 “在我离开之前,应该足以凝聚出心念烙印。” 苏寒山思索着,“就是不知道等我回去的时候,这个分身,会不会也被太极印记带走。” “若带走,那也罢了。但如果不带走的话,那才最好,中古圣地的祖师级人物,亲手炼制过的分身,潜力不用多说。” “有这样的分身留在此界,也可以算是我的一个退路底蕴啊!”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东风浩荡,百鸟归巢 海浪呜咽,风声远来。 崇明岛上,庞大的银色身影已经蟠踞了多日。 原本太白神树光是露出地表的部分,就已经超过两百米的高度,地下的部分,大小更难测度。 不过,自从苏寒山入主这棵大树之后,连日以来,太白神树的分叉部位,不断交织变形,逐渐构出雄壮的体态,头颅肩背、躯干四肢,都已经成型。 虽然体积未变,但是单以高度而论,最后形成的这尊银色巨人的身高,只剩下百米。 “……什么叫只剩下百米?” 贺宗双手环抱于胸,抬头看着那尊巨人,“这种规模的实心金属巨人,你只要快跑两步,一头撞过去,一座山头就得被你撞塌。” “况且,这尊巨人明显还可以驾驭天地元气,实力高深莫测,我要是能弄到这种玩意儿,做梦都得笑醒。” “你这家伙,给我把故作谦虚的语气收一收吧!很招人恨啊!” 苏寒山把心念烙印凝聚完成之后,如今真身已经成功从神树内部分离出来,就站在贺宗旁边。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确实没怎么走心,主要是这种体验,实在非常神奇。 单纯的一心二用算不了什么。 但是现在的他,感受到的是两种完全不同,却都浩瀚莫测,瑰丽至极的视野。 本体的武道金丹,所能够观测到的元气种类,对世界的认知,已经是无比缤纷多彩,时刻千变万化。 而分身所能够观测到的这个世界,远比本体还要细腻。 分身就像是一个大圆,本体就像是一个小圆,二者的观测视野,有少许相似交集的领域,但大的方向并不相同。 苏寒山的思维,同时处理着两种视野,相互印证,所能够推测判断出来的东西,要比实际观测的更多。 从一片叶中看到一片丛林,从一粒水中看到一座海洋。 “真是新奇啊,感觉就算是一粒灰尘,我都能看一天,每一秒都在解锁新场景……” 苏寒山暗自思索,“这分身虽然潜力无穷,但单以现在的实力而论,最多也就是跟云涛师兄差不多。” “换句话说,修炼到神府境界的人,时时刻刻享受到的,都是这样美妙的世界。” “难怪听说那些神府境界的老家伙,一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的,至少要上百年之后,才可能对这个境界觉得腻,再度升起不满足的心思。” 或许正是这样,神府才号称是入道的门槛。 他大爷的,享受过这种感觉之后,就更忍不住想要知道,我本体若达到那个境界,会是什么样子了! 苏寒山晃了晃脑袋,把心思勉强集中一点,放到眼前的事情上面。 “这太白神树,因为某位前辈的布置,已经认我为主,但我很快就要离开,而且不能确定,到时候这神树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说话的同时,苏寒山心念微动,银白巨人就抬起自己宽厚的右手抖了抖。 手掌上一片片银白色的金属,剥落下来,哐哐哐哐,砸落到地面。 对于那尊巨人来说,这些银白金属的体积,根本不算什么,但实际上,每一片都将近有成年男子冬天盖的被子那么大。 太白神树也像人一样,会有“剪指甲”的需求,不过这些指甲分布在周身各处。 如果在达到应该脱落的状态后,还长久未曾因外力而脱落,就可能矿化,重新跟太白神树深度结合。 昔日的李太白,虽然并非那时武道最高深之人,但灵觉之敏锐,心意情怀之充沛,却是举世之大,千年罕有,才能在有意无意间,摘掉了一片恰好应该脱落的“指甲”。 后来,太白神树屡次现世,也不是没有别人遇见,尝试劈砍枝条,却因找不准部位,破不了防,徒劳无功。 如今苏寒山,是直接让太白神树把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可脱落的部分,都抖落下来。 “如果我们都离开了,这些神树材料,就当做是我给你的酬金。” 苏寒山说道,“我要你推行我命人编修的那套法令,维护新的秩序,挑选人才,广授武功,调配资源,直到新的秩序中,至少诞生两位金丹武者,才算是我们的交易完结。” 贺宗眉毛挑了挑:“听起来就很麻烦。就算你要走,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各方就不得不顾及到你的存在吧,除非你……” 他语气一顿,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除非你是外星人,准备一去不回了?” 苏寒山笑道:“差不多。” “真是外星人?一个长得跟地球人一模一样,还这么热衷人类事业的外星人?” 贺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外星人应该长得跟大头菜一样呢。” 他曾经在超古代遗迹的壁画里面,看到过某些有关外星人的描述。 那些外星人,确实就像大头菜一样,不过根须特别粗长有力,可以来辅助进食与工作,也看不出有没有发声器官,平时是怎么交流的。 “外星也是很多的嘛,某些外星访客到了新的世界,可是会造成很大灾难的。” 苏寒山想起武德世界那只尸魔之手,微微摇头,说道,“总之我确实有可能一去不回,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 贺宗叹了口气:“也行吧,不过我还有个附带的要求。” 苏寒山:“什么?” “用你分身的视角,来观测我的招数,把我自己都未必能够察觉到的那些变化,如实的转述给我。” 贺宗神采奕奕,“最近参悟七巧玲珑石和苍天阴符经,有很多拿捏不准的地方,正好趁这个机会,全部用上一遍。” “你还有多长时间,够不够我完整的展示出来?” 苏寒山说道:“还有两天多,应该足够了。” 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铜箍,“这么说来,我也不该单纯陶醉在那种观测感中,也来运用我的招数试验吧。” 既然已经走了金丹这条路线,就得为自己多做考虑。 这个铜箍,也是超古代文明遗产,具体在史前文明中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证。 对于现代文明来说,它有个名号,叫做“五雷定心圈”,知名度不小,可以辅助金丹武者,暂时以纯元气生命形态存在。 但是在用法上了解最深的唐恩已死,需要对其自行揣摩。 用分身视角来观测,是最有保障的。 不过,苏寒山并不准备继续在崇明岛上,完成这场演武。 崇明岛之战,败亡的几大高手都是一方势力首脑,海外的可以不管,海内同宗同源之地,却不可不顾。 当初小清凉山战役之后,贺宗的手下要接收先天教的地盘,难度不算大,那是因为先天教本就腐朽不堪,危如累卵,失去先天教主这根定海神针,高层又大多中咒之后,一触即溃。 徐皇帝那边的势力,却大有不同。 他虽然为人苛虐,以威刑服众,手下也都是等级森严,大论家族出身,察举荐官,但,这也得看跟谁比。 跟苏寒山改变后的松江府相比,他们不过是一群敲骨吸髓、抱团垄断的官僚分子。 可如果跟同时代的其他势力相比,徐皇帝麾下的人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令严明,赏罚有道。 在讨论出身之外,也确实要考较到为官的能耐,有寒门因他而兴盛,有小族因他而壮大,不乏一些愿意为徐皇帝效死之辈。 即使徐知行已死,矢志报复,负隅顽抗的,仍然比比皆是。许多人见势不可为,在收拾资产,从水道逃窜之前,还要把当地城镇工厂,全部焚烧破坏,以免落入敌手。 苏寒山之前困在太白神树内,无法自如远行,现在正好和贺宗一起,亲自去广府坐镇。 以银白巨人之躯,招摇过市,沿途把目前最狂热的这批破坏浪潮,化解平定,以儆效尤。 两天的时间里面,二人各自试招,过得十分充实,而那银白巨人,仅仅是低空飞过,就顺手把乱象镇压,还不耽误它观测二人新招,给出锐评。 倒是引得贺宗,对这尊银白巨人的底蕴,更加羡慕。 两天多的时间过去,银白巨人盘坐在广府城外,坐望日落月升。 苏寒山感受到了时间到来,手腕上的太极印记,再度转动。 他对贺宗挥了挥手,以作道别。 贺宗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对方在异光一闪之后,就消失不见。 等了好几秒钟,贺宗抬头看向夜空。 银白色的巨人并没有消失,依旧坐在那里,身影遮住了半边天,但却双目紧闭。 又过了几秒,那双眼睛才缓缓睁开,眼神依旧灵动。 “竟然真的留下了。” 巨人的声音低缓,抬起手来翻了翻手腕,看见不远处的贺宗站着,就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 贺宗面无表情,看着那根比自己上半身还粗的柱子撞过来。 当!! 地面斜射出一根元气长枪,撞开了那根手指。 “哈哈哈哈,是真人啊。” 银白巨人发出震动四野的笑声,颇为扰民,大约连广州城里很多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贺宗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凝神自查一下,我感觉你只剩一个分身之后,怎么变得有点毛病?” “不不不,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放松。” 银白巨人笑眯眯的说着,抬起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太阳穴,发出撞钟一样的巨响。 “而且跟本体之间的联系,竟然没有断开,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太极印记的一点功劳。” “就是这个网速,感觉有点卡。” 贺宗不解:“什么网?” “嗯……就是说分身经历的事情,可能会攒一段时间,才一股脑传递到本体那里,断断续续的。” 银白巨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啊,既然分身真的留下,那我这回可没有什么时间限制了,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贺宗来了兴致:“是要去扶桑走一趟吗?他们那些个黑海星实验基地,之前没空,之后也以为只能我一个人去,现在倒是可以一起去逛逛。” “那边确实是要处理掉。” 银白巨人冷哼一声,随即笑道,“不过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十万火急,该要去办了。” 什么事? 放假! 放假的命令传到松江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惊呆了。 虽然并不是让所有人同时放假,但已经批下来一大批名额,申请通过了,就可以领一个名额,回家探亲。 听说以后还会有更规范的假期安排,但以后归以后,最先这批能抢到回家名额的人,已经让工友们羡慕疯了。 从前的工厂,你请假,可就等于是你不想干了。 最近这半年,虽然变化很大,但大家也都很忙,被编练改造之后,就都进了厂,业余休息的时间倒是多了些,但要说能回乡探亲,那点时间还是远远不够。 凡是有申请通过的人,附近的工友们,都热情万分,变着花样的请托,要人帮忙顺路回去,探看一下家里情况。 还有求着帮忙捎东西回去的。 纺织厂工作组的老张,因为申请的条子打的快,不失条理,理由充分,先领到一个名额,只在厂里多待了半天,身边就多了四百多斤的行李。 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堆起来,体积简直像是一头大象。 老张说是老张,好在也才不到四十,身子骨也还有几分力气,默运玄功,一只手珍惜的捏着请假条和车票,另一只手,把这四百多斤东西举过头顶,去了车站。 到了车站他才发现,纺织厂可能是因为女工数量也不少的缘故,还算是收敛的。 别的各个厂的工人,直接把有请假条的工友给送到了车站,还在往人家身边送东西。 整个车站小镇,今天都是人山人海的。 “郭栋梁!” 老张惊讶的叫道,“你小子请假条原来也通过了,怎么之前在厂里都没看你露脸?” 郭栋梁憨厚的一笑:“我拿到请假条之后,就跳墙跑了。” 老张疑惑道:“那你这?” 对方手上举的东西,可不比他少。 “我就是想多带点好东西回家里,知道自己肯定空不出手来,才要赶紧跳墙跑的。” 郭栋梁满脸期待,但脸上的笑容里面,却混入了一些惆怅的感觉,喃喃说道,“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想来,几个月前的事情,就像是隔了几十年那么远……” 老张也忍不住点点头,说起这几个月的变化,就收不住话匣子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忽然听到列车那边,传来一声功力精纯的狮子吼。 那一听,就是染布厂第一批接受改造的工人,才练得出来的功夫。 真个精深悠长!在大厂里,就得要这样的手段,才能让染剂反应充分,染料最均匀的渗透,百洗也不褪色,还能尽快去除异味。 想必是官府早就预料到回乡的工人多,列车必定会吵嚷拥挤,特地安排了这样的人手过来帮忙。 那一声狮子吼盖过所有杂音,连声说话,竟还是个女人。 “列车即将发车,列车即将发车,还没上车的,到我这边来检票,尽快上车。” 这话重复了两遍之后,整个车站像是潮水一样涌动起来。 检票的见状,索性通知其他检票口,一起翻身上了车顶,在车顶上接受检票。 老张毅力不错,业余也爱学习,第一版《工农健康手册》上的内容,全练得滚瓜烂熟。 他看情势紧急,不敢放下行李,深吸了一口气,施展出燕子三抄水,举着自己的行李,在人群中三次点踏,就飞身上了车顶。 郭栋梁内功不如他精纯,抱着行李,行动不便,索性使起大力金刚手的功夫,将行李先抛上车顶,半空翻身,再追到车上。 广大人群之中,只见一个个工人各展神通,这个是手册第三篇的八步赶蝉,那个是手册第九篇的梯云纵,翻空腾挪,纷纷上车。 等进了车厢之后,众人就着各自刚才的身手,也有了攀谈的话头,欢声笑语,就在列车之中,一路远去。 松江府的各个码头上船的地方,也正在上演着相似的景象。 大江南北,山山水水,列车和船只,通联各处。 百余年来,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次完整的复苏。 碧波荡漾的东海,浩荡而醇厚的暖风,吹向各地,带来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变化,散发出一层层扎实升高的、蓬勃欲发的生机。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五雷交感,创梦之初 “寒山这孩子的性格,跟以前果然是大不相同了。” 西鲁剑宗,遗迹空间内。 左龙生在山顶平台上站着,眺望远处,可以看到,苏寒山仿佛要丈量土地一样,在群山之间,缓缓行走。 当初,刚打倒司徒世家的时候,因为迎回了苏朝东和镖局众人的尸骨,苏寒山沉默寡言,常常半夜在山顶上看书,左龙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可是后来,苏寒山外出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 左龙生还以为,他终于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了。 没想到,从他回来到现在,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好像比刚给众人办过丧事时,更加孤僻,日日夜夜,都留在这座遗迹里面。 偶尔弄点东西,吃吃喝喝,也不怎么跟外人搭话。 左龙生身为长辈,难免觉得非常担心。 “可是,小师兄以前坐轮椅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呀,基本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来见人。” 松鹤武馆有一批弟子,最近过来尝试驯服剑灵,住在这里,罗平就是其中之一。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这天生一把蛮力的小子,身材已经显得十分魁梧。 从背面看的话,根本是个正处壮年的昂藏大汉,只不过那张脸还残留着一些稚气。 实可谓是眉清目秀,虎背熊腰,大手如扇,气若洪钟。 “是吗?” 左龙生不了解那几年的情况,倒是不太好评价。 不过,他还记得当初松鹤武馆没有出事的时候,苏寒山是什么样子。 虽然也非常早熟,平时练功,比成年人还要认真,但是闲暇时间里面,苏寒山却又特别活泼,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爱好。 比如,学着怎么吹糖人,但吹出来的并非人们熟知的动物,而全部是一些怪模怪样的存在。 圆头圆手圆脚,人立着的蓝色狸猫;身背长剑,穿着白色劲装的橙红色猫人;同样劲装长剑的蓝色兔子人等等。 又比如要学皮影戏,却弄出皮影班主都不知道的剧目;要学舞狮舞龙,却造出了一条蜈蚣,让小伙伴们舞蜈蚣,自己戴着鸡冠帽、脚踩鸡爪鞋去玩闹。 那个时候的苏寒山,在沧水县里喜欢玩闹的名声,跟武学上的天才之名,几乎是一样响亮。 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孩子,练武的时候会那么成熟,别的方面又那么胡闹? 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顽童天性,故作早熟罢了。 “大约人总是要成长的吧。” 左龙生叹息道,“孩子长大了,稳重一些,寡言少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远处的苏寒山直起身子,叉腰大笑。 “哈哈哈哈,我成了!!” 苏寒山摆动脑袋,活动了一下脖子,脸上笑容灿烂,“总算是成了,不枉我这两个多月里,这么专心致志的感应风水,一边练功,一边布阵。” 左龙生好奇,飞身而下,很快到了苏寒山身边。 “什么成了?” 苏寒山晃了晃手上的一个镯子,那铜镯子随着他的晃动,而不断变大,脱手而出,浮在半空。 这片遗迹空间里面,废弃的各种宝剑、剑炉,到处都是。 那个铜镯子浮空之后,散发出强烈的吸力,将附近的一些断剑残兵,全部聚拢过来,在半空之中就相互碰撞,发出高温,融化成一团团铜水铁汁。 苏寒山手上动作极速变化,一气呵成,层层叠叠的手印残影,一股脑的,涌入那些铜水铁汁之中。 液态的铜铁金属,很快重新凝固定型,化作一块块令牌。 “我在这座遗迹里面做了一些改造,使地气磁场,风水走势,形成一个可以辅助人练功的环境。” 苏寒山将其中一批令牌交给左龙生,说道,“具体效果怎么样,还需要先找一批人试验一下。” “左叔你这阵子,一直负责在教导他们,对他们的进度应该比较了解,哪些人最近练功最刻苦疲劳的,先选出二十个来。” 左龙生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干,见状并不多话,直接转身出去,没多久,就领了一群人过来。 这群人中,大多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样,虽然步履沉稳,但眼角眉梢,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疲态。 还有少数几个,比如罗平和左香云,表面看起来,没有出汗出的那么凶。 可是,苏寒山能够感受到,这两个人体内的功力,一直处在一种很激烈的运转状态,濒临他们自身经脉的极限。 “小师弟”“小师兄”“头儿”。 几个以前就认识苏寒山的,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称呼。 还有几个生面孔,是司徒云涛麾下培养的新人,也正好送到飞流剑宗集训,试一试降伏剑灵的好处,同样归左龙生管辖。 这几个人就显得有些拘谨,眼眸深处,既有一种跃跃欲试、不甘服输的意味,又透着一种好像看到什么传说人物的样子。 苏寒山扫视这群人之后,就让他们各自盘坐,气归丹田,双手捧着那枚令牌,闭上眼睛。 这群人虽然疲惫得很,但还是耳力敏锐,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够凭听觉,在脑海中反馈出周围的场景。 可是当他们闭眼之后,耳边突然传来几声轻轻的拍掌声,意识就不自禁的变得迷糊起来。 “睁开眼睛吧。” 伴随着一个高远的声音传来,他们睁开了双眼,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遗迹山水之间。 眼前所能看到的,是一大片黑色的平地,周围有许多擂台,擂台上的环境,明显要比擂台下亮一些。 但最明亮的,是半空中漂浮的一行金色大字。 五雷交感梦境斗场! 众人之前已经知道,要体验一套辅助修炼的阵法,但也以为是那种,可以缓解肉身疲劳,让经脉承受更长时间内功运行的效果。 没想到,居然是让大家来到了梦境之中。 “梦境?” 松鹤武馆的老弟子陈英杰,握了握自己的手,摸上自己的剑柄,感觉一切都和现实中没有差别。 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连脚下这块平地,都跟松鹤武馆山脚下那片练功广场的反馈感一样。 “这个梦境竟然这么真实,连经脉里的功力也可以感受到,难道说,我们在这里修炼内功,醒过来之后,会察觉到真实的效果吗?” 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在梦中练功的话,内力所产生的进益,不能完全带到现实中,但精神上,却会有一些增长。” “另外,这既然是梦境斗场,在这里修炼,当然不是让你们傻傻的坐在那里调息吐纳,只顾修持内力。” “这里的擂台,才是你们真正的修炼场所,可以自行上擂切磋,不用顾及彼此会否受伤。” “另外,我给你们设计的十位擂主,单纯内部人员对练的效果不会太好,你们可以通过挑战这十位擂主,来汲取新的收获。” 黑暗中,有十个擂台被光柱所笼罩,凸显了出来,从近到远,直线排列。 第一个擂台上,有光点飞舞,凝聚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气质儒雅,身材显得有些瘦弱,穿着一身形式古怪的窄袖黑色长袍,头发有些短,看着像是刚还俗没多久的和尚。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认得这人是谁。 陈英杰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想到这是小师弟的设计,也没什么好怕的,便率先上台。 自从苏寒山双腿康复之后,松鹤武馆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 陈英杰从前连气海大成的修为都没有,本以为这一辈子磨苦功,能磨到气海大成,也就不错了。 可是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修炼到气海三十转,甚至觉得,未来有可能冲一冲天梯境界。 他一上台就拔剑,对面却没有急着攻上来,反而抱拳为礼。 “在下佛山南海桑园人。” 那黑衣汉子笑容和气,“咏春,叶问。” 陈英杰本以为这个陌生人影,只是小师弟捏出来的幻像,没想到对方如此灵动,一时倒捏不准,是不是同样入梦的某个真人。 他倒持长剑,也拱手道:“松鹤武馆,陈英杰。” 叶问点点头,摆出一个有些秀气的拳架:“陈师傅,请指教。” 陈英杰眼神一凛,既然身在梦中,不怕误伤,索性第一剑就使出十成功力。 空中突然闪过一抹剑痕,明亮锐利,凝炼得如同一条丝线。 不料,他剑至中途,叶问的身影,居然已经抢到他身边,从侧面一拳,捶向他的手腕。 陈英杰连忙变招,用尖锐的剑柄末端,砸向对方腕骨,左手一掌同时推出,撞向叶问脸部。 叶问那只手往下一沉,避开剑柄,另一只手却已经恰到好处,向上方一杵,打中了陈英杰的左手手肘。 一股迅捷弹抖的功力,顿时袭遍陈英杰全身,使他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抖上半空。 陈英杰正要运剑变招,叶问的拳头,已经如雨点般打砸过来。 看似狂乱无章的拳头,其实极其专注。 剑刃断裂,十几道拳影,砸在陈英杰胸口同一个位置,把他击飞出去,落在擂台之下,还连着踉蹡了好几步才站稳。 叶问又在擂台上拱了拱手。 这人刚才所用的功力,并没有超过陈英杰,却如此迅捷地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 “这人身上似乎含有武当派的八卦迷踪步,少林派的因陀罗抓、偏花七星拳、五点梅花散手,还有一些豹韬心法的影子……” 陈英杰见过对方身上所有武功,都是一些追求速度或偏小巧的功夫,却没有想过,仅凭跟自己差不多的功力,把这些功夫组合起来,就能有这样奥妙莫测的一面。 众人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罗平却摇了摇头:“陈师兄啊,不是这么打的。” 陈英杰疑惑道:“师弟看出了什么?” 罗平张张嘴,挠挠脑袋:“我好像也说不出来,算了,我上去打一下吧。” 他拿着自己的棍子跳上擂台,拱手道:“松鹤武馆,罗平。” 叶问神色依旧,笑容的弧度与之前都没有变化,也拱手道:“罗师傅,请指教。” 罗平提了一口气,胸膛鼓起,浑身一块块肌肉突出,显得轮廓更加刚猛,大步向前,气势如狼似虎,却看不出有什么章法。 叶问微微皱眉,正要出手。 罗平突然好像一脚滑倒,整个人砰的一声,向后砸在擂台上。 台下围观的众人,都被这个变化搞得一愣。 叶问倒是没有愣神,但他本来准备的拳架,都是打向站立,或者至少是蹲着的敌人。 对方这一倒,拳架的用途,就显得有些货不对版。 叶问瞬间就能调整过来,但就在他这个调整的刹那,地面骤然一棍惊起,撞在他胸前。 仔细看的话,那一瞬间,叶问还是反应过来,手掌向下,拦住了那一棍。 但同等功力下,追求速度与精巧的他,拦不住这一棍的刚劲,整个人登时被崩飞出去。 就在叶问身影脱离擂台范围的刹那,全身都化为光点飘散,又在擂台中央,重新聚合成人。 “好棍法,我败了一招,罗师傅可以挑战下一擂。” 罗平嘿嘿一笑,跳下擂台。 “好,打的好,原来是该这么打。” 台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 叶问拳法精巧,极善于控制手上节奏。 陈英杰在被对方近身的时候,还选择要用剑柄去撞,就已经落入对方圈套之中了。 但如果要陈英杰效仿罗平那个法子,恐怕也不可行。 罗平那一手,是只适合他自己的办法,若是别人,在倒下的那一刻,只怕就已经弄巧成拙了。 “我的风格其实与这个叶问相似,要胜过他,应该向他借鉴改进。” 陈英杰陷入沉思之中。 旁人顾不得那么多,几个跟罗平特别熟的,都在鼓动,道:“这人虽然厉害,但是太花哨了,感觉不爽利,你去看看第二擂是什么人吧。” 这几个人的武学风格,都跟罗平比较相似,喜欢硬打硬碰,但又不乏古灵精怪之处,看着叶问的招法,得不到多少启发。 罗平也是这样想的,就走向第二擂台。 原本空无一人的擂台,在他跳上去的时候,凝聚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瘦削的青年人,身穿枣红色甲胄,手持一柄长剑。 “在下李元芳,自小习武,修炼刀枪弓马,后因一位好友之死,矢志用剑!” 李元芳抬起那把布满独特花纹的长剑,“此剑名为幽兰,且小心了。”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出剑。 虽然身上穿着有些笨重的盔甲,但李元芳出剑的动作,没有一丝挂碍。 整个人仿佛就是一阵冷肃的西风,剑化在风中,人也化在风中。 他的剑法,说不出是大开大合,还是精致小巧,只觉得长短皆宜,凌厉通明。 罗平惊呼一声,全力舞动长棍,感觉自己的棍子,有时会遇到同样强硬的冲撞反击,有时却根本沾不到目标,反有一缕剑光,削向自己的手指。 交手才两三个呼吸,罗平已经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眼看就要被打出擂台,突然,罗平的棍头向前一拧,在撞上幽兰剑的刹那,从棍子里面喷发出一阵绿色火焰。 周子凡因为修炼长夜鬼焰谱,配合纯阳三法,另辟蹊径,颇有成效,也给松鹤武馆的弟子们,全都配备了一些鬼火丸。 罗平的棍子里面,就藏了三颗鬼火丸,在梦境里面也如实反映出来。 这种鬼火,喷射速度极快,而又极其粘稠。 刚粘上剑刃,就蔓延到整个剑身、剑柄之上。 李元芳剑法虽快,面对这样的事,至少也要旋剑好几圈,才能将鬼火甩脱,足够罗平重整旗鼓。 可是李元芳却直接松手,放弃了幽兰剑。 剑还在空中,没有落下,一抹雪亮的刀光,已经穿透了罗平的身体。 罗平脸色一僵:“你不是说矢志用剑……” 他话没说完,整个身体已经四分五裂,炸散出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 明明听到说,梦境中不会死人,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们心头一乱。 “不必担心。” 空中飘下一个声音,“他只是吓醒了而已。” 现实中,罗平突然跳了起来,手里令牌落地,左右张望,心有余悸。 “刚才那一下子,感觉太真实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真怀疑自己衣服里面,是不是已经多了一个窟窿。 “就是要逼真才有效啊。” 苏寒山笑着回了一句,面前悬浮着五雷定心圈。 圈子里面浮现出的,正是众人梦境里的场景。 左龙生也在旁观望,赞道:“好厉害的人物,这还只是前两个擂台,后面几个擂台的,莫不是连天梯境界,都可以去挑战磨练?” 苏寒山道:“其实真形境界也可以。” “不至于吧,你也才是真形……” 左龙生话说到一半,看着苏寒山的面容,迟疑道,“等等,你该不会已经……突破到玄胎了?!” “不是玄胎,但也差不多。” 苏寒山说着,避开瞠目结舌的左龙生,转头看向罗平,笑道,“感觉怎么样?” 罗平没听清他们刚才说什么,拍了拍自己胸口,惊奇道:“好奇怪,明明是在梦里打架,还感觉自己被捅死了。” “但是醒过来之后,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苏寒山又问了几个细致的问题,点头道:“看来效果还可以。” “西鲁剑宗这个遗迹空间,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地气极具规律,我在这里布阵,也算是物尽其用,既能用来磨练他人,也能辅助自己,参悟地气。” 所有进入梦境修炼的人,之所以会感到修复了疲惫,就是因为他们在梦境活动的同时,实际上都在与地气磁场交感,得到了滋养调节。 以风水及五雷之法,用地气磁场,影响众人脑电磁场,构筑共同的梦境。 再仿照自己前世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人物,造出一些特征尤其鲜明的影像来陪练,用人的活跃来带动地气,相辅相成。 这个梦境斗场,也算是可以踏上正轨了。 可惜,还是远远比不上苍天梦境那么庞大的规模。 苏寒山估计,就算是自己亲自在这里主持,最多也只能同时容纳三千人。创造并良好的维持着,远比破坏难得多,这让他更体会到昔日苍天梦境的伟岸。 “容纳人数越多,入梦的修为越高,武志越纯,对地气的测验,也就越有效,我的参悟,就越充分。嗯,需要大量辅助运转阵法的事物,还不能喧宾夺主……” 今时今日的苏寒山,同时思索着多个方面,仍觉心境安然,脑思舒畅,并不吃力,轻轻扳着指节,笑道,“宅了两个多月,也该出去走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所谓魔劫,青云画卷 令人意外的是,苏寒山还没有出门,就有人先上门了。 来的是司徒云涛,在剑宗遗迹入口处的那个断崖上,见到了苏寒山,第一眼看过去,就察觉到了不对。 “你突破了?” 司徒云涛颇为惊异,“这才三个多月的时间,就从真形巅峰,突破到了玄胎,你这进步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我当年三十岁的时候,才修炼到真形极境,又花了两年多时间,专心摸索一门玄胎构造,这才福至心灵,修炼出了上品玄胎,三圣地焰炉,引得许多人艳羡。” “但是今天跟你一比,都让我有点嫉妒了。” 苏寒山笑了笑,说道:“要不是当初借助师兄肉身,参与玄胎之间的战斗,又亲眼目睹了地遁太火神符发威的一幕,我修成这个境界的时间,肯定还要往后延的。” 司徒云涛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当年你在神威宴上夺魁的时候,我向燎原峰那边,讨要玄阴真经的禁法玉简。” “当时我们燎原峰的大师兄,对你也非常看好,还说如果你能够在三年之内,触摸到玄胎境界门坎的话,他就直接举荐你参加真传弟子的试炼。” “想不到现在才一年左右,你就已经直接踏入了这个境界。” 天都仙府招收弟子,是十年开府一次。 从现在的时间点开始算起,最近的一次大开山门的日子,正是在两年以后。 “说不定……” 司徒云涛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也是个应劫之人。” 苏寒山疑惑:“应劫之人?莫非是各种野史逸闻之中,最喜欢谈论的,每一次王朝更迭之时的乱世大劫?” “王朝更迭,固然会带来乱世,但大劫,却不仅是因为王朝末年的原因。” 司徒云涛解释道,“自上古以来,天地间就有魔劫这种说法。” “每当魔劫来临之时,世间就会莫名多出,数以万万计的魔物,即使是盛世的王朝,也有可能被打断国运,坠入乱世,若是那些本就显出衰退之象的王朝,崩溃得更快。” “然而,魔劫也不是没有好处,据说魔劫一旦爆发,冥冥中的天限之力,就会被抵消削弱很多。” “上至九天,下至九渊,浩瀚天地之间,很多早就应该诞生的资源,会趁着这个时机,集中性的爆发出来。” “有些人或非人的生灵,可能会提前一步,契合到这种资源爆发的预兆,自身的气息跟天地间的大运势,产生一种牵连。” “即使未必得到实质的资源好处,自己的修行生涯,也会变得更加顺遂。” “像这一类人物,就统称为应劫之人。” 苏寒山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唉,魔劫,魔劫。” 司徒云涛眼神有些悠远,叹息道,“偏偏要出现在我们这一代……” 上古三朝的历史,实在太过久远,存世典籍很少,说不清楚。 光是中古五朝,齐、晋、楚、吴、越,五者之中,国运最短的越朝,也有一千多年的气数。 越朝之后的乱世,持续很久,直到秦帝英襄崛起,以不周宫为主轴,统合所有雷府传承,机关术冠绝天下,横扫八荒,铸造玄帝荒神,镇压各处。 所有人都以为,大秦的国运,至少该比越朝更长,大秦的朝廷更是放出“帝万年”的狂言。 当时没有任何人料到,仅仅是一百九十年后,秦帝的基业就分崩离析,魔劫重现。 世间存留的魔物数量之多,依然令人心惊。 以至于,后世很多人觉得,越朝末年,也代表着中古时代终结的那场大魔劫,根本就没有结束。 只因不周宫和秦帝太强势,才能够在魔劫还没有退去的时候,硬顶着无数隐患,建立了一朝至尊的霸业。 等到大楚建立的时候,秉承此种观念的人,就正好认为,大楚才是真正应运而生的一朝。 可惜,现在看来,仅仅五百多年的时间,大楚的势力,就已经蜷缩的只剩下中土这块地盘。 魔劫若是再来,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重演中古末年,人间生灵的数量,锐减到不足千分之一的那种惨况。 苏寒山听着司徒云涛讲解的这些秘闻,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 虽然在太白神树的世界里,见到慈日僧的留言之后,他就已经感觉到,大楚世界这边,可能潜藏着很多麻烦。 可是,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可能还不够极端。 苏寒山问道:“生灵总数,锐减到不足千分之一,这就是为什么会把那个时代,当做中古时代终结的标志吗?” 司徒云涛说道:“这个统计,还只是算的人族的数量,实际上当时有很多青山绿水,百兽栖息之地,直接变成了剧毒横生的万里荒漠,也不知道多少异兽灵植,直接绝种了。” 苏寒山仍有疑惑:“为什么这一类说法,大楚官方正史,民间野史里面,都从来没有提到过?” “因为这种事情的记录,不利于生民数量的恢复啊。” 司徒云涛叹了口气,“秦朝时期,包括大楚开国时,很多百姓还记得魔劫的惨状,惶惶不可终日,疯癫发狂的,比比皆是,偶尔有些还算正常的,也是郁郁寡欢,死气沉沉。” “赤身奔行,搏杀野兽,劫掠异性,昼伏夜出,若子嗣过多,则咬死幼子幼女,结巢于树,凿洞于山,以长发为衣,见月则狂笑。” “你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普通百姓,中古万余年的文明教化,在那个时代几乎荡然无存。” “因此无论秦楚,都刻意抹去魔物的存在,他们把魔物造成的惨事,归类于精怪野兽,归类于恶人匪徒,在寻常文字和耳口相传中,往往用一整类魔物的名字,浓缩成一个恶人名号,来变相记录。” “残余的生民,被集中到一起居住,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身边还有足够多的同伴,并渐渐安定下来。” “有关魔劫的全貌,只有一些实力足够强悍的大势力,才会愿意保留。” 苏寒山眉头紧皱,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有智力、有韧性、有感情、有尊严的人类,竟然被那所谓的“魔劫”,害到那么凄惨的程度。 仅仅是记忆中还有着“魔劫”的存在,都难以承受。 可即使是这样隐忍的延续下来,经过无数的努力,重新发展起来,人类的文明,有了几分声色。 那个狗屁东西,却又要降临了。 “但,就算是魔劫如此沉重,也阻止不了某些孽障趁火打劫的心思。” 司徒云涛声音一沉,继续说道,“传说,中土在天地之间,具有特殊的意义。” “魔劫爆发的时候,如果全据中土,再一统八荒,就是探究天限之力的最好时机。” “顶级强者都不愿意自己的寿命、行动,被天限之力封锁限制,所以每次魔劫,各大势力针对中土的争夺,都格外激烈。” “最近东海妖族,想要在东海九郡割据地盘,建立妖国,就是想要提前落子。” 苏寒山回过神来:“是不是东海九郡的局势,最近又有什么变化?你这次过来,也跟那边的情况有关?” 司徒云涛点头道:“差不多。” “原本大楚军方一向强势,即使是发生大范围战事,也不允许外人插手,但是近几年,局势太坏。” “太师这回即使亲自领兵,也不能抽调更多精锐,战事僵持拉锯。” “所以他们决定,把所有兵力,向前线集结,而后方的大片地盘,请邻近各郡酌情派人,并召集民间义士,协同防守,防止妖族余孽在后方作祟。” 司徒云涛随手一挥,空中有红光云气,形成红白二色的一张地图,大致展现出东海九郡的轮廓。 “如今东海九郡中,最南端的三个郡,还完全在妖族掌控中,中间两个郡,是大军交战之地。” “后面这四个郡,就是我们各方需要派人协同防守的地方。” 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块地盘上,“更具体的来讲,我们雪岭郡需要援助的,也就只是山阳郡的部分地盘而已。” “我手下兵马要防御伏龙山脉,不可轻动,便下令调集了不少粮草,汇聚到飞流剑宗附近的几个县,之后准备交给响应号召的那些民间义士。” “顺便来问问你和左龙生,要不要一起去磨练?没想到,你已经突破了。” 苏寒山轻笑一声,说道:“飞流宗主当年,在左叔身上下了很多苦功,帮他将血脉提纯升华,以合剑灵传承,左叔的潜力确实极大,很可能迈出那一步。” “不过,左叔跟香云团聚没多久,估计不太愿意抛下女儿出远门。” “我最近又摸索出一些辅助修炼的手段,就让他在遗迹这边自行修炼,效果应该也不差。” 苏寒山把他在遗迹里面设计风水阵法,借用遗迹地气,制造五雷交感梦境斗场等等事情,说了一遍。 司徒云涛颇有些好奇,探头向遗迹之中看去。 果然有许多人手捧令牌,盘坐在地,仿佛入睡。 以司徒云涛的实力眼界,自然能感觉出来,他们身上笼罩着异常的雷磁气息,在经历一种独特的梦境。 “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梦境中的场景。” 苏寒山将手腕上的铜镯,往外一抛,放大成直径四尺左右,闪了两闪,就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众人正在梦境之中,各自切磋,或在台下围观、思索。 现在十个擂台的虚拟人物,都已经出现过了,除了头两个擂台之外,另外八个人,全部都是被左龙生触发的。 毕竟左龙生拥有真形巅峰的修为,还是法武合一的路数,战力着实不俗。 现在他正跟第十个擂台上的人物交手。 那是一个身穿宽松长袍,发丝雪白,面容却紧致红润,没有一丝暮气的老者。 此人登场之时,已经自曝过名号,乃是西域逍遥王,平生酷爱武学,一身功夫有三大得意之处,乃是至刚、至快、摄心术。 左龙生法武合一,身怀术士天赋,手段千变万化,竟然始终赢不了逍遥王看似简单明了、直来直去的一套拳法。 “哦?” 司徒云涛盯着逍遥王看了一会儿,“此人虽然只是个幻境人物,但那身气势神意,着实不俗,不是单凭空想就能捏造的,是有具体原型吧。” 他顿了顿,“原型人物应该还是玄胎境界的强者,但是奇怪,我印象中,雪岭好像没有这种风格的武道高手?” 第十擂台的虚拟人物,是苏寒山借鉴了贺宗身上,那种任性唯武的气质,又融合了徐皇帝霸道森严、拳法慑人的部分风格,塑造出来的。 这两种风格一相逢,苏寒山脑海中,就自动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少年张三丰》中的大反派,于是就有了西域逍遥王的这个外形。 司徒云涛只不过是隔着五雷定心圈的转播看了两眼,就直指本源,看出这么多东西,眼力着实惊人。 “确实不是雪岭的,是我当初去参加神威宴的时候,偶然遇见的高人。” 苏寒山随口解释了一下。 司徒云涛也没有深究,只道:“看来,左龙生确实不需要去东海九郡磨练。” 苏寒山笑道:“如果师兄不嫌弃,我倒是准备去一趟。” “怎会嫌弃?我无比欢迎啊!” 司徒云涛也笑了起来,“我原是请东方老哥,当这次驰援的首领,已经极显诚意。若加上你,那就代表我们雪岭这次,出动了两个玄胎境界。” “不说来日论功的事情,光说你们互相照应,这回驰援的风险,也可以降到最低了。” 苏寒山其实本来就准备去一趟东海九郡,为自己的五雷梦境,多找一些“能源”。 如今能有大批人手同行,更加师出有名,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司徒云涛在飞流剑宗这里住了大半日,等左龙生出来之后,叮嘱了一些事情。 苏寒山也让左龙生送封信,让二叔和大师兄他们,多多来到五雷梦境之中修炼。 随后司徒云涛和苏寒山,就一同驾云离开。 飞出两百里左右,二人降落在一座县衙里面,此刻已经有大队人马,在这里等候。 苏寒山一眼望去,竟然看到不少熟面孔。 除了东方新之外,还有当初雪岭茶帮的九酒道人、黄塔观铁英散人的门徒,实力至少都是天梯境界。 这些人见到苏寒山是独自驾云而来,知道是玄胎高手,各个脸色都有些惊奇。 东方新上下扫视,脸色微妙,道:“这才多久……你就是当初吃了我新菜、借司徒老弟肉身在鹿鸣湖参战的那位小兄弟?!” 苏寒山只是笑着拱拱手。 “我师弟这回也要跟你们同行,你们可以路上慢慢聊。” 司徒云涛接过话茬,俯瞰四方,见粮草已经足数运到,暗自颔首,说道,“驰援之事,不能丢了我们雪岭的面子。” “我特地从司徒世家库存之中,寻得一件异宝,这次就用来装载粮草,也可以承载你们,一同飞往山阳。” 说话间,他大袖一挥,袖中飞出一根卷轴,当空展开,是一幅长长的青云画卷。 画面上没有一丝杂物,全部都只是青色云朵。 如果按照世俗画师的眼光来看,都得说一句乏善可陈。 然而,这张画卷在空中越变越大,散发出一股吸力,竟将大批大批的粮草,全部吞入那层薄薄的画纸内部。 “这是秦朝时期,一位小虚空秘境的画道高手,炼制的法器,所以内藏一片空间,新鲜食物放在里面,过上三年拿出来,都没有半点变质,只是不能储存活物。” 司徒云涛说道,“另外这还是一件飞行法器,只要灌注功力,就能够托起人体,离地千丈飞行。” “当然,具体能够发挥出多少飞行速度,画卷能够维持多大面积,就需要看主掌者的功力品质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燕归来者 群山高渺,云雾弥天。 骤然之间,雾海中泛起波涛,一条长长的画卷,冲破云层,出现在明亮的蓝天白日之下。 画卷的前半部分,宽阔稳定,盘坐着数十条人影,彼此之间相隔数尺,颇为宽松。 画卷的后半部分则荡在空中,如同长蛇摆尾,随风舞动。 苏寒山跟东方新,都是坐在画卷的最前端。 目前是东方新在掌控画卷,如果一切顺利,他随意吞吐的功力,就足以支撑着画卷,保持这种均匀的一倍音速,飞到目的地。 万一遇到什么变故的话,苏寒山坐在前端,也可以随时接替,不至于让后面一大群人失控坠落。 “当初打倒司徒世家之后不久,老弟你就回到自己肉身之中,再也没有去过郡治之地,肯定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东方新虽然惊奇于苏寒山的年纪、实力,但毕竟也是老江湖,心性不凡,不至于盯着这一点,反复询问。 他很自然的聊起了司徒世家败亡后的那段时间,各方被抄家的时候,闹出了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后来该问斩的问斩,该下狱的下狱,或者充入军中,当做劳役,在小股士兵的带领下,出去开荒屯田。 乱世一旦到来,雪岭现在的存粮,可远远不够,得抓紧所剩不多的安稳年头,扩大规模种植。 东方新的言语老练,说起这些事情来,扎实中不乏趣味。 他也知道苏寒山出生于沧水县,讲到的也多是一些很有可能影响到沧水的变化。 苏寒山听的津津有味,又看出东方新是个消息灵通的有心之人,就问起这几个月里,大楚各方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大事的征兆。 中土太大,发生的事情也太多,大大小小的消息,说不准哪一件有可能成为大事件的征兆。 二人闲聊了大概能有两个多时辰,依然有谈资,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靠近了目的地,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下方。 山阳郡的郡治之地,又叫泉城,并不只是一座单独的城池,而是囊括千里的一片富庶土地。 但是经过数年前的梁王之乱,元气还没有恢复,又经过不久前的妖国之乱,大地上满目疮痍。 到处都有被烧过的山头,漆黑的山体,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竟然也没有草种萌发,带来新绿。 大地上到处都是干涸开裂的痕迹,也看不到有多少绿色。 要不是众人清楚的知道,这里是山阳郡的腹心地带。 估计还要误以为,自己是闯入了什么大荒漠地区。 “泉城当年我也来过,堪称是千里沃野,大大小小,两千多個泉眼,三个大湖泊,各处河道水汽充沛,四季分明,一望无际的田野和丛林,生机盎然,现在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东方新抚须叹惋,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展开之后,对比下方大地上的场景,微微摇头。 之前他们是沿着伏龙山脉往外飞,有整个山脉的大体走势作为指引,也不愁飞错方向。 但是到了这里,伏龙山脉的余脉已经消失,很多原本在地图上可以作为标志的地方,现在都遍寻不见。 这是在持续几年时间里,就经过两轮大战摧残的地方。 不要说是高手交战,会打崩山体,使河流改道,就算是那些普通精兵之间的战役,借助军中火药和机关傀儡,也可能炸塌山峰,打破河堤,冲击敌营。 靠地图是没用了,只能放开感应,催运目力,沿途找找有没有幸存者的聚居地,问问道路。 苏寒山极目远眺,过了片刻,指向数十里外一处山坳。 “那边好似有人。” 东方新闻言,转头看去,抬手一拍画卷的轴木,长长的画卷在空中兜了个圈,改变方向,朝那里飞去。 后面九酒道士忽然说道:“两位!” “山阳郡人久经战乱,十分机警,如果远远的看到高空黑影,即使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也可能会逃走隐藏,平添波折。” “不如散发一些功力,扭曲空气光线,隐藏形体,以免太早被发现。” 山阳郡当年虽然逃走大批难民,但还有不少人留下,而且因为土地荒废,从前的茶园被毁,那些拥有坞堡的豪强人家,养成的喝茶习惯却难改。 雪岭茶帮看重这一点,常来这里做生意,因此知道一些情形。 苏寒山闻言,打了个响指。 长长的画卷,登时从前端开始隐身,盘坐的人群,一排排消失。 很快,就连画卷的尾巴,也没入空气之中,隐去行迹。 没过多久,他们就飞到那个山坳上空。 山坳里面并无村落小镇,只有一个青年猎户,孤身支起了一口铁锅,在这里煮汤。 旁边的山上稍微有几丝绿意,还有一口水潭,看来是在旱灾之下,幸免于难,潭水中许多鱼群游动。 众人来到这里时,正逢那猎户揭开锅盖,乳白的汤水翻滚,完整而微黄的鱼身咕噜噜颤动,瞧着就令人食欲一振。 东方新俯瞰下去,轻咦了一声。 苏寒山扭曲光线这一招,让外人看不到画卷,画卷上的人,却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但其他人观看外面景物的时候,视线落点,也会有所偏差,就像是隔着水面,看水下的事物。 唯独东方新,因为是玄胎境界,感应敏锐,他的视线并未被误导,而是真的落在那口锅,落在那个猎户身上。 似乎就是这么一双直接的视线,就让那猎户警觉起来,豁然抬头。 “哈哈哈哈。” 东方新索性打破那层隐形气罩,让画卷显露出来,载着众人降落。 “这位小兄弟好生敏锐,但不必惊慌,我们是响应朝廷号召,运送粮草到泉城,抚恤生民,只因中途失了方向,来问个路而已。” 那猎户本来已经握住藏在腰后的刀柄,满脸警惕,但看见东方新的时候,脸上却突然一愣,呆呆出神。 苏寒山看到他嘴巴下意识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口型判断,说的是师父二字。 “师父?” 苏寒山看了一眼东方新,“你们以前见过?” 东方新面露讶色。 他偶尔出门寻找新菜色的灵感,遇到看得顺眼的猎户、药农之类的,确实会随手指点几招。 但是仔细打量之后,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青年猎户:“你我素不相识,小兄弟为何叫我师父?” 我刚才说出声了?! 那青年猎户心头一惊,连忙笑道:“前辈误会了,我们老家有个习俗,管有本事的人都叫师傅。” “就好像,普通人也会管那些大厨,叫大师傅一样。” “刚才看到前辈竟然能飞天而来,心中激动,就忍不住如此称呼。” 东方新跳下画卷,笑道:“原来如此,那可巧了,我确实是个厨子。” 他又看了一眼锅里的鱼汤,赞道,“小兄弟好精湛的厨艺刀功。” “我看你这套刀法,把鱼鳞切掉的同时,引走所有鱼肉腥味,又把水嫩的部分,以刀气封住,煮到现在,刀气正好融入汤中,为这汤添加一丝辣味,而鱼肉依然嫩滑爽弹,犹如虾尾。” “一尾寻常鱼货,能做成这个样子,想必是有名师教导,不知小兄弟姓名师承?” 猎户抱拳说道:“晚辈夏侯,只是小时候跟村里一位老伯学过刀法厨艺而已,他不曾说过自己姓名,我也不知师承如何。” “夏侯?” 东方新眼神微动,“莫非是夏侯世家的人?” 猎户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晚辈姓夏名侯,山野村人而已,只是出生的时候,家里人斟酌良久,都觉得想到的名字不好听,听说世上有夏侯这个姓氏,觉得威风霸气,索性就给我起名叫做夏侯了。” 东方新点点头,又看着那锅鱼汤,赞叹道:“我这两年闲暇时,也在琢磨一个只凭刀法,就能为鱼去腥增鲜,不放任何调料,入口依然香浓的法子。” “但我只有思路雏形,刚才一看这锅汤,瞧出背后刀法,与我的思路如出一辙,却已经是完整成品。” “世上高人,真是层出不穷,只在这小小的一道鱼汤上,竟然也有相同道路的前辈先贤。” 夏侯眼神一亮:“师父想学这套刀法吗?我可以教你。” 苏寒山旁观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 他修炼玄阴真经、人心六煞,又有神魄秘法、金蝉子拳谱,再有金丹之细腻,如今对人心情绪念头的捕捉,敏锐得匪夷所思。 那个夏侯心里,对于东方新有非常亲切尊敬的情绪。 他可以肯定,对方喊的根本不是师傅,而是师父。 偏偏东方新对夏侯毫无印象,这就有点怪了。 夏侯这时好像也察觉到,自己心绪有些过于激动,看向画卷上其他人,补充道:“用这套鱼鳞刀法,请师父捎我一程如何?” “我也是要去泉城,知道方位,但路上说不定有残余妖孽,风险未知,要是能与诸位同行,求个稳妥,就再好不过了。” 东方新笑道:“我自己也能推敲,不至于贪你那套刀法。况且我们本来就是问路,有你上来指路,更是方便。” 夏侯大喜,转身端着那口锅,就跟着上了画卷。 那锅似乎也非凡品,留在原地的时候,能够封住香味。 这一端着走动起来,鱼汤晃动,不再刻意封闭,有种奇鲜奇香的味道,顿时飘开。 画卷上其他人,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汤锅。 九酒道士把酒喝光,凑过来道:“小兄弟,我送你一罐茶叶,分我一勺汤,倒进这个葫芦如何?” 夏侯是个识货的人,看见那罐茶叶就有些意动,只是看见酒葫芦,却又摇头:“这葫芦被酒浸泡太多,酒香入骨,却会坏了鱼汤味道。” 苏寒山递过去一个温润如玉的玄冰碗:“用这个吧。” 有九酒道士开了头,众人凡是好奇鱼汤味道的,都领了玄冰碗,来用身上小物件交换。 苏寒山也弄了一碗尝尝,确实味道不错。 不过这汤里的辣味,是靠细微刀气,对口腔造成极小破坏产生的感觉,这刀气对于苏寒山的肉身一点用处都没有,因此少了这一点辣气。 “凭这个刀气品质和他身上气息来看,这夏侯只是天梯境界,但一个天梯境界,能感应到隐身状态下的玄胎视线,敏锐得有点太过分了。” 苏寒山自己当初天梯极境的时候,都未必能做到这种事,心中思忖,对这个夏侯更感好奇,暗中关注。 此刻众人已经重新上路。 夏侯抱着空锅,指引方向,心中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感怀。 前世的他,在大魔劫之中拼死挣扎,身边的人,却还是一个个失去,直到自己的性命也终结。 谁想到,临死时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他竟然重生到了十年前!! 虽然修为也还原,但凭着前世的境界见识,他在伏龙山脉中大搜精怪,只用了几个月,就从不到气海大成的猎户,突破到天梯,更是造就了一身保命底牌。 比前世提早一年,前往泉城。 路上所看到的地形景貌,虽然跟他前世印象,稍有不同,但差别并不算太大。 夏侯仍能够找得出泉城的方位。 可是,老天爷又给了他一个惊喜,在前往泉城的半路上,他竟然遇到了师父。 原本应该在三年后,他才顺着伏龙山脉逃入雪岭,偶然被师父所救。 现在提早三年的相逢,师父的虎刀还没有废弃,右臂也还没有断…… 夏侯瞥了一眼东方新腰后交叉的虎牛双刀,垂下了眼眸。 重回十年前,得到了新的生命,又提前遇到了恩师,这些快乐的事情叠在一起,却反而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前世从没听说过,师父这个时候,有来过山阳,雪岭局势也挺乱的,这时候,他明明应该固守自己的长乐山房吧。 现在想起来,妖国之乱爆发的时间,好像也早了一些。 前世朝廷大军,应该没有那么快,就意识到东海生变。 “师父,我听伱们的口音,是从雪岭过来的吗?” 夏侯沉思片刻,打听道,“听说那边的郡守与郡尉之间,出了些乱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东方新随口道:“云涛老弟,哦,也就是原本的郡尉,现在已经当上郡守了,也没闹出多少乱子来,现在的气象,反而比以前好。” 夏侯握着锅的手微微一紧。 云涛老弟……司徒云涛? 那个跟司徒道子血战之后,因为神符和阵法的意外,二者元神相融,从此疯疯癫癫的云涛道子? 他应该到七年之后,才会以三十六道之一,星空道继任道主的身份,在雪岭重新现身,名震北疆,怎么这个时候,就顺利接收雪岭了? 夏侯的心绪,不禁变得有些乱。 如果这些东西都跟前世对不上号的话,那灵儿,到底还在不在泉城了? 而且,前世有人在事后分析,认为泉城七十二泉宝藏的开启者,之所以没有趁机闹出大乱子,可能就是被当时路过、半痴不癫的云涛道子惊走。 现在司徒云涛没疯,司徒道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泉城的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画魂天霜,各显其能 “雪岭郡尉竟然如此厉害。” 夏侯笑着感叹道,“早就听说雪岭郡守所在的司徒世家,是个庞然大物,能够被斗倒,想必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师父能飞天,多半是玄胎境界,雪岭少见,想来也在那一场变故之中,出了大力?” 东方新哈哈一笑,正要说话。 苏寒山接过话头,道:“东方老哥,确实算得上第一功臣,要不是当时卧牛刀出鞘,破开司徒道子的气势,我们当时,恐怕都得栽在那儿。” 东方新眸光微动,立刻知道,苏寒山是不愿透露太多当初大战的细节。 画卷上坐着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看似在后面喝汤,没有参与谈话,但听到这几句,心里也自然懂了。 夏侯同样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刚见面就打听太多,引起旁人戒心,表面一笑,又随性的打听起别的事情。 重生回来的这几个月,他过得太顺了。 轰隆!!! 城墙上某些位置的大裂缝、大缺口,让人觉得,就算把一座小山倒插进去,都未必填得满。 遇到强大的精怪之时,也可以起到示警的作用。 东方新控制画卷,下降到离地十丈左右,悬停在半空,等着城里的人出来见面。 东方新说话间,直接闯过那些符咒红光,进入城内,并再度升高,以便俯瞰之时,能够观察到更大的区域。 这只蜥蜴的每一张嘴,都足够一口吞下成年男子的脑袋。 只是,长街下沉折断,房屋坍塌、宅院摧破的地方很多,那些巍峨的城墙,也残损不堪。 即使苏寒山他们是想从高空之中飞过去,竟然也引起了部分符咒立柱的反应。 崖上崖下,成百上千个装束各不相同的人影,正在跟那些精怪兽影厮杀。 但它最可怕之处,还不是吞咬之时,而是喷吐之时,它口中射出的毒浆,快如弩箭,沾上一滴,就使人肠穿肚烂。 “军方的人调走时,应该也委托有人代为管理,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泉城号称沃野良田,也并非全然无山,只是比别的地方,稍微稀疏一些,低矮一些。 不知不觉间变换的话题,倾听别人讲述时,自己也踊跃说出的趣闻。 此时众人凝神去看,那些东部山头之间,分明有大大小小的云雾气旋,相互碰撞,雾下还有火光闪烁。 然而,那符咒立柱的示警,已经出现了好一会儿,城里依然只能看见街道坊市之间,有人探头探脑,却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过来询问交涉。 山阳郡的山是很多的,除了伏龙山脉的余脉之外,还另有几条大小山脉,延伸到境内。 但是这些城墙,还是明显经过修缮的样子。 大楚的正式官员,别的秘术可以不会,这类辟邪除妖的咒法,却是硬性的要求,想当官的,就都得学。 有了夏侯指路,众人不久之后,就看到了泉城主城的轮廓。 很明显,那些是用精怪的血液混合朱砂画出来的符咒,最大的效果,就是威吓那些品级较低的精怪,将之驱散。 夏侯的表现,完全像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该有的样子,不再盯着雪岭的事打听,当然也不会再引起这些人过多戒备。 苏寒山弹了一下自己的手镯,空气中,好像有一声轻微雷鸣,把那血腥味隔绝在画卷之外。 因为在那些有缺口的地方,立起了一根根硬木大柱。 虽然并没有什么破坏力,却带来一股扑鼻欲呕的血腥味道。 射出铁球的是个瘦长马脸汉子,左脸有旧伤,嘴唇旁边少了块肉,露出牙龈。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兵灾大旱,虽连年而至,主城中的风景,却比外面好得多,仍然处处可见苍翠。 那个铜皮大汉钉住蜥蜴之后,闪身就逃。 悬崖上一块巨石坠落,砸入深谷,声音如雷,四下回荡。 苏寒山他们之前在城外时,隔得太远,未曾察觉异样。 他们很快发现,这座巨大城池的东部,有些异样。 所得猎物,全都物尽其用,实力突飞猛进,远超前世相同时间段的自己。 当年沧水县里,高县令也画过这些符咒。 大约也是前世临死前的那段时间,过得实在太紧绷了,换到十年前的环境,他就算明知将来仍会有魔劫灾难,也克制不住的松弛了下来。 主城之中,据说有七十二名泉,各具奇观,都是灵秀之地,泉水万年不竭。 在每一根柱子上,都画满了暗红色的符篆,大大小小的咒语间,还混杂着神佛面相的雕刻图案。 这主城的东部,就有好些山头,云遮雾绕,黑色的灰烬地带中,有许多新绿之意,景色倒也别具一格。 伏龙山脉里面,正是精怪频繁出没之时,他仗着前世的经验见识,清楚知道绝大多数精怪的天性弱点,设计伏杀,常能以弱胜强。 肤色如铜的一名大汉,高举着手里的长矛,从水潭里冲出,放声咆哮,把一头长着三个脑袋的赤色蜥蜴捅穿,钉在了巨石之上。 意外遇到恩师,得到的这些消息,倒是让他开始重拾前世谨慎老练的心态。 血色细烟,凝如一缕缕红光,直插高空。 后方爆射过来三个铁球,打入蜥蜴血口之中,火光爆发,把它的脑袋炸烂。 他的实力只有气海大成,但在军方走时,破例留下一批机关战甲。 他身上穿的这一套,漆黑威严,到处布满划痕,缺了头部护甲,却能让他的躯干四肢,拥有不逊于气海圆满的力量。 凭他的暗器手段,打出去的那些雷火弹,轨迹多变,互撞弹射。 总能给别人提供恰到好处的救护,或者给精怪,补上致命一击。 山谷附近不少精怪,都想要抢先来杀他,但这种心态,又中了其他人的埋伏。 断崖上,突然飞来一头插翅青狼,闯过丛丛暗器,撞开其他人的埋伏,扑向黑甲射手。 马脸汉子身边放着六七个大箩筐的雷火弹,不慌不忙,将其中快要用完的一箩筐踢起,六十多枚雷火弹抛在半空。 黑色的拳影掌影,骤然间将那些雷火弹,通通打出。 插翅青狼双翅一扫,空中升起一面青色风墙,将一堆雷火弹挡开,在远处引爆。 然而,就在远处爆炸产生的同时,这匹青狼的尾巴、腹部、后背,也同时被雷火弹击中。 插翅青狼裹在一团烈焰之中,带着浓浓的硝烟味坠落,四分五裂。 但还没等那个黑甲射手松口气。 只见那四五团烈焰,同时向前滚动,火光熄灭,如同四五个青色的烂泥球,又撞到一起,化作狼形。 黑甲瘦汉大惊:“不好,这是一只快要成妖的畜生!!” 精怪化为妖怪,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它们本来只作用于身体局部范围的天赋神通,会扩张到全身范围。 这头插翅青狼,本来只能让爪上皮肉,化为烂泥,去而复还,捏合即愈,便于修复肢体伤势。 现在却是全身分裂之后,都能恢复起来。 雷火弹射在狼形烂泥体表,直接没入烂泥中,不能引爆。 黑甲汉子眼看要被狼头咬中时,山谷上空的雾海,倏然炸散。 冰蓝色光芒,如同万箭齐发,惊破云雾,散射下来。 那头插翅青狼,被十几道蓝光打中,当场冻结,崩碎成一地冰屑,再也合不起来。 别的地方大量精怪,和那些被精怪调动的野兽,也得到了这些冰蓝光芒的眷顾。 寻常嗜血野兽,一击就死,大多精怪,也扛不过去。 却也有些精怪,具有独特神通,合于土壤之下,或藏匿于山壁之中躲过。 “精怪的天赋,到了化妖的地步之后,竟然这么难缠?” 云中有人低语了一声,“要是让贺宗看见,你们能把自己的肉身这么随便玩弄,恐怕得把你们全部抓去,品尝一遍。” 云中人并未久留,但却有十几道身影,飞落山谷之中。 九酒道士脚踏实地,仰天大笑,那个破锣嗓子,笑声异常难听。 但“哇哈哈哈”的怪笑中,刚才躲过冰蓝光芒的精怪们,都像喝了陈年老酒,浑身血气加速,头晕脑胀,酣酣欲睡。 另外十几人纷纷动手,将这些精怪斩成碎屑、烧成焦炭。 青云画卷,从群山之上飘过。 放下去三批人之后,画卷上已经只剩苏寒山、东方新,以及夏侯。 夏侯的视线,忽然落在一座山顶上。 那山上有个红衣老者,木簪盘发,老脸蜡黄,微驼着背,腰带缠了好几圈,打扮略有古怪,束紧腰、缠紧腿,双袖却是宽松至极。 他正从自己袖子里面,不断抽出一根根卷轴,展开成画,漂浮半空。 画面上画的全是各种猛兽,落款中,注解兽名兽性,相关逸闻。 旁边有个少女,手提朱笔,每当一张画展开,她就在兽名上抹一笔。 画面上的猛兽,仿佛失去枷锁,骤然嘶吼,跳出纸面,画上只剩一片空白。 猿猴野牛,野猪熊罴,虎狼豹犬…… 这些看似寻常的猛兽,却有着不寻常的体型,哪怕四足着地,个个都有丈余高。 那些精怪,遇上了它们,不被咬死,也被踩死。 不过,这些猛兽每干掉一个精怪,就要回归画纸之上,入画之时,大多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旁边那个少女,眼明手快,要赶紧把那些兽名上的红痕擦去,卷收起来。 那老者看似不断收走画轴,抽出画轴。 其实定睛观看片刻,就可以看出。 他一共只拿出了十六张画,最先拿出的那张画,也最先被收回袖中,等全部用过一轮之后,再从第一张画用起。 “这是……” 东方新盯着看了会儿,惊讶道,“落笔成真,挂壁自飞,题名镇压,传承后辈。” “这莫非是中古三十六道之一,画魂道的真传?” 中古时代,有三十六道宗的说法。 这个“道”字,指的并不是道家、道门的意思,而是指方法、道路。 三十六道宗,就是三十六种极具特色的修行道路。 每一家都是独沽一味,不求渊博,只求精纯,在某一条途径上,发展到了极致。 只不过,到了中古后期的时候,玄胎练气的这条道路,越发普及,适合修炼这条路的人最多,势力膨胀得也就最快。 加上中古末年的大魔劫时代,人间生灵死伤惨重,门徒不够多的流派,自然是首当其冲。 三十六道的传承,纷纷断绝。 即使偶尔有一些零碎的功法绝艺,流传下来,放在大楚时代的人眼中,也全都应该划分到旁门秘术的范畴里面。 苏寒山从小听多了画龙点睛的传说,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十分新奇,仔细感应了一番。 那些画魂猛兽,脱离画面的一刻,似乎就真的成了实质,并非幻术。 以苏寒山现在的境界,也全然弄不清,那野兽在画纸内外进出的一刹那,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但他感应到,这个老者的内功气息,不过是初入真形的档次。 释放出去的这些画魂猛兽,却已经足有十二只天梯战力。 更有四尊异兽,相当于真形战力的。 整个东部战场中,除了东南角山峰背面,那股剧烈胀缩的庞然冰寒气息之外。 表现最抢眼,几乎引导着整个战场局势的,就是这个老者。 唯有得了画魂道真传的人,才有可能,以弱驭强,以寡御众,驾驭这么多的画魂猛兽。 “看来,这边的战场……” 东方新看过那个老者之后,目光也投向东南角的那座山峰,“他们本来就已经大占上风了。” 夏侯忽然道:“既然我们到了,能让他们减少一些伤亡,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青云画卷上扑了下去。 苏寒山转着右手腕上的铜镯子,看着夏侯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东方新摸着胡须,说道:“这小子还真是古道热肠。” 苏寒山道:“这样的人很不错啊,他老是喊你师父,你要不要真收个徒试试?” “算了。” 东方新摇摇头,“我不喜欢太热心又太好奇的人。” 说话间,他们两个已经保持着一定的高度,绕向东南角的山峰。 之所以没有直接降落,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东南角山峰背面的那块战场上,正在作战的人,同样是一个玄胎高手。 一个已经占据上风的玄胎高手,如果这时突然察觉到,两个同境界人物到了近处,反而可能产生顾忌,多出变故。 因此,靠近那个山头之后,苏寒山他们散发出平和的气息,只在高处观望,展示掠阵之意。 山峰背面的玄胎高手,是一个头戴方巾、短眉短须,身穿灰色劲装,不到六尺高的中年汉子。 他的对手,是一个仿佛全身都由黄铜雕刻而成,四肢修长,脖子上却顶着一个山羊脑袋的怪人。 苏寒山跟司徒云涛会面时,探听过妖国之乱的一些情况。 东海妖国方面,真身来到中土的高手,其实数量不算太多。 奈何,那位大妖王“盘诛神后”,最善于阵法祭祀之术,事先已经在九郡布置了很多祭坛。 祭坛发动后,就可以接引那些在秘密空间中,苟延残喘的海外老妖怪,意念降临,附体在对应种族的神像之上,发挥出一定的战力。 山阳郡主城这里的祭坛,按理来说,已经全部被摧毁了。 不知道太师大军调往前线之后,怎么还会有这样一尊羊头神像现身,与人交战? 那羊头妖怪,已经发现空中又多出两尊人族的玄胎强者,心知不妙,怒而怪啸起来。 “魔劫将至,九郡大乱,精怪化妖,我们在中土建立妖国,是顺天承运之举。” “你们这些肉猿,最多逞一时威风,终究要后悔的!!” 那中年汉子抓准机会,大喝一声,身体忽然一分为三,一个出拳,一个出掌,一个出腿。 出腿的身影,快意纵横,面貌似乎也宛如少年。 出掌的身影,浑厚刚强,面貌如同壮年。 出拳的身影,沧桑古朴,倒仿佛比中年汉子本来的样子,还要老上几岁。 三道身影并非惊鸿一瞥,而是持续存在,分合起落,打得那羊头妖怪节节败退,身上多出许多孔洞凹痕。 东方新赞道:“原来是军神三绝,练出精髓了。” 这《军神三绝》,据说是中古某一圣地中流传出来的,本来颇为粗陋,只练气而不练身,对精神养炼之法,也是云遮雾绕,不成体系,只能靠天资高明的人,自己去悟。 只是在大楚开国时,一位大将,就是靠这套武功起家,深为喜爱,多次编修完善。 苏寒山在某些野史趣闻中,也看过那位大将的几版故事,但今天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门武学,一见之下,忽而有所联想,神色就有些微妙。 “这《军神三绝》的三套绝技,是不是也该另有名目,分别是叫什么?” 东方新尚未回答。 那中年汉子的三道身影,忽然又是一变,用拳法的定立不动,全然内敛,另外两道身影,则化作两股浑厚元气,交错螺旋。 “风云天霜,摩诃无量!”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云有三术,七十二名泉 轰隆呼呼呼呼呼!!! 中年汉子的“摩诃无量”这一招,刚施展出来的时候,原地立刻迸发出一条长达两百丈的庞大龙卷,屹立在群山之间。 但这一股风柱,又在转瞬之间,越压越小。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条龙卷风,就已经压缩得只剩下大约二十丈高。 羊角妖人的雕像,彻底被吞入旋风之中,层层裂解磨损,看似普通的黄铜材质下,遍布着老妖意念凝聚的妖气脉络,猩红发光,触目惊心。 仅仅是那种猩红光芒,就好像带着一种邪恶的脉动,能够让普通目击者心脏乱跳,血液不畅,心脉间开始沉积毒素,直至暴毙。 中年汉子双手高举,低喝一声,高度压缩的风云元气,形成白玉一般浓密纯净的质感,将这种异常景色,也完全封闭起来。 别人乍一看过去,甚至看不出来那是一股正在旋转的气流。 反而会以为,那是一座静止的漏斗状白玉雕塑。 东方新抚掌赞了一声,同时向苏寒山解说答疑。 军神三绝,分为天霜拳,排云掌,风神腿。 三种功夫,各有一门配套内功,初习武之人,可以单练其中一绝,照样能够做到内外兼修。 等拳脚功夫都练出了火候,就可以考虑,将三套内功兼容并蓄,形成一套归元总纲。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这套武功在天下各类武学之中,只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即使仗着这套功法练成玄胎,多半也只是下品玄胎。 但是,只要算上《军神三绝》密篇中的“摩诃无量”这一招,整套武功的品质,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历史上,曾经有两人,各自专修风之真意、云之真意,在真形境界的时候,二人联手,发挥出摩诃无量,竟然就能够抗衡玄胎,等他们修成玄胎之后,风云合璧,更是足以对抗神府。” 东方新赞叹道,“虽然那两人,是那位开国将军,晚年倾尽心力,从广大门徒家中选拔出来,从幼儿时培养而成,禀赋超常,难以复刻,但也足可以见证摩诃无量这一招的高明之处。” 苏寒山原就怀疑,这套武功是某位圣地祖师,意念遨游之际,从别的世界带回来的。 听到这里,他心中就彻底确定了。 那位开国将军,竟然还摹仿培养出了“风云”两大弟子。 还好他姓李不姓雄,否则的话,也不知道算不算在诅咒自己。 就在苏寒山和东方新交谈的这几句话时间里,那白玉般的龙卷风,轰然炸裂。 内部的羊角雕像,已经被磨灭为尘埃,连一丝妖气妖毒,都没有残留下来。 “哈哈哈哈,两位想必就是雪岭方面派过来的援军吧?” 那中年汉子收功之后,双手翻转下压,平复气息,随后哈哈大笑,脚尖轻点,纵身飞起。 “阿弥陀佛,在下刘七尺,这厢有礼了。” 苏寒山与东方新还礼,各报姓名。 苏寒山问道:“刘兄原来是佛门中人吗?” 刘七尺拱手道:“带发修行而已,不算是真和尚。” 东方新笑道:“毕竟是修炼军神三绝,练就摩诃无量的人,参悟佛法禅理,带发修行,也属常事。” 刘七尺惊讶道:“东方兄着实博闻广记,居然知道我们这一脉与佛门禅宗之间的渊源。” 摩诃无量这一招,博大精深,其实共有三种练法。 第一种,是观摩天象风云,要禀赋超于常人之辈,天生就契合大自然中的风云规律,才能够练成此招。 这种依靠天生禀赋的练法,可遇而不可求,显然不适合代代传承。 第二种,则是要从男女情爱这条途径入手,大爱大恨,以爱为风,恣意潇洒,飘然欲仙,以恨为云,愁云惨淡,黯然终身。 但是,绝大多数人,在男女情爱方面,也很难做到如此极端又纯粹,即使真做到了,性格也容易走向偏激邪道。 因此,在《军神三绝》的修炼者之中,向来都最推崇第三种练法,认为那才是堂皇正道。 第三种练法,就是熟读禅宗佛经,用一颗饱经霜雪沧桑的金刚禅心,作为中轴定点。 在中点以前,过去青春年少的经历,恰如一阵长风,倏然间就已经消逝,只剩怀念与遗憾。 在中点以后,未来暮年老朽的生活,正如一朵苍云,变幻莫测,难以预料,忧心忡忡,愁绪繁多。 过去为风,未来为云,风云合璧,以心合气,迸发出摩诃之力! 《军神三绝》,虽然是在军中流传很广,但修炼这门武功的沙场宿将,有不少都在晚年出家为僧。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一桩美谈啊。” 东方新不吝于赞誉,着实展现了一个老江湖的交际手段。 刘七尺对这种说法,却有些不以为然,道:“为了练功,读些佛经禅卷,确实不假,但要说因此就皈依佛门,那倒也未必。” “说不定是沙场征战,杀戮太多,人老疲累之后,面对挑衅挑战,又不好明说自己疲老,转说是自己遁入空门,大慈大悲,就有面子多了嘛!” 东方新顺口就道:“好,刘兄这样,才是真性情。” 人都爱听好听的,东方新有一百种搭话方法,保证不让话头落空。 这样谈话,也特别容易拉近陌生人之间的氛围。 “雪岭方面,竟然如此大气,肯分出两位玄胎境界的人物来支援山阳,我原以为,能有一个玄胎当领队,都算好的了。” 刘七尺的态度更显亲近,道,“在下年轻时,于军中供职,年纪大了,想求个安稳,辞官经营一家小势力,颐养天年。” “几个月前,朝廷调令发到我们这些退伍老将的手上,我只好带了些门人,就近到山阳来帮衬,着实辛苦。” “如今有了两位相助,总算能喘一口气了。” 他说话的同时,眺望群山。 山间的各个战场,也早已进入尾声。 之前苏寒山飞过来的时候,玄冰剑气、祝融神针轮着发,本来就把那些精怪,都犁了一遍。 九酒道人他们又亲自下去查漏补缺,各个战场宣告获胜的时间,其实还要早于那个羊角妖人败亡的时间。 “我听说东海妖族,能通过祭祀,沟通海外秘密空间中的老妖意念降临,附体神像,展现实力。” 苏寒山问道,“但山阳如今已是大后方,这里的各个祭坛,应该早就被太师的兵马扫灭才对,这羊角妖人是怎么回事?” 刘七尺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 他说起这一战爆发时的情形,非常古怪。 并没有发现有那种懂得重铸祭坛、开启祭祀的妖族余孽踪迹。 那个羊角妖人的雕像,应该还是当初妖国大部队在这边的时候,一尊没来得及举行祭祀的雕像。 后来,妖国大军撤走,那雕像遗落,却因为沾染大妖气息,被一些精怪看中,带在身边。 “……整个事件的起因,似乎就是那条连妖族语言都还不懂的蟒蛇精怪,带着雕像,无意中路过东城外的祭坛遗址。” “然后这尊雕像,就自己活了过来,闻到城里有活人,就准备攻城吃人。” 刘七尺思忖着说道,“妖族方面,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不会只有这么一尊雕像作祟。” 苏寒山直言要去那个祭坛遗址看看,刘七尺在前面引路。 三人很快就在城外降落。 这里有一座被斩断的矮山,用半截山峰作为根基,建造的祭台。 不过祭台,已经被某种攻击轰碎,形成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坑。 里面的每一块石头,好像都被狂暴的火劲烧化过,用一种参差不齐的状态,熔接在一起,表面覆盖着很多黑色琉璃般的物质。 这样的手段,摧毁掉了原本可能存在的符咒阵纹,或许还摧毁了大量用来布阵的珍贵法器,保证这个祭台彻底报废。 “实不相瞒,大军撤走后,我来管控这山阳主城,也不敢不小心谨慎一些,主城附近所有的祭坛遗址,我都去过,顺手也轰了一遍,保证没法修复。” 刘七尺摇头说道,“真想不通,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东方新盯着那祭台遗址,看了会儿,顺手一刀,轰出一条长沟。 石块崩裂,尘埃飞扬,没有看出半点异样。 苏寒山观察着周边山势地形,发现除了眼前这半截被毁的太严重的山峰之外。 周围的那些矮山上,都长出了不少青草、小树,仔细感应,还能听到有溪流的声音。 “经历过大战之后,还能恢复这么快……” 苏寒山伸手一抓,吸过来一片树叶,说道,“据闻,山阳郡治,泉眼极多,尤其是在主城内外,更有七十二名泉之说。” “这片地方,本来是不是某一座名泉的泉眼所在?” 刘七尺回忆了一下,拍掌道:“对啊,这附近本来好像是杜康泉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杜康泉?!” 东方新环顾四周,看不到哪里还有那座历史悠久的泉台泉眼。 他当年还来过这里,如今却根本认不出来,山山水水,面目全非,真是可惜了。 苏寒山说道:“七十二名泉我久有耳闻,修炼某些功法后,回望名泉传说,又有不同体悟。” “这些名动天下的泉眼,很可能是整个山阳郡,万里之间,地气精粹汇聚之处。” “妖族把祭坛设立在杜康泉这里,说不定跟泉水源头的地气自有勾连,那羊头雕像路过时,恰逢泉水地气上涌,反哺到雕像之上,也有这个可能。” 刘七尺想了想,却并不赞同。 “苏兄有所不知,当年梁王叛乱之时,他跟太师交手的第一招,就是在泉城这个地方。” “两大强者,撼动虚空,汇聚天地精粹,虽然余波并不曾在城中爆发,但影响极深、极远。” 刘七尺不无憾然的说道,“从那以后,七十二名泉的泉水,都已经变成了普通水质。” “即使曾经真有什么地气精粹,也早已紊乱丧失,改道远去了。” 七十二名泉,之所以能在那么多泉眼之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它们各具奇效,跟寻常的泉水品质,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皇华柳絮、漱玉无忧、溪亭濯缨、知鱼云楼、洗钵浅井、马跑杜康…… 杜康泉,排名第十二,据说泉水犹如百年美酒,但无论怎么喝都不会醉,而且能杀百虫,能养护胎儿。 泉眼附近,形成了直径五十丈左右的水塘,酒香飘出十几里远。 当年梁王之乱后,这些泉水通通变成普通水质,在当地人的印象中,是无比深刻的。 刘七尺最后补充道:“假如妖族在这里建立祭坛的时候,杜康泉真的还有从前的奇效,恐怕他们也不需要在祭坛上放那么多的法器了。” 苏寒山沉默不语,左手摸索着右腕上的铜手镯,手镯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电磁感应的力量,凝如一根细针,向地底深处渗透。 他察觉到了地下的水脉,但感应良久之后,确实没有察觉到,有哪里的天地元气格外具有活性。 看来这里的地气精粹,确实已经变质流失。 地下的水脉地脉,简直乱得无以复加。 “那就怪了……” 苏寒山喃喃道,“既然看不出问题,那我先把这块山头冰封起来吧,以防又有什么变故。” 说话间,他双手骤然变幻印法,行云流水,如鸟如兽,如霜如火,尽归于森寒之气。 天地元气汇流而来,经过他身体周边之后,就化作肉眼可见的霜白气流,冲击向前。 破破烂烂的半截山峰,极速凝冻,大量的冰层累加,把这个祭坛遗址,变成了一个寒冰山包。 苏寒山在玄冰之中,留了几团玄阴剑瘟法咒,假如有什么动静,触动了这些法咒,只要他本人还在数百里范围之内,就能有所感应。 与此同时。 海外的一处秘密空间中,昏黄的天幕下,到处都是枯枝败叶,形状惊悚的山峰河道,各种可怖而老朽的气息,弥漫蒸腾。 某一座山谷内,王座上的羊头老妖,半个身子都因尘封太久,化作了石像,脸皮却忽然颤动了一下,飞开大量尘埃,勉强的睁开了眼睛,发出嘶哑的咒语。 消息通过层层祭坛,转达出去。 “山阳主城有异处,或可利用……”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丹道妙微,心电之力 东面山中这一战,人族方面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又一次安稳下来的心理满足感,更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收益。 大量精怪、野兽的尸体,被陆陆续续的运回城中,参战的人要么去休息,要么去包扎休养,而处理这些尸体的工作,就全部交给了城里青壮百姓。 不,不仅仅是青壮年的男女,连很多看起来只是十岁左右的孩童,也能够熟练的在旁边帮忙。 精怪的尸体,用处很大,首先血液是不能浪费的,护持着城池周边的那些立柱,要保持最好的功效,每隔十五天,就要重描一次符咒。 用到的材料,全部都是精怪的血液和朱砂、硫磺等等。 至于精怪的毛皮、骨头、大筋这些,也全部都可以用来制作法器,这些倒是不需要城中百姓做太多的处理,只需要把那些会释放腐蚀性毒液的分类放开,把别的尸体,放在干燥阴凉的地方就行。 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跟军方合作的商会,来收购这类东西,换取钱财,购置城中百姓所需要的粮食、衣物、药物等等。 而那些个野兽,虽然还没有达到精怪的行列,但体型大一些的,血骨皮也自有用处,体型小一些的,可以给百姓们回家处理,当做存粮。 这类野兽无论大小,肉质的腥骚味都是极重的,东海九郡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调料,给人们用来处理食物。 但是前来帮工的百姓们,领到用这些野兽抵的报酬时,瘦削的脸上,都非常高兴。 苏寒山走在这些用残破宅院改出来的工坊之间,说道:“我们带来了不少粮草,之后也请刘兄安排调度,看看怎么分发下去吧。” 东方新已经把青云画卷收成一卷,背在身后,听到这话,就把画卷又抽在手中,展开些许。 刘七尺用真气探入其中,脸色一喜:“竟有这么多,好!” 妖国之乱爆发前夕,与东海九郡相邻的各个郡,几乎都爆发了或大或小的动乱。 之后即使安排各郡驰援,也难以有多大的规模。 刘七尺原本听说,雪岭当时同样闹了个大乱子,没想到平定那么快,留下了丰厚的家底,现在出手这么大方。 不过,出手大方,图的也大。 听说那个司徒云涛,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多半也是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势力扎根在山阳郡中。 “司徒云涛本身已经修成神府,背后是天都燎原峰,听说与神威大将军之间也有来往,倒是个不错的靠山……” 刘七尺心里暗暗盘算着,眼看乱世将至,自己多交好一方势力的话,总没有坏处。 刚好他看见远方一个宽袖驼背老者,正在院子里煮着一大排药罐,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老聂,来来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两位。” 那老者正是之前从画中释放猛兽,影响战场的画魂道传人,原来是叫做聂飞鹰。 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叫做聂灵儿,是他的孙女。 爷孙两个精通医术,尤其善于用精怪身上带毒的部份入药。 城里的武者,常常用自己的战利品与这爷孙两个换药汤,聂飞鹰是来者不拒,因此人缘很好。 刘七尺也很看好这爷孙两个,有意拉拢,如今正好叫着,一起去吃顿饭。 只是,聂飞鹰过来见面之后,刚拱手寒暄,感谢了两句,就提出一个要求。 “两位,那个夏侯,应当是两位的部下吧?” 聂飞鹰干咳一声,“他作战倒是勇猛,是个悍将,只是总在我们那院子里转悠,有些影响我们熬药了。” 苏寒山早已看到夏侯在那院子里帮着忙活。 但是夏侯手脚利索,似乎每每在聂灵儿想拿什么东西时,还没开口,夏侯已经递到她身边。 不知道是因为厨艺跟熬药有共通之处,还是他另外学过医术,总之有他在那里,熬药的效率,显然只会提高。 “这不是干的挺好吗?” 刘七尺有些疑惑,“老聂,你方子的奥妙,主要在你如何处置那些带毒精怪上,别人与你功法不同,也学不去,这些普通药材的处理配比,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必如此排斥别人帮忙呢?” 泉城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偶尔过来帮手的,聂飞鹰可没有排斥过。 聂飞鹰的脸色有点为难。 那小子确实看着样样都好,明明是个猎户打扮,倒也有礼有节的模样。 但作为一个长辈,聂飞鹰心里有种没来由的直觉,不太想看见那小子跟自家孙女在一块。 “哈哈!” 苏寒山忽然笑道,“夏侯,我这边有个差事,你有没有兴趣?” 夏侯抬头看来,转身跟聂灵儿道别一声,就自然而然,举步出了那座院落,行动一切如常。 谁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对那个小女孩,怀着什么特殊的心思。 就连聂飞鹰看见这副模样,都有点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聂前辈,东方师父,苏前辈。” 夏侯一一见礼,对刘七尺也一拱手,“苏前辈有什么吩咐吗?” 苏寒山取下右手的铜镯子,道:“主城东面的妖族祭坛遗址,有些异样,但是我们几个亲自探查,又看不出什么毛病。” “我怀疑,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实力太高,触动某种自我保护、自我隐藏的手段,所以想请你去看看。” “你带着这个镯子,把全城所有的妖族祭坛遗址,都看一遍,举着镯子,把当时周边的场景也收录下来,回来交给我。” 苏寒山说话间,传授了夏侯一套印法,可以用来控制五雷定心圈,进行录像。 “作为报酬,我在这镯子里面存了一套拳法,你把刚才那套印法反着结一遍,就可以观看具体的秘籍影像。” “尤其是在天梯境界里面,这拳法格外有用。” 这么简单的任务,就能获得一套天梯拳法,简直是白捡的好处。 夏侯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接过五雷定心圈,连声保证,会尽快去各个祭坛遗址,完成任务。 刘七尺也叫人取了一张地图,将各个祭坛遗址标出来,交给他。 东方新疑惑道:“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就算要派人去查,也可以派一个熟悉当地地理的?” “说不定,当地人久处在这兵祸妖乱的风水之中,也不适合担任这个探子。” 苏寒山笑道,“至于我们带来的其他人,反正也不会比夏侯更熟悉地形,碰上也是缘分,干脆让他去吧。” 事不宜迟,收下地图之后,夏侯直接就出发了。 仿佛是有些迫不及待,离开苏寒山他们的视野之后,夏侯就放慢了速度,先反运印法,触发五雷定心圈中的拳法影像。 “五脏斗拳大法?” 夏侯表面上看的颇为专注,心中虽然没有那么亢奋,但也确实有点惊讶。 这套拳法,利用微量的柔性真气,触动特定穴位,就可以刺激情绪,反伤五脏。 天梯境界的人,普遍还没有淬炼过内脏,确实极其容易被这种拳法克制。 但按这套拳法的内涵来看,就算是到了真形境界,在激战之中,用来扰敌,也是极佳的手段。 之所以无法有更高的评价,不是因为拳法理念不够高深,而是因为这套拳法秘籍中,不涉及任何用来结成玄胎的内容。 运功路径,对于玄胎高手那种,直接以玄胎作为最大力量源泉的状态,也不太吻合。 “只是让我跑个腿,录个像,就给出这种报酬?” “但这人好像年纪不大,听说还是司徒云涛的师弟,天都仙府那种势力自小培养出来的天骄么?有这样的手笔,倒也正常。” 夏侯没有在这件事上思索太久,他的心神,更多的被另一件事所占据。 之前跟聂家爷孙打听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得知那个羊头妖人是怎么出现的。 “肯定是跟七十二泉宝藏有关系!” “按我前世听说的,七十二泉宝藏中,不但有大量机关傀儡,还有数量庞大的傀儡灵核,那是傀儡的力量源泉,也是处理各项指令的中枢部件。” “妖族老怪附体神像,使之行动的过程,其实与机关傀儡,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的。” “只有精纯至极的傀儡灵核的气息,才有可能让一尊妖族神像,不经过任何祭祀,直接活化。” “多半是那个宝藏空间,已经不够稳定,偶然向外泄露了一点能源……也意味着那个开启宝藏的人,很可能已回到中土,说不定最近两天就要到来……” 夏侯看铜镯之中的拳法影像放完,抓起镯子,向城外赶路,心中则依旧在思索。 想办法提醒苏寒山他们关于宝藏的事情? 正好是让自己出来查看那些祭坛遗迹,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前世他来到泉城的时候,那个宝藏早就已经被开启搬空了,存放宝藏的阵法空间都已经消失。 他除了知道那个宝藏空间跟七十二泉有关,并不知道更多的线索,这次也未必能查出什么。 那就想办法让师父、灵儿、老聂,最近离开泉城? 夏侯心中千头万绪,还是决定先看看,究竟能不能查到线索。 他轻功不俗,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把泉城的妖族祭坛遗址都走过一遍,仔细勘察,并录了像。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 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才回到主城中,把五雷定心圈交给了苏寒山。 “这么快就办好了,不错。” 苏寒山笑着递给他一杯茶,“之前都忘了问了,你孤身一人来泉城,是要来探亲吗?那我给你安排这个事情,倒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 夏侯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我没什么亲戚,只是修炼村里老人给的功夫,碰大运练到了天梯,就想出来闯荡闯荡。” “听说泉城这边,既有很多那种浑身是宝,能卖大价钱的精怪,又没有太危险的妖族,所以才想往这边来。” 苏寒山笑道:“原来如此,那咱们俩还有点像,我特别理解你这种心情。” “你还没有固定住所吧?要不要住在我旁边那个院子里面,那边也打扫过。” 夏侯喝掉那杯茶,迟疑道:“多谢前辈美意,不过,我想先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房子。” 苏寒山忽然道:“你是不是看上聂家那个小姑娘了?” 夏侯一愣,心绪百转,控制脸上露出一点微红,期期艾艾的说道:“说看没看上,有点过了吧,就是觉得,我特别喜欢她那种长相,要是能找个住得近点的房子,联络联络感情,也挺好的。” 苏寒山似笑非笑:“是吗?可是聂灵儿才十一岁啊。” 夏侯这回是真愣了。 等等,他前世认识灵儿的时候,灵儿已经自称十五,那现在少说也该是十四吧? 十一是什么鬼?! “她有个爷爷照顾,自小习武,长得快些,看着成熟,但实际确实才十一呢。” 苏寒山笑着拍拍夏侯的肩膀,“你就是真有那个心思,最好也等上几年,不然可是违反大楚律令的。” 夏侯连声呛咳,落荒而逃,连手里的杯子都忘了放下。 “哈哈哈哈!” 苏寒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几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看着五雷定心圈,心念一转,铜圈里面记录的事物,就一一浮现出来。 各个祭坛遗址的录像,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五雷定心圈的记录,不只能够录像,还能够录下当时的电磁元气的波动,同样没有异常。 不过,除了夏侯主动录取的事物之外,还有一些记录,是夏侯也不知道的。 苏寒山在五雷定心圈里面,烙上了属于自己的心念印记。 虽然因为定心圈本身品质不如太白神树,不可能将之化为分身。 但是基础的认主、心电感应等等能力,还是有的。 苏寒山控制着五雷定心圈,记录了夏侯沿途的情绪波动。 武道修行,只要踏入了天梯境界,就已经是一个心神和肉体开始高度结合、抱元自守的过程。 在正统武道之中,就算是一个玄胎高手,如果不动用刑罚之类的手段,也不可能直接读取一个天梯高手的心绪。 但是苏寒山从武道第一境开始,就修成极境,敏锐超常。 在太白神树世界的时候,虽然因为贡献出三丹田,来结成武道金丹,使得最近三个大境界内,不能全盘照抄纯阳峰的传承功法。 可武道金丹最大的优势,也就是机敏细腻。 如果说天地之间的所有元气,分为明暗两大类。 玄胎所调动的,就是那些明媚的、活跃的、激烈的、强蛮霸道的元气。 而金丹则着眼于那些幽微的、惰性的元气,单纯的金丹之道修行者,甚至需要先将自己的功力向外投射,活化那些元气之后,才能够大规模的利用起来。 苏寒山的武道金丹,内有三丹田五脏庙成丹,外层结构上,全然运用玄胎之理,使他在拥有十成金丹奥妙的同时,也可拥有七成玄胎的功效。 他能够同时调动两个层面的天地元气,在初入这个境界不久后,就能够跟徐皇帝等人对轰,正是这个原因。 而现在,他那特殊的武道金丹,让他能够透过五雷定心圈的记录,清晰的把握到夏侯当时的情绪变化。 “过分的焦急不安,犹豫、烦躁……但却把这所有的情绪都压制着,即使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在自己脸上……” 苏寒山揣摩着所有的情绪记录,有部分记录的时间与录像重叠,就对照录像一起看,心中缓缓思索。 “他知道一些关于羊头妖人活化的内情,而且,这个内情很可能还牵扯着更大的祸事。” “但是他对东方老哥、聂灵儿这些本该陌生的人,也都有着异常的情绪,嗯,那就来诱导一下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九渊唤魔,开诚布公 幽幽暗暗之中,光影忽闪忽现。 夏侯一脚踏出,踩在了一片焦土之上,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废墟,心中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是梦!” “梦是心念散乱,魂不守舍的表现,即使我现在才恢复到天梯境界的修为,也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侵蚀我的心力念头。” “给我醒来!!” 夏侯在梦中大喝一声,现实中骤然睁眼。 原来他是坐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缺了角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没有点燃的油灯。 床板门板都很破烂,但屋里扫得很干净。 夏侯确实是在聂家附近租了一间小院子。 东海九郡这些年死的人、走的人太多了,即使是泉城这样,会源源不断吸纳外来人口的地方,也有不少空房,但也因此催生了一些先来后到、抢先落户的小生意。 有些人来得早,去官府做个认证,分得了那些高手家附近的屋子,更有安全感,就可以当做一种本钱,与后来者交易。 夏侯挑的这户人家勤快,不但给租客扫干净屋子,还有一大缸烧过又放凉的水,就在墙角。 他起身走了两步,站在桌子和水缸之间,闭了闭眼,忽然拔刀。 刀光一闪,刀刃磨擦灯芯,油灯被点亮。 刀光再闪,火光被斩断了一半,火焰如同一颗细细的圆珠,被吸附在刀身之上,来回滚动。 夏侯在这区区卧牛之地,使出一套刀法,身影来回晃动,高低起伏,刀刃翻飞,那颗小小的火珠,始终在刀上粘着,旋舞不落。 衣袂割开空气,动作悄无声息。 近在咫尺的油灯光芒,除了最开始被斩断一半,后来就那么静静的燃烧着,没有受到半点气流的影响。 灯光静,月光更静,人在幽静之中极速的起舞。 忽然! 刀刃一弹,火红色的小小圆珠,射向墙角处的水缸。 静谧的水面,如同一张极富弹性的荷叶。 小巧火珠打在水面上,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俏皮地弹上半空。 波纹荡开,收拢,从水面正中心,也弹出了一粒水珠。 夏侯手腕一翻,刀身反握,回勾而去。 火珠、水珠,先后被刀身沾住,用一种同等速度,但不接触的状态,在刀面上滚动。 夏侯垂眸,看着刀身上的两颗珠子,凝视良久。 直到两颗珠子,先后撞在刀柄护手处,水火相抵,升起一缕细细的雾气,他才吐出了一口浊息。 水雾声与轻微的喟叹,合在一处,这间屋子里面,无比的静谧。 还刀入鞘之后,夏侯的精神好了不少,散乱的心念重新收摄,摇头暗想。 “看来我重生带回的,真的就只有记忆,但凡神魂本质中,还有一点前世的印记,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心神不宁,要靠练刀静心。”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心性修养怎么样,有多大的定力,固然跟阅历有关,但也更多的,是要跟自己的修为挂钩。 所谓天塌地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在这种山崩地裂,地震爆发的情况下,地磁紊乱,会极大影响人的平衡感,影响脑力,尘埃飞溅,极小的尘霾无孔不入,也会影响呼吸道。 即使胆子再大,如果体质没有超越正常人的范畴,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头晕目眩,呛咳流涕,脸色发青,昏呕欲死。 假如夏侯还拥有前世最巅峰时期的修为,即使山川分裂如碎玉、湖泊倒悬于云天。 身边同时发生一千件战友遇险、令他挂怀忧怒的事情,他也可以拿捏住情绪,压得住性子。 但是他现在只是天梯境界,而且为了给自己弄一道护身的底牌,运用了不少行险的偏门秘术。 再加上最近几天意外得到的消息,让他心中忧思,着实难以排解。 “如若是在魔劫已经爆发之后,各方面局势,反正已经乱到家了,凭着我对诸多势力的了解,要想做一些事情,随便都能找到一批借力的对象。” “但是现在,妖国提前被打压到只剩三郡之地,将来那些见缝插针的野心之辈,反而还都没来得及朝这边插手,我想布个局告诫众人,都难以成行。” 夏侯的手指轻轻敲在自己刀柄之上,心中默默想着。 “总不能随便抓个精怪,用图腾血咒,把它催化成近似妖族的模样,然后硬给它塞一大篇情报,等着被师父他们抓吧?” 那样也太刻意,只会让师父他们多生疑虑。 也罢,我也不能太过自傲,想着在重生回来的前三年,做事全部要有十足把握。 现在既然遇到变数,冒一点风险,也是难免的事。 夏侯回忆最近所有事物,巨细无遗,心意果决,迈步离开了自己的屋子。 不远处,聂家爷孙两个的屋子里面,依然亮着油灯的光芒。 这间院落,看起来就要齐整得多,门窗完好,全部都是修缮过的。 门板上还贴了两张画,但并非是寻常门神,而是两头猛虎。 遇到夜色的时候,猛虎的眼珠子就散发出琥珀的光泽,显然有隔绝内外消息,把守警戒的作用。 聂飞鹰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竹节茶杯,茶杯外侧被盘玩得油光锃亮,描绘的符咒纹理,却没有一丝模糊,反而更显深刻。 他将一根根画轴竖起来,朝着茶杯之中抖动。 纯净的红色光雾在画轴中流淌下来,缓缓注满杯子。 前几杯的时候还好,到了最后一杯的时候,画卷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不满的低吟,画纸向外隆起变形。 可整张画都被卷收着,画内的事物挣扎一会儿,也挣脱不了聂飞鹰握住画轴的老手,只能平息下去,认命的流出光雾。 聂灵儿在旁边,等着给那些茶杯盖上盖子,贴上封纸,分别收在两个竹箱之中,眼神转动,给那个大竹箱里多塞了两罐。 “那两罐是该由你炼化的,灵儿,你可不能偷懒!” 聂飞鹰用手里的画轴,轻敲了一下女孩的发髻,说道,“你爹娘要是赶上这种好日子,做梦都得笑醒,你还不乐意了?” 聂灵儿扁扁嘴,道:“吃了这些东西之后,很难受的,不只是白天练功的时候难受,就连睡着了,脑子里好像都在跟什么又凶又丑的怪物打架。” “唉!你只要练了、斗了,就能有进步,你可知道这是世上多少习武之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聂飞鹰摇头不已,“那些人,按部就班修炼内功,搬运气息,刺激经脉,那种又痛又痒的折磨,可要比你难受得多。” “咱们这一脉,传承了五百多年,几乎泯然于众,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九成九都没了用处,而今那些个废纸、废字,又渐渐变回真正有用的底蕴。” “可以说是这五百年来,历代先祖,一起庇佑在我们两个身上,绝不能辜负了祖祖辈辈的期望!” 聂灵儿无奈道:“我知道了。” “若是让聂家祖祖辈辈知道,他们唯一的后代,也踏上了这条越走越窄的死路,恐怕才真要大失所望,涕泪横流。” 屋外传来的声音,令聂飞鹰脸色一变。 但不等他动作,夏侯已经推门进来。 聂飞鹰在院子里外,或明或暗,设下的七层警戒,一点作用都没有。 门上的两张猛虎画像,脸上甚至露出了惊疑、慌乱的神色,身子向后畏缩,不敢有所异动。 任凭夏侯的手掌,按着那两张画,推开了门。 “不必担心,你布下的所有秘术,我只是穿过,并没有破坏,隔绝窥探之类的效果,依然还在。” 聂飞鹰听了这话,脸色却更加沉凝,道:“就算效果还在,看来也根本没有意义。” 聂灵儿则道:“原来是你,你之前还在夸我们熬药厉害,现在凭什么说,我们画魂道是一条死路?” “灵儿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真是机灵,现在还一口咬准,说自己修炼的是画魂道吗?” 夏侯笑了笑,“现在很多人,已经不知中古三十六道的真貌,但我知道,画魂道主修心神,凝成心咒,在没有练到落笔成真的高深境界之前,全靠拘禁凶蛮野兽的魂魄入画,同时也借魂力滋养自身。” “他们的经脉之中,看似有内功,其实全部都是魂力在运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自然界元气。” “你们两位的内功,是这个样子吗?” 夏侯说到这里,也不等对面回答,便叹息一声,“你们两位,实际修炼的是唤魔道!” 唤魔道和画魂道,同样名列中古三十六道宗,外在的表现形式,也颇有相似之处。 战斗时,看似都是从画纸之中,变换出各种猛兽对敌。 但这二者在本质上,有天差地别。 画魂道拘魂入画,所用的还都是人间之物,而且注重的是魂灵,对肉身血脉,并不看重。 即使他们斩杀某些肉身强悍的大妖时,也不会把大妖的肉身,一起塞到画纸里面。 而唤魔道,恰恰是在血脉上钻研极深。 “传说,在人间界之下,虚空极深处,有一片神异海,假如能穿过神异海,继续向下,就会知道九层渊界的存在。” “渊界,都是极大荒芜险恶之处,却是魔族故土,每当魔劫来临之时,魔气中会化生出无数纯血魔族,使渊界各族的数量,都空前膨胀,冲击人间。” “唤魔道的祖师,却异想天开,趁着魔劫末期,潜入渊界,与不少魔族,签订了血脉契约。” “只要那些魔族的后代,还存在于渊界之中,唤魔道后代子孙,持有祖师的契约书,就可以把它们召唤出来,在人间作战。” “这些契约魔物,吞噬敌方之后,五成精元归它们自己,另外五成精元,则归于唤魔道的门人。” 夏侯直接坐在桌边,侃侃而谈,还给自己倒了杯茶。 聂飞鹰原本颇为紧张,但实在没想到,夏侯对自家门派,了解如此精准,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倒是显得有几分缓和。 “你究竟是什么人?突然来揭开我们的身份,又有什么想法?” “唤魔道修行的目标,是借用魔族的天赋,将囫囵炼过的各类血脉,再由自己选练吸收,改造自身血脉,不必去刻意塑造玄胎,而是让自身的血脉,直接形成一个玄胎的作用,步步成长。” 夏侯答非所问,继续说道,“但这个过程中,唤魔道门人,也会不断受到魔族血脉气息的侵扰,本来是以魔制魔,战斗在最前线的天才,却有越来越多的门人堕魔,反杀同门,为祸甚深。” “你们的典籍遗失太多,只知道祖训中,让你们假装是画魂道传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聂飞鹰心头一震。 他确实不知道祖训中这一条的具体目的,还以为是自家祖上有人造过反。 “仅仅是因为有入魔的可能性,就会导致我们整个门派都被排挤、仇视吗?” 聂飞鹰有些不信,“天下间正常练功,走火入魔的,也多了去了,修炼邪功出身,本人却号称正道的,同样不在少数,怎么这些人就没有都被排挤仇视?” “因为你有一点弄错了。” 夏侯淡然道,“修炼唤魔道的,并不是有入魔的可能性,而是……必然会入魔!” “除了那位本身是以其他法门,练到极高境界的初代唤魔道主,后代门人,平时是根本感应不到渊界魔物的,也无法用之作战。” “一旦能够感应到渊界魔物,就代表着魔劫将近,而魔劫爆发之后,魔族的各个族群,数量、实力,都会暴涨。” “你们的初代道主,实在太强,他定的每一份契约,都是直接以整个族群为目标定下的。” “你们的实力越高,各个族群中,会受到感应的也就越多。” “你们自己修炼的速度,就算能在魔劫中,快得过几千几万头魔物,快得过一两种魔物族群。” “能快得过你们祖师订下的,所有魔物族群成长的速度吗?” 聂飞鹰脑中轰然,攥紧了手中的画轴。 “不可能……” 聂飞鹰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历代祖师为什么还要把这种传承流传下来?” “因为这一派,在魔劫中的修炼,确实快吧。” 聂灵儿忽然开口,目光灼灼的对夏侯说道,“从你的说法来看,我们这一脉的人,在魔劫中修炼速度也会水涨船高,虽然跑不赢整个魔物族群,但已经能胜过绝大多数人了。” “如果魔劫,真的是冲击整个人间的灾难,不练这一脉的道法,也许我们会死得更快吧?” 聂飞鹰看了看自己的孙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真的会有那么可怕的灾难吗? 可怕到人间每一个生灵,都无法置身事外,只要能晚死一些,练一条必然会死的道路也不在乎? 就算是王朝崩塌的乱世,那种灾难程度,也未必会让历代祖师产生这种程度的共识吧。 夏侯心中暗叹一声。 所以说,魔劫的记录,当年收敛起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五百年来,依然没有解禁,就纯属是那帮上位者尸位素餐,脑子有坑了。 还是说,他们真觉得大楚至少能有千年国运吗? “所以……” 聂灵儿迈了一步,已经站到比自家爷爷更靠前些的位置,“你今天夜半来访,说了这么多东西,目的是什么?” “我们可以合作,修炼另一条道路,同样凶险,同样够快,但却是有很多人走通过的通天之道。” 夏侯欣然的看着那个小姑娘,“有一条同样是在魔劫中,才能突飞猛进的修炼方法,叫做九渊。” “分别感应九层渊界气息,化作劫难,来磨练自身,只要能度成一劫,就可以相当于玄胎境界的大高手。” “因为感应的是过于博大又懵懂的渊界气息,而非具体的魔物,所以受到的魔扰,不会那么纷繁。” “另外,修炼这条道路所用的秘法,也非是继承渊界气息,而是仅在渡劫时,展现出与渊界气息作为死敌的态度,来磨练自身,刺激进化。” “可以说,九渊若能成就,反而是世间最不容易堕魔的一脉。” 夏侯张开双手,用一种展现诚意的姿态解释着。 “现在魔劫还没有正式爆发,我修炼时,根本无法去感应、骚扰那些渊界气息。” “唤魔道的道主契约书,是仅有的一条,可以在低境界,提前沟通渊界的手段,你们的实力不算那么高,才是我最好的合作对象!” 聂灵儿眨了眨眼:“就是说,让我们把镇派之宝借给你,而你逐步传授我们另一条道路的秘法?” “当然。” 夏侯笑道,“我们还可以用一些誓约秘术,来结成盟约保障。” “为了保密,缔约之后,我们这两天可以先离开泉城,试着合作修行一回,让彼此看看效果,去的地方,可以由你们来选。” 聂灵儿这时候,却没有急着应承了,而是给足了她爷爷思考的时间。 “这个合作,听起来对我们都有好处。” 聂飞鹰沉吟道,“可是,你不觉得有点急吗?” “明明你可以继续跟我们拉近关系,有了更多相处,有了铺垫,再逐渐谈到这场合作。”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知道我们身份的?又为什么偏偏这么急?!” 任何事情,只要一急切,就容易让人觉得蹊跷。 “因为他的目的,只是要你们最近别待在泉城。” 苏寒山的声音,出现在门外,轻松迈步,走进门槛。 夏侯见到他的时候,心情却是屋内三人最冷静的一个。 在今晚出发之前,夏侯就已经做了要冒个风险的准备。 那个风险,指的并不是聂家祖孙。 而是眼前这个人。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现在很冷静,多余的表演就放弃吧。” 苏寒山摆了摆手,“本来想在梦中套话,没能套成,只能稍微推你一把,你大约也有察觉。” “所以,为什么对东方老哥怀有异样尊敬,为什么这么关心聂家祖孙,为什么知道如此多秘密,为什么明白羊妖活化内情,却不能说出线索。” “你找一个可以同时解释这所有东西的说辞吧。” 夏侯顿了顿,收敛面上佯装的神色,喝掉杯里的茶水,叹息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你说了我就信。” 苏寒山笑道,“是人都有秘密,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我不想追根究底。” “现在我只想知道羊妖活化的内情线索,想知道泉城最近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告诉我的这些消息是真的,别的都无所谓。” “而且,我可以说,这些消息是我自己探出来的,以免让你暴露在更多人视线中。” 夏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好,那我就把真相说出来,但那犹如天方夜谭,可能很难令人相信。” 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有一种天赋神通,我自己也不能控制它何时发动,但从小到大,已经发动过好几次了。” “这种神通的效果就是……可以预知未来三个月的事情。” “那种体验,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万里传讯,三枭神将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 苏寒山还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相信了,请他继续说下去。 聂飞鹰的表情则非常复杂:“预知?” “听说当年,东海九郡的获麟书院,就以推算天机而闻名,能够预卜数年间的大事件,可他们连自家被灭门都没算出来。” “天命教更是号称上到教主,下到分坛坛主,都有趋吉避凶之能,但也造反失败,被朝廷大军剿灭。” 他满腹狐疑,对夏侯说道,“以你的修为,居然能预知三个月,知道这么多秘密,岂不是比那些绝世高手的占卜,还要精细得多?” 夏侯摇摇头,道:“我的预知,也有着很大的局限。” “首先不能自主发动,而且在进行预知的时候,我自己会完全以为,那是真实的经历,所以不可能以作死一次为代价,去探听什么格外机密的事情。” “另外,实力越强的人,在我的预知梦里面,就显得越模糊,醒来之后,无法回忆到太多的细节。” 夏侯对苏寒山解释道,“比如在你、刘将军和东方师父三位之中,我能够记得比较清楚的,只有东方师父在身负重伤之后,还顺手救了我一命,跟我相处了一段时间。” “另外两位在这三个月的经历、去向,我基本不知道。” 说到这里,夏侯缓了一缓,组织言语,开始切入正题。 关于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秘密,夏侯可以用“小时候有奇怪老头教导过”、“三个月里跟聂灵儿相处过”,这类半真半假的话敷衍过去。 但是,关于七十二泉宝藏的事情,他是把自己前世后来知道的所有消息,整理汇总起来,如实转述。 七十二泉宝藏,还有一个名号,叫做“天命宝藏”。 是当年天命教和梁王为谋反做的准备之一。 在宝藏之中,有一千二百九十六尊机关傀儡,被称为“天命神将”。 大楚朝廷的机关傀儡,最初设计出来是什么水平,将来就只会有这种水平的实力。 招式变化等等,也不可能超过傀儡灵核中最初设计的指令。 如果损坏需要维修的话,则需要匠人自己准备材料,进行细致的替换调整。 但是“天命神将”不一样。 据说这些神将傀儡,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感情智慧,有着学习能力,可以自行修炼成长。 甚至,只要材料供应充足的话,这些天命神将,还可以自己制造别的机关傀儡,推陈出新,效率远比同级别的匠人更高。 那个宝藏之中,除了神将傀儡外,其余大量的傀儡灵核,就是由天命教监督这些神将傀儡,编修制造出来的。 如果那些灵核,也全部都安装到完整的傀儡体内,梁王麾下,可以再多出十万大军。 可惜,梁王当时还没筹集到足量的制造傀儡躯体的材料,就已经发动叛乱,而且很快陷入劣势。 天命神将和那些傀儡灵核,就全部被封存,留给后人。 “……就在这个月内,当年侥幸逃到海外的一名梁王之子,就会趁着妖国之乱,来到泉城,开启宝藏,唤醒所有天命神将。” 夏侯的语气已经非常沉重,“那位梁王子,本身多半就已经是玄胎修为,身边还有一个忠心部将。” “而那些神将傀儡之中,为首的一个,可能也已经拥有玄胎实力。” 前世这个时间里,也是有一名军中玄胎高手,留守在泉城的,但却被那个梁王子一举围杀。 所以,后来人材推测,那个梁王子唤醒宝藏之后,绝对是想要大闹一场的。 斩杀那位玄胎,只是前奏,若在泉城进行一场大屠杀,必定会令妖国方面闻讯而至,趁机举行更大规模的祭祀。 那才能符合梁王之子,报复太师大军的诉求。 前世是有云涛道子搅局。 这一世的话,也只能赌一把,看看苏寒山他们,能不能尽快向各方面求援。 毕竟,就算苏寒山他们挡得住三大玄胎,其余一千多尊实力难测的神将傀儡,也足够在泉城闹出大乱。 苏寒山问道:“你是说,这个月之内,唤醒宝藏的人就会到来?具体是哪一天?” “具体日期,我记不清了。” 夏侯摇摇头。 其实按前世记忆来说,梁王之子唤醒宝藏的日子,应该在两个多月之后。 但是今生变数不少,尤其是那个羊妖雕像活化的事情,令他十分警惕,干脆把时间说得更紧迫些,以免误事。 “好,这件事我会去跟刘将军和东方老哥说。” 苏寒山瞧了瞧屋中三人,说道,“想必你在预知的经历中,与聂家结下不浅的交情。” “但既然你预知的消息,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现在带他们离开,未必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另外,无论预知梦还是唤魔道的秘密,我都不会向外提及。” 话音未落,苏寒山的身子倏然而起,飘向数里外,升上高空,散发出强烈的电磁波动。 东方新和刘七尺住的地方,离这边还不足二十里,两大高手夜里静坐修炼,也没有掩饰气息。 在同境界的人物感应之中,非常醒目。 苏寒山散发出特定频率,在他们身边制造出简短的呼唤。 二人很快出门,飞来相聚。 “怎么回事?” 东方新问了一句,“对了,以那个夏侯的脚力,到今晚应该够把他录的像交给你了,是真有什么发现吗?” 苏寒山说道:“录像中,没有在那些祭坛遗址发现什么异常,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又在七十二泉泉眼间走了一遍,碰巧有所收获。” “泉城地下,可能有一个与七十二泉走势相关联的阵法空间,而且这个阵法空间,已经不太稳定。” “在惊鸿一瞥的破绽中,被我感应到一块石碑,记录了一些事情……” 他把梁王宝藏的事情,简明扼要的一说。 “留给梁王之子?” 刘七尺听罢,脸色微变,“我在军中听说过,当年梁王的子女,几乎被斩杀殆尽,但他的次子,因为派在海外做生意,成了漏网之鱼。” “这宝藏阵法,至今未被发掘,恐怕开启宝藏的密钥,当年确实未被平叛大军所得,也就意味着,真有可能被梁王某个忠心部下,送去了海外。” 东方新也神态肃然:“阵法空间既然已有不稳的现象,他们肯定要抢在阵法瓦解之前,来开启宝藏,如今又是妖国之乱,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刘兄,你速速设法把这里的事情,上禀到太师军帐之中吧!” 刘七尺却是面上发愁:“那边只怕很难抽出人手,况且,我们还没有真的探查到大批神将傀儡,只是苏兄感应到一块稍纵即逝的石碑而已。” 东方新转念一想,说道:“那就向雪岭求援。” 现在无论东海九郡,还是临近各郡,好像也只有一个雪岭抽得出人手。 若是司徒云涛亲自赶来,那就更稳妥了。 但是这样也有一个麻烦,就是传讯的问题。 东海九郡这边,打仗打了好几个月,绝顶高手激战不休,所造成的影响,导致绝大多数传讯的法器法术,只能在千里之内保持联络。 要传讯回去,只能派人亲自走一趟。 玄胎飞得快,但若玄胎高手走了一个,变故恰好发生,那就弄巧成拙。 “让九酒道士驾驭青云画卷,回去一趟吧。” 苏寒山说话的同时,向下扫了一眼。 他这个高度,依然可以把聂家那个院子收入眼底。 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只是悬在万家灯火上空,不会看出他对哪个方位有特别的关注。 偌大一座泉城,到这个时候还没睡着的住户,也多得是。 他们有的在考虑明天的生计,有的在回味晚上的饭菜,有的在辛勤练功,无论是保命还是找活,都能多一份保障。 也有人,在算卦。 木簪挽发,瘦脸短须,穿了一身暗纹灰衣的男人,坐在窗边,摇动着手里的龟甲。 过了片刻,他从龟甲里面倒出六枚铜钱,扒拉开来。 “这个卦象是师卦啊。” 男人一手摸着短须,一手掐指算计,“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窗外站着一个精悍的身影,低声说道:“少爷,教主他们当年落入下风的时候说过,不可全倚仗卦象。” “无妨,他们当年是被获麟书院下了暗手,混淆吉凶,那个效果已经过去了,蔓延不到我身上。” 灰衣男人说道,“况且我不算具体事宜、计划细节,只是内运宝典,外用卦法,以最基础,也最难出错的六十四卦卜术,占卜一个大略的趋势而已。” 窗外之人直言:“可是少爷,你昨天算的是水天需卦。” 需卦,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大体意思就是说,等待下去,会有吉利的好事发生,安静谨慎,等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可是,今天的师卦,则恰恰相反,意思是说,要果断出击,直白行事,才有可能突破困难,收获好处。 万一有所迟疑,最后只能用大车运着尸体回去,代表着失败,甚至有丧命的可能。 灰衣男子感慨了一声:“卦象也要结合实际。” “我们来的时候,刚好感受到阵法空间有异样,竟然有一尊羊妖借此活化,本该只有一尊朝廷玄胎驻扎的泉城,却有了三名玄胎坐镇。” “这个时候说,等待是吉利的,必然是因为那三名玄胎,并非泛泛之辈,而妖族方面,可能会因此有动作,让我们可以借机成事。” 这二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气息平凡,但言谈之中,已经露出真实身份。 这个灰衣男子,正是梁王次子,向天歌。 门外之人是梁王府的家将,向来勇,也是当年成功潜逃,将宝藏密钥带去海外之人。 他们不但没有等到两个月后,才抵达泉城。 甚至,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是跟苏寒山等人抵达的时间,在同一刻钟之内。 “上古三代,周朝末期,有人著书说,木石之怪,夔与魍魉;水中之怪,龙与罔象;土之怪,羵羊,实则记载的就是当时几大妖王。” 向天歌缓缓说道,“依我看来,那只羊头老妖,多半是具有羵羊妖王的血脉。” “若是旁的妖族,可能还察觉不出异样,但既然是这种血脉的大妖,遇到地下阵法不稳之际,凭着天生土行禀赋,必然能够追根溯源,逆探一二。” “并因此向妖国方面转达消息,挤出人手,派大妖携带诸多老妖雕像过来,利用宝藏内的能源助他们活化。” 向来勇不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确实是等妖族方面先跟城中这些人动了手,才是最佳的时机,为何卦象又会逆转?”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占卜之术的作用,正是体现在这些不知道的地方!” 向天歌眼中,有暗紫色的光芒一闪,“卦象既然显示要主动出击,我们就提前动手!” “我要在七十二泉中,分别打下一个印记,最后才能开启宝藏,就算没人阻挠,前后也要一个时辰。” “你我分开行动,你先到杜康泉那里守着,如果我一切顺利,那就罢了,如果不顺,就会给你发信号,你直接动手,轰破杜康泉的玄冰封印。” “记住,动静要大一点,既是转移注意,分散人力,也是一种信号,如果妖族的人已经到了附近,这就算是邀其入局了。” 向天歌站起身来,推开窗户。 “来勇,我记得你家祖籍就在泉城,好好一座巨城,而今如此破败,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再损坏一些,你心中可觉得不忍吗?” 向来勇看了一眼夜色:“九郡万城,皆因梁王而成就,现在住在这里的,尽是些无君无父之辈,当年竟然不懂得为梁王效死,便是全毁了,也是天理昭昭!” 向天歌轻笑了一声,似乎颇为满意。 两道身影,转眼间都从这间院落中消失。 ……………… 大地之下,有一粒尘埃,在暗河之中轻轻的飘荡。 这么一粒尘埃,在浑浊的水流里面,实在太不起眼。 但是,就在这粒尘埃内部,竟然藏着一座宛如地宫般的广阔空间。 整个空间好像全被坚硬的土石填满,凿开黑石后,形成的洞窟宫殿,到处都是宽敞的甬道,镶嵌着明珠灵核的大厅。 在每一座大厅之中,都站立着五尊到十尊,数量不等的神将傀儡。 乌青色的金属,制造了细腻的五官,灵活的手足,但已经很久没有活动过,本该明亮的双眸,全部都是黯淡无光的死灰色。 其中最宽敞的一座大厅,也显得最为特殊。 整个大厅里,只有一尊神将傀儡,从四面墙壁上延伸出一条条锁链,连接在傀儡的各个穴位,仿佛在囚禁着它。 这尊神将体态魁梧,通体暗金光泽,额头更是崎岖隆起,仿佛要长出三根犄角,双眸如凶禽,鼻梁高耸,嘴巴微微张开,隐约露出尖牙。 “这种感觉……” 魁梧神将暗淡的双眸中,泛起淡红光芒,仿佛看到了回荡在这个阵法空间里的无形波动。 “哦?又换了一任主人,要来开启这个空间了吗?” “持有神将号令,只要走到本座面前,唤醒这具躯体的禁法指令,就可以掌控本座在内的一千多名同族。” “但这一任主人,似乎并不比虚弱至今的本座更强啊!” 诡谲而凶险的声音,从这尊暗金色神将胸腔之内鼓荡出来。 连接到他身上的所有锁链,都开始哗啦啦的晃动。 那七十二根锁链中,有些锁链太过死板,有些锁链则已经活化。 无论是全部活化还是全部死板的状态,都可以锁住这尊神将傀儡。 但偏偏就是现在这样半死半活的状态,给了神将傀儡一点挣扎的余地。 “人族强者把我们捕捉过来,囚禁在这样的躯体里数百年,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器魔一族,可不是那些容易屈服的低贱人间生灵。” 挣扎了整整一刻钟,周围的锁链,也没有被激活新的变化,神将傀儡的眼中,露出狂喜之意。 “从秦朝的山阳将军,到那个自称天命教主的可怕家伙,都还罢了,现在敢让这样一个稚嫩的人,掌控神将号令,岂不是渊界庇佑,要令本座脱困?!” 只见一团外金内红的光球,从神将傀儡的胸腔中,奋力挣脱出来。 但却还有一根细细的光线,连接在神将傀儡身上,无法摆脱。 “还剩一道最核心的缚魔机关禁法,本座实在太虚了,连如此老朽之物也隔绝不了……” “也罢,先去寻些食物,补足精力,看看现在的人间,有没有新的用器之道!” 金红色的光球,奋力一冲,把那根光丝越拖越长,越拖越细。 趁着阵法不稳之时,拖着条极细尾巴的光球,冲出这片空间,遁出地表。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风花雪月,还汝神功 夜色深沉,鼾声如雷。 脸颊上少了块肉,露出牙龈的老马,睡得很熟。 妻子睡在他身边,帮他搭了一下被角,又转身从另一边,把满头大汗的孩子,从被子里提出来一点,能透透气。 在泉城百姓之间,马教头颇有名气,很令人羡慕。 很多人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自己的身体都未必健全,能留一条命就算幸运。 而马教头,竟然还保住了他的发妻和一个孩子,那真可谓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城里有些男男女女,看对了眼,摆一桌子饭菜,算是结亲,往往都要特地过来,请马教头一家过去做客。 也算是蹭一蹭福气,讨个吉利。 今天他们家的晚饭,又是这么解决的,那户人家还弄了两缸自酿的浊酒,酒味微辣甘甜。 马教头多喝了几碗,睡得浑身燥热,动不动就要踢开被子。 但在屋子里出现异样响动的时候,他却最先警觉。 唰!! 老马骤然翻身,半跪在床上,看向屋子里的空地。 妻子一惊,但这几年下来,早有默契,抱住孩子缩到窗边,一旦见势不妙,就要破窗而逃。 “怎么回事?” “有怪笑声!” 老马轻轻回了一句。 话音未落,原本低微的声音,就已经变得响亮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穿透出来,塞满了整个屋子,震得房梁上都有灰尘往下落。 声音里充满邪恶的意味,使人光是听了,就心悸发慌,脑子里联想起种种不好的事情,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只见一个金中透红的光球,从地下飞出,停在靠近房梁的位置,缓缓旋转,明暗不定。 早在光球从地面冒头的刹那,老马的暗器,就已经一连串的飞了出去。 然而,那些牛毛细针,从地面一路钉到墙壁上,密密麻麻,前后相接,一直延伸到房梁的位置。 却对那个光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老马心头一惊,猜测对方可能是有幻术天赋,或者有离魂神通的精怪。 “你是什么妖物?!” 老马大吼一声,嗓音之亮,本该方圆数里,都能够听到。 住在他家附近的,有不少也是在战场上作伴的汉子,足够警觉。 可是他喊了这一声之后,却听不出外面有任何警觉、来援的动静。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户,隐隐看出自家窗户的光泽,变得有些异乎寻常,心头更是沉重。 “妖?” 那光球怪笑道,“本座乃是器魔,名为三枭,可不是什么妖怪。” “你这卑贱小子,也算有福,被本座感应到你精研用器之道,特来一会。” “把你的本事都施展出来,若果然有些趣处,本座就饶你一命!” 叮! 就在这个光球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一抹银光,已经打在了光球之上。 老马保持着一个甩手的动作。 他的眼神,指尖,还有空中的那点银光,连成一条直线。 老马一个气海境界的武人,能在山阳这种频繁动乱的地方,摸爬滚打好几年,还保住了家小。 更是被军中看重,赐下机关战甲,平时供应充足的雷火弹给他使用……靠的就是四套暗器绝活! 风中火,花底香,雪里飘,月如银! 风中火,就是打雷火弹的功夫,讲究一个眼疾手快,迅风烈火,出手劲如连珠,碰撞弹射,越打越快。 花底香,讲的是打暗器的时候,夹杂香粉毒粉,飞镖暗器碰撞的火星,能把毒粉突兀点燃,扑向敌人面门。 这一手最适合近身使用,以一敌多,面对围攻的时候,用来解围。 雪里飘,用的则是轻质暗器,诸如飞针、冰珠等等,材质晶莹剔透,动手的幅度很小,打出去破空声也极轻,难以提防,适合突袭暗算。 最后一手“月如银”,那是老马压箱底的本事。 打的不是固体暗器,而是一滴水银。 凭着气海境界的功力,要把这一滴水银兜圆了,打出百步开外,依然保留洞穿铁板的力道,难度可想而知。 老马每日在这方面下的苦功,令军中很多自诩艰苦的厮杀汉子,见了都为之咂舌。 而这滴水银,真正厉害的地方,还不仅在于强悍的洞穿力,更在于那种运功手法特殊,打中目标之后,能够持续释放的渗透气劲。 如月光洒下,无孔不入,透皮透脉,堵血成银。 假如用上军中特制的驱邪水银,以有心算无心,老马足可以干掉相当于天梯境界的精怪。 之前,在东城山谷战场之中,要不是他身边驱邪水银已经用光,也不会拿那头插翅青狼没有办法。 刚才他打出去的,是战后补充到手的,一整份驱邪水银。 就算是有离魂天赋的精怪,离体的魂魄,可以无视其他兵刃暗器的攻击,但被这水银打中,也要当场破碎。 可是此时,银光成功的打在光球表面,一次次散发气波,要往内渗入,却始终透不进去。 “怎、怎么会,这到底是什么境界的妖魔……” “如此厉害,又怎么会特地找上我?!” 老马看着那团徒劳无功,似乎正被磨灭的银光,心中骇然。 他原本还想着,万一驱邪水银无效,就抱着妻子,试试能不能破窗逃走。 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的视线无法从那团银光,无法从那个光球上移开。 他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好像正在顺着自己的视线流失出去。 从小对于暗器功夫的苦练,成年后的自满自得,兵乱和旱灾之后逃难离乡,丧失乡邻亲长的痛苦。 用暗器杀贼,用暗器打猎,在苦痛中磨砺出来的,唯一求生的保障,将这种手段教给小商户家出身,本来只懂女红的妻子。 来到泉城之后,重新安顿下来,身边还有着妻子和孩子,那份难以形容的巨大幸福…… 这些,所有的,与暗器相关的记忆,涉及那些暗器手法的心境感悟,也在随着视线向外流失。 老马心中升起一种庞然的哀痛和不甘,痛到他的眼珠颤抖,却说不出话。 他无法想象,金银会粉碎,房屋会焚毁,家园会丧失,至亲会失去。 现在竟然连他一点一滴苦练出来,以为至少会陪伴到死的技艺,也可以被剥夺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驱邪水银被磨灭之后,光球才再度发出笑声。 “境界太低,本质如枯干的棉絮,毫无滋味可言,但这份血汗与苦难带来的少许盐咸,还算可以入口!” 金红色的光球,当空一个大盘旋。 “本座已经把你的功力和暗器手段改良完善,更上层楼,就返还给你,让你开开眼界!” 大光球中射出一道红光,投入老马体内。 老马浑身一震,颤抖的眼珠变得僵硬,剧烈的悲痛和愤怒,也好像被打破,整个人呆滞的站立着。 金红色的光球,已经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窗边的妇人等了好一会儿,惊魂甫定,忐忑的伸手去碰老马的肩膀。 “他爹……” 老马身子一颤,忽然直直的迈步,离开床铺,一脚跺在地面,笔直的走向屋外。 “风花雪月,风花雪月,风中火,花底香……” 老马喃喃自语,表情呆滞,眼神似乎空洞茫然,又似乎复杂多变至极。 他向前走时,碰到桌子,伸手一按,桌子就四分五裂,只剩一块桌角,被他拿在手里。 再向前走,他碰到房门,另一只手向前按去,房门也破碎开来。 妇人心头一惊,连忙追到门边,放声呼喊。 街坊四邻这才知道出了事情,纷纷起身。 手持长矛的壮汉,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就从墙外跳了进来,喊道:“嫂子,怎么了?老马出了什么事情?” 他话音未落,忽然汗毛倒竖,心头警钟狂鸣,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往旁边一扑。 咚!!! 亏他躲得快,一块桌角从他身边擦过,打在了后面墙壁之上。 不,应该说多亏那块桌角,本就不是瞄准了他打的。 壮汉就地一滚,敏捷的半趴着身子,转身看去,这才看得清,出手的正是老马本人。 “风中火,火中风!” 老马嘴里呢喃自语,左手抓住的一块木板,再度打出。 木板打在桌角之上,整面墙壁轰然一震,当场垮塌,尘埃四起。 这面墙壁,厚达七寸,高有一丈,长达四丈,完全是实心的。 气海境界的人,全力射出暗器,若说能把这面墙壁打穿,不算太稀奇。 但是,仅用两块木板,没把墙壁打穿的情况下,把整面又高又厚的院墙震塌。 老马平日,精神头最好的时候,也不可能有这种手段。 壮汉也看出老马神情不对,心中惊疑:“难不成是吃什么大补药,把脑子吃懵了,气力倒也更大了?” 有些邻居战友,这时候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在外面目睹了墙壁垮塌的一幕,还以为是老马用了雷火弹,纷纷惊呼。 “什么样的贼子,竟让老马在城里用上雷火弹了?” 听到熟悉的雷火弹三个字,老马鼻翼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朝墙角伸手一抓。 那墙角有口水缸,刚才也被倒塌的墙壁砸碎,凉水流溢,露出里面一个防水的漆桶。 老马伸手连抓,漆桶盖子翻开,一连串雷火弹飞出。 “风中火,火中风,我懂了!” 一颗颗雷火弹,向前射出,或向天射出。 跟老马以前喜欢用的弹射变向,再去引爆的手法不同。 今天他的雷火弹,灌注功力后,都是在未经弹射的情况下引爆。 但是引爆的位置,明显非同一般。 每三四个雷火弹为一组,爆炸的时机和间距恰到好处,产生的爆破气流,并非随意四散,而是汇聚成定向狂风。 正前方的那些邻居战友,虽然躲得快,但是定向气流,直接把街对面的房顶都给冲碎。 瓦片破裂飞扬,梁柱断折抛空。 轰隆隆的声音中,一股一股火光气流,持续冲击,把对面整片宅院都给摧毁。 老马脸上露出一种癫狂笑容。 “原来如此,就该这样,好,我悟了!” 空中忽然飘来一股霜寒气息。 “老马,你发什么疯?!” 刘七尺低喝一声,从天而降。 老马刚投射出去的那些雷火弹,还没来得及爆炸,就被冻成冰坨,坠入地面。 摇摇欲坠的房屋残骸,也全被冰霜冻住,维持着一种危险却又坚固的奇异美感。 刘七尺他们三人,原本在高空议事,远远看见地面有不正常的火光闪烁,这才赶来一看,果然出了乱子。 东方新环顾周围,倒是没发现有人受伤。 苏寒山看见老马癫狂的笑容,左手一抬,拇指掐住中指,捏了个自然而然的印法。 “禅!定!” 清静平和、安守入定的意境,蔓延开来。 老马神态一怔,脸上笑容收敛,平静下来,但嘴里还是在低声念叨着,手上比比画画,好像抓着什么别人看不见的暗器在试演。 “嗯?” 苏寒山眼神一闪,身影迅移到老马面前,一指头点在老马眉心。 “他并非心绪狂乱失控而发疯,恰恰相反,他现在的情况是过于专注,执迷于某一事物,忽略了其他所有因素。” 刘七尺讶然:“莫非是练功练痴了,难怪好像功力充盈,更胜往昔?” 习武之人,常年练习某种功夫,练得入了迷,浑然忘我,认不得人,只顾试炼新招,就叫入痴。 这种状态,跟走火入魔唯一的差别就是,入魔会损伤自身,入痴反而有增长功力的好处。 “不,那是假象!” 苏寒山声音微沉,道,“他的功力已经流失一空,体内只有一股怪异气息,在压榨他的潜能,营造出内气充盈的假象。” 武功练得越深的人,潜能就越深。 这种不计代价的压榨,一时间能让老马显得比平时还要强大的多,脑子也更加敏捷,灵感爆发。 可这就等于在燃烧生命,很快就会枯竭而亡。 “怪异气息?” 刘七尺和东方新,相视一眼,都没感觉出来老马体内有什么怪异。 毕竟他们修炼玄胎,不如苏寒山的金丹细腻。 不对! 苏寒山恍然察觉,自己能够如此精准的捕捉到那种怪异气息,好像不仅仅是依靠金丹的便利,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玄阴搜魔真经》。 老马现在的情况,就比较像是玄阴真经中所说的“内魔作祟”。 但他区区一个气海境界,有如此强势的内魔,显然不正常。 必定是有外魔给他种下魔气。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图腾血咒,刀刀刀刀刀 老马的妻子过了这些年的苦日子,已经是个很坚韧的人,也认识刘七尺,这时正略带哭腔,却条理清晰的说起之前的事情。 “魔族?!” 刘七尺脸色微变,“那光球当真自称魔族?” 妇人哭诉道:“真是这样!刘将军,我不敢有假话呀,老马他还有救吗?” “器魔,三枭……” 苏寒山若有所思,“听起来,他竟然是以旁人修炼用器之道的功力、记忆为食。” “那他施展骗术说,把绝技改良,还给原主,恐怕真正的用意,是要压榨潜能,放任原主爆发灵感,使这门技艺更上一层楼,好再被他吃一口。” “按理说,魔劫爆发的时候还没到,这里却已经出现一只让我们都抓不住的魔族,偏偏,还是在存有天命宝藏的地方。” 夏侯瞳孔骤缩,看似感受到自己功力充盈,内心深处却根本不信,刹那间,已明白了自己体内的是什么东西。 这座山阳主城,着实广大,三人凑在一起的话,很难兼顾全城。 金红色的光球,巧妙收敛着自身气息,在土层间闪烁穿行,内心发出冷笑。 不过这一次发出的,已经不仅仅是魔气,而是真的返还了夏侯一部分功力。 “未必,有可能只是依靠这条魔气跟他本体的联系,来传递信息,不需要本体回来一趟。” 可是现在,她手捧着树叶,在凉亭里吹奏这个曲子,却让茶帮其他人都精神涣散,昏昏欲倒。 雪岭茶帮的领头人,九酒道人,已经乘着青云画卷从高空回去报信,刚离开没多久。 如果说最初的庖丁解牛,绝笔飞刀,都是真正的好菜,滋味无穷,令魔忍不住期待。 “儒门的绝笔飞刀?” 开坛做法,以精怪之魂,如血颜料,刺遍全身,拘魂入体,待时而动。 三枭魔头吃到如此刀意,忍不住又灌了一点功力回去。 “如果在他找上真形武者之前,已把天梯这些人的技艺、功力,都吞一遍,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新的变化。” 他想要得到这个小子的两种刀法灵感。 聂飞鹰的院落,轰然化为粉尘。 不一会儿,这魔头又察觉到,前方有一名真形,一名天梯,凑在一起。 豆腐本身,属实平庸,刚吃一口就想丢弃,但回味到那一点怪味的时候,又觉得不舍。 魔气! 但空中的光球,受到那么多刀痕冲击,却岿然不动,反而大放光采,哈哈狂笑。 三枭魔头豁然惊醒,凌空一转,将五道闪电击断泯灭。 苏寒山脚踏云朵,匀速飞在空中,“现在看来,天梯也不行。” 苏寒山回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这令牌先收起来吧。” 如今剩下的这些,都是天梯境界。 外人不明所以,如果主攻琴身,甚至破开琴弦,反而会遭来致命一击。 光球迟疑的时间很短暂,外人几乎难以察觉,最后还是再发了一道红光,返还回去。 夏侯一语不发,似乎杀红了眼,双手握刀,高举劈杀出去。 “老马只是气海境界,留在他体内的魔气,规模太小,一混入他本身生机,就彻底变质,无法作为参照物。” 三枭话未说完,就察觉到那一大一小,两个竹箱中的气息,不禁怒喝一声。 当然,也附带了许多魔气,逼迫夏侯催发潜能,把自己的思维,朝那一种一种刀法的路线上延伸过去。 金红光球被这半片指甲打中,都好像愣了一下,缓缓旋转。 数息之间,三枭魔头已经吃到了十几种刀意雏形,感觉比之前的所有收获都要大得多。 他刚完成这个举动,就察觉到第二个受害者。 “这一刀可远不如之前两种刀法,但,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问题在于,现在这山阳主城中,天梯境界的武者,数量着实不少。” 他们三个,仍然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出城暂避。 他的功力,包括图腾血咒的力量,但凡是刚才涉及到刀法之中的力量,都被那个光球吞噬过去。 大地之下,难以探测的地方。 但,那道红光,半途突然断裂。 那么他独有的金丹“天眼苍龙”,兼具阴阳禅定五行属性,完全可以按次第流转,暂时彻底转化成玄阴之属。 这个五官敦厚,算是有一点小俊朗的年轻人,此刻脸上青筋暴跳,上半身的衣物陡然炸裂,露出前胸后背的纹身。 他的眼界见识虽高,现在的根基,却承受不住那样的摧折,已经绷不住了。 “好,这套刀法有些意思,似乎是《南华之刀》的一部分,从庖丁解牛这一式里面,演变出来的吗?” 三枭魔头心思转动间,又把一道红光,打入夏侯体内。 世人以为,他们是从万千武功之中诞生出来的魔头,专门蚕食人类对于武学的智慧。 周围住的很多人家,更是出现功力散失衰退,四肢酸麻,爬不起来的迹象。 但如果器魔作祟的时候,他们正好在不远处。 “本座当年就想吃这个,一直没找到机会,不过这并非正版,只是从其中部分诀窍,流变演绎出来的么……” 苏寒山琢磨着,“器魔这种名称,意义颇深啊。” “哈哈哈哈,小子,你还真是个人才。” “按师兄的说法,魔族中数量最庞大的,还是兽魔与尸魔,倒也不至于都有这么诡谲难测。” “你们的技艺,最是低劣,混账东西,受死!” 崩! 夏侯眼神一静,陡然一弹指。 刘七尺也跟了上来:“你是说,一千多尊天命神将傀儡,之所以全都能自我成长,就是跟器魔有关?” 但按照老马的妻子描述的场景,他可以肯定,那魔头在泉城现踪之后,不可能只做下一个案子。 “有发现吗?” 原本这趟出来,只是为了给五雷梦境多找一些能源,没想到遇上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温柔藏袖,柔肠寸断! 三枭魔头吃了这一刀,颇为不满。 “我用玄冰禅定,让他心意沉眠,再用搜魔真气封印他,慢慢磨灭那条魔气。他的生命潜能已经跟魔气缠成一团,只能这么温吞的来,大约需要半天时间。” 光球旋转,红光一闪,撞入夏侯体内。 “这城里的人族,倒也有点实力,竟然还有个天都纯阳一脉,修成纯阳玄阴的小狗贼。” “但,如果那只魔头选择一个真形武者,武者潜能的抵抗,会更鲜明,魔气的量也会更大,我就可以探测出这种魔气的特点,进行追查。” 那两尺多长的短刀,藏在夏侯左手小臂下,随后轻轻柔柔,似缓实急的抽刀。 毕竟,魔气只能催发潜能,三条魔气一起催发的话,夏侯只怕灵感还没催生出来,人就先得暴毙。 利用五雷定心圈,放大电磁感应,能在更大范围内,探测半夜有异动的武者。 但凡对方的武学灵感中,稍有那么一点新意,他们都会忍不住返还一道魔气,刺激其潜能。 杀神一刀,雪飘人间! “咦?” 其中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婆婆,修炼的是茶帮秘传的《清心普善咒》,算是一种音波功法,表面看起来,是用古琴弹奏,实则是用不曾炒干的特殊茶叶,含在口中,哼唱吹奏。 这一弹指,他把魔气催发的潜能,完全运用在指尖之上,半片指甲,直接崩断。 但这道红光刚刚入体,夏侯又挥出一刀。 老马整个人,立即被封入一块冰蓝色晶体之中。 蟒蛇、老鹰、恶虎、狸猫、白狐、野狗、断尾的狼、独眼的熊…… 这些纹身的体型都不大,显得小巧玲珑,但此刻,所有纹身的眼珠子,都转动起来,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不过,将来魔劫之中,免不了跟魔族打交道,现在积攒一点经验,倒也大有益处。 但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把刚才从夏侯身上汲取的功力,全还了回去。 刘七尺立刻道:“这么说,他还会回来?” 苏寒山凌空而至,一掌按在婆婆肩头,感应了几个呼吸,就将婆婆冰封起来,留下一句嘱咐,重新飞空而起。 旁边的聂飞鹰和聂灵儿,好像都看到了茫茫雪山之间,一道孤影在挥刀,杀向人间。 而他的刀法造诣,在这种根基的供应下,才可以展露出冰山一角。 聂飞鹰和聂灵儿,都无法动弹,而刚才大发神威的夏侯,这时也浑身颤抖,视线被那个光球死死吸住,无法移开。 轰隆!!! 略一商议,三人就各自分开。 那么,屋子被封闭,旁人向器魔发动攻击,这些个事情,绝逃不过他们的感应。 他在老马家的院子里面,完全感觉不到那个三枭魔头来去的痕迹。 夏侯来不及联想这个魔头是从何而来。 聂飞鹰只觉一股庞然压力,镇住全身,随后一道红光迎面而来,心中错愕惶然,不明究竟,却已经感觉到致命的威胁。 金风细雨红袖刀,病虎大寇杀禅刀,隔空相思刀,天兵宝刀,小碎刀步,七旋斩法…… 而且这些魔头,本身对于各种武学,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哪怕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己弱小千倍的生物。 那三枭魔头离开之后,他们可能察觉不出什么痕迹。 “但境界不胜过本座,就算是纯阳玄阴,也不可能靠事后痕迹,察觉到本座去向。” 他手指在老马额头轻轻一动,似乎画了一个卍字印。 东方新追了上来,回望地面,“魔族来去之间,竟然没有一点气息残留,可供追索。以记忆为食,神出鬼没,果然是个可怕的种族。” 金丹之道,精研到了可以利用惰性元气层面,那种细腻至极的特色,本来就已经超凡入圣。 夏侯等三人坐在桌边,看着桌上三块玄冰令牌,各自无言。 夏侯扯了扯嘴角,虚弱而凶狠的笑了下:“我赌你吃我之前,得先能吃个大的!” 那后面这些刀法,就如同一盘一盘的怪味豆腐。 正好一锅烩了! 屋舍之中,灯火通明。 这三块令牌,是苏寒山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的,显然是给他们一个求救的传讯手段。 这种感觉,着实难熬到了极点,思维仿佛不断的劈叉,但每一个分岔出来的思维,都在潜能的影响下,比以前更加迅捷的推进。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三秋之笔兮,可以书万章。 但这种手段,最多也就是几百里内有效。 图腾血咒! 血咒爆发的状态下,夏侯的根基实力,暂时可以与真形相提并论。 三枭魔头飞行的方向,不断变更,跟苏寒山的方向,截然不同。 聂飞鹰说着,从桌上拿走一块,塞进怀里,正要再说什么,陡然发现一团金红光芒,从地下弹出。 屋子里的一切,在这半片指甲飞出的时候,好像都相对放慢了一些。 三枭魔头欢然道,“想不到,刚脱困出来,逛上一圈,竟然就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刀法奇才。” 就像是用来做模子的药泥,只要用金丹元气,往目标上裹一下,就能够印出对方的特点,按图索骥,顺藤摸瓜。 他们这批器魔,当年就是被一个兼修唤魔道的恶贼,呼朋唤友,诱骗埋伏,擒拿下来,卖给了大秦山阳将军。 苏寒山微微皱眉,“但就算是我,也无法感知到二者间的联系轨迹,甚至无法一举将魔气抽离。” 眼看金红光球又要出手,杀向聂家祖孙。 “嗯?唤魔道?!” 这一刀只有纯粹的杀意,不含任何其他心意。 它们的力量,全部依附在夏侯身上,拧成一股。 “好好努力吧,本座等着吃每一盘菜的最后一口!” 只将那个金红光球,束缚在其间。 那是在雪岭茶帮的院落之中。 咔! 一抹极细的刀痕切过,整条红光都崩散,刀柄握在夏侯手中。 苏寒山飞行之时,把五雷定心圈抛出,嗡嗡旋转,放大,悬浮在头顶。 关于刚才所用的那套刀法,也开始变得模糊。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苏寒山虽然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偏偏杀意到了极端之后,生出一股清傲自哀的孤寂。 “但你实力太差,你的天资,也只能作为本座的口粮了。” 眼花缭乱的刀痕,像飞鱼一样流动,朝着空中的金红色光球一拥而至,轰入其中。 这半片指甲,带出去的竟然是一股书卷般的香气,悠然度春秋,饱读万卷书一样的缓慢意境。 嗯,再吃一口! 夏侯的刀法,一套接一套的换了过去,每一套都特立独行,每一套却都又把握到了其中几许真髓。 “小子,本座已经把你这套刀法改良完善,就再还给你,让你开开眼界吧!” 苏寒山又发现玄阴搜魔之法,对探测魔气有奇效。 云层中,垂落下来五道粗大的闪电,像是有着自己的灵性,一扭之间,就已经分别绕过了屋里的三个人。 “也不用多,只需要再来二十名天梯,本座恢复的精力,就可以隔绝老朽的枷锁,脱身而去。” 婆婆功力虽然只有天梯,在这套曲子上的造诣,却已经有五十多年了,是茶帮中曲律韵味最正的一个,可以破邪破妄,驱魅除灵。 专门捕捉这种魔族,作为高等机关傀儡的运转中枢,等万年光景过去,历经几度魔劫,无论人间还是渊界,便都默认了“器魔”这个新称呼。 夏侯突然停刀,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不确定,再吃一口。 如果他的上衣还在,这一刀应该是从他左手衣袖中发出。 这才是真正源于中古三十六道宗之一,画魂道的一种秘术。 这种作风,是器魔一族! 在久远时代,器魔有一段时间,被称之为“功魔”。 桌子上的两块令牌,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斩碎。 “哈哈哈哈,本座三枭,卑贱的人族,展现一下你们……” 后来是因为,上古三朝的最后一朝,有一位兵家大圣贤者,开创了缚魔机关术,又称魔能机关,或附魔机关。 “也许吧。” 苏寒山一语落下,也没空管别人的反应,身体骤然升上高空,俯瞰城区。 一刀劈开红光的同时,整个屋子里,处处都是刀影。 门窗自动紧闭,屋舍中都被这团金红色的光芒渲染着。 然而,有一只在腕上套着铜镯子的手掌,已经带着璀璨之极,如液体波动的雷光。 拍在了三枭魔头的光球之上。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物残兵,首战器魔 “啊!!!” 三枭魔头的金红光球,在那个手掌的拍击之下,剧烈变形,向内凹陷。 发出了一声传遍方圆数十里的大吼! 说不出是剧痛的呼喊,还是惊讶、忿怒,又或兼而有之。 苏寒山凝结的玄冰,虽然最初只是使用玄阴真气凝聚出来的冰块,但是在他穿梭各界,不断修行中,哪怕是凝冰这样一个小细节,也经历了多次改动进步。 尤其是修炼金丹之道,借鉴真人枪,调节玄冰配方,导致他现在凝结的玄冰,充满惰性元气的成分,跟单纯修炼玄阴真经之人,凝结出来的玄冰,大相径庭。 三枭魔头,能够感应出来在高空中施展正规玄阴搜魔之法,大肆搜捕的苏寒山。 但是刚出现在这屋子里的时候,他还真没察觉到桌子上那玄冰令牌的来历。 加上唤魔道的存在,令他震怒,夏侯的出手时机,又神乎其技,令他惊喜。 以至于,他根本没想到,朝着另一个方向极速飞掠而去的苏寒山,会骤然折返。 这完全可以说是偷袭。 而且是非常谨慎的偷袭。 苏寒山出手前一瞬间,巧妙的为周围元气,赋予一个强烈旋转趋势,层层旋绕在自己的手掌表面,互相挤压碰撞,形成炽烈致密的雷霆之力。 这一掌拍出去的时候,全然是厚重浩荡的雷霆磁场,在跟三枭魔头的金红光球碰撞。 苏寒山自己的功力和精神,没有一丝一毫,跟对方产生直接接触。 毕竟是一个能够吞噬功法记忆、吞噬别人功力的魔头。 刚一交手,不知深浅,必须谨慎。 三枭魔头面对这种,意念内功比例不够大的攻击,也没有那么敏感,真有措手不及之态。 刹那之间,光球外层的金光超越承受极限,彻底炸破。 内层的红光骤然一变,化作一尊头生三角,近似人形的猩红魔怪,双臂一横,拦阻对方的雷霆掌印。 哐!!!! 浓郁到几乎产生了液体波动光泽的雷霆之力,好像撞在了一面实体的巨大盾牌之上。 电光从碰撞中心这一点,剧烈扩散,上天下地,四面八方,分叉蔓延出千百条粗长的电痕。 雷霆之力,竟然被导走分散了大半。 但剩下的冲击力,也让三枭魔头浑身红光,不稳定的闪烁了几下,倒射出去一大段距离。 “今天晚上这间院子,还真是热闹得很,早知如此,我就不走,干脆等在这里好了。” 苏寒山的心念电音虽然平淡,身体动作的节奏,却异常紧凑。 半空之中,留下他一连串步伐、手势、姿态变化的影像。 长长的残影排列出去,直接延伸到三枭魔头面前,又是一掌拍出。 雷霆的力量,从他掌心正中央的一个小圆,向外面五个方位延伸,形成五根闪电骨架,然后在五根骨架外,又形成一圈炽白色雷霆光轮。 这是《五雷正法》的力量。 徐皇帝的四大杀气诀,没有留下具体传承,只有一些手记,乌苏娜更是整个修行理念,都跟苏寒山不相合。 可是,让唐恩的修行彻底踏入大成阶段的那套《五雷正法》,本来就是源自龙虎山,山上保留着全套典籍。 苏寒山当初让人随便提了一句,龙虎山的人,就昼夜兼程,把传承送到了他手上。 不过,唐恩的五雷正法,主要是以五音勾动五雷。 苏寒山却是要用《五脏斗拳大法》为契机,内用五脏之气,外接五雷之相。 刚才他在长空之中,移动之时,一连串的步伐手势,正是在用禹步雷印,完成内外五脏五雷的呼应号召。 此时此刻,这个极速旋转的五雷车轮印法,更带有几分小五行生克运转,天敌扑杀裂解的意境! 可以说,在苏寒山手上,这个车轮,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 五雷轰顶,灭绝大磨! “本座只是不愿节外生枝,当真以为,是畏惧你们人族玄胎吗?” 三枭魔头存世数百年,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都处在被封印沉眠的状态,但是好歹也算闯荡过秦朝末年那种动乱时期。 靠着种族天赋,见识过、吞噬过的绝技,不在少数。 器魔自有异禀,能统合那些兵器绝技,形成一套条理清晰、完善融洽的《天物兵法》。 天下万物,尽是神兵! 此刻他手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就把自己双手,当做万物之一,左手高举,右手向左手一挥,砸中左手。 猩红狰狞、关节处全生有骨刺的双臂,同时加速,仿佛是运用着一杆别人看不到的长枪,向着上空的五雷车轮刺去。 天物兵法,大易神枪! 这本来是大秦军中的一种枪法,需要用特制的神兵,才能施展出精髓,是专门用来攻破那些精密的机关造物。 出枪的刹那,枪头会自动分裂,顺着对方的反击,进行乱中有序的歪斜突刺,最细的枪头,比头发丝还要细十倍。 越是精密的事物,对上这种顺势而为,大繁至简的枪法,越容易被一枪破坏,卡顿出错。 苏寒山的五雷车轮,被这一枪刺中,也顿时爆发出大量“咔咔”“砰砰”的振响。 闪烁不休的电火花,从车轮各处,喷射出去。 车轮的转速,越卡越慢,雷霆散乱,其势将衰。 但在雷霆车轮还没有真正崩溃的时候,苏寒山的五指,就骤然一收。 仿佛主动把整个车轮抓裂,抓得粉碎开来。 纯净的雷光,在他手中温顺的像是一块随意揉捏的蓝色糖糕,被他紧紧攥在拳心之中。 直白无比,简单至极的一拳,又轰了出去。 五脏斗拳大法,别管五脏之气的变化多精微,它的招式,本来就是追求着极致的简单。 来来往往,就是这么一拳而已。 因为在意境方面来讲,这套功法的用意,粗暴到了极点,就是纯粹的暴力战斗意志。 就算是脆弱致命的内脏,都要互相冲撞,你死我活的凶残斗志。 几次碰撞下来,苏寒山对这个魔头的实力,有了一定了解,自忖就算直接用精神力量,与之对轰,也可以正常战斗。 这一拳的斗志,被发挥的淋漓尽致,长驱直入,轰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无形枪头,再度砸在三枭魔头横挡的手臂之上。 这尊魔头,双臂横挡的一个动作,看似简单,其实也是天物兵法的一环。 模拟的是当年大秦军中极受追捧的一套戈戟战法,“鬼神骁戟”! 这套戟法,原本有九十九招,其中九十八招,都是舍生忘死的进攻,浴血搏杀,马踏连营。 唯独最后一招,是一个看似防御的动作,横戟胸前。 配合同名的法器战戟,这最后一招,可以令万箭改道,雷火避让。 所谓,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最后一招,就是要以无双鬼神的气魄,逼迫所有攻击的事物,绕道分散开来。 用看似防御的一个无害动作,来获得胜利! 苏寒山最初的全力偷袭,那些浓厚浩瀚的雷霆元气,就是被这种手段,瓦解掉了大半力量。 以至于都没能让三枭魔头受伤。 可是,当现在这一拳砸下来,三枭魔头横挡着的手臂,嗡的一声,就弯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角度,撞在自己胸前。 这里的闪电,引起了周围住户,很多人的关注。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魔头魁梧狰狞的身躯,咔嚓一声,四分五裂,暴散出去,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眼前一花,又发现那个魔头身躯,还完整地处在半空之中,只是身上红光明暗闪烁,显得有些震颤。 苏寒山那一拳的气势太果断,使所有人产生了错觉。 “小子,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三枭暴吼出声,就算没有真的碎掉,也绝不好受。 他沉眠太久,本就虚弱,出现在地面上的这一团意识,又没有那些机关师专门打造的身躯作为后盾。 若是对上寻常玄胎,他还准备靠技巧之渊博取胜。 可是,面前这个天都纯阳峰的小子,半点也没有继承到纯阳一脉所该有的,求精求纯的良好传统。 出手之间,变化万端,在机巧求变上,竟然比他这个器魔,也毫不逊色。 中了这一拳的时候,那股横冲直撞的斗志,对三枭魔头的影响,倒还罢了。 更麻烦的是,那一拳之中传递过来的五种元气组合变化,竟然也非常善于对精神造成伤害。 元气和精神,是不同种类的力量,虽然彼此之间,可以产生干涉,但更像是用石头砸水面,令水中倒影波动一样,是石头与倒影的那种间接关系。 尤其是,如果修炼元气的人,追求对于实质物体的强效破坏,那么往往对于精神的影响,就要更弱一层。 苏寒山最本质的根基,还是纯阳功,最初确实是追求对实质物体的强效改造,超限爆破。 但有神魄世界的精神修持,再有金丹世界,用元气调配万变,能调出专攻精神的效果。 这就让他的拳法,对于器魔这种天生能以灵体长存的生物,也造成了难以摆脱、难以化解的伤势。 三枭魔头甚至发现,自己无法脱离对方的拳头。 那五种元气的组合变化,带来的不是单纯的冲击力,而是在他体内,形成了一块持续膨胀的磁性病灶。 那团病灶与苏寒山的拳头,相互呼应,构成一股浩大的力场,禁锢着魔头的动作,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魔头体内,加大灌输那五类玄妙元气。 “你好像不太完整!” 苏寒山双眸中,盛满了湛蓝色的雷光,眉心则亮起了一点金芒,声音如同雷霆在轰鸣。 “如果是完整的,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失败。坚持以残缺之躯跟我作战,我谢谢你啊!” 三枭魔头大怒,神态阴沉至极。 “谁说本座已经失败?” 他的双臂受到的禁锢最严重,身躯却在这时,微微膨胀、收缩,有了变形趋势。 “我变!我变!我变变变!!!” 世间很多兵器绝技,都需要独门神兵来配合,可即使是世代修行这类绝技的宗门,也未必能保证集齐材料,能让炼制过程一点都不出错。 但是器魔一族,得天独厚。 只要吞噬了对应的功法和意境,就算只靠自己的灵体,他们也可以模拟变化出,独门神兵应有的几分效果。 苏寒山之前就察觉到了。 自己是以身心全功,加上五雷定心圈这样的高明法宝,跟这个魔头对轰。 而这个魔头,只凭自己灵体变化,就好像也拿出了一样一样,品质不逊于五雷定心圈的法宝。 在模拟大易神枪、鬼神骁戟的时候,这魔头发挥的神通效果,是明显比正常状态暴涨了一节的。 现在三枭魔头,全身都要变化,好像要变成刀,又像要变成剑,更像要变成飞梭。 明显是要拼命破除禁锢。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变成完整的自己,看来他的另一部分,不是不想召来,而是受困。” 苏寒山看着对方的反应,心中念头闪烁,有了推测。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啸,眉心的金丹,在五色光芒之间,轮替变化,极速地将天地元气转化成五脏五雷元气,传输出去。 看似只是维持着一个右拳轰出的动作,但苏寒山的身心,已经完全寄托在这片浩大的力场之中。 三枭魔头的每一次变化,心中都会炸出一道霹雳雷鸣。 那是小五行元气在他体内碰撞,带来的反应。 那种雷鸣的声音,更仿佛是一个又一个“定”字。 魔头每一次的变化,都无法真正完成,就被那大定雷音所阻碍。 苏寒山左手原本握拳,沉降在腰间,此刻正一点一点的抬起。 左拳的每一分移动,都会引起整个庞然力场的变化,因此动作显得很沉重,很缓慢。 但也正因这些艰难阻碍,让他的这只拳头,显得比他整个人更具力量感。 “虎王……太音令!” 苏寒山的左拳,终于挥了出去。 大轰鸣爆发,雷音磁场的高频震荡,在一刹那间,把还在试图挣扎变化的三枭魔头,轰得粉碎。 地下暗河,在那一粒尘埃中隐藏的阵法空间。 被锁链禁锢的三枭神将,豁然浑身一颤,大量精神意识被毁灭的痛苦,让他眼中红光不稳,情绪却无比激动。 “本座重获自由的机会呀!” 神将的身躯,如同受辱的巨兽,发出回荡在整个阵法空间的嚎叫。 “人族的小子!本座与你不共戴天!” 地面上,泉城中。 向天歌已经潜入到七十二名泉中,排行第三十的静叶泉眼处。 他的行动隐秘无比,身影如一阵夜色,手持宝藏密钥打出的印记,没有引起周边天地元气半点异样波动。 但是这一次印记打下去之后,忽然反馈出来一种紊乱的感觉。 “嗯?” 向天歌仔细感应分辨,神色微动,手掌摸向怀中那块用于联络的玉符。 泉城中的另一处,聂家院落的原址。 苏寒山轰爆了三枭魔头之后,长长的吞下一口元气,立刻飞到夏侯面前。 夏侯体内正在散发出浓浓的魔气。 “你干得好啊,拖住了时间。” 苏寒山面露笑意,说道,“而且,你可能已经成为宝藏的钥匙了,稍微忍耐一下。” 夏侯被苏寒山一掌按住肩头,在极寒发抖的体验中,感受到体内的魔气,被逐渐压迫集中,最后被一股温润至极的元气包裹住。 留着那团魔头的意念力量,毕竟隐患太大。 对苏寒山来说,只留这些魔气做向导,也足够追查出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九阴宝典,北斗霸拳 足足一刻多钟之后,苏寒山的手掌,才从夏侯身边移开。 五雷定心圈抛上半空,被苏寒山捏的一个剑指手势顶住,嗡嗡旋转,增幅放大他的感应力量。 这一次的搜索感应,专门针对刚刚把握住的那种魔气特性。 无色无相的波动,层层叠叠的荡开,遇到目标的时候,就回馈过来。 很快,苏寒山的脑海之中,就构建出了三枭魔头之前的移动轨迹。 追根溯源,从聂家院落这里逆推,转过几个弯,到了雪岭茶帮的院落和其他几个位置。 最后转到老马家的院子,向东去数里,然后向地下极深处,蜿蜒而去。 “夏侯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够化解魔性,你们两位先在这里,帮他护个法吧。” 苏寒山向聂家祖孙叮嘱了几句,飞身而起,赶向目标地点,半途中向东方新和刘七尺传了個讯。 到了目标位置后,他直接破土而下,钻开层层土石,直到抵达暗河的位置。 泉城水土丰沃,地下暗河水脉粗壮发达,水量很大,但水流不算很急。 苏寒山精通纯阳三法,甚至能改造水流,增加爆破力道,对于水势之利用,自然登峰造极。 人在水下活动,感觉就和在空气之中运动一样灵活,还要觉得更顺畅有力,安心从容。 他没过多久,就寻到了那条魔气轨迹的起源之处。 “向下,是还在河床之下吗?不对,河床下面,已经没有魔气了。” 苏寒山视线下垂,落在那魔气断去的地方,运足目力,渐渐分辨清楚,脸上霎时动容。 魔气的源头,竟然只是一粒尘埃! 整个宝藏,整个阵法空间,恐怕都是隐藏在这么一粒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尘埃之中。 “梁王府,天命教,当年还真是大手笔啊……” 苏寒山略微感慨着,伸出手去,掌心却微微一痛,连忙缩手,只见掌心皮肤,竟被刺破一点。 并非是那粒尘埃,对他发动了什么攻击。 而是因为那尘埃固定不动,又太过纤细。 苏寒山想要搬动的时候,就像是主动用手掌,撞上了一根锋利无比的神针尖端。 他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火气。 当年天命教派人去各地筹集粮草的时候,有一人到了沧水县,与黄家做了个生意。 那人给黄家的报酬,就是一根毒针。 一根射在苏寒山身上,让他坐了五年轮椅的毒针。 这个天命教留下的宝藏,这掌心里细若针尖的伤口,唤起了他一些不高兴的联想。 但是,他一时间也拿这个宝藏,没有办法。 阵法空间,如果处在内部去观察的话,应该有挺大的面积,比较容易发现那些不稳定的破绽。 可是,从外部观察,整个空间都只是那么一粒尘埃的大小,想要再从这粒尘埃上,找到那个小之又小的破绽,就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苏寒山凝眸细思,绕着这粒尘埃移动,反复观察了一会儿。 忽然,那一粒固定不动的尘埃,轻轻飘荡起来,好像真的被水流卷走了一样。 苏寒山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水流走势,跟这个尘埃飘动的方向,根本不相符。 “莫非……” 他脑子里浮现出,之前从刘七尺那边看过的七十二泉眼地图。 这粒尘埃所处的位置,如果向上找去,好像正对应着其中一座已经被掩埋堵塞的泉眼遗址。 从这个思路去想,它现在飘动的方位,便是要向着下一个泉眼飘去。 如果说,三枭魔头跑出来作祟,不是单纯因为阵法空间不稳,而是因为有人已经在触动这个宝藏,那么…… 苏寒山收敛气息,顺着尘埃移动的方向,极速飞去。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 正在赶路,要去打下新印记的向天歌,触动了传讯法器。 一眨眼的功夫之后,遥远的天空中,就传来一声声震响。 那种声音,是从百里之外,杜康泉遗址上爆发出来的,如果在近处听,肯定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巨响轰鸣,摄人心魂。 即使传过了这百里,连声回荡的余韵,音量已经不大,也隐隐盖过了夜色下的虫鸣。 这是向来勇已经在动手了。 向天歌心中稍安,身边夜色飘扬,很快来到了下一处泉眼所在的位置。 这里是一座山庄,建在矮丘之上,因为山势平缓,没有什么太值得称道的风景,如果只种些草木,未免单调。 于是,当年山庄的主人,也就是一位已经辞官退隐的老郡守,派人在四面山坡上,修建了直通山下的长廊。 雕梁画柱,飞檐挂角,琉璃瓦,玉风铃,红栏杆,成了这泉城远近闻名的一桩胜景。 可惜,后来山庄主人也参与了梁王之乱,被人轰杀在山顶上。 围绕山丘的凉亭长廊,震塌了近半,山顶的那座奢美至极的庄园,更是塌了个干干净净。 向天歌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之间,飘然而过,踏上了一座残缺过半的观景台。 观景台下,正是泉城七十二名泉之一,以水色清亮,能直视十丈深的潭底景物而著称,当年被那位老庄主据为己有。 如今的这片泉眼水潭,却是水色浑浊,浮满了一层深绿色的水草。 月光照得亮废墟,照不穿水草,青蛙都不愿在这里生活,这里的蛙鸣声,反而最弱。 向天歌当年也曾经到这里做客,销魂享乐,快活自在,而今物换星移,人事皆非,不禁令他微微摇头。 “七十二泉,城池山庄,这些东西,也都应该算是我梁王府的产业啊。” 向天歌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可惜如今已经不在我手中,待我取出宝藏之后,只能叫你们物尽其用了。” 让妖国之乱延续得更久,野心者的机会才会更多。 他抛出一块令牌,悬浮半空,双手不断结印。 这块令牌的造型,上宽下窄,上端还有三个尖刺,黑底金纹,花纹古朴,正面用的是大秦时的官衙字体,刻着山阳二字,端然冷肃。 反面的两个字,虽然用的也是同种笔锋,却显出一种恣意飞扬之感,写的是天命二字。 泉城下的这座宝藏,最初其实是秦朝山阳将军的一处兵工坊。 天命教的人,发现了这处阵法空间,翻阅典籍,完成了未竟的工序,加以少许修改,铸造了一千二百九十六尊天命神将傀儡。 监督这些神将傀儡,编纂铸造出了十万多枚普通傀儡灵核,上报教主与王府,准备把这种模式,在梁王的各个军队工坊之中,推广开来。 连那些已经铸成完整兵甲的材料,梁王都考虑过,要将之熔了,供应这些机关傀儡所用,可见这种生产手段潜力之大。 虽然后来,梁王没来得及继续挖掘提升这种手段,但却将许多构思,融入这块令牌之中,传给了向天歌。 向天歌有信心,只要能把这批宝藏带到海外,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够发展出一支大军,自身的实力也将突飞猛进,在动乱的中土,重占一片霸业。 手上的印法带着他的希望,接连打入令牌之中,令牌微微晃动,最后凝结出一个完整的印记,射向水面之下。 这个印记的质感很足,但是光芒很淡,就像是一块金中透红的铜片,就连印记入水的声音,也跟一块铜片落下去,没有半点差别。 厚厚的萍草,被印记破开几寸缝隙,溅起了一点小小水花。 啵啦!!! 就在这个水花溅起的刹那,水下好像有个东西,伴随着水花的上扬而诞生。 那是一轮月亮。 一轮比天上的明月更光滑,比天上的明月更圆满,比天上的明月更暴烈的月亮! 月光撞碎了那个打入水下的印记,破水而出。 应月而生的一只手掌,几乎已经抓到了令牌之上。 向天歌看到了这一幕,心绪一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他的瞳孔没有缩小,但整个眼珠子,好像会旋转一样。 眼珠一转起来,就成了一种空洞的、骇人的白色漩涡,而在白色漩涡的中心处,唯有那个黑色的瞳孔,岿然不动。 那个小小的黑点,就像是漩涡的尽头,已经吞噬了太多事物的幽深未知之处。 而现在,随着向天歌的心神一紧,心意一鼓,那个代表着吞噬的黑点,突然就物极而返,向外一突。 也说不上来,他的瞳孔这一吐,到底吐出了什么。 但那轮银色的月亮,速度乍然缓慢了一点。 苏寒山的身形放光如月,正在向上探手,要抓住那块令牌,却忽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趴满了上百只人头大小的鬼怪。 这些“东西”长着人脸,却又丑陋狰狞成那个样子,似人而非人,除了鬼之外,也想不出任何更贴切的形容。 向天歌修炼的武功,名叫《九阴宝典》。 这套功法,堪称是梁王府中收藏的最深奥的武学,尤其是在修成玄胎之后,妙用无穷。 当然修炼过程,也十分深奥繁复。 《九阴宝典》这套功法,在修成玄胎之后,玄胎从不会固定的留在某个位置,而是有九种运行路线,可供选择。 按照命理玄学中的“九宫飞星”学说,配合自己的生辰八字、所处的年月日时、地方的水土比例,来算出什么时候,该用哪一种运功路线。 所谓九宫飞星,指的正是,一白贪狼星,二黑巨门星,三碧禄存星,四绿天权星,五黄廉贞星,六白武曲星,七赤破军星,八白左辅星,九紫右弼星。 等修炼者游走四方,历经春秋,九种运动路线,不断交替运行,就可以集齐这九种星辰之力。 且把本来应该刚猛肃杀的星辰力量,炼化成渊深难测的幽异之气,无论刚柔,随心所欲。 来去之间,更添奇奥,出手令人难以揣度,有鬼神不测之玄机。 刚才,向天歌所用的这一招,正是《九阴宝典》在玄胎境界,方可修习得当的五种神通之一。 其名为,鬼狱神眸! 要求修炼者在平日的游历、搏杀之中,从刚死去的智慧生物身上,取走一点最精粹的残留灵念,存储在自己的双眸之中。 如果这套功法用之于正,这就是赏善罚恶,人死之后,仍予其报应,用自己的眼带其经历世情,代行天公般的职责,让自己的心意愈发高远纯正。 如果用之于邪,倒也可以更快具有神通效用,将这些灵念融合,化作一头头寄生在目光之中的鬼怪。 眼神有多快,这些鬼怪出现的速度就有多快,而且因其精纯提炼,这种鬼怪连世上大多数功法修炼出的精神屏障,都可以穿透。 但是,在碰上苏寒山身体的时候,这些鬼怪,就全部受到了重挫。 它们的无形鬼念,在无法逾越的阻碍面前,只能化为偏向实质的力量,尝试进攻。 但仗着鬼身特质,它们还是能够将受力面积极尽压缩,要从毛孔之中穿过,刺入穴位。 每一只鬼怪发挥出来的力量,都不亚于十几头大象。 苏寒山的身体,似乎定格了那么一下。 下一刻,他的手继续向上动作,哪怕手指才动了一分一毫,带来的,也是由静而动,颠覆性的变化。 趴在他身上的所有鬼怪,都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被震荡得粉碎,变成虚幻的烟尘,朝四面八方爆射出去。 轰咔!! 苏寒山五指一收,把空气抓出一声炸裂般的声响,却抓了个空。 就刚才被那些鬼怪阻碍的小小时间里,已经足够向天歌的手印,有了一个新的变化。 他的双手食指,同时向上弹出。 那块被他用功力滋养过很久的令牌,立刻受到牵引,也朝着高空爆射出去,脱离了苏寒山那一抓的范围。 “好贼子!” 向天歌的手印,在瞬间又一变招,一握拳,他的额头忽然更显光洁,双眉骤然转变浓黑,两颊肃然,威严刑峻。 随着他大喝一声,一拳砸出,话语和拳法重合起来,止不住的散发出巍峨浩大,席卷夜空的意境。 “竟敢寻上门来,觊觎我家宝物,给我受死!” 九阴宝典,九宫飞星,对应的九颗星辰之中,有七颗,正是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掌管人间功名荣华,更是掌管寿命夭亡,正是天之恩赐,亦是天之刑罚。 九阴宝典,北斗霸拳! 这套拳法,可以说是代表着《九阴宝典》最最刚猛的一面。 之前的向天歌,无论是潜入城池,潜藏在屋舍之间,排卦推算,全部都透着一种谨慎中带点迷信,忧心中又带点野心,情绪混杂,小家子气的感觉。 就算是他决定要果断出击,在各个泉眼之间,变化手印,凝聚印记的时候,也是以隐蔽、准确为首要,精打细算。 可是,当他一运起这个拳法来,顿时有一种心胸之间包纳山海,挥臂所向,无处可藏的罡气,轰轰爆发出来。 “贼?!” 苏寒山的身影去路,也被这套拳法所笼罩,叱咤而笑,振臂之间,大气狂鸣,直击一掌。 “我是来……清算你们欠的债!!”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欧冶子死千年后 “这个混球!!” 东方新捡起自己断掉的虎刀,心疼的吹了吹断口沾上的尘土,看着黄杨子遗留下来的机关雕像,忿忿道,“我要把他熔了,给我重铸一把刀。” 刘七尺降落下来,说道:“妖族的这种机关雕像,所用的材料虽然不凡,但并不适合打造人族兵器,最多只能做个辅料吧。” “我倒是收藏了几块打造刀剑的好矿石,之后请东方老哥去挑一挑,看看哪一块合你眼缘。” 东方新连忙推辞了一句:“那多不好意思……” 苏寒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目光流转间,悄悄摄取了周边山坡上的一些木质纤维。 金丹元气勾连保护着那些纤维,无惧岩浆的灼烤,极速穿梭而来。 转瞬之间,仿佛这条岩浆溪流之内,有光丝织成了一件长袍,披在了苏寒山身上。 双袖宽松,另有腰带环绕收紧,长袍下摆垂地。 苏寒山这才轻咳一声,暗暗放弃了对于腿脚表面那些长裤灰烬的维护。 “刘将军,这块令牌就是打开天命宝藏的密钥,但看起来也是一件兵家之物,你瞧瞧能不能摸索出几分运用之法。” 他直接把令牌丢给刘七尺。 刘七尺接过来翻看一遍,神色严肃:“看起来是秦朝兵家的物件,只是又被天命教改动过。” “我对这两家了解都不深,不敢贸然尝试。” 苏寒山点点头,随口回了一句:“那也无妨,等云涛师兄到了之后,凭他的修为,应该足以读取这令牌之中的奥妙。” 自从体会过太白神树分身的视角之后,苏寒山对典籍中记载的,关于神府强者的描述,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像是这些法宝法器,各家各派的祭炼手法都大不相同。 就算没有了主人做后盾,外人想要摸清楚这些法器的运用,也是千难万难。 纵然以玄胎强者,对于各种元气能量变化的敏感程度,反复去试错,也可能在试出正确答案之前,就已经导致法器的微妙损坏。 但是,神府强者就不同,他们的元神观测,已经渗透到微观层面,仅凭一个念头,就能短暂扭曲周边的环境,抑制法器中可能发生的不良变化。 要直接逆推出法器材质、祭炼过程等等信息,可能还很困难,但如果只是试出一些基础功能的用法,绝非难事。 东方新也很赞同,道:“反正那个阵法空间,历时良久,几多大战之后,已经不稳,再不济,云涛老弟也能直接穿过破绽,进入空间之中。” 刘七尺感慨了一声:“想想我们,还是在入夜之后,才得到天命宝藏的相关线索,让那位九酒道长回去求援。” “谁知他刚离开没多久,我们就经历连番变故,魔头出而又隐,梁王府那两个来开启宝藏的人,都已经死在我们手上。” “只怕那位道长,现在还没有到雪岭吧。” 说到这里,刘七尺看了一眼城区方向。 泉城中的居民,都是在乱战背景中生活的老手了。 刚才那些呼喊吼叫、天象变化、轰鸣巨响,早就把很多人惊醒,连带着通知了附近的乡邻,收拾家里一些紧要物件,机警起来。 不少百姓离开屋子,到了宽敞一些的地方。 万一战斗持续的太久,那些余波,就可能造成建筑成片坍塌,待在房屋外面,生存的几率要大得多。 而且人们也不能聚得太紧,最好还是三三两两的分开,假如天上砸下来一个什么大的东西,一下子也砸不死太多人。 这都是经验之谈。 刘七尺对于这些事情,也是了然于胸,嘴张了张,有点想叹气,最后却笑了一声。 “这么多事,只发生在短暂的时间里,也挺好的,我先去传令众人,安抚百姓。” “东方兄和苏兄,就请在这里,看守那座宝藏,以防魔头又出来生事。” 苏寒山拱了拱手,与他道别。 东方新走到黄杨子的雕像身边,上下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锦囊来。 “我就知道,整整十一尊老妖雕像,要想隐蔽,一路上也不能全靠他的天赋神通发威,肯定有法宝辅助。” 东方新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件宝贝,多半是带有一些空间奥妙,到时候也请云涛老弟看看如何运用。” 苏寒山一跺脚,把山脚下这片岩浆凝固起来,顺便塑造出一套桌椅。 “你手臂伤得不轻,还是喝些茶,好好疗伤吧。” 苏寒山运转金丹,采集种种元气,按照先天教书典中记载的一些配方,调和于水中,让玄冰壶中的那些水汽,渐渐泛出碧色。 先天教继承了白莲教正统,其中非常有特色的一项,就是在发展教民的时候,广施符水。 虽然说,那些号称包治百病的符水,大多数只是一些草药汤或糖水,但是先天教高层,却真正掌握着一些,将真气、元气调配,暂时融入水中的手段。 喝下去之后,对多数病症,确有立竿见影之效。 当年先天教主率人推翻清廷之时,把治病的符水,换成了神灵保佑的各式符水,大股教民,喊着“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那也真是冲翻了紫禁城的不少护卫亲军。 搞笑的是,手上拿捏了这么一整套好用的符水,先天教高层们在占据高位之后,却全都停产,再也没有把这方面的优势发挥出来过。 东方新喝了几碗之后,只觉心旷神怡,右臂的伤口处都隐隐有些发痒,生机流动,帮助他更快的去除黄杨子留下的妖气。 “咦,好东西啊,就是不耐久放……” 东方新赞了一声,默默运功,养起伤来。 这种纯用元气调配出来的符水,没有草药、丹砂的参与,药效是会渐渐挥发掉的。 苏寒山自己也趁着药效最鲜活的时候,喝了几杯,养一养精神。 今晚这一场大战下来,他肉身虽然没有怎么受伤,但是精力损耗不浅。 弄些符水养神,才有助于他把今天这连续几场战斗的感想,梳理清晰。 默坐了一个多时辰后,苏寒山缓缓起身,迎着夜间山风,揣摩着打出了一套掌法。 这是纯阳掌,是最初用来匹配纯阳神功的那套掌法。 练此掌时,心意运劲上,讲究三形三势,三空三合,三圆三顶,三裹三敏。 基础掌法招式上,有单劈掌,双劈掌,顺势掌,吞吐掌,洞穿掌,合流掌,回身掌,龙形掌,总共八种。 又有推、托、带、领、穿、搬、拦、截、扣、捉、勾、打、封、闭、闪、展,十六种身法手法用法。 这套掌法,如果单独拿出来的话,并不比沧水县其他几个武馆的手段更高明。 可以说只是修炼纯阳三法的一种前置准备工作,是基础中的基础。 苏寒山的纯阳三法,都已经练到登峰造极,大而化之的地步,现在却偏偏打起这套最基础的掌法来,甚至每一招打出,收回之间,还要揣摩良久。 他现在的整个武功体系,如果比喻成一棵大树的话。 那么,六御生杀令法,就是六条最主要的枝干,决定了这棵树朝哪些方向生长,会对哪些区域造成影响。 小五行理论,是内部营养类型、特效成分,决定了这树是什么品种,并向更名贵、更有特殊功效的品种努力。 纯阳神功,则是他最本质的功体,是最重要的根系,用来鉴定、粉碎、过滤、吸收各种要素,一股脑的变成营养,供应小五行理论的运转,供应六御令法的生长…… 无论苍天风水,神魄秘法,太华拳谱,还是真人枪,四大杀气,五雷交感法门,都在这些被粉碎吸收的范围内。 从这个角度来说,玄阴搜魔真经的内功真谛,实际就是纯阳神功套的一层面具。 只要悟通了此种内功真髓,把天都纯阳一逆转,自然可以成就玄阴搜魔。 在面对某些硬点子的时候,宽仁醇厚的纯阳功,就会披上这层凶恶的玄阴外衣,阴阳轮转,将对方磨碎。 苏寒山因为已经走上武道金丹之路,对于纯阳峰前辈的总结传承,以前是只需要百分之几的摸索微调,现在,却是最多只能抄个八成,别的都要自行发挥。 这该是个麻烦。 但对于以前就有着异世界大量体系,可以借鉴,只愁没有足够缺口收容的苏寒山来讲,却也可能变为一种洗礼。 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根基重整,拓展,尽情地将那些不同体系碰撞,产生的灵感契机,全部加入基础层面。 这样,就能够让“天都纯阳”这个根系,在吸收其他营养的时候,更加慧眼如炬,鲸吞广纳,不留遗珠。 如此一个重炼基础的过程,自然是急不得。 苏寒山打一打,停一停,掌法变动,连带着心情、功力、元气的变化,显得非常舒缓从容。 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 打了一阵子之后,简直连舞也算不上了,只是在徘徊散步,时不时的挥动一下手掌罢了。 到了天明时分,他若有所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去。 东方新发现了他的动向,也扭头看了一眼,讶异道:“是云涛老弟到了吗?” 凌晨时分,山间起了一层薄雾。 雾中走来的并非司徒云涛,而是一个白发如霜,面容却只有三四十岁,而且身材高大,背着一个竹篓的妇人。 “我听到这里有一件兵刃在哭泣。” 那妇人嗓音有些生硬,好像不太习惯跟人打交道,也没有什么见面礼节、招呼,只是目光一扫,落在了东方新身上。 “原来是你的刀,你好像过去是很爱护你的刀,以至于他现在要死了,也对你很有些眷恋的感觉。” “不过,如果你没有任何察觉,继续这么放任下去的话,这把刀很快就会从濒死,变成彻底死去了。” 东方新诧异的抬起手中虎刀,说道:“你是说,我的刀已经有了灵性?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总是以为要有了可以脱体而出的刀灵剑灵,才算是有了灵性吗?” 白发妇人淡淡然的看着那把刀,说道,“这把刀,刀身虽断,气脉未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 “八千两黄金,我帮你将这把断刀重连。” 东方新稍微迟疑了一下。 八千两黄金对他来说,倒也算不上一笔多大的款项,只是这妇人来得莫名,令人不太信任。 也罢,这把虎刀本就已经断了,若真有机会挽回,绝不能错过。 东方新点头答应下来,郑重的将手中断刀交过去。 白发妇人走到桌边,从竹篓之中,取出了一个青玉罐子,里面装满了澄澈而粘稠的液体,像是某种油脂,散发着草木的香气。 她拿出来的油罐之上,还刻着一些极小的字眼,即使是玄胎境界的人,也需要运足眼力,才能够察觉到。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苏寒山心中默念,有所猜测。 龙泉道,中古三十六道宗之一,专攻铸剑之法,最初的几代道主,如欧冶子,干将莫邪等人,名声都极大,被视为天下间最好的铸剑师。 不过后来,这一道宗因为弟子太多,互不相服,云流四散,失去了巅峰气象。 历时千年,才又有一位名叫张鸦九的铸剑师,夺取天下第一铸剑名家的称号,重整龙泉道,因此被称之为“中兴道主”。 可惜,铸剑这个行业,既与军备相关,又隐隐超脱军备,是一条上达王侯公卿、交往名门豪客的捷径,实在是鱼龙混杂,嫉贤妒能之辈,比比皆是。 特别出众的铸剑师,如果不被哪一方招揽,很难有足够材料练手成长,如果被招揽了,又必然被敌对势力优先针对,明枪暗箭,早夭的风险很大。 中古后期,正逢数千载罕见的一场大乱世,龙泉道的中兴,也只是昙花一现。 到了如今,天下间顶着龙泉名号的铸剑流派,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拥有龙泉道真传水准的,却少之又少,大多只是滥竽充数。 东方新手里这两把刀,原本也是当年尚未开创长乐山房时,游历四方,特地请一位号称有龙泉传承的大匠人铸造出来的。 质量确实过硬,耗资更是不菲。 用了这么多年,他也顺着自己的功法路径,日夜反复用元气滋润养炼,只觉得如臂使指,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可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当那白发妇人将吸收了数次油膏,弥合一体,捶打矫正,突兀滋生、又褪去一大堆锈迹的虎刀,重新还给他的时候。 东方新刚一接过来,就心中一怔,忍不住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与现在手中的这把刀相比。 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号称龙泉传承的名家,铸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之为刀剑…… 那只不过是粗陋笨拙的铁棍罢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昔日星照,惊龙天斩 嗡!!! 苏寒山和向天歌两个人,刚一起手出招,就都带起了很剧烈的声响,拳罡磨擦空气的轰轰爆鸣,掌力卷动大气的狂吟长鸣。 可是,两个人的力量真正碰撞在一起的时候,那两种震撼山野,嘈杂吵闹的巨响声,却急转直下,变低了很多。 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响动,音调又深又远。 那主要是因为,苏寒山的掌力,在进行一种极高频率的震荡。 “虎王太音令”这一招,讲究的就是震动。 如果对方的力量,不足以与这一招正面抗衡,那么这种震动感,就会在击退对方的同时,彻底爆发出来,形成浩荡的虎啸音波。 然而,向天歌的这一拳,竟然在硬扛之际,不落下风,后力也绵绵无穷。 二者的力量,都在持续的震裂抵消,反而使得声音越来越低沉,到不了那个释放的阶段。 但就算是这样低沉的余波,依然使得这片山庄遗址,出现了更加凄惨的变化。 他们两个脚下这半座观景台,本来用的是最好的石料,精心设计,锁合搭建而成,此刻却像是干燥松软的沙子一样,开始飘散。 那些倒塌的砖石堆原本生满了青苔,木料堆上长出了草芽,此时也如同经过了漫长岁月的风化,在一点点变矮。 周边大半里的范围内,字面意义上,被“夷为平地”! 每一堆残骸废料,都像是一堆狼烟烽火,有很多粉末尘埃,从中滚滚荡荡的飘飞起来。 明月之下,山丘之上,竟然升起了十几条清清楚楚的烟柱。 忽然,有一声呐喊,惊散了所有的烟柱。 向天歌慷慨发声,再度出拳。 在拳法的变化连接之时,每出一拳,他都要叫喊一次。 这按理来说,会使他的拳头显得不够快,攻击不够密集,容易被人找到破绽。 苏寒山站在原地跟他对拼,却从这种打法里面,感受到了一种连贯迭增的大势。 在叫喊和出拳的过程里面,有真实不虚的、更厚重的能量,涌动在向天歌的周围。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种真实力量上的增长,立刻就掩盖掉了所有的缺点。 苏寒山第一招跟他对拼的时候,毁掉了山上大片的建筑残骸,现在又是连续几招轰击过去。 余波所造成的破坏,却越来越小。 虎王太音令,如此霸道猛烈的攻势,竟而有一种要渐渐被对方承载,彻底包容的趋势。 假如真到了那一步,向天歌再一拳打出来,周围的景物可能没有半点破坏,苏寒山却必定要受创。 嗡!! 飞到极高处的那块令牌,已经开始下坠。 山顶上的呼喊声不休。 两个正在交手的人,都感应到了令牌的动向变化。 忽然之间,苏寒山眼神一变,也长啸一声。 在不借助某些法器机关的情况下,一般来说,人声音传递的范围,绝对比攻击范围要大得多。 天生嗓门大的人,就算是个普通人,一声呼喊,也可以传出好几里地,但他们的拳脚攻击,也只在那么几尺范围内有效。 对于玄胎武者来说,类似这种情况,依然是存在的。 他们的玄胎,所能影响到的天地元气,一般也就是方圆三里左右。 可他们的呼喊声,要远远超出这个范围,所带来的声势,远不是拳脚攻击所能比拟的。 向天歌的打法,就好像是把虚幻的声势,也能转变成几分真实的力量。 北斗霸拳,北斗霸权,北斗在于天,霸权却要起于地。 七种功名利禄,至尊至贵,似有若无的星光,落在大地之上,深埋进去,要有足够的沉淀,酝酿,积蓄,才能够呈现出来真实且厚重的霸主气质。 这套拳法打出去之前,心里的意境,要如同北斗七星,高高在上,总揽全局。 可是一旦开始打出第一拳了,心中的意念,就要脚踏实地。 一拳又一拳,看似是在往敌人打去,实则是配合着声调呼喊,不断唤醒这片大地上,曾经接收过的星光。 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两个时辰里,甚至是昨天晚上,前天晚上。 都曾经有北斗七星的光芒,落在这片土地上,都可以被唤醒出来。 这要比汲取天上的星光更方便、更醇厚,也要比转化天地元气的过程更迅捷、更直白。 所以这套拳法的力量,才能越打越博大,越打越刚强,勇猛精进,无使断绝。 苏寒山根本不懂得这里面的窍门,就算是呼喊,也唤不来什么地中北斗星光相助。 可是,苏寒山这一声长啸之后,整个山头上,倏然焕发出大量的彩光。 迷迷蒙蒙,光怪陆离的一条条光影,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尽情向着夜空延展,摇曳舞动。 向天歌照旧一声呼喊,把彩光压得暗淡了很多,鬼狱神眸的存在,让他把那些能够迷惑心神的光影,全然无视。 北斗霸拳所得到的加持力量,又增长了一分,再度轰击出去。 苏寒山长啸声中一推掌,拳掌触碰的刹那间,手掌骤变银白,又是一翻,速度奇快无比,从下方擒住向天歌的手腕。 向天歌心中大喜,他运用北斗霸拳,气势和星光大地连成一片,旁人想要扯动他的身形,都要能够先撼动这层加护再说。 有这个时机,他的霸拳,已经可以轰在对方脑袋上。 然而,苏寒山抓住他手腕的瞬间,向天歌整个人,好像跟大地、跟星光、跟这片空气,都隔绝远离开来。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变化,整个人影,已经被苏寒山一把抡上半空,暴射出去。 那个动作,就像是甩出了一颗流星。 苏寒山虽然不懂得唤醒大地上过去接收的北斗星光,但其实早就看出,对方所借用的元气种类。 玄阴真经之中,除了人心六煞、风水六煞之外,再有就是天星六煞,指的是天空之中,六颗主宰煞气的星辰。 苏寒山没有主修玄阴真经,但是,仅仅是辨认星光元气的话,还不在话下。 星光其实也可以看成一种磁场变化,苏寒山的九尾密光令,主要研究的就是精神磁场,光色变化的手段。 在跟向天歌对拼的同时,他就暗结禅定之心,将自己的元气,化为磁光,混在向天歌的体表。 刚才那一瞬间,他把“九尾密光”和“暴月绝空”一起运用,却是把暴月绝空令的效果,送给了向天歌。 控制自己的功力磁光,瞬变惰性元气,隔绝内外力场的交互干涉。 向天歌暴射出去一里开外,撞在隔壁山体之上,发现自己,竟然裹在一团浑圆银光之中,眼神这才由错愕,转变成急怒。 “住手!!” 向天歌双臂一张,拳头狠狠锤在山壁之上,本就凹陷的山壁,爆裂出大量裂缝,让他的身影冲天而上。 但这一刻,苏寒山已经立身于高空,握住了那块令牌。 他察觉这块令牌和向天歌之间还有些感应,有些躁动,五指一紧,手腕上的五雷定心圈转动,金丹和法宝双重开工。 浑厚的元气,就化为蓝白色的细珠,紧密的排列在令牌表面。 气珠的体积,用肉眼难以辨识,只觉得好像白色的晶体封住了令牌,开始向外延伸,犹如一把形态粗犷的长刀。 苏寒山简直就像是静等着向天歌到了十丈之内,才骤然挥刀。 那一刀,微亮如灯火,绝快如星闪。 向天歌来不及闪避,虽然及时合掌,扛住了这一刀,却感觉到这把长刀,散发出一股狂暴如星陨的膨胀力道。 好像刀身中,每一分一毫细小的单位,都在互相排斥,使长刀体积向外向下,侵占蔓延。 咚!!!! 向天歌的身影,陡然坠落,直接撞入了那泉眼之中,把整个泉眼通道,撑的四面崩裂,水流撞成雾气,暴烈喷涌。 他的身体余势未消,被那一刀的力量,抽得继续撞向地下。 而这个时候,山顶上空,才传出重物破空的剧鸣。 那把元气长刀,寸寸碎裂的怪啸,也逐渐扩散。 那一刀虽快,但一刀之后的余韵,却绵长悠远。 如同苍龙惊醒之后,睁眼虽快,蜿蜒的身躯,却才缓缓抬升,翱翔游动。 六御生杀,惊龙天斩令!!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神魔怪力,兵家正统 泉城上空,东部城关。 刘七尺手上握着一块铜牌,正要转向,去跟苏寒山汇合。 玄冰令牌只是能够用来传讯求救而已,而这个铜牌,却是一个双向的手段。 不但苏寒山可以传讯出去,感应到铜牌所在的位置,而且铜牌的主人,也可以反过来查看苏寒山现在所处的位置。 只要双方距离在数百里之内,联络起来,都非常方便。 可是,就在刘七尺看着苏寒山的定位,接连调整方向的时候,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刘七尺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皮一跳。 那正是杜康泉所在的方位,妖族的一座祭坛遗址,也是羊头妖人的雕像突兀活化的地方。 “难道又有妖族带了雕像过来,想要在那里作法活化?” 刘七尺不敢怠慢,全速飞去。 轰!轰!轰轰轰!!! 杜康泉遗址上的玄冰封印被轰碎,山根崩裂,碎石乱飞。 但破坏者还不肯罢手,持续向周围的山坡出拳。 四面八方的山体上,被砸出一个个巨大拳印,裂缝蔓延,形成一场场山体滑坡。 尘烟翻涌,遮蔽月光,方圆数里内,都显得暗无天日。 刘七尺从天而降,百丈之内的尘埃,都被他的气息压得落回地面。 这是刚才他感觉到的那个出招者所在的位置,真落下来之后,却看不到人影。 突然,地下一只手掌闪电般抓出,捏碎了他的脚踝。 裂纹从刘七尺的腿部,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崩散成了一团云雾。 周围的尘埃,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潮湿了起来。 与其说是尘土,不如说更像是阴云。 一时间,似乎有几百个刘七尺,在阴云之中浮现,高高低低,列成了好几排,组成一面漂浮的人墙,把这里包围起来。 排云掌之中,有一招“云莱仙境”,正是用云雾变化,制造幻境的行家。 “躲泥巴里偷袭,小孩子才玩的把戏!” 刘七尺的声音,也好像从几百个地方一起传出,重重叠叠。 “出来吧!!” 音波的回荡,让中间的一块地面分崩离析,一块块坍塌下去,露出一个巨大的地窟。 地窟之中,向来勇平静的站立着,收回自己的那只手。 “小孩子的把戏?” 向来勇神色平淡,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讥讽的味道。 “跟我修炼的那套传承相比,你的《军神三绝》的历史渊源,连幼崽都算不上。” 刘七尺眼神一动,当即明白过来,道:“你不是妖族,是梁王余孽!” “不要用这种词语,侮辱我家主君,成王败寇,千百年一个轮回,大楚的人,现在已经没有资格稳稳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了。” 向来勇笃定的说道,“就好像我所修炼的兵家正统,起自上古三朝的嫡传之道,也终将重回世间,兴盛天下。” “把你们这些窃居兵家要职的旁门左道,雕虫小技,淘汰出局!” 兵家正统? 刘七尺心中微动,似乎想到什么。 向来勇抬起了手臂,汹涌的红光,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一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地窟,向外涌出。 红光如水,在地面滚荡,又咆哮着掀起一个个浪头,冲向高空。 半空中的云雾,还有刘七尺那几百个身影,近乎于在弹指之间,就全部淡化消失。 刘七尺的真身暴露出来,孤悬在半空,感受到了一种奇异无比的力量。 天下武道修行,在气海境界的时候,还算是锤炼人体内之精气,但之后就开始逐步接触自然元气。 到了玄胎境界之后,人体内的功力和外界自然元气,时时刻刻都是贯通状态,品质虽有内外高低之分,却都有自然变化的趋势,融洽无比。 而这个站在地窟中的人,刚刚散发出来的力量,却跟整个大自然的元气,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好像一团火山熔岩,掉在了水里面,却始终没有凝结成石头。 又好像是一块精雕细琢,周密无比的庞大机关部件,出现在一个荒无人烟,没有发展过任何机关术的蛮野之地,而且一直在运行。 那是一种万分顽固,又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个人标记的力量。 向来勇的身体,在空气里拖拽出很多凄厉的线条,一步就跨过近百丈的距离,从地下到高空。 他甚至没有出拳,就是直接以奔跑的姿态,朝着刘七尺撞了过去。 好像是要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下巴,用自己的鼻子,就可以撞死对手。 轰!!!! 空气中,像是有着一层层的薄膜,被扯动、凹陷,然后贯穿。 刘七尺脸色一惊,全力施展风神腿,凌空转折,所过之处,如同与风同在。 而背后,就是那种大气不断被贯穿的现象。 向来勇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只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半空中不断转折,弹射过来。 他的身边也有天地元气运转的现象,但相对于玄胎高手的层面来说,很微弱,好像只是自然元气的一种应激反应。 而真正大头的能源,是他的筋骨血肉活动之间,就源源不断绽放出来的神通异力。 以他这样的肉身,这样的速度。 空气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团团烂泥,是直接可以抓在手里把玩的事物。 他只要伸手朝空气一推,就是一道冲击波,轰散出去,脚下随意一踏,大气压缩,就是如履平地。 “这是血气之力,你果然是修炼的九渊之道?!” 刘七尺长吟一声,身影闪动之间,默运玄功,一道掌力就拍了出去。 “魔劫还没有爆发,到哪里去找渊界气息,来磨砺自己,你的九渊之道,恐怕是天命教主使了什么手段塑造出来的吧?” 他的掌力翻滚,如同一朵乌云,急剧扩张。 明明好像是云雾,实际却坚忍无比。 向来勇一头撞上去的时候,整团云雾,被撞得扁平扩张,却始终没有被撞破,反而有一种要把他推走的感觉。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愁云惨淡,这是排云掌中最强的一招,需要一种忧愁的心绪,但不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是面对万里黄沙,黑云压城,仍然没有崩溃的那种忧愁。 刘七尺心里,虽然不至于有那么紧迫的情绪,但是他一个已经准备养老的,为了一条调令,跑来泉城,先遇妖族,又遇梁王余孽。 心里头的愁意,也确实不少,这一掌倾力而为,又合了真心,最是顽强。 向来勇的神色依旧平淡,深究之下却会发现,那是一种自傲的姿态。 他猛然挥拳,拳头上发出红铜光芒,如同万千座炉火,淬炼过的一柄神异尖锋,无论刚柔,都一斩而断,切开了乌云掌力。 他所修炼的《赤练元铜霸体》,确实是九渊之道的一种功法,也确实跟天命教主有关。 但并不是天命教主直接用灌顶之类的手段,帮他进行改造,而是天命教主开坛做法,摄取渊界气息,化为劫难来磨砺他们。 当年被选中,参加这场试验的,都是梁王府自小培养的人物,一等一的精锐。 两千八百个人,有大半中途承受不住,选择退出,又有小半濒临死亡,被迫退出。 最后真正能够走上这条路的,只有寥寥数人。 而能够带走神将号令,远赴海外,又回到中土的,只有向来勇一个。 他的拳头破开乌云掌力之后,跟刘七尺的天霜拳,对轰一记。 刘七尺心里最喜欢的武功,就是天霜拳。 那种老而弥坚的味道,让他感触极多,最为敬佩,所以练的也最得神髓。 可是这一次对碰之后,向来勇只是飘退十余丈。 刘七尺,却被轰退出去近百丈。 他感受到了向来勇的那种韧性与自傲,不禁暗叹一声。 “你这样的人,却不识天时,追随一个妄自掀起动乱之人,如此愚忠。” 刘七尺狂提元气,感受着经脉进入超负荷的状态,朗喝出声。 “九渊之道,如果是在你这种愚忠的极端之人手上,确实是不配称兵家正统。” “你要论,我就跟你论一论!” 军神三绝,为什么能够在开国时期,在大楚最好的那段时光里,不断经过修改,在军中流传极广? 因为,修风之真意者,风虽无相,经过刀口舔血,杀戮盈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却不能被蛊惑,仍然要知晓自己为守护而战,初衷正是如春风吹来的仁厚之心。 修云之真意者,云虽无常,面对变幻莫测的未来,难知去路好坏,却要保持坚忍沉静,不哭不颓,斗志常在,有大毅力的勇者之心。 “过去之风,宽厚不破,未来之云,老而不衰……” “风云合壁,摩诃无量!!”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独步百里,活杀留声 风云二气,化作两道龙卷,交错之间变成一座白玉漩涡。 向来勇被这么一个漩涡罩住,只觉得每一丝白玉元气都如同神刀宝剑,锋利无比,在他的体表剧烈切割。 他那一身粗布衣服,看似寻常,实际上是向天歌特地寻来大量海外晶石、秘银、铜母,为他打造的一件防护法宝,又经过他血气的不断淬炼,完美贴合他的肉身力量,最契合他的作战方式。 可是现在,这件衣服,也承受不住须臾之间,千次万次的反复切割,表面出现了很多缝隙,如同头发丝一般的裂口。 “摩诃无量,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这么庞大的元气压缩之后,攻击起来,竟然还能够遵循风刀云剑的精妙招意路数?!” 向来勇心中也不由凛然,脚下踢破近处元气,发出轰鸣,拳打连环,身体姿态不断变化。 虽然一时之间,无法脱离这个白玉龙卷的范围。 但他这样发挥出肉身力量,招式变化,也能避免被太多的攻击,落在身体的同一部位。 这一团颇为规范的漏斗状元气,在向来勇发力反击之下,剧烈变形,没过多久,就崩散开来。 刘七尺的身影,极速倒翻出去,仿佛被一股沛莫能当的力量崩退,额头微微见汗,呼吸略急。 “你个已经退伍的老东西,对于军神三绝的领悟,倒是比我当年在战场上遇见的几个皇都悍将还要深刻!” 向来勇的身形暴露,双目紧闭,眼皮、脸颊、脖颈、双臂,身上各处,都布满了细如发丝的伤口。 但这些伤口都不算深,几乎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这些伤痕就闭合痊愈。 九渊之道,赤炼元铜霸体,非但肉身强硬程度,超乎寻常,恢复能力也极具优势。 充满着强烈个人印记的生命力,可以极速将侵入体内的异种元气驱除掉,让伤口恢复如初。 “但这种程度的伤势,我就算承受一百次,也算不了什么,你又能够再发几次摩诃……” 他话没有说完,刘七尺已经完成一次最粗略的调息,再度化为一道白玉龙卷,罩了过来。 夜色广而无边。 明月皎洁,星辰稀疏。 东城外的杜康泉,并没有一直作为战场。 白玉龙卷飞速的远离了那个位置,跨越山峦城区,在高空中狂飙突进。 向来勇在白玉龙卷内部,剧烈的挥拳发力。 他的拳脚残影,在小范围内,形成了一团模糊的赤铜色光晕。 假如赤铜色光晕的体积,扩张到相当于白玉龙卷的三分之一,就可以将整个龙卷,撑散开来。 一如之前破招的流程。 可是,向来勇心中,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刘七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摩诃无量,能不能重创敌人吗?! 刚才简短的攻防之间,这个退伍老将,已经意识到对方的肉身之强悍。 至于自身绝招的威力…… 风之真意,云之真意,他都掌握到了几分精髓,明白应该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够发挥出这一招在当前境界的最大潜力。 问题是,他本身已经是一个退伍回乡,图谋经营自家产业的人了,对于“风云合璧”那种几乎超脱凡类、珍贵至极的绝世心性,他终究没能坚持到底。 绝招打出来,还是差了那么几分意思,无法给对方造成足够的伤害,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刘七尺的目标就不是靠着追加攻击,针对向来勇。 而是要趁着向来勇被无量气旋卷动,身不由己的时候,裹挟对方,全速飞行。 按照铜牌上显示的定位,苏寒山所在的位置,距离杜康泉的遗址有百余里。 用音速飞行的话,赶到苏寒山那边,只需要一刻钟的五分之一。 刘七尺的速度,当然要比声音更快。 他连打了三次摩诃无量,就已经卷着向来勇,飞过了这段距离。 但是,在靠近到一定范围内的时候。 无论是刘七尺还是向来勇,都听到了呼喊和长啸的声音,神情各自一变。 那边也有一些山峦,而沦为战场的山丘庄园,较为低矮,使他们看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两种声音,以及声音中所蕴含的战意、气势,已经让他们两个都有了联想。 “麻烦了!!” 这是刘七尺心里迸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在苏寒山之前的传讯中,说已经解决了三枭魔头在外游荡的那股力量,正在追查魔头藏身之处。 所以刘七尺把敌人带过来,是觉得,苏寒山正好有空帮把手。 却不知,苏寒山居然又遇到了强敌,难免让刘七尺怀疑起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 至于向来勇,则是领略到了刘七尺原本的意图,并且为对方的计划破产而流露出冷笑的神色。 就在他们二者一愁一笑之际。 空中忽然光影晃动,向天歌的呐喊声,突兀断绝。 在那些山峦之间,有两道身影,先后破空而上。 一把迎风暴涨的长刀挥出,将向天歌的身影,狠狠的砸入地下。 元气与空气的浩烈怪啸,犹如蜿蜒龙吟。 苏寒山站在半空,手握令牌刀柄,向地下看了一眼,右眉微微一挑。 他的惊龙天斩令,结合了天斩煞、真人枪和三法苍龙掌,不但挥刀够快,刀路难料。 而且在刀身内部元气细珠,互斥膨胀的同时,还会因为结构变形,自然而然的触发叠加爆破。 所有爆破能量,都向着刀刃部位冲击交集,形成酷烈无比的一道锋铓。 他忍了那么多招,处心积虑,切断对方跟星光感应,抓住对方焦急的一瞬破绽,才发出这一刀,本来是存了绝杀之意,足以将向天歌劈死了帐。 没想到,向天歌的身体竟然没有被劈碎,只是被砸入地下。 “是什么替死类型的护身法宝吗?” 苏寒山啧了一声,感觉颇为棘手。 徐皇帝、先天教主他们那些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拥有品质绝佳的法宝,但那些“法宝”,要么是增加攻击力,要么是平时辅助修炼。 苏寒山跟他们交手,就算是根基相差仿佛的情况,也可能因为一瞬间的破绽,立决生死,那才痛快。 刚才这个梁王之子,拳法意境倒是非常蛮横,霸道勇猛,孰知也是个不把资源换杀力,而换在保命法器上的保守性子。 但念及此人昔日的身份地位,身上资源可能不在少数,能有一次保命的,说不准就会有二次、三次。 苏寒山心念电转,已经注意到远处飞空而来的白玉龙卷。 不用多说,他也看得出,白玉龙卷奈何不了那个被困住的敌人。 夏侯曾经提到的消息,在他心中流淌而过。 “梁王之子和那个忠心部将……” 苏寒山手中,再度凝聚出一把长刀。 精神磁场,在他的身体周边极速起伏,让他体表似乎流转着浓郁的五彩光芒。 但在他挥刀向下的时候,这种五彩光芒,急剧淡化。 形成一种无形无质、无色无相的刀法意念。 他这次挥刀,手里的四尺长刀,并没有膨胀发威,从现实角度来说,仿佛就是那么一次虚劈。 但是在精神层面上,却是倾力而为的一记刀意。 地下深处,向天歌已经坠落到了暗河的位置。 这位梁王之子,在暗河河床上猛烈的一顿足,当一圈圈浊流扩散开来,才停住了身形。 水流涌动之际,从他松散的衣襟里面,卷出了一个龟甲,龟甲无声碎裂,露出其中的六枚铜钱。 三正三反,上乾下坤。 这个卦象,乃是天地否,大凶之兆,也是代表着这套法器,已经为他替死一次。 苏寒山对于梁王之子的判断,还是有一点偏差的。 比如说,能够在玄胎境界武者的争斗中,替死保命的法器,向天歌身边也不多。 当年的向天歌,因为要在海外做生意,确实得到了不少资源,甚至还有他父王和天命教主亲自制作的保命底牌。 但是,天命教败亡之后,向天歌为了使自己不被朝廷占卜、不被诅咒到,只好把那些宝物一起拿出来,摆布阵法,隔绝感应追杀。 现在他身边的替死之物,就只有龟甲一次,铜钱一次,总共两次机会而已。 而今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对手身上,耗掉一次机会,由不得向天歌不心痛。 心痛令他更愤怒,但也令他更谨慎。 向天歌自忖,对手的根基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最棘手处,在于手段层出不穷,又有天都仙府的韵味,又有佛门秘术的痕迹,还有一些看不出来的流派。 他虽然见多识广,面对这样的人,竟然也显得临敌经验不足。 如果再要交手的话,绝不能再用北斗霸拳求稳,只能拼上一把,速分高下。 向天歌瞬间收回六枚铜钱,眼皮翻了翻,暗紫色的光芒从眼睛里面流出,顺着眼尾上挑,形成对称且繁复的花纹。 紫光汇流,又从眉心鼻梁延伸向下,蔓延到两边脸颊,直至全身,顺着手背,通达指尖。 这种花纹的存在,使他身上渐渐丧失了那种属于活人的气质。 无论是精打细算,小心图谋,还是城府阴狠,霸道刚强,都已经离他远去。 妖异而又神圣的气质,不知何时披散开来的长发,让他像是一尊只有亡者才能看到的幻影,游荡在死亡深处的神灵。 九宫飞星之中,原本有凶有吉,既有贪狼破军,也有左辅右弼,按生辰八字,年月日时,阴阳配比,断定吉凶。 现在的向天歌,却运转九星,全化为纯阴之质,促成九星全阴之相,大灭凶亡之气。 九阴宝典的五大神通,唯独这一套“大灭神爪”,是没有所谓正道练法的,但凡出手,必定残虐凶煞,伤人也伤己。 所以修炼九阴宝典,最好其他四大神通,全遵循正道,才能制衡最后这套神通的意境,收放自如,运转如意。 向天歌没有遵循这种正统练法,导致他一旦运用大灭神爪,就有折寿散功风险,用上一回,次日开始,功体就要衰退两成,很难恢复。 在他运功的同时,双目紧盯着水脉泉眼上方,感受到龙吟还在地面上空回荡。 苏寒山的存在感,一直徘徊在上方,蓄势待发。 倏然,一股惊心刺脑的极锐刀意,透空而至。 向天歌瞳孔黑亮,眼眶周围浮出细密青筋,全身一紧,不假思索,爆发出所有功力潜能,向上破水而去。 九种纯阴星力,在他身体周围碰撞挤压之时,同性相斥,偏又源于同一人,必会使得天地间的力场,出现一条自然而然的缝隙。 这个时候,哪怕是一尊笨拙无知、重若万钧的铜狮铁牛,只要处在九星中的天璇星位,也会被牵引着,爆发出极高的速度。 而向天歌主动沿着这条缝隙飞去,速度会比常态之下,暴增倍余! 九阴宝典,天璇裂空! 向天歌刚刚才在对方刀下吃过大亏,现在不但不准备避让对方的巅峰刀意,绝强一击,反而以最强状态,逆冲而去。 哪怕耗费掉六枚铜钱最后一次替死机会,也要以死换伤,在一击之间,重创苏寒山! 他的身体,突破水脉泉眼,惊击长空之上,如同一条直冲天际的暗紫色长虹。 谁知高空之中,苏寒山虚劈一刀后,身体突然横刀而走。 暗紫长虹撞穿他的残影,直指云空,一时之间根本收不住势头。 这么可怕的速度,就算苏寒山刚才避让的同时,想回手一刀砍过去,都未必追得到向天歌的身影。 然而,苏寒山的目标,并不是向天歌。 向天歌到了高空之后,才发现不远处山丘上空的白玉龙卷,再要转折,却已经晚了。 苏寒山的刀,从外界击破了白玉龙卷,一刀砍在了向来勇身上。 向来勇闷哼一声,双臂竖立,硬挡了这一刀。 刀光切开他的血肉,破开血气的防御,砍在骨头上,震出了一道浅痕。 如果这一刀抓住破绽,砍在向天歌身上,足以把整个人劈碎,但砍在向来勇这里,竟然连骨头都没有断。 苏寒山心脏里,好像还残留着一丝对这种肉身强度的好奇和赞赏。 但是他的力量,已经短暂的离开了他的心脏,离开了他的大脑。 他的金丹,化作纯元气的人形,脱体而出,右手腕戴着五雷定心圈,右手掌心里抓着蓝白长刀。 如同模糊的人形闪电一样,绕着向来勇,一瞬间旋转了上百圈。 当那把蓝白色的长刀停下来的时候,整个刀身里蕴含的爆破能量,都已经耗尽。 整把长刀,像一个肥皂泡泡,啵的一声轻响,炸散于无形,只留下刀柄处一块神将令牌。 苏寒山的金丹回归体内,右手抓住五雷定心圈和神将令牌,眼神混乱了一下。 对面的向来勇,僵立在半空,眼神也有些乱,张了张嘴,突然,他的脑袋“呼啦”旋转起来,脱离了脖子,飞上高空。 “少主,快逃!!” 头在天上的时候,从那个断掉的嗓子眼里,发出了这样惊怒又慌乱的声音。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十方合一,斩妖之刀 在苏寒山跟向天歌交手的那片山丘地带。 在距离那片残破庄园五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地下空间。 这个空间非常稳固,通体呈现出一种黄玉般的色泽,四四方方,就像是一个大箱子,万分崭新。 身穿杏黄色长袍的羊头怪人,站立在这片空间中央,正从自己的如意锦囊中,掏出一尊尊被缩小的雕像。 这羊头怪人,名为黄杨子,跟当初杜康泉遗址上活化的那尊羊妖,乃是血亲兄弟的关系。 自从那头老羊把泉城地下,疑似有大批能源气息的情况,报给了妖国之后。 妖国的军营百忙之中,商议一番,就派出了一位有同等血脉的黄杨子,携带十尊未经活化的大妖雕像,来泉城一试。 假如真能成功,十一尊能发挥出玄胎战力的大妖,在人族后方肆虐,冲击各个城关,破城食人,绝对能够让东海九郡的局势为之一变。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快快显灵,恢复原形!” 黄杨子默念口诀,举起如意锦囊,对着前方十尊缩小的雕像一晃。 十尊雕像顿时恢复到正常大小,都是兽头人身的模样,雕功绝佳,惟妙惟肖。 妖族一向认为,自家既非野兽,又非人族,兽头人身才是古神话中,真正尊贵的先民应有的形态。 这样的外形,比起纯粹的人形或兽形来说,也确实让雕刻铸造者,有更多发挥的余地,更容易塑造出那种超乎世俗的威严气象。 即使这些雕像,目前还都是彻头彻尾的死物,也让人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抬手赏罚。 黄杨子微微一笑,头顶两根羊角发光,散发出玉黄色的气息,凝聚成一团灵动的能源。 妖国方面目前跟朝廷大军斗得正狠,分不出足够的能源给这十尊雕像活化。 黄杨子来到这泉城之后,又没有直接前往战场,争夺神将号令,开启宝藏。 就算他有着羵羊一族的天赋神通,靠着宝藏空间不稳、三枭魔头一出一进、向天歌逐步开启宝藏这些个事情,秘密的从地下收集到了一些能源气息。 总的加起来,也不够给一尊雕像彻底活化。 但他并不心焦。 他甚至把那一团本就不够用的能源,还分成了十份,打入十座雕像之中。 这样一来,别说彻底活化了。 那十尊雕像,连话都说不利索,降临附体的意念,每一个都觉得力不从心,像是任何一个念头都被几百层纱布裹着一样,朦朦胧胧,麻烦至极。 有一尊熊头妖怪睁眼之后,本来甚是欣喜,眼珠艰难的转了转,就不悦起来,瓮声瓮气,断断续续的发话。 “黄杨子,你干干干干、干什么?这个样子就让我们降降、降……” 他话未说完,旁边一尊狐头人身的大妖即道:“总共才这么多能源,为什么不都给我?” “那样的话,好歹能让我脑袋和双臂的妖气脉络,彻底激活,也能一起出谋画策。” 披甲的牛头大妖,也哼声开口:“你兄长说在这里发现大批能源,老牛以为真有那么多好东西,能让兄弟们也来潇洒一回。” “没想到,就这么一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啊。” 十尊雕像此起彼伏的开口,大多数因为活化不到位,意念受到阻碍,说话结结巴巴,要么就是语速拖得老长。 “别急。” 黄杨子不耐烦的一挥手,脸上却露出笑容,“你们意念受阻,所以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我给你们挑的身躯,可不是一般的活化雕像。” “这里确实有大批能源,但驻守的人族也很麻烦,你们先用这个状态活动起来,帮我打个掩护。” “等我把宝藏钥匙弄到手,配合本族天赋,彻底打开宝藏,到时候让你们十个彻底活化,在人族后方这片土地上,发挥出十尊玄胎的作用,也是绰绰有余!” 听到这话,十尊妖怪之中的狐妖、鹰妖,尤为敏锐,最先有所察觉。 妖族铸造出对应雕像之后,进行能源转化,举办祭祀,接引秘密空间中的老妖意念附体。 这整个过程,实际上也可以当成是一种机关术。 所以天命宝藏中的灵核能源,当初才可以让那个羊头妖人活化。 既然是机关术,当然就有着利用不同部件,组合成一个整体,这种步骤。 黄杨子早在出发之前,去挑选那些没能活化的雕像之时,就留了心眼,故意挑选了这十尊“可以组合的雕像”! “原来是这样!” 狐妖怪笑一声,身体倾斜,单手用力拍在地面,腾空而起,“我来组成头部!” 熊妖喜道:“我、我、我来……” “你去组成躯干。” 黄杨子屈指一弹,一股柔和而充沛的元气,把熊妖的身躯推动,关节处连续发出响声,整个躯体有序的变形。 鹰妖组成翅膀,又有各个妖怪,组成肢体、盔甲、兵器。 地下空间里面,站起来一尊可以撑起整个空间的高大身影。 狐狸也是猛兽,那尊狐狸雕像变形,组成头部之后,看起来更像是天狼之首。 其四肢如人形,又如利爪,身披重铠,一手持大盾,一手持巨斧,丈六昂藏之身,妖气鼓荡不休。 “哈哈哈哈!!” 这尊合体大妖,欣喜地转了转脖子,兵器拍在盾牌之上,说道,“什么时候动手?” 黄杨子双眼上抬,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观察战场。 这尊羊角大妖的血脉天赋,让他对于土地的应用,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程度。 刚才这个地下空间里,发生这么多不知收敛的对话,妖气的肆意流动,却都被黄玉般的墙壁隔绝,没有外泄出去,引起注意。 别人很难注意到这里,黄杨子却一直能够观察到外面。 地表的土壤,就像是他的眼珠。 高手交战,元气引起地面的颤动,正好是这些“眼珠”滚动的机会。 他察觉到刚刚被打入地下水脉的向天歌,身上的气质有了极大的变化,必然是在爆发潜能。 又察觉远处的向来勇,被摩诃无量裹挟而来。 “咦?竟然是一个修炼九渊之道的,看这个架势,必然是已经度过第一劫,也就相当于玄胎境界了。” 黄杨子心思微动,“境界间虽说有对照关系,但一劫的强硬韧性,可远不是正常玄胎所能比拟的。” 他对合体大妖传念说道,“准备好了,待会儿那四个人族,彻底碰上的时候,就是我们……” 话刚说到这里,黄杨子突然脸色一变,暴喝道:“出手!!” 头顶的土壤,完全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两道身影穿破土壤的时候,正是天空中,向来勇的那颗脑袋“呼啦”起飞的时候。 向天歌跟苏寒山对抗的时候,可谓是势均力敌,只是手段变化上略逊一丝,又焦急于令牌被夺,才吃了个亏。 黄杨子是万万没想到,本该比向天歌更强韧的那个之道修炼者,反而死得这么快。 其实,苏寒山自从参悟小五行法门之后,已经养成了自己的作战风格。 先用最强硬的方式硬碰硬,能一下子把对方击溃最好,不能击溃的话,也能起到最好的冲击性测验效果,然后尝试更换成最有针对性的手段。 向天歌就是被他测出了那一丝不足之处。 而向来勇,因为被摩诃无量一直裹挟到这里,相当于那个测验环节,已经被刘七尺代替完成了。 苏寒山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自己所有招数中,最有针对性的打法,该是什么样子。 如果刚才那套打法,杀不了向来勇,那苏寒山就算跟对方再战三天三夜,都奈何不了这个敌人。 但既然能杀,就只需要,一瞬间! 不过,黄杨子选的这个时机,仍然可以说是极好的。 因为苏寒山的元气人形,借助五雷法宝,短暂脱体之后,运行速度太快,回归体内时,给自己的精神冲击的有一点点混乱。 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除了用在平复自己的精神之外,绝大多数,还是放在向天歌身上,无暇他顾。 黄杨子在破土的同时,还嫌自己身体行动不够快,运转全部功力,要先发出一道隔空指劲,杀伤在场人族中,最麻烦的那个人。 这尊羊头大妖的心意一动,周围的场景,就产生细微变化。 乌黑的土壤,迅速长满了嫩草,披上了新绿,春意盎然。 草的根茎越长越老,远远高出叶片,结出花朵,随风摇曳,正是盛夏的荣光。 随后花瓣凋零,草叶卷曲发黄,干而不死,霜雪袭来,覆盖其上,草种却已经窝在远处,等着来年的新春。 现在的时间是夜间,现在的地点,是好几名强者交手过,满目疮痍的战场附近。 黄杨子的身体附近,却是在一念之间,经历了昼夜轮转,四季更替,极快又极清晰的场景变化。 羵羊一族的天赋,在于土地,但如果一味强调土石应用,便失之于呆板。 黄杨子的这套武功,以大地生机为根本,顺应天日时序,演变流转,产生四季分化,二十四节气异象。 发功之前,这股力量起源于平平淡淡的土石元气,发功之后,这一指之中,蕴含的就是一岁枯荣,一年寒暑,生生不息,无懈可击。 二十四节气……惊神指! 可也就在黄杨子发功的时候,旁边山林间,忽然杀来一刀。 这一刀,如同猛虎跳涧,虎啸山林,风卷平岗,伏草惟存。 刀法中充满了一股威慑百兽的杀气烈性,刚强豪迈。 但这一刀,实则也是偷袭,只有事先埋伏在旁边,才能够抓准这么好的时机,及时发出这一刀。 黄扬子想着偷袭别人的时候,竟然也有人能察觉到他大致的方位,在这里等着偷袭他。 嗤!! 黄杨子的眼神,几乎没有半点波动,右手合并如剑的手指,只是顺势一抖,就划断了那把发出虎啸的刀,更在持刀者的右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被偷袭,确实让他有点意想不到,但是这个偷袭者的刀法,太粗糙了。 作为附体于雕像的大妖,虽然战力只能发挥出玄胎层面,但他们本身的境界,可不只是这一步。 黄杨子的武道风格,同样追求招式变化,眼力自然要比他那位兄长高明。 划断那把虎啸之刀,击伤对方右臂经脉,甚至只是一个以巧破拙的附带效果。 黄杨子的指力,并没有因此丧失多少,依然要向高空刺去。 然后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右臂,分崩离析。 那些本来只是金属铸造出来的肌肉轮廓,这一刻,竟然像是真正的血肉一样被切开,大大小小的肌腱纹理,纤毫毕露。 最细的肌肉和最粗的肌肉,同时解体,散在半空中的时候,还像是蚂蝗、蚯蚓一样,在奋力蠕动。 然后是骨头,布满了妖气脉络的指骨,也是一节节的被斩切分明,隔断开来。 黄杨子自己都不知道,这具雕像之身的手臂,真的有骨与肉之分。 或许本来确实没有,但是对手挥出那把刀的时候,就有了。 “斩妖师?!” 黄杨子脸色彻底变了,左手轮弹,二十四种绚烂的光芒连射,迎接对方的刀招。 “中土承平五百年,竟然还有这种不能对人动手,只能对妖动手的斩妖传承能传下来?” 东方新眼珠中跳动着血丝,左手反握牛刀,平日豪迈爽朗的脸上,此刻出奇的冷冽。 “我可不是斩妖师,只是个发了半吊子誓言的厨子罢了!” 斩妖师,最初确实就是厨子。 在古老时代,天地之间,人族所能够生活的地方还不多,受到种种凶兽的欺压,即使偶尔能够反抗,围杀一些凶兽,也无法食用,因为含有毒素,或者难以消化。 那时候,人除了采摘一些野果草木虫子之外,最常见的较大型的食物,竟然是其他部落的人,人与人相食。 然后,厨子就出现了。 兽若食人,人也要食兽。 他们专门钻研如何吃下凶兽,经过文明的变迁,逐渐染上了平和的气息,有了丹师、药师、大厨等等职业。 但还有部分厨子,秉承着最初那股人兽相争的血腥味道,成为了斩妖师。 东方新确实不是一个完整的斩妖师,甚至因为他年少时的经历,厌恶那个只能杀妖,不能杀人的传承。 不过,就算他是一个半吊子的斩妖师,同时却也是一位玄胎境界的刀客。 面对一个被妖族意念附体的雕像,他足以拦截住对方。 至于那尊合体大妖,则根本没有管这里的情况,一门心思的杀向高空中的苏寒山。 十头大妖的意念,集中在这一尊身躯之上,各个部位巧妙地组合着,让原本都只被激活一点基础功能的雕像,组合出了一尊玄胎巅峰的战力。 更关键的是,十头大妖的功法,都可以借由这尊身躯,极速切换,施展出来,手段可以做到层出不穷,绝不会有半点笨拙滞涩。 苏寒山已然恢复,感受到了下方的动静。 他直视向天歌,长笑一声,浑身发出银光,陡然飞向高处。 “老刘,莫管别的,再运一次摩诃无量!” 刘七尺原本看到不远处有向天歌,下方又有一只机关大妖,正想帮他拦下一个,耳边却传来这样的言语。 刚才一招斩杀向来勇的震惊感,让刘七尺下意识地顺应了这个战友的建议。 高空之上,银光在前,黑光在下,紫光斜刺而至,即将碰撞。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借法无量,太虚一气 “禅!定!” 苏寒山在高速飞行的过程中,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眼。 右手凝聚出一抹冰蓝光芒,顺着飞天之势,全力向上一抛。 在阴阳学说的视角之中,往往认为天属阳,地属阴。 苏寒山的玄冰禅定印,本是玄阴之力,以前展开的时候,全部都是在脚下,贴着地面扩展开来,就是在冥冥中,有几分禀承地阴之气的意思。 而现在,他却把这道玄冰禅定,用最快的速度,打向天空。 夜空之中,月光皎洁。 风吹云走,犹如潮汐烟岚,正在急速的变换,这是高手交战,元气动荡,引起的天象变化。 尤其是刘七尺,今天晚上反反复复运转“风云合璧、无量之力”,此种招数,对于天象风云的影响,最为鲜明。 当冰蓝色光芒在高空中展开,形成“卍”字印,轻灵旋转之时。 以玄冰禅定刺激天之阳气,天空中的风云二气,也全部都因为这种冲突刺激,焕发出更加醒目的亮光。 正在近地面空中,运转绝招的刘七尺,感觉到自己调动风云二气的趋势,被一种更自然、更浩大的节奏所影响。 他心中立刻明白了什么,顺水推舟,也不强求对于风云二气的精密掌控了,只是顺应着新的节奏,加速推动这些元气的运转。 在低处的刘七尺,如同一个小的风眼,而高处的苏寒山,如同一个大的风眼。 小的风眼一旦推波助澜,高处的运转,也明显得到催化,运行得更加顺遂。 如果唐恩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对眼前的一幕,感觉到分外的熟悉。 调节大范围的能量律动,正是“五雷定心圈”的最强功能。 不过,当初唐恩拿着五雷定心圈,也只是给徐皇帝做了个辅助。 而在如今的苏寒山手上,五雷定心圈,是当之无愧的中心焦点,使旁人的节奏,也只能顺应它而运转。 这种万流归宗的韵味,既显浩大,还有足够的凝聚力! 天空中的风云光芒,凝缩起来,化作一道闪亮光束,轰然落下,砸在苏寒山右手之上。 苏寒山的身影,为之一顿。 笼罩在他身边的那一轮银光,被浩大的天之元气撑开,瞬间形成方圆三里左右的静谧领域。 从视觉上来说,这高空之中,三里左右的范围内,呈现出一种格外晶莹剔透的感觉。 既没有云雾,甚至也没有尘埃,与别的地方的空气,截然不同,只泛着淡淡的银光。 但这种静谧美好,纯净淡泊,并不是因为这片范围内,格外空虚。 恰恰相反,是因为这片范围内的元气,极致的充盈,把其他所有事物的存在感,都衬托得渺小了起来。 所以别人一眼看去,才看不到别的东西,只能看到那种单一的、唯我独尊的存在。 那就是“纯”的意味。 无论是合体大妖,还是向天歌,都没有把刘七尺纳入首要目标。 首先,神将号令不在刘七尺手上,其次,此人明显功力损耗不浅,跟不上他们两个的速度,但偏偏还有一招摩诃无量,假如距离近一些,很容易干扰到局面。 既然苏寒山已经飞远了,他们更没必要靠近刘七尺这个“鸡肋”的目标。 纵然苏寒山借助刘七尺的存在,号召到了更加庞大的元气。 向天歌也并不觉得意外,更没有必要改变主意。 他虽然被囊括在这片静谧领域之内,却只是一抬手,就抓穿了那些纯净透亮的元气。 把那暗紫色的利爪,朝着苏寒山当头抓来。 这只爪子的每一个指纹,都像是处在激烈旋转中的漩涡,手掌皮肤的每一丝纹理,都那样清晰,好像在轻轻跳动、内凹,蕴含着一种纯真又残忍的吞噬味道。 九星全阴,大灭神爪,那是从星光里面提炼出来的极端残酷意念,就算是修炼者自身,稍有不慎,都会被同化掉一部分精神。 像这片寂静领域,召来的元气固然浩大,但只是单纯的能量而已。 如果没有足够强烈的意念贯彻在其中,那么就算是每一丈范围里的能量强度,都与大灭神爪相等,也拦不住神爪的攻击。 “要抵抗大灭神爪,只有近身搏斗,而一旦近身,我耗费一次替死机会,必能将你重创。” 向天歌的心意坚决,猛烈的精神贯彻到武功之中,心念和招意,无比契合。 苏寒山的反应,好像都在向天歌预料之中,右掌一翻,向前推去。 但在亮掌的时候,那只被浓郁白光包含的右手,又闪出一抹冰蓝色。 太阳之中,暗含少阴。 不同人的功力,虽然也有可能是同一属性,但敌我双方,任何一个人的经脉路线,稍微一变,力道就会有偏向。 其中错综复杂,说之不尽,不能单纯套用同性异性、相斥相吸等等原理。 但是武者的精神磁场,在决战的时候,反而显得更为坚定,目标专注,没那么容易产生变化。 苏寒山用外层的庞大元气,抵消大灭神爪之中的功力。 使得现在的向天歌,短暂的出现精神力量远大于功力元气的状态。 然后,就是以玄阴磁场,与九阴磁场碰撞! 两种属性相似的精神磁场,甚至没有能够真正撞到一起,彼此之间,就产生强大的斥力。 嗡!!!!! 苏寒山的手掌没能打到人,大灭神爪,也没能抓到目标。 两个人的破坏力,都没能宣泄到对手身上,就因为那股强烈的排斥,而同时弹开。 向天歌根本不需要用掉一次替死的机会,他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但是整个人,已经被远远的弹飞出数里之外。 不想拼命的时候,被砍掉一次替死机会,想拼命的时候,反而没能拼成。 连续的挫败,让向天歌目呲欲裂,难受得差点吐血。 苏寒山却在弹飞出去的同时,右掌手势变换,似吞似吐,手腕上的铜镯子,高速而稳定的旋转,牵带着整个静谧领域,剧烈变形。 犹如千百条晶莹光带,被他的右手扯动,在旋身之间,砸向那尊合体大妖。 轰然巨响,在高空扩散。 合体大妖举起盾牌,挡住了那一击,身体上的每个部件,都发出铿锵爆鸣,但仍然显得非常稳固,没有一点要散架的意思。 十种妖气的纷繁变化,各以本能行事,却恰好起承转折,丝丝入扣,将这股无量掌力,彻底挡住。 但,苏寒山在右掌打出的同时,左手也向下一挥。 一抹红光轰入地面,在碰撞到土石的刹那,爆发出一声激烈的鹤鸣。 百气朝阳,回天鹤舞! 这是至阳之招,往日总是聚集功力,向半空之中舞动出击,现在却用来刺激大地的阴气。 苏寒山借用天之元气的时候,还需要靠摩诃无量帮帮场子。 但是对于大地元气,他就要熟练很多。 红光刚刚砸入地下,地面土石、草木、水脉之间,就都有暗沉沉的光晕浮现,分散聚合。 最后合成一抹黑光,直冲高天,撞入苏寒山左手之中。 合体大妖抬起盾牌,浑身一震的同时,另一只手的大斧,也砍了出去。 十种妖气的有序变化,让这一斧子在倾尽全力的同时,又藏着上百种行云流水的后续变化。 可是,这一斧子砍出去的时候,撞在了一面太极图上。 玄冰升天,太阳少阴,鹤舞入地,太阴少阳。 这才是真正的太极图,阴阳双鱼,既有了鱼身,也终于点亮了鱼眼的神采。 “心磁通内外,御气分阴阳……” 苏寒山开口吟唱,长发飘扬,衣袍烈烈生风,双手舒展,大气的向前一盘旋。 “借法称无量,和合成四象!” 太极图缓缓的旋转,阴阳双鱼神采飞扬,合体大妖那一斧子,既砍不进来,又抽不回去。 所有的后续变化,全部都在这第一步,就被卡断。 合体大妖体内的妖气脉络,十大部件,都产生一种被太极图扯动,失去原有秩序的迹象。 作为头部的狐妖,感觉到了不妙之处,作为羽翼的鹰妖,更是双翅展开,想要带动整个身躯避让。 谁知,这双翅一动之下,十个部件之间的裂缝,突然变得明显起来。 转瞬之际,苏寒山的吟唱已变为大喝,身心元气,迸发到了最高点。 “天地双极,太虚一气!!” 当年,让苏寒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用的搏命极招,“太虚双华碎元功”,今日却被他升华到了更加极致的程度,施展出来。 太极图猛烈的一胀一缩,化作一团奇妙的光焰。 这团灰白色的光焰,并不具备常见的火苗形态,而像是很多亮度不同的光斑粒子,聚合在一起。 不断有光斑外翻,变暗膨胀,不断的有粒子外泄,闪烁飞逝。 苏寒山双掌一推,将这股力量,轰入了合体大妖内部。 这一尊合体机关的表面胀开,浮现了大量裂隙,里面全部都是极速飞舞的光斑粒子。 本来除了狐妖,各个老妖附体过来的那一缕意念,在合体完成之后,只需要维持本能的妖气运转,这一下也纷纷被惊醒。 “太虚神火?!” 太虚二字,本来就有一重含义,指的是天外星辰之间的那种环境。 苏寒山此刻爆发的这一招,虽然总量还远远不足,但在基本的力量属性上,已经朝着太空辐射风暴的层面迈进。 真正的拥有了几分拳谱之中所推崇的太虚真意! 几个老妖,有的惊愕,有的冷笑,有的叱咤,有的破口大骂。 “咱们合体过来,还没出第三招吧,这就废了?!” “好你个黄杨子!特地让老子过来,丢这个脸是吧?” 这些意念的闪烁,几乎同时爆发,连处在同一个身躯里面的老妖们,都没有听清旁边的妖怪,说的是什么。 他们也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想利用这一点愤怒的情绪,顺势放大,把自己的这一点意念燃烧起来,引爆整个合体机关。 不管怎么说,也得给这个人族小崽子炸个灰头土脸、呕血三升。 可是,太虚神火,已经摧毁了这尊合体机关内部的所有妖气脉络,使那些附体意念,失去了引爆机关的根基。 那些闪烁的意念,迸发出来的光芒,下一刻也被太虚神火所吞没。 轰!!!! 合体机关爆裂开来,每一片金属,都在哐哐破碎,剧烈变形。 苏寒山双眼中映照着灿烂的光芒,突然袖子一甩,把神将号令投入高空,一大步迈出,撞入那团碎片光焰之中。 万化真身运转到极致,又在金丹的惰性元气调和下,尽可能的减轻负担,让全身都能适应这种环境,加以驾驭。 在他闯进去的那一刻,他的发冠,炸裂如尘,焰光长发从发尾处开始燃烧,短了一半,身上的衣物也变得破破烂烂。 近地面的刘七尺,看到这一幕,心头猛的一跳,万分不解。 但在一眨眼之后,他就明白了。 那团碎片光焰,在剧烈的喷发、拉长之后,并没有彻底散失,而是顺势化作了一条长龙。 以太虚光焰为龙躯,以金属碎片为龙鳞…… 夜天之上,有龙回首。 向天歌郁恨难言,心中百感交集,眼看着那条神龙,已回旋扑咬而来,终究是发出啸声,悍然挥爪迎击。 太虚一气,本来只是极端状态的短暂爆发,不能持久。 苏寒山却尽可能的延长了这个极端状态的能量。 那条紫光长虹,在神龙光影映照下显得分外暗淡,两度纠缠之后,就传出一声铜钱破裂的声响。 又过了几个呼吸,龙吟从天而降,犹如咬着一颗破碎的紫色龙珠,撞向地面。 山坡轰然崩塌,泥石滚滚,高温使土壤化为岩浆。 东方新和黄杨子的战场,因此被分开。 只见岩浆之中,站着一尊紫光缭绕的骸骨,双爪向天,随后就从手指尖端,开始崩散。 苏寒山上身的衣物,已经彻底毁灭,长裤也在飘散出片片灰烬,一步步走在岩浆之中,撞散了那具骸骨,向前而来。 他双眸纯白,眼尾流溢出亮光,浑身赤红如火,光焰缭绕,只有右手一个铜镯子,完好无损。 “纯阳玄阴,苍龙显圣,太华拳谱,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黄杨子感慨一声,“要不是有这个斩妖师碍事,我还真想亲自跟你比划几手。” 嘭!!! 这羊头妖人的脑袋被打爆,整个脖颈所在的位置,都出现一个半月形的大洞。 “不反抗?” 苏寒山收回冒着烟的拳头,轻哼了一声。 这帮老妖怪,都只是意念附体,见到势不可为,也只是损失一具雕像之身,一缕意念而已。 苏寒山这趟出来,本来最理想的目标,是想找几个玄胎境界的妖族,打个半死不活,回去依法祭炼,给五雷梦境做能源。 这也是玄阴真经中记载的一种生桩之术,原本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把活人埋在地基里面,调节元气、供应种种效果的秘术。 后来经过天都仙府的前辈高人改良,改成了一种可以将半死不活的大妖束缚,作为能源的秘法。 据说曾经有海外人族高手,学得此术,练的出神入化,甚至能将一头大妖,封印在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体内。 可惜,这阵子遇到的玄胎境妖族战力不少,却都只是雕像机关状态,别说生生不息供应能源了,他们只要抽走意念,那雕像剩余价值,连个灵核都不如。 嗖! 想到这里时,神将号令从高空中落下,被苏寒山一把抓住。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欧冶子死千年后 “这个混球!!” 东方新捡起自己断掉的虎刀,心疼的吹了吹断口沾上的尘土,看着黄杨子遗留下来的机关雕像,忿忿道,“我要把他熔了,给我重铸一把刀。” 刘七尺降落下来,说道:“妖族的这种机关雕像,所用的材料虽然不凡,但并不适合打造人族兵器,最多只能做个辅料吧。” “我倒是收藏了几块打造刀剑的好矿石,之后请东方老哥去挑一挑,看看哪一块合你眼缘。” 东方新连忙推辞了一句:“那多不好意思……” 苏寒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目光流转间,悄悄摄取了周边山坡上的一些木质纤维。 金丹元气勾连保护着那些纤维,无惧岩浆的灼烤,极速穿梭而来。 转瞬之间,仿佛这条岩浆溪流之内,有光丝织成了一件长袍,披在了苏寒山身上。 双袖宽松,另有腰带环绕收紧,长袍下摆垂地。 苏寒山这才轻咳一声,暗暗放弃了对于腿脚表面那些长裤灰烬的维护。 “刘将军,这块令牌就是打开天命宝藏的密钥,但看起来也是一件兵家之物,你瞧瞧能不能摸索出几分运用之法。” 他直接把令牌丢给刘七尺。 刘七尺接过来翻看一遍,神色严肃:“看起来是秦朝兵家的物件,只是又被天命教改动过。” “我对这两家了解都不深,不敢贸然尝试。” 苏寒山点点头,随口回了一句:“那也无妨,等云涛师兄到了之后,凭他的修为,应该足以读取这令牌之中的奥妙。” 自从体会过太白神树分身的视角之后,苏寒山对典籍中记载的,关于神府强者的描述,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像是这些法宝法器,各家各派的祭炼手法都大不相同。 就算没有了主人做后盾,外人想要摸清楚这些法器的运用,也是千难万难。 纵然以玄胎强者,对于各种元气能量变化的敏感程度,反复去试错,也可能在试出正确答案之前,就已经导致法器的微妙损坏。 但是,神府强者就不同,他们的元神观测,已经渗透到微观层面,仅凭一个念头,就能短暂扭曲周边的环境,抑制法器中可能发生的不良变化。 要直接逆推出法器材质、祭炼过程等等信息,可能还很困难,但如果只是试出一些基础功能的用法,绝非难事。 东方新也很赞同,道:“反正那个阵法空间,历时良久,几多大战之后,已经不稳,再不济,云涛老弟也能直接穿过破绽,进入空间之中。” 刘七尺感慨了一声:“想想我们,还是在入夜之后,才得到天命宝藏的相关线索,让那位九酒道长回去求援。” “谁知他刚离开没多久,我们就经历连番变故,魔头出而又隐,梁王府那两个来开启宝藏的人,都已经死在我们手上。” “只怕那位道长,现在还没有到雪岭吧。” 说到这里,刘七尺看了一眼城区方向。 泉城中的居民,都是在乱战背景中生活的老手了。 刚才那些呼喊吼叫、天象变化、轰鸣巨响,早就把很多人惊醒,连带着通知了附近的乡邻,收拾家里一些紧要物件,机警起来。 不少百姓离开屋子,到了宽敞一些的地方。 万一战斗持续的太久,那些余波,就可能造成建筑成片坍塌,待在房屋外面,生存的几率要大得多。 而且人们也不能聚得太紧,最好还是三三两两的分开,假如天上砸下来一个什么大的东西,一下子也砸不死太多人。 这都是经验之谈。 刘七尺对于这些事情,也是了然于胸,嘴张了张,有点想叹气,最后却笑了一声。 “这么多事,只发生在短暂的时间里,也挺好的,我先去传令众人,安抚百姓。” “东方兄和苏兄,就请在这里,看守那座宝藏,以防魔头又出来生事。” 苏寒山拱了拱手,与他道别。 东方新走到黄杨子的雕像身边,上下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锦囊来。 “我就知道,整整十一尊老妖雕像,要想隐蔽,一路上也不能全靠他的天赋神通发威,肯定有法宝辅助。” 东方新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件宝贝,多半是带有一些空间奥妙,到时候也请云涛老弟看看如何运用。” 苏寒山一跺脚,把山脚下这片岩浆凝固起来,顺便塑造出一套桌椅。 “你手臂伤得不轻,还是喝些茶,好好疗伤吧。” 苏寒山运转金丹,采集种种元气,按照先天教书典中记载的一些配方,调和于水中,让玄冰壶中的那些水汽,渐渐泛出碧色。 先天教继承了白莲教正统,其中非常有特色的一项,就是在发展教民的时候,广施符水。 虽然说,那些号称包治百病的符水,大多数只是一些草药汤或糖水,但是先天教高层,却真正掌握着一些,将真气、元气调配,暂时融入水中的手段。 喝下去之后,对多数病症,确有立竿见影之效。 当年先天教主率人推翻清廷之时,把治病的符水,换成了神灵保佑的各式符水,大股教民,喊着“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那也真是冲翻了紫禁城的不少护卫亲军。 搞笑的是,手上拿捏了这么一整套好用的符水,先天教高层们在占据高位之后,却全都停产,再也没有把这方面的优势发挥出来过。 东方新喝了几碗之后,只觉心旷神怡,右臂的伤口处都隐隐有些发痒,生机流动,帮助他更快的去除黄杨子留下的妖气。 “咦,好东西啊,就是不耐久放……” 东方新赞了一声,默默运功,养起伤来。 这种纯用元气调配出来的符水,没有草药、丹砂的参与,药效是会渐渐挥发掉的。 苏寒山自己也趁着药效最鲜活的时候,喝了几杯,养一养精神。 今晚这一场大战下来,他肉身虽然没有怎么受伤,但是精力损耗不浅。 弄些符水养神,才有助于他把今天这连续几场战斗的感想,梳理清晰。 默坐了一个多时辰后,苏寒山缓缓起身,迎着夜间山风,揣摩着打出了一套掌法。 这是纯阳掌,是最初用来匹配纯阳神功的那套掌法。 练此掌时,心意运劲上,讲究三形三势,三空三合,三圆三顶,三裹三敏。 基础掌法招式上,有单劈掌,双劈掌,顺势掌,吞吐掌,洞穿掌,合流掌,回身掌,龙形掌,总共八种。 又有推、托、带、领、穿、搬、拦、截、扣、捉、勾、打、封、闭、闪、展,十六种身法手法用法。 这套掌法,如果单独拿出来的话,并不比沧水县其他几个武馆的手段更高明。 可以说只是修炼纯阳三法的一种前置准备工作,是基础中的基础。 苏寒山的纯阳三法,都已经练到登峰造极,大而化之的地步,现在却偏偏打起这套最基础的掌法来,甚至每一招打出,收回之间,还要揣摩良久。 他现在的整个武功体系,如果比喻成一棵大树的话。 那么,六御生杀令法,就是六条最主要的枝干,决定了这棵树朝哪些方向生长,会对哪些区域造成影响。 小五行理论,是内部营养类型、特效成分,决定了这树是什么品种,并向更名贵、更有特殊功效的品种努力。 纯阳神功,则是他最本质的功体,是最重要的根系,用来鉴定、粉碎、过滤、吸收各种要素,一股脑的变成营养,供应小五行理论的运转,供应六御令法的生长…… 无论苍天风水,神魄秘法,太华拳谱,还是真人枪,四大杀气,五雷交感法门,都在这些被粉碎吸收的范围内。 从这个角度来说,玄阴搜魔真经的内功真谛,实际就是纯阳神功套的一层面具。 只要悟通了此种内功真髓,把天都纯阳一逆转,自然可以成就玄阴搜魔。 在面对某些硬点子的时候,宽仁醇厚的纯阳功,就会披上这层凶恶的玄阴外衣,阴阳轮转,将对方磨碎。 苏寒山因为已经走上武道金丹之路,对于纯阳峰前辈的总结传承,以前是只需要百分之几的摸索微调,现在,却是最多只能抄个八成,别的都要自行发挥。 这该是个麻烦。 但对于以前就有着异世界大量体系,可以借鉴,只愁没有足够缺口收容的苏寒山来讲,却也可能变为一种洗礼。 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根基重整,拓展,尽情地将那些不同体系碰撞,产生的灵感契机,全部加入基础层面。 这样,就能够让“天都纯阳”这个根系,在吸收其他营养的时候,更加慧眼如炬,鲸吞广纳,不留遗珠。 如此一个重炼基础的过程,自然是急不得。 苏寒山打一打,停一停,掌法变动,连带着心情、功力、元气的变化,显得非常舒缓从容。 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 打了一阵子之后,简直连舞也算不上了,只是在徘徊散步,时不时的挥动一下手掌罢了。 到了天明时分,他若有所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去。 东方新发现了他的动向,也扭头看了一眼,讶异道:“是云涛老弟到了吗?” 凌晨时分,山间起了一层薄雾。 雾中走来的并非司徒云涛,而是一个白发如霜,面容却只有三四十岁,而且身材高大,背着一个竹篓的妇人。 “我听到这里有一件兵刃在哭泣。” 那妇人嗓音有些生硬,好像不太习惯跟人打交道,也没有什么见面礼节、招呼,只是目光一扫,落在了东方新身上。 “原来是你的刀,你好像过去是很爱护你的刀,以至于他现在要死了,也对你很有些眷恋的感觉。” “不过,如果你没有任何察觉,继续这么放任下去的话,这把刀很快就会从濒死,变成彻底死去了。” 东方新诧异的抬起手中虎刀,说道:“你是说,我的刀已经有了灵性?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总是以为要有了可以脱体而出的刀灵剑灵,才算是有了灵性吗?” 白发妇人淡淡然的看着那把刀,说道,“这把刀,刀身虽断,气脉未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 “八千两黄金,我帮你将这把断刀重连。” 东方新稍微迟疑了一下。 八千两黄金对他来说,倒也算不上一笔多大的款项,只是这妇人来得莫名,令人不太信任。 也罢,这把虎刀本就已经断了,若真有机会挽回,绝不能错过。 东方新点头答应下来,郑重的将手中断刀交过去。 白发妇人走到桌边,从竹篓之中,取出了一个青玉罐子,里面装满了澄澈而粘稠的液体,像是某种油脂,散发着草木的香气。 她拿出来的油罐之上,还刻着一些极小的字眼,即使是玄胎境界的人,也需要运足眼力,才能够察觉到。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苏寒山心中默念,有所猜测。 龙泉道,中古三十六道宗之一,专攻铸剑之法,最初的几代道主,如欧冶子,干将莫邪等人,名声都极大,被视为天下间最好的铸剑师。 不过后来,这一道宗因为弟子太多,互不相服,云流四散,失去了巅峰气象。 历时千年,才又有一位名叫张鸦九的铸剑师,夺取天下第一铸剑名家的称号,重整龙泉道,因此被称之为“中兴道主”。 可惜,铸剑这个行业,既与军备相关,又隐隐超脱军备,是一条上达王侯公卿、交往名门豪客的捷径,实在是鱼龙混杂,嫉贤妒能之辈,比比皆是。 特别出众的铸剑师,如果不被哪一方招揽,很难有足够材料练手成长,如果被招揽了,又必然被敌对势力优先针对,明枪暗箭,早夭的风险很大。 中古后期,正逢数千载罕见的一场大乱世,龙泉道的中兴,也只是昙花一现。 到了如今,天下间顶着龙泉名号的铸剑流派,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拥有龙泉道真传水准的,却少之又少,大多只是滥竽充数。 东方新手里这两把刀,原本也是当年尚未开创长乐山房时,游历四方,特地请一位号称有龙泉传承的大匠人铸造出来的。 质量确实过硬,耗资更是不菲。 用了这么多年,他也顺着自己的功法路径,日夜反复用元气滋润养炼,只觉得如臂使指,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可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当那白发妇人将吸收了数次油膏,弥合一体,捶打矫正,突兀滋生、又褪去一大堆锈迹的虎刀,重新还给他的时候。 东方新刚一接过来,就心中一怔,忍不住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与现在手中的这把刀相比。 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号称龙泉传承的名家,铸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之为刀剑…… 那只不过是粗陋笨拙的铁棍罢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移山之心 噌!!! 东方新试探着一挥刀。 这一刀他几乎没怎么用力,只是握刀在手,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心意牵动着内功,自然而然的散发出去一些气息,又正好被刀柄刀刃所接收。 一刀擦过空气,就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淡淡波纹飞出。 半里开外的一座断崖,崖角岩石忽然被切断,向山谷之中滑动滚落,切口平整,犹如冬日冻结的江面。 “太妙了,这刀抓在手里,好像成了我心思的一部分,想重就重,想轻就轻,处处用力都得当。” “可实际来看,刀身的重量还是固定的,并不会漂浮变动,所以变得只是我握刀时的感觉。” 东方新左手并指,抹过刀背,刀身原来断裂的地方,现在看不出有一点断过的痕迹。 他仔细掂量,赞不绝口。 “没有用上别的矿石铸材,仅仅是靠些油膏配合着,敲敲打打,竟然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神乎其技,令我大开眼界。” “八千两黄金,真是物超所值,只怕还是尊驾吃了亏了。” 白发妇人眼眸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声音还是那么平淡:“那你要加钱吗?” “哈哈!” 东方新不以为怪,“那就凑个整,一万两黄金如何?” “只是我身边的金票还没有这个数目,要回长乐山房一趟,不知道尊驾最近,在哪里落脚,等我取来金票,立刻奉上!” 白发妇人点头道:“我是刚到泉城,但最近两个月,应该都会在附近走动,你只要看到跟我背着同样的竹篓的人,招呼一声,自然能够找到我。” “雪芽前辈,这是举派上下都要搬迁了吗?” 天空中飘来一个声音。 长长的一道青云,从晨间的天穹垂挂而下,站着两道身影。 司徒云涛站在青云前端,飘然而动,挥手收起青云画卷,带着九酒道人落地。 “前辈,久违了!” 白发妇人定睛看了两眼,惊讶道:“原来是你,你居然已经修成神府,还挺快的,这下境界跟我一样,也不用叫什么前辈了。” 司徒云涛笑道:“哈哈,龙泉道的修为造诣,可不仅仅体现在内功境界上。” “况且有过旧交情的人,也不必遵循江湖上那套按实力论辈份的规矩。” 他转身说道,“我来为诸位引见一番,这位是龙泉道当代道主,方雪芽前辈。” “这两位是我老友东方新,师弟苏寒山。” 方雪芽看了看苏寒山:“原来是天都仙府的人,难怪这么年轻,就有这种实力!” “你们仙府是准备把山阳之地,划作你的试炼场吗?” 天都仙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修成玄胎的门人,可以选择出山,以一郡之地,作为自家试炼场所,除魔斩妖,指点生计,化解灾害,积累名望,磨砺心境。 大楚开国时期,天都仙府号称无国教之名,有国教之实,对标当年大秦的不周宫。 除了因为那位七代祖师的存在,也是因为这些弟子门人的行事。 不过,随着大楚各级官衙稳固之后,到开国两三百年的时期,这个规矩,就已经渐渐淡化。 最近百年以来,像司徒云涛这种变相出来试炼的,也披了一层官家身份,而且人数不多了。 苏寒山不准备当什么山阳主官,但是,协助司徒云涛经营这块地盘,也算是与雪岭之间,互为倚仗。 将来苏寒山的故乡亲友,也更有保障一些,这个想法还是有的。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什么。 在方雪芽看来,他这就是默认了。 “既然天都仙府也愿意插手,有些事我就不用顾忌,直说了吧。” 方雪芽一边把桌上的青玉罐子往竹篓里面收,一边说道,“龙泉道在我手上,发展得还算不错,但这些年,要么也只是做人家客卿,要么就是临时雇佣。” “这样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不是个办法,恰逢世道将变,或许正使我龙泉道,又有复兴之机。” “因此我从几年前,就在关注东海九郡的事情,最近终于等到了绝佳的介入机会,便一路赶来……” 当年,天命教和梁王府经营多年,与东海九郡的气数已经紧密相连,掀起叛乱之后,剧烈的消耗这份气数,设下种种大法,试图凿通北方边疆,勾连北疆千部。 他们失败之后,九郡之地的旱涝频繁,大范围的饥荒灾害,乃是气数反噬,原因错综复杂,不仅仅是因为地气山川、天时雨水。 所以就算朝中高手也难以解决。 但是这几年的时间过去之后,这份反噬,已经缓和下来。 如今山阳等九郡的气候异常问题,就更多的可以算是一种自然现象了,可以设法通过人力来解决。 “山阳这几年的灾害,有很大的一个毛病,在于雨热同季,降雨基本都集中在夏天,形成洪涝瘟疫,到了冬春之时,又毫无降雨,使农人在最重要的春耕时节,无法耕种。” 方雪芽从竹篓之中,取出一卷地图。 “我们龙泉道这几年里,反复勘探地理,测算变数,最后制定了这个计划。” 苏寒山等人凑过去一看,心尖都微微一跳。 斩断伏龙山脉!! 这个计划布局确实深远,朱笔勾画的地方有很多,但地图上最醒目的地方,仍然只有一处。 就是切断伏龙山脉的那一笔,还有旁边的小字注解。 伏龙山脉,穿行数郡之地,延绵数以万里计,就算是从整条山脉最狭窄的地方入手,要做到所谓的斩断脉络,也要先后铲平数十座峰头。 而且,彼此时间间隔,山体的倾倒方向,都有要求。 “斩断山脉,导引天风,设剑各地,呼应水源,计划一旦成功,九郡之地不好说,但山阳之内,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方雪芽说道,“将来山阳风调雨顺,沃土重现,我们龙泉道的气数,也将顺应这股大地复苏之势,也能从大义名望之上,得到足够的根基。” 苏寒山下意识转了转眼珠,眼神犹豫。 他虽然是精通风水之道,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改造地势,一时之间,他还真推算不出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九郡灾害,是当年天命教遗留的祸患,那么现在,同样又有妖国之乱,真的是一个改造气候的好时机吗?” 苏寒山从另一个角度提出疑问。 “梁王和天命教的气数,是完全深植于东海九郡之中,而那些海外妖族的情况不同。” 方雪芽胸有成竹,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抹过,解释道,“他们是入侵者,与东海九郡的气数,本来全部该是抵触的局面,只因连年灾害,大量精怪肆虐化妖,才让他们抓住了机会。” “而伏龙山脉,正是造成精怪肆虐的一大源头所在,气运所钟之处。” “我们如果能够完成这个计划,不但可以改造气候,甚至也能对妖国方面,加以打击。” 司徒云涛一直看着地图在沉思。 他虽然不懂风水,但他阅历极广,又有治理一方的经验,对于伏龙山脉相关的几个郡,天时气候,地势风情,比苏寒山要熟悉得多。 况且他是神府境界,深明地火之道,以地火反推水势,也能有所收获。 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前辈不愧是龙泉道的当代道主,我看,凭这一张图上的规划,已颇有中古那些铸剑大师的风范。” 龙泉一脉在改造山水上,是很有一手的,或者说,这是上古中古的高明铸剑师,必然会兼修的一种手段。 正所谓铸剑、相剑,一体两面。 看山川之面相,察乾坤之矿藏,因势利导,铸出来的剑,才能够聚山川之灵秀,合天人之气数。 铸剑师之所以源于军备,又能隐隐超脱出来,成为上通达官显贵的一种捷径,就是因为,他们极善于利用量身打造的铸剑手段,影响封地、人主的气数。 这种影响力,大多都还要超出铸剑师本身的内功修为。 中古五朝时期,吴越之争,天下大势的变更,就有铸剑大师们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事迹。 自古以来,各地常有桥下悬剑、洞中悬剑、井中悬剑,埋剑山中、取剑开山,掷剑水底、化蛟入海等等传说。 也都是那些古老的铸剑者,留下的痕迹,演变而来。 “我们龙泉道现在的势力底蕴,要办成这件事,还有些许艰难之处,本来想看看,能不能从朝廷那里寻得一些帮助。” 方雪芽的眉眼舒展,“但有天都仙府的故人在此,同样想插手山阳之事,正是天赐良机。” 司徒云涛手指敲在桌面上,思忖片刻,笑道:“此事虽好,却不易为之,恐怕还要筹备良久,才能发动。” “请前辈移步,去原本的郡守府中少事歇息,我把人员召齐,再来详谈。” 方雪芽卷起地图,说道:“确实不急在这一两日,我要四处走走,你该也有事要办,明日到那郡守府碰面即可。” 这白发妇人,看着不耐俗礼,其实却很通透,要么直言说事,不多赘述,要么又能留出分寸,令人轻松。 众人道别,等她走之后,司徒云涛望了望四周环境。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你们刚刚,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啊!” 东方新哈哈笑道:“但好歹我们是赢了。” 苏寒山递出神将号令:“师兄看看这个。” 司徒云涛双目中射出红光,从上到下,缓缓扫视着那块令牌,然后将令牌翻面,又扫视一遍。 嗞!!! 极致的观察中,似乎有细微的符文,从令牌上闪烁出来,顺着那两条红光,进入司徒云涛的眼眸。 过了片刻,司徒云涛轻笑一声。 “这令牌初代主人死了五百多年,上一代主人也死的干干净净,最近持有令牌者,更是已经把令牌打开了一半,解读起来,倒也不难。” “令牌主要是用来操控一千二百九十六尊魔能机关傀儡,开启宝藏阵法的功能,只是附带的,另外还收录了些机关术手记。” “嗯?还有一套武功!” 司徒云涛闭了闭眼,向空中一看,顿时大量文字,被他眼中红光烙印在半空之中,形成一篇篇图文并茂的武学心法。 “《九阴宝典》,这套北斗霸拳,竟然是唤醒大地中潜藏的星光,星光正是星火,如果星光能在地下升降进出,岂非也是地火之道的一种变化……” 司徒云涛喃喃自语,一时间陷入对武学的思索之中。 东方新也看上了那套鬼狱神眸,凭自己的玄胎种类,似也有些可借鉴之处。 苏寒山看过全文之后,则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注解上。 “这套九阴宝典,跟那个梁王之子的天性,并不完全契合,但却是梁王特地选给他的,原来也是有很深的用意……” 能成大事者,未必需要好的品格道德,但却一定不能是个畏首畏尾、阴酸小气之人。 造反的那位二代梁王,虽说在爵位上,是继承了开国时那位初代梁王的功勋。 但他能够在镇守东海边境、继承与海外妖族旧仇的同时,还够资格与天命教主合作,清除异己,积蓄出造反的力量,确实雄才大略,非同一般。 他给自己儿女选的武功,都是因材施教,希望都能够磨砺出为王之人,应有的器量。 可惜,梁王府和天命教败亡之后,向天歌的武功路子,就越走越偏。 本是怀着急于求成的心态,才走向了九阴宝典的邪道练法,但正因为选了邪道,不知不觉中,反而阻碍了他的进步。 “这九阴宝典的开创者和历代改良之人,也多少有点故意坑人的意思。” 苏寒山默默想着,“把邪道练法暗藏在正统练法之中,在修炼者自己的体感上,又好像是邪道练法见效更快……” 不过,既然坑的是仇人,那就坑得好! 司徒云涛回过神来,收了眼中红光,手印极速的几个变化,一弹指间,就开启了令牌。 漩涡状的通道,在地面浮现,苏寒山他们三人飞身而入。 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座极其宽敞的黑石大厅。 七十二条锁链,从四面墙壁延伸过来,把一尊额生三角的神将傀儡,束缚在半空。 苏寒山眯了眯眼,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三枭老兄,这就是你的傀儡之身吗?” 半空中的神将,没有半点反应,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装死。 苏寒山笑了笑:“师兄,把这尊傀儡打爆的话,被束缚在里面的器魔会死吗?” “这器魔挺虚的,打爆之后,你特地运功,磨灭一阵子,应该能磨死。” 司徒云涛一本正经的说道,“咦,按照令牌显示,这傀儡还是其他一千多尊傀儡的控制中枢。” “不会吧,我看他也不比隔壁那些傀儡强,这么弱也能当中枢,靠什么关系上位的?” 司徒云涛把玩着令牌,若有所思,“哦,难怪这么虚……” “你他大爷的,不要信口污蔑啊!” 三枭神将猛然抬头,“本座是被困太久,刚刚又被你们人族打过,这么快就忘了吗?” “当着本座的面,就瞎编谣言,你们人族太卑鄙啦……” 他好像有满肚子脏话,即将一涌而出,但司徒云涛已经将手中令牌一弹,刺入他胸膛印记之中。 三枭神将的话语,戛然而止,浑身颤抖起来。 宝藏空间里,其他一千多尊神将傀儡,也纷纷被唤醒,但核心印记上,在被唤醒的同时,就加上了层层隐性枷锁。 就连想骂个人都骂不出来。 “哈!” 司徒云涛笑了声,道,“我手底下缺人,这些魔能机关,正好可以死命使唤,这三枭神将作为中枢,我暂时倒不能把他抹杀。” “师弟你非要他死的话,过一阵子,我看看能不能把他替换掉吧。” 苏寒山道:“那就先留着他,做做贡献吧。” 三枭神将颤抖之时,掀动的气流,使周围墙角堆放的很多圆球滚动起来。 这些球体,直径都有七寸左右,仿佛是某种水晶打造而成,表面看似光滑。 但苏寒山抓来一枚,略一感应,就察觉到其中非常复杂精细的秘术痕迹。 好像只要输入一些指令,它就会进行运算,做出反馈。 “这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合适。” 苏寒山用真气探索,有点惊喜的感觉。 如果有这些傀儡灵核,协助支撑五雷梦境的话,苏寒山也许可以在梦境中,制造更多的固定形象,让这些灵核负责,维持运转。 这样一来,入梦者跟梦境的交互,也会更多样化,对地气的测验探究,也能更全面的顺应苏寒山想要探究的功法路线。 可是他盘玩了一会儿之后,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些水晶球的运算反馈,好像只能在内部运行。 无法对水晶球之外造成影响。 他供应更多元气刺激也没用,反而会触发另一种机制,让他多余的元气,流失到空中。 “这些傀儡灵核,并非凡品,稳定性和保密性都很高,但也因此,对运行步骤的要求很严谨,想要激发它的功效,必须要有一具完整的傀儡身躯,给它发挥。” 司徒云涛大感遗憾,“太可惜了,我手底下没有那么多材料富余,别说把十万灵核都装备起来,打造几千具傀儡,都未必够用。” 东方新笑道:“毕竟是这种精密的灵核,就算只是拿一批去卖,也是大收获呀。” 苏寒山有点不甘,将水晶球旋转在指尖,目光灼灼的盯着看。 “说起来,所谓机关傀儡,其实就跟机器人差不多,但是绝大多数机器人,根本就不是人型的。” 苏寒山想起前世小时候,看一些科普读物,什么矿洞机器人、微创手术机器人,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都是一群小巧可爱的人形机械,在矿洞里撒欢,在血管里游泳,勤勤恳恳的工作。 后来稍大一些,见到那些机器“人”的真貌,可是颇为失望。 在机器人实用领域里,长什么样的伙伴都有,就是少有像人的。 大楚这边的发展方向,却是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要模拟人体经脉、应用人族武学道理等等。 绝大多数的智能机关傀儡,都是人形。 司徒云涛见他莫名其妙微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他联想到什么,却清楚他说这话的目的。 “你想制造一些非人形的小傀儡,降低材料方面的需求吗?” 司徒云涛摇头道,“那样的话,傀儡灵核处理指令、采集外界信息、自行运算反映的那些功能,也未必能够完整发挥出来。” 苏寒山问道:“神威府那边,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不好说。” 司徒云涛说道,“我们大楚的兵家,当年追求的都是如何高效破坏机关术。” “唉,不周宫昔日对于天下雷府流派,或收或剿,要说机关术方面的典籍收藏,还真是他们那边最多,各种细枝末节的图纸,各种只存在于推演中的可能性,应该都有。” 苏寒山听到这里,眸子微微一亮。 “雷府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天机雷盘,人头铜球 “所以,你特地喊我回来,就是为了看这些球?” 雷玉竹坐在西鲁剑宗的遗迹空间之中,手上拿着一枚傀儡灵核,仔细端详。 苏寒山正在桌子对面煮茶。 煮给雷玉竹的茶,自然不是随便用元气调和的,而是他向雪岭茶帮买了最上品的茶叶之后,又去挑选了药材,精心煮制。 让金丹元气在煮制茶叶的同时,自然而然的渗透到其中,到时候口感也会更加绵厚,清淡回甘,久久不绝。 “我记得你翻看的杂书挺多,里面有不少雷府相关的东西,就想问问,你有没有适合给这些傀儡灵核使用的小型机关图纸。” 苏寒山笑着回了两句。 杂书当然只是个借口,雷玉竹不但掌握了高明的雷霆功法,还在沧水县,推行了雷府相关的阵法。 之前又曾经购买大量残破的机关傀儡,出门探险。 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多半是有些奇遇,得到了比较全面的雷府传承。 “我得仔细想想。” 雷玉竹说着,感叹了一声,“话说回来,你竟然已经修炼到玄胎境界了,十八岁的玄胎,未免有点太快了吧。” 苏寒山笑道:“运气居多,而且遇到了一些好朋友,互相磨砺,催促着我不得不抓紧修行。” 那可真是好朋友,要是修炼的进度当时稍微慢一些,估计他已经被好朋友们分尸了。 “我看你也已经修炼到了真形巅峰,如果从突破天梯算起,你在这两个境界花的时间,也非常短。” 苏寒山这句赞叹,倒是不假,他去别的世界,有十倍的时间比例。 实际计算起来,他从突破天梯,到修成真形巅峰,所花费的时间,也只比雷玉竹稍短。 “我是请神威夫人淬炼过根基,这阵子又一直在嗑药。” 雷玉竹说话间,手上一翻,墨蓝色的光芒闪过,多出了一株粗大的人参。 唔,应该……大概……能算是人参。 虽然那个奇怪的植物,看起来长了七八个虎头,都做出惊恐尖叫的模样,脸上还有一些近似人脸的花纹。 但是乍一看,还是比较像人参的。 “地底下的小可爱,难免长得很具有想象力。” “这是八百年份的地力虎头参,如果气海境界的人,慢慢分段吃下去,吃完之后,大概能涨十转的功力。” 雷玉竹幽幽的说道,“而像这样的东西,在我最近吃过的药物里面,只能当一枚浓缩的药滴。” “我这个修炼速度,活活就是吃丹药堆上来的。” 以前在风雷武馆的时候,就算她是大小姐,购买那些药力浓郁的药材,炼制一些丹药丸散,也不是能随便服用的。 那个时候,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吃这些珍贵丹药,吃到想吐。 玉镯器灵带她去找的,全部都是那些前辈高人,在地底下修建的洞府。 有些洞府的规模,简直跟一个城镇似的。 除了那些前辈们自己留下的秘籍、兵器、丹药等等,天长日久,还会有不少地下精怪,路过这里,就蟠踞在其中。 它们又带来了植物的种子,适合在那种地下环境生存的,就会生长得非常繁茂,是一种精怪与灵药共生的状态。 好在雷玉竹突破真形之后,真气的品质足够纯净,已经可以逐步开启玉镯中的一些储物空间。 不然的话,那些堆积如山的药物灵材,搬运起来,还真不方便。 “原来是这样,长得这么稀奇,口感大约也很新奇。” 苏寒山笑着递过一杯茶,“那正好喝点这个,很清爽的,药味都被我煮化了,绝不呛鼻。” 雷玉竹接过茶杯,小口喝了一点,面色渐渐好转,一点点把那杯茶都喝了下去。 苏寒山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皱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右手微抬。 轰!!!! 亮蓝色的一条闪电,劈在苏寒山的手镯之上。 这里是遗迹空间,虽然也有水循环,但基本不会产生雷雨现象。 刚才这条闪电,本该劈在雷玉竹身上,明显不正常。 但苏寒山追根溯源,竟然找不到异常的原因,把层层现象拆解之后,呈现出来的,都是正常的自然环境因素。 “没事,这是我的功法造成的影响。” 雷玉竹放下杯子,解释道,“药嗑多了,会随机挨雷劈,也算是一种淬炼,我已经习惯了。” 正说着呢,晴朗的天空上,又一条闪电劈下来,正中雷玉竹的天灵盖。 雷玉竹淡定的抹了抹额角的发丝。 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习惯了,这条闪电劈下来,竟然都没有把她的发冠劈散,头发依然被真气压住,柔顺的垂落在身后。 “再过一阵子,等我把药力完全运化,踏入真形极境,就可以解决这个弊端。” 雷玉竹嘴角翘起一点笑容,“以后要突破更高境界的话,就不能靠单纯嗑药,这些药材,也可以给我小弟,给大伙,全都去品尝品尝了。” 苏寒山若有所思:“你的雷法传承还真是奇妙,明明是不正常的现象,但是探到最后,又无比符合自然界的铁则。” “我在这个遗迹空间里面,布置的梦境斗场,也算是与雷法相关。” “傀儡灵核的功能,同样是想用来协助运转这个梦境。” “不如你先进来体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地方?” 雷玉竹略一思索,就答应下来。 二人很快进入了五雷梦境之中。 这里非常的热闹,除了沧水县的人手之外,还有司徒云涛那边轮番送过来的新兵。 精兵各有去处,不能轻离,平时经历的磨练也够多。 反而是这些从普通百姓间征召入伍的新兵,经历梦境磨练的价值更大。 况且,训练这些新兵的时候,用的是苏寒山当初跟司徒云涛交易的神魄秘法,也是比较侧重精神方面的修为。 在梦境中修炼起来,几乎是专业对口的。 那十大擂台,每时每刻,都有人上去挑战。 苏寒山跟雷玉竹进来的时候,苏铁衣正在跟逍遥王交锋。 左龙生、雷动天那几个,都在台下评头论足,被苏铁衣骂过之后,便笑称是要帮他培养面对强敌时亳不分心的好习惯。 苏寒山发现大师兄今天没混在台下使坏,立刻猜到他的去处。 在诸多擂台之外,最近梦境里面,又多了三样建筑。 一座酒楼,一座戏楼,一座画楼。 酒楼里是夏侯常驻,他跟随苏寒山,来到雪岭养伤时,发现五雷梦境,极为欣喜,天天在这里用各色刀意做菜,顺便教导别人刀意变化之妙。 戏楼是给周子凡建的,他突破天梯之后,越来越“不务正业”,内功的修为,已经被秘术造诣反超。 如今《长夜鬼焰谱》、《水月天子咒》等秘术,都练得颇具火候,偶尔在这里讲解秘术运用。 画楼之中,则是聂飞鹰和聂灵儿主掌。 虽然他们本质上是唤魔道传人,但在丹青之上,也确有妙手,更从夏侯那里,得到某些秘籍,借助梦境养神,预备转修。 雷玉竹逛了一会儿,道:“你这梦境,不仅仅是用来作为斗场,还想要构建成一座城池,集齐更多行业的武者吗?” “开拓扩大,是作为人的本能啊。” 苏寒山兴致勃勃的说道,“要是,能够成功将那些傀儡灵核,用于五雷梦境,我就可以设置出更多的虚拟人物。” “到时候,那些无法常驻在这里的朋友,也可以将他们的部分学识感悟凝聚出来,投注在某个虚拟人物身上,在这个梦境里活动。” “所有入梦者互动、功法气机变化的记录,都会储存在对应的人物身上,有空的时候,就让原主来阅览一遍,或许也会对他们自己的修行,有所启发。” 苏寒山最初塑造这个五雷梦境的时候,只是想要测验地气。 因为修炼了武道金丹,要把元气方面的潜力,更深入的挖掘出来,铺平后续的道路,就需要对地气之理有更深的揣摩参悟。 但是,真正做成了这个五雷梦境的基础之后,他的野心也就大了起来。 如果把这个梦境世界,营造成一个与大量武者,良性共生的状态。 所有的功法都在此中推敲,有着远比真实世界更多的试错机会。 而一切推敲演变的过程,也作为大势所趋,资源沉淀,带动这个梦境世界,越来越向真实靠拢。 真实的程度与现实相同,却有着远比现实更多的机会。 那也正像是苏寒山前世,无数人对于信息科技的一种美好寄愿。 雷玉竹听得颇为好奇,在心中暗暗询问玉镯器灵。 “梦境之道,不算稀奇,但那大多是作为个人自我、炼心炼神之用,把梦境和机关术结合起来的,挺少见的。” 玉镯器灵沉吟道,“机关术的根本宗旨,就在于务实。” “在同等条件下,因为人体软弱,人心不坚,靠坚固、蛮横的机关,去秉承初衷,开凿环境,创造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所以机关术,越往高处练,就越是追求体积的庞大,质量的强横,把一切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个方面。” “放在雷府盛行的时代,所有有才干的人,都不会对机关梦境这种事多看一眼吧。” 雷玉竹失望道:“所以,没有把傀儡灵核用于这个梦境的办法吗?”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不能有。” 玉镯器灵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中带上了一点少见的兴奋斗志。 “我过去是人,但我现在是器灵,以我现在的视角,过去的底蕴,自己修改创造一套技术雏形,也不是难事。” “你先跟他说,把这个梦境阵法进行一些修改……” 雷玉竹听着,开口转述。 “你是说。” 苏寒山诧异道,“在这个遗迹的天空上,也刻印一套阵盘?” 雷法是天地之枢机,千变万化都不足以形容其灵动。 将雷法之阵,印刻于地,还可以借大地之沉肃,使其略微固化。 但印刻于天,这就有点超出苏寒山的路线范围了。 “天雷云雨,自有其法度,看似变化无穷,其实都是物质推移,造成的固有变化。” 雷玉竹转述道,“你只要改变这片遗迹空间里的部分铁质事物排列的位置,灌入真气,就可以使整片天空中的雷磁,也产生固定的运行轨迹……” 她说话之间,将需要改动的方位一一点明。 苏寒山的雷法,虽然早期也跟雷玉竹有所交流,但真正踏上正轨,是从精神磁场的角度入手,念头共鸣,产生雷音现象,后来涉猎五雷正法,同样是以感性的视角,来干涉雷霆运转。 对他来说,心情一有变化,雷霆自然随之而变,心念幻变无穷,电磁流转无定。 就连风水之道,他也走上了以心念为首,天文地理只当辅助的路数。 雷玉竹的雷府传承,却是认为物质的存在,侧生了万象。 雷霆只是物质的一个侧影,不过是最鲜明,最直白,所以才最值得研究,从那个极度严谨理性的角度,去阐发雷霆的运用。 这种路线所追求的,不是雷霆变化多端的一面,而是设法将雷霆朝越来越稳固的姿态发展,直到成为一种不朽不灭的事物。 也许实战的表象有相似之处,也许将来到了极高境界后,两种路线,会有殊途同归的一天。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看对方的雷法,都觉得……确实有效,但自己平时,本能的就不会那么做。 苏寒山按照指示,在遗迹空间中忙碌了几日。 惊讶的发现,明明工作量远小于他当初改造风水、塑造梦境的工程。 但是天空阵盘成型之后,对整个梦境空间,进行的扩容,几乎是直接扩大了一倍。 这个扩容,不是说单纯的指梦境范围变大,而是指可以稳定的接收更多入梦者。 “我想好了!” 玉镯器灵雀跃的说道,“按我这套手段,不需要多么珍惜的材料,只需要运用寻常的铜铁,进行细致的符咒刻画,造出一个人头来,就可以把傀儡灵核塞在里面,发挥出完整的运算反馈功能。” “不过,到时候受雷磁牵引,大量的人头,可能会飘在半空。” “建议每个头,都拴个链子,连接在各个山头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梦境版本更新 “这个梦境里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夏侯站在酒楼门口,左手拿着块砂石,右手拿着柄短刀,将刀刃在石头上荡来荡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石头是靠他的意念自己摹拟出来的,刀刃也是他自身意念的显化,自己磨自己,倒也自得其乐。 毕竟他来到这个梦境里面的首要目的是养伤,运用这种强度比较低的磨练之法,对自己的好处更大。 如果动不动就用各式刀意做菜的话,对自己的损耗太明显。 所以在失去了最初一段时间的新鲜感之后,夏侯再也没有用刀意做菜,招待客人,最多就是演示演示刀意转变的思路。 可是这酒楼周围,依然是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首先就是那些擂台。 叶问、李元芳这些个虚拟人物,已经不只是局限在那固定的十个擂台之上。 现在的入梦者,无论在哪个擂台上,只要呼喊出自己的挑战目标,所在的那个擂台,就会自动凝聚出对应的一个虚拟人物。 同一个时间里,可能数十个擂台上,都分别有叶问的身影出现,与入梦者交战切磋。 而且这些虚拟人物,还新增了一些隐藏能力。 比如有人的武功风格,跟叶问比较相似,而且常态下就能够将他击败的话,就可能使叶问摇身一变,自称黄麒英,打出一套佛山无影脚。 原本叶问的特色,就是拳法上连绵不绝,招式灵活,速度快而巧。 而在“黄麒英”的状态下,这个虚拟人物,一双脚可以做到比手更灵活,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 当腿速也跟上了手速之后,那种招式的密集程度,弥盖四方,无处不在,简直让之前的胜利者,瞬间就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 另外,如果能够得到李元芳的赞赏,就可能接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委托,让入梦者沿着路线图去探险。 最近梦境之中,多了不少深山老林,荒废城镇的景观。 入梦者按照李元芳的委托行动,就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卷入凶案之中,需要分辨敌我,对抗鬼影、兽群、机关墓室等等。 如果能够通过这些任务,所获得的奖励,也能够在现实之中体现出来,多领一份军饷。 本来这些入梦的新兵,因为白天清醒的时候也是训练,晚上入梦之后,照样是切磋训练。 虽然身体、精神上都不会觉得疲惫,但是心理上那种单调枯燥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无形中让他们的训练效果越来越差。 很多新兵,跟梦境的交互还不深,对地气的测验还没有太多成果,就要轮换下一批新兵,结果下一批人,同样待不了多久。 既没有达到最理想的训练效果,也没有弄出苏寒山想要的资料。 可是最近的梦境,屡次拓展之后,多出的这些隐藏人物、探险委托,让梦境里的生活,越来越多样化。 遇到过相似任务的人,三三两两聚集议论时,所讨论的,也不仅仅是武力了,更有遇到凶案怪事之时,如何反应、妥善处理。 梦境任务和现实奖赏挂钩,更是大大调动起这些人的兴趣。 “那个无头将军案之中,无头将军如果在夜间出场,就自带一种压迫精神的震慑感,这时候想的越多,越容易受干扰,可能连武器都拔不出来,心思要专一,才能发出第一击……” “无头将军案,还不算什么,好歹只是活人假扮的,我们之前接的一个任务,下那个七星鲁王棺的古墓,里面可有不少精怪作祟啊,尸香魔芋、鬼火飞虫……” “精怪长期生存的地方,都会因为它们自身习性,留下一些痕迹,那个古墓里面照样是有提示的,如果观察够细,就可以发觉异常,及时脱身,或者诱导它们相克,给自己制造机会。” “李元芳不是声称他怕鬼吗?为什么他给出的任务里面,那么多精怪鬼祟的东西?” “是啊!之前有个任务,是调查一个返老还童的学子,那个学子本身看着挺正常,变成小孩之后还挺可爱的,但是他走到哪,哪就有凶案发生,我看他肯定也是某种可怕的精怪,变形成人,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 “别提了,那个任务我接过两次,后来我看见那小孩,比看见羊头妖人雕像都害怕!” “羊头妖人雕像,最多是得到灵核活化之后,能把我们都打死,那个小孩,却能让我们不知不觉就死了……” “怕鬼?李元芳的话,你们也敢信啊,他还声称自己矢志用剑呢!” 夏侯听着那些三五成群的人,议论任务的事情,自己心中也有些好奇。 不过这个梦境最大的好处是磨练武学见解、精神斗志、眼界见识,夏侯在这方面,却最具优势,没有太多需要磨砺的地方。 他和聂家祖孙两个,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已经做好了转修的准备,还是准备把功力根基上的短板,尽快补上来些。 咔!! 短刀和磨刀石碰撞在一起,一声轻响,夏侯就自行从梦境中醒来。 这片遗迹空间里面,从前到处都是废墟残剑,古老的尸骨,如今却很少见到那些东西。 山川秀丽,郁郁葱葱,景色非常宜人。 大量的入梦者,分散在各个山头之间,或醒或坐,也非常热闹。 夏侯醒来之后,就因为这样和谐有爱的风景,由衷的露出轻松的笑容。 “景色真好啊!” 夏侯沿着石阶,走下山去的时候,顺手拨了拨旁边拴着的一些细铁链。 有些同样在上下山的人,听到他这话,都面面相觑,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些人的目光,顺着铁链稍微向上移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他们实在是不太想看到那些漂浮在半空的人头铜球。 明明是铜球,为什么要做的那么逼真啊? 五官精致细巧,还有银白长发披散开来,无风自动,柔韧飘摆。 有人无意之中,稍微跟那些铜球对上眼,都会感觉那些铜球是活的,眼神幽幽,时而呓语。 像这样的铜球,还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成千上万个! 所有的入梦者,都觉得这个遗迹空间、五雷梦境,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机缘。 但是,要让他们说这个遗迹空间里,现在的景色很好,他们实在是说不出那种昧良心的话。 “刚才那位……真觉得这景色挺好看?” “嘘!小声点,那可是夏侯啊,能在梦境里开酒楼那个!” “哦,就是那个遇到刚带着任务物品回来的人,不管是什么诡异血腥场景,都能面不改色、还在旁边煮汤做菜的怪人?” 夏侯心情很好的下了山。 沿途有不少脸熟的人,会主动停步,板着腰杆跟他打招呼。 “我人缘也真好!” 夏侯嘴角上扬,内心暗喜,“感觉也没怎么刻意交朋友,就有这么多人跟我熟络起来,比起前世,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重生回来,着实是太好了!” 不过,关于前世记忆和今生经历的偏差,有些地方还是让他很在意。 比如说,他正要去见的这个人。 前方不远处的山顶上,祥云缭绕,有佛光禅唱,隐隐浮动。 三十二种高大的菩萨轮廓,在山顶平台周围,轮番浮现。 苏寒山盘坐在山顶平台正中心,手上拨动着五雷定心圈,默默念经。 他原本就是以精神磁场,踏入雷法正轨。 这几个月的时间以来,精心修行,也主要把生活分成了两个部分。 第一,就是对于《大慈心印陀罗尼》,练出了更多火候,领悟了精神力量的本质刚柔之分。 在以前,他的精神力虽然也有刚有柔,但实际上,那时他所认为的柔,只是精神力运转的速度慢一点,涌动的总量少一点。 认为的刚,也就是动得快一点,冲击力更强。 这只是精神力的快慢之分,而并非真正的刚柔之别。 在修炼《大慈心印陀罗尼》,念经观想三十二种菩萨护法形象的时候,苏寒山才渐渐体会到。 即使是分量相同、速度相同的两份精神力,也可以因为本质上的刚柔不同,发挥出截然相反的效果。 这种刚柔之别,菩萨的低眉慈悲和怒目降魔的两种形象,在他心中,本能的就以阴阳之道的角度去揣摩。 大慈心印陀罗尼,每练出一分进度,就会通过纯阳玄阴的根基,炼化掉一分效力。 这并非是两种传承,本身有多明显的高下之分。 而是因为苏寒山的根基,早已确立,阴阳五行,越练越深,顺势拓展。 他对佛法毕竟生疏,纵然练出了一分进度,对敌的时候混杂在各式手段中,也未必能发挥出应有的那一分效果。 但是,经过纯阳根基的转化后,只要平时练了这么一步,实战就肯定能多出这么一步的威力,甚至还要有所超出。 至于,他修炼生活的第二部分,当然就是放在五雷梦境相关的事情上。 他和雷玉竹共同参研,改造了梦境阵盘,又一起熔炼铜铁,用来镶嵌傀儡灵核。 那些人头铜球,之所以那么栩栩如生,倒不是故意为之。 只是因为需要刻录的符咒数量太多,那些精巧细微的符咒,组合完了之后,刚好就形成了那样的五官,还有长发飘动的场景。 苏寒山在梦境里面,设置各种任务的时候,需要大量的虚拟人物,参与互动。 那些在任务中出现的人物、精怪、场景的变化,也都是苏寒山最初编好了指令之后,靠着傀儡灵核,在维持运转。 所以,那些人头铜球内部,有时候会播放几句任务相关的台词。 但是在外人听起来,就好像那些人头在窃窃私语,密谋着什么。 天可怜见,苏寒山可绝没有那样的恶趣味……大概。 不过,限于苏寒山和雷玉竹现在的修为,他们这个梦境阵盘,最后还是没能对接上所有的傀儡灵核。 目前只用掉了一万零八百多枚,其余的,暂时存放在司徒云涛那边。 “我的玉竹姐啊,你要是突破玄胎了,我们就可以再搞一万枚灵核,加入运行了。” 苏寒山扭头看着旁边静坐的雷玉竹,打趣了一句。 雷玉竹斜了他一眼:“参与构筑运行五雷梦境,对我来说,好处也很大,但何时再做突破,我可完全拿捏不准。” “你给我的那么多功法,还有那些靠着半自创功法,突破境界的心路历程,跟我的路数偏差很大,我也不可能全吃下去。” 贺宗的真人枪,就是靠着世间基础修法和超古代文明的只言片语,自己摸索出来的。 先天教、徐皇帝,他们的手札之中,也有很多自行推敲破境的地方。 他们是站在一个世界顶端的开拓者,甚至是秉承着时代气运的人物,对苏寒山来说,是滋味最充沛、最鲜明的资粮。 革气在于革,天敌在于克,万化在于变。 苏寒山自身的武道本心,则全然是一个“改”字,改变平凡,改变残缺。 数重极境的奥妙,被他的本心吞食殆尽,又不断被异世界体系冲击,才渐渐养出来者不拒的武道根基。 雷玉竹的武道,却在于一个“磨”字。 以女子之身,修炼风雷武馆的刚猛武道不断打磨,以自己的性格,磨灭刚猛武学中本该具有的燥气,平日始终淡然。 玉镯器灵成为她的本命法宝之后,更是因材施教,将她这一点不断放大。 外物对她来说,可以打磨出痕迹,但都只是为了让自身变得更纯净、更强硬、更锋利罢了。 “要这么说的话,目前还是左叔最接近玄胎。” 苏寒山思索着,“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单纯靠水属性元气,也能演变出雷法的功法?” 雷玉竹摇头道:“那也得等他突破之后再说,现在让他兼修水行以外的功法,只会分他的心。” “苏前辈!” 夏侯的声音远远传来。 苏寒山扭头看去,收了佛光祥云,起身问道:“找我有事?” “之前稍微提过的。” 夏侯笑道,“我要转修另一种功法,也给聂老头看看可行性。” “不过我看这个遗迹空间里面,人员走动频繁,又有梦境阵法的存在,感觉在这里转修的话,不太方便,所以要出遗迹一趟,苏前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苏寒山来了兴致:“好,不介意请我这位好友同行吧?” 夏侯看了雷玉竹一眼,笑道:“当然无妨。” 雷玉竹么,虽然夏侯对这个人本身不怎么熟悉,但是那个玉镯的花纹,可真是印象深刻。 前世是在神威夫人的帮助下,那件玉镯被催发到了极致,整个雪岭上空,都运转着拥有那种花纹的雷云,阻挡了机关傀儡大军,为雪岭郡生民的大迁移,争取了七天时间。 所以说,这位龙伯雷府的末代传人,居然没有因为在神威宴上受重伤,而直接留在神威府养伤,顺势加入神威府吗? 今生的好多变化,都跟这位苏前辈有关。 可凭这位苏前辈的年纪、实力,前世居然从未听说过。 夏侯深深觉得,这人指不定也是个重生者。 当然,重生不重生的,还没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这人立场很不错,还救过自己,那就不妨多拉拉关系。 众人离开了遗迹空间,在飞流剑宗附近,找了一座山谷。 苏寒山、雷玉竹、聂家祖孙,都在旁观。 夏侯摆好了祭坛,将事先从聂飞鹰那里拿来的画轴,全部插在祭坛之上,摆出特定的方位。 “九渊之道!” 苏寒山心中暗忖,“有五雷梦境的存在,我在内功精神方面的修行,已经逐步调整,顺利前进。” “但我毕竟不是普通金丹修者,舍弃肉身这种事太不划算了。” “如果再有一套上好的修炼肉身之法,可供参考,齐头并进,那才算是酣畅淋漓。” 他之前打听过九渊之道的事情。 听说武者在修炼到玄胎以前,是可以转修那个体系的,但是练到玄胎之后,就不能兼修那一道了。 “可我是武道金丹啊,不知道会不会有所不同……”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蓦然间,乾坤移 夏侯开坛做法的过程,颇为漫长。 他在那个石头祭台之上,依次将十指指尖扎破出血,每刺破一次,就要将整套踏罡步斗、折花、舞柳、洒酒、点灯、画符、燃符、念咒的科仪,重复一遍。 每一次念咒和步伐,似乎都有微妙的不同,但外人很难说出这种细微的变化,是否有规律可循。 “这个夏侯仅凭着天梯修为,就想要在魔劫没有真正爆发的时候,采集到渊界气息,来磨砺自身。” 玉镯器灵有点好奇的说道,“看来,除了是依靠聂家人的那些祖传法宝,也是因为他这套祝祷之法,确实精巧高明,而且已经被他掌握得极其到位。” 玉镯器灵自从布置了五雷梦境之后,这段时间倒是安静了很多。 她成为器灵之后,要想干涉现实,都需要依靠雷玉竹这个本命契约者的修为作为媒介。 所以,面对普通环境时,她几乎无法展现出,超越雷玉竹本身修为的破坏力。 但是,化为器灵的她,却非常善于攻破傀儡灵核的加密防护技术,直接影响到傀儡灵核的种种功能。 从前,她是利用这种手段,强行操控一些残破的傀儡,把废弃的灵核功能,勉强调节出连原主都不知道的潜力,辅助雷玉竹去探索前人洞府。 但是有了五雷梦境,有那一万多枚完好的傀儡灵核加入。 玉镯器灵就发现,自己同样可以在所有灵核功能运转、推算反馈的过程中,靠着信息的变动沉淀,来滋养自身灵性。 这样的滋养,比她以前直接吃剑灵的效果,也不差多少。 最近几个月,她就沉浸在万余灵核的协同运算中,摸索属于器灵的修炼之法,很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物,陶然已忘言的感觉。 现在她竟然被夏侯的这套仪式,勾起了兴趣,可见这套仪式的奇奥之处。 雷玉竹在心中问道:“你说龙伯雷府的传统功法,同样是归类于九渊之道,等我修炼到真形极境之后,就要开始转修,那到时候,我也要学这类仪式吗?” “不。” 玉镯器灵说道,“我活跃的时期,魔劫连个影子都没有,是按照玄胎练气路线的雷府功法,修炼到虚空秘境,然后才能施展秘法,采集了一些渊界气息。” “所以我之前也完全没想过,让你自己去提前采集渊界气息。” “只要你做好了渡劫的准备,直接把玉镯里的渊界气息释放出来就行。” 玉镯器灵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我收集封禁的渊界气息,足够你度过第一劫和第二劫。” “看人间现在的局势,你也不太可能在魔劫爆发之前,就修炼到第二劫巅峰,相当于神府巅峰的层次……” 雷玉竹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个时候,夏侯的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祭坛上的那些画轴,纷纷升腾起了血色的气息。 并非是污浊晦暗、腥臭难闻的血腥味道,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鲜活,还有极致的深邃感。 这正是唤魔道的前辈们,曾经与某些魔族部落,定下的血脉契约。 锵!锵!锵!!! 那些不对称的血色璀璨图案,一层一层,叠加起来。 夏侯最后将一把香,插在了香炉之中,所有的金色线香,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 烟雾全部涌向那些血色图案,渐渐的,在那些图案的中心点,出现了一个灰黑色的漩涡。 那真是一个极小的漩涡,可能只有芝麻大一点。 毕竟,夏侯现在的修为不高,还不准备直接引动第一次之劫。 只是准备积蓄少许的渊界气息,用来磨练自身。 可是在看到那个小小漩涡的时候,苏寒山的脸色,突然变了。 嗡!!!! 他的左手,有些不受控的抬了起来,耳朵里面,恍惚听到了太极印记的嗡鸣声。 事实上,自从苏寒山拥有了太白神树分身之后,对于太极印记,已经有更深一步的感触。 从前,太极印记看似处在他手腕上,但除了每次穿越的时候,其余时间,他运转精气神,层层感知,都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上有这样一个东西存在。 而最近几个月,他已经可以察知到自己神魂深处,与自己的思维意识、早就融成一体的那件奇物。 无论是遇到聂家祖孙当初在战场上,伪装成画魂的那些渊界生物。 还是后来,遇到三枭魔头这个实打实的器魔之时。 太极印记,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现在夏侯接应的这一点点渊界气息,力量比三枭魔头还差得远。 苏寒山实在想不通,太极印记,怎么会出现这么激烈的反应? 他心念一动,靠着自己与太极印记的本质联系,就想要将这股悸动,强行压下。 同时他猛的一弹指,一股浩大的金色罡气,就轰向那个祭坛,要先切断与渊界的联系。 太极印记受他感应,确实有了一个平静下来的趋势。 但在这时,那个小小的灰黑色漩涡对面,却传来了一股宏大的感召。 金色的纯阳罡气,凭空消散。 雷玉竹等人,正惊讶于苏寒山的异样,又忽然察觉,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定格。 天光云朵,山清水秀,一切的色采,都没有半点变化,但偏偏就静止不动。 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灰黑色漩涡,缓慢沉重的转了一圈。 下一刻,山水狂奔,天地远去,物换星移。 在场的五个人和一个器灵,全部感觉自身远离了明媚的天地,在浩渺无垠的幽暗中穿梭。 数之不尽的彩光,渐渐在周围浮现,迅速拉长,形成无数彩色线条。 随后那些色彩,又全部变得暗沉。 无边无际的苍茫大陆,雄伟万丈的山岳怪岩,张口吞江的鳞甲巨兽…… 堪比人间怒沧江的岩浆大河,却悬挂在天空之中流动,从一座座或浮或沉的倒悬山峰之间,蜿蜒而去…… 以白骨为沙、堆积出来的大沙漠,体长十丈的蝎群,虫眼猴身的怪物,划分出不同的种族部落,成群结队的在此厮杀,繁衍…… 那是一种不同于人间,但也极致繁荣的生命力量,充满了野蛮凶暴的气息。 这些场景,在苏寒山的感官中,突兀浮现出来的时候,是那么的真实,仿佛都近在咫尺。 鳞甲皮毛,纤毫毕露,光影不同,质感分明。 但在一眨眼之后,所有的影像,又全都一晃而过。 呼!!!! 苏寒山脑子里的想法,刚来得及闪烁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所有古怪的光影。 落入了一片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天空很暗,只有东方南方,有着三三两两,非常稀疏的星光。 “这是……到了哪里?!” 苏寒山定了定神,精神磁场散发开来,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自从他的修为踏入真形境界之后,精神强盛,意念敏锐。 穿越到别的世界的时候,他都能察觉到,脚下的星球在自转。 但是大楚世界,是没有那种自转感觉的。 光是中土大楚的辽阔,就远超地球,地脉地磁的运转,也要复杂太多。 按照苏寒山跟司徒云涛打听到的一些消息来说。 渊界大地,也是类似大楚人间的结构,只是处处弥漫着魔气,更加险恶多变。 可是现在……苏寒山感觉自己好像回了地球一样。 “什么意思?在我们被拉入渊界的时候,太极印记发动,把我送到别的世界了吗?” 苏寒山刚想到这里,就体会到了太极印记散发出来的讯息。 与以前的几次经历不同。 目前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跟大楚的时间流速一致。 而且因为这个世界的外层壁垒,格外周密严谨。 他们所有人,都只能是先将思维意识和功力,传送过来,肉身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抵达界内。 因此,他们现在,都是依附在一些比较新鲜的尸体上。 “借尸还魂?” 苏寒山心绪稍定,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确实不对劲。 这好像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头上戴着冬帽,身上穿着棉衣,鼓鼓囊囊,右手还拽着一块很宽大的黄色绸缎。 但是,本该白白净净的小脸,已经冻得青紫,躺在雪地里,身上的温度与冰雪相仿。 这小孩的心肺,早已经停止运转,脑子更是彻底死亡。 苏寒山依附在这样的身体上,虽然暂时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思维能力,但时间长了,肯定也不好受。 他连忙鼓动精神,缓缓活动血脉,然后又从金丹之中,小心翼翼的调出一点惰性元气,细炼如丝露,配比妥当,缓缓修复身体的损伤。 这身子细嫩的皮肉血管,都已冻得如冰棍一般,暂时不可轻动,便依旧躺着。 只凭一点点暖意,从这具尸身眉心之间萌发,向下流入心肺,缓缓散开。 “我……们!当时在场的人,都进入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进入时间流速相同的世界,就能多带几个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苏寒山躺在原地,意念稍微散开,附近两三里之内,都没有发现雷玉竹等人的踪影,心中颇多猜想,思绪流转。 “最关键的是,这次没有提醒我,到底能停留多久。” “假如真就没有自动传回大楚的时间限制,之后,我们又要怎么回去呢?” 苏寒山在思维深处,悄悄的去戳太极印记。 戳了很多下,都没有更多的反馈。 麻了! 苏寒山沉思间,感受到身体里的一些麻痒,知道这是血脉开始活络起来,紧接着就是脏器。 胃部最先活跃,传来饥饿的感觉。 苏寒山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孩子临死之前,还是饿着肚子。 这时,数里之外有几道身影,缓缓走近。 那是几个很彪壮的汉子,人人在这大雪天里,都只穿着单衣,袖口扎得很紧,手上拿着大刀、弓箭。 因为雪地苍白,地面上那一大块黄色布匹,分外的显眼。 那几个汉子,远远的就发现端倪,面露喜色。 “终于找到了!” 领头的人,一边加快步伐往这边走,一边狠狠地往雪地里唾了一口,“呸,就这么个小兔崽子,害得咱们在这山里,转悠了小半个晚上!” “当家的也太谨慎了些,我就说这么个四五岁的小崽子,根本逃不到山外去,还非得让我们出来搜寻。” 旁边跟着的一个汉子,低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讲。” “那金陵副将牛国成,也是五宗十三派里头,巴山派的弟子,武艺精熟,很有些法术在身上。” “光是这一面巴山黄云幡,比当家的手里那一条乌哨神鞭,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你想他濒危之时,还能用这件黄云幡,把他家崽子裹了送走,飞出良久,让我们找到现在,可见厉害!” 领头的汉子听了,也微微点头。 几个人走到近处,领头的大刀一挑,就把那一面黄布幡,挑在手中,入手果然温润动人,绝非凡品,使他满面喜色,爱不释手的模样。 可惜,这样的宝贝,必是要献给当家的。 那领头汉子想到这里,心里头一阵燥气,又察觉这黄布一角,还被地上那具童尸抓着,便怪笑一声。 “正好吃一副冻心肝,清爽清爽!” 他手里大刀一挥,眼见着就要把地上的死孩子开膛破肚。 不料,刀尖嘎吱一响,整把钢刀突兀的碎成百十片,打在他自己身上。 “啊!!” 领头的汉子惨叫出声,双手捂脸,踉跄后退,一只左眼已被碎片打瞎,还有几块碎片,嵌在他脸颊颧骨之上,痛得头昏脑胀,神志不清。 其余几个壮汉,也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四面戒备。 “什么人?敢跟我们头陀岭乌哨寨的作对?!” 地面的积雪,莫名的一层层飞扬起来。 隐约还有细碎蓝光在积雪之间闪动,空气里,传出一个混杂着滋滋怪响的嗓音。 “我躺在这儿好好的,是你们要来跟我作对呀。” 雪地里那个孩童,硬邦邦的浮上半空,竖立起来。 这个小孩满脸青紫,还维持着躺下时那样的姿势,冻僵的手指,都没有一点变化。 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珠子,也没有转动,却让那些汉子都觉得自己被盯住,一股寒气直透天灵盖。 “我都死了还要吃我,你胃口挺好的。” 这几个汉子突然发现,自己手中钢刀,不受控制的捅了出去。 刀子好像自己会动,甚至把他们的身体都带动着,向前扑出。 几把亮闪闪的钢刀,全插在了那个领头的汉子身上。 “那就让我来帮你,把胃口再扩张一下吧。” 伴随着那个“嗞啦嗞啦”的奇怪嗓音,血淋淋的几截刀尖,就从领头汉子胸前肚腹,穿透出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阴间 那个领头的匪徒,被数柄长刀贯穿身体,闷哼一声,当场气绝。 苏寒山却察觉到一点异样。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脑子停止活动,那种精神意念的波动,会有一个急剧衰弱、崩散的过程,如同冰消雪化,最后才彻底混乱消逝。 可是,这个领头匪徒脑死亡的时候,意念电波,并没有彻底崩溃,流失到周边环境之中。 而是在刚有崩散征兆之际,就突兀一闪,消失不见。 那个样子,根本不像是真正死亡,而像是被人把散乱的魂魄偷走了一样。 但苏寒山的精神磁场一直笼罩在周围,竟然没有察觉到,那个魂魄是从什么地方被偷走。 这让他心中一凛。 “刚才听这几个匪徒说话,都对法术法宝的事情,习以为常,倒是不可大意。” 苏寒山态度慎重,意念一转,就让剩下那几个匪徒,身不由己,四肢松软,浮空飞行。 他带着这群人低空飞行,雪地上没有留下一点踪迹,沿途气息也全被清扫乱去。 到了数里之外,见到一个山洞,才降落进去。 这洞里有个冬眠的熊瞎子,也是因为天气冷,洞穴里的气味倒并不怎么刺鼻。 苏寒山直接落在熊瞎子背上,此刻这具小小的身体,关节处已经有些松动,遇到熊瞎子暖洋洋的体温,能够更加舒适一些。 那几个匪徒落在这洞穴之中,已经是各个眼神迷茫的模样。 刚才一路上,苏寒山用意念裹着他们飞行之时,也不断渗透入脑。 利用大慈心印陀罗尼,领悟出来的精神力量本质刚柔之妙,润物细无声,把他们的精神蛊惑。 比起以前的强行逼问,粗暴的威慑催眠,现在这种手段,能让这些匪徒们,想起他们自己平时都想不起来的种种记忆细节,有条有理,和盘托出。 原来这是宋朝,大略该算是北宋背景,同样有辽国、西夏。 但是局势比苏寒山曾经在书本上读过,或者亲自去过的南宋世界,都要复杂得多。 这片大陆及临近四海,除了宋、辽、夏之外,还有鬼方、犬戎、室韦、吐蕃、天竺、铁勒、赤狄、丁零、女真、孟蜀、廖国、昭武、南淮、鲁卫、虞途等等,大大小小数百国。 苏寒山现在所处的这片地方,则是宋朝境内,金陵城外的紫金山。 有三股土匪,在群峰之中蟠踞,分别选中了头陀岭,小茅山,天堡山,在这三个峰头上大兴土木,建立营寨。 又到处招收一些流寇强盗、凶蛮之辈,偶尔还有江洋大盗,听说名声,前来投奔,官府也不来围剿,已经逍遥十多年,很是快活。 头陀岭上的乌哨寨,当家的号称黑头陀,真名已经无人知晓,外貌五十来岁,武功精湛,平日里主要练习鞭法。 另外懂得驱役禽鸟毒蛇、采集瘴气等法术。 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懂得拘魂之类的手段。 “听他们描述,那黑头陀的实力,也不过勉强算个真形,之前围杀金陵副将牛国成,还是三个山寨一起出动,搜索拦截。” 苏寒山心思微妙。 刚才那个领头匪徒的散乱意念突然消失,如果原因不在黑头陀身上,就有两种情况。 一则,或许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特殊现象。 二则,可能是跟三个山寨背后的人物有关。 不错,这几个匪徒自身,虽然不知道山寨背后有什么人,但也提到不少蹊跷之处。 比如说,这三个山寨的人数加起来,足有近万,彼此之间隔得不远,但几乎没有相互攻伐过。 小股出动,打劫商队、肆虐乡镇的事情,他们没少干,但抢回来的那点东西,还不够他们整个山寨,平日里填牙缝的消耗。 与其说是出去打家劫舍,倒不如说是在轮番练手练兵。 山寨里平日真正消耗的大头,都是被一伙神秘势力所供应。 少有的几次大规模行动,也有一些气宇轩昂之人,来到寨中,商议同行。 针对金陵副将牛国成这个事情,就是三大山寨一起出动,搜山断路,配合默契,井然有序的布置了一道道警戒线。 牛国成死后,连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都非要见到尸体。 这也是因为山寨背后的人,下了类似斩草除根之类的命令。 苏寒山又问了问,整个金陵地界上比较出名的大高手,都有哪些事迹,心里略微有了点数。 但光是靠这种传言,是把握不住确切战力的,再问这几个匪徒,他们却连自家修行有哪些境界,都不知道。 苏寒山默坐了一阵子,等小孩的皮肤逐渐恢复弹性,肤色也变成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的模样,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关节。 那头熊,被他意念所慑,沉眠不醒,任凭一个孩子在身上站立走动,也没有反应。 “这个身体,还是太弱了。” 苏寒山的武道金丹,本来可以调动两个层面的天地元气。 现在属于玄胎那个层面的元气,自然不可妄动,就连属于正常金丹层面的十成惰性元气,也只能动用五六成的样子。 这还是多亏了他经营五雷梦境,参悟地气奥妙,已经大有所获,元气修为更加深湛稳健。 要知道,太白神树世界的寻常金丹高手,平日里三丹田都是分散状态,只能临战的时候,结一下金丹。 就是因为,光是金丹存在着,已经对他们的肉身负担极大。 而且就算是金丹,或者说玄胎境界,也是不能随便换身体的。 苏寒山当初能驾驭司徒云涛的肉身,是司徒云涛事先在自己肉身之中,留下八百道流云火符,供应护养。 如今能够在这个小孩身体上借尸还魂,也是多亏了太极印记穿界时被触发的一点奥妙。 这就意味着,他无法在真身到来之前,主动换一个比小孩更强的肉身。 “反正我有金丹供应能源,境界也足够,尽快把这小孩的身体淬炼淬炼吧。” 苏寒山逐步唤醒了这个身体里的经脉,先养练一遍,觉得气力畅达了些,这才看向那几个匪徒。 “现在,让我再来试一试,你们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回,他只是用意念观察。 这一回,他身体已经可以活动,运起肉身观想、精神观想,双重观想的神魄秘法。 并且将观想的对象,置换成《大慈心印陀罗尼》中的三十二菩萨护法像。 “即是光明藏,一切佛性光明照故;是慈悲藏,恒以陀罗尼救生灵故……” “是妙法藏,普摄一切陀罗尼门故;是禅定藏,百千三昧常现前故……” “是无畏藏,龙天善神常护持故;是妙语藏,口中陀罗尼音无断绝故……” 苏寒山嫩白的小脸上,焕发出珠玉般的光彩,气色越发显得洁净康健。 小孩子的声音稚气十足,手指软绵,结印之时,更有一种天然赤子的气意,稍一用力,手指尖端就已嫣红,肉身观想的效果纯正。 山洞外面的黑夜雪地,依旧冰凉冷清,从外面朝山洞里面看,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当苏寒山的三十二类手印,全部变换过去,整个山洞内部,已经发出一种明晃晃、澄净净的光芒。 连那个熊瞎子身上的毛发,都变得根根晶莹,不染尘垢似的。 在苏寒山眼中,那几个匪徒,先是身上衣物变得透明,接着是皮肤血肉变得透明,只剩骨骼框架。 然后穿透头骨,能够看到大脑的轮廓,看到大脑中运转的精神意识。 四岁小童坐熊罴,犹如坐在菩提树下,清凉国内,黄金铺地,水晶镶嵌,双眸灿然如金,口中轻叱一声。 这几个匪徒,便当场暴毙。 他们的灵魂意念,在感受到身体死亡的时候,急剧衰落散乱,然后骤然消失。 内外双重观想,三十二法印俱全。 苏寒山这回总算捕捉到了那一点幽异的气息,心思自然而然,随之调整同频,悄然传递探查过去。 那一缕意念调整之后,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牵引,有一种坠落沉降的感觉,穿过了不知名的屏障。 下一刻,苏寒山的意念,观察到了一望无际的昏黄天地。 刚才死掉的那几个匪徒,此刻身体半透明,浮在苏寒山身边。 他们看起来保留了完整的魂魄,但是脸色木然,没有什么表情,嘴里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 等念着念着,他们茫然之色更重,人形的魂魄虚影,就相继蜷缩起来,变成了几团碧绿火光。 苏寒山发现,在这个地方,意念好像很容易保存下来。 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意念强度,离开肉身之后,在这里都能够保留上百年不止。 这很奇怪,就算是武德世界的天心意识,也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武德世界的苍天意志,众生潜意识之海,终究是以还活着的生灵作为根基。 一旦活人衰亡,剩余的意念,也会很快僵化,苍天意志会逐步回归那种与木石共生,无感无识的状态。 所以武德世界的人口锐减之后,那众生潜意识之海,绝大多数地方,已经是死气沉沉。 但,如果是在这个陌生空间,人死得多了,只怕几百年内,反而都会变得更热闹。 不过,在这个陌生空间,意念活性容易保留的同时,也更容易变得散乱。 就是说,他们的魂魄会早早的瓦解消亡,剩下的那团意念火光,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苏寒山尽力加持着自己这一缕意念,镇定稳固。 他没有这方面经验,总觉得从山洞那里,将本体精神延伸到这个莫名空间来,有很多滞涩之处。 这里仿佛是一片大荒漠,尘埃雾霾,非常严重。 但是景色并不单调,因为远处雾霾之间,漂浮着数之不尽的碧绿鬼火。 苏寒山只是稍微向某个方位,多观察一下。 那个地方的部分鬼火,就突然一晃,各自变成人形。 有的脖子断裂、头颅捧在手中、嘴里舌头胀大、仿佛含着一枚红珠,有的浑身浴血、羽箭插满全身,像一只大刺猬。 诸多身影,有浓有淡,但看着反正没一个像活人的。 可能因为感受到了苏寒山的视线,那些人影摇摆浮动之间,都朝着这边飘了过来。 他们一动起来,附近的尘埃雾霾,也随之涌动,更多的鬼火又被雾霾影响,大多数是变得黯淡下去,随波逐流。 也有一些,却受激膨胀,从鬼火之中,散发出道道绚烂如极光的色彩。 嘶吼混杂着哀嚎,变形的鬼火,构建出残破的山寨或宫殿,又或楼船的模样。 影影绰绰的人们,处在这些建筑之中,大声呼喊奔走,好像各自都在经历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事件。 那些雾霾受到这种种干扰后,涌动得更快。 苏寒山的意念骤然被吞没、散失。 “原来是,阴间冥界!” 山洞中的苏寒山,眼神晃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最后被那些雾霾冲击的时候,也让他捕捉到了一些讯息。 这个世界的阴间,看起来可没有传说中那样面面俱到的地府秩序。 不要说阎王判官生死簿这些东西了,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没看见。 这样的世界,当然比正常的武侠世界麻烦,却已经让苏寒山心中涌起了浓浓的好奇。 “人生地不熟,很难有个规划,还是得了解更多的情况。” 苏寒山拽着那张黄云幡,只见黄布之上,原来还画了大小不等的上百道朱砂色符咒,沉吟片刻,没看出来怎么用。 索性灌注一股功力,把整块幡布抖的如铁板一般,平铺在空中。 小孩子的身躯跳了上去,元气牵引,飞出山洞,直奔头陀岭的方向。 此时此刻,头陀岭上,正在庆功。 这座山寨营造得壁垒森严,从山脚到山顶,到处都有关卡,有壕沟,有箭楼,有吊桥。 山寨里的人员,大多穿着统一服色,持钢刀、长矛、弓箭,哪里还算得上是一群土匪,分明就是一支军队。 即使是山寨里面已经灯火通明,酒香肉香飘出数里,依然有人在山间巡逻。 甚至还有不少人手在外面,冒着天寒地冻,继续搜寻那个牛国成家的小娃子,平日里肯定是赏罚分明,纪律严整。 只是,将吃人心肝做常事的同时,又纪律严整,这就不好深想了。 高空之上的一片黄布,显得极小,穿梭云间,飞凌山顶。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水脏雷 “这个山寨,弄的不赖啊!” 苏寒山虽然对这个世界的法术体系,了解甚少,但凭着禅定之心,甚深精神感应,自然而然,就能够判断出事物的威胁程度。 头陀岭的这些山寨里面,有很多厅堂壕沟,木柱雕像,乱中有序的泉水洼地,猛油燃火的铁锅支架,布局很有讲究。 山寨上下,现在约莫有两千人,但如果有人想要强攻这种寨子,就算是兵员素质相仿,全部都是锐卒,恐怕也要十倍以上的兵力,才有一点胜算。 苏寒山隐在夜空之中,观望了两三刻钟,才伸出小手,右掌的食指向下,虚虚一按。 山寨里面,火光映照着热闹的场地,杯盘狼藉,酒坛子的封泥,不断被拍开。 土匪们吃喝得热火朝天,划拳、骰子、牌九,下注开赌,吵闹的声音,简直能把林子里的鹿都给震聋。 周围的杂音越是响亮,他们越要敞着嗓子喊叫,跟近在咫尺的人说话,都要发出最大的音量。 反正他们刚刚吃饱喝足,混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喊几嗓子根本不在话下。 “来来来,再下注、下注!!!” 跟一般的赌坊不同,土匪的寨子里,坐庄的人反而是最激动亢奋,喊得最多的人,面红耳赤,拿两只黑瓷碗倒扣在一起,当做骰盅,晃个不停。 但不知怎么的,这个像人熊一样强壮的大汉,这回摇着摇着,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噜的直叫。 他晚上吃了三四斤肉,灌的酒水更多,也想不到怎么饿的这么快,顺手就抄起旁边的酒坛,又灌了几口。 说来也怪,就是在这个时候,营寨里面起码有几百号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再灌几大口酒的动作。 其余更多的人,虽然没有急着灌酒,但同样感觉到了饥饿。 吵闹至极的山寨,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机灵的庄家放下酒坛,心里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旁边正有人催促着打开骰子看点数,庄家心脏便怦怦跳动,浑身血液加速,额头上都好像蒸起了热气。 人一亢奋起来,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那一点疑虑,山寨又一次沸腾。 高空中,苏寒山的手势,正将中指也探出、按下。 他第一指按下去的时候,那些人会觉得饿,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肠胃中,真的没有了食物,而是因为他们的肝气大旺。 肝气一旺,带动全身的代谢加速,身体里的营养极速消耗转化,才会觉得饿。 第二根手指按下去的时候,心火之气,就借着刚才转化的营养,极度亢奋起来。 肝转心,木生火。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 苏寒山从食指开始,四指依次弹动之后,向内收拢,最后的拇指向下一扣,握成一个拳头。 这整个过程,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头陀岭山寨里,上上下下的人,已经在金丹磁场的影响下,体内元气由木转到水。 水气大旺,骤然凝结如玄冰。 头陀岭鼎沸的人声,忽然消失,只剩下桌椅被砸坏,酒坛酒碗破碎,重物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营寨内外,包括还在山路山脚上巡查值守的那些人手,通通两眼一直,昏死过去。 他们的身体,并没有真的结冰,但是意念上已经如同冰封一般。 这十几年来,头陀岭几千号人手,经营出来的迷阵护阵、法术法器,根本还没有被触发,没有来得及发挥出任何该有的效果。 苏寒山金丹调动的惰性元气,为求悄然渗透,分量其实不多,但已经把这几千个悍匪全部镇压。 这是五脏斗拳大法、五雷正法里面,开发出来的手段。 如果也从雷法的视角来说,可以称之为“水脏雷”! 在整个营寨,北部居中的厅室之内。 黑头陀盘坐不动,正在闭目养神。 这个头陀岭的大当家,狮鼻阔口,两腮长满胡须,乱发披散在肩头,身高九尺,筋躯雄壮,穿了两层薄薄的黑布袍子在身上,一点也掩盖不住那种凶暴的气息。 不过,他脖子上确实挂着拳头大小的念珠,共十八颗,盘坐的时候,双手的大拇指,都勾住念珠的绳索,把念珠绷紧,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他大眼一翻,眼睛里发出摄人的凶光,两条腿猛的一弹直,身子已经撞出厅室之外,把门板撞得粉碎。 他察觉到了头陀岭的气息异常,可是等到他出去的时候,营寨里面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昏死。 旁边几个小院里面,也有人踉踉跄跄走出,那是岭上的几个副寨主,虽然功夫比黑头陀还差了一大层,但也是可以力敌上千甲士的狠角色。 可就这样几个人,走过来没多远,就跌坐在地,眼皮好像有万斤沉重,勉强挣扎着没有昏过去,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不住的冒虚汗。 “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毒气?!” 黑头陀心念一转,忽然注意到夜空之上,一点枯黄颜色飘落下来。 那好像只是一片小小的落叶,但下坠的速度极快,落点正是在这个院子之中。 枯黄颜色在黑头陀的瞳孔之中放大,整个院子里的风,都停止流动,花花草草全部紧贴地面。 房屋的木质结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出现了很多不堪重负的裂纹,院墙更是肉眼可见的出现下沉。 “黄叶”飘落之际,整个院子都好像要被压得埋到土里面去。 黑头陀双眼外突,承受着这股巨大压力,浑身青筋凸显出来,双手突然向外一崩。 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串念珠,有个活结,自动打开,变成一条怪模怪样的长鞭,凌空一挥。 这就是乌哨神鞭。 十八颗拳头大小的念珠,都是选了善于吹奏乐曲的乐师颅骨,用药水缩练而成。 黑头陀当年亲自去练这条鞭子的时候,选中的人,年纪还都在六十岁开外,这样的人,练的都是童子功,一甲子的吹奏生涯之后,颅骨生息进出,与常人已经大不相同,更被他以秘法啄磨,练得与自身气息相连。 这时候他一挥鞭,头陀岭上下,好像来了一个盛大的乐师班子。 笙箫管笛,埙篪相和,全部用力的吹奏起来。 但凡有人这时候还在头陀岭附近,人还清醒的,都能够听到这种激昂至极,裂石穿云的曲调。 而在苏寒山的感应之中,黑头陀这一出手,就另有奥妙。 在他挥鞭的时候,从他身上冒出一尊恶行恶相的魔鬼,身边十八个大小鬼怪簇拥,组成一个夜叉形象。 赤红皮肤,碧绿眼珠,白发獠牙,高度达到七八丈的狞恶轮廓,在半空中一闪即逝。 苏寒山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带来的那股压力,都被这气息一举击破。 “咦?这感觉怎么好像是魔气?” 苏寒山念头一转,“不对,他刚才那一招,身上冒的虽然是魔气,但却又被他自己打碎。” “所以夜叉形象才一闪即逝,迸发出来的力量,才如此刚正,能够驱散我调动元气造成的压迫。” 黑头陀这时候已经能看清,那枯黄色是一块黄布,黄布上坐着一个小小身影,四五岁的童子,心中不由大骇。 如果单纯是一个外貌四五岁,但拥有高深修为的人,也不算是多么稀奇,江湖上有些秘法,练着练着,就会返老还童。 可是黑头陀分辨得很清楚,那个孩童身子,分明正是金陵副将牛国成临死之时,送走的小崽子。 能够借助这样一个小崽子的身躯,发挥出如此压力,真实修为,绝非黑头陀能够抵抗。 “何方高人,跟晚辈开这个玩笑?!” 黑头陀大喊道,“倘若是在什么不知情之处,得罪了前辈,晚辈一定尽心竭力赔礼谢罪。” “晚辈也是昆仑正宗的弟子,这些礼数还是懂得,请前辈收了神通吧!” 苏寒山目光扫来:“昆仑?” 宋朝这边文风极盛,上到朝堂宰执,下到山野书生,很多都喜欢玩弄口舌笔墨,列举各行各业各种格局,记录评点。 某些评点记录不值一提,但也有某些记录,出自名家之手,又颇为公允,渐渐广为流传,成为共识。 譬如,有人就把当今世上最为活跃的那些武林流派,总结为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 五宗,指的是五家正宗,即少林、武当、昆仑、峨眉、莲花。 不过,只有宋人,才把少林武当排在前面。 在西夏、吐蕃等国,流传类似说法的时候,向来认为昆仑才是第一。 西夏国的王公贵族,常常派人往昆仑山中,拜访异人,赠送厚礼,如果有人肯从昆仑山学艺之后,回归国内,更是大受追捧。 所以,昆仑正宗的门徒如果来到宋朝境内,往往都兼着一层西夏贵人的身份,颇受官府礼敬,不敢有所怠慢,以免影响两国邦交。 这个黑头陀,如今实力也算不俗,假如原就是昆仑正宗的弟子,又有什么必要,窝在这山沟里面,当了十几年的土匪头子? “在下绝无半句虚言。” 黑头陀也知道难以取信于人,说话间,打了几个手势,身上气息变幻,在半空中投影出一片巍峨文字,仿佛是一种象形印记,散发出高山耸峙的意境。 这个印记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正是代表着昆仑正宗,在弟子入门时,由昆仑掌教亲自种下的一缕气机。 他心中松了口气,“晚辈会在这里,也是因缘际会,不知道前辈为什么裹挟这金陵副将家的孩童身躯,前来问罪?如果知道原委,晚辈一定尽力化解。” “呵呵!” 苏寒山轻笑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人见了吸血的蚊蝇就烦,非得打死才舒服,正好又想找个见识广博些的,多打听点当地消息。” “这不巧了吗?来你们这个寨子找你,就可以一举两得。” 黑头陀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毫不在意他这昆仑弟子的身份。 乌哨神鞭,原本已经垂在地上,这时突然自行弹上半空,十八颗念珠高高扬起。 每一颗念珠,都由内而外的迸射出许多油光锃亮的裂纹,并且散发出了浓厚的油膏檀木灯火香气。 习武之人,如果出自名门大派,到了他这样的境界,除了武功之外,自然也懂得炼制法宝的本领,有着压箱底的手艺。 那金陵副将牛国成,论单打独斗的本事,不过与黑头陀在伯仲之间,可能还要略逊一分。 但是之前,同时被上面派来的使节、三个山寨当家的,加手底下数千人结成阵势围杀,牛国成还几次三番,险些杀出重围,最后又把自家幼子送走。 靠的就是运用自家神兵法宝的时候,那一套压箱底的手段。 黑头陀现在顾不得心疼宝贝,就要自毁乌哨神鞭,抢夺一条生路。 利用念珠内部的药膏,全部化成香火供奉,竭泽而渔,一下子喂饱十八个豢养在念珠里的鬼怪。 凭自身的降魔真功,总摄这十八个鬼怪,正好可以形成一尊维持时间超过半个时辰的夜叉魔鬼。 夜叉鬼,又叫轻捷鬼,善于飞天,且隐迹灭形,速度奇快。 黑头陀凭自身功力,还没有练到可以飞行的程度,但是靠着自毁这件宝贝,身体寄托在夜叉魔鬼内部,面对比他更高一个大境界的人物,也颇有几分逃命的把握。 因为这夜叉鬼,不但飞得快,而且可以断断续续,进入阴间迷雾之中飞行,使人难以捕捉它下一次在阳间出现的方位。 苏寒山看到那十八颗念珠之上出现裂纹的时候,就有所预感。 这个世界阴间的存在,果然给这里的修行者,提供了绝大便利。 连他这个外来户,靠稍微调整一下意念,都能勉强进去逛一下子。 本土人物,对于阴间的利用,显然更是超卓。 这个黑头陀的实力,虽说只能算是真形前期,但就算是一个玄胎境界的人物出手,如果没有准备,也未必拦得住他这个逃命绝招。 不巧的是,苏寒山因为借助这个孩童身体,实力发挥不完整,分外谨慎,做的准备着实不少。 就在乌哨神鞭发动之时。 方圆一里之内的院墙建筑,突然发出一声清响,全部裂解。 无形无质,难以言喻的力量,就在那无数裂解后的粉末,还没有来得及飘落的时候,汇聚而至。 黑头陀身体外面,本来已经浮现夜叉魔鬼的轮廓,要遁入阴间,这时候身子却猛得一颤,好像发了癫病一样,控制不住的抽搐颤抖。 这附近院落,包括里面的物件,已经被苏寒山的心念磁场渗透,震得酥软松散,刚好卡在一种濒临崩溃的界限上。 一旦被异种环境的气息冲击,事物的形体迸散,瞬息之间的磁场变动,全部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黑头陀就需要在刹那中,同时承受周围所有事物,承受过的磁感震荡。 这种早已埋伏好了的电磁波汇聚速度,令他的夜叉魔鬼,也避之不及。 苏寒山的双眼静冷如冬泉,口中轻声细语,说道:“我这水脏雷,非但是取的水行内脏之一,也是指脏水泥潭之意,意念如尘埃,事物如水波,尘埃混入水中,成就泥潭不可逃脱。” 黑头陀在天旋地转,无法自控的剧烈晕眩之中,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你、这也……算雷法?” 话语勉强吐出,他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没有雷音,没有闪电,没有煌煌威严。 只有无形无质,来得无影,去也莫明,萌发于内外气息交错之间的意念陷阱。 念即是电,捕念之法即是雷法!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七十二种诱魔法 对付这个黑头陀,不能像对付最初那几个匪徒一样轻松。 苏寒山趁着他昏迷的时候,就大量运转精神念力,攻入他脑子里面,从一些不太隐秘的消息问起,让他逐渐吐露实话。 这个世界,确实也是有武道境界划分的。 任何一个体系,在天下间占的比重比较大,又发展到比较成熟之后,都需要形成种种标准。 本土武道最主流的划分方式,是开黄庭、采大药、降魔境、陆行仙,四个大阶段。 开黄庭这个步骤,比较类似气海境界的修行。 可是大楚那边修炼气海的上乘武功,基本都是从静坐吐纳入手,搬运气血,收敛精气,形成内力。 而这个世界不同,修炼开黄庭这个步骤的,不管是上乘中乘下乘,是旁门左道,还是名门正宗,全部都是从动功入手。 不管是刀枪剑戟,还是拳脚棍棒,反正就一个字,练! 就算是追求心斋禅定的道门佛门等等,也不可能去搞什么静坐。 要吐纳,可以,也全部都要在狂猛的肢体锻炼之中完成。 按照种种濒临极限的动作引导,让你不得不按照特定的方式,去吸气吐息。 如此练得久了,精气自然锻造成内力,也是一种由外而内的高明手段。 光看这一步,苏寒山其实觉得很有效率,是一种很纯粹的武道。 但是在开黄庭这个境界中,还有一些,不,应该说还有九成以上,都是别的东西。 本土武道中认为,人的身体里,生来就有魔头的存在,人要踏出超脱凡俗的第一步,光靠自我锻炼是没有用的,最关键还是要降服魔头。 降魔带来的能力提升,要远大于单纯锻炼自强的效果。 但魔头既然称个魔字,就是神秘魔幻,似有若无,常人根本察觉不到,所以第一步就要诱魔。 开黄庭这个境界中,除了拳脚功夫的修炼外,最重要的,就是“七十二种诱魔法”。 七十二只是一个虚指,意思是说任何一派,在这个境界的时候,用来诱魔的方法,种类都极多。 譬如有的是在每天的拳法修炼濒临极限之后,用一条长绳,倒挂在火山口上空,受火山气息薰陶,心里默思种种极乐之事。 用此内外交攻之法,似乎非常人的行径,诱使魔头显现。 有的是在拳法修炼到半途之时,或者自掐脉门,要求在一眨眼内当场入睡,诱使魔头在这个精神空虚肉体活跃的时候,出来影响身体。 最平缓的一种方法,也要求把拳法越打越慢,慢到常人一刻钟能打完的拳,要匀速的用六个时辰打完,反反复复的打,长久不睡又不停歇,诱使魔头携焦躁急怒之情显现。 没有人知道,自己适合的是哪一种诱魔之法,只能一套一套去试。 最初那几个匪徒,知道那么多的江湖消息,经常喜欢打听各国名人事迹,当做谈资,也知道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等等,但偏偏没有关心过具体的武人境界划分。 就是因为,他们光是在这第一个境界之中,就感觉自己好似有堆积如山的东西要尝试,怎么练都练不完,也没有心情打听别的。 在山洞里那时候,苏寒山粗略听了听七十二种诱魔法的事情,还觉得这可能是一种类似《玄阴搜魔真经》的修行理念。 以身体里的种种弊端,当做魔头搜索、磨练。 可是,在跟黑头陀具体交过手之后,苏寒山就有点不太确定了。 因为这黑头陀,无论从三魂七魄、丹田穴位、经脉骨肉来看,都是彻头彻尾的人族。 甚至相比其他好几个世界的人,他更像是大楚世界的人族。 但他真的在战斗中,使出了魔族的力量。 这非常不合理。 就算是唤魔道初代道主那样的绝世强人,开创出来的手段,利用魔气影响自身,也会造成血脉的明显变异。 而魔能机关术,就算用的是器魔这种比较珍稀的魔族,也只是依靠机关来承载,发挥他们的专长,而不能将其封在人体内。 不过先转回眼下,苏寒山继续询问。总而言之,在开黄庭这个境界的时候,即使成功诱使出来魔头。 那也还只是一种虚幻的东西,一种介乎于臆想和真实有效之间的东西,有时候有效,有时候却只是虚妄错觉,拿捏不准。 这时候,就需要第二个阶段“采大药”的修炼。 把日常生活中,源源不绝诱使出来的那些虚幻魔头,种在自己的丹田之中,用药物及自身的拳法心思,分门别类,与之匹配,一一降服。 确保每一次要运用这些魔头之力时,都是令行禁止,真实有效,而不会是被诓骗产生的错觉。 在这个境界的武者,除了正常的体力功力,已经能够借用魔头,产生“异力”。 比如能够听懂兽语鸟语,比如能够在水里呼吸睡觉,比如能够以水晶琉璃作为食物,吞咽消化。 又比如能诅咒别人,行三天霉运等等。 能有何种异力,要看自己体内,天生是哪种魔头比较多。 这个时候,武者自身的命令,似乎已经能够在虚幻的魔头中,树立出绝对的权威。 但实际上,人越是修炼,越是运用这些力量,魔也就越是壮大。 第三个阶段的降魔境。 就是在那些虚幻魔头的力量,全然成真之后,武者自身,又要时时刻刻,继续与之争斗。 在这种境界的武者身边,经常会发生很多怪诞之事。 叶无风自动,老猫溺水欢叫,青蛙出现在冬天,蜥蜴捂嘴怪笑。 烛火转为碧绿,影子离家出走,镜中似人非人。 所以这个境界的武者,行事放荡些的,干脆时常宣泄魔性,以便于自己将之降服。 担心宣泄多了,会被魔头反控的,则往往是要选一个地方,隐居深修。 黑头陀就是处在这个境界之中。 说来也令人想不到,他其实选的是后一条路子。 所以前些年,头陀岭行事肆无忌惮,近几年进入这个境界后,他出手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很是谨慎。 最近三年以内,他亲自动手杀的人,也就只有牛国成这一家子,还没敢顺着以前的性子,糟蹋尸体。 等到所有的魔头,都在长久的对抗之中,互相融合,就需要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突破。 这个时候,武者的身心暗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总摄大魔。 二者天然对立,只能有一个存在下去,必然要进行一次殊死博弈。 武者本身要是输了,那自然是身死道消,魔头也要逐渐还归无形,等于是同归于尽。 也就是说,魔头赢不赢,都得死,好像还不如继续蛰伏? 但魔头是不管这些的。 而武者若是赢了,从此就再非凡俗,寿命可以达到三四百年,举手投足间,号令天象,飞天踏海观赏万国,朝游北海暮宿苍梧。 如此人物,就被称之为陆行仙。 而在陆行仙之后,还有三灾境界之说。 黑头陀倒也不愧是昆仑正宗的弟子,对这些个境界,了解得颇为详实。 但苏寒山,思绪却不免有些偏移,心中有一种奇妙的震撼。 魔的力量,是不能为人所用的,这甚至是一个适应不同世界的共识。 因为武德世界的苍天意志,那样的广阔浩大,也根本无法转化被魔染之后的力量,只能予以消灭。 在大楚世界,据说万年以前,即中古前期,也曾经有一个极昌盛的时代。 有人族的绝世强者们,相约要反攻渊界,不愿意等到魔劫下一次爆发。 可是,武道前三境的不提。 就算是第四境玄胎,到第六境天人法相,这些人间真正的中层骨干强者,一旦进入渊界,战力也要大打折扣。 因为渊界到处都是魔气,自然法则与人间迥异,天地元气几乎无法被调动,纵然是修炼兵家九渊者,体力消耗后,也无法补充。 少说要到第七境,修成小虚空秘境,既能保证自身的战力不受损,也能回补元气,却仍是无法供应给别人,甚至如果深入渊界的话,连他们自己也吃不消。 那场浩大的攻伐,最后只成了极少数顶峰人物的远征,因无法靠夺取地盘,发展门人,稳固人间延伸过来的势力,后继乏力,最后终究不了了之。 可是在这个世界,从武道的第一个阶段开始,就在一步步的化魔为正。 修炼到陆行仙的境界之后,更是彻底能够把魔气,当作人族的能源。 “如果不是太极印记发生变动,搞不好我们就已经直接掉在了渊界之中,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将我们带到这样一个世界吗?” 苏寒山默默思索,心中却还有一些别的猜测。 不过,这种降魔武道的价值,实在不可估量!念及家乡那边也是魔劫临头,苏寒山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所能研究这种武道。 就算自己研究不透的,也要全力搜集,死记硬背。 “我之前就觉得这具身体有哪里不对劲,还以为是借尸还魂的缘故,毕竟我以前没有住过尸体……” “但是现在想来,这个世界久远前必定经过剧变,人体内居然生来就具有魔头,可能这才是这个身体异样的真实原由。” 苏寒山捏了捏小孩子的胳膊,出神的想着。 “若是按我原先构想,设法以淬炼天梯、真形的步骤,来淬炼这个肉身,恐怕未必能够成事。” “但全都不妨试一试,正所谓答疑解惑必躬行,即使不成,也能够多一手资料!”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陵王府来做客 苏寒山花了半个多时辰,循序渐进,攻破黑头陀的本能警惕。 从不重要的地方,问到紧要秘密,譬如黑头陀本身师门秘法,又比如这三个山寨背后靠山等等,把想知道的东西,都盘问了个干净。 随后他一弹指间,送这头陀了了账,自己就蟠踞在头陀岭上,修炼起来。 两日三夜的时间里面,他取用这头陀岭上的药材,提炼出精粹,配了许多金丹法酒饮用,让这小孩子的身体,变得气血充盈,经脉坚韧。 也是借着这个过程,苏寒山对这具身体各个部位的元气,掌握深入,按照自己当初的经验,做出一些适合这个身体的微调,就准备淬炼天梯。 不出所料,果然是没有成功。 在尾椎出现一点细微伤损的时候,他果断停止了这个步骤。 这足以说明,以常态的玄功吐纳之术,根本把握不到这个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那些无形魔头,仿佛那些魔气,真的不存在。 但是,在这个身体,想要向更高层面进化的时候,就会因为欠缺了关于那些无形魔头的了解,而功败垂成。 苏寒山有想过,要不要靠着自己感受到的微妙缺陷,来逆推出身体里那些魔头的存在状态。 但是他稍一推敲,就发现其中工作量,庞大得难以估量。 七十二种诱魔法,从结果来看,信息量其实并不算很大。 可是,其中任何一套诱魔之法,源头如何阐发,细节如何增删拿捏,在历史上徐徐推敲出来的时候,所耗费的心血智慧,恐怕都足以填满一万座书库。 苏寒山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来完成这些工序,属实有些自讨苦吃。 也怪他极爱武功,一时犯了痴性,才有不自量力、追根究底的兴趣。 但当下来说,还是直接照搬本土文明已经探究出来的成果,比较方便。 “就从倒悬火山诱魔法,开始试起吧。” 苏寒山定了定心情,白皙的手指,从小腹心口几个穴位,反复戳点,直至脖颈,肩,腰,额头。 每一套诱魔之法,也自然有对应的拳法,还讲究要练到什么样的状态。 苏寒山直接用精神搬运气血、刺激穴位,就能够达到把拳法练到相应火候的状态,然后骤然闭上眼睛。 这里冰天雪地,而且又是江南金陵,根本没有火山。 但是,苏寒山的精神观想营造出来的幻境,对于这个小孩子的身体来说,跟真实的火山,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见过雪岭郡长乐山房的火山岩浆之气,研究过司徒云涛的地火吼圣真经部分奥妙。 这个时候塑造出来的幻境,甚至有着浓浓的硫磺烟尘味道,能够顺风飘到山下去。 头陀岭营寨中心,这一大片被夷为平地的地方,在随后的几天内,出现了更奇特的景色变化。 有时候红光滔滔,犹如处在火山内部,有时候风声呼啸,犹如在冬日悬崖之下,有时候又碧波滔滔,来回荡漾,似乎要溺亡生灵。 苏寒山心中有感,逐渐捕捉到了一些对应的魔气。 紫金山里面,另外两个山寨的人,这段时间一直没看到头陀岭的人出来活动,本来就觉得有些蹊跷,各自派人过来打探。 探子们见到山路及营寨里面,那么多倒毙的匪徒,已经心惊肉跳,又发现山顶上一大片异常的景色,更是骇然难言。 那玉雪可爱的孩童,盘坐在黄布之上,置身于那些水火风烟之中,岿然不动,本来该是一个十足的仙童气象。 奈何满山尸骸对比之下,硬生生把这幅场景,衬出了十足的诡谲邪异。 尤其是那些水火风烟,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变,又显出鬼哭狼嚎之相,似乎有千百只被病痛折磨,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事物,在里面晃荡。 那些平日里吹嘘自己手段残忍,喜欢以野兽猛鬼为外号,津津乐道,以此为荣的土匪探子,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仓促逃走。 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他们逃走的时候,山顶上的小童,已经睁开了眼睛。 苏寒山眼中幽蓝的光泽,微微闪烁,已经在刚才那些探子身上,用金丹惰性元气,留下了极其隐秘的玄阴剑瘟标记。 自从经营五雷梦境以来,他的玄阴剑瘟,除了能够折磨中咒者之外,更是多出了窃听、定位的功效。 他得知降魔武道奥妙之后,心中大有欲求,听了黑头陀那些消息,便粗略定了个计划。 光明正大在头陀岭上,盘桓这些日子,也可以说是故意为之。 探子们无知无觉,回到各自山寨,禀报了头陀岭全灭的事情。 那两个山寨当家的,也是心头大震,亲自出了山寨,远远来观望了一下头陀岭上的状况,便带人直奔金陵城而去。 春秋战国的时候,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金陵之名源于此。 后来汉末三国时期,东吴的孙权在此建都,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自此开始崛起。 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也相继在此建都,故而又有“六朝古都”之称。 到了大宋建国以后,这个地方分封给了曹家,百余年的经营下来,金陵王曹家的府邸,已经成为整个金陵城中心地带,最宏伟的一座建筑。 王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分别重达五万斤,眼神活灵活现,按爪露齿,威严赫赫,全然不像一般富贵人家门前的狮子那样憨态可掬,圆头胖脑。 所有行人,在门前这条宽大长街上路过的时候,都会感觉被两头巨兽居高临下,洞察身心,连大气也不敢喘。 铜钉朱漆大门,沉重坚实,寻常要八个壮汉,才能推动开合,高大宽厚的围墙之上,可以供人行走巡逻,王府四角,不乏高楼,正好可以俯瞰内外。 王府西南一角,有一片宽阔的演武场。 这时候正是下午,一天里面阳气最盛的时候,就算是冬日,人一活动起来,也有几分燥热。 金陵王世子曹英,站在演武场中,手上拿了一把六尺大弓,玉扳指扣住弓弦,缓缓向后拉开。 只有弓,没有箭。 等他手指松开,弓弦嘣的一声,就弹了回去。 强弓空放,乃是大忌。 没有箭支来承受力道,弓弦弹荡之间,很容易震伤弓背,多拉几回,任是铜胎铁臂的传世宝弓,也要当场断去。 假如被崩断的弓背打中,指不定就把拉弓的人打死。 但是曹英这样空放了一次,手上的大弓,却没有任何一点损伤。 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空放,而是在手指上,沾了一点面粉。 他射出去的箭,就是那一撮粉末。 强弓的力道,被他凝聚在那些粉末之上,使那一撮面粉破空不散,打中了百步外的精钢箭靶。 白色的粉末,深深沁入了银色的钢铁之中,用手怎么擦都擦不掉。 “不用功力辅助,只凭着箭道上的造诣,对力量的引导、拿捏之精准,就让一张强弓的力道,完全发挥在一撮粉末之上。” 旁边一个头戴黑帽,四十来岁,身材健壮的锦衣男子,拍着手赞叹不绝。 “小王爷虽然还是降魔境,但凭着这份技艺,就算是十个与你功力相同的武林中人,也绝非你的对手。” 他这还不是故意恭维,而是实话实说。 肉体的力量,相比于内功的力量来说,总是要粗笨很多的。 但如果仅仅凭着肉体这种最平凡的力量,都能够引导弓力,聚于粉末,做到此种违反常识的事情。 一旦曹英跟别人交手,也用上了内功,别人同等的功力,绝难抵挡住这种凝聚到极点的箭劲。 “哈哈哈,冯先生谬赞了。” 曹英也有几分自得,“依冯先生看,我这样的箭术,如果手持祖上传下来的翼圣天弓,能不能跟陆行仙争锋?” 这个冯先生,本身就是一位陆行仙,在江湖上极有名望,号称天仙门主水晶人魔冯坤。 金陵王曹鸿,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把他请到王府之中,聘为客卿。 冯坤虽说有心跟曹英交好,倒也不必真的刻意逢迎。 “三招之内,或可抗衡。” 他略一思忖,中肯的说道,“三招开外,小王爷可就凶险得很了。” “不过,如果是两位陆行仙正在相争,小王爷从旁突袭,骤然发出一箭,就算是陆行仙,八成也是要见血的。” 曹英欣然道:“先生果然实在,我姐夫评价我的箭术,也是这么说的。” 曹英的大姐,也就是金陵王曹鸿的长女,乃是嫁给了江淮大都督苏晏,那也是一方重臣,手握大军,修为高深,名震江南。 两个人正在谈笑之间,王府里面一个身穿铜色衣袍、腰挂弯刀的护卫,快步走过来禀报,声称紫金山有客到。 曹英和冯坤一起移步客厅之中,就见到一个五绺长须的老者和一个独眼妇人,各带几个随从在厅里等候。 正是小茅山寨主铁须先生,和天堡山寨主单目神姑。 “两位怎么亲自进了城?” 曹英示意众人上茶,轻笑一声,说道,“莫非是前几日的犒赏,有什么不足之处?发个信鸽来讲讲也就好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虽然没有商量过,却也约略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那个孩童模样的妖人,既然能灭了头陀岭,自然也能灭了他们两家山寨。 他们亲自进城,与其说是要亲自禀报,以示慎重,不如说是要逃出山外,才安心一些。 铁须先生干咳一声,直言道:“小王爷,头陀岭被灭了!” 曹英端茶的手一顿,笑意全无,眼神扫去,脸色已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你们细细说来。” 铁须先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讲了讲。 “这么说,你们甚至不知道头陀岭具体是什么时候被灭的?” 曹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放下茶盏,五指一收,直接把茶盏捏碎,里面的茶水也被他气化,扑哧哧的热气飞射。 “头陀岭的数千精兵,这些年来吃掉了多少银子,就这么没了?” “黑头陀更是昆仑门徒,我特意请来,为的就是留一个伏笔,将来让他做独领一方的将主,好跟昆仑正宗、西夏方面搭上一条线,现在也给毁了!” 金陵王府麾下的势力极多,但是紫金山里这三个山寨,是归世子曹英一手操办起来的。 曹英花在这方面的心思最多,听到这种噩耗,只觉血气上涌,脸皮涨红。 “小王爷稍安勿躁。” 冯坤这时却道,“按你们的描述,那人必然是一个陆行仙档次的人物,灭了头陀岭之后,却一直只是留在那里修炼,没有更多动作。” “这看着不像是故意要跟金陵王府为难,说不定是路过那里,看那头陀岭上,这些年地气山寨营建的不错,顺手就把里面人灭了,供自己练练法。” 曹英冷哼一声:“顺手?!” “不错,邪道中人,一向是任意妄为,常有这样办事的风格。” 冯坤笑道,“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还真未必是个坏事。” “假如能够把此人招揽到金陵王府之中,岂不比一个头陀岭山寨有用的多?” 曹英顿了顿,拱手说道:“冯先生有把握吗?” “冯某人愿意一试。” 冯坤说道,“不过我还不知道此人具体性情如何,万一有些争端,未必能顾及旁人。小王爷千金之躯,不可贸然随我同行,还是留在这里,有整个王府守护,又有朱兄相伴,才算稳妥。” 曹英点头道:“那就都拜托冯先生了。” 冯坤也不多话,几步走出去,紫光一闪,人影就破空消失。 曹英看了看铁须先生和单目神姑,低声道:“你们两个知道危险,亲自进城躲避,却把手底下那些精锐兵马如何处置的?” 那两人后背顿时出了冷汗。 “也罢,你们两个往日就对黑头陀颇多艳羡,见到连他都死了,一时有些失了方寸,也情有可原。” 曹英起身说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离开客厅,转过几条长廊,进了一处院落。 院落中,只见莺歌燕语,美人起舞,天南海北的时鲜瓜果,珍禽仙草,竟然随意堆在墙角草地之间,弃如敝履。 古之酒池肉林,与这里一比,都显得粗鄙简陋。 而这一切,却并非是曹英自己用来享受的地方,而是用来供养一个面如古月、白须飘飘的老者。 金陵王早有谋反之意,不但搜刮大笔钱财,用来私养兵马,而且跟江淮大都督来往密切,在江南官场上培植自己的势力。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家实力有待积蓄,至少是准备在十年之后,才正式动手。 没想到,不久之前,金陵副将牛国成,竟然有心要向朝廷告密,发出去的信件被拦截时,已经举家出逃。 牛国成本身不算什么,但是他这个举动,让曹鸿起了很深的疑心,怀疑现在江南官场上,那些看似已被自己拉拢,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到底有多少暗地里还是存着两样心思。 所以,他特地前往江淮大都督府,要先和苏晏,在军中探查一番,彻底掌握住这支江淮大军。 如今金陵王府里面,主要是由曹英管事,两位客卿辅佐。 除了天仙门主水晶人魔冯坤之外。 另外一人,正是蟠蛇谷隐贤庄“飞剑仙”朱亮。 跟野心勃勃,自己掌管着一方势力的冯坤不同。 这个飞剑仙朱亮,原本已经是个隐居之人,年近百岁,年轻时候,还当过大宋的武状元,坐到总兵官的位置,为了静心闭关突破,才挂印而去,绝无谋反之心。 但是他有一个嫡亲弟子,行走江湖时,做了采花大盗的勾当,又混入了金陵王招揽的门客之中,因为平时不受重视,就想起了引荐自家师父。 朱亮最初有些不情愿,但金陵王下足了本钱,诗书字画,名家珍藏,谈天说地,勾起了朱亮那点名利之心。 陆行仙有三四百年的寿命,朱亮虽然貌若老者,其实真算起来,大可以算是年轻力壮。 他隐居惯了的时候,倒还不觉得自己清苦,一被金陵王请出来,到了这金陵城中,处处享受,便越活越年轻,愈发不可自拔,为金陵王做了好几桩大事,算是结结实实,绑在了这艘船上。 曹英见了朱亮,寒暄几句,就提起正事。 “我请老前辈铸造的两柄法剑,不知道成了没有?” 朱亮倚靠在锦缎玉座之上,闻言笑道:“小王爷也是来得巧了,正好昨日晚间功成。” 他挥挥手,命令自己那个采花徒弟,到房间里去捧出两把剑来。 这两把剑一长一短,长的骷髅吞口,白森森寒光耀眼,短的碧蓝色泽,蓝汪汪晃人眼球。 曹英说道,这是他三番五次相请,为铁须先生和单目神姑量身打造的两件法器。 有这两件法器在,他们两个的本事,也未必就逊于黑头陀了。 如今黑头陀虽然已死,他们两个又处事不当,这两件法器却念在他们多年苦劳,照样赐下。 两人各自拿到宝剑,就感觉与自己功法隐隐相连,喜不自胜,又听到这样的话,更觉羞愧,立誓要报答小王爷。 正在主从情深,大表忠心志气之际,天空中却有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下来。 “好一出不记过错,恩赏老臣,幡然悔悟,报效少主,搞得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晴天朗日里,那纯白云朵间,一片枯黄色极速飘落下来。 飞剑仙朱亮霍然起身,目视上空,眼中流露出几许疑色。 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黄布之上,俯瞰下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那我下嘴好了!” 他嘿嘿一笑,张开嘴巴的刹那,金陵王府上空,忽明忽暗。 磁场震荡,彩光汹涌,组成一张巨大的脸孔,从上空碾压下来。 孩童的五官,在那百丈大小的彩色脸孔上,显得可怖至极。 童言细语,化作轰鸣的雷音,一口朝着刚拿到宝剑的两大寨主,咬了下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千里不留行 降魔武道,在采大药和降魔境这两个阶段,都有很多降魔之法,是可以用上药物配合的。 所谓药是天地之灵实,以药制魔,以灵压邪,以实克虚。 苏寒山要尽量体验降魔武道的修行,反复参悟剖析,将来才好让自己真身,也能用上降魔武道之妙,化魔气为能源。 在体验过程中,所需耗费的资源,远比寻常武人,还要多得多。 但头陀岭上,是绝没有这么多药物灵材,给他用的。 整个金陵,又有什么地方库藏的药石灵材之丰,药物品质之高,能够比得过金陵王府呢? 只是,凭苏寒山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有两大客卿统调的王府势力。 所以他审问出了金陵王府各人的情况之后,心中有了成算,才故作姿态,引诱王府那边,派人到紫金山去。 不管是想围剿报仇,还是别的什么盘算,曹英他们都不可能倾巢而出,徒留一座空虚王府。 但天仙门主冯坤此人,权欲之心最重,绝不会错过一个拉拢高手,扩大班底的机会,多半要亲自出面一试。 苏寒山早就潜行入城,发现局势果然如此演变,等冯坤去的远了,再不耽搁,立刻动手。 嗡!!!! 那一张五彩斑斓的孩童大脸压下来。 曹英、铁须、单目,还有那个采花贼子,几个站的比较近的人,就已经全被彩光淹没,身影都模糊到无法分辨。 飞剑仙朱亮断喝一声,左手袖子里就飞出两道金黄色剑光。 半尺长的剑身,拖着长长的光尾,像是缩小了很多倍的流星,穿透空气的刹那,留下了两条又细又长,久久难以闭合的真空痕迹。 剑尖前端,已经刺穿了那张孩童大脸的双眼。 彩光骤然黯淡,崩散开来。 曹英的身影暴退十丈,两柄金黄小剑环绕在他身边守护着。 朱亮成功救出了这个金陵王世子,脸色却一下子难看了很多。 因为另外三条人影,还站在原地。 铁须先生和单目神姑,拿着刚到手的宝剑,再也没有半点悍匪头领、金陵王府私养大将的风采,三只眼睛都如同死鱼,面孔呆滞。 乌黑的血水,逐渐从他们耳中流出。 原来是刚才那一瞬间,那张彩光大脸,虚实变幻,磁场扭转。 在被两柄小剑刺破的同时,已经将震荡的力道,作用在目标身上。 铁须先生和单目神姑,当场就被震破了颅脑。 那个采花大盗更是不堪,混身一软,骨骼寸断,如一口破布口袋,歪倒在地。 朱亮沉声问道:“阁下是哪家哪派的传人,如何也懂得磁剑之术?!” 飞剑仙朱亮,看这个外号就知道,成名兵器正是一套飞剑,共计十二口。 按照十二时辰,十二地支,选用五金磁石合炼,练出十二种磁性剑煞,出手的时候,凌厉非常。 而且如果遇到强敌,飞剑运用得越久,周围密布下来的十二种磁剑气场,就越是浑厚,是一种越打越强的剑术。 可是苏寒山之前从高空中飞下来的时候,朱亮就感觉到,这个孩童身边磁力,变化莫测。 磁性元气之精纯,竟然隐隐还在自己之上,几乎可以说,正好克制自己的十二支飞剑。 刚才危急之时,朱亮出手却只用了两支飞剑,就是想要减少飞剑数量,加强自己的控制力,以免受到对方影响。 没想到,仅仅两支飞剑,还是有所偏差,被虚实变幻所诱导,只来得及救下曹英一个人。 “磁剑?我可不擅长用剑!” 苏寒山说话的同时,小小的身躯,忽然从黄布之上消失。 他以大慈心印陀罗尼的醇厚精神磁场,配合金丹惰性元气,护持自身,身影一动,气息完全收敛,近乎于无。 但并不是玄阴神拳那种,以吞噬、隔断,来造成气息收敛的结果。 而是仿佛融入了整座王府的磁场元气之中,踏在那些磁场高低强弱,大小重叠的弧形轨迹上。 组合出一条自己想要的道路。 大自然的元气,天然的磁力,跟小小的一个人心,恰好达成了重叠。 于是悠游天地,宛若一念而已。 “休想!” 朱亮低斥一声,双目圆睁,胡须飘扬,感觉到对方运行的那道轨迹,身上大量的磁性真力涌出,扰乱磁场,并挥出一掌,打向曹英面前的空地。 这一掌斜斜挥去,正好撞向苏寒山的拳头。 不料,苏寒山的身影又是一闪,无视被扰乱的磁场,整个身子一缩,变了方向。 咚!!! 四五岁的孩童身体缩起来之后,正好如同一颗炮弹,撞在朱亮的躯干之上。 那是一颗银白色的,被惰性元气和佛家观想,层叠交错,包裹起来的炮弹。 朱亮的武学周密,一掌打出去的时候,还有一掌回防,应该是能拦住那一撞的。 但毕竟力分则弱,他在被撞到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浑身的功力,先是一震,好像迟钝了不少。 接着精神又是一震,好像被雷劈过,反而活跃了不少。 功力,精神,功力,精神…… 朱亮遭受到了极度精巧的交替冲击,功力和精神形成截然相反的趋势,拿捏不住身形,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撞到墙的时候,本来只撞了人体大小的那么一块。 但功力散出,一整座大屋,就连最角落里面的一块砖,都没能保持完整。 他倒飞出去,不过十余丈。 但在这个方向上,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径长接近半里的扇形废墟。 朱亮年轻的时候,贪图磁性飞剑的便利之处,苦修磁剑真煞,以至于,在面对某些对手或奇珍之时,有天然被克的感觉。 但他六十岁之后,隐居苦修,终究是凭自己修为,实打实踏过了陆行仙那道门槛的人。 被这样一撞,他依然撑得下,稳得住,身子骨没散架。 只是七窍之中,都喷出隐约的血红光焰,一闪即逝。 修成陆行仙的人,体质与凡俗大不相同,这七窍喷火,其实已经是内伤严重的征兆。 苏寒山从他身前滴溜一下弹开,只弹出一丈,又暴射回来,一拳打出。 刚才那一撞,苏寒山成功把自己的精神、功力,打入朱亮体内。 在短暂的时间里,苏寒山就能通过对自身力量属性的变更,使二者之间,骤然相斥,也能瞬息之间,变为相吸。 “可恶,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功力如此多变!” 朱亮咬牙切齿,猛一抬手,空气里刚才被他撞毁建筑,飘散形成的那些尘埃,突兀一收,形成一根又黑又亮的拐杖,拦截对方那一拳。 苏寒山这个拳头,看起来是笔直打出来的,而且小孩子的手臂也就那么长,这一拳的轨迹很短。 可是,任何一个看到这一拳的人,所体会到的,都必然是一种悠长旷远的浑圆之意。 人要在纸上画圆,必须要弯,但这个圆的直径越大,单取其中一小段来看的时候,那个弯曲的弧度,就越不明显。 苏寒山的这一拳,打的虽然是近在咫尺的目标,但他的拳意,却是放长击远。 好似是要以拳为笔,以自身为起点,画出一个在金陵城中,囊括前方三里之地的大圆。 朱亮挥杖接住这一拳的时候,额头青筋,忍不住蹦跳了一下。 他感觉大地里面,涌动着无形而宽厚的磁性力量,要扯动自己,沿着那个直径三里的圆形轨迹,猛烈的飞一圈…… 然后再回来,自己主动撞在苏寒山的拳头上! “给老夫滚开!!” 朱亮暴喝一声,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很好的雪白胡须,都被他自己震断了不少,双足更是猛然陷入地下尺许,这才震退了苏寒山。 他强忍住了那个被扯走的趋势,但如此一来,又使自己的伤势更深了一层,内腑传来剧痛。 修行之人居住的地方,都是有讲究的,往往以自己修行中的一二妙旨,为居住之处赐名。 朱亮居住在蟠蛇谷隐贤庄,如今隐贤修身的十二地支磁剑,派不上用场。 那么,以蟠蛇大凶练就的“天罡斩蛇杖法”,就成了他最后的倚仗。 他在剧痛之中,引吭长啸,声音本来还像是一个老人的怒吼,转瞬间,就变得像是一种大风天气的呼啸声,龙蛇怪物的嘶鸣声。 地面,废墟,更远处的那些建筑物里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部都飞出黑气。 哪怕是最接近的羊脂白玉佩,也会飞出一缕黑光。 那是魔气! 万物生灵,生来就具有魔头相伴。 现在这些存在于死物之中的魔头,却被朱亮提炼了出来。 陆行仙,是既能驾驭元气,也能驾驭魔气的。 天地之间正常的元气,没有明显灵性,但是魔气不同,魔气具有很鲜明的、追求着大毁灭的本质灵性。 人族无法运用魔气,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而在这个世界,修成降魔武道的陆行仙,却能够把这一点,变成一种优势。 他们把魔气转变成能源的时候,也把那种追求毁灭的本质灵性,转变成了极度活跃的灵念。 未必是追求毁灭,而是追求剧变。 朱亮的肉身,现在就在微观层面上进行剧变,细胞生命力的拉扯摩擦,让他的伤势好像暂时不存在了。 这就好像,一张充满弹性的布匹上,破了一个洞,把这块布急速摇晃弹抖起来,就会看不清那个洞的存在。 魔气汹涌的包裹着朱亮的身体,膨胀升高,摇摇晃晃,化作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轮廓。 蟒蛇嘶鸣之间,还张开了黑色的肉翼,散发出滔天凶威。 大半个金陵城的人,这一天都能看到那一条汹涌高涨的黑气。 但下一刻,这条蟒蛇就碎了。 不是因为外力而破碎,而是因为内在的力量,主动将之击碎。 但凡是修炼降魔武道的,都会有这么一种爆发式的手段。 向外采集天地之魔气,内以大怒大恶大狂大杀,此般一切种种恶念,念与气合,养成一尊大魔。 要此大魔,不为降生,只为破碎! 破碎魔头,破碎念气,破碎枷锁,破碎强敌!! 巨蟒破碎之后,正好化作铺天盖地的一条条乌黑杖影。 苏寒山的身影闪动,每一闪之间,都好像切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独一无二,尊贵而平和。 这是《大慈心印陀罗尼》,三十二种菩萨护法相,本来是观想持咒的法门。 但是被苏寒山的根基转变之后,现在形成一种,每切换一个念头,就变换一个身形的绝世身法。 精神磁场和身法步法的运用,简直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分清是心灵错觉,还是真实场景的地步。 那几个月里,万余上品灵核,协同经营的五雷梦境,让苏寒山的精神元气修为,已经到了一种妙不可言的程度。 这个时候,曹英的身影已经全力冲刺,到了金陵王府北部,举起了一张弓。 这个世子,现在浑身都散发出高温的感觉,眉毛、头发,流露出淡淡的血痕。 传说中,汗血宝马奔腾之时,流汗如血,气血之旺盛,乃马中龙种。 曹英乃是降魔境的高手,心意一动,猛烈发力,比起汗血宝马来,强了何止数十倍。 可是这样气血功力紧绷外溢的表现,只是为了拉开那张弓,翼圣天弓。 金陵王据说是沙陀族人,所谓“翼圣”,指的则是当年沙陀族的传奇,唐朝末年的晋王李克用,也是后唐王朝的实际奠基之人。 李克用的翼圣神射,巅峰战绩,是曾经一箭射死了同境界的陆行仙朱温。 曹英用这一把弓,纵然远远不及李克用,但只要真的能拉开,前三箭威胁到陆行仙,也不在话下。 现在苏寒山全力闪避朱亮的爆发。 曹英一箭射去,只要能够有那么一丝丝的妨碍,苏寒山就得要正面迎接朱亮破碎魔头的绝杀。 “去!!” 曹英松开弓弦。 金箭犹如流光,一闪即逝。 但曹英根本就没去看结果,松开弓弦的同时,他就已经回头,全力奔驰。 他射这一箭,不是为了奢望杀敌,只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管那一箭的影响之下,朱亮能不能抢回上风,之后又胜败如何,他都不准备看下去。 嗒!! 苏寒山在那一箭靠近身体的时候,双手合十。 箭上的锋芒着实惊人,竟然破开他外围防御的数层惰性元气,险险要碰到他念头护持之下的身体皮肤。 可这一箭,终究还是停顿了。 朱亮手中的拐杖也顿了一顿。 因为苏寒山留下的三十二个残影,这个时候,也全部做出了双掌合十的动作。 三十二相大禅定印,共同演绎禅定结界的力量。 大慈如水,玄冰禅定,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顺念转五行,结界范围之内,变成了淡白色晶莹剔透的世界。 然后就在这种景色里面,迸发出了无数裂纹。 起源于苏寒山身边,蔓延到了整个结界之后,全部聚向朱亮身边。 朱亮在一弹指的十分之一里面,就挣脱了三十二相共同形成的禅定结界,可是他的破碎魔头的杖,现在却需要迎上所有裂缝中迸发出的凌厉鸣响。 那种声音,像是一个琉璃打造出来的美丽街市,突然破碎,又像是世上最珍惜的、价值连城的金属在碰撞。 太白庚金神雷!! 这是苏寒山运转梦境时,接收到了太白神树分身,延迟传递过来的共享内容,达成的成果。 也是他至今为止的五脏五雷法之中,最强的一击。 朱亮的身影,支离破碎。 苏寒山的身影再动,银光突击,就到了曹英身边。 曹英瞳孔猛颤:“你到底为什么要跟金陵王府作对,我们什么时候招惹……” 他的手腕骨,突然被一个小小的拳头击碎,想要抬起的翼圣天弓,脱手被夺。 苏寒山一挥之间,弓弦就从曹英脖子上掠过。 “我来进货,也看看陆行仙的实战打法。” 苏寒山转身就走,“既然都顺路了,当然也要除几个祸害才舒服嘛。” 他寻着气息感应,杀入金陵王府最珍贵的府库之中,元气化为一阵白茫茫的罡风,卷走所有丹药灵材。 黄布如同一片秋叶,承载着孩童的身体,引领白茫茫的罡气,乘风上天。 一来一去,整个过程,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冯坤那头赶到紫金山,在高空俯瞰下去,发现头陀岭上,并无什么异状,反而是另外两个山寨,所有匪徒,也都被冻死似的。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浑身紫光大放,立刻赶回金陵。 饶是他这一去一回,来的极快,等他回来的时候,金陵王府也已经不成个样子。 大片大片的废墟,四处崩散陨落的陆行仙气息,还有一个身首分离的金陵王世子,躺在那里。 最最醒目的,还是被席卷一空的地下府库。 本来盖在上面的建筑物,已经不翼而飞,地板也不见了,那些摆满了的珍奇药材,半点都没剩下。 只留了一个黑漆漆的四方大坑。 冯坤注目良久,脸色忽青忽白,那些东西,有四成都是金陵王设法采集之后,要为他天仙门炼丹的。 “狗贼!不要被我找到你……” 冯坤牙齿嘎嘣乱响,重重一跺脚,整个金陵王府都晃了晃,沉闷巨响,远远传开。 “我誓杀汝!!!”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洪泽湖,天香木 苏寒山并没有离开金陵太远。 当今天下数百国之中,以宋辽为大国。 辽国是因国土许为天下第一,朝廷兵力也比较强势,宋国却是因富丽繁华,文彩风流,为天下之冠。 因此,天下各国高手,大多都爱流连在宋国境内享受。 后来时间长了,这些个人物彼此间争斗一多,又演变成了新的风尚。 似乎无论是哪国的强者,不到大宋来,当着各国高手的耳目,堂皇正大的打出名头,就不算是真正有硬实力的人物。 高手多了之后,圈地修炼,滋养出来的珍奇异宝也多,于是又更加诱人。 像那天仙门主冯坤,原本就是昭武国国师,到了宋国境内之后,也照样流连不去。 苏寒山要找个地方修炼一阵子,自然不愿意被层出不穷的当地武者打扰。 所以他直接去了朱亮的老家。 那蟠蛇谷,实际上并非处在什么险峻群山之中,而是处在洪泽湖湖心,一座岛屿之上。 这里本来就荒无人烟,常有毒蛇异兽出没,只因朱亮在这里隐居过数十年,才有一些人气。 朱亮当年一念行差踏错,去金陵王府享福办事,非但自己因同流合污,碰上了天降的杀星。 也因为取走了很多可以用于练剑的矿石,让这里的村落失去镇物,渐渐流散了人气,奈何不了那些年年滋生的毒虫蛇蚁,只能逃往外地居住。 苏寒山来到洪泽湖上空,找准岛屿,降落下来时,还看到山谷外面,那些废弃的村民房屋。 白色元气裹着大量的药物灵材,找了个干净些的平地,堆积起来。 这些药物,要么都用绸缎包裹,要么用玉瓶、玉葫芦、水晶盘装着,就算是最最次等的,也是用漆盒封存。 那些漆盒所用的工艺材料,放到市面上去,非数十两雪花纹银而不可得。 苏寒山这么堆放下来,有些盒子,就略微打开了缝隙,药材的香味,扑鼻而出。 他盘坐在黄布之上,拿着顺手卷走的单方图谱名册,一一对比着这些药材,重新分门别类。 小半个时辰之后,山谷那边,传来了些振翅细语之声。 苏寒山面露微笑,故意没有去看。 他询问黑头陀消息的时候,黑头陀对金陵王府里,两位陆行仙境界的大客卿,印象极深,所知也细,林林总总,说了许多事情。 比如这洪泽湖,蟠蛇谷中,原来居然有一片天香树林,是世俗中难得的珍贵香料木材。 虽然对习武之人没有多大用处,但林中却养着一群奇妙生灵,唤做神蚕宝宝。 远处的树叶之间,偷偷探出了一些发丝柔软的小脑袋。 他们的相貌体型,如同七八岁的孩童,但却只有半尺来高,身上用树叶做了些衣物,背后还长着蜻蜓般的翅膀,可以飞行,手上拿着天香木枝制造出来的弓箭。 “好香啊!就在那个人身边!” “我们去要一点吧,他看起来很像以前村里那种小孩,会喂我们东西的。” “可是村子早就没了,后来也有落水漂流上岛的人,被我们救起来,看见了我们,竟然想抓去卖,多亏叶叶,才把他打跑。” “不行,好香,不能要的话,我去偷一点过来。” 长翅膀的小女孩,连弓箭都忘了拿,就飞了出去,想要趁着苏寒山低头查看图谱的时候,偷偷去摸那块千年黄精。 她蹑手蹑脚,翅膀幅度都变得很小,扳了一下……又一下! 没搬动。 更多的小孩按捺不住,飞过去一起搬,咿咿呀呀,但不管怎么用力,都搬不起来。 “千年黄精,虽然很香,普通人吃上一口,也可以辟谷一个月,但偏偏你们吃了,是不消化的。” 苏寒山抬起头来,笑着说了两句。 那些神蚕宝宝,顿时吓得变回原形,如同一条条白蚕,但却长着翅膀乱飞。 “别怕!” 苏寒山屈指一点,一股带着禅定安宁意味的柔和元气,把神蚕宝宝们裹住,理顺,摆放到黄布之上。 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妖怪的。 但是跟大楚那种,又是练功变的,又是野兽变的,又是古退化的,大高手血液变化的,来源繁多的妖怪不同。 经过此界许多古代学者的研究,证明这个世界的妖怪,有且仅有一种来源。 是因为某些地方的环境特殊,与冥界连接,许多冥界的散碎念头,涌入人间,有时候落入那些野兽体内,或者滋养草木。 要是机缘巧合,刚好能够形成一种自洽的智慧思维,这种野兽或草木,就可以化为妖怪,走上修行的道路。 神蚕宝宝,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妖怪,但来历却有些特殊。 据说当年武则天在位时期,有一位大修行者唐敖,痛失爱女,于是游历四海,足迹遍布百国,想要寻得复生之法。 想让爱女的念头,全部融入到同一个妖怪身上,达成复活,也是他的一种尝试。 后来,他在洪泽湖久住,也让当时很多丧失儿女的父母,求告上门。 第一批神蚕宝宝,就是他为了复活这些孩子,炼制出来的。 因为神蚕宝宝最初练制的目的,只是要尽可能的集齐孩子们生前的念头,所以忽略、甚至是牺牲了其他方面的能力。 故而,这种妖怪,虽然天生有化形之能,却根本不懂得修炼,也没有任何用来祭炼法宝的价值,就算是丧心病狂的邪道中人,也不会来打他们的主意。 谁也不知道,唐敖最后有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 总而言之,因为神蚕寿命将尽,结茧之时,可以不经交合而繁衍,神蚕宝宝这种妖怪,就在洪泽湖中延续至今。 有百姓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家里的孩童,有时会跟这些神蚕宝宝一起玩耍,喂养这些小生灵。 因为蚕宝宝会飞,还能够用弓箭驱赶毒蛇,让孩子们乱跑的时候,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苏寒山看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凝聚出来一个玄冰大碗,调和元气为茶水,让他们慢慢喝。 “偷东西可不是好事,如果是好人,你们偷了,就会害人家有损失,如果是坏人,你偷东西,就会被伤害。” 苏寒山见他们喝的开心,又纷纷变回小孩子的模样,不由一笑。 “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想吃东西的话,可以来找我。” 神蚕宝宝们乖巧地听着,有些懵懂的点头。 “谢谢你,我们不偷东西了。” “你好厉害啊,随便伸伸手就能变出东西来,那你能不能变出那个……那个、丹青?” 苏寒山有些诧异:“丹是丹砂,青是青雘,你们指的是丹青绘画出来的图卷,还是指用来画画的颜料?找这个干什么?” 神蚕宝宝们七嘴八舌的解释。 “是叶叶,叶叶老是偷偷跑出去找这些东西,搞得很辛苦的样子。” “不过叶叶不叫叶叶的,他以前明明是叫白,现在总是要我们叫他叶叶。” 苏寒山心中微动,让这些神蚕宝宝指路,飞入谷中。 天香木树林之中,有些树木被凿出了如同小小房屋的形状。 其中就有一座房屋的窗台边,趴着一个神蚕宝宝。 他浓眉皱紧,手上拿着一根细笔,在树叶上涂涂抹抹,嘴边也叼着一根卷成卷的树叶,时不时的吧唧一下嘴。 苏寒山飞进来的时候,这个神蚕宝宝似乎正好是累了,站起身来,弯腰驼背,捶了捶自己的腰,缓步行走,活动活动脖子。 叼在他嘴里的那根小树叶,随着他的动作一挑一挑的。 苏寒山看着那张大树叶上画的图案笔触,又看看这只神蚕宝宝的神态,心里已经有几分肯定了。 啪! 苏寒山打了个响指,那个神蚕宝宝叼着的小树叶卷,突然从末端着起火来,吓了他一跳。 “什么人?!” 那只神蚕宝宝神色警惕,这才发现树林掩映之间,飘着一块黄布,上面站着一个孩童。 苏寒山笑道:“聂老爷子,你的烟杆没带来,很寂寞吧?” “苏宗主?!” 聂飞鹰飞了出来,惊喜交加,“老夫可算是找到一个了。” 苏寒山摇头道:“明明是我来找你的。” “对对对,还是苏宗主神通广大。” 聂飞鹰感慨道,“我当时就觉得,我们好像是一起掉入了这里,可惜,我现在拖着这么一副身体,想要外出打探消息都千难万难,更别说去找你们了。” “这么长时间,我只是隐约知道,这个地方还挺大的,竟然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国度,也有四海之说,不像是一般的秘境啊。” 苏寒山又看向那张大树叶。 “所以,你是准备给自己画一个普通人的模样,顶着那层幻术壳子,出去打探消息吗?” 聂飞鹰点点头,道:“我也不太放心这些小娃娃,前一阵子还有个落水者,恩将仇报,差点把他们都抓了。我现在这个身体原主,就是死在那时候的。” “本来想着,等出去打探消息,用到更多材料,就施展画魂道的手段,多画一些画卷,把他们摄到画中带走。” 苏寒山奇道:“你能把他们封到画中?” “我从夏侯那里,得到了画魂道的秘法,况且这些小家伙,也并非正常生灵,更像是一种魂魄精怪。” 聂飞鹰解释着,看看那些没有耐心旁听,已经跑远的小家伙,摇头叹气,“我看见他们,就有点像是看见灵儿小时候一样。” “也不知道,灵儿现在到了哪里。” 苏寒山说道:“等我修炼一段时间,让这个身体能发挥出更多实力,就出去再闹点事,多多扬名,应该能让他们更快注意到我们,想办法递消息过来。” 聂飞鹰点头:“只好如此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这两天子夜之后,我老觉得好像有人在窥探我们……”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黑狐智化 一轮弯月升上天空。 时间靠近了子时,蟠蛇谷的天香树林之中,越发幽静,只有那些树上的小屋里面,传出细细的鼾声。 有条黑影悄然来到了山谷之中。 这个人年纪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左右,蓄着山羊胡须,凭空多了几分老气,身上一件黑色的布袍,走动之际,毫无风声。 他分明是刚从山谷外走进来的,但是又跟这座山谷里面的景色无比的融洽。 就算是从山外面吹进来的一股风,都会比他的存在感更高。 “那只古怪的神蚕宝宝,今晚没有画画吗?” 黑衣人摸了摸胡须,看着聂飞鹰的住处,眼神奇异。 “在江淮之地,也已经逗遛快两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件趣事,可不能这么放过。” “要是他真的放弃了,今晚就小小戏弄他一番,唤醒他的斗志,让他继续描画那种幻术手段。” 黑衣人心里转动这些念头的时候,一个孩童的手掌,悄然从他背后的黑暗中浮现,对着他的肩头抓了过来。 这一抓,周围的元气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波动,出手者自己的心电磁场,也封锁得好好的,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手。 可是,那黑衣人脸色忽然微微一变,有所察觉。 他身体猛然前倾,行动之间,一条腿还略微歪了一歪,好像是跛脚一样,但是速度出奇的快,更带有一种玄奥流畅的感觉。 苏寒山一手抓了个空,毫不迟疑,体表银光大放,再度抓出。 这个悬空的四五岁孩童身体,在移动之间,每一闪烁,都好像一尊菩萨留下的影像。 如果说,六御生杀令法,在苏寒山的武道体系之中,已经是六条最主要的枝干。 那么,每一条枝干上面,显然都可以生长出不止一条叶子。 像是当初“太虚一气”那一招,太阴少阳,太阳少阴,四象和合,阴阳激变,其实就应该算是,归属在“苦吞尘埃令”麾下。 以《大慈心印陀罗尼》,三十二种菩萨护法相,演变出来的这种绝世身法。 就应该算是“暴月绝空令”这根枝条上,目前长出来的最美的一片叶子。 就算是飞剑仙朱亮,最开始交手的时候,也只是被苏寒山两个变化,就直接撞在了胸腹之间。 这个黑衣人的修为,比起飞剑仙朱亮来说,明显是差了一大截的。 但是弯月之下,幽谷之中。 苏寒山一连抓了他十三下。 两条影子,从山谷入口的地方,曲折横跨了整个谷地。 直到谷地边缘处,从深谷里面,上到了悬崖峭壁顶端,苏寒山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人心里头,也是十分震惊。 他所修炼的步伐,名叫《换日步法》,是用道家的禹步作为根基,结合正反两仪、观望日影的学问,开创出来的。 用日与影,来象征两仪。 要在对于这两类事物的观测中,把握住世间种种可见光的效果,再反推出种种不可见光的存在,剖析其作用。 比如说,世上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块冰冷的、无知无识的顽石,都在不断的向外散发一些不可见光。 一个武者,即使是意念和功力收敛的再好,只要有“动”这个趋势,某类不可见光,就会出现增长,并导致其他种类的不可见光,产生波动。 练成《换日步法》的人,就可以捕获这种趋势,顺应千百种奇异光波产生的节奏,而加速移动。 所谓“换日”,意思就是说,练成这种功法的人,已经不把天上那个太阳,当成太阳,而是把敌人当成新的太阳来观测。 用敌人来替换真正的太阳。 要练成这种堪称离经叛道的东西,难度可想而知,但回报也是丰厚的。 此人自从修炼《换日步法》,真正入门之后,即使自身还只是在降魔境,也多次在陆行仙级别的人物面前,从容退走。 想不到,今天在飞剑仙朱亮废弃的住所,区区一个洪泽湖湖心小岛上,竟然能够遇到转眼间就把他抓获的人物。 连最厉害的轻功,都逃不过苏寒山的连抓。 那么就凭黑衣人的内功根基,更是扛不住苏寒山的金丹元气。 被抓住的同时,他的经脉就已经全部被封闭,失去了行动能力。 苏寒山把他带到聂飞鹰的小屋旁边。 聂飞鹰飞了出来,绕着他转了几圈。 “这两天过了子时之后,就是你在一直窥探我吧,说,你有什么企图?” 那黑衣人看看这只神蚕宝宝,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孩童,苦笑一声。 “好奇心害人啊。” 黑衣人说道,“在下智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良用心,只不过是之前在集市之间,发现这只神蚕宝宝用一些拙劣幻术幻化成人,去购买颜料,让我动了好奇之心。” “洪泽湖上,飞剑仙朱亮的旧居中有神蚕宝宝,这一点我是早就知道,但从没有听说过,有神蚕宝宝能够学会幻术的。” 他看向苏寒山,“现在看来,多半是前辈悉心点化的成果吧。” 苏寒山笑而不语。 之前在这个黑衣人身上确实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但是考虑到这人实力虽然不高,轻功却高的出奇,指不定也有什么奇怪秘法,能够混淆别人对于他情绪的感应。 所以苏寒山把盘话这事,交给了聂飞鹰。 毕竟,他们两个之中,其实聂飞鹰才是真的阅历丰厚的老江湖。 聂飞鹰盘问了几句之后,心中已经有底,却故作凶狠的说道:“我不管,你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不久前我就遇到过,想要抓走谷里的人,拿去卖钱的家伙。” “我看你多半也是存的那种心思,看见我与众不同,想要观望一阵子,找找原因,到时候就能训练出更多与众不同的神蚕宝宝,卖出更高的价格了是吧?” 智化连忙说道:“我绝无此意,否则的话,前两天前辈应该不在这谷里面吧,那时候我直接动手,不就把你们都抓走了吗?” “是吗?” 聂飞鹰哼了一声,“那你私闯我们的住处,又几次三番的偷窥我,这件事情你总抵赖不了吧,按照官府的律令,像你这样的,是不是也该判一些罪行?” “既然你知道我爱画画,那就罚你最近在这山谷里面,帮我研磨矿料,供我绘画。” 苏寒山之前在金陵王府已经闹过一场,金陵王曹鸿、江淮大都督那一家子,现在应该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世子客卿身亡,府库被搬空,金陵王的滔天怒意,可想而知。 恐怕要不了多久,各种海捕文书,就要到处分发张帖。 如果现在就放走这个黑衣人,万一在苏寒山炼药关头,有人来袭,多多少少是个隐患,心里头不踏实。 但如果为了一点隐忧,就把他杀了,那也绝非正道中人该为之事。 干脆抓他在岛上住一阵子,反正有苏寒山在,他纵然暗地里有些什么心思,也闹不起风浪。 等苏寒山把那些药材运用,身躯成功蜕变之后,聂飞鹰也足可以把其他神蚕宝宝,全部带走。 到时候岛上人去谷空,再放这个智化分道扬镳,也就无所谓了。 “这当然没问题。” 智化略一迟疑,就答应下来。 当下一夜无话。 苏寒山静坐修养之后,到了天明时分,就准备开始炼药。 智化被封了功力,但已经能够走动,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药材,若有所思,却没有多言。 只是,当苏寒山直接用一团纯阳元气,裹起了药材,按照丹方的分量,把千年黄精、碧空果、龙血天麻、璎珞人参,分别切了往里面丢的时候,智化却有些忍不住了。 “前辈!” 智化说道,“这是准备炼制九丘辟魔散吗?” 苏寒山看了他一眼:“你也懂炼丹?” “江湖人讨生活,什么东西都得懂点,炼丹炼药是个暴利的生意,自然引人热衷。” 智化笑了笑,“自古以来,炼药都该用丹鼎才好,盖因金石之性,也会多多少少影响药质。” “前辈固然修为高深,运起功力直接烧炼,也能够提取药性,但这九丘辟魔散的研创之人,本身却只是一个采大药境界的修行者。” “他炼丹用的是最最常见的那一类金石丹鼎,不能免俗,却不知道该在丹方之中,把丹鼎材质、形制,也细细记录下来,还以为别人都像他那样本领平庸,非要用丹鼎炼药呢。” “以至于,像前辈这样已经可以无鼎炼药的高人,反而被那庸才心思所误。” 智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说苏寒山直接这么烧,烧出来的药性,会有偏差。 但是为了照顾“老前辈”的面子,话说的又非常的委婉。 可怜人家那味丹散的创始人,无缘无故就背了锅。 “原来是这样。” 苏寒山想起,头陀岭那边,也是有一个专门的丹炉的。 他还是稍微自大了些,没有想到这个细节,但既然是为了深刻的剖析降魔武道,这些细节上,就必须严谨些才好。 “你既然也懂得炼制丹药,那么应该知道,哪里有成品的丹鼎丹炉可以卖吧?” 智化闻言,看到那团裹着药材的功力,只是用来保存药性,并没有直接开始烧炼,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听劝的。 练个九丘辟魔散,药材用的全是顶配,这倒也不算什么。 但是如果用了顶配的药材,极纯的功力,绝妙的手法,最后却因为没有用上丹炉这种最为基础的理由,导致药性劣化。 那智化真是忍不了,就算表面上可以维持住谨慎恭敬,估计其后一段时间,都得抓心挠肺,辗转反侧。 “丹炉丹鼎这种东西,在下家中就有一整套。” 智化说道,“前辈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随我到家中去取。” 苏寒山也不废话,直接把他拎上黄布,让他指路。 片刻之后,两个人就已经到了智化住处上空。 不过,苏寒山谨慎为先,停留在千丈高空,仔细感应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才降落下去。 这个镇子里面,何止是没有异常,根本就连练过几手武艺的人,都屈指可数。 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捕捉到那条从天而降的枯黄影子。 但是,因为苏寒山不了解炼丹的全套器物,要让智化都搬到院子里面,才好一口气卷走。 在这个搬东西的过程里面,倒是让邻居听到了一些动静。 院墙之上,就探出了两个孩童的脑袋,嚷嚷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儒童菩萨!智伯,我们又念了两天了,给我们铜板!” “行!” 智化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摸出几个铜板送过去,又说道,“我要搬家了,以后你们念这个,就没有人给你们铜板了,也可以跟村里人都提一下。” 那个看着已经十岁出头的男孩想了想,道:“但是村里人都听习惯了,大家也念习惯了,没有铜板拿,可能还是会念吧。” 另一个男孩不如这个男孩敏锐,但也说道:“自从爹娘他们都听说了儒童菩萨的故事,也不反对我们念阿弥陀佛了。” “我有时候在家里随口念叨,爹娘他们也会跟着念几句呢,希望儒童菩萨保佑,以后能让我考上一个秀才。” 智化露出笑容:“但是儒童菩萨只保佑努力的人,你要好好念书才行。” 等智化打发了他们,一直旁观的苏寒山才开口。 “你用钱让小孩子念佛?” “前辈见笑了,这只是在下的一点小爱好。” 智化拍了拍身边的丹炉,说道,“这两年练丹卖的钱,倒是大多都花在这方面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在江淮各地走动,跟他们说,每个人念十声阿弥陀佛,儒童菩萨,就可以拿到一文钱。” “后来念的人多了,我就跟他们说,每一地之中的孩子,念的最虔诚,看起来模样最端庄的,才给他们一文钱,饶是如此,念的人也越来越多。” 苏寒山好奇道:“我看你的内功,分明是道家的路数,怎么会如此尽心竭力的弘扬佛法?” “我也不算是喜欢弘扬佛法。” 智化解释道,“凡是我所找过去的村镇城池,往往都是本身佛风极盛,我只是让他们把本来念的佛号里面,加上一句儒童菩萨。” 苏寒山眉梢一动:“你这话听起来,更加显得居心可疑了。某些骗钱的教派,似乎前期也是颇为舍得投入的,等宣扬自己供奉的神佛宣扬多了,就开始骗钱了。” “不愧是愿意点化教导神蚕宝宝的人,前辈果然是古道热肠。” 智化笑得眼睛微眯,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前辈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跟着前辈多待一段日子,要是有什么丧良心的举动,岂能逃得过前辈的法眼?” “对了,儒童菩萨的故事第一条就是……” 他说道,“向凡人要钱的菩萨,都是假菩萨。”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花与刀,顺流而至 苏州城,正是江淮军的大营。 江淮大都督苏晏的府邸,设立在苏州城西南角,一个依山傍水,景色优美的地方。 这个地方气候宜人,四季绿树环绕,鲜花盛开,千紫万红,美不胜收,最近却沾染上了一种惨淡哀伤的气氛。 整个大都督府邸,一千八百多号仆役护卫,人人腰间捆麻绳,袖子上扎一圈白布,以示哀悼。 当初,冯坤在金陵城中找不到凶手的踪迹,也就没有久留,直接将世子曹英的头和身子缝合起来,带上残余人手,奔赴江淮大都督府上,寻找金陵王。 金陵王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悲痛不提。 那苏晏身为曹英的姐夫,也是悲伤掩面,直接就在自己的大都督府邸之中,设了灵堂,大操大办。 停灵七天之后,曹英已经风光大葬,苏晏仍然吩咐府内的人,要穿着哀悼服色,三个月后,才可恢复往日妆束。 “王府世子身死,绝非是江淮一地之事,朝廷刑部也要发出公文,海捕文书已经发到各地,但是目前来看,还没有任何消息。” 苏晏是个俊美的中年男子,却白发如雪,体态修长,也不穿官服,只是一身绫罗长衫,坐在将军椅上,翻阅信件。 “那恶贼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王府,杀人劫掠,但毕竟修为不俗,能够杀死飞剑仙朱亮。” “这样的人物,往往飞空绝迹,实在是难以追查。” 金陵王曹鸿,是个头发花白的威严老者,金冠蟒袍,坐在一旁,面带哀怒之色,沉默不语。 “其实也并非全无线索。” 冯坤说道,“那人借助金陵副将牛国成之子的尸体现身,在头陀岭参修功法,又不惜袭击王府,夺取药材,必然是因为真身被毁。” “天底下借尸还魂的秘术不多,有实力将之炼成的人更少,且必须要在真身死后,七天以内,寻找生辰八字相合之人,依附到新鲜尸体上。” “只要按照牛国成身亡那个日子,往前推七天,打听在那七个日子里,天下间有哪位称仙境界的高手败亡,多半就可以圈定他的身份。” 曹鸿点了点头。 “冯坤先生这个法子不错,但除了追查那个凶贼之外,我们当前,恐怕还有一些急事要办。” 苏晏将手中一封信递给岳父,说道,“朝廷派包拯作为钦差,巡抚东南各地,要来金陵王府,慰问丧子之痛,并协助追查凶手。” 冯坤闻言,脸色微变。 包拯虽然断案的本领不差,但一个袭击金陵王府后,直接失踪的凶犯,等他日后赶到之时,还能查到多少线索? 他带着巡抚东南的职责,要来金陵,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牛国成虽然被解决掉了,但朝廷那边,显然还是收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苏晏端起桌上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美酒,啜饮几口,低声说道,“包拯出使辽国回来,还没多久,就又派他出来巡视各地,倒也真是勤勉得很!” 冯坤目露凶光:“我久闻这个包黑子威名,但谅他一个文臣出身,又要处理政务,修为上能有几分火候?” “反正他要先巡视东南,不如在他来到江淮之前,先找个地方,把他做了,留给当地一桩大案。” 曹鸿捏着信纸,沉吟道:“不妥。那黑子,本王见过,确实是个人才,他身边又有展昭,还有一个手段五花八门的公孙策。” “即使我们三个亲自出手,也难保不会被他逃出生天,到时候,反而是我们不打自招,把事情提前逼上极端了。” 冯坤没有见过包拯,但也相信曹鸿的眼光,只好渐歇了心里的念头。 “唉!” 冯坤狠狠叹了一声,“朱亮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苏晏说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其实真要举事,也不必畏惧宋廷什么,唯一可虑之处,只在于峨眉正宗。” 天下五大正宗,峨眉正宗与宋朝皇室之间,走得最近。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手底下鱼龙混杂,有不少邪派出身的妖人混迹军中,李处耕、王彦昇之流,号称名将,总爱吃些俘虏的心肝耳朵。 当时的国舅王继勋,更是把人肉当饭吃。 皇弟赵光义,拜会峨眉的时候,就拿这些事儿做了个由头,于是不久之后,就有烛影斧声,赵匡胤一朝开了窍,天灵盖里冒灵光,去见了佛祖。 那一干食人魔,也被赵光义通通处死。 后来太宗、真宗、刘太后、当今皇帝,全都对峨眉正宗礼遇有加,常常封赏。 那峨眉正宗这一代的老掌教,普度普群生,乃是早早就踏入了三灾境界的高人,更是敢于号称“八十一门总门长”。 虽然只是个虚衔,但也可见其威风之大。 曹鸿和苏晏,之所以迟迟没有造反,最顾虑的就是峨眉正宗的存在。 “本王早就物色能够对抗峨眉的势力,多年以来,往各方都送了不少厚礼打点,经营得最好的就是与昆仑正宗之间的关系。” “昆仑的代掌教,三世比丘卧佛僧,与本王多有书信往来,很能聊到一处,但是他们真正的掌教,昆仑法王赫连鹏,常年闭关。” 曹鸿说道,“那位昆仑法王,才是真正能够对抗普群生的人物,这一层关系还没有打通,昆仑就不能作为真正的倚仗。” 苏晏神色微动,道:“头陀岭那个黑头陀,就是卧佛僧的弟子吧,不如用这个理由,先把昆仑的人请过来。” 冯坤也拿起桌上一杯酒,尝了尝,露出笑容:“不错,只要卧佛僧来了,日后昆仑全派上下,难道还能再置身事外吗?” 曹鸿颔首,取来纸笔,写了封信,随后却也不让人去送信,只是手掐法诀,在空中一划。 空气里面,顿时出现一个漆黑裂缝。 隐约能够看到,裂缝深处雾霾滚滚,点点碧火飘荡,漫无尽头,正是广袤无边的冥界景色。 曹鸿又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雕像,往那冥界裂缝之中一丢。 青玉雕像迎风便长,化作一只硕大的鹰隼,头部和脖子只有森森白骨,脖子以下,却披着厚厚的碧绿羽毛。 这只鹰隼一张口,就能看到一股碧绿火气,顺着脖子的骨骼向上涌动,再从口中喷出,发出如同骏马骆驼嘶鸣,又如同老人扯着嗓子斥骂的古怪叫声。 这鬼头信差,是采集冥界之中年老生灵的怨念,长久提炼统一,封入雕像,酝酿而成。 利用这种法器送信,在冥界飞行,要比在阳间活动快得多。 曹鸿送出这封信之后,到了傍晚时分,就感受到了回信。 当时三人还在书房之中议事,曹鸿再度掐诀,扯开冥界裂缝,就见一张金色信纸,被鬼头信差带回。 冯坤问道:“如何?” “卧佛僧答应了,不过说要缓上一段时日。” 曹鸿皱眉,“信中说,西夏国的花神公主,被一个叫做欧阳春的宋人拐走,那也是他们昆仑正宗的花神圣女,法王的亲传弟子。” “赫连鹏在闭关之中,都好几度传音出来,询问此事进展,要将欧阳春碎尸万段,花神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昆仑正宗携西夏国,派出大量人手,到了宋境内搜寻这两个人,所以暂时抽不出身。” 苏晏闻言,语调奇异地问了一句:“欧阳春?” “莫非是那个号称北侠的欧阳春?” 冯坤也问了一句,思索着说道,“此人常在北方活动,若说去过西夏,也不奇怪,而且能够拐走一位公主,逃出西夏境内,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同样叫欧阳春的人,有这种能耐。” 苏晏轻轻将酒杯敲在桌上,振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冯坤目光一转:“大都督何出此言?” “你们有所不知,欧阳春此人虽然号称北侠,但他其实是江南人士。” 苏晏笑了起来,“我年少之时,与他有过一些交情,偷偷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祖坟故居,当年他特地跑去北方闯荡,就是要隐瞒出身,觉得远离故土,才能放开手脚。” “如此念旧之人,老大年纪尚且无妻,好不容易拐走一位公主,岂能不回他家祖坟,秘密祭拜一番?” 苏晏沉声说道,“倘若我们设法,把此人拿下,等于卖给昆仑一个大人情。” “我这就派出麾下的三千耳报神,潜伏到欧阳春家祖坟附近,秘密探查,绝不会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说办就办,苏晏当即起身,对着岳父行了一礼,然后走出书房去安排事情。 冯坤等他走了之后,意味莫名的说了一句:“大都督体谅王爷丧子之痛,近来对王爷倒是越发亲厚了。” 金陵王并未多言,眼睛似乎还在看那张金色信纸。 但他心中却暗叹了一声。 英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为了拉拢苏晏,金陵王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 但是只要曹英活着,这个世子足够的优秀,很有可能修成陆行仙的境界。 苏晏即使与金陵王合作成了事,也不过是个驸马。 现在曹英死了,金陵王又没有其他优秀嫡子,二者之间的合作,就更加天衣无缝了。 父慈子孝,莫过于如此。 ……………… 日月轮转,繁星满天。 江淮水道之上,一条乌篷小船顺流而下。 没有船夫掌舵,只有船头上横放着一把连鞘长刀,刀鞘似乎是绿鲨鱼皮制成,刀柄古朴,细细的缠绳有不少磨损的痕迹。 船舱里面,坐着两条身影,一个素衣荆钗,面貌清秀,初看并不惊艳,越看越是动人。 另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黑发木簪,身材硬朗,单看五官肤质,其实并不显老,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富有活力,但却留了一副紫色须髯。 使人乍一看去,仿佛这人已经四十多岁模样了。 他们两个之间,放了一面棋盘,纵横十九道,刻得倒是很规范。 但两人用的,都是河里鹅卵石打磨出来的棋子,根本分不出谁黑谁白,落子之时,似乎全凭记性,分辨敌我。 “你又输了!” 女子忽然一笑,“看来你们欧阳家的祖先,还是偏爱我这个新上门的媳妇儿。” 男人笑道:“分明是娘子棋艺高超。” “那是,我的棋艺,乃是年幼的时候,被师尊亲自指点出来的,这些年头修炼之余,就是陪姐妹们下棋,更是大有进展,花神殿中,我的棋艺许为第一。” 女子说到这里,去捡棋子的手慢了下来,亮闪闪的眼睛微微一黯,“可惜,倘若一切都能够停留在小的时候,我宁愿我的棋艺,不要有任何长进。” 男人叹道:“欧阳春啊欧阳春,你真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花神公主抬眼:“是我自己跟你走的,又不是你拐来的。” “我不是说这件事情。” 欧阳春伸手与公主相牵,“只是我明知道,你长大之后,心里压了许多苦楚,刚才你祈愿永留年少之时,我的念头,却还是与你相反。” “你长到了这样的年岁,欧阳春才有幸与你相遇。” 花神公主不禁一笑:“你这样说话,倒真是有几分登徒浪子,厚颜无耻之处。” “哈哈哈哈!” 欧阳春笑着起身,“繁星朵朵,江上风清,不如出去观赏江景,扫除那些繁琐的心思。” 两人相携到了船头,望见前方浩荡烟波,倒映着整片星空。 万万千千的璀璨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更有几座小岛,点缀在烟波星穹之间。 “那里就是洪泽湖了。” 欧阳春遥指前方,说道,“我以前跟你聊起过,武周时期,那位唐敖前辈的故居,也就正是在那洪泽湖中的一座小岛之上。” 花神公主轻轻颔首,眼神在那几座小岛之上巡弋着。 传说中,唐敖为了复生爱女,足迹遍布各国,采集天下香花香木,研究药方奇法,供养魂灵,滋润念头。 有的人说,他最终也没有能够成事,在这洪泽湖中的小岛上郁郁而终。 又有人说,他在洪泽湖中停留了一些年头之后,再度启程,最后得偿所愿,他的女儿复活之后,以百花为体,以花露为食,能号令繁花开谢,是为百花仙子。 也许,这只是当年很多受过他恩惠的人,对他的一种美好祝愿。 但是,花神公主当初与欧阳春闲谈之时,听说这些事迹,却非常笃信,认为百花仙子,肯定是真的能复活。 两个人逃出西夏之后,欧阳春带她回江南祭拜祖坟,花神公主想起旧事,就要到唐敖的故居观赏一番。 “有干花的香味。” 花神公主迎风而立,目光锁定在一座小岛上,鼻尖轻嗅,仔细分辨。 “雪山三七花,西域曼陀罗,小人国的红芍药,阿里布斯国的沙漠芝麻……似乎都是一些可以用来入药的花儿。” 欧阳春若有所思:“有人在岛上开炉炼药吗?这个时候我们前去拜访,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小岛山谷之中。 苏寒山盘膝而坐,浑身的皮肤小幅度起伏不定,像是有无数鲜红的虫子,在皮肤之下爬行。 他连日以来,诱魔有成,已经进入“采大药”这个阶段的后期,武道金丹的十层惰性元气,都已经可以调动。 不过,金陵王府的库存着实丰厚,苏寒山就准备,这几天把握势头,继续精修,让自己身躯踏入到降魔境。 那个时候,“天眼苍龙”另外涉足玄胎层面的元气,也能发挥一些效果,明暗两种层面的交织运转,将使妙用更多。 但是,就算他以金丹境界来参悟降魔武道,掌控这具躯体。 要从采大药,过渡到降魔境,这中间的一段路,也尤其诡谲艰难。 那是一个要把体内无形魔头的力量,全部提炼成真实异力的过程。 诸多魔头造成体感上千变万化,有无穷无尽的虚实诱惑。 常人在这个阶段,都要十年八年的,仔细消磨过去,苏寒山因为练得太快,导致了十年八年的诱惑,等于集中在这几天里面爆发。 那种种似真似幻,言语诉说不尽的折磨幻惑,都被他尽心镇压,耐心甄别。 智化这些日子里面,光在旁边看着,有时也能感到魔气扰动。 他也猜到,这位前辈只怕是借尸还魂。 但就算是借尸还魂之人,要重炼真身,像这么勇猛精进,果决贯彻的进度,也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嗯?” 苏寒山心念一动,金丹在五脏间游走,连连吞吐三次,把身上的异状强行平复了下去,睁眼看向谷外。 “有个修为不俗的刀客,到了这座岛屿附近。”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净土 小船之上,欧阳春和花神公主正在商谈。 忽然,轻波荡漾,远远的一个声音传递过来,似乎是孩童音色,但带着不同寻常的平静安定。 “两位既然特意为此岛而来,不如上岛一会。” 欧阳春展眉笑道:“那就叨扰了。” 夫妻两个携手而起,在空中漫步,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登上小岛。 留在船头上的宝刀不动,小船在波浪之中,也稳如盘石,不摇不移。 蟠蛇谷,天香树林里面,神蚕宝宝们,都已经被聂飞鹰收到图画之中酣睡,他自己也带着图画,隐藏起来。 那翡翠落在花神公主手上,似乎只是一晃眼,就变成了几个青绿色的果子。 祖坟!! 欧阳春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了一下。 刀为百兵之帅,一个凭刀法突破到陆行仙境界的强者,胆气、机警都可想而知。 她解释道,“这是青虺果,如果浸泡在黄酒之中,堪称上品,泡茶也是不错的。” 苏寒山这么一说,欧阳春夫妻便自然以为是那种情况。 “咦,这茶……” 所以,这些耳报神,一定是去过了他欧阳家的祖坟,才能从那里寻到踪迹,追踪过来。 而且这几口茶喝下去,他也感觉自己的精神,得到了一点滋养。 放到其他世界,净土仙的路线,可能还要失去不少便利。 这些耳报神,肯定是追嗅花神公主而来,但是花神公主失去净土后,本身气息一直被欧阳春运功隐藏,直到水下潜行数千里,辗转摆脱追踪,回江南之后,才略微放松。 “唯有野花小草,随处可见,花香才能万年如故。” “是耳报神!!” 苏寒山目光微动:“原来是北侠,那这位……” 苏寒山喝了两口,感觉有点像是在绿茶里面加了枸杞,味道却也挺清爽的。 “真是惭愧,我们一时兴起,深夜出来观赏风景,听说这里是唐敖前辈故地,不料却打扰了阁下,蹭了茶水,又无以还礼。” 苏寒山在她处理果子,准备泡茶的间隙,说道:“原来夫人是一位净土仙?” “我们这就离开,希望能把人引走,但只怕追来的人多,蛮横无理,还是请先生也离岛,寻个地方暂避数日吧。” 只见花神公主变换了几个手势,眼神似阖非阖,片刻之后,伸手虚抓。 智化也已经走来,却不曾自报姓名,只是为欧阳春夫妇倒了两杯茶。 因此,苏寒山进入此界以来,一直专注于降魔武道,不曾分心他顾。 “寻常的地方门派,家族势力,根本不足以养起一座无主净土。” 后者,也不过是一种比较有意思的心灵修炼路线。 而修炼者方面,真身只要没死,大可以凭心念,重新在阴间投影一个净土出来。 苏寒山偶尔调制些茶水,令智化耳目一新,从未见过如此配茶的手法,因此很喜欢品尝。 但也有极少数,可能得到魂魄转生之类的魔力,并在修成陆行仙的时候,将之化为神通。 智化在旁边收拾一些药材,丹炉、风箱、水囊、铜瓮等等用来炼丹的器具,放在不远处。 突然,小岛外面传来一声铿锵刀鸣。 欧阳春也是爱茶爱酒之人,喝了一口之后,动容说道,“我走遍大江南北,还没有喝过这样的茶水,滋味气息,都别具一功啊。” 西鲁剑宗满门被灭,所有剑灵,全都堕化成了怨灵。 如此,阴间的普通念头,越来越多,就又有才智之士动了心思。 “谁耐烦等你两三天?” 三人都落座下来,智化自己也端了一杯,轻轻品尝。 “因为净土修者与阴间联系太深,到了一定年限,就会遭受阴间反噬,寿命只有百余年。” 这个小人儿,手脚腰身的比例,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头部的眼睛、耳朵,比例太大,令人看了就有一种不适的感觉。 因此,要夺走一个人的净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西夏的守羊神,辽国的耶律氏南瞻部洲、萧氏天门,大宋的贤王净土,都是开国时就已扬名,专在皇族中流传。” 只见空中飞过一道长长的绿影,落入谷中。 草地上铺了一块黄布,苏寒山坐在上面,摆弄茶具,用金丹元气调和茶水。 前者是可能在魔劫之中大放异彩,极大提高老家同胞们生存几率的至宝。 净土仙,是这个世界的另一种修行路线。 阴阳两界有对应关系,往往阳世繁华之处,阴间对应的地方除了念头繁多些,也可能会滋长一些花草矿石。 见面报个名字而已……这位夫人有点文青啊。 花神公主解释道,“相比于陆行仙来说,净土仙本就是一条取巧的道路,前人既然已经取了巧,走上这条路的人,自然更是竭尽全力在这方面动脑筋。” “无论是一宗一派,还是一个家族,侥幸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所能带来的庇佑,却远不如陆行仙长久,又岂能令人甘心,所以才千方百计,创出秘法,即使人会死,力量也得留下。” 不过,阴间物质的特性,显然也跟阳世间有极大差异。 这把本来放在船头上的宝刀,显然是自行拔出来过了。 冥界裂缝之中,便飞出几块指节大小的翡翠,随后闭合。 “原来如此。” 陆行仙境界的人物,光凭耳报神这种小鬼,是搜索不到的。 “尤其是冬季,绝险崖下也会有几株灵妙茶树生发,历雪更清,少有人知,最好要在黄昏中采下,过两天我就去一趟,亲自采摘,把茶叶制好,回赠阁下。” “为何大宋军中,会有人要来跟我为难?” 欧阳春补充说道,“天下间,使用这种净土传承法最多的,往往是大国的皇族官府。” 当这种风景在阴间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可以称之为净土。 有的时候,像龟灵七宝刀这样纯粹的兵器,在感应危机的能力上,反而要比刀主本人更强。 苏寒山想到,金陵王府之中的不少药材,实际上也并不是纯粹的阳间药物。 假如不像这个世界一样,有着一个“极易”进入的广袤冥界。 刀柄护手和绿鲨鱼皮的刀鞘口部,正好夹住了一个三寸小人的后颈衣领。 果皮细嫩,看起来再也没有翡翠那种冷硬的质感。 冯坤和朱亮,愿意当金陵王府的客卿,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王府可以长期给他们供应那些药材。 在生长的过程中,需要提炼阴间的法水浇灌,甚至是直接在土壤之中,混入一定比例的阴间沙土,定期更换。 “但采集阴间烟气念头,凝聚成耳报神,穿梭阴阳两界,上天入地,大搜千里,探听消息,回报主将,这是大宋军中的秘法,辽夏等国,都没有窃取得到。” 欧阳春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 奔波千里,采茶赠友,对他而言,也只是平生惯为,顺心顺手的事情。 “花如故。” 苏寒山面露讶色:“净土还能被收走?” 阳间哪怕是一个普通生灵,死后进入冥界,也只是魂体崩散,念头乱飞,而这些念头,至少可以在几百年内,不被同化。 苏寒山微笑道:“请!” “难道不知世间有些净土,是可以传承的?我的净土,本就是长辈传承下来,自然也可以被他们剥夺。” “我这刀若非感受到恶意,不会轻动。” 苏寒山对这种路线,其实也颇感兴趣,认为有可能用来跟自己的五雷梦境相互印证。 但如果那些剑灵,是正常传承下来的,懂得容忍配合,一主多副,共同寄生在一个隔代传人体内,应该也能直接塑造出一位玄胎战力。 “我见洪泽湖风景绝佳,湖底鱼游虾戏,灵性颇足,岛上毒蛇游走,多见狡诈。料定阴间对应之处,必然能长出一些花草,果然被我寻到。” 眼见得落入山谷,周围好几个人看着他,这小人便忽然怪叫一声,化作一抹黄烟。 苏寒山感知到那抹幽痕,正是通向冥界,饶有兴趣的观望。 不过,比起能够将魔气化为能源的降魔武道来说,净土仙的重要性,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然后又需后人门人,用香用酒,用自身心念,集众供养,大致可以将这类净土,保留七年。” “修炼净土道路的人,在沟通阴间这方面,着实厉害。” 花神公主接话,话语中似乎有些淡淡的感慨,“历经秦皇汉武、至尊无上的和氏玉璧,可以碎去,天地磁轴、南北两极的终古冰川,也可以摧毁。” “现在……算不上了。” 花神公主专注的为果子去核,平淡道,“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的净土,已经被长辈收回。” 在被刀柄刀鞘夹住之后,这小人儿,四肢乱打,正在奋力挣扎。 苏寒山笑道:“我这借尸还魂,是机缘巧合。” 但是随着陆行仙路线的发展壮大,修炼者越来越多,化魔气为元气,天地间已经酝酿成一种大势。 花神公主说话间,左手探出,葱白玉嫩的手指,轻轻抖了抖,如一朵雪山上的奇花摇曳,空气里就被划出一抹幽深的痕迹。 花神公主能从阴间采集到泡茶的东西,显然在这方面,研究极深。 他对于净土仙的了解,也只是来自于黑头陀。 在阴间随便找一块石头,带到阳间,可能会变成一块玉,可能会变成一滩水,也有可能会直接爆炸。 虽说亡灵念头之中,也有七情六欲,爱恨怨缠,种种幻境异思,但是至少比修炼降魔武道要简单。 据传说,冥界在古老时期,除了有一望无垠的大地之外,就只有无数如同细沙的魔念,所以先民中的修行者,偶尔有一些天赋异禀,精神强大的人物,能够连通到冥界,却反而会遭遇灾厄。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阴间是有大量物质存在的。 不过,人的心思多,情感复杂。 花神公主安抚式抓住他的手腕,对苏寒山歉意道:“我们身上有些麻烦,本以为暂时无事,没想到连累了先生。” 苏寒山微微点头,不期然的想起了西鲁剑宗。 这个世界的阴间冥土,跟众生梦境之类的东西,有很多处差别。 “只要七年之内,出现一个修炼相同功法,且实力也达到第三境的人物承接净土,就可以一跃而拥有净土仙的力量。” 花神公主也喝了那茶水,只觉唇齿留香,听见丈夫说词,不由轻笑一声。 这段时间以来,他帮着苏寒山练制丹药。 但他已经可以揣摩出来,净土真正的基底,可以说就是修炼者自己的心灵投影。 修炼者真身在阳间行走,净土在阴间自在随行,联系紧密无比。 花神公主也有些奇怪,“先生这具肉身,应该是借尸还魂而来吧,能修成这种秘术,即使本身不是主修这条道路,应该也有很深了解。” 自古以来,就常有宝刀挂壁而鸣,宝剑在匣中长啸,诸如此类神兵示警的传说。 欧阳春握住自己的刀,脸色沉重。 世间武者在降魔境的时候,化无形魔头为真实异力,大多数得来的都是肉身蜕变,或控风控火等等。 他们不去诱导肉身中的无形魔头,与之对抗,而是利用上香贡酒等祝祷仪式,或者直接依靠前辈的帮衬,去感应阴间的普通念头。 但欧阳春本就喜欢云游四方,带了花神公主在身边,又知道昆仑西夏必定追杀,于是不肯在一地久留,招惹麻烦。 “苏先生竟然不知道吗?” 那时的普通生灵,虽然在阳间是正常的,但一旦身亡,念头去了阴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冥界魔念全部同化。 “另有些净土,不合皇室,他们也能够暂时赐予对应的官员,若那官员本身资质出众,死在任上的话,还能够更加增添净土的底蕴。” 这种情况下,自然只有依托肉身,千锤百炼,以降魔为真谛,才能够算是正途,无数修行者的智慧,也投注在这个方面。 陆行仙的历史,非常古老,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修炼到陆行仙境界的人物存在。 花神公主这时候已经将茶泡好,递给众人。 走这种路线的人,随着不断的磨练休养,自己的念力将愈发精纯,最后甚至可以在阴间,开辟出一片符合自己心境的风景。 欧阳春三言两语解释原委,拱手说道,“我知道无锡雨花台产的山雨花茶,名动天下,不逊于龙井碧螺春。” 直接依靠亡灵念头,来磨砺自身。 阴间的大地山川、荒漠尘埃,全部都是实体物质。 而净土仙,是在南北朝时期才有雏形,隋唐时期,才出了一些在这条路线上修炼大成的人物。 既然是心灵投影,那么如果别人隔断了真身与净土的联系,净土失去根源供应,自然很快就会淡化、消失。 欧阳春飘然而至,两边通报姓名。 欧阳春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抬手一抓。 “其实,单单一根能够直通阴间,滋养净土的香火,往往也要混入一些阴间物质,精心炼制,价值不菲。” 他有一句话,忍住了没有说。 “这种事情,也需要净土之主愿意配合,在晚年的时候,提前一两年,主动放弃肉身,让魂体进入阴间,借助秘法,使魂体散离之后,仍然处在自己的净土范围内。” 这把龟灵七宝刀,就是欧阳春家里祖传的宝物,在他父亲手上已经被练得通灵,到他手上之后,更是同心一念,运用如意。 但一拔之后,又立刻插回。 欧阳春笑道:“这是拙荆。” “还是让我来奉几杯清茶还礼吧。” 洪泽湖到无锡六七百里的地。 耳报神绝不会只有一只单独行动,这种小鬼就像蟑螂一样,能发现一只,就说明暗地里已经有了一大堆。 说不定,有人已经收到消息,正在赶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铁鲨神雷,前奏 江淮军大营里面,一个三寸高下的小人,正站在苏晏的肩膀上,对着苏晏的耳朵嘀嘀咕咕。 叽里咕噜,咕噜叽里摩落蒂拉…… 它说的是鬼话,常人听不懂,只有苏晏这个豢养者,能够领略其中的意思。 而且详尽之处,比起人话更加精细传神。 “欧阳春和花神公主的踪迹,果然逃不过耳报神。” 苏晏一开始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忽然脸色微变。 “你说,那洪泽湖蟠蛇谷中,有很多珍贵药材,还有丹炉器皿,更有一个外表孩童模样,但是能跟欧阳春对坐的危险人物?!” 金陵王曹鸿、天仙门主冯坤,原本在旁边,也只是泰然自若的听着,这时同样色变。 “他杀了朱亮之后,竟然去到了朱亮的老巢里面炼丹服药?” 冯坤站起身来,气极反笑,“好好好,真是好胆色,好魄力,早知如此,朱亮死了之后,我也该去他老家,给他立一个衣冠冢的。” 曹鸿这时却还坐在椅子上面,只是微微闭眼,捏紧了自己椅子的扶手,沉声说道:“若只有一个欧阳春,我们动手十拿九稳,但加上这个能擅闯王府,斩杀朱亮的,不得不再做一些准备。” “去年从海外买来的三千枚铁鲨神雷,也不要隐藏了,全部启用吧。” ……………… “别急!” 洪泽湖,岛屿深谷中。 苏寒山手捏一个禅定印,在空气里面抓了抓,笑着说话。 “能在江南动用耳报神,来追踪一个陆行仙,除了江淮军这一家之外,不做第二者想。” “我跟江淮军大都督的岳父家里,有些交情,本来就想,过阵子跟他们聚聚,这下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 “你们与其离开,不如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等待贵客。” 他这些话,说的有些令人遐想。 花神公主的脸色就郑重了一些。 欧阳春却反而镇静下来,目光一瞥那些丹炉,温声说道:“你身上既无官气民怨,想必跟官家没有多少交情,但你用的那些东西,却都是王侯贵戚,官制之物。” “江淮军大都督苏晏的岳丈,是金陵王,你跟金陵王府有仇?” 苏寒山笑了笑:“不是我跟他们有仇,是他们跟我有仇。” 说话之际,他手上已经捏住了一团黄色烟雾。 是刚才炸掉的那只耳报神。 他竟然把飘散消失在空气里面的黄烟,又聚合了起来,用金丹元气,拓印了一下其中特性,然后按照这个特性,开始搜索。 淡金色的光波,从他身上层层迸发,到了百丈之外,便化于无形。 但是这无形波动的穿透力更大,散得更远。 土石之内,水波之下,夜空烟云之间。 都有一些三寸大小、轻若无物的小人,被这波动惊扰,怪叫着跳出藏身之地,转头就逃,向着更远的地方退避。 陆行仙针对带有敌意者的感应范围,一般也只有三四里。 耳报神这种小鬼,却能够隐藏在十里之外,烟云之间,从高处窥探目标,又能随时藏身到冥界,极难被察觉。 欧阳春也是被追杀惯了,人虽然上了岛,却把自己的龟灵七宝刀留在湖面上。 这才有神刀自动示警,出其不意的捉来了一只耳报神。 苏寒山常态的感应,并不比欧阳春强出多少。 可是,只要被他以武道金丹,抓住耳报神的特性,有针对性的散发出精神电波。 就算是远在十里之外的耳报神,也会觉得心烦意乱,肝胆俱颤,莫名惊惧。 欧阳春夫妻,远望云中,看到那些耳报神跳出云朵,转身飞逃,心中都颇为惊讶。 “此人当真不是净土道路的修行者吗?” 花神公主暗想,“这精神念力运用之妙,就算我净土还在,细腻处,也未必比得过他。” 苏寒山心里,这时却转过一个念头:“可惜我真身不在,不然以我万化真身,共鸣电波,直接把靠得近些的耳报神震慑降服,也未必不可能。” 他右手向旁边一推。 智化盘坐的身形,倏然而动,在半空之中,四肢舒展,黑袍飘扬,似乎随时要乘月光而去,身上的禁锢,显然已经被解开。 “待会儿这里要打架,你走远点吧。” 苏寒山这话,不只是对一人说的,远远藏在岛屿一角的聂飞鹰,也已经悄悄在湖水之下潜走。 惊扰驱逐耳报神,就是为了让聂飞鹰躲远些的时候,不至于被耳报神盯梢,多出些变数。 至于花神公主,事先就已经被锁定,走不走的,用处倒也不大。 “那些药材若是毁了,着实可惜,我先带上,有机会再碰头。” 智化身法高超,心态极佳,面对这样的情况,手脚快,脸色却不慌张,收拾了一下那些珍贵药材,打了个大包袱,才闪身而走。 不过那些丹炉器皿,也确实没法带上,只能留在原地。 欧阳春看见智化离去的身法,倒是眼神微动,不知想到什么,长刀往旁边一放,竖在草地之中,另一只手,又捉了茶杯慢饮。 花神公主的眼神,还有些顾虑担忧,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天空中传下来的一阵怪响声打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只见这座岛屿上空,繁星骤然之间,被层层乌云遮盖,天空比之前黑了不止一个档次。 阴气滚滚,鬼哭狼嗥,所有的乌云都带着一股不吉利的潮湿阴冷味道,还有铺天盖地的铁锈气味弥漫下来。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花神公主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层层阴云之间,成群结队的鲨鱼影子凸显出来。 那些鲨鱼,通体全黑,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但是偏偏能够在空气里飞行,獠牙利齿之间,隐隐散发红光。 因为飞行太快,它们游荡之时,周围的空气也都被擦出阵阵雷鸣。 整个洪泽湖范围内的任何生灵,只要抬头看去,都能够看到极速飞行的影子,剧烈摩擦的火星铁光。 花神公主立刻想到了一宗事物。 “这莫非是东海小蓬莱碧霞宫门下,研制的铁鲨神雷?!” 东海小蓬莱碧霞宫,虽然不在天下五大正宗之列,但是名声也不逊于五大正宗。 其门下异人云集,研制很多独门秘密宝物,被各国求购,隐隐干涉天下大势。 像这铁鲨神雷,就是小蓬莱名气极大的一桩重宝,用阴阳两界的矿石合炼,秘法祭祀。 平时不用的时候,这种铁鲨神雷,看起来也只是九尺来长,水桶粗细的铁柱,就算用火去烧,打砸切割,也绝不会爆炸,安全无比。 等到要用的时候,凭净土功法,将目标地点打入铁鲨神雷内部,然后将之激发,就能够化身成一群黑色鲨鱼,在冥界之中,极速飞行游动。 只要目标在两千里范围内,这些黑色鲨鱼飞掠直行,总能够准确抵达目的地。 而且这些鲨鱼,还有一个极大好处。 武者的肉身,原本是绝难进入阴间的,即使偶尔进入,也是瞬息之间就会被弹出。 可是如果有千枚以上的铁鲨神雷,一起出动,在冥界形成一股横冲直撞的阴气潮汐。 就可以掩盖其中武者肉身的痕迹,带动武者肉身一起飞行,抄冥界的近路。 果不其然,在一群群黑色鲨鱼,相继冲出云层之后。 最后一群鲨鱼背上,就露出了三条身影。 “就是你?” 曹鸿的身影站在中间,穿了一身蟒龙袍,背后一条黑金配色的披风,也是绣满了祥云龙纹,在狂风之中飘扬起来,烈烈作响。 他的目光朝下方山谷间扫了扫,透露出一股极强的怒意威势,仅仅是眼神带来的压力,就让大量的天香树断折开来,树枝都冒起了青烟。 作为有名的香木,这么一断一烧,浓浓的香味,就溢满了整个山谷,在岛屿之上蔓延。 而这样的目光,仅仅在欧阳春夫妻身上一跃而过,就集中在苏寒山身上。 “就是你杀了我儿曹英?” “是啊。不过,光杀一个勾结匪徒的异姓王世子,还算不了什么大事。” 苏寒山平静的说道,“如果是在一战之中,杀死金陵王和江淮军的大都督。” “那我这苏寒山三个字,才会传得更远一些吧。” 曹鸿脸色阴沉,眼皮垂了垂,并没有歇斯底里的爆吼大喝。 他只是垂眸之时,并指如剑,向下方的岛屿一挥。 嗡嗡嗡!!! 成群结队的黑色鲨鱼都浑身震荡,再度加速,朝下方的岛屿轰炸过去。 每一条黑色鲨鱼撞下去的时候,都能够撞塌一片山崖,附近三十几丈范围内的岩石树木,全被炸为齑粉。 山谷崩塌,只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后,整个岛屿,就已经完全被各种火光浓烟所覆盖。 连番巨响震天动地,整个岛屿都在颤抖。 大量的土石崩裂之后,滑落到湖水之中,浊浪滔滔滚动,朝四面八方排开!! 铁鲨神雷,不足以杀死一名陆行仙级别的强者。 甚至无法杀死一个在欧阳春保护之下的花神公主。 但是,这种黑色鲨鱼会自动识敌,追踪轰炸,至少也能够让对方消耗掉大量的心力。 不料,苏寒山在面对这种连绵轰炸的情况下,竟然根本没有逃避。 他坐在原地,三十二个高大的菩萨护法形象,就在四周浮现出来,围成了一个大圆。 直径五十丈左右的半球形护罩,淡金澄净,熠熠生辉,透露着一种犹如金刚般不可摧毁的意味。 欧阳春和花神公主,也被护在这层金光之下,刚才看的更加清楚。 所有的铁鲨神雷,在撞上这层金光的时候,就被扭转偏向,弹射出去。 看似寂静纯澈的金光,实际上处在一种高速而稳定的极速旋转,精妙变化之中。 不过,铁鲨神雷的数量庞大,滚滚的爆炸烟云,依然笼罩在整个护罩之外。 除了黑红色的火光浓烟,再也看不到半点别的颜色。 咚!!!! 突然,地底下传来一声闷响。 这个声音虽然沉闷,但是刹那之间,竟然盖过了周围所有的爆炸声。 花神公主浑身一震,感到整个地面都向上抬起。 不,根本不是抬起,而是整片地面都在剧烈的拔高。 竟然高出了爆炸烟云的范围,重新看到了天空和远方的湖水。 但是那淡金色的护罩,依旧存在。 苏寒山布置出来的护罩,本来就不是一个半球形的东西,而是一个完整的球形。 只不过下半部分,是直接嵌入到土石之中,构筑起来的。 刚才发生的事情,原来是冯坤想要从地底下穿行,来一次突袭。 结果,他从地下发出去的那招,就撞在了这层护罩的底端。 他也真不愧是八十一门中,名列前茅的天仙门主。 一掌轰出去,虽然没有打破护层,但是把整个护层内囊括的所有土石,全部轰得向上移动。 直径五十丈的半球体岩石,这是多大的分量? 这简直可以当成是一座小山峰。 冯坤竟然一掌把这样庞大的东西,轰得飞上了半空。 光是这一掌之中,透露出来的根基,就已经明显高过了飞剑仙朱亮一大截。 “好浑厚的掌力,但厚而不锐啊!” 苏寒山话音未落,正前方的护层上,就传出了一声指甲挠玻璃般的刺耳响声。 那是一片暗金色的羽毛,笔直的射在了《大慈心印陀罗尼》构筑的结界护层上。 长达三尺的羽毛,根部显得既重又尖锐,仿佛是要采集五金之精,用十万次的苦功锻打而成。 但是苏寒山能够感觉到,那根本不是实体的事物,甚至也不是功力元气。 而仅仅是一股子单纯的心意! 金陵王曹鸿,站在高空之中,做出了拉弓的架势,手上无弓无箭,但却射出了一根羽毛。 凭一股心意、一股念力,让苏寒山的结界,像一口大钟被撞响。 金色的结界布满裂纹,横飞出去,落向另一座小岛。 这才是《翼圣神射》的真面目,是净土仙的修行之法。 但是真正破开结界的,不是这一箭,而是另一把……剑! 苏晏的剑,花纹非常古朴,颜色也非常像是古墓之中挖掘出来的青铜器,但是却散发出清新的酒香味道。 这是五爵天剑,是用商周秦汉唐,五代帝王的酒爵为基底,精炼铸造而成。 苏晏的剑法,就以他的剑为名。 白茅醴酒,灵巫拜祷。神嘻饮食,使人寿老。 敬天法祖,祭祀神鬼,以酒为最精最灵之物,能沟通阴阳,迷离真幻,化悲为喜,视鬼如生。 他这一剑挥出来,奇速神异,明明应该是在曹鸿出手之后才挥剑。 但是等他这一剑,斩在结界上的时候,竟然让人觉得,剑刃和那根羽毛,是同时冲击了这个结界。 乃至于,使人觉得,这一剑的节奏,跟结界底部的那一股掌力都吻合上了。 三大高手之间,本来不太存在的默契,硬是被苏晏的这一剑给补全,形成联袂合击之势。 醉里神幻,似假还真。 苏寒山的结界崩碎,直径五十多丈的岩石土壤,骤然化为粉尘,随着大风,吹在那座还没被摧残的小岛上。 就连他脚下的那一块黄布,也终于撕裂开来。 他的视角,并不能囊括三个人的身影,但是眼睛里面,却先后浮现三人完整的出手姿态。 他的身影,也在黄布破碎的同时消失。 “好,你们打完,轮到我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全心全灵拳,童子杀将主 苏寒山这一动,目标是直取那个江淮大都督。 如今这三大敌方高手之中,只有冯坤是修炼陆行仙,刚才展现的根基又是异常雄浑,耐力必然惊人,不可轻取。 金陵王曹鸿,修炼的是神射之法,既然神射,必有神眼,眼力敏锐程度,怕是三人中最高明的一个。 如果苏寒山是攻向金陵王,应该还没有到其身前,就已经被他捕捉到一定轨迹,难以起到突袭的效果。 惟独那位江淮大都督,人虽然长得俊秀文雅,但是一出剑就霸道凌厉,冲在最前面。 那么显眼的一个人,苏寒山不先打他一招,都不好意思。 银光包裹之下,本来属于孩童的拳头,也多出了一种超然非人的质感。 但是任何人看到那个属于孩童的拳头时,又难免会想到这份形象所意味的柔嫩脆弱,甚至是天真无知。 以本该软弱之物,能断世上最坚强者。 即为佛法,即为智慧,即为陀罗尼! 这是以暴月绝空令作为催化,打出来的一招“陀罗尼拳”。 苏晏的神态从容,白发如霜,双眼散发出瓦蓝幽深的光芒,古青铜色的长剑之上,也披上了这种幽幽的蓝光。 青蓝交织,让周围的所有景物,也产生了一种绚烂到不真实的感觉。 从下方升腾起来的那些爆炸烟云,到了剑光笼罩的范围内,甚至都有一种逆向回缩的趋势。 从膨胀转为收缩,从外放转为内敛。 就像一大丛盛开的花朵,又一朵接着一朵的闭合起来。 这样一来,本应该在爆炸烟云升到这个高度,才挥出剑的苏晏,就好像也回到了一两个呼吸之前。 本该慢于苏寒山的剑刃,变得早于苏寒山而斩出。 看起来,是苏寒山傻乎乎的朝着空处冲刺、挥拳,反而把自己的胸口,撞向了剑尖。 但是…… 当!!! 青蓝色的幻彩,突然破去。 苏晏神色微惊,横剑胸前,双手推剑,挡住了那个拳头。 净土仙的心念力量,确是可以把刚才那些爆炸烟云,倒流回去,回到一两个呼吸前的模样。 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时光倒流,所以细节上是有不少差异的。 只是靠精神渲染景色,修饰环境,扰乱其他生灵的时间感官。 才产生一种颠倒了双方出手次序的效果。 而苏寒山的拳头,刚才直接打破了整个被渲染后的环境,打破了在这些环境中起作用的心念轨迹。 所谓的“陀罗尼拳”,本质上,就是苏寒山号召大量天地元气,化为雷霆元气,然后用雷霆元气化为精神磁场。 最后达成将天地元气,化为精神之力的效果。 那一刻,苏寒山可调动的力量,全部朝精神力转变,然后用精神力灌注、固化、加持在拳头的每一个细小单位之中。 他不是净土仙。 但是,他这一拳头打出去的时候,简直比净土仙还像净土仙。 苏晏竟不敢用剑刃去挡对方的拳头,因为用剑刃朝着敌人的时候,另一边的刃口朝着自己,他自己也不能双手发力,心念上有一种不畅通的感觉,力量达不到顶峰。 只能双手齐推,用剑身、用剑脊去挡那一拳! 当当当当当当!!! 洪泽湖上这一夜,好像乱开了几十上百个打铁铺子。 苏晏维持着双手推剑的姿势,不断变化方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斜拦歪挡,拦截对方的拳头,身影急速飞退。 苏寒山穷追猛打,整个魂魄意识,不像是住在这个身体、脑子里面,而是住在他的拳头里面。 出右拳的时候,他的魂魄就寄居在右拳之中,出左拳的时候,魂魄就寄居在左拳之中。 别人打拳是出拳,他打拳是整个心灵神魂、一切念力思绪,极速大搬家。 洪泽湖中间,一共也就这么几座小岛。 已经被炸毁了一座,欧阳春夫妻又退到了其中一座上。 现在苏晏直接被打到了另一座岛屿之上,整个过程,都没能发出一招反击。 高空中的曹鸿也吃了一惊。 这些年来,他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拉拢苏晏,与之结盟。 除了是方便自己蓄养私兵,未来也好借助江淮军的兵马,镇守各地之外,更关键的是,看中了苏晏这个人。 此人野心旺盛,不拘小节,练兵很有一手,也不过三十多岁,就已经凭自己练成了净土仙,天赋卓绝,临战的应变更是巧妙。 早些年,苏晏实力还不如曹鸿,但这两年,已经有后来居上之意,就连利用净土开采阴间资源,都越发熟练。 想不到这样的苏晏,今天却吃了个闷亏,最擅长的酒剑真幻之术,照面之间,直接被破,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半点反攻的机会。 “好贼子!!” 曹鸿虎目一瞪,长吟一声,背后的披风炸裂成无数的粉末,洋洋洒洒,在半空中扩散。 明明只是布料粉尘,却都散发出金光,以每一点金光为核心,蔓延出来细丝、构成柔软的羽毛。 等他伸手去抓,如同握着一把大弓,拉开弓弦的时候,空气里面传出了无数钢丝绷紧的声音。 一根根金色羽毛,全部绷直,倾斜向下。 暴风骤雨一样的金色光芒,全部覆盖下去,朝着苏寒山而去。 这些光芒离得远的时候,覆盖范围很大,是为了能够封锁苏寒山的闪避路线。 但是飞得越近,苏寒山闪躲的余地就越小。 这些金色羽毛,就没有必要分散得那么大,造成浪费,而是自然而然的收缩、集中起来。 满天暴风也似的箭雨,到了距离苏寒山三十丈左右的时候,已经凝聚的只剩下一根。 暗金色泽,坚固浓缩的三尺羽箭,锁死了苏寒山所有退路,以念为引,以仇为系,一击必中。 苏寒山确实躲不开。 他砸向苏晏的拳头,只能变了个向。 左拳一晃之间,食指骤然弹出,正中那一箭的尖端。 弓箭这种东西,在世俗军队之中,可以称得上是王者,其他兵器都难以与之比拟,这个时候弓箭的优势,主要在于射程远,速度快,难提防。 但是普通弓箭的原理,早在武学修行的第一个阶段,就已经被融合在武者自身的招法里面。 当修炼踏上第二阶段,第三阶段,实战所用的原理,层层升格扩容,比起最初的那一层道理,要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能光是一招之间,每个发挥重要作用的步骤列举出来,都够写成几万张图解。 但是从最浅显的表象上来说,仍然有一个优势,是从最初到最后都不变的。 那就是穿透力,或者说,是弓箭的破坏力更专一、更集中。 曹鸿就算射出了暴风雨一样的箭势,最后仍然归于一点,就是在贯彻这个道理。 可是,苏寒山的拳头,难道就不够集中了吗? 他全心全灵,那个刹那都寄宿在自己的拳头之中,然后推动出了那根指头。 相比之下,人还留在远处的曹鸿,反而成了不集中的那个。 金光碰银光! 一指之力,让整根金色的羽毛上,布满了银色的裂纹。 近在咫尺的苏晏,原本抓住了这一点间隙,正要反击。 但是他目睹了金银相触的那个场景之后,突然产生一种微妙的警兆。 他的心境,练得如同发酵后的美酒,其静其醇,如同琥珀,但如果一滴水打入其中,也会立刻有所感触。 是比心如古井,心如止水,更高深的一种心境韵味。 金箭停顿、银丝蔓延的场景,倒映在这样的心境中,就让苏晏,捕捉到了尚未发生的真相。 陷阱的味道! 无论是近在咫尺的苏晏自己,远在高空的金陵王。 甚至是处在那个废墟岛屿上的冯坤,又或者天空乌云,四方湖面上,任何一个可能到来的敌人。 一切都是苏寒山这个陷阱所针对的目标。 苏晏心思骤然一缩,如酒海回波,身边青蓝光芒,交相辉映,回剑自守。 嘭!!!! 金箭破碎……高频震荡…… 金银二色纠缠而成的一条细长光束,从苏寒山指尖迸发出去,在间不容发之际,贯穿了曹鸿。 金色羽箭的力量,在心念幻变和高频震荡的影响中失控,被裹挟着反打回来。 曹鸿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愕然之色,看向那条直线延伸而来,贯穿了自己心脏的金银光线。 那一瞬间,他近乎感觉到自己的心神也被撕裂、点燃了起来。 降魔武道的真谛,诱魔而后降魔,聚魔而后破魔! 对于苏寒山来说,曹鸿射出的那一箭,就是刚才战场上最大的一个魔头,也是一个被引诱上钩的魔头。 苏寒山把他这段时间,对降魔武道的理解,全部灌输在自己的战术之中,灌输在虎王太音令之中,共同形成这么一指…… 先诱魔箭,后破魔人! 太可惜了。 苏寒山迸发出那条金银光线的时候,心里还掠过那么一个念头。 他这一指头,本来是要打向苏晏的,但苏晏已经先做出了防备。 冯坤又是陆行仙,根基太浑厚,即使这一招把他打穿了,暂时也未必能影响他多少战力。 只好用在曹鸿身上了。 高频振荡的力量,从金银光线上扩散开来,净土仙的肉身,哪里抵抗得住,当场炸成一片血沫。 曹鸿的魂魄,毕竟强横,沐浴在金银火焰之中,还能维持形体。 但是净土仙的修行,会导致自身跟阴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一旦丧失肉身,魂魄又遭到创伤,阴间针对净土仙发出来的吸力,要比接引普通魂魄的时候,强大千倍不止。 “本王竟然不是死在自立皇朝的战场之上,本王不甘心呐!!” 曹鸿的魂魄须发缭乱,双手向天,高声狂喊,仍然被吸向天空中的阴气乌云,在剧烈翻涌的阴气漩涡中,消失不见。 在最后关头,众人都隐约看到,在漩涡深处,他的身影由内而外的,发出了汹涌澎湃的碧绿火光。 身灭魂伤,情绪又激动至极,心思杂乱难抑。 以他现在的状态,去到了阴间,魂魄难免要当场解体,分化成几千团活跃强盛的念头鬼火,四处乱飞。 苏寒山当初第一次刺探阴间的时候,看到某些鬼火,竟然能够迸发出巨大亭台楼阁,环山宫殿成群的影像。 那就是有净土仙身亡之后,分化散失出来的念头。 从曹鸿射出那一箭,到他自己反被金银光线射穿,也只不过是一念之差,转瞬之间的事情。 曹鸿的魂魄,在天空乌云漩涡之中消失,那个漩涡,却没有随之分散,反而下坠,拉长,连接到了岛屿之上。 苏晏的身影在急速后退。 滚滚的冥界阴气,碰上了他后退的轨迹,立刻变得璀璨晶莹起来,或青或绿,四散蔓延。 这座岛屿之上,本来就有一座小山丘,长着一些蛮荒丑陋的树木,常有毒蛇虫蚁出没。 现在整座山丘上,却长出了成千上万株青绿色的晶石花树,枝桠摇晃,八面伸展。 长长的树枝,悬挂下来如同酒爵的花朵,花中盛满了各色汁水,真的有酒香飘逸。 苏晏的净土,他的心灵风景,这一时刻,与现实重叠。 他自幼修炼的那一套《飨祀百神念法》,原本是彻头彻尾的运用酒水祭祀鬼神的手段。 从种植草药、谷物,选材酿酒的步骤,就开始讲起,其中秘密传承的每一套工序,都有滋养自身念力的效果。 心念沉浸在看似寻常的小事之中,直到意通鬼神,驱役千灵,营造净土,可大可小,可刚可柔,可赏可罚,是最为正宗的修炼之法。 但是,以酒水真幻营造出来的净土,毕竟是少了一番高歌猛进,杀戮决断的力量。 苏晏不能一直忍受那样温吞的手段,因此才收集五代帝王的酒爵,铸造成剑,在酒水祭祀的念法之外,多上一份剑道锋芒。 这让他在面对比自己弱的敌人时,杀伤的效率更高,手段更干脆。 可是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却不得不自废长剑,古青铜色的碎片飞扬之间,化为一尊尊酒爵。 每一尊酒爵,都如同一座青铜鼎般大小,飞在这座晶莹璀璨的净土上空,向下倾倒着瀑布般的美酒。 苏寒山举目望去,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酒水飘扬,青绿色的花树生长。 凭他的修为,一时之间也分不出方向,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周围所有的净土美景,在极度攀升,近乎于实质之后,有一个气息下落、淡化的趋势。 弄出了这么大的场面,竟然不是要拼命,而是要撤。 净土重叠现实,彻底混淆视听。 等到净土淡化,完全消失的时候,净土主人只怕都不知道去到几百里开外了。 苏晏是都督,并非莽夫。 他从没有跟别人拼命的爱好,既然局面失算,没有克敌之策,自然是先走为上。 “混淆气息,甚至也混乱感官,让人难以跳出净土是吧?” “净土美景,晶体折射,酒水肆意,水波横泻,气息的变动,确实是够复杂了。” 苏寒山眼神一闪,毫无迟疑的张开双臂。 “但是我看你还不够乱!!” 他低喝一声,面部的细筋突出,四五岁孩童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服药修养淬炼,已经非同凡俗,这时也被撑得铿锵作响,化作七八岁的模样。 身体的负担达到这种程度,只是为了让这具身体的经脉,能够暂时光洁平整得,近似于他的真身一样。 金丹调动的所有元气,都化作精神磁场,扭曲着沿这些经脉急速运转。 天地间种种磁场,本就存在相互牵扯,大小相系,被他此刻这一运转,外界的磁场力量,也跟着有些扭曲,朝他体内涌动。 但他体内的运动脉络,银中泛蓝,光洁无比,毫无阻力,只把涌入的磁场也一股脑的加速再丢出。 高空中那些倾倒着酒水的青铜鼎爵,如面团一样,被拉扯扭曲,汇聚成一个圆环,从平放,渐渐变为倾斜竖立。 四面八方的青绿色花树,也被拉扯着,交错编织成一个个大圆。 土石崩塌的声响接连传出,湖水沸腾,风流呼啸,一个个巨大圆轮,震动浮空,圆环的中空处,全是扭曲幻变的彩光。 当年纯阳第一法的秘式,如今又加入了金丹元气化合无痕之效,大慈心印精神刚柔之妙,重新生长出来。 九尾密光,六道磁轮!! 苏晏的身形,已经在四里开外,忽觉自身投射出去的净土扭曲,牵扯到心脑震动,烦闷欲呕,魂魄几欲脱体,有种要被已经扭曲的净土,一把扯走的感觉。 他猛然回头,只见六个威势赫赫的巨大光轮,从岛屿上相继升起。 五彩斑斓,气象万千,照耀着洪泽湖的波涛,一条条细长的水流,被牵引着从那些光轮之间横淌而过。 数不清的晶莹水滴,颤抖、破碎,迸发出销魂夺魄的绝美色彩。 如此美丽的场景,代表的却是极致的混乱。 精神磁场的动荡之频繁,难以言喻。 以至于,苏寒山现在的这具肉身,都被唤醒了一些残留的意念。 属于曾经的那个四五岁的孩童,他是不懂谁要谋反、谁养私兵的,他只知道有山贼来伤害他们。 可是他的父亲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将军会剿匪的,他父亲本来就是将军,怎么没有能够剿成呢? 那个孩童死在雪地里的时候,最后的一抹恐惧和疑惑,就这样的被唤醒,使得这具身体的心脏颤抖了一下。 苏寒山若有所觉,索性放任,助长其势,让极致的混乱上,又加上了一丝恐惧疑问。 那六个光轮,本身也终于承受不住,剧烈变形,骤然向中间一撞。 轰!!!! 壮美得仿佛不容于世的彩色光华,从湖面上空,横贯而至。 那斑斓彩光,照亮了江淮之地最高的将军、大都督苏晏的面孔。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美酒重衍百果,龟灵辟水神刀 “这什么招数?也太乱来了!!” 苏晏这一刹那的脸色,被映照的多姿多彩,心神激荡之间,双手齐伸,直接对着那粗大的彩色光柱按了过去。 还没有碰到光柱,他的双手已经破皮,指节之间皮开肉绽。 但流出的,却不是鲜红色的血液,而是青蓝夺目的液体。 人的心灵力量本来是一种比较偏向于虚幻的东西,虚幻之物要干涉现实,总是需要媒介。 所以修炼净土法门的人,在修行的初期,都要借助纸符一类的事物,才能发出法术。 苏晏修炼的是酒祀鬼神之道,若论他干涉现实的媒介,除了已经毁掉的“五爵天剑”之外,最好的,就是他自己的血液。 修炼自身如同酿酒,他的血液就是最好的通灵酒水。 谷物花果之菁华,长久浓缩而成酒,正如他往日修炼,积攒的一个过程。 那么现在,酒,将要反过来生出谷物花果,把积攒蓄养的过程,逆转成彻底的释放。 叮叮叮啷啷啷啷!!! 转瞬之间,大量青色蓝色如晶体的枝条,从他双手的伤口中延伸出来,疯狂的向前伸展,交错纵横,恣意蔓延。 前方十丈六尺范围内的空间都被这些枝条占踞,熠熠生辉。 枝条彼此碰撞的时候,还发出悦耳的声响,犹如神话传说中的琅嬛玉树。 彩色的光柱,轰击在这树丛之中,第一时间就不知道有多少根枝条被摧毁蒸发。 但是紧接着,又有枝条蔓延出来。 极速的毁灭和极速的生长,似乎形成了一场最具野蛮天性的博弈。 可是,那些枝条的生长方式,其实并非真正的野蛮。 叮铃铃声,如雨如风如天籁,万千细枝的交错穿刺,正如最动人的一场剑舞。 苏寒山的“六道磁轮”这一招,是顺应了那片净土混乱扰动的趋势,又推波助澜,使之扭曲,极大范围的牵扯洪泽湖上的磁场力量,形成失控式的连锁反应。 无论是苏晏还是苏寒山,单个的根基,都无法跟这一招中迸发出来的总能量,相提并论。 但是这条光柱中的力量,也确实太乱了。 凭苏晏的眼光,处处以寡破众,循隙而击,不在话下。 彩色光柱来得快,去得也快,苏晏只消耗了不到三成精血,就扛住了这一波最猛烈的攻势。 只不过,当彩光衰竭,骤然黯淡之际,苏寒山也已经来到了十丈开外,捏住了一根青蓝色的晶枝。 上万根细长的晶体枝条,同时发生了小幅度的颤动。 这种颤动感,立刻顺着苏晏的双手伤口,延伸到他的体内。 他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每一点水分,都在躁动,互相碰撞破裂,发出外人无法听到,但自身听来,如同连串雷鸣的声响。 青蓝色的血液,因为这样的躁动,渐渐变回一种鲜艳耀眼的赤红。 “御水之法?!” 苏晏心念电转,就向着全身血脉镇压下去。 要论御水之法,他这个修炼酒神念法的人,也是行家,夺回掌控权不在话下。 然而他的心念一冲击过去,所有的血脉,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样,变成一种似玉非玉、似水非水的状态,宛如一颗颗红色的晶钻。 此乃“冰轮两相守拙印”! 原本是防御性的招式,但是被苏寒山用在了敌人的血液之中。 使得敌人的心念和精血之间,出现了一个极短暂的强烈隔阂。 与此同时,所有外界的晶体枝条,全部炸碎。 苏寒山手腕翻转,一掌向前拍出。 苏晏脸色僵住,感受到体内所有血液,自相爆冲,身躯霎时炸裂,化作一大片滚滚荡荡的血色雾气,顺着掌力趋势,冲击出去。 赤血玄阴水脏雷!! “我书读万卷,通识百家,竟然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手段……可恨没有第二回过招的机会了。” 水天之间,苏晏的朗朗声音回荡着,散乱的魂魄虚影,从血雾中骤然飞出,快不可言,穿过乌云,被扯入冥界之中,迸发出大量碧绿火光。 “真幻难分,颠倒次序的手法,我也挺想再看看的,确实很唬人啊。” 苏寒山往冥界中看了一眼,转念之后,闪身飞向那被炸毁的岛屿之上。 从他出手到现在,本来做好了冯坤会半途搅局的准备。 尤其是抢杀曹鸿后,冯坤再怎么样,也该全力爆发一波了。 而欧阳春……他身上其实是有伤的。 带伤面对全力爆发的冯坤,底力差距不小,这位北侠多半是拦不住。 可是没想到,苏寒山连江淮大都督都已经打完了,那边冯坤还是一招都没憋出来。 别说全力爆发了。 这位天仙门主,站在那个面目全非的岛屿之上,就根本再也没出过手。 苏寒山飞过去一看,只见冯坤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大坑之中,身上紫光闪烁不定,映得脸部阴晴难测。 两人四目相对。 冯坤脸上的表情抽动了一下:“苏兄,你这茶真………啊呸!!” 话没说完,冯坤就猛然咬牙,咽掉了后半截话,奋力的抬起手来。 看得出来,他抬手的这个动作非常之用力。 周围废弃岛屿上的魔气,元气,包括那些铁鲨神雷爆炸后,残余的阴气,都朝他汇聚过来。 十几条紫黑色的龙卷气柱,汇聚成型,高度都超过百丈,在周围摇摆不定。 当真好雄浑的根基!! 但是他抬手的动作太慢了,而且脸色变来变去,始终不曾出手。 苏寒山颇为不解,又朝欧阳春那边看了一眼。 欧阳春站在那座未被波及的岛上,刀鞘插入地面,反手提刀,拔出一尺刀身。 刀身上不断飞出清亮透明的刀光,快如流星,密如大雪。 但这些刀光,向前飞出十丈左右,就会消失不见。 “苏……兄?” 欧阳春的语气中,不知为何,对这个称呼,还有点不确定的样子,高声道,“速速把这厮打杀了吧!!” 苏寒山看出端倪,闪身一掌,就轰在了冯坤头顶。 冯坤浑身一震,怒目圆睁,身上紫光大放,四肢欲动,仿佛挣脱了什么枷锁。 不料,头顶上那只手掌,闪电般一个变化,先握成了拳头。 霎时之间,上百次暴月绝空的拳头,就轰在了他头顶同一处。 咔咔咔咔!! 成百上千条裂缝,从冯坤头顶蔓延到脚底,不等他发出吼声,整个人已炸碎开来。 “哎哟,这位可真是太憋屈了!” 苏寒山啧啧有声,叹道,“我要是真身在此,就算先打了你两个同伙,也不介意跟你硬碰硬,再对轰一场的。” 说话间,只见炸碎的紫色粉尘中,有一片片清亮的光芒飞走,回到欧阳春身上。 苏寒山何等眼力。 任凭那些刀光飞得再快,他也能捕捉到其中画面。 每一片刀光上,竟然都烙印着许多正在运行的景色。 有的是大漠黄沙,千里黄云,有的是山河冰封,北国雪飘。 有的是树下读书,夏日蝉鸣,有的是水中练刀,遨游深海。 还有不久之前,繁星满天,蟠蛇谷中,对坐论茶的场面。 “是记忆么?” 苏寒山跟着飞去,好奇地看向闭目养神的欧阳春,“你这是什么刀法?” “龟灵七宝辟水神刀。” 欧阳春缓缓的睁开眼睛,轻声笑道,“自古凡是言说辟水之事,目的都不是劈开水流,而是为了更自如的行走于水中。” “往事如水,我以自身念想为刀,斩进他人往事之中,恰如神龟辟水真意,因此厚颜,取了这么个名目。” 人的记忆,确实也可以算是一种精神力量,但是一旦发出体外,攻向敌人,这种力量就会变得松散起来。 最后要么是打到敌人身上后,仅仅相当于看了一场影像,根本造不成伤害。 要么就是直接变成常规的精神力冲击,自然也可以被常规手段防御抵消,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欧阳春这套刀法,关键不在于能把记忆影像,打入别人脑子里,而是让别人以为,那是自己的记忆感触。 这一点着实玄妙。 就像刚才的冯坤,在他的记忆中,完全有着跟苏寒山死斗的理由。 但是欧阳春的记忆,斩在他那些往事里面,硬是让他管不到半点身外之物,在那像个桩子一样,陷入记忆场景,站了这么半天。 “粗略一想,你刚才的刀法,大约是要用诸多无形魔头,锻打成一个框架,来承载你的记忆,以无形魔头之细腻,让记忆不只是单纯的影像,而是包含着真实的经历感触。” 苏寒山思索着说道,“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你的每一条刀气,还要有一个接口,可以无缝的接入到敌人的记忆里。” “记忆本来就是人的认知,凝聚起来的东西,只要这个接口留的好,对方接收这些记忆刀气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正常的在观测外界一样,浑然无从抗拒。” 他浮在空中,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但是我想不通,你跟冯坤应该是初次见面,是怎么能够凝聚出一个,无缝与他对接的接口的?” 欧阳春笑道:“接口?这个词用的好,我原本将这个步骤称为灵机。” “至于如何凝聚……” 欧阳春收刀入鞘,“正如字面所言,对我来说,就是灵机一动。” “我看见了一个人,心里自然就有那么一个感觉,知道这个步骤大体如何去做,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能力传授给别人。” “就算我把这段记忆提炼出来,那种无形的感觉,也无法与我真正出手时相同。” 苏寒山目光灼灼。 他对这种刀法,真的是很好奇。 “要不你来砍我一刀……” 苏寒山说道,“让我亲自体验一下,中刀的人是什么感觉?” 欧阳春若有所思,手指敲着刀柄,他也很想彻底弄明白自己的刀法玄机。 “咳!” 花神公主看不下去了,清咳一声,提醒道,“夫君,你用这种刀法,也会损耗自己记忆的,本就旧伤未愈,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再说吧。” 欧阳春恍然:“确实,我杀出西夏的时候,好像也耗掉了不少记忆,只是我也记不清楚……” 花神公主无奈道:“你不只是杀了西夏贵人,还杀了一大批追拿我的昆仑长老。” “我本以为,你已经是个一等一的杀伐之辈,天下同境界中,再不会有你这样的人物,没想到……” 她看了看刚才接连搏杀两名净土仙,身上一点伤势都没有的苏寒山,由衷感叹了一句。 “大宋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刚才欧阳春治住冯坤,花神公主却没有出手。 就是因为,仅凭她现在第三境的实力,贸然出手,可能弄巧成拙,仅被冯坤本能反抗一下,说不定就要受伤。 但花神公主自忖,就算她还能调动净土之力,也未必能应付得了那位白发持剑的酒仙。 苏寒山眼看暂时不能体验欧阳春那套奇妙刀法,心中颇为惋惜,转而去想。 “不知道江淮大都督的府邸之中,有没有他修炼的感悟手札。” 苏寒山说道,“两位不如先到岸上歇息一阵子,我去一趟金陵和苏州,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宣扬一番我的威名,使他们知道杀人者谁。” 欧阳春有些诧异,劝道:“苏兄,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茫茫世间,超胜你我的前辈,还是有的。” “苏兄有这一身高明奇绝的本领,来日名声自会传出,若是过于张扬,万一招惹些额外的麻烦,反而不美了。” 花神公主心思剔透,说道:“苏先生如果过往一直如此张扬,也不该到了今天,我们才听说他的声名。” “与王府结仇,故意扬名,应该是事出有因?” 苏寒山笑道:“结仇之事,首要是因为,有能力铲除那些草菅人命的匪害、肆意妄为的官宦,我心里就很舒服,很痛快。” “至于故意扬名,则是因为我有些朋友失散,想要用这个方法,让他们来找我。” 欧阳春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寒山说道:“我虽然扬名,但也不会固定盘踞某处,即使有人要对我不利,都未必找得到我。” “我那些朋友,也都是很有胆识,各有所长的人物,只要他们知道我在江淮之间,自然有办法引起我的注意。” 欧阳春思索再三,道:“苏晏一死,他豢养出来的耳报神,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即使被新主接管,也无法再锁定我夫人,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抬起刀来,连鞘插在腰间,“索性一起去江淮军驻扎的苏州城中看看。” 苏寒山点头,等了片刻,汇合了过来探看的聂飞鹰和智化。 此时天微微亮,晨曦洒在千山万水之上,照亮了这片有三大高手败亡的战场。 众人回望了几眼,颇有些感怀,飞腾而起,一同赶赴苏州城。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绿柳大坝,地魔穿脑 天日东升之后,在几个时辰之间,就滑过中天,逐渐西斜。 苏州城里一个高瘦汉子,悄然出城。 他虽然穿的是一件粗糙布袍,头上戴的也是一块蓝布方巾,看起来并不惹眼,但其实从衣领之处可以看出,他里面垫了数层丝绸衣物,并非普通百姓。 而且他出城之后,专挑荒野小路里面走,越到山林荒僻的地方,就越是放开大步,速度越来越快。 此人名叫陆青,乃是江淮军中正五品的宁远将军。 苏晏雄心壮志,暗地里扩充兵力,惟才是举,这些年里也先后招揽了不少好手,都寻了些由头,上报朝廷,封下官职。 这个陆青就是因为轻身飞纵的功夫绝佳,又训练出了大批轻功高手,远奔突袭,探听消息都是上上之选,因此才得到苏晏看重。 如今他放开脚力,只消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太湖边上,一个废弃小村庄里面。 江淮之地,像这样的村庄不少。 苏晏治军虽然威名远扬,但他要私下扩充兵力,不能引起朝廷关注,自然只好打下面的主意。 如那等富庶之地,青壮多的,他要用心治理,使其更加卖力才好。 但如同那些老弱妇孺多的地方,他就暗地里派出盗匪,去洗劫一番,或把人杀了,取精血骨骼魂魄怨气,好祭炼成批的邪门法器。 若闹的事情大了些,他再把盗贼打散,精锐移到别处,让官兵出手一趟,烧几座匪寨,顺势收缴一部分法器,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江淮中的府库之中。 至于打散盗匪这个事情,只要稍加修饰,就又是一桩剿灭匪徒的好功劳,向朝廷请赏。 不过这个废弃的村庄里面,却并非是空无一人。 陆青走到庄子深处,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对前方一晃。 只见绿光飞出,没入前方空气之中,空气渐渐荡开波纹,景色为之一变。 原本一大座污浊的池塘,变成了溪流环绕的青石院落。 院子内外,打扫得井井有条,二三十个美貌仆从、俊秀童子,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准备菜蔬酒肉,给主人侍奉晚饭。 陆青走进去之后,外面的迷阵就再度闭合,那些美貌仆从,似乎也认得他,纷纷行礼,吴侬软语,口称:“二老爷!” 这院子的主人,原来正是陆青的兄长陆昆。 这兄弟两个,相差四十岁有余,年轻时候,又都在东海活跃,中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兄弟关系。 陆昆此刻,正坐在大屋软榻之上,手里盘玩着一大团金黄色的砂石。 他天生矮小,身高不过三尺左右,因此在江湖上有个诨号,称作“三尺地灵魔”,但却是修成了陆行仙的人物,功力非凡,平素爱穿一身火炭色的袍子。 陆青一走进去,金红二色闯入眼帘,晃得他止不住眨眼,都看不清兄长面貌。 “你怎么来了?” 陆昆双手交叠,把那团黄沙一压,缩成拳头大小,收到袖子里面,抬眼看来。 “你这个月可是来了第二趟了,苏晏机警,非同小可,你要万分谨慎,可不要被他发现了才好。” 陆青咽了口唾沫,坐到旁边,拿了杯香茶饮用,说道:“苏晏死了!” 陆昆黑里泛红的眉毛跳了跳,道:“当真?是怎么个事情,你见到了他的尸首?” “尸体没见到,但我见到了他那把五爵天剑的碎片,而且他豢养的耳报神等大小鬼怪,也都萎靡不振,明显失了主人。” 陆青一想起此事,就觉得口干舌燥,“还不只是他。” “金陵王曹鸿、天仙门主冯坤,这两位也败亡了,杀他们的人,自称苏寒山。” “今天早上,那人来到江淮军大营中宣告此事,说是曹苏二人养的匪徒,招惹到他身上,被他反杀,顺手去金陵王府,杀了曹英,仇怨一深,才有了昨晚在洪泽湖一场大战。” “他说话那时,风雷震动,九天电闪,兵马齐慑,不敢妄动,还被他闯入大都督府里,片刻之间,消息就已经轰传全城。” 陆昆脸色也有点惊疑,喃喃说道:“苏寒山?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 陆青灌完了一盏茶,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兄长,不管他是什么来历,这正是你我二人的机会啊。” “王爷请你我过来,到江淮这里潜藏,就是要找准机会,使太湖决堤,江南必生动乱,乃至影响到供应给开封的漕运。” “朝廷但凡派人过来深查,曹、苏二人过往的事哪还有不露馅的,只有立即造反这条路可走。” “到时候王爷就可以乱中取利,养成大势,直接改朝换代。” 陆青咂了咂嘴,一抹胡须,道,“如今曹苏二人虽然身亡,但总体这个乱子,还是可以掀起来的。” 陆昆神色微动。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襄阳王府暗中聘请的客卿。 那襄阳王,是当今宋朝皇帝的叔父,跟东海小蓬莱碧霞宫更有交情,势力颇大,早有开辟霸业的心思,因此对金陵王这个“同行”的所作所为更加敏感,就存了利用之心。 但是太湖决堤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要转移朝廷视线,自己混水摸鱼,当然不可能让襄阳王府全体出动,强行攻击。 因此多番磋商之后,只请了陆昆兄弟两个过来,见机行事。 “我们去坝上看看。” 陆昆一把抓住兄弟,飞上半空,转瞬间就到了太湖堤坝之上。 这岸边绿柳,排成好几列,延伸出去,几乎环绕太湖,青草如茵,气味芬芳。 堤坝高出水面丈余,两兄弟站在堤坝之上,俯瞰水面,眺望烟波,只觉浩渺无垠,令人有来到海边的错觉。 原来,秦汉古时,太湖水下泄入海,有三条大的水脉,分别是娄江、东江和吴淞江。 可是唐朝后期,北极、罗刹国等地,冰雪化冻,寒流南下,侵入中原,也使海平面上升,海潮倒灌,海沙堵塞于三江入海口。 娄江、东江,先后因堵塞而水脉涣散,湮灭于陆地之上,只有吴淞江撑了下来。 从唐末至今,这么多年以来,太湖从上游接收数郡之水,却只靠一条吴淞江,宣泄入海,下游泥沙淤积,水道收窄,流量不丰。 太湖水系,沿岸堤坝的压力,可以说是越来越大。 此时冬季将过,可谓开春时节,一旦太湖决堤,立刻就是数十个县糜烂,因此而生的瘟疫、流民等等难题,更不可胜数。 苏晏治理江淮,当然也要严防此事。 他除了延续从前官员防水之策,还派人打造了两千三百八十四根“神针”,进入太湖堤坝之中。 假如太湖有异动,苏晏顷刻之间,就可以赶到此处。 凭他净土仙的修为,就算不能直接把破坏者拿下,也可以立刻补上堤坝,阻止祸患扩大。 况且他麾下兵将众多,府库法器充盈,又有曹鸿、冯坤、朱亮,这三大高手盟友,实在不容小觑。 陆昆就是一直为此事头疼,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今日来到堤坝之上,这三尺地灵魔再次感应,果然察觉那两千多根神针,共同形成的一道警戒手段,有所松懈。 “哼!” 陆昆哼笑一声,向旁边走了几步,伸手虚抓,脚下草皮裂开,土石翻涌。 几个呼吸之后,地下就探出一抹红铜之色。 这根“神针”,长达一丈,鹅蛋粗细,外面刻着战国时期治水大神李冰的祭文,内壁却是刻着祭祀酒神杜康的祭文。 中空的神针里面,装满了法酒,正是苏晏亲自督造的产物。 往日这些神针之上,隐隐约约,还萦绕着从苏晏净土之中,投射出来的念头。 今日这种联系,却已经消失不见。 “好好好,他果然是死了个干净。” 陆昆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陆青说道:“等我们做成此事,还可以散布一些谣言,嫁祸给那个苏寒山。” “他虽然在江淮军大营中做了宣言,似乎没有祸害太湖的理由,但谣言这种东西,稍微一推,就可以大变模样。” 陆青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咂舌,“仅仅是被几个土匪冒犯,蝼蚁般的东西,碾死也就碾死了,他却直接杀上金陵王府,连给曹家一个赔礼的机会都不肯,何等狂蛮霸道。” “这样的人一旦被大宋朝廷列为嫌犯,肯定又要闹出乱子来!” 陆昆听得眼冒精光,连连点头。 “好兄弟,这个主意好,我们一做成此事,立刻潜身而走,未来祸患大了的时候,任谁也找不到我们。” 陆昆呵呵笑道,“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咱们这个谋画,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将来襄阳王成了大事,也不可能主动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接。” “当代亿万生灵,将来千古史书,徒知这一场太湖大祸,都找不到真正罪魁祸首,哈哈哈哈!!” 数里之外,丛林之间。 被惰性元气包裹全身,无影无迹的两个人,静静浮空。 苏寒山掏了掏耳朵:“名垂千古,标榜史册的亢奋,我倒是可以理解,他们干这种事,有什么可兴奋的?” 欧阳春思索道:“也许对他们而言,有种愚弄全天下的成就感吧?” 苏寒山怪笑一声:“当时我在军营宣言,整个军营里的人,都是又惊又骇,或者茫然,还不乏有悲伤愤怒,想来找我拼命的,就他一个心里头大喜过望,这能骗得过谁?” 当年,苏寒山还在气海境界,就已经研究出七情毁神式,后来修成多重极境,以气激体,以体炼神,自创小五行生克法门,俱已入微。 以他现在的境界,虽然不知别人具体想什么,但刹那之间,方圆数里内,有激动情绪的人,都逃不过他的感应分辨。 那时他就暗自留心了陆青。 等陆青出城时,他和欧阳春一路尾随而来,两个都是静心敛神的高手,就连陆昆都没能发现端倪。 “说起来,刚解决了一个金陵王,又来一个襄阳王。” 苏寒山摇头道,“你们大宋想造反的王爷,疑似有点太多了。” 欧阳春笑道:“也许是继承了老赵家祖上的传统。” 这天下间,因修为高深而具有数百年寿命的,不在少数。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自身活的可能都比一个朝代久。 要让那些活到现在的老前辈,认可自己是汉人,不算奇怪,但让他们认可自己是宋人,那就着实开玩笑了。 而那些高手的晚辈门徒,也多少受到他们这种思维的影响。 欧阳春开起玩笑来,自然毫无负担。 苏寒山目光一沉,道:“想造反,无所谓,但做的事儿都跟我犯冲,这就有点找死了。” 他抬起手来,右手泛出浓浓的银色光泽。 欧阳春怀中抱刀,拇指一弹,也出鞘三寸。 刀身上闪出一抹浅蓝色刀光,落在苏寒山右手之上。 那并非是斩切记忆的辟水神刀,而是以自身功力混合魔气,形成的刀罡。 苏寒山这只拳头用的是陀罗尼拳,聚集全心全灵,骤然弹出一指,发出的念力指劲,有暴月绝空的速度,杀伤力已是非凡。 但陆行仙的耐力生机,毕竟非同小可。 欧阳春禀赋非凡,当初在洪泽湖,看过苏寒山杀死曹鸿的一指,就认得出这一招的玄妙,主动出刀相助。 刀含魔气,正合了苏寒山这一指头诱魔、破魔的意境。 那太湖大坝上的陆昆,捏爆了一根神针之后,就握起拳来,凝视下方土地。 他在降魔境的时候,将无形魔头练为真实异力,就得到御土之法,练成陆行仙时,更蜕变为可以影响全部身心的神通,能够遁地穿行,如鱼得水,也能大范围的影响土石动向。 这太湖大坝建造得极好,就算苏寒山全力一击轰下来,也最多打崩出两三里的缺口。 但陆昆借助御土神通,蓄势之后,一拳下去,整个太湖大坝,要自行蔓生裂缝,垮出五里多长的缺口,而且土石如粉,难以回填。 虽然老话说千里之堤,还要溃于蚁穴,然而,最初的这个缺口越大,后续的崩溃,当然也就越是迅速。 片刻之后,整个太湖泛滥爆冲,处处都要变作洪区,就算苏晏他们四大高手复活,同时围堵过来,也难以回天。 只是,就在陆昆全心沉浸到土行元气中的时候,忽觉数里之外的土地,传来一种惊悚的预兆。 “什……” 念未及转,后方远处,银光一闪。 陆昆的头部,已经从后到前,穿出来一个小洞,脑洞里面黄澄澄一片,似乎既无大脑,也无血肉。 但这三尺地灵魔身上的气息陡然衰落,刚刚感应的土行元气,大肆溃散,地面仿佛有黄光流动飞逝。 伤口传来近似裂魂之痛,让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暴吼声。 “啊!!!!!!” 站在旁边的陆青,猝不及防,整个身子,直接被自家兄长这股剧痛的音波,震成了一蓬血色粉尘。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玄阴魔王大粉碎法 “好神通!!” 眼看陆昆在那里发出暴吼,苏寒山赞叹一声,混身银光大放,骤然飞掠而走。 人并非是生来就有神通的,但是魔头却有天赋神通。 降魔武道的前三个境界,都只是御魔之法,就好像是人不能飞行传信,但训练的信鸽可以飞,人不能嗅到极细微的气味,但驯服的猎犬可以做到。 不过,到了第四个境界,陆行仙的时候,人就可以把魔头的天赋彻底炼化,让自己也拥有对应的神通。 陆昆刚才那一刻,就是发动神通,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彻底变成了地底深处,铜母晶矿那类材质。 身躯万分坚硬,且并无任何要害可言,只要身体残存超过一半,就能够吸收土行元气,慢慢休养恢复。 一个体积与人身相同的实心铜母晶矿,即使承受数以千万斤计的力道,也只会略微变形。 在变形的刹那,还会产生一种震动,将力量传导分散出去,由周围的土地,土行元气来分摊。 正因如此,苏寒山和欧阳春合力的那一指,才只是打出一个脑洞,而没有把他整个身子粉碎。 可是那一指蕴含的精神磁场,凌厉无比,终究深深伤害到了陆昆的魂魄。 他剧痛之间,进退失措,误杀兄弟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全身往下一沉,就要发动土遁之术逃走。 但这个时候,苏寒山跟他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一里之内。 “封!!” 苏寒山向着大坝的地面一指。 大片草地土石,全部放出湛蓝光芒,封冻成冰。 陆昆往下一沉,没有能够顺利的遁入地面,反而像是冲撞到了千古不化的阴煞冰层。 只觉得一股奇寒无比的反震力道,从他脚下涌动上来。 这是苏寒山的玄冰配方中,生效最快,煞气最重的一类。 乃是参考了徐皇帝《四大杀气诀》中的“天不容人”,源于天地自然的肃杀之意,不允许人有立锥之处。 陆昆受伤不浅,被这种杀气一刺激,更觉得思绪茫乱,心中悲凉,万万想不透,怎么刚刚谋划的大好事情,一下子毁灭殆尽,身陷死地。 “想杀我?!!” 他咬牙切齿,扭头看向苏寒山,袖子炸碎,飞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大球。 “那老夫就跟你玉石俱焚!!” 东海修行高人之间,有秘密流传“聚魔炼宝”之法,认为万物有灵,但灵性不彰,万物有魔,而魔性炽盛。 所以,分辨万物之中的魔性,更易把握住物质特性,进行配比,聚拢十万百万的无形魔头、自然魔念,融会于一炉之中,找到刺激之法,即可使之厮杀磨练,升华出更加厉害的宝物。 相对来说,这种方法,更容易炼制出超过武者自身上限的杀伐之器,不过,因为魔性过重,武者未必能够完全降服。 用的时候,稍有几次不慎,就有失控的风险。 陆昆修炼成陆行仙之后,利用自己的土遁神通,潜入到深海火山,采集千年火玉珊瑚精华,作为主材料,花费二十年苦功,用掉辅材不计其数。 最后一共才练成这八万粒“十日夺目神砂”! 这种神砂,可以反复使用,一旦释放出去,运转天地光热,释放强烈神芒,犹如十日横空,笼罩周遭,逃无可逃,谁有异动,就会先向谁全力追索灼烧。 乃至于,别人只要观测到了这片神光,立刻会有一股魔性毒火,顺着视线,烧到身心之中,神形俱焚。 因此才有“十日夺目”之称。 陆昆自己以前碰上同境的对手,最多也只敢用上四万粒,超过这个数目,就有被毒火失控灼伤的风险。 正是倚仗着有这件重宝傍身,陆昆才动了念头,要来天下第一等奇采风流、繁华之地享受。 自忖即使遇上强敌,拿这件宝贝威慑对手,也绝对可以脱身。 想不到,今天遇上的敌人做事太绝。 他连对手面都没见到,脑袋就已经穿了个孔。 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已经是准备同归于尽了。 哗啦啦啦啦啦啦!!! 那个金色的大球飞出去之后,八万粒神砂,相互摩擦,响声犹如瀑布沙海,各自释放威能。 整个球体,变成一大片滚滚荡荡,不断膨胀,狂啸翻卷的金色光云。 无比浓郁的光芒,从中不断扩散出来,一层层光波释放。 但这些光波,并不是有规律的同心圆,而是从金色光云的不同部位,向不同方向释放,横七竖八,乱无章法。 方圆五六里的大地天空,全部变得燥热起来。 在这个范围内的所有柳树,顷刻之间,由绿转黑,变得如焦炭一般,飞扬出无数灰烬。 地面的玄冰,也受到影响,似乎变得软化了很多,由蓝转黄。 但这种软化,其实是因为有无形无质的毒火之气,已经在冰层中穿梭,向地底下渗透。 就算是陆昆这时候想逃,也只会先引起毒火暴动,朝他蜂拥而来。 即使他稳立不动,全心固守,毒火燥气,也已经从他九窍反侵入体。 最难的是,还有个第十窍的存在,他脑袋上破的那个洞,使得毒火魔气的侵入,更加顺利。 “不好,这十日夺目神砂的毒火,彻底失控之后,竟然如此煎熬,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跟他用正常招数一决生死,死也死得痛快!!” 陆昆浑身笼罩在一层小山形状的土黄光罩之中,脸皮颤抖,嘴唇开裂,已经变成铜母晶矿的体质,竟然被烤出汁水来,难受至极。 他心中暗暗后悔,刚才思绪混乱,行事也太冲动了些,这样的死法,实在是难以忍受。 现在唯一的期盼,只盼那两个偷袭他的家伙,能够比预想的更强一些。 假如那两个人,真的能够硬拼最剧烈的一波毒火魔气,说不定他反而能有一点逃生机会。 “神经病!竟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苏寒山见到那些毒火光云,眼神也忍不住一变,小小的身躯,四肢齐张,放声长啸。 层层叠叠湛蓝色的元气细珠,忽然在他身体表面,滚动起来。 大量的细珠,组合成一条条小巧龙蛇,恰如经脉经络,彼此纠缠延伸,密密编织,覆盖加固。 瞬息之间,孩童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个仿佛弱冠之年的修长身影。 他长发飘扬,体态匀称,手臂微微一动,就好像有狂暴如江潮的力量,在皮肤之下鼓起。 虽然只是用元气构筑而成,但发丝、长袍,都在极柔无比的吹拂波动中,带有一种独特的节律。 改造万物之刚强,搜杀万魔之阴寒,全部体现在这样的一具身体之中。 苏寒山创造五雷梦境,研究地气奥妙,阶段性的目标,就是造就出一个即使脱离肉身,也可以长久存在的纯元气生命形态。 虽然还没有真正大功告成,但是情急之下,以这具孩童身躯为媒介,编织出这套元气躯体后,倒是可以暂时展现,他的武道金丹全部威力。 明暗两个层面的元气,十层惰性效果,七层玄胎效果。 但还不止,因为除了天地元气之外,现在的他参悟降魔武道,精神力量,已经可以隐隐驾驭无形魔性,一股脑的粉碎释放,助长威力。 爱、怒、痴、妒、惧、忧,天地之间,六种擅长诱发相关情绪的魔头魔念,化作了各色气流,从四面八方,流动汇聚过来。 “玄阴真经,六煞魔王!” 苏寒山双手伸出,推向那些金光毒火,口中发出叱咤风雷的道家真言咒语,听得人似懂非懂,只能从中选出一些尤其鲜明的字眼,组合成句。 “玄气为骨,魔念为肉,惰气为皮,给我通通凝聚,魔王现身!!”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呜呜呜呜…… 各色气流之中,凝聚出六尊形貌各异的魔王身影,有的狂笑,有的怪哭,有的面无表情,有着大怒咬牙,手上也拿着不同的兵器法宝轮廓。 这六大魔王,并非真实具体的存在。 本来只不过是《玄阴搜魔六煞真经》之中,记载的六种武道招意。 铃星魔王、火星魔王、地空魔王、地劫魔王、擎羊魔王、陀罗魔王,代表天星六煞,风水六煞,人心六煞。 但是由于这个世界自然万物中,处处潜藏魔性的奇特环境。 苏寒山这时候驾驭魔性魔念,凝聚出来的六尊魔王,神态张狂狰狞,眼珠乱转,活灵活现,好像有着自己的思维,下一步就要直接化成真正的。 “给我粉碎吧!!!” 苏寒山的眼睛里面,突然金光大放,澄净无比的赤金色光芒,彰显着纯阳的意志。 以纯阳的内核,驾驭玄阴的外壳,当他的双手同时握拳,六大玄阴魔王的轮廓,就不由自主的撞在了一起,走马观花的旋转起来。 仿佛一尊长着六头六张脸,十几条手臂的前古魔神,舍身飞去,撞向那滚滚荡荡的金光毒火。 咚!!! 二者相撞的声音,出奇的空洞,仿佛是两面大鼓撞在了一起。 因为那尊六头六脸的巨大魔王轮廓,抢先一瞬间,自行破碎,形成一个庞然的漩涡。 汹涌澎湃的金云火光,被那六大玄阴魔王形成的漩涡,持续吞噬进去。 天地间的强光,越来越弱,方圆十几里,都能够听到一种,仿佛海面上的大漩涡,吞噬船队那样,嗡嗡嗡、呜呜呜的空洞声响。 等那个漩涡收缩到百丈大小的时候,竖立在半空之中,周围已经没有了一点火光的痕迹。 准备抓紧时间逃亡的陆昆,却因为自身功底与“十日夺目神砂”的深厚牵连,被玄阴魔王大漩涡,一起吞了进去。 眼看着他的身体,在毒火魔气和玄阴魔气之间,载沉载浮,几度挣扎,也不能逃脱,终于是彻底被磨掉了反抗之力。 但是,苏寒山凌空而立,双手齐伸,却还是没有散掉这个漩涡的迹象。 欧阳春看出不对。 苏寒山的功力元气,好像不由自主的在被那个漩涡吸走。 “刚才这一招,有点超限了,用的也不成熟。” 苏寒山的声音传来,“看来,我等不到把毒火彻底磨灭的时候了,必须强行断开这种联系。” “欧阳兄有没有把握,拦住那些余波?” 欧阳春定睛看了看,点头道:“可以。” 苏寒山轻喝一声:“那就注意了!!” 他眉心金光一闪,金丹骤然飞出,化作一条百丈长的三眼苍龙,凌空盘旋。 苍龙飞旋的方向,跟玄阴漩涡旋转的方向,正好相反。 猛然一声龙吟震荡,二者之间的联系,突兀断裂。 苍龙变回金丹,崩回苏寒山体内,元气外壳分解,只剩一个孩童躯体,倒飞出去。 那六大魔王形成的玄阴漩涡,也崩溃开来。 八万粒神砂,四处飘飞。 欧阳春一步抢到前方,手中龟灵七宝长刀,彻底出鞘。 刀尖离开刀鞘的时候,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响。 这一声鸣响,余韵未休之时,欧阳春的刀影,已经铺天盖地的抖散出去。 清亮透明的刀气,如同海底鱼群,飞上半空,捕捉蚊虫。 每一条刀气,都能够捕捉到数十粒神砂。 刀气裂空,呼啦啦轻响,鱼群来回之间,所有的神砂,就全部被捕捉回来,重新聚成松松散散的一团。 可以看到,其中大约有上万粒神砂,还处在隐约燃烧的状态。 这种神砂,并不是一次性的爆炸物,而是可以反复使用,释放出来的毒火,也是能不断燃烧下去的。 假如在城中释放出来,没有高手阻拦的话,只怕大片建筑,都会变为燃料,甚至毒火魔气,顺着地面,灼烤而行。 几个时辰的功夫之后,说不定整个城池,都要付之一炬,变成焦土平地。 欧阳春连连运刀,将余火扑灭之后,才用刀身担住这个金色圆球,徐徐吐了口气。 “好厉害的法宝,久闻东海小蓬莱碧霞宫主,于和前辈,独创一种聚魔炼宝真解,使武者的练宝手段,不逊于可以大肆开采阴间材料的净土仙,因此被尊为武圣人。” “这厮想要掘开太湖,如此丧心病狂之辈,竟然被允许学到聚魔炼宝之术……” 欧阳春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又转头看去,“苏兄连这种神砂,都能够从容压制下来,刚才真是叫我胆战心惊,又惊又喜。” “甚至……苏兄好像比昨晚一战的时候,又精进了些?” 苏寒山揉着眉心,走了回来。 “刚才也算不上从容吧。” 他有点头疼,但也挺开心,笑了笑说道,“我修炼的时候,会积攒大量的猜想,与强敌交手正是最好的印证机会,自然厚积薄发。没有足够大的压力,怎么测得出一块金属最佳用途呢?” 其实,这凝聚六大玄阴魔王,然后一起粉碎的手段,并不只是为了战斗。 苏寒山一直在思索,等他真身到了之后,先天体质截然不同,要怎么才能够快速修成降魔武道。 这凝聚六大玄阴魔王的手段,算是他综合所有学识,摸索出来的一个雏形。 “你刚才说,聚魔炼宝之术?” 苏寒山好奇道,“这种超出他本人实力上限的东西,就是通过那类手段练出来的吗?听起来,也跟武道降魔的内核,很有联系?” “我确实知道些,造诣不高。” 欧阳春答了一句,转念道,“且慢,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襄阳王麾下势力不小,我们两个难以解决。” “他行事如此灭绝人性,有一难免有二,咱们潜修疗养之时,不如顺手请托个人,知会一下大宋朝廷?”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贪得精血,妖仙齐作乱 “托我给包拯带个话?” 智化原本正在院子里面,爱不释手的翻看着苏晏私库密藏的那些阴间药材,各自分门别类,切了小片,体会药性。 没想到,苏寒山和欧阳春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突然就提到让他去找包拯。 他犹豫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跟官府打交道,无论是北侠还是苏兄,好像也没怎么把官府放在眼里,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话来?” 苏寒山捏着指节,道:“这边不干人事的太多,我暂时管不过来,知会点帮手,让他们也管管。” 说话间,苏寒山把拎回来的一个包袱丢给智化。 那是在陆昆的住处,发现的一些焚香传讯的法器,正是用来联络襄阳王府的,可以查出痕迹。 另外还有平日辅助修炼的几件宝贝,都是产自东海小蓬莱碧霞宫,价值连城,而且要身份不俗的人亲自上门请求定做,才会炼制。 智化查看一番,旁边欧阳春跟着补充了几句事情经过,又把那团十日夺目神砂,也拿出来展示了一下。 “嘶,这事儿确实非同小可。” 智化眼皮子跳了跳,“本以为只要防着昆仑,没想到东海那位,也越来越有插手天下的意思了。” “但,在下人微言轻,这样的大事,两位若是有谁能出面一趟,凭你们的修为身份,那才更……” 苏寒山坐到了旁边,靠在椅子上休息,直白的说道:“我要练功,顺便看着太湖,等待朋友,事太多,没空跑腿。” “唉,鄙人也要养伤。” 欧阳春捂着胸口,刹那之间好像脸色就苍白了许多,虚弱的轻咳了两下,勉强对智化露出笑容。 “况且,兄台也不要过多谦虚,妄自菲薄。” “天底下能认出换日步法的,或许不多,但鄙人恰好听说过一些,最近数百年来,应该只有两个人,练成这套法门。” “一个是当年,武当正宗的老掌教,号称偷天换日老剑魔的金昌金老前辈,还有一个就是当代江湖中,号称黑妖狐的神秘人物,也就是兄台你了。” “我听说你跟开封府的包拯包大人,打过好几次交道,现成的交情摆在那里,不用岂不是可惜了,你走这一趟,才更能顺顺利利,取信于人。” “若是我和苏兄,两个身份敏感的过去,弄不好反而会有一些让人尴尬的事情。” 智化脸上有些无奈之色:“也罢,那我就走这一趟。” 包拯自从数十年前,在端州担任知府的时候开始,就有断案如神的美誉,又裁撤多余官吏,撤消前任的苛捐杂税,深得民心。 后来他当上开封知府、大学士,常常领钦差大臣的名头,巡视各方,惩治官吏显贵中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辈,每到一地,民众便奔走相告,蔚为奇观。 因此近些年来,包拯只要出行,消息传的比他们出行的队伍,快上百倍不止。 智化根本不曾刻意打听,也知道包拯最近的行程。 而且另外有些传言,据说这回包拯出巡,路上遇到的麻烦,比以前还要多些。 不只是因为有官枉法,人犯法,匪作祟,鬼告状,更是因为……妖。 这一天,已经是傍晚时分。 长江上,波浪滔滔。 天空被夕阳晚霞,映得金红交织。 包拯在船队甲板上,摆放了全套的桌椅,自己坐在桌边,趁着江风晚霞,翻看卷宗书册。 桌对面是一个头戴方巾的文士,两鬓斑白,相貌清瞿,弄了个小火炉,正在煮粥,时不时揭开盖子,小心搅拌,香气扑鼻,汁水浓稠。 夕阳的光辉照在筷子上,能见到汤水色稠如蜜,令人胃口大开。 “差不多了。” 文士露出笑容,朝着船舱里面喊道,“展护卫,公孙先生,你们两位,是要吃热的还是凉的?” 船舱里面,有两人正在对弈。 一个身穿蓝袍劲装,相貌堂堂,英武不凡,正是在江湖上有“南侠”之名的展昭,因为钦佩包拯,在他身边做了护卫。 另一人,木簪挽发,眸若点漆,三绺长须,儒雅从容,手持羽扇,却只穿布袍,正是包拯的幕僚,公孙策。 展昭扭头看向甲板那里,笑道:“范老这话从何说起,似这样放了红豆莲子紫米花生,各色材料的甜粥,难道不都是要趁热,才吃得出香味?” “此言差矣。” 范老大摇其头,“若是稀粥,就是一碗水几粒米,确实趁热吃了才有些香气,但是这样的好粥,用的材料越多,越是粘稠,就越不拘于什么时候去吃它。” “爱吃热可以,爱吃凉也行,就算是放成了冰块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老者放下筷子,轻抚胡须,颇为自得,“我年少时候,就爱把粥冻成冰块才吃,那时候读书辛苦,一碗粥冻成冰后,划成多块,时不时轻咬一口,神清气爽,自以为一绝啊。” 公孙策说道:“我听说有人专门为范老少年的事迹写了一篇文章,划粥断齑,在很多士人之间,津津乐道,用来宣扬乡里,让大家都要肯吃苦,多吃苦,吃苦吃的多,才是有能耐的人。” “是吗?” 范仲淹微微摇头,“我少年读书,为的就是不吃苦,若一味宣扬让人多吃苦,让乡人一辈子甘心吃苦,只怕有些居心不良。” “治世之正道,正在于要让许多吃苦的人,改而能吃上甜的才对。” 他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粥罐子,“我这粥,糖放的还是不够!” 范仲淹抓了一大把白糖,正要往粥罐子里面丢,忽觉身边清风一动,蓝袍飘过。 展昭倏然间来到了船头,手提长剑,面色严肃。 范仲淹稍微一愣,随即才察觉,江面上有些不对劲。 只见前方十几里外,顺流而下的江水,忽然逆向翻腾,涌起一波波碎玉乱雪也似的浪头。 一浪更比一浪高,浪声咆哮,混着怪风,迎面吹来。 船上的大帆,被吹得向后鼓去,整艘船顿时减速。 范仲淹定睛细看,发现浪头之中,有诸多怪影升腾起来。 有的鱼头人身,有的人身蟹钳,有的身穿龟壳,有的看似是人,一张嘴,却吐出长长的蛇信子。 有的倒是完全像人,但却身高两三丈,穿着厚重的铁铠,手持比常人身子还大的铁锤,吼叫之间,如同万千河马齐发声。 他们脚踏江水,摇旗呐喊,长刀拍击盾牌,又有力士擂鼓助威,东一簇,西一簇,妖云怪浪,几乎遍布在整个江面上。 只是粗略一看,这些妖怪就至少有上万的数量。 “又是妖怪。” 范仲淹感慨了一声,“萧太后的手段,真是非同小可啊。” 不久之前,包拯奉命出使辽国,本来是负责商量延续两国合约的事情。 没想到,辽国的萧太后故意兜圈子,请他协助调查辽国各州的悬案大案,借助包拯的手,铲除了辽国勋贵之中的许多毒瘤。 如此一来,萧太后本身权柄更加巩固,威严深重,随意推行政令,对于剩下的辽国勋贵而言,又隐隐保留了一丝人情味道。 包拯是念及辽国百姓,九成也是汉人,生活困苦,冬日竟然有只能在粪窖之中取暖的,每一年冬季都有许多农家,沦落成乞丐,实在不忍,这才出手。 这样一场合作之后,宋朝方面,只是换来了两国和约的延续,辽国占的便宜,已经要多出不少。 可萧太后还不满足,有心铲除包拯,但不好下手,最后决定从别的途径,给他多找些麻烦,就派人放出了谣言。 谣言中称,宋朝的文曲星净土,是从后周太祖郭威身上,一路传下来的,历经后周世宗柴荣,宋初宰相赵普,前代宰相寇准,前任开封府尹范仲淹等,底蕴深厚。 最难得的是,遇到了这一代开封府尹包拯,天赋异禀,简直是文曲星君降世,专为文曲星净土而生。 他的净土已然与身相合,所有净土底蕴都被发掘,精血之中,蕴含无比文华才气,若被妖族取得些许,便能灵慧大涨,修补妖体化形时的缺陷。 萧太后本身就是一尊妖仙,入主辽国后,修为日益高深,在陆地上千山妖族之中,被尊称为“赤须龙母”,威望之高,不言而喻。 她亲自放的谣言,又伪造出许多消息佐证,自然引得天下万千妖怪,蠢蠢欲动。 这世间先有人族修行之道,然后才有灵念沉淀于冥界,之后又有灵念从冥界透射人间,滋养野兽草木,产生妖族。 所以妖族修行之法,都参考人族而来,但是妖体与人体大相径庭,因而修行之中,首要就是学化形。 九成九以上的妖怪,化形成功之后,体内还是会有与人体迥异之处,平时并不影响,可修炼功法越是精深,就越是别扭,渐渐形成缺陷,影响修行进展,甚至有折寿之危。 不少修炼到了妖仙境界的大妖,都无法彻底抹除这个弊端。 包拯的精血,如果真有这样的神效,各方的妖仙哪有不心动的? 初时,包拯还想要解释,但妖怪全不肯信,只觉得他是有心瞒骗,有的实力低微,也不敢动粗,只是苦求,有的自恃凶猛,平素吃惯了人,想要突袭夺血,便死在展昭剑下。 从辽国回来的那一路上,展昭的巨阙剑,不知道饮了多少成名妖孽的鲜血,直到众人回到开封,才总算消停了一阵子。 结果这回包拯出巡,各地的妖怪,就又有了异动。 “我看妖怪军阵中的两面大旗,似乎领头的是雷允恭和郑知州。” 公孙策也来到船头,遥望水面上的妖怪军阵,“那雷允恭在前朝就已经成名,听说是一只水猿成精,尤其好色,祸害妇女,不计其数,后来被一位峨眉正宗的剑侠重创,斩断他的孽根,逃入海中,上百年了,不曾再有踪迹。” “郑知州,则是一只山羊成精,附庸风雅,当年还曾经考中大宋状元,东华门外唱名,外放为官,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祸一方,更是和雷允恭臭味相投,在雷允恭出事之后,主动销声匿迹。” “而今看来,这两个孽障逃入海中之后,似乎还常年作伴,这支军阵,明显是两人合练出来的。” 范仲淹也看出端倪,点头道:“不错,里面有我大宋军阵的影子,想必是那郑知州所传。” “哈哈哈哈!!” 江水中传出来一阵猖狂的大笑,只见大浪涌起,两条水柱喷发,在高出江水十丈的地方,凝聚成两个王座。 有个身高丈余的猿猴,穿着帝王般的衣服,坐在东侧的王座之上,另一个白袍折扇、鬓角戴花的书生,坐在西侧王座之上。 “算你们有些见识,一百年过去了,竟然还知道我们两个的威名!” 猿猴嗓音尖利,大笑声如同破锣连敲,毫不知耻,喊道,“当年峨眉的狗贼,斩了我胯下宝杵,这么多年来,在海里过得太不舒服,始终不能尽兴。” “总算让我听说,那劳什子的开封府尹,文曲星君精血,有壮阳之效,能治我旧伤。” 雷允恭说到这里,用力一拍王座扶手,“识趣的,快快把那个开封府尹送出来,我们兄弟大发善心,只吃他一个,否则让你们这十几条船通通沉没,千八百人都葬身鱼腹。” 那郑知州抖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轻声说道:“雷大哥,也不可太小觑了他们。” “那包拯的精血,既然有奇效,本身的修为必然不俗,身边又有一个陆行仙护卫,万一被他们偷袭,指不定真就逃出生天,还反伤了咱们的儿郎。” 雷允恭依旧哈哈大笑,暗地里却用秘法传音。 “贤弟放心,我只是故意装的粗狂大意,实际是全神贯注,一点都没有放松。” “咱们两个这么多年修行下来,分精血,养兵阵,一旦联手,就算遇上度过第一灾的绝顶陆行仙,也能抗衡。” “船上的,终究不过是两个小辈罢了,尤其是那修陆行仙的,才二十多岁,又没有高明的师承,能有多少功力?” “他们心里没有突袭这个念头还好,若真想趁我大意突袭,便是他们死期临头,你我翻掌之间,立即将之诛杀,更加省力!” 山羊精听了这话,在折扇底下暗暗点头,忍不住又扫视自家兵阵,很是得意。 他的阵法,是用当年赵匡胤的雁鸣阵为根基,又加入妖法变化,用了百年时间,把自家精血,种在兵卒体内。 两大妖仙高手,与这座大阵联合起来,所用元气,滔天彻地,比单独一名妖仙出手的威力,大上数倍不止。 招式流转扩散出去的时候,更是复杂十倍,堪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是雁鸣阵!” 船头上,公孙策用羽扇比划了两下,先是向西面一偏,正好羽扇轮廓,与西面军阵相仿,又向东面一番,再度重叠。 这羽扇两翻,如同雁之双翼,紧接着,整个扇子就崩散开来,片片羽毛,在空中穿插变化。 公孙策抚须观望,时不时抬手弹开一片羽毛,变换阵型。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就一挥袖,又将所有羽毛拢成一股,变回一把扇子,转头看向展昭,笑问道,“展护卫,那大雁拦江,如之奈何?” 展昭刚看过所有羽毛变化,只留下四个字,任凭剑鞘横空,人已抽剑而走。 “先断其喉!”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南天正法,名剑刻日痕 展昭的师门,确实不是什么名气特别大的古老势力,只不过是在八十一门之中,名列中游的“自然门”。 就算是他的师父,当年也不过是降魔境而已。 自然门的剑法,讲究的是一个取象于自然,无论是风雨雷电,霜雪晴天,江川河岳,都可以作为学习的目标。 感悟摸索出相对应的剑意之后,以剑意代替药物,分门别类,逐步降服自己体内的魔头,直到完成蜕变。 但是,关于自然景物的感触,种类一多,就需要有个总帅居中调度,这个位处众意之上的总帅,却很看个人境遇。 有人少年爱水,就以水之剑意,作为诸多剑意的总帅,中年爱山,内心深处,已经不肯承认水凌驾于山之上。 体内诸多自然剑意,当然要出现纷乱之兆,只能重新打磨。 有人年轻时,可能会觉得,太阳可以凌驾众生,但自己都无法肯定,会不会某一日,突然觉得窗外的一片嫩叶,远比离人间遥远的太阳更鲜活,更具有意义。 所以,自然门的弟子,即使有一些天才人物,少年的时候,就已经修炼到了降魔境,之后,也会在跟诸多无形魔头对抗的过程中,不断改变重心,蹉跎岁月,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展昭当初,入门几年后,他师父感念他天资卓越,人品又佳,几度想要将他送入其他门派,以免耽误了他将来前途,只是他自己不肯。 最后,他师父也只好挑挑拣拣,培养他以大日剑意,作为诸多自然剑意的主帅。 这也算是自然门中,相对最有成功率的一条路子。 两个大妖,自以为都是外粗里细,既然敢来拦船队,当然也略微打听过展昭的消息。 眼见展昭出手,从船头上一跃而起,身影如同贯天长虹,散发出浓浓白光,滑过高空,坠落而来。 其光芒之璀璨,光芒之纯正,不但掩盖过了天光夕阳,更带来一股钻透浩瀚江水的热意,仿佛要直逼心魂。 山羊精却不惊反喜,智珠在握,轻摇折扇,暗道一声:“果然是仿自大日之流的剑意!” 诸多妖怪形成的这个阵法,本来就是以水族为根基,当然也最擅长沧海波涛、兴风作浪、腾云驾雾等等变化。 用浩瀚波涛,克制那种摹仿日光火焰的力量,以水克火,正应了天理。 以云雾千变万化,虚实真假难测之处,来克制那种模仿大日凌天的刚强之意,也正是以虚御实,以柔克刚。 都不等两名大妖动手,阵法受到了刺激之后,就本能运转起来,裹挟那些妖怪兵将出招。 阵法的最前方,大旗招展,混合着许多刀枪丛林的影子,搅入江水,再度翻卷上半空。 湍白色的水元之力,如同上百条巨蟒,破水而出,在空中交错穿梭。 江面上就好像掀起了一道巨大的幕布,横跨数里之遥,高度接近百丈。 在这一面巨大幕布之上,每隔几尺,或几丈不等,就会有一个全以水元之力,凝聚出来的透明大球。 整个场景,好像是天赐诸多龙珠,群蟒争夺不休,把后方的整个妖怪军阵,都给遮挡了起来。 水汽很容易化为云雾,也很容易又从气态化为水滴,进而凝聚成冰。 但是天地之间有很多气体,在自然环境之中,根本无法变成液态,需要极大压力浓缩。 妖怪大阵中,展现出来的那些透明水球,其实都不是正常水流,而是“炼气成水”的产物。 一旦水球表面受到刺激,内部神水就会爆破开来,还原成气态,形成剧烈震荡,杀伤力非同一般。 因此,这种水球又被称之为“癸水神雷”。 而且,这种神水爆破之时,并不像一般火药爆破一样,会释放出高温,恰恰相反,神水爆破过程,反而会吸收周围的热量,使温度急剧下降。 就算有人在一两团神水爆炸之中,能够硬扛下来,也会被夺取热力,寒意侵体,行动迟缓,然后被阵法运转间,更多神水轰炸。 雷允恭和郑知州两个人,练成这套阵法之后,当年在南海尝试演练。 只凭这一片神水幕布,横推过去,海底有座占地十几亩,高约三四十丈的山体,就整个的化为碎屑砂砾。 不是在陆地上,打出裂缝,山体崩塌,那么简单的情况,而是整个山体从顶到脚,全部粉碎。 展昭化身的那条白虹,明明感知到前方神水幕布的巨大威胁,却没有选择朝高空绕路,而是直接撞了进去。 这套雁鸣神水大阵,能直接被人看得见的神水大球,还算是好的,真正危险的,在于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神水珠。 展昭没有选择绕路,算是避开了一个凶险陷阱。 可是,他只要闯入了这片幕布之中,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神水珠,依然朝他蜂拥而至。 潮湿昏暗的浓雾里,上不见天,下不见水。 入阵者,好比闯入了一片蛮荒苍凉的异度天地,举目望去,一点活物都没有,一点边界都不见。 只有上百万颗,浅蓝、浅黄、浅红色的明珠,已经到了近处,凌空飞舞。 而在远处,还有更多神水明珠,源源不断的从雾气中诞生,居高临下,合围冲刷过来。 这些神水明珠,当然有真有假,但就算是真明珠飞行之时,也自带一种云雾偏转之效,混淆速度,混淆方位,只要稍微的偏差,就是致命的凶险。 “哈哈哈哈!!” 雷允恭和郑知州两个妖仙,稳坐王座之上,相视一笑。 他们两个之前,其实都看到了公孙策手中羽扇,变化演练的一幕,隐约是有些贴合雁鸣阵的变化,毕竟雁鸣阵,源自宋太祖的兵法,有人懂得些相通之处,也不稀奇。 但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人在阵外观看的时候,就算自以为对所有阵法变化,了然于胸,也没有意义。 只要一入阵中,弹指间遇到数以万计的凶险情况,根本无法让现实的发展,跟自己之前的空想预算,贴合到一起去。 自认出神入化,算尽变化之辈,到了真入阵时,也许只要一个简单阵势,就能将其轰杀成渣。 叮!!!! 两个大妖怪的笑声未绝,就听到那神水幕布里面,传出来一个悠长至极的清脆响声。 犹如珠玉相撞,犹如天公投壶。 这么一声轻响之后,展昭的身影,就从浓浓的雾气里面,变得清晰了几分。 倒映在所有妖怪的眼中! 展昭的剑法,并不叫做大日剑诀,而是叫做南天一剑。 太阳的运转,让大地之上,能够生出昼夜秩序。 制作日晷,利用对日影的观测,才达成了时间刻度的划分。 可以说,针对太阳运行过程的观察测算,就是这整套时间秩序确立出来的根基。 但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最初观测角度上的一点偏差,都可能使最后计算的结果,出现巨大的谬误。 自古以来,就有太阳东升西落的说法。 可在九州大地上,如果正午时分,抬头看天的话,看到的并不会是一个处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阳。 而是处在天空偏南的方位。 用单纯的东升西落,来描述太阳的运转,昼夜的更替,是很粗略,很不准确的事情。 南天一剑,强调的南天二字,并不是说每一剑,都要真的与南方相关。 而是指一种实事求是,精益求精,通过借鉴太阳,能够领会光阴的态度。 是对时间的秩序,认知最深刻的剑法,在最准确、最狭窄的时间尺度内,也能够发出从容不迫,分毫无误的攻击。 当时看似天河瀑布,朝他冲刷而来的神水明珠。 在他眼中,慢如龟爬,是真是幻,也只一眼,就能透彻到底。 真物之上,自然随光阴的每一分流逝,都有对应的变化,假物的变化,却是大相径庭。 他杀穿整个神水幕布的时候,百万真幻明珠中,大多被他捉准时间,闯空避开,或被剑势影响,轻微偏走。 从头到尾,他的剑,只点破了一颗明珠。 可是,当那些妖怪能够看到展昭的时候,便突然有大量银光照目,血气横飞。 那么多凝练如丝线的剑气,又笔直坚硬无比,突兀的出现在大阵之中,截断了那些妖怪的身体。 这个位置,是处在大阵中段偏前的地方。 如果整个阵法是一只大雁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刚好是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一千二百只水妖,担当了阵法咽喉的作用。 现在这一千二百只妖怪,已经全部被斩,整个阵法的咽喉,彻底断裂。 雁鸣神水之阵,当真发出了一道惊破云雾、震动江水的悲鸣。 此剑,杀一明珠…… 杀一千二百妖孽!! 雷允恭和郑知州,脸色剧变,霍然起身。 区区展昭,所谓南侠,不过是时无英雄,一时使庶子成名。 天下真正的庞然大物,那五大正宗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年纪、辈分、功底,都要比展昭高明深厚的人物,不过是功深而潜修,如神物而自晦罢了。 假使这个展昭,是出自五大正宗之一,那才勉强值得多看一眼。 在今天之前,在须臾之前。 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大妖怪心底里,对展昭的看法,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几乎是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雷允恭还好一点,他一跳之间,还舍不得自己这么多年势力,在试图补救阵法,稳住阵脚。 而郑知州,他这一跳之间,连转个身子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撞碎了自己身后的王座,倒退狂奔而走。 展昭凌空跨步,一剑递出,身影已经跨过了大半个阵法的间隙,刺向了雷允恭。 这一剑,只能用递来形容,剑刃朝着左右两边,剑身是平着刺过去的。 雷允恭惊喝一声,丈高的身子挺立在空中,双手分开,左手抓向阵法残余力量,无数神水明珠,朝他掌中汇聚,右手向前一探,就要去捏展昭的剑刃。 周围的整个环境,突然一明一暗,雷允恭的右手形如鸭嘴,像是两块古石,上下合来,又好像是一把天生的剑鞘,直接盖住了大半个剑身,要将之夹住。 天下猿种三千类,白猿接剑最为高! 猿猴种的妖怪,其实天生有一种剑道的智慧,善于击剑。 但是,只懂得挥剑斩敌的猿猴,天赋不如那些懂得接剑的猿猴。 白猿接剑,甚至被称为猿猴一族中,最技近乎于道的神通。 当年峨眉总掌教的四大弟子中,年纪最小、但也天资最高的一个,出手杀他,都没有杀的掉,只是斩断他的恶根,就是因为那人是个剑客。 而雷允恭,最善接剑。 可是这回的他,没抓到那把剑。 展昭剑柄微动,杏黄色的剑穗,微微扭转,剑影闪烁间,就从那大如磨盘的猿猴怪掌间抽出。 同时一条条剑痕,快疾如闪电、安静如光阴般,全点在了雷允恭脸上。 这只猿猴妖怪的手臂,其实比整个巨阙剑,都要长的多。 但是展昭挥剑的时候,就好像巨阙剑的剑身,实质的增长了一样。 这一招里面,他不是用剑气伤敌,而是真的用剑尖,密密麻麻的击中了雷允恭的头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小年纪,一个明显尚未触及三灾,甘心在官府当走狗的陆行仙,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战力?! 雷允恭念头闪过之时,整个脑袋,已分崩离析,化为灰烬。 血肉裂解,灰烬化的迹象,还从他的脖子,朝全身扩散。 在他左手中汇聚起来的那些神水明珠,没有等到挥出去的时候。 反而是展昭,目光一偏,忽然一剑刺中那些神水明珠。 像一大串葡萄般簇拥在一起的明珠,被他这一剑点散。 明珠排列开来,环绕成圈,最小的一圈,直径仅有三寸大小,最大的一圈,直径足有三尺大小。 展昭抖了个剑花,剑尖停在这些同心圆的中心一点,向前递出三寸,随后松手。 咚!!! 所有的神水明珠,在同一时间炸裂,所有的力量,奇妙的全部挤压在巨阙剑身之上。 这把名剑在神水的影响下,骤然转冷,奇寒无比,但已经暴射而出。 冰白色的一条裂痕,轻巧的在天空上划过。 恍如一笔,起于西方,划向东方,五里之遥,转瞬即逝。 郑知州的身影,被一剑贯穿,全身冰冻。 展昭除恶务尽,正要趁机追上去,将这头恶名昭彰的老妖怪,彻底打杀。 却见东方空中,一个黑影踏步而至。 巨阙剑贯穿郑知州之后,速度已大大减缓,但仍比雷音快上一两倍。 那个黑影,瞧着气息不算强大,速度却很惊人,脚步在半空一扭,就恰到好处的抓住了剑柄,拖剑上前。 冰冻重伤的郑知州,转瞬之间,已被砍了数百剑。 这只奸险的老山羊,百年前没有死在峨眉的白衣神童小剑魔手上,也没有死在南天一剑的展昭手上。 居然死在一个连陆行仙都不是的黑衣晚辈手中。 人头变回羊头的时候,他仍双眼怒睁,怨毒不甘,似乎恨不得把那黑衣人一口咬死。 “远远就看见这里妖气冲天,大妖坐镇,唬得我不敢妄动。” 黑衣人似乎跛脚前进,但踏在空中,灵巧至极,送剑回去,笑道,“但看见了展大侠出剑,就知道无妨了。” 展昭见到这个人,也露出笑容,抱拳说道:“智化兄,久违了。” 沉浸在卷宗里的包拯,这才抬头,起身抚须,看了过来。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莲花宗传,老幼悄然换 江面上,被那些妖怪的各色血水染得浑浊了一阵子。 能够被雷允恭、郑知州带过来的妖怪,都是他们这百年时间里面攒下来的精锐,血煞妖气不容小觑,大多走的是靠杀生血食、摄取怨念来修行,这种不太动脑子的路子。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死后,所有魂魄落入冥界,缠绕的那些怨念血煞也随之而去,残留下来的血腥味道倒是很淡,比他们活着的时候,弱了很多。 但范仲淹站在船头上,看看自己手里的粥,又看了看江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把碗放下了。 展昭吃得正香,智化吃得更香,一边吃一边说起他来这里的目的。 包拯在旁边翻看智化带来的东西,不只是有陆昆院子里那些,可以联系到襄阳王府的事物。 还有江淮大都督府中,因为跟金陵王、天仙门密谋,养匪为患,掠夺财宝,与海外交易的一些秘密帐册名录。 苏寒山自己,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当时目标,只是奔着苏晏的修行心得去。 智化却是暗中搜索,破解了不少机关,还请欧阳春帮了点忙,才把这些帐册,成功拿到手。 “那江淮大都督,也是一时之俊杰,朝廷之柱石,竟是这样的人。” 包拯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碗,道,“多谢智化壮士,送来这些证据,否则若是我们自己查证搜集,又要耽搁许多时日,还未必能够搜得齐全了。” 端着粘稠的甜粥当酒敬人,这种事,说来虽然有几分幼稚,但包拯向来不苟言笑。 智化平时文雅,这时也有几分江湖人的慷慨,添了两勺粥,一口干了。 范仲淹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那粥用料厚实,这么吞下去,竟也不噎嗓子,真是好汉! 他略微转头一看,喝~!包拯碗里也干净了,碗底亮闪闪可以当镜子用。 范仲淹以前觉得,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同僚,在朝中都没几个人敢亲近的,着实想不出那么多江湖人,主动跑去给他帮忙时,是怎么相处的。 今天他倒是有点明白了。 “虽然证据已经有了,但江淮的事,还需要略微做些查实,军中失将,也当安抚,又有太湖隐患,事务颇多。” 公孙策在旁摇了摇扇子,说道,“可襄阳王那边,又是重中之重,是不是该上报朝廷,调些帮手过来?” 包拯沉吟道:“急切间,只怕没有合适人选。” 范仲淹坐下来,笑道:“不如我去江淮,你们去襄阳?” 这范仲淹十几年前,任开封府尹的时候,在朝中上奏,力求推行新政,朝中阻力不小,被他连写数十篇雄文,求告皇帝。 结果这些文章,不知怎么,走露了出去。 正好当时,名震西方多瑙河畔的一只老妖,游历中土,自称冥河姥姥,看过文章之后,起了兴趣,便要把范仲淹掳走。 万幸,那冥河姥姥行事嚣张,不看时机,当时正逢文武百官上朝之时,她在大宋皇宫中拿人,引起满朝文武,皇帝太后,齐力抗衡,拖延了一段时间。 最后峨眉总掌教,普度普群生老真人,收到宫中求救消息,发出一道飞剑,才把她惊走。 范仲淹因此重伤,修养多年,身上只挂了个闲职,文曲净土也转给了包拯,这次只因朋友交情,才同行出来游历,身上并没有担任钦差之类职务。 他现在如果要去江淮管事,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哈哈哈,事情可以先办起来,一边办一边等公文嘛。” 范仲淹抚须笑道,“我的名字,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此去江淮,除了安定军中人心之外,也是想具体看看太湖的情况。” “那太湖隐患,最大弊端,在于只有一条江脉入海,其他支流,流量又小,河床又浅,且全汇入同一江水之中,所以一旦决堤,便是大祸。” “等我勘探地形之后,正好发动江淮军民,开浦挖塘,蓄水引流,将来即使太湖有事,也难成大患,而且又给这些人找点事做,以免动乱。” 包拯抚着胡须不说话,当年新政之事,不了了之,但他对朝廷冗官情况,上下公文周转,拖延至极的现状,也早有意见,便默认了此事。 当年冥河姥姥随手直闯皇宫之事,本来应该是件屈辱。 但是事后,冥河姥姥在多瑙河畔的名声、实力传扬出去。 大宋朝廷竟然能够与这种巨妖抗衡,反而成了一种荣耀。 范仲淹这个因为文章,引起了巨妖觊觎之人,也就在整个事件里面,名声变得微妙起来。 他只要不造反,仅有这些不符合章程的事情,大宋上下,绝对都会让一让他。 众人皆不是拖沓的性格,略作商议之后,就分头行动。 包拯等人转向襄阳,范仲淹和智化,则乘船往江淮而去。 ……………… 与此同时,在江水下游不远的地方,也有百十人停下了脚步。 这上百号人,僧道俗家打扮的都有,领头的是三个老道,各戴紫玉莲花、红玉莲花、白玉莲花冠,虽然胖瘦略有差异,却都显得仙风道骨。 那戴紫玉莲花冠的,身份可非同一般,正是当今天下五大正宗之一,莲花正宗的掌门人,郭长达。 旁边两个,是他门中左右护法,左护法“寿星真人”庄子勤,右护法“福星真人”叶秋生。 这帮人看到江水中漂流下来的大量水怪尸体,正被江中鱼虾争食,脸上都微微吃惊。 “刚才江上妖气冲天,群妖结阵,想必有妖仙坐镇,声势倒也不可小觑,竟然这么快就被破阵?” 叶秋生手捏一把金如意,对着眼前一晃,眼中隐隐泛光,向上游看去,“文曲净土的气息,原来是包拯一行人,他身边展昭、公孙策,三人加起来实力不俗,难怪有这样的战绩。” 身后有些和尚道士交头接耳。 “可惜了,这么多的妖怪就白白的死了。” “若是死前咱们就已经赶到,正好可以布置一番,把妖魂全都收入法器之中,也是祭炼法器的好材料。” “看这些都是血食妖怪,靠血煞怨念为法力,在肉身打磨上没花什么心思,气血杂得很,没了魂魄也就不值一提了,若是有那清修的妖怪,那才浑身是宝。” 庄子勤回望一眼,手中拐杖敲了敲土地,说道:“咱们还是办自己的事情,不要节外生枝。” 郭长达看见上游船队之中,分出来两三艘船,也没有在意,扭头带众人离开。 走了不久,他面色微动,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把铁尺,铁尺上面金线游动,正结成字符。 “昆仑传信……” 郭长达诧异道,“他们怎么也来了江淮?” 庄子勤肃然道:“莫非昆仑已经有人知道了香火衰落的事情,派人过来问责?” 叶秋生摇头:“凭咱们的身份实力,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就有人直接过来问责吧?” 郭长达沉声道:“反正他们离这边,也不足百里,既然召集莲花门人,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原因了。” 这些人都修为不俗,很快赶到一片山坡。 山坡上只有一人。 是个修眉大耳,满面含笑,耳坠金环的大胖和尚,坐在树下,拨动念珠,似乎正在参禅打坐。 传信中说的不清楚,郭长达本以为,来的人是个昆仑护法之流,见了这个和尚,便不由吃了一惊,快步上前,行大礼参拜。 “弟子郭长达,拜见师父!” 莲花门的那些僧道俗流,呼啦啦拜倒了一片,在山坡之下齐声喊道:“拜见上师!” 大胖和尚笑呵呵说道:“快起来,快起来,长达,我们师徒两个,也快十年不见了。” “还差五个多月,就是十年了。” 郭长达上前说道,“师父代掌昆仑,事务繁忙,怎么亲自到了江淮之地?” 这大胖和尚,正是昆仑这一任代掌教,号称三世比丘卧佛僧。 在昆仑内的时候,他自称卧佛僧,出了昆仑,他却是可以自称卧佛昆仑僧,以一人之身,代表昆仑的意思。 “我来江淮,自然是有要事。” 昆仑僧说道,“倒是你们,怎么莲花门人,也出动了这么多,赶到江淮之地?” “我派夜叉鬼出去打听一些事情的时候,见到许多莲花弟子活动,便试着联络你一番,想不到你堂堂莲花掌门并左右护法,全在江淮。” 郭长达脸皮动了动,道:“既是师父相询,长达也不敢欺瞒。” “实在是我们莲花正宗的香火,近十年来,出了岔子……” 净土仙的修行之道,除了靠自己感应冥界,打磨念头,挖掘心灵力量之外,还有很多种辅助之法。 其中最广泛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所谓香火之道。 香火二字,最初指的是利用冥界材料,混合人间一些罕见灵物,经过精心炼制之后,形成的灵香,有滋润神魂,加持心智的效果。 但是这种上品香料,难以普及,炼制的过程,还需要耗费修行者的心力,耽误修行者自己修炼、玩乐的时间。 因此后来,这类法门几经拓展,出现了引申的含义,香火二字,指的不再仅仅是单纯的灵物香料,而是指,为神佛上香的信徒。 把一片净土,营造成类似神话人物的道场形象,在供奉这类神佛的寺庙之中,留下暗记,就可以把上香者的念头,采集到自己的净土之中。 普通人的念头力量,极其微弱,但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懂得收摄蓄养,白白浪费了。如果每个人从小时候开始,把自己每天胡思乱想的力量,都积攒起来,到四五十岁的时候,把这股力量释放,也可以相当于一次天雷。 而净土仙的寺庙,就可以帮未曾踏入修炼门槛的人,起到这个收摄作用。 每个人天长日久,多次积累,人数又不断扩大,聚沙成塔,积水成海,对净土之主,大有裨益。 辽国耶律氏祖传的那座净土,之所以要号称“南瞻部洲”,就是为了符合佛经传说中,凡人居住的世界名称,用这个法子,来收集香火。 萧氏的天门,大宋的文曲、武曲,也都是类似的原因。 莲花正宗,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佛门莲宗,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佛门支脉。 但是到了武则天时期,因为净土仙体系成形,暗合莲宗理念,所有莲宗门徒,都转修净土仙法。 为了能够享用更多香火之力,莲宗就逐渐混合三教,遍地开花,成为了莲花正宗。 那个时代,武则天本人就是莲花正宗的总掌教,可惜晚唐藩镇割据,莲花正宗的道统被撕裂,诸多传人,各执一词,因此衰落。 到了宋时,昆仑布局,整合莲花门人,卧佛昆仑僧直接收了郭长达这个道士为徒,传授妙法。 莲花正宗暗地里,其实已经完全成为昆仑附庸。 莲花正宗大肆传播的香火寺庙,也按照昆仑的意思,进行了修改。 原本莲花正宗,在佛拜的是无量寿佛,在道则拜无量天尊。 按昆仑的意思改过之后,在佛,拜的是长寿光明佛,又叫无量寿光明佛,在道,拜的是长眉万寿大仙。 因为修改幅度,看起来不大,所以寺庙雕塑等等,很容易改动,经文典籍,改起来更是顺手。 比如,原本莲花正宗门人传教的时候,说,福禄寿三星,是无量天尊的侍者从神,改过之后,就声称是长眉万寿大仙的从神,很是方便。 因为昆仑帮莲花正宗撑腰,所以每隔十年,莲花正宗高层,都要去一趟昆仑,利用昆仑秘法,从自身净土中,移交一批香火,当做上贡。 “最近两年,我们从各国收上来的香火越来越少,我起了疑心,下令彻查,这才发现,从十年前开始,就有人专门去咱们莲花正宗信仰昌盛的地方,耍手段,抢信徒。” 郭长达恨声道,“那些贼子也拜佛,叫人家拜什么南无儒童菩萨,说能保佑孩童聪明,长大成器,偏他们又极会讲故事。” “潜移默化之下,很多莲花门徒,平日里念的也已经是南无儒童菩萨,甚至还有些愚蠢的分坛坛主,以为这是我们莲花门的新菩萨呢!” 叶秋生附和道:“他们也不动动脑子,就算要加新菩萨,谁会把一个孩童形象的菩萨当做主尊?” 香火之道大有讲究,神灵形象,各有内涵。 一般来说,外形为老者的神灵,代表睿智、宽厚、恩德、赐寿,也带些圆滑安宁,无病无灾的意思。 外表为成年男子的,多象征威猛、戍守、斩妖除魔、平定灾祸。 外表为成年女子的,大多象征慈爱、善良、解忧、保家、驱除邪祟。 而外表为孩童的神灵,相对就很少,因为孩童外形的神灵,容易使念头中掺杂纯净天真、异想天开等等意味。 对修炼净土的人来说,很不容易约束利用,自然也不会费心为之大力传播信仰。 “昆仑莲花,一脉相承,我们众神之中,孩童模样的神主虽然没有,但这类从神也是有的,至于保佑孩童、聪明成长、孝顺父母这些,在我们编撰的经文典籍中,也都有。” 卧佛昆仑僧扫视众人,道,“如果仅有这些特点,那这个儒童菩萨,是怎么把我们信徒抢走的?” 郭长达吸了口气:“因为他们……不收钱。” “不只是不收钱,甚至一开始抢信徒的时候,还会送钱给小孩。” 卧佛昆仑僧听了这话,也不禁脸色一凝。 嘶!好狠的手段! 抢信众的人玩这一手,那就实在太绝了。 “不收钱,那也不卖神像,没有立庙吧?” 昆仑僧拧眉说道,“那这些人就不是为了自家修炼的好处,而是单纯的要跟莲花正宗做对。” “花这么多精力钱财,游走各国,破坏莲花门的香火,背后绝非一般人物,你们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郭长达说道:“我们查证到的那些人,身份也很复杂,不过其中有两个,尤为突出,很善于炼制丹药丸散,一个是老乞丐,另一个是跛脚的青年人。” “我们查到那跛脚的,这两年一直在江淮出没,因此才召集人手,准备来个十成把握的合围,生擒活捉,非要问清背后主使之人!” 昆仑僧思索片刻,说道:“你们既然有线索,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追查看看吧。” 郭长达连忙问道:“师父到江淮来必有要事,怎能为我们耽搁?” “唉,原本我是来追拿欧阳春和花神公主,因为知道欧阳春跟少林关系匪浅,许多护法及西夏高手,暗自看守,封堵少林那边,剩下的人手就不多了。” 昆仑僧解释道,“还好我在江淮有个老友,愿意帮衬,势力颇大,因此我来看看,不料他好像真找到了欧阳春线索,却被欧阳春帮凶所杀。” “这些事闹得颇大,但战场气息都太乱,我把身边人手和豢养的夜叉鬼等,全派出去,暂时也查不出头绪。” “便先帮你们,办了这个事情吧!” 这胖大和尚站起身来,甩了一下念珠,呵呵一笑。 “这件事,也未必只是针对莲花,更有可能想要恶心昆仑,毕竟昆仑正宗,总览昆仑山脉中所有教派,为诸国之上宗,树大招风。” “我们这回下手,大可狠些,该让某些人明白,撑天大树,一旦动弹,即是山崩地裂,万灵哭怕,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登门拜访,冰龙盘如巢 范仲淹和智化去过江淮军的大营之后,安抚一番,派人外出勘探水脉走势,大小地形。 虽然既非武将,又无明旨公文,不能调动大股兵马,但仅是派出斥候前往太湖水系沿岸,辅助绘测,此等小事,倒也无人反对。 这日清晨,两人便准备去见一见苏寒山。 “来的仓促,我这里只有船上带下来的一份薄礼。” 范仲淹走在山坡之间,手上拿着个装有玉佩的锦盒,缓声说道,“也不知道那位苏先生喜好如何,会否不愿一见。” 智化道:“假如他不想见,你到了方圆十里之内,他就会有所察觉,出言驱逐。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愿意见的,就算你什么都没拿,也无所谓。” 他们两个翻过山坡之后,就见到前方一大片平地,野草参差,中间立着一座院落。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也有数十里路程,附近山川草地,都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无人荒野,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现成的房屋破庙。 这片院落,是苏寒山选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之后,运功灌注土石,改造外形,平地隆起,堆砌而成。 所以整个院子的色调,看起来偏向灰黑色,墙高且厚,就算走到近处,也只能隐约听到人声。 范仲淹听出里面有许多幼童般的嗓音,也有年岁稍大些的温声交谈,似乎在探讨武功。 还有饭食和茶水的香气飘出,好一副温馨恬淡,闲适悠然的生活。 范仲淹拱了拱手,报出自己名号,不必多言,院门就已经打开。 “请进吧。” 两人进去一看,只见宽敞的大院里面,很多神蚕宝宝在嬉闹,有的在练习弓箭,有的抱着茶壶痛饮。 只有一个格外老成些的神蚕,背后翅膀轻轻扇动,捏着画笔,在院子的一角绘画。 旁边一名美貌妇人在指点颜料,将产自冥界的花果碾碎调配,与那个神蚕画师,交流心得。 欧阳春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大青石桌边上,桌面刻画着千百条痕迹,百余个琉璃细珠,在轨迹之中滚动,错落有致,乱中有序。 范仲淹当年跟欧阳春有过一面之缘,倒也认得出来。 那么坐在欧阳春对面的人,显然就是苏寒山了。 范仲淹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人影,体态外形,只有七八岁年纪。 但他坐在那里时,身子微微斜靠在玄冰椅背之上,周围空气里面,总是有丝丝缕缕的魔气聚拢蒸腾,让人无形中,觉得他的身影比现实高大了百倍。 他转过脸来的时候,范仲淹更是心头一紧。 在那须臾之间,范仲淹仿佛看到有一张张魔王面孔,在苏寒山脸上轮替而过。 每一张面孔,都各具深重魔性,或青面獠牙,或赤眼白发,或悲笑黄瞳,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因为轮换的太快,这些可怕的魔王面貌,根本没有单独凸显出来的机会。 只能像是普通的光影面具一样,凌空流转之后,就归于无形,寂寂无声。 “咦?” 苏寒山轻笑一声,“范学士居然感受到我练功的深层迹象,以前只在别的方面,听闻过学士的名声,现在看来,学士在修行之道上,也有非凡造诣。” “请坐!” 桌边本来就另外放了几张玄冰座椅,范仲淹也不推辞,过去落座,将礼物放在石桌一角。 “旁的倒也罢了,若光论修行,我年老体衰,终身想必也只能停留在第三境,当不得苏先生如此赞誉。” 范仲淹当初壮年的时候,就已经接过了文曲净土,如果能够一直作为文曲之主,直到老死,人与净土相得益彰,倒也是一件好事。 奈何当年他被冥河姥姥重伤,净土反倒成了他的负担,若不分离开来,自身伤势难治,净土恐怕还要连累垮塌,因此净土转于包拯支撑维护。 继承过前人净土的修行者,自身的修炼道路,已经多了一层旧影,冥冥之中,就会不自觉的顺着那条路子走。 如果失去了那座净土,自身受过干扰的念力,就很难再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净土。 范仲淹自嘲终身恐怕困于第三境,倒也不是单纯谦虚。 欧阳春说道:“当年与老学士偶遇之时,听老学士谈论修行,认为人心既然有力量,承载人文的文字故事,也有力量,有心编修一套人物传记,搜罗最近三百年来,天下正邪武者、剑侠妖魔、名将大臣事迹。” “依我看来,老学士这种修书也不亚于是一种新奇功法,不知道成果如何?” 范仲淹抚须轻笑:“修书可是一个大工程,正是深感考证素材不足,这回出来走动,才与包拯同行,因缘际会,到了江淮。” 他转头看向苏寒山,“苏先生来历莫测,借尸还魂,连杀王侯大将,行事似乎乖张,但所杀皆是恶贼,我也很想收录书中,因此才来拜访。” “耳闻不如目见,亲眼见到一个人平常的生活,也许更能体会这个人的性格气质。” 苏寒山屈指弹出一枚圆珠,笑道:“我平常生活,就是练练武,找人来一起练武,研究吃喝,找人来一起吃喝,偶尔跟亲友聚会,游玩看书,如此而已。” 那一枚琉璃珠落在桌面上,立刻顺着轨道运行,碰到其他的圆珠,有的加速直行,有的拐上岔路,有的弹跳之后,反而减速。 整个大桌面上,所有珠子咕噜噜滚动的声音,都出现了新的变化。 范仲淹定睛一看,这才看出来,这张大桌子上所划下来的轨道,似乎都是象征人体的经脉。 不过好像是把人体经脉拆解,平面化之后的模样,所以跟立体状态的经脉,有很大不同。 如果追根溯源,就会发现那些珠子运行的轨迹,恰似是有两批人在运行功法。 手脚都是不动,只凭功力相争,若一方逊色,就会有圆珠粉碎、崩出局外,或轨迹受损。 另一边,欧阳春也弹出了一枚圆珠,叮叮叮轻响碰撞声中,局面又有改观。 范仲淹毕竟是修净土仙的路子,对人的经脉功力运行,了解其实不算深刻。 但他就算单纯看这些珠子碰撞交锋,也能体会到一种竞赛争锋的乐趣,渐渐看入了迷。 不知多久,他才惊醒过来,奇道:“所以,你今天就是在找人一起练武?” “还不算吧,这只是游戏。” 苏寒山笑了笑。 找人一起练武,当然是越多越好玩,成千上万,也只能算个开端。要是仅仅局限于这么一个院子,算得了什么乐趣? 只是,对于这个世界,万物与生俱来,伴随无形魔头的现象,他了解的还不够深刻。 因此最近,他还只是处在自己练练武的状态,没到将不同体系互证改动,大肆传播结伴的时候。 欧阳春和花神公主所知的东西,都比黑头陀等人多得多。 苏寒山跟这夫妻俩交流之后,获益匪浅,将所有新收获,都按照自己惯用的风格,进行冲击性的检验,以金丹为枢纽,不断监测推敲,梳理结果。 范仲淹刚见面的时候,看到苏寒山身上,那些魔王面孔换来换去,魔气蒸腾,背影狂嚣扭曲,就是这个原故。 现在范仲淹看不见了,也不是因为苏寒山不练了,而是因为范仲淹自己收敛了感知。 假如范仲淹多看两眼,又会很容易看到苏寒山身边,那些魔王面具乱飘的场景。 还真别说,如果看习惯了,瞧着那些魔王面具,彼此碰撞吞噬,破碎分化的样子,似乎也跟桌面上的游戏,有种共通的趣味。 只是更凶暴,更激烈,更须缜密的调度。 “虽说武道修行,本就是以诱魔破魔为根本宗旨,但似你这样,鲸吸海吞、聚魔成相、狂乱厮杀,没有一点虚与委蛇,刺探互诱,也显得太凶险了些。” 范仲淹忍不住问道,“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道佛儒兵俗妖等各家,不知道这是哪一脉的功法?” 苏寒山说道:“我这是道家正宗玄功,养生延寿的上上品保养之法。” 虽然说,玄阴真经,本身就是在大楚那边,都近乎邪道了。 虽然苏寒山,还往里面塞了各个世界的体系,自己硬改,从“万夫填海令”的枝条上,长出了“玄阴魔王粉碎法”这朵新花。 但毕竟他一身功法,以纯阳为根基,光论纯阳功,总是正儿八经的道门养生正宗嘛。 按照他的感知,自己的真身,可能就最近这两三天,快要到来了。 把玄阴魔王粉碎法推敲完整,到时候,如果真身一到,直接就能修成降魔武道真髓,那才爽快。 范仲淹呵呵一笑,转而聊起太湖的事情。 苏寒山却没有回答,手上扣了一枚琉璃珠,扭头看向院外,若有所思。 十几里外的山顶上,卧佛昆仑僧忽然止步。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不得不停住脚步。 郭长达问道:“师父,怎么了?” 昆仑僧看着远处那座院落,说道:“你们追查的那个跛子,就是住在这儿?” 郭长达肯定道:“不会错,他在江淮这两年,有几个住得比较久的地方,我们刚才不是带师父一起去看过了吗?” “就是要全走一遍,借那些乡民心中的印象和他残留的气息,作为指引,应该就是这边。” 卧佛昆仑僧那张大圆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眼睛眯得更细了一些,轻声细语。 “刚才在那个院落的方向,有人感应到了我们的存在。” 郭长达闻言一惊:“我毫无察觉!隔了这么远,我们又都收敛了气息,竟然还被感知,那人莫非是已经度过了水火二灾的仙家?!” “应该不是,是他的修行法别有玄妙,那片院落,也另有奥妙。” 卧佛昆仑僧回了一句,手上拨动着念珠,嘴里念念有词,念的经文难以辨别,如同蚊虫嗡嗡之声。 整个山头包括山下平地,都因为他的经文,有了异样的动静。 隐藏在那些树林洞穴之间的蛇鼠蚂蚁,爬出了自己窝,地底下的蚯蚓虫子,也纷纷朝着地表拱动,连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知了,都爬了出来。 所有长了翅膀的虫子,全部振翅飞起,低空盘旋,乍一看,好像是整个山头各处,冒起了一条条摇摆不定的细长烟气。 可是在山下那片平地,在整个院落,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一点虫子爬行而出,飞虫成群舞动的迹象。 风平浪静,荒草依旧。 卧佛昆仑僧一念真言,所有蛇虫鼠蚁的细小魂魄灵性,都被统一起来,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受到加持,心神融洽,共同延伸出去。 那片草地,看似正常,可原来在浅浅的草皮土壤之下,已经遍布着中空的青蓝色玄冰脉络。 粗的脉络,可以供一头水牛通行,中等的约有人腿粗细,细的则如同头发丝。 但无论粗细,所有脉络表面,都生成了龙鳞一样的花纹,浓厚的元气雾气,在管道脉络中流通的时候,那些龙鳞花纹,就像真的鳞片一般,微微起伏。 苏寒山的阵法造诣不算高,但是他选了这个住的地方,自然也有一个经营巢穴的念头。 不靠阵法,就靠掌法。 他在这里建院子的时候,花了整整两个时辰,运用三法苍龙掌,把周围十里的地下土石,都改造了一遍,深达二十丈地底。 住在这里的时候,他自己默运功力,推敲功法,地下结构自然而然,也受到感召、养护。 有整个地底脉络的支撑,他的感知,远比平时的范围更大。 而且,只要站在这片土地的范围内,就算是来十个玄胎巅峰,合作围杀,苏寒山也有把握,把他们一举轰退,趁机脱身而走。 如果来的少一些,那就不只是轰退那么简单了。 只是没有想到,卧佛昆仑僧如此机警,竟然能够捕捉到利用玄冰共振之后,略微散出去的那一丝电磁波动。 因此早早停步,没有进入危险区。 “这大和尚好深厚的真言功底。” 苏寒山嘀咕一声,随手一抓,空中光影扭曲,凝聚出卧佛昆仑僧、郭长达等人的图像。 “你们认识这些人吗?” 谁知这话一出,屋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四个人的脸色,都有变化。 欧阳春夫妻对视一眼,叹道:“还是追来了!” 智化见到郭长达,心头一跳:“找上门了。” 范仲淹惊奇道:“这不是昆仑代掌教、莲花掌门吗?” 几个人的声音,竟叠在一起,互视之间,突兀停口。 山坡上面,卧佛昆仑僧也有所觉,小眼睛陡然睁开。 “花神公主!!”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言洞彻十二峰 “一众门人听好,不惜一切,铺路夺人!!” 卧佛昆仑僧感知到花神公主的那一刻,整个人气势大变,声音轰隆振动间,冲击到所有人内心深处。 昆仑的代掌教,在这些莲花门人心目中,本来就积威深重,被这股真言力量一刺激,下意识的,就已经全力运功。 他们改造大地的手段,没有苏寒山那么高明,仓促之间也没有那个时间,给他们完成这样的工程。 但是他们有法器。 莲花正宗,虽然每隔十年就要给昆仑送一批香火,但是因为有武则天当初打下的基础,又混合各教各地风俗,在世俗中传播极广。 上贡之后,剩下来的香火数量,依然极其庞大。 郭长达他们三位净土仙,都消化不了那么多的香火,过多沉淀在净土中,几乎凝滞赘余,正好用来赏赐给门人,供他们炼宝。 今天在场的莲花门众高手,虽然不是每一个人的年纪,都达到百岁,但是他们身上带的法器,却大多是传承了百年的宝贝,代代用香火润养。 这时候,所有人的法器一同祭起,有人衣袖浮动,手捏剑诀,有人举起拐杖,对天念诵,有人双手一抬,身上的袈裟冲天而起。 荷花、镜子、铃铛、袈裟、宝剑、铁杵、葫芦、玉屏、团扇、玉印、小鼎……纷纷发出宝光。 整面山坡,刹那之间,被染成一片灿烂的金色,与天空中的阳光争辉,周围瑞霭飘动,祥云环绕。 莲花正宗的上百名高手,衣袂当风,各具仪态,散布在半山坡。 郭长达、庄子勤、叶秋生三个人的身影,更是莫名变得高大了很多,成品字形,屹立在众多门人之间,各持法宝,金光凝聚成大量符咒,环绕在他们三人身边飞舞。 光从表面来看,这简直是一副众仙朝圣的神迹,后方那座青山,正是他们所有仙家的背景。 三大净土仙凝聚的那些符咒飘带,飞舞穿行之间,像是从诸多法宝上,吸收到了金色的流沙,使得整个场景,变得更加融洽。 “一时佛在舍利国说法,十方世界,百千万善男子,发愿贡献白牛,七宝,如意,香花,拜佛求法,凡踏足之处,同见吉祥天阶,直通佛道场……” 卧佛昆仑僧站在所有人最前方,双手合十,念动真言。 他是一尊陆行仙,陆行仙的道路修炼至深之后,有水灾、火灾、惰灾,三灾的说法。 因为陆行仙虽然也能够驾御天地元气,但具有降魔的本能,处在这个万物皆有魔性的天地之中,时时刻刻都会吸纳魔气魔性,转化归元。 而这样转化出来的元气,活性比正常的天地元气,要高得多。 假如功力根基深厚到了一定程度,武人的肉身,却会像是喜水的植物,直接泡在了洪水里面一样,出现夭折解离的现象,最甚者化为一滩血水,因此称之为“水灾”。 要想度过水灾,就要为自己凝聚出一股武道执念,也就是从内心至真至深处,萌发出来的一个目标。 让功力根基中的所有活性,自发的朝着这个执念目标,努力前进,尝试推敲,挫其锐,解其纷,化解肉身的负担,反而能使肉身更得温养。 这个目标,要有明确的执着指向,要遵从真心,所以不可能选取假大空泛的想法,但也必须比当前能力高出一大截,还要与过往修行契合,这样才能够消耗根基中的活性。 卧佛昆仑僧是在几年前,就已经度过了水灾的人物,他所凝聚的武道执念,可称之为…… “真言洞彻十二峰”! 昆仑山上风雪漫天,岩石冰层坚厚沉重,如果只是让声音传遍十二个峰头,陆行仙自然可以做到。 但是要让念经的声音,覆盖十二个山头的同时,传遍山体岩层内部的每一个角落,却是困难万分。 而且,真言,指的是具有特定音调的念经唱咒声,要在穿透所有冰层山体的时候,音调还不变形,更要堪称奇迹。 昆仑僧当然还没有成功达到自己的执念目标,否则的话,他就该冲击三灾境界中的火灾了,那才是天下武者最巨大的蜕变。 但既然他能够凝聚这样的武道执念,已可见他在真言功夫上的深度。 “……同见吉祥天阶,直通佛道场……” 这段话一说出来,那些原本只觉得彼此气息比较融洽的莲花门人,霎时间,就有了一种与大众合为一体的感觉。 他们竟然感觉,自己既是自己,也是师兄,又是师弟,既是护法,也是长老,还是师姑。 众多法宝中蕴含的香火力量,明明该有不同的法术效果,这时候,全部统合起来,宛若佛陀的万千发丝,共同结成了一个紧密坚固不坏的肉髻。 金色的光芒,在山坡上形成了广阔宽大的台阶,让所有人分别处在不同台阶之上,井然有序。 卧佛昆仑僧的目光扫去,金光如漆,汹涌而下,铺成一条长长台阶,已经从山脚下,直通向苏寒山的院落。 但是当这条台阶,闯入那片院落十里范围内,速度就骤然减缓,艰难前进。 台阶宽达十丈,两侧的荒草,也被金光染上,节节拔高,由青转黄,越发粗壮。 最后台阶两边,形成了宽大的金色竹林,粗如象腿的竹子,虬劲如蟒的根须,在生长的同时,急速汲取着地下的元气。 随着台阶的延伸,竹林的根须,与地下的玄冰脉络,纠缠在一起。 玄冰脉络中的光芒,每谈去一分,竹林就更壮一分,台阶就骤然向前,突破一截路程。 院落里面,苏寒山的身影骤然拔高,一脚踩在座椅上,一脚踩在青石大桌上。 他侧目看向金光灿烂的山坡,右手一抬,按了过去。 昂!!! 龙吟的声音,从大地下传扬出来。 范仲淹看到大如磨盘,鳞片宛然的龙爪,扣上了围墙。 肆意张扬的龙首,高出屋院,低下头来,张口咬住了院落的一角。 咚!咚!咚!咚! 一只只龙爪扣在墙上,一尊尊龙头咬住院子。 整个院落似乎都扭动了一下,灰黑色深沉的院墙,地板,房屋,全部多出了鳞片般的花纹,原来连这个院子,也是三法苍龙掌的造物。 地上地下,合为一体,群龙归宗,元气潮汐。 苏寒山的右手,向前推去。 院落和山坡之间,大量的空气,无声弯陷,化作巨型的曲面。 诸多曲面,参差起伏,恰如鳞片,最后拼成了一只几乎与山坡等高的龙鳞巨掌。 透明的元气巨手,缓缓推动过去。 狂风吹开,近地面的金色竹林,全部被吹得弯曲如弓,向后趴伏,咔咔作响,但始终不断。 极速延伸的金色台阶,也停顿住了,迸发出越来越浓烈的金光,连同周围的竹林一起,焕发出高涨的金色光焰。 嗡!!!!! 两种力量的碰撞声,仅有一响,但是余韵无穷无尽。 浩荡的风声,不往四面八方去,只朝天空中迸发,吹开云层,形成一个巨大空洞。 范仲淹抬头,眼看着白云横叠,从头顶陡然退开,只剩纯净的蓝色。 咚!!!!! 就在范仲淹抬头的同时,整个院子,高出地面的部分,直接化为齑粉,朝四面爆散开来,整个地基,也向后震动了三下。 苏寒山依旧是一脚踏椅,一脚踩桌,但桌面所有琉璃珠,已碎成了粉末,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聂飞鹰刚刚忙着展开画卷,收走所有神蚕宝宝,这时候注意到视野突然开阔,院落毁去,心头不禁一沉。 刚才的碰撞之中,苏寒山明显是落了下风。 可是,就在这时候,远处也接连传来了三声沉闷的巨响。 聂飞鹰骇然的发现,十几里外的那座山坡,竟然像是跳动了三次,离得更远了一点。 原本处在山坡上的人,除了卧佛昆仑僧和三大净土仙,没有移动之外。 其余所有莲花门人,全都重重地砸入山体之中,使山坡上一时间布满了凹痕,也显得更陡峭了些。 郭长达他们三人,则是看向了山脚下,瞳孔微缩,也为刚才的那一撞而惊心动魄,难以自持。 就在刚才,这整座山峰颤抖,平移向后。 退了三丈!!! 若是苏寒山单独出手,就算是借助了这片改造后的大地,力量发挥到十几里之外的时候,也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 最多把那山坡上的草皮刮掉一些,土石打出裂缝而已。 莲花门这些人,若是朝着一片空地发功,也是类似的结果。 但是,正因为双方的力量是逆向冲撞,每一方,其实都只是填满了整个路程的一半距离。 两股浩大力量的冲击挤压,密布于周遭,才硬是造成了整个山根崩断,山体横移三丈的事情。 卧佛昆仑僧眼珠微动,嘴里的经文,却在这个时候,才念到最后一段。 “欲见真佛者,何必踏天阶?” “灵山在心头,真佛来见我!” 这段经文念的极快,似乎只在一个音节之间,就已经道尽真意。 天空旷然,四野清风。 刚才的元气巨手和金色台阶,已全部消散,连那些竹林也都断的差不多了。 那座山坡,与院落地基之间,可谓是空空荡荡。 昆仑僧只要有一点动作,院落那边修为最低的一个人,也可以看得清楚。 可他们没有料到,昆仑僧没动,花神公主突然动了,动得无比决然。 聂飞鹰、范仲淹,乃至是智化,因为没有料得到,也来不及去拦她。 欧阳春倒是出了刀,后发先至,一刀闪去,如同重水漩涡,刀气成环,要困住花神。 同时,也有一抹辟水刀光,斩入花神的记忆之中。 然而,花神公主的记忆受扰,思维停顿,却没有能止住念力运转。 就好像她的体内,存在第二种思维意识,可以推动她的念力运行,透体而出,不留任何余地的冲向刀气。 刀气哪怕如水柔和,只要不被冲散,也会使念力反冲回去,公主全身的毛孔血管,都要破裂。 欧阳春心头一颤,刀气刀意全散,起脚已经慢了一步,花神公主已掠出了三里开外。 当初,在西夏都城之中的时候,欧阳春还在全盛之时,斩切记忆的辟水神刀,纵横挥洒,如入无人之地。 花神公主又全力释放净土,万花爆冲,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心力纵横,幻象弥漫半个城池。 卧佛昆仑僧那个时候,忙于将花神净土分离镇压,维护起来,因此,没有能够尽情出手,展现出他的真言功夫最大的优势所在。 实际上,只要是修炼昆仑功法的人,修为又比他低,面对他特定的真言之时,体内的功力、念力,就会不受控制。 昆仑的所有修行功法,无论是走武者的诱魔之法,还是走净土的通念之法,都含有一个所谓选定本尊的步骤。 要修行者在昆仑佛窟中,选定诸佛菩萨、护法众神里面的任意一尊,作为自己本尊上神,日后修行时,可以从中借力,增加智慧,护持道途。 这就等于是留了一个陷阱,确保昆仑叛徒,无力对抗昆仑上师。 就连欧阳春,刚才因为心意一下动摇,都不由自主,想起当初在西夏都城大战时候,许多与自己交手的昆仑高手的身影。 他肉身、内功的伤势,虽然已经恢复,但是因为辟水神刀的特殊性,损耗之伤,本来就深入魂魄,这下更是吃了个暗亏。 “毀我的家,还要抢我的朋友!” “你们找死!!” 银光破空,苏寒山从刚才那招对拼中,缓过劲来,一闪身,就已经抢到了花神公主头顶上空。 他离花神公主,还是要近一些,卧佛昆仑僧这么短时间里也到不了。 只是,昆仑僧手里的念珠,要远比肉身动得快,已经投掷了过来! 昆仑山脉,全长五千多里,最宽的地方,有七百多里,最窄的地方,也有三百多里,群峰广大,冰川上万,教派众多。 那山中各派,同尊昆仑正宗为上宗,但这些教派之中,并不是谁都称得上昆仑真传的。 往往是在各国之内,几万人里面挑选出一个弟子,加入那些分支教派,而在每个分支教派之中,又要上千人,艰难的角逐之后,才能够选出一个成为昆仑正宗的弟子。 这是莫大的荣耀,但背后也有数不尽的辛苦,更有无穷阴私之处。比如靠着血脉亲缘相互关联,而挤占别人的位置,比比皆是。 昆仑每一回选取弟子的时候,虽然知道其中有蹊跷,也并不详查,但是每隔十年,考校弟子的时候,进度不如人意的,便会一概废除身份,驱逐出去。 这些被驱逐的弟子,功力却不会被废除,他们回去之后,无论是想要发奋图强,还是自暴自弃,就此享乐,都需要收集更多灵药宝矿,法器材料,因此严苛督促,驱策那些寻常百姓办事。 诸国百姓,身处千苦之后,若敢叛乱,便是死路一条,随意一个昆仑上宗正式弟子出手,都能把他们通通轰杀。 唯一的指望,就只有虔诚叩拜,念在自己贡献出来的香火心力纯净,价值高些,就跟其余奴隶划分出来差距,日子好过一点。 且心念虔诚者,假如好生教养自己后代,自小心思纯粹,修炼净土法门的天赋,便要好些。 如此代代传承,就有可能成为一区法师,一城上师,直到成为昆仑正宗弟子,到时候,就算是从苦海之中解脱,可以回头俯瞰苦海众生了。 但是,在昆仑所有修行法门之中,要念头虔诚,就要听佛经,佛经之中,不管是真正释迦牟尼所传,还是后来编修的,总是含有更多世情、见识的。 愚昧的人听了故事之后,就算表层的思维反应不过来,也无力去抗争,内心深处,却也更明白自己受的是什么样的苦。 越智慧就越苦痛,越苦痛就越虔诚,越虔诚就越智慧,能“脱离苦海”的人,终究只是千万分之一。 千秋以来,在昆仑上宗的这种力量制度镇压之下,受其势力影响的各国,都形成了这种沉重的循环,苦海越积越广,越积越厚。 昆仑上宗历代门人中,真正的高手,都能体会到这源于昆仑的念力苦海的存在。 他们当然不会对这苦海视而不见…… 这正是练法器的好材料啊!! 祈念可以入净土,苦海可以炼宝珠。 以苦海铸赤诚,足足一百零八粒人头顶骨打磨出来的苦海赤城念珠,变成一圈金中带血的奇光,又似一条中空光柱,对着苏寒山,直照过来。 犹如浩瀚苦海,打开了一个通道,张开了一张巨口,要把苏寒山吞没进去。 苏寒山眼中映出苦海,脸孔乍然一变,宛若魔王再世,杀气横流,魔性滔天,一甩手间,将八万粒神砂,全部打出!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圣体通微,灵丹妙药一万枚 三尺地灵魔陆昆,在东海的名声也是不小,依靠地遁之术,能够深入地底,收获的很多珍稀材料,都是陆地乃至冥界难以搜寻到的,又得到聚魔炼宝之术的真传,炼制出来的这团神砂,着实利害,远超他本身。 卧佛昆仑僧正飞身而起,往这边赶路,远远看见了一大把神砂打出,认出来历,也不由得心头一惊。 “东海的炼宝之法?!” 他暗暗想道,“还好还好,这回出来追击花神和欧阳春之前,我特地回昆仑山摩耳崖,天宝岩洞之中,请出了这件常年用苦海漩涡浸润温养的重宝。” “东海炼宝之法,往往宝胜于人,尾大不掉,我这一串苦海赤城念珠,倒正好是他们的克星!!” 事实的发展,似乎正符合了卧佛昆仑僧心里的这个念头。 苏寒山打出来的这一团十日夺目神砂,还没有来得及像当初在太湖大坝上一样,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毒火金云,就被念珠形成的光圈一下吞没。 星星点点,灿烂夺目的火光,全被吸走,就连苏寒山自己的身影,也被那个中空的光圈一掠而过,消失不见。 原来,这一百零八颗念珠,每一个念珠里面,都雕刻一百零八个苦海真言咒语,聚集昆仑苦海的念力,年年缠绕,月月祭炼,层层沉淀。 以至于念珠一旦打出,澎湃如钱塘潮汐,浑浊如黄河下游的苦海念力,就会争先恐后的绽放出来,在那个血金色的圈子内部,形成层层叠叠,交错干涉的幻境。 这些幻境半真半假,虽然里面没有实体事物,但却具有莫测的力量。 十日夺目神砂的力量,虽然凶猛强大,毒火炽燃,但浑浊而不知灵,爆裂而不知巧。 亦真亦假的幻境空间,层叠掠过,足以在弹指之间,给这些神砂,产生成千上万次的冲刷、误导,让它们大半的力量,都自相抵消。 苏寒山本人,现在也被单独困在层层幻境里面,从别的任何角度看,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有正好从血金色光圈的正面看过去,才能看到内部无数气泡般的光影,正在浮动。 每一个气泡之中,都有苦海翻腾,神砂发光,人影错动的不同景象。 “公主,你该回来了!!” 昆仑僧飞到花神公主面前,一把抓下,口中还发出震动长空的大喝声。 方圆数里之内的一切生物,被这个奇异的大喝击中,耳边都产生了仿若濒临极限的蜂鸣声。 欧阳春闷哼了一声,智化等人直接口吐鲜血,踉跄了好几步,几乎跌倒。 刚才那一声蜂鸣,实则是昆仑僧把这些人震慑了一瞬间,抓住机会,将他们的精神调动起来,全部撞向了欧阳春,防他碍事。 当初欧阳春杀出西夏都城的刀法,令昆仑僧也大感棘手,心有余悸,因此出来追杀的这几个月里,一直默默思索应对之术。 用真言功夫,引导欧阳春在意之人的精神意识,去冲撞他,妨碍他出刀的时机,这就是昆仑僧想出来的一条路子。 原本,昆仑僧还有些顾虑,担心光靠花神公主去冲撞欧阳春,容易把已经失去净土的花神公主思维撞散,就此暴毙。 没想到今天在场的,竟还多了几个欧阳春的朋友。 此可谓天助我也! 在昆仑僧这套手段面前,可以说,欧阳春身边低于第四境的朋友越多,刀就越弱。 昆仑僧与花神公主逆向而行,二者之间,眼看只剩两三步的距离。 突然! 上空那圈竖着转动的血金色念珠,极速一抖,变得平行于地面。 苏寒山的身影,如闪电般从中降落,拦截在二者之间,一拳砸了出去。 昆仑僧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从苦海念珠的幻境之中突破而出,虽惊不乱,只是把抓下去的手掌,改成前推,掌心骤然向外一突。 与此同时,昆仑僧的另一只手略微一翻,掌心透出一股吸力,就要把自己的念珠收回。 苦海念珠,应该已经成功镇压了所有的神砂,收到手中,仍然可以发挥出绝大助力。 可是,双方拳掌碰撞的一刻,上空的念珠,却没有回应昆仑僧的召唤,反而越撑越大。 原本八尺左右的血金色光圈,直接崩裂开来,一百零八颗念珠,分散爆射出去,钻入地面。 如果把所有念珠的落点,连成一个大圆,可以看出,这个圆的直径,足足达到了千丈范围。 随后,从那一百零八个孔洞中,喷发出大量暗金色的液体,几乎在刹那之间,就把这千丈方圆,变成了金色的水面。 千丈以内,波涛汹涌,沉重的浪头拍下去的时候,简直像是巨石砸入深谷,轰鸣回荡,一点也不像是正常水流的声音。 昆仑僧感觉到,四周的气息,蓦然间变的苦涩、冰冷、沉重,让他很熟悉,非常像是昆仑雪山周围最苦寒的季节里,众生的念头散发出来的那种氛围。 但紧接着,这些气息又变得狂躁、轻浮、暴虐火热,分明正是十日夺目神砂的那些力量。 苦海念珠,没有能够轻易镇压那些神砂,反而好像两者混合在了一起,冷热交替错综复杂,形成了这一片金色的波涛。 还有着暗金色水面上。无法摆脱的气息。 苏寒山跟昆仑僧对拼一招之后,左手向后一翻,慈柔无比的一指头,点在花神公主眉心。 花神公主全身都被禁锢,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银色指纹,身体倒飞出去,落向欧阳春的方向。 昆仑僧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妄动,而是降落下来,踏踏实实踩在暗金色的波涛之中,双足触地。 苦海念珠和十日神砂,都是超出正常陆行仙的力量,这两种力量,现在交织在一起,其实非常危险。 昆仑僧如果不先观测一番,而是贸然动手的话,很可能就把这股力量引爆,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恐怕也要脱层皮。 这种情况下,苏寒山刚才居然能一指头把花神公主送走。 只能说明,这片暗金色的毒火苦海,至少有部分成因,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昆仑僧有了猜测的方向,目光一扫,立即找到了那些神砂的踪迹。 八万粒神砂,并没有随意的分散在这片苦海之中,而是凝聚成了上万枚红色的晶丸,作为这片苦海的一个个节点,稳稳的运转着,迸发出绵长浩烈的力量。 每八粒神砂之间,都被活性极低的元气连接,使毒火之力,有序的运转,巧妙的结成丹丸,散发出浑圆之意。 苏寒山打出神砂的时候,魔性滔天,六煞齐出,正是为了震慑住这些毒砂,使它们在暂时结丹的过程中,足够听话。 来自太白神树世界的外丹之道,在如今的苏寒山手上,可谓登峰造极,打出了炼魔成丹的意境。 只是他也有点小看了那苦海念珠中,苦海念力的浑厚底蕴。 假使黄河上种遍黄莲,未必有千山中人心之苦! 上万枚灵丹,投入苦海,也没能一鼓作气摧毁苦海,反而使这片苦海,更添毒火煎熬之意,十二万分的凶险。 “都别动!!” 跟随昆仑僧行动的郭长达等人,这时也在千丈范围内,颇为后悔自己没有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的苦海,冷汗津津。 院落里面,范仲淹一只手盛着自己之前吐的血,脸色微苦,用手指沾血,在桌面上写起字来。 欧阳春深深吐息,一手揽着妻子,另一手在自己心口,轻轻一点。 他要把自己当初在西夏都城所遇的敌人面貌、所用的昆仑派佛音咒言,在记忆中通通斩杀,不留后患,神态沉稳中,犹透着万分谨慎,眼睛瞧着苦海的波纹,手指缓缓摸上刀柄。 “哈、哈、哈!” 苦海中央,昆仑僧干笑三声,“施主好圆融的炼丹手艺,天下头一等的炼丹师,怕也没有你这样的本事!” “不过,炼丹炸炉是常有的事,炸了重来便是,唯独这片苦海大丹,若是炸开,只怕许多人都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别看这片苦海,只有千丈方圆,但那一百零八粒念珠,是倾斜着打入地底去,然后才把层层叠叠,万千幻境,全化成苦海之水,释放出来。 八万粒神砂,被练成丹丸之后,以原本毒火为核心,又在自行运转,吞吐天地之气,向外扩散渗透。 因此,这苦海在地下蔓延的面积,要远大于地上展现出来的部分。 地底潜藏的毒火苦狱幻境,范围之广,隐隐已经把山坡上镶嵌的莲花门人,和院落地基中的欧阳春他们,都囊括进去。 处在边缘的人,是更安全一点的,但苦海幻境这种东西,源于人心苦难的感受,本就莫测其深,横祸无穷,正如昆仑诸国百姓奴隶的生活一样,不能讲道理。 万一边缘处的人,有什么纰漏,直接令整片苦海爆开,也不是不可能。 昆仑僧笑道:“不如你我联手,先把这片苦海拆解开来,散掉了险境,再谈论别的事情?” “好啊!” 苏寒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伸手道,“长者为先,你先请!” “不不不,小僧今年,其实还年轻得很。” 卧佛昆仑僧连忙谦让,“达者为先,施主借尸还魂,都有这等功力,你才是前辈,你先请。” 两人对视片刻,都是笑容依旧。 苏寒山笑容越来越盛,索性大笑起来:“哈哈哈,好,那就我先来,和尚,我先把你背后那一片的丹丸,全点落下去。” “你且站着别动,以免触发毒火,我有隔山打牛的功夫,包你无碍!” 说话间,苏寒山抬起右手,浑身的银光流转,全部向右手汇聚,然后凝结在食指上,又渐渐缩向指尖。 越是凝缩,银光就越是璀璨。 苏寒山轻笑凝眸,指尖像是挑着一颗星辰,缓缓向前。 卧佛昆仑僧双手合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真是不动如山。 只是,当苏寒山指尖银光凝聚如星辰的时候,这和尚脸颊上的肉,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等苏寒山手臂向前,快要伸直的时候,这和尚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上光秃秃的后脑,脸上笑容彻底僵硬,终于按捺不住,一手探出。 在此同时,苏寒山脸上笑容骤然消失,漠然而专注地戳出了那颗星辰。 大和尚胖嘟嘟、颤巍巍的手,探到一半,五指猛然一收。 卧佛昆仑僧这么多年里面,修炼过一百二十八套真言功夫,唯一奉为总枢、修炼最深的,就是《吉祥狮子本尊真言》。 他那胖嘟嘟的大手一握拳,手上的肉,都挤了出来,恰似是一尊狮子的头部。 不是那种现实中的雄狮母狮,而是金石为躯,彰显威严,突出力量,代表吉祥的那种,满头大包的神话狮子形象。 释迦牟尼号称人中狮子,狮子法门,在佛门之中,往往含有直指根本,破除外法的念义。 而吉祥狮子,指的是已经找到自己需要守卫的正果,所以吉祥瑞气,全部向内集中,而破法之能,全部向外释放的护法神。 堪称昆仑三千法门之中,锋利、专注力第一的功夫。 一个指尖星辰,细若微尘,一个吉祥狮子,嫩草不惊。 两种力道一碰,苦海上只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涟漪。 “怎么动了?和尚定力不行啊!” “废话!你这一指头,真是隔山打牛吗?” “打穿了山,不就打在牛身上了嘛。” 昆仑僧手上皮肤被击破,露出嫩白如玉的骨骼,苏寒山也觉得手指头一阵钝痛,几乎骨裂。 但转瞬间,昆仑僧的伤口已经完好无缺。 “通微化合!” 苏寒山眸光微惊。 大楚武道第五境,神府境界的高手,可以干涉微观结构,创造出天地间本不存在的新分子,借此释放出更精粹强大的元气。 当初雪岭郡司徒世家的老祖宗司徒道子,在重伤之时,挥袖之间,篡改山峰本质,喷发星斗元气的一幕,苏寒山还记忆犹新。 昆仑僧刚才这一下子,展现出来的手段,虽然好像无法作用于外物之上,但已经可以改变自己身体的微观结构。 这种状态,跟司徒云涛当初玄胎极境、突破神府前夕,十分类似。 看来,所谓三灾境界之水灾,虽然没有彻底超出玄胎境界的战力范畴,但是身心品质,已经近似于神府境界的预备役了。 这种力量,跟当初陆昆那种,把身体转变成土石的状态,可大不相同。 陆昆那只不过是源自无形魔头的一种天赋罢了,类似妖族,自己其实根本不明白,变化的过程中涉及什么样的细节,而且一旦变化,自己也无法中止,无法更改最后的结果。 他的体质变成别的材料之后,也同样继承了那种材料的缺陷。 而昆仑僧改造肉体微观结构的时候,是有创新力的,相比原来的状态,全是增加优点,不会添加新的缺陷。 他们两个心念交谈,快如闪电,和尚拳头复原的刹那,两个手掌已经在一晃之间,呈现金白色泽,如狮吼变化,破尽外道,打了出去。 昆仑僧甚至能控制自己的肉身新粒子,也以全新幅度扰动,全部念诵真言。 以一个人的肉身,组成一场千言万众,法鼓法螺,奏乐无穷的大真言手印法会。 在刚才几句话的时间里,昆仑僧已经观测、推算这片苦海的形势,有把握在精心出手时,不将之引爆。 可苏寒山,是最初就能在苦海中收敛着出手的,他费那些时间对谈,自然也有用意。 “你有真言,我有外丹!” 外丹之道的终极追求,从来就不是为了当法宝,而是为了增加内丹的品质威能。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观棋烂柯,书画惊心斩三星 苏寒山的身影骤然向后一退,银光如烁,念闪即逝,正是大慈心印三十二相身法。 苦海微波,似乎被他身法触动之后下压,然后微微弹起,一颗颗细小红玉般的丹丸,就破水而出,陆续飞来。 丹砂的光晕聚在一起,如同一捧樱桃,如同一汪美酒,聚拢到他面前,被他一口鲸吞而下。 卧佛昆仑僧出手追击而至,眼力何等高明,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数清了,那一瞬间,足有八百颗丹丸,被苏寒山吞了下去。 苦海之中的神砂,总共结成了一万枚丹丸,一万个节点。 苏寒山只取八百枚,一来是刚才时间仓促,即使他自己早有推算,要想不引爆苦海,也最多只能提取八百多个节点出来。 二来,是他现在的这个肉身,最多最多,也只能够承受这八百颗神砂丹丸的运转。 丹丸既然入体,苏寒山的身影走向,自然一变,从后退改为向左前方踏步而去。 号称“天眼苍龙”的那枚武道金丹,在他体内倏然移动,牵引着所有神砂丹丸、心神精气,在体内巡行,每当需要急转弯,所以在某个关节处高度集中的刹那,也正好是他的整个身体停顿的一瞬间,会留下一个残影。 转瞬之间,苏寒山就绕着卧佛昆仑僧走了一大圈,留下了三十二个身影。 大慈心印的三十二相,陀罗尼拳的全心全灵,全部体现了出来。 宛若三十二尊各具仪态的佛菩萨像,同时朝卧佛昆仑僧,发动了攻势。 童子佛相,对抗狮子佛相! 卧佛昆仑僧不慌不忙,手印几乎不变,只是肩肘略微晃动,一个个印法,就迎上了四面八方的攻势。 拳掌碰撞的声音,接连传出,每传出一下,昆仑僧全身上下那种,如法会奏乐的盛大曲调,就会衰落一下子。 大和尚心中不由诧异:“好浑厚的力道,明明出手万分集中专注,却又附带着一种不分内外,物我两忘的外界大势,凭这种肉身,就能跟我金身通微之态的真言大手印法对抗?!” 神砂之力,被苏寒山练成浓而内敛的魔性丹丸,又纠缠了苦海的沉重气息,那八百丹丸一旦在体内运转起来,与外界神砂自有冥冥相应,就形成了异常凶猛浩大的惯性趋势。 凭他现在的肉身,运转如此巨力,好比一个瘦弱小儿舞起了关圣帝君的大刀。 但他以大慈心印陀罗尼,神魂本质都练得柔化的功夫,顺势而为,批亢捣虚,击节必中,把那个巨大惯性,化为己用。 他踏着苦海,绕着卧佛昆仑僧走了一整圈,暗金色的水面上,只留下了一个正圆形,极淡极淡的轨迹,其余波澜,半点也不曾惊动。 虽然用的是佛门心印拳法,但却正合了“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道家阴阳深意。 三十二击对抗下来,卧佛昆仑僧居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当即叩牙发声。 声如金玉触金刚,把他全身的真言引动,高亢之处,反而更胜之前,如同大量铜锣一起敲响,金钟碰撞。 卧佛昆仑僧那个胖大滚圆的身子,陡然变化,瘦了一半,所有金色血肉骨骼,好像朝两肋肩背滚动,从袈裟上预留的缺口中,极速的伸展出来。 眨眼之后,卧佛昆仑僧竟然拥有了八条手臂,八个手掌各自结印,招展开来,身体如同金刚罗汉,屹立在这片苦海之上。 这是微观层面的血肉重组。 新生出来的手臂,其实完全都是旧的血肉物质,所以强度跟他以前的双手相比,半点也不逊色。 不过,八臂同时结印,相当于他全身的微观真言,比以前多了六个中枢的牵引,威力巨增很多,对心神功力的消耗,也是翻了几倍的剧烈。 “既然令我现出八臂金身,尔必当拜伏……” 卧佛昆仑僧脸上的肥肉移走,重组成手臂之后,小小的眼睛,也显得又大又圆,只有眼尾略略上调,恰如狮子的眼睛,肃穆而威严,洞彻虚实。 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相比以前,也没有那么沉闷,更加壮阔利落。 苏寒山看见这个八臂变化,也大为惊奇,眼神的亮度上了一个新层次,身子倏然一动,到了半空。 三十二个身影盘旋转动,残影相连之际,上一个念头所在的位置,与他下一个念头,还没有来得及分离,纠缠不清,彼此间连出了细细的电光。 “八臂金身?我看看你是真金还是假金?!” 真金不怕火炼,苏寒山的身影,却已经化作了一个被细细密密电光纠缠环绕,极速旋转的大磨盘,当空镇压下来。 “吉祥狮子摄八方千百法门真谛手印!!” 昆仑僧的眼角眉梢,都被上空镇压下来的电光惊动,睫毛、眉毛微微卷曲。 但他既然化作了金身,心里的武道执念,完全凸显出来,平日为人处事之时,纵有软弱迟疑之处,此刻也全被镇压,一意刚强,正如金刚。 狮吼声中,八条手臂,轮换着打出千百个印诀,纷纷繁繁,层层叠叠,打向天空,誓要正面硬撼,破了这一座大磨。 在所有围观的外人眼中,这一刻,几乎看不出两大高手动态的身影。 只能看到,一方雷光大磨压下,一尊金身八臂撑起。 仿佛各自不动,陷入了一幅隽永的画卷。 这时,暗金色的苦海水面上,倒映出了一把比海水更阴暗的金色如意。 毒火苦海刚刚形成时,连苏寒山和昆仑僧都不敢妄动。 但时间稍微流逝,两大高手,对于这片苦海的动向,把握的就更多。 尤其是苏寒山还取走了八百枚神砂丹丸,让本来大气都不敢喘的莲花门高手,看出了一点可乘之机。 那一块如意,就是莲花门三大净土仙之中,“福星真人”叶秋生小心翼翼,打出去的法宝。 莲花门三位净土仙,分别对应着福禄寿三星,各有寿星拐杖、禄星量天尺、福星如意,作为净土象征。 连净土带法宝,都是前人传承下来的,维护极好,代代的底蕴加深,固然使净土威力更加强大,也使这些法宝的功用,彻底定型,比起那些自修净土仙之人来说,更显极端。 寿星拐杖最善于护身,禄星量天尺,远近皆宜,而只有福星如意,最善于远攻。 福星正神,在民间传说中,有多子多福之意,有送子之能。 叶秋生的福星如意,就禀承了这个意念,若真用来给人赐福,在男女行房事之时,轻敲一下,也确实能叫人怀孕。 若用于杀伐,则更是惊异。 打在人身上,立刻气血虬结,无论男女,当场怀胎,肚皮像吹羊皮筏子一样鼓起来,最后一个婴儿,直接吸收所有精气,撕破肚皮而出。 就算中招的是个陆行仙,不至于肚皮鼓起,也有可能使中招的地方,鼓起一个肉瘤,割破肉瘤,便会有一个大小不等的婴儿跳出来。 这种婴儿,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有福星如意,临时灌注的部分意念,寿命不长,但仗着血脉相连,出世之后,最能勾动中招者的血脉精气,动摇心魂,状如邪魔。 叶秋生要经营莲花门的名声,也觉得这种手段过于邪恶了些,所以极少动用。 纵然要用,一定要同时造出祥云金莲、瑞蔼莲花等等,掩盖这道神通的邪恶本质。 今天他在这苦海之中出手,却不敢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邪气全然凝结,如同一道暗影,悄无声息飘出去,就要落向苏寒山化身的那一座大磨盘。 不敢说这把如意,能破得了苏寒山的招数,只要能撼动他的气血,有一丝破绽,局势必然大不相同。 叶秋生凝视着自己的如意,净土之力,全寄托在上面,拼着如意被毁,净土受损,也要砸中这一记。 却在这时,一条条刀气凌空而至,如同流星弧线,清亮透明,接连撞在那块如意之上。 战场另一面的欧阳春,闭着眼睛,一手揽住公主肩头,另一只手长刀彻底出鞘,刀气自行转弯,冲在如意之上。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那块福星如意,事实上,就算睁着眼睛,因为战场中心那两大高手气势太巍峨,也会被阻碍视线。 但他的刀气,比他的眼睛更准。 已经把西夏佛影从心头斩掉的欧阳春,此刻刀光之凌厉,让叶秋生感觉,不是自己的如意在被砍,而是自己的净土、自己本身,被切出一条条伤痕,痛哼出声。 寿星真人庄子勤,看准时机,手里的拐杖,向上一举,长长的木杖,横在三人上空。 拐杖上桃红色的云气,绚烂绽放出来,垂落向下,将三人全护住,还有大量云气在半空中如风吹柳条般舞动,隐隐约约,顺着莫名的联系,纠缠到了欧阳春的刀光之上。 “上钩了!” 除了叶秋生这时剧痛,难以出生,庄子勤和郭长达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计谋得逞的意思。 莲花正宗总是混合各地民俗,随物流变,拜过莲花正宗庙宇的人,数量万万计。 而这些人中,求子的数量,可远远比不上求长寿安康的。 庄子勤根本不跟欧阳春对攻,不把自己的意念外显,他就单纯的靠着自己寿星净土的厚重,硬送出去给欧阳春砍,一时纠缠住欧阳春的刀。 郭长达大袖一拂,手里的量天尺,彻底展露出来,凝视战场,蓄势欲发。 院落里面,欧阳春双眸一张,眼中浩瀚的水波分断,片片记忆场景,在断水中流转开来,他已经有了决心,要以十年记忆,斩出一刀。 就算是陆行仙的十年记忆,先斩福星净土,再劈入寿星净土,还想拦截禄星,只怕也没有几分回得来了。 “你这一刀真劈出去,旧伤再加伤,伤势缠缠绵绵,余生中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好转的时候了。” 智化抹掉嘴上血迹,使脸颊上多出一道红痕,忽然开口,“你空手应该也能维持福寿二星的均势,不如把宝刀借我。” “禄星打中苏兄一尺,我就能捅昆仑僧一刀!” 凭智化的身法,这种局势也许真能捅中一刀。 但欧阳春斩出那一刀,不会身死,智化捅了那一刀,肯定难活。 黑衣的江湖人,眨了眨眼睛,如同狐狸。 狐狸睿智,所以眼里的敌人,不只有眼前的人,更想留下北侠这把刀,以对将来。 狐狸也是猛兽,猛兽凶蛮,所以奋不顾身而已。 “咳!” 范仲淹咳嗽一声,言简意赅,“用这个,挡法宝。” 石桌之上,已被范仲淹用自己吐的血,写了一篇文章。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 童子予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 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这个故事是说,晋朝的时候有人进山砍柴,发现有童子下棋,就在旁边围观,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斧头的柄都已经烂掉了,回乡一看,跟自己同代的人全都已经老死,原来已经过去百年。 正是大名鼎鼎,“观棋烂柯”的典故。 屋内其他人看见那篇文章,福至心灵,各自动容。 欧阳春目光一转,正要一刀卷起桌面文字,忽然旁边飞来一张画纸。 聂飞鹰投身而来,将一张画纸狠狠拍在桌面之上,运笔如刷,眨眼之间,拓印血字,随后小小的身子,往桌边一跺。 不止画纸飞起,入石三分的血字,竟然也被他恰到好处,汇集全部功力的一击,弹上半空,所有文字,抓成一摞。 一篇文章,被他印过之后,成了两份。 画纸和血字刚刚飞起,就已经凭空消失。 聂飞鹰老气横秋,气空力尽的向后一倒,被范仲淹伸手拎住。 两人都看向院外,虽然他们根本看不到两份文章,更看不到智化的影子。 但他们知道,智化已经去了。 另一边的郭长达,没有任何迟滞,早早打出了量天尺。 世间求多子多福的心念最杂,求长寿安康的人数最多,但只有求功名利禄的,野心最炽,念头最狠。 量天尺,量一量青天之高,好踏青云,直登天上! 莲花门的三大净土仙之中,以郭长达的修为第一,正是因为,只有他运转得了这样的净土。 量天尺飞在半空之时,有一道身影,竟然隐隐比尺子还快上了一线,把一大片血字,拍在了尺子上。 智化只是从侧面拍出了这片血字,身影竟然被整个量天尺的势头,带得微微一偏,以至于露出了痕迹。 这就是为什么,他哪怕想去捅昆仑僧,也没有说过,自己拿刀去挡量天尺。 因为捅昆仑僧可能有用,挡量天尺,是没有用的。 纵然他龟灵七宝刀在手,以对抗性的姿态过来,也抵不住这万千功名的量天一尺。 郭长达看到有人竟然能追上自己飞掷出去的尺子,先是一惊,等感觉出,那人不过是区区降魔境,惊讶之中,就多了一抹安心,一抹冷笑。 原来只是第三境,一个在身法上有绝高天赋的第三境,还能指望他在别的方面,有什么实力吗? 真的还有别的长处,他就不该只是第三境了。 就连被量天尺隔空从侧擦了一下,都要乱了身形,让这样的人出手,果然是黔驴技穷了! 郭长达没有察觉到,他脸上这几次的神态变化,慢得惊人。 就像是速度被放慢了几十倍一样。 他的眼睛里,明明还捕捉到了刚才智化身形失稳的一刹那,但在那之后,他的思维、心情、表情,乃至净土中涌动的力量,都已经放慢。 庄子勤察觉不对,扭头看向郭长达,惊疑万分,面露骇然之色。 智化刚才用的不是刀,只是血字文章。 是曾经大宋文曲之主的血液,也是失去净土后,仍然号称大宋文士风流第一等的老者心血。 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求功名之人,大多都想过,遇上微服私访的皇帝王公之流,平步青云,作为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可什么样的功名利禄,比得上“遇仙”这样的奇缘? 又有什么样的悲凉沧桑,比得过区区四个字,“无复时人”? 不只是郭长达的净土慢了,量天尺,在半空中也慢了下来。 天地之大,人道之深,哪里是一杆求功名的尺子,量得尽的? 智化的身影一闪,另一张画卷,射在了寿星拐杖之上。 那是花神公主和聂飞鹰合力研制的画卷,是合了画魂道秘法和冥界材料,制作的纸张,与其说是画纸,不如说是符纸。 这一张纸贴过去,寿星的拐杖,也为之一缓。 庄子勤脸色一僵。 欧阳春长啸挥刀。 不是拼上记忆的刀,而是纯粹的刀气,结合了水脏雷法的重水刀气。 刀光飞出的时候,拖拽出了一道饱满无比的弧度,清亮透光,完美的绕开了战场中心,在郭长达三人身边,一掠而过。 黑狐衔字踏莲花,神龟一刀斩三星! 郭长达三人,肉身俱断,神魂惊痛而喝,三大净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但又克制不住的全部下沉,被拖入冥界。 三座世代传承的浑厚净土,一起陨落,就算是冥界的接引,也不能像是接收普通鬼魂那样轻描淡写。 苦海的水面,因为冥界气息的涌动,多出了一个短暂的漩涡,整个苦海终于被触动。 昆仑僧身上的袈裟、玉佩、耳垂下的金环,也全都被扯动了一下。 郭长达既然是他的弟子,当然不会对这位师尊不尽心,这些法器炼制的时候,全部都是用的三星净土中的香火精粹,有护身、助神、养功、遁行、疗愈种种妙用。 可现在,所有的妙用都成了累赘。 “香火误我!!!” 昆仑僧怒吼着震碎了这些法器,悔不当初,但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已经被天空中的巨大磨盘轰入地下。 那不是普通的地下土石,那是毒火苦海的底层沉淀。 也是苦海被引爆之际,最最危险的地方。 欧阳春带动所有人急走逃避的最后一眼,仿佛看到,那磨盘化作巨大的钻头,又像一条狂啸俯冲的苍龙之首。 极具穿透力的龙吟,裹挟着沸腾的毒火殉爆声,把昆仑僧的痛吼和金身破碎的声音淹没。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山扫魔,碧玉孤魂有秘语 太湖边上,杨柳依依。 两个人影凌波而来,登上岸边。 一个是背负短刀,脸色苍白,看着气血两亏的青年人,穿了身黑色劲装,手里捧着块碧绿玉石,很是珍重谨慎的模样。 另一个是身材高挑,气质凌厉的女剑客,头戴金冠,剑眉冷眸,白衣紫袍,腰束玉带,左手提了一把黑檀木雕琢而成的连鞘长剑,剑穗也是纯黑。 “你之前说到了江淮之地,就可以找到你那个前辈,唤醒碧玉中那只野鬼,问出我师尊交待的话。” 剑客抱剑入怀,斜睨了男子一眼,“我们已经去过金陵,如今又到太湖,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踪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虚言诓骗,拖延时间?” “这一路上,都在糊弄我?!” 她浑身的剑意,似乎时时刻刻都要满盈而出,手里的那把连鞘长剑,不像是一把凶器,反而像是一件容器,助她收敛身上的气势,打磨身上的气息。 但因为她这一眼中,不耐烦的意味太重,剑气散出了些许。 霎时间,周围几百株杨柳树上的嫩叶,都绷得笔直如剑,随风微动,叶片碰撞的时候,竟然发出精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仿佛千百个风铃在奏乐,煞是好听。 “我怎么敢有诓骗之心?” 男子分出一只手,轻轻一晃,从袖中取出了块新铸的铜牌,说道,“我那位前辈在修养精神上特别有一手,也有高明心神传讯之法,只要在五百里内,催动我仿制的铜牌,前辈他自有感应。” “而且,他故意在江淮之地闹出很大动静,公开传出消息,应该就是要引我们过来碰面的,所以不会离开太远。” 夏侯表面上说着这些话,心中暗骂流年不利。 好好的开坛做法,窃取一些渊界气息,准备给自己练功所用,结果突然天旋地转,就发现自己换了一片天地。 魂魄都依附在一个被水匪打劫,中刀落水的镖师身上。 虽然这回,不只有眼界见识跟过来,他的功力修为,也跟过来了,但是驾驭死尸,杀光水匪之后,才发现身体内竟然有魔气作祟。 降魔武道,能把魔气转化为元气,当然有着天大的价值,可他这身子已经是个死尸,运功越剧烈,身体衰败的速度就越快。 金山银山放在眼前,他除了记在脑子里,竟然不能亲自演练体验,痛苦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靠水匪悬赏,找了些材料养住肉身,夏侯又放心不下聂灵儿的踪迹,运起自己推算之法。 当时一众人,应该是都来到了这个天地,别人不好算,聂灵儿的修为却不如他,与他因果纠葛又极深,靠他前世学杂了的那些占卜推算之法,真被他找出下落。 结果被夏侯顺着线索找过去的时候,竟然找到了魔山派的洞府。 这魔山派,每代弟子都极少,只有寥寥几个,甚至有时候是一脉单传,但都天资卓绝,必能成就当世高手。 夏侯卷入魔山派之事,可谓舌灿莲花,才缓住这个号称“飞天魔女”龙云凤的敌意,之后听闻了苏寒山放出的名声,就有心过来会合。 龙云凤虽然号称魔女,其实行事并不邪恶,反而很有侠义心肠,但她性格骄傲执拗,脾气又火爆,着实不是什么好沟通的人。 尤其是在她眼里,夏侯这个小贼,跟那个冒犯师尊的野鬼,都是一丘之貉,鬼祟之辈,动辄示威警告。 两个人相处起来,夏侯那就更无奈了。 那位苏前辈,当初在泉城大战梁王之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玄胎巅峰的战力,后来竟然将万余上品灵核镶嵌在梦境之中,运转修行良久,心神元气上的造诣,更加幽深玄奥。 只要碰面,也就有了跟这魔女好好说话的底气了。 夏侯正在激发铜牌,龙云凤的视线却渐渐投向远处,鼻尖皱了皱,面色更加不悦。 “昆仑的苦味儿,怎么会这么浓,他们苦海里炼出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都不远万里,特地拿到江淮来砸碎了吗?”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听到远处巨声轰鸣,钟鼓法螺之声,大吹大奏。 传到近处,虽然只剩余韵,但龙云凤还是能够分辨出来,那是度过武道三灾之水灾后,以金身通微的境界,施展出来的昆仑吉祥狮子本尊真言大手印法。 “看来是卧佛僧在跟人动手。” 龙云凤略做思索,一手抓住夏侯肩头,飞身而起,“过去看看!!” 她飞出去数十里后,远远看到一座山头背面,暗金色的光华冲荡起来,毒火沸腾,惊爆之声连环响起。 那整个山头,都隐约有一种在毒火中融化的趋势。 苦海念力,魔性毒火,真言手印,雷霆神罡,重水刀气,三星净土,种种的力量,乱得让人心惊肉跳。 龙云凤也微微变色,降落在距离爆发点二十里左右的一座矮山之上,把夏侯往身后放了点。 “香火误我!” 不甘的人声,混杂着狮吼声,从地底轰隆隆的传来。 顷刻之间,有个人影已经挖穿了好几座山头,从地下遁出来,大步奔逃。 他浑身破破烂烂,头也缺了右半个,八条手臂断了大半,每一脚踏下去的时候,身形都有些不稳。 但他身影动作之间,浑身的血肉骨骼,如同金色的微粒,在流动、缩小、重组。 残留在伤口上的那些毒火,被他以部分微粒迸溅飞射的代价,驱逐出去。 原本胖壮得堪比一头大象的卧佛昆仑僧,即使展现八臂金身的模样,也是魁梧高大。 现在却缩水的,像是要变成一只身长三尺不到的狮子。 龙云凤眼前一亮,故意挥了挥手,喊道:“呦!卧佛僧,二十年不见,怎么变成这个破烂模样了?” 那金身狮子抬头一看,面色又怨又怒。 “龙云凤?原来此事你们魔山派也插了一手,魔山老母再怎么能活,寿命也就是这几年了吧,当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那金身狮子冷笑数声,口吐人言,吼道,“既然是你这五漏之身的贱婢,在这里等我,佛爷就如你所愿,跟你拼了!” 他心知背后那人追得紧,自己脱逃的机会不大,前面居然还有人堵路,心中又急又恨。 阴谋!绝对是阴谋! 花神公主莫名对昆仑离心,欧阳春直接上门把人拐走……莲花正宗香火衰落,主持此事的跛子,正好在江淮遇上欧阳春…… 可能被昆仑扶助的金陵王,提前被人所杀,杀人者看似借尸还魂,其实修为却如此精深…… 串起来了,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背后肯定是有多方面的人,故意针对昆仑布局啊。 卧佛昆仑僧困兽犹斗,奋力一搏。 虽然残余的真身已经不大,但那只狮子,扑向山顶的过程中,浑身的真言,都化作了择山而噬的浩大狮吼。 天空中的云层,被震动乱涌,隐约也形成了狮面图案,俯瞰大地,天上地下,竟然在波澜壮阔之中,平添三分惨烈之势。 龙云凤看见他放弃逃跑,忽然要来找自己拼命,只觉得他是昏了头。 但昆仑僧骂得脏,龙云凤眼中也闪过一丝怒色,陡然一剑出鞘,就杀了过去。 她的剑是怎么拔出来的,很难说清,正手反手,剑势剑诀,力度尺度,在那一刻都显得黑暗而模糊。 可在拔剑出鞘之后,一刹那中,这座矮山上空,就像是多出了上千轮弯月。 就算现在是白天,天上的日光,也掩盖不了这些清清冷冷、淡黄微白的月光。 苏寒山的暴月绝空,只是因其质感出尘,在意境上比较像月光,实质那种纯如水银的光泽,跟月亮差别是很大的。 但是,龙云凤的剑光,给人的感觉,真的跟举头望月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非得是在那种罕有的气候宜人,凉风晴夜之中,抬头去看,才能够看到这么美的月色。 可,天月仅一轮,剑月能万千…… 若叫人间月满天,天上古月亦羞颜! 这正是魔山剑派嫡传最上层剑术,《闭月羞光扫魔剑法》! 龙云凤纵身出剑,和卧佛昆仑僧杀到一处的时候,矮山上又多了一个人。 夏侯往身旁瞥了一眼,面色谨慎。 “你是……夏侯?” 苏寒山看了一眼铜牌,身子飘起来,拍拍夏侯肩膀,又看向战局,感慨道,“这位龙云凤,是你从哪找来的帮手,实力似乎不比全盛的昆仑僧逊色?” 夏侯支吾了一下:“以后也许能成帮手,现在其实不算帮手。” 苏寒山会意,盯着战场:“微观层面的血肉重组,还真是很难杀呀。” 苏寒山的衣物,有灼烧破损之处,身体却无碍,毕竟引爆苦海之时,昆仑僧出了破绽,大量毒火苦念,全都被苏寒山趁机搅动,作用在他身上了。 但就算是这样,昆仑僧也只是重伤。 他的肉身破而又合,表皮血肉散而又聚,一个重组之间,就能够避让掉很多伤害。 大多数攻击,如果不能击破固体分子的话,那可以说,对他就是一点伤害都没有。 多亏魔性毒火的灼烧,能使他的肉身新分子破裂变质,苦海之念的失控更是直接冲击心神,蒙蔽智慧和勇气,这才让他彻底丧失再战之心。 苏寒山原本想着,应该还要追出上百里,连攻十几回合,才能将他彻底灭杀。 现在倒是省事。 半空之中,龙云凤的剑气,已经把那只狮子斩碎,还在反反复复释放剑光围剿。 触及三灾境界的武者,只要真身还残留了那么一块肉,就不会随便被冥界接走。 就算遇到意外,事先没有准备,仓促间魂魄进入冥界,也是能保持好一段时间完整思维的。 不过,龙云凤的剑气,磨灭神魂,把卧佛僧的意识,打压到濒临分化的程度,等被冥界接引,消失于人间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一些碎屑了。 她也不收剑,就握着明晃晃的剑刃,转身看向苏寒山。 “你就是这个小贼口里的前辈?” 龙云凤打量了几眼,面露疑色,“你到底是陆行仙还是净土仙,怎么借尸还魂,都能击败卧佛僧?” 苏寒山笑道:“独家秘法,暂不外传。” “哼,我也不稀罕学别人家的功夫!” 龙云凤一剑入鞘,昂起下巴说道,“既然你真有秘法,那就速速唤醒碧玉之中的那只野鬼吧。” “我倒要问问她,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竟敢想要窃取我师尊的肉身?!”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显然对这件事,很是动怒。 苏寒山看向那块玉石,果然感受到其中有一道魂魄,但似乎受伤不浅,正在沉眠。 “这是灵儿。” 夏侯目露忧色,连忙解释起来。 原来,魔山派有一位魔山老母,岁数很高,修为更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度过水火二灾,也就是踏入了神府境界。 从十几年前开始,她大约是寿元将尽,也恰逢是三灾中的最后一灾,惰灾来袭,肉身就渐渐僵化,如同前古顽石,意念的运行越来越缓慢,已经与死人无异。 但是不久前,聂灵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借尸还魂,竟然借到了这位魔山老母的肉身之上…… 欧阳春等人,这个时候也赶到了这座矮山上,看起来逃的及时,伤势都没有加重什么。 智化看着那狮子被斩灭的地方,略有感慨,范仲淹则是着重听着夏侯转述,聚精会神,没有出声打扰。 夏侯察觉到这帮人来,倒是迟疑了一下。 龙云凤有点不耐烦,随意的说道:“他们是你这个前辈的新朋友,之前在同一片战场中出力呢。” 苏寒山手掌翻飞,一边调配法酒水珠,送给范仲淹等人饮用养伤,一边开口说道:“继续讲。” 他自己心中也在想,相当于神府境界的强者,就算是自己神魂不在,就算是寿终正寝,其肉身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外来魂魄能随便占据的。 何况这位魔山老母的肉身,还是沾染了什么惰灾的状态,恐怕形势更加难料。 没有人知道,聂灵儿附体之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 反正,当龙云凤发觉洞府深处有异样,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师尊的肉身,竟然清醒了短暂的一瞬间。 魔山老母一把凌空抓摄,化石为玉,制造了一块碧玉,把体内那一抹魂魄,引入在里面保护起来,然后交代了半句话,就又陷入沉眠。 苏寒山道:“半句话?” 夏侯点点头。 “我师尊说。” 龙云凤开口,模仿着一个更温和沧桑的声音,缓缓吐字。 “原来如此,天地有隙,冥界缺了一朵花,倘若……”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身降临,食铁炼法意吞东 “缺了一朵花?” 众人神色各异。 天地有隙,冥界有缺,这种话听起来太高远了些,换个人来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胡吹大气。 但既然是魔山老母说的,她却真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苏寒山想的更多。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群人,真的是从天地之外过来的,也许是聂灵儿借尸还魂的时候,对魔山老母有些触动启示。 但是,太极印记反馈中,明明提到,这个世界的防护极其严密,以至于他们的肉身,都无法同步抵达,如果是一个有隙有缺的天地,还严密到这种程度,那真是非同小可。 “太极印记还没有提示何时能回归,或许同样要找到那朵花,才有个分说。” 苏寒山心里转动这些念头,抬手点向那块碧玉。 夏侯看苏寒山动手,毫无拖延遮掩的意思,又瞥了一眼那边的龙云凤,不由暗叹一声。 有底气就是好啊! 龙云凤为什么随随便便,把那半句听起来极有份量、引人遐想的话,都交代出来? 除了她本身性子比较直,也未必是没有别的想法,比如说,如此一来,更能激起旁人的兴趣,更用心设法唤醒灵儿的魂魄。 那碧玉是魔山老母所制,只怕龙云凤也另有秘术,只要魂魄醒来,就能得知碧玉魂魄所言。 她也不怕这帮人动了独占秘密,将她围杀的念头。 不提那位可能没死透的魔山老母,光凭她自己,只要一意想走,别像那个昆仑僧似的,非跟人硬拼,旁人也绝难将她留住。 苏寒山行事更是坦荡,魔山老母留的言,魔山门徒自然该知道,不该遮掩独享,况且龙云凤刚才还算帮了个忙。 至于龙云凤有没有可能,在得知全部留言后想灭口,不提有没有这个想法,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实力! 夏侯这边感慨时,却见苏寒山眉头微皱,忙道:“怎么,莫非灵儿的伤你也治不得?” “如果说一般魂魄受伤如同刀切针刺的外伤,那她这个魂魄,简直像中了毒一样,是由外而内都已经浸透了一种不妙的趋势,想必就是所谓惰灾的影响。” 苏寒山思索道,“你大概是想让我构筑梦境来助她疗养,但这个法子,对她行不通,她对梦境已经没有反应了。” 夏侯这下真有点急了。 他前世学的虽然杂,但还是以自身的战斗搏杀、趋吉避凶为主轴,要救助一个这么弱的魂魄,也真是没有经验。 聂飞鹰也愁眉深锁,焦急地绕着碧玉飞旋。 “别急别急,我再想想。” 苏寒山捏了两个手印,周围空气中,浮现出三十二菩萨护法相的轮廓,若有若无的禅唱回荡着,淡淡金光,飘如云雾。 “我这大慈心印陀罗尼,可以化神念本质为至柔,直接把一个个念头强行给她喂下,应该也不会伤到她,反而能让她本质更添柔韧,逐渐壮大苏醒。” “但是,如果用这些经文禅唱的念头给她灌下去,我怕她醒过来之后直接出家……” 他说到这里,灵光一闪,看向范仲淹,“范学士之前,是不是用一篇文章故事,就挡住了净土仙的法宝?” 范仲淹刚服了金丹元气调配的法酒,脸上倒有几分红润,说道:“只是稍作拖延罢了,如果真是单打独斗,我不是任何一位净土仙的对手。” “过谦了,你的念力着实纯粹,写文章就只是文章意境的显化,不含自身任何情绪。” 苏寒山说道,“那如果文章本身的意境,也极其中正平和,不含偏向,你写出来之后,我再借这篇文章来运转自身的念力,应该可以做到,不影响灵儿兴致、爱好、记忆的情况下,将她唤醒。” 欧阳春迟疑道:“但凡传世名篇,自有独绝之处,称不上真正平和,若是寻常文章,就算学士写了出来,只怕也没有多大效力。” 范仲淹转念一想,却笑道:“谁说没有最中庸平和的传世之作?” 他也不找笔墨,直接蹲下,用手指在地面土壤间写起字来。 一笔一画,转折流畅,山岩土壤,在他的手指下,显得既不坚硬,也不松散,恰如其分地承载着这些文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范仲淹一边书写,一边念诵。 欧阳春恍然,与智化异口同声的说道:“千字文!” 南北朝时期,梁武帝为了教导皇室书法,让人从王羲之书法中选取出来一千个不同文字,后来编集成文,串联清晰,朗朗上口,逐渐成为天下读书者的启蒙文章,这就是《千字文》。 到了这宋朝,就算是不识字的老农幼童,也能跟着唱上几句。 虽然文章中也有一些作为启蒙文学,教人分辨善恶美丑的部分,但都只是基础教化,旁的更多是对天地万物、黎民社稷的简单描述。 这篇文章,确实未含有任何神通效力,因为只有念力意境,而没有一个侧重的发挥方向。 但它所承载的历史韵味,至纯至微,论其广泛,于当今之世,只怕还在所谓四书五经之上。 “好!” 苏寒山目光熠熠,瞧着范仲淹勾勒的文章,赞了一声,并指如剑,凌空虚画,似乎正与地面文章轨迹相仿。 周围三十二尊菩萨轮廓,纷纷流散,如同晶莹的淡金气泡,飘入地面文章,又陆续飞腾出来。 片刻之间,大量的气泡簇拥至那块碧玉周边,逐渐渗透。 碧玉之中的那一抹魂灵,清晰浮现,眉毛微微颤动,似乎将要醒来。 苏寒山减少了涌向碧玉的念力,但并未停止转化自己的精神磁场,只是将手一挥,让大半念力气泡,全部引向花神公主。 花神公主额头的那一枚银色指纹,在气泡的冲刷下淡化,人也苏醒,一时不曾言语,默默参悟那些念力中蕴藏的文章意境。 “我们之前探讨修行,提到水月天子、神魄观想、大慈心印中的一些奥妙,你应该就有过留心,存意转修,不过那时,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昆仑功法故意留下的缺陷。” 苏寒山眉心金丹隐现,推演不休,颇为高兴,解释道,“昆仑的佛法修为很深厚啊,你要弥补根基,如果还是走佛法的路子,固然要轻松一些,但却彻底无法摆脱昆仑的枷锁。” “也是因缘际会,刚才这一篇文章运转间,让我想到,你把这一篇文章意境当做种子,补充内修之法,应该就可以补全根基中的陷阱。” 花神公主回过神来,欠身道谢。 欧阳春也连声致谢,不料苏寒山剑指一挥,气泡又转到他身上来了。 “这对你的旧伤也有好处。” 苏寒山哈哈笑道,“我修炼佛法意境太多,也觉得念力有些偏向,但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制衡。” “雷霆之道,是阴阳之枢纽,应该居中,不该作为佛法的另一面。当感受到范学士文章挡住净土法宝的那一刻,我便若有所得,刚才这篇千字文,作为契机,被我推敲出一个大概,济世文章,果然可以与佛法相制相成。” 玄胎,原本只是一个能量器官。 但苏寒山的天眼金丹,从一开始,就秉承他的武道理论,无论明暗层面的元气,都用来推敲属性生克变化。 随着他越是修行,金丹中思考、推演这部分的比重就越大,时刻自行运转,比他调动元气的时间更长。 之前他一直在推敲玄阴魔王粉碎法,也是存了几分想用这个来平衡大慈心印的念头,但越推敲,越觉得,这套粉碎法所引领的降魔武道,太过博大,应该另起炉灶。 原有的答案不适用,可借来大半推敲过程,结合外界变化,得出了“治世文章”这个新答案,自然让他心情绝佳。 “你到底是在修行,还是在帮人治伤,专注些行吗?” 龙云凤忽然开口,指了指那块碧玉。 “我哪边都没耽搁。” 苏寒山回了一句,从容的托起那块碧玉,“将近醒来的时候,就得慢一慢才好。” 碧玉上的少量气泡,这个时候已经屈指可数,碧玉中如拇指大小的魂魄影像,终于彻底醒来。 聂灵儿揉了揉眼,抬头向外一看,顿时嘴巴微微张大,脸上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灵儿!” 聂飞鹰说道,“别怕,你现在只是魂魄被养在一块玉中,看我们,可能会觉得体型都比较大,但这边很安全,有爷爷在……” 他话还没说完,聂灵儿的表情,已经变得有点惊恐了。 救命啊,谁见过一个像房子那么大的婴儿,表示他是我爷爷?! “我们现在是借尸还魂。” 苏寒山吹出一口气,荡开聂飞鹰,也阻住了想凑过来抢位置的夏侯,简单解释了几句,话语中含着温养安抚之意。 聂灵儿缓了好一会儿,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魔山老母,是那个大姐姐吗……” 龙云凤脸色微变,抢断道:“小丫头,你叫她祖宗还差不多!” “哦。” 聂灵儿从善如流,努力回忆着,“我惊醒那位祖师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观察和想法。” “她确实是觉得冥界缺了一朵花,而且觉得,如果能够得到那朵花的话,她就可以从惰灾中解脱出来。” 龙云凤皱眉:“这种事我也猜到了,但师尊有没有说更多的线索?” 聂灵儿苦思冥想,道:“当时她好像闪过一些念头,但是我只能感受到断断续续的东西,似乎是说,难怪昆仑这些年……疑似是昆仑拥有那朵花……” 又是昆仑,怎么哪哪都有昆仑? 不过,刚才苏寒山的安抚中只说了灵儿借尸还魂,与魔山派的一点纠葛,完全没有提到昆仑。 聂灵儿所言,应该无虚。 智化等人,悄悄瞥了一眼花神公主。 这位显然是昆仑叛徒,能让昆仑代掌教,纠集一帮人深入宋国境内,不顾苏寒山的实力、范仲淹的身份,还要动手追拿回去,恐怕地位非凡,或许知道一些秘密。 “我没有听说过,昆仑有什么奉为至宝的花朵。” 花神公主黯然道,“我叛出昆仑,只是因为我执掌花神净土后,寻回了自己三岁前的记忆。” “昆仑为了寻找具有花神禀赋的人,不但在各国秘密选拔,还在昆仑势力范围之外的国度去搜掠,我父母老来得女,原本不肯卖,然后他们就死了。” 她惨淡一笑,“但我那时想逃又不敢逃,遇到夫君之后,才有了胆大的念头。” 欧阳春握住她的手,传递自己的坚定。 苏寒山则道:“修行有成的人,应该都很容易找到自己三岁前的记忆吧,他们就没有防着这一手?” “也许是觉得他们给我们的,比夺走的更多,又或者觉得我无力反抗。” 花神公主想了想,也品出不对来,迟疑了一会儿,道,“花神殿的弟子很多,但好像真的只有我,找回了小时候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我的禀赋与花神净土最契合,被选中执掌净土,无形中破掉了他们的某种手段?” 龙云凤忽然道:“你是昆仑法王赫连鹏的弟子吧?” “我听说过,花神殿是由他亲自教导的,那如果你们的记忆,也是被他亲手抹去,我不相信,区区一座净土,有可能帮你恢复记忆。” 龙云凤态度很明显,“除非那个净土有问题,你知道那座净土的来历吗?” 花神公主摇摇头:“我仅有一些猜测,那有可能是武周时期,唐敖大仙为了复活自己的女儿,塑造出来的一座净土,在他们父女寿终后,辗转流落到了昆仑。” “不过,花神净土似乎是有一件伴生法宝的,就类似福星净土的福星如意那样的宝物,但那件法宝,一直由师尊亲自掌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也许……” 也许那件法宝,就是所谓冥界缺失的一朵花。 范仲淹苦笑一声,道:“诸位,无论那件宝贝有多么奇妙,既然已经被昆仑所得,我们恐怕弄不到手吧。” “而且昆仑的代掌教,死在我们这里,反而是我们要担心,如何应对昆仑接下来的举措。” 龙云凤说道:“卧佛僧是我杀的,你可以把这话告诉你们大宋皇室,天大地大,赫连鹏也找不到我。” “况且,他这些年常常闭关,仍然没有什么大动作,可见是还没有参悟出那朵花的真正奥妙,前路仍被惰灾锁死,不敢跨步。” “等我筹备些时日,就倾尽一切,尝试冲关,若是度过邪火之灾,未必不能与他一争!” 她鞘中剑鸣,眼中决然,透露出要跟昆仑斗到底的意思。 魔山老母对她来说,如师如母,要是真的没办法解救,也就罢了,既然有办法,那她怎么都要试一试。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 苏寒山笑道,“昆仑僧算是被我打死七成,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担在你身上,与其你孤身行走,不如我们交流交流,一起修炼。” “真有那一日,同战昆仑,岂不是也轻松一些?” 龙云凤回头:“花又归谁?” 苏寒山道:“能破昆仑再说。” “你虽然秘法精深,战力强悍,但借尸还魂者,连突破水灾的难度,都要比自己真身艰难多倍。” 龙云凤想了想,说话直白道,“若我不能突破,斗不了昆仑,若我真能突破,也不怕你渔翁得利。” “共同论法,你必定吃亏!” 苏寒山哈哈一笑,依然伸手邀请。 龙云凤眼珠动了动,不再拒绝。 她也爱武,实在是好奇一个借尸还魂、肉身还只在第三境的人,到底是怎么击败卧佛昆仑僧。 众人一同换了个地方暂住。 除了范仲淹有事要忙,其他人便在院中分坐交谈。 龙云凤专精剑法,这两日里,即使要交流,也只有剑法心得。 苏寒山就还赠她一套《真人枪》,所谓剑是小枪,枪道剑道,多有共通之处,真人枪背后涉及的金丹元气奥妙,价值更是极高。 龙云凤心里有些不爽快:“这么看,你还真是吃亏了,我魔山派,竟似给不出对等的东西来!” “天下武道,都以降魔为宗旨,你们魔山派,却以魔为名,视乾坤如魔山,每一步行走,都是仗剑入山扫群魔,过程中,敢于最大限度调动魔气魔性,这正是我想看见的东西。” 苏寒山并不觉得吃亏,甚至都不怎么去看龙云凤,只是喃喃自语,剖析着魔山剑法中的特色,纳入自己的《玄阴魔王粉碎法》。 金丹在他的思维中,纷繁而流畅地运转着。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感受到太极印记的反馈。 下一刻,木簪黑发、长袍垂荡的身影,就出现在院落里面。 龙云凤、欧阳春最先察觉,只见那人仿佛弱冠之年,眼睛半闭,眸中暗淡,似乎是个无魂之身,但生息活泼,气血自行运转不休,灵动多变。 “这是……” “这是我的肉身,我们几个之前参悟功法出了岔子,意念随机借尸还魂,肉身封存起来。” 苏寒山开口解释,“如今除了我一位同乡好友,旁人都已聚齐,肉身也都可以取回来了。” 聂飞鹰、聂灵儿、夏侯的肉身也相继出现。 苏寒山先帮了他们一把,把魂魄勾出,打入真身。 随后,苏寒山与自己真身对视,眉心金光骤然飞出,化作一条小巧苍龙,落入真身之内。 龙云凤嘀咕道:“原来你还留着真身,但你这真身看起来也……” 她本来想说,这真身看起来也不到度过水灾,肉身通微的那种程度。 但这个时候,苏寒山的真身眨了眨眼,眸子里面有了神采,仰起头,深深的呼吸起来。 呼!!!! 所有人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景色,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是万物都放在炽烈的火焰上烘烤,被那种高温,造成了视觉的扭曲。 但实际,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只觉得一种比温度更难言说的东西,在那种高频的模糊中,有了起伏。 模糊之后就是清晰,清晰之后却再度模糊起来。 苏寒山的呼吸声,竟如此悠远,方圆六七里的范围内,景物中蕴含的元气魔气,全部都受到了影响。 玄胎武道,会修出独立元神,是因为他们的玄胎是纯能量器官,三丹田仍在体内。 可以通过三丹田调节配比,让玄胎吞吐过来的能量,更多倾向魂魄,参悟微观,直至成就元神后,再图谋更多玄胎。 苏寒山的三丹田全在金丹之中,武道理念作为金丹核心,思维与金丹深度结合,无法割舍金丹元气,形成完全独立的元神,最多形成纯元气生命体。 这会导致他的修炼步骤,没有玄胎武道那么清晰。 但是,论心灵境界,论对于天地元气种类、微观物质层面的参悟干涉,现在的他,已并不逊于玄胎极境。 乃至于,在控制元气的范围上,他还要更大一些。 就在这几次吐纳的时间里,他的肉身气息拔高,已经透露出了不逊于昆仑僧施展八臂金身的状态。 但这还不是终点。 因为苏寒山一翻手,从孩童之身的衣袖里面,就飞出了大量金红色的细沙。 细沙结如丹丸,正是之前剩下的九千二百枚神砂丹丸。 孩童之身吞下八百枚就濒临极限,不敢再多一枚。 苏寒山的真身却活动了一下脸颊和颔骨,陡然大口一张,将所有丹丸全部吞下,脖子都梗的粗了一下,滚动至胸腹之内,极速炼化,扁平下去。 他的魔气在攀升,周围的空中,六大玄阴魔王的面孔相继浮现,不断分裂,漫天飞舞。 用“济世文章”平衡佛法意境,这个重点,还不在于“济世文章”当前能带来什么好处。 而是在于,苏寒山用了这个新答案之后,就更有决心,将《玄阴魔王粉碎法》独立于金丹之外。 “我若修成降魔大丹,金丹魔丹同存,自然可以成就武道第五大境,踏入不逊于神府的境界。” 苏寒山再度一翻手,从孩童之身另一边的衣袖里面,飞出几个铁丸。 这是当初,飞剑仙朱亮的兵器残留下来,揉搓成的丸子。 嘎嘣!嘎嘣!! 苏寒山嚼着这些丸子,运起纯阳功力炼化,却只觉味道寡淡,毕竟只是寻常陆行仙之法,炼制出来的兵器,远比不上东海聚魔炼宝之术。 “不够,不够啊……” 苏寒山心中感慨,一句不够,代表着很多很多的意味。 龙云凤心头猛烈一跳:这厮怎地目露凶光? 苏寒山神态平静,温文尔雅,只是默默想着。 聚魔炼宝……东海高手……襄阳!!!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飞信极西,大巴山脉藏甲兵 西昆仑中,大多数山峰都高达千丈有余。 从半山腰往上,积压的大雪就被气流冲击,经年累月,化作比岩石还硬的冰层,寸草不生。 但是,在最高、最大的几座山峰顶端,山体却深深的凹陷下去,如同盆地,内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以明珠为灯,玉石为溪,古木参天,宫殿成群,修行的上师、天女,来往之间,都运用法器,踏着轻纱飞行,谈佛论术,念经斗法,犹如人间仙境。 突然,天空中一道彩虹划过,远远飞跃群山,彩虹尾端,飘洒下来万千花瓣,香气宜人,犹如檀香木丸燃烧的气味。 有昆仑弟子,抬手接住花瓣,却见花瓣穿透自己的手掌,飘向地面,落地不见,原来竟是幻影。 “天香幻花,本尊虹化?!” 许许多多昆仑弟子,露出震惊之色,失声惊叫,借助法器飞上高空观望。 那条彩虹,源自于西昆仑绝顶,陡峭山壁上开凿出来的数万座佛窟佛像,代表的是昆仑历代高手修行时选中的佛法本尊。 本尊与修者交感,天长日久,佛像之中就会留有一点修行者的念力,假如修行者出了什么纰漏,遭了劫难,佛像自有感应,出现异象。 那种异象,往往局限于山壁之间,所以山壁下,有专门的弟子负责看守记录,通传给昆仑正宗的高手处理。 然而,今天这一道彩虹异象,却突破了山壁佛窟,跨越多个山头,惊动昆仑万千弟子。 是只有触及三灾境界的大人物陨落时,才会呈现的场景。 彩虹似真似幻,最后穿透山石,进入了被掏空的山腹空间。 从外面看,这山还是山,但从内部看,山体内部被掏出了一座宏伟的高塔,共分七层,每一层高达百丈。 支撑山石的一根根立柱,都被雕刻成诸佛菩萨、撑天力士、猛鬼夜叉、持宝上师的雕像。 黄、红、青、黑各色的布匹,从每一层的横梁之上,垂落下来,仿佛是数以十万计的旗幡、帘布,飘荡在雕像旁边。 最小的一类布,也要有四尺八寸见方,最大的一块布,长四十八丈,宽十二丈。 上面全部用金银丝线,绣满了蚕豆大小的佛家经文,密密麻麻,不留一点空隙,乃是昆仑诸国修行贵族,刺指出血,揉制金银,精心刺绣,又经过昆仑弟子齐心开光后,上供之物。 高塔内部,就因为这些经文布匹的存在,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并不显得黑暗。 昆仑法王赫连鹏,头戴佛冠,面白如玉,身披红衣,独坐在宝塔第七层,突然微微睁眼,抬起右手食指。 从山外飞来的彩虹,停顿在他的指尖,凝聚成一团迷离的光焰。 “卧佛僧?” 赫连鹏盯着这团光焰看了片刻,轻唤一声,“阴光!!” 宝塔第六层中,有个棕褐肤色、身穿黄袍的老僧,从定境之中醒来,推开身边纠缠的明妃,另披了一件外袍,衣襟袍角,都佩满金饰,飞身而起,沿阶梯上了第七层,在法王背后行礼。 “天竺阴光,见过法王!” 天竺国原本号称佛法源流,在孔雀王时期,国土也盛极一时,可惜后来分裂,沦为平庸。 这位阴光大法师,原是天竺国师,并非佛门中人,但为参修更上层心法,成就一番事业,改投昆仑。 谁知这昆仑正宗,与当初释迦牟尼的天竺佛门大有不同,他这异教中人改投进来之后,竟然如鱼得水,为昆仑编修大量新典,为诸国驯化百姓,为门人讲解极乐,妙趣横生,因此很得昆仑上下敬重。 卧佛昆仑僧与他之间,也以平辈相交,师兄弟相称,更上奏法王,特许他进入法王闭关的大藏宝塔第六层,潜修享受。 赫连鹏指尖一晃,那团彩虹火焰,就飞到阴光面前,自行绽放,迸发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阴光法师看出这是卧佛僧先后遭遇两名强敌,苦战身亡,心头大震,又惊又怒。 “卧佛师兄代掌昆仑,事关我昆仑正宗的体面,此仇不可不报!” 阴光法师呼喊道,“请法王下旨,解封历代长老,点齐昆仑精锐,阴光愿为马前卒,施以万刑,诛杀此辈,祭祀卧佛师兄!” 赫连鹏背对阴光,目视前方,层层金黄幕布,交叠垂落,挡住他的视线,过了片刻,道:“此仇非报不可,但不该是我昆仑倾巢而出。” “我赐你法旨一道,你前往西方多瑙河畔,寻找冥河门人,凭我旧日交情,请冥河姥姥出山,诛杀这两个小辈。” 空中微尘飘动,凝聚成一卷旨意。 阴光法师双手抬起,恭恭敬敬的接过法旨,却有些犹豫:“我听闻冥河姥姥,自从当年被普群生飞剑惊走,再也不愿踏足中土。” “要请她出手,是否该再备一些厚礼?” “我法旨之中自有分说,把她那些个顾虑全部打消。” 赫连鹏回了一句,淡然道,“但你考虑也算周全,礼数不可缺,自行去宝库之中挑选吧。” 阴光法师领旨离开。 赫连鹏默坐良久,口中为卧佛僧念了一篇往生咒,随即从袖子里面,摸出一把七寸多长的金刚宝杵,凝视片刻。 这宝杵上并不像一般金刚杵,刻画菩萨力士的雕像,加上种子咒文。 而是刻满了曼珠沙华的纹理,花间还有无数难以分辨的小虫,又有一条忘川河,从花丛之间流淌而过。 “冥河姥姥,确实是多年不见了……” 赫连鹏将宝杵收回袖中,更多心思,依旧放在层层幕布后,隐藏的那尊事物。 原本诸般尝试中有一条,挑选花神净土传人,协助滋养那朵花,果然选出一个禀赋与花神净土极合的弟子。 可惜,还没有养到最好的时候,就出了纰漏。 仍是要靠赫连鹏自己坐镇,运转当初昆仑大尊者留下的净土、历代门人遗留的念力,并搅动苦海,来灌溉那朵花,窥探冥界的根本。 在他目光所向,层层经文幕布,如水波般荡漾,朝两边分开。 有一尊狮鼻阔口、气象超然的灰白雕像,用散如意坐的姿态,盘踞在王座之上,虽然全身皮肤衣物,都如同斑驳岩石,但依然有着深不可测的气息。 而在这尊雕像的头顶,竟然有一株花,种在岩石之中,花瓣受到滋养,就浮动着冥界的气息,深邃隽永,直指本源,井然有序。 其形如同莲花,但却只有三片花瓣,显得有些残缺。 ……………… 昆仑山中,一道法旨向西而去。 襄阳城外,一封信函递交包拯。 信里面是范仲淹简明扼要的提起,昆仑与莲花正宗早有勾结,可能心怀不轨,昆仑代掌教与莲花掌门,全部身亡的消息。 范仲淹同时也已经发信给朝廷,请皇室最好能动用秘密手段,联络到峨眉高层,知会一番。 包拯看过信之后,将信差打发了,心思转了转,还是先落在眼前的事情上。 因为襄阳这边的形势,比所有人事先预料的,都更加严峻。 包拯、公孙策、展昭,此时都是乔装改扮,正要赶去秦岭大巴山余脉之中窥探情况。 他们进入山林中不久,公孙策就拿出罗盘,用羽扇的柄轻轻敲击,确定了方向。 三人继续潜行,到了一处山坡上停脚,拨开繁茂的枝叶,就看到数十里外,建立在断崖上的一座高楼。 自古有言,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座高楼建立在断崖之上,更显得陡峭冷峻,周边云雾环绕,足有冲霄之势。 那正是襄阳王建造的冲霄楼。 “我不敢打草惊蛇,前次孤身前来探访的时候,只敢在这个位置观望,虽然觉得蹊跷,却看不出究竟。” 展昭指向那断崖下的深谷,说道,“只凭我直觉来讲,那山谷里面,有不少阴毒霸道的气息,可能跟荆襄各地的怪病有关。” 包拯抚须观望,面色凝重,双目一闭,额头月牙忽然微微发亮。 他额头这轮月牙,是读书潜修所得,念力精诚所至,早在执掌文曲净土之前,就有分辨善恶真伪之力。 更能不伤人躯,直视人魂,甚至能将濒死之人魂魄,暂时摄住。 他到了荆襄各地之后,探访百姓,原本只是要打听襄阳王府谋反线索,正是因为这轮月牙的存在,有了意外发现。 很多百姓,表面看着与别地困苦之人相仿,都是因为劳累损身,腰酸背痛,中年夭折,实则却是魂魄有异,怪病缠身。 他亲眼看到,几个中年人死后,魂魄既未归于冥界,也不像被一般妖人,事先布置材料,摄取练法,而是遁入地底,无视实体阻碍,疾飞去远方。 因此才动念追查,锁定了这秦岭大巴山余脉中的异样之处。 “深谷之中,藏有上万棺椁,棺中之人都着兵甲,但并非是我大宋样式,倒像是……” 包拯睁开眼睛,额头光芒收敛,“像是北汉的军队。” 百余年前九州战乱,汉唐故土上,多方势力割据相争,北汉就是其中之一。 赵匡胤还在为后周担当禁军统领的时候,就先后多次征讨北汉,但北汉向辽国称臣,借取援兵,内部又大行兵役,颇为顽强。 直到赵光义上位之后,南方各国已被宋朝势力吞并,又得到峨眉之助,这才能分兵多路,在白马岭击败辽国派出的大军,并包围北汉都城太原。 那场大战,牵连极广,峨眉总掌教普群生,与当时辽国供奉的大妖王乌灵圣母,亲自出手。 乌灵圣母败北,履行赌约,不得上岸,从此才远走南海,在曾母暗沙水里搜集珍宝,建立万花千锦圣母宫,连辽国都不再回去,仅有书信往来。 军队方面,北汉则得到乌灵圣母之前亲自指点,练成三万飞天银甲兵,个个都能沟通冥界气息为资粮,吞噬魂魄,悍不畏死,断肢重连,狂战不休。 宋朝大军损失惨重,赵光义秘密把赵匡胤尸体,运送到太原城外系舟山上。 借赵匡胤生前一身修为,作为宋朝太祖牵连到的念力,合以秘药,炸毁系舟山,扰乱整个太原的冥界气息。 又引大水倒灌入城,以活水治死气,最后才终于击溃北汉都城。 这场大战,连累许多无辜丧命,偏偏对于真正的死敌,飞天银甲兵,赵光义却很是眼热,不愿赶尽杀绝,将残兵收拢,绝密镇压起来。 襄阳王作为赵光义之子,在赵光义死后,受封襄阳,就暗中挖掘了这部分残兵,运送到秦岭大巴山中,设法祭炼。 飞天银甲兵,并非活人,更类似于尸妖,体内有层层禁制符咒,让吸收入体的残魂被迷惑,按禁制行事,驱动肢体,出战杀敌。 襄阳王暗中在百姓水源下符,吸收百姓病死魂魄,进入银甲兵体内,已经把这些飞天银甲兵,养的比当年更加强盛。 但沟通冥界气息,才是银甲兵战力不绝的重点所在。 他建立冲霄楼,广招门客,也想要改良“沟通冥界”的那一套符咒,不要再轻易被炸山、放水等手段干扰。 公孙策博闻广记,通晓前五百年大小异事,一听包拯说起深谷中藏的是北汉兵甲,立刻有所联想,说出自己的推断,与真相极为吻合。 “飞天银甲兵,本来只能在战场上吞噬魂魄,但他既然已经能在各地下符收魂,只怕这些银甲兵作乱之时,还能从战场之外直接摄魂来用。” 公孙策忧心忡忡,“要解决襄阳王,得先设法破解他在各地下的符法。” “冲霄楼是他们诸多门客合作推演,练法之处,必然能够查出端倪,知道他们所用符法步骤,然后破之。” 展昭眉头一皱,又舒展开来,慨然说道:“实在紧急,就让我去一试。” “不可!” 包拯拦住了他,“襄阳王实力匪浅,又有东海客卿,冲霄楼中的布置难料,展护卫一人涉险,实不可取!” 公孙策在旁细思:“一来,可以将此事通报朝廷,二来,或许可以从江湖中寻些朋友。” “范老那边,就有几位高人可以试请,陷空岛上,也有五位义士,可以相邀。” 吴淞江入海口外百里,有一座陷空岛,岛上五个结义兄弟,在江湖上号称五鼠。 虽然五人中,只有年纪最小的“锦毛鼠”白玉堂,是一名陆行仙,但他们五兄弟合修的陷空大阵,别有奥妙,是借助天成灵地陷空岛推敲而成。 假如请他们五人齐至,加上展昭,未必不能一探冲霄楼。 “大人到时候,可以试着邀请襄阳王赴宴,展护卫你们也不必直接闯进去,只要能弄些动静,拖延片刻,我就能用五鬼天罗扇中的五鬼,将冲霄楼内部查看一遍,摄取他们推算符法的气息,结合大人看破的怪病症状,逆推真貌。” 公孙策手里的扇子,妙用无穷,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底气。 但他话音刚落,展昭突然戒备起来,包拯也扭头看去。 只见山林中,不知何时,多出几个人影。 “既然公孙先生有信心,又何必再等?” 说话的那人,是个陌生少年,但众人已经认出,他身后的人中有北侠与智化。 而且就连欧阳春,也是因为被这个少年人身上的气息笼罩,才会悄然靠近,神鬼莫测的出现在这山林内。 苏寒山看向冲霄楼,眼中魔影纷乱,继续说道,“楼中谷中,我洞若观火。” “既然我来了,就不必再有别的波折!”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苍苍细丝,气盖山川太虚刀 苏寒山真身回归之后,吞化了九千多颗神砂丹丸,就让夏侯、聂飞鹰祖孙,去头陀岭潜修一段时间,并带着那些尸身去安葬,避开他们难以插手的凶恶战场。 其余人等,有意同行,也就跟他一起来到襄阳。 众人之中,智化身法高明,不必多提。 花神公主读遍昆仑藏书,智慧文华孕育心中,曾是得到花神净土认可之人,一念沟通冥界,不管摄取过来的是什么种类阴间物质,都懂得对应用法,手段底蕴,用之不竭。 只要不是遇到昆仑高层,甚至完全可以把她当成一个不擅长攻坚、但擅长游斗的净土仙。 至于苏寒山、龙云凤、欧阳春三人,更是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公孙策先惊后喜之人。 “诸位愿意出手,论起来,我们倒是成了人多势众的一方。” 公孙策欣然道,“请先到驿馆中暂歇,我这里有套阵图,大家合练推演几番,到时候,应当足以阻退襄阳王府高手,不让他们施法感应,驱动飞天银甲兵。” 苏寒山听着这话,看向那座冲霄楼,却只是摇了摇头。 “包大人被文曲净土拖累,意念有杂质,没敢直接窥探楼中之人,所以没有察觉,他们隐然杀意已动,如果我们耽搁下去,只怕就变成他们主动来袭击我们了。” 他说话间,悠然的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在开封府三人组身上,勾起一点笑容。 “你们所有人加起来,就算没有合练阵法,也足以看住那座山谷,隔断所有感应,以防荆襄九郡子民,失魂遭灾。” “至于别的事情,我来就行。” 包拯若有所思,又看了看那座高楼。 公孙策还想说些什么,以求稳妥。 苏寒山已经右手一挥,斩断身边一根四尺来长的树枝,翻手握住。 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一进一退,一吞一吐,循环往复,在众人耳边响起。 周围所有的树木,褐色的树干树皮,苍翠的枝叶嫩芽,莫名都变得有几分模糊,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揉眼睛。 但在场都是修行中人,自然明白,这不是视觉上的偏差,而是在他们的心念感应之中,也出现了模糊的现象。 紧接着,这些模糊的树木,就从树枝的末梢,叶片的边缘,一点点开始消失。 公孙策虽然见多识广,这时也有些弄不清,是什么样的法术,制造出这样的场景。 展昭转眸,顾盼四方,忽然左手一探,动作轻微,指尖却好像触及了一根根看不见的柔韧细针。 龙云凤和欧阳春,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幕,眼中都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他们都跟苏寒山有过交流,知道苏寒山这一式神针,随心所欲。 出招者心中想着要绕过众人,那众人就算有动作,无论身还是心,都会引起神针对照反应,避让开来,绝难有触碰的机会。 展昭居然可以碰到,就让欧阳春看出,对方只怕也是个战力隐隐超前于境界的人。 肉身、根基,虽未到水灾的关口,却已经先成就独一无二的武道执念。 不过,展昭也只碰到一下,那些松针般的触感,就已经远逝,快如酒酣时的微妙错觉。 运转五雷灵核梦境,练就大慈心印神柔之后,苏寒山的祝融神针,越来越符合千变万化的韵味。 显能如金针刺天,辉煌夺目。 隐能如潮汐月力,无形无相。 当他走在这片山林中的时候,满山蛮荒苍翠之象,都已经在被神针介入改造。 那些树木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在神针的影响下,分裂成了细如发丝、寸许长短的纤维,凌空飘洒。 无论树木形态的时候,这些纤维呈现什么样的色泽,当它们裂解成现在的状态,被阳光一照,就都显出了晶莹剔透的质感。 树木消失的速度,以雪崩般的状态增长。 从山顶开始,整座山峰由绿转黄,山上苍苍茫茫、轻如雪丝的纤维,穿风而行,涌向前方峰头,又跨越深谷,飘向高楼。 冲霄楼上,门窗紧闭。 楼宇中挂画泼墨,插花盆景,屏风古剑,布置绝佳。 襄阳王盘坐在蒲团之上,跟他府上几位客卿,围成一个大圈,正在完善飞天银甲兵的咒语符法。 这几位客卿,都跟东海小蓬莱有些牵联,坐在襄阳王对面,相隔丈余的,乃是“翻掌震西天”方天化,鹤发童颜,紫袍金靴。 坐在他左侧的,乃是“九头神雕”计成达,头顶无毛,却有八个肉瘤,连他原本脑袋,共称九头,瘦脸微须,浑身挂满银饰亮片。 坐在他右侧的,更了不得,正是碧霞宫武圣人于和的首席大弟子,夏遂良。 他们四个围起的这片空地上,漂浮着一把玉斧。 玉斧上刻画许多星宿斗柄形象,沉浮之间,有数之不尽的文字图案,从玉符表面浮出,又收缩进去,伸缩之间,自有变化。 这把玉斧,是当年赵匡胤幼时,从华山中所得前人遗宝,能帮助持有者推敲功法,完善招数。 赵匡胤正是靠着这把玉斧发家,功夫突飞猛进,成为一方大将,后来更黄袍加身。 等他被赵二送去往生之后,这件宝贝就被赵二保管,在晚年时,赐给了自己九个儿子中,年纪最小、最受宠爱的襄阳王。 那飞天银甲兵,本来是掏空了北汉国库,又有乌灵圣母亲自赐予的万千珍宝,才炼制出来的。 襄阳王虽然占据一方,也可尽情搜刮,但他又要供养诸多客卿文武,又要与东海交易军中法宝,所剩着实不多。 这些年来,他能靠着残余灵材,把上万银甲兵修补完整,乃至于每一名银甲兵,放在当年北汉都城之中,都能以一敌十。 靠的就是请众客卿,一起催动玉斧,优化咒法。 “真是一件好宝贝!” 方天化赞叹道,“这些年我们是一步一步,看着这件玉斧将咒法优化,如今总算是进无可进,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了。” 襄阳王并不满足,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咒法已经登峰造极,银甲兵实际还没有跟上这个进度。” “倘若再给本王十年,有东海这个渠道的支撑,把妖法练兵和聚魔练宝的精髓,都在这些飞天银甲兵身上体现出来,也许每一只银甲兵,都能像第三境的净土修者一样,念通冥界。” “上万尊不计生死,飞天遁地,令行禁止,又能挖掘冥界物质练宝的神兵,那是何等光景!攻下宋国之后,再滚雪球一般扩张,有生之年,当可一统天下!” 襄阳王看向夏遂良,感慨道,“到了那时,东海碧霞宫,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圣地,再没有什么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 夏遂良自矜一笑,起身走到窗边,倒了杯酒。 “昆仑、峨眉,都非易与之辈,武当也还有一个老不修的在世,纵然你再等十年发兵,也未必不会有别的变数。” 夏遂良捏着酒杯,目光微露一丝杀意,“正所谓当断则断,陆昆失了音讯,包拯改道襄阳,你要造反的事,基本已经是心照不宣。” “王爷,想想赵匡胤昔日兵变,你父赵光义杀兄,若有一丝犹豫,稍微耽搁一夜,天下或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襄阳王凛然,点头道:“是极,这套咒法既然已经推演停当,检验无误,本王择个吉日……不,本王今日就发兵,先杀个包拯祭旗。” 夏遂良喝了那杯酒,颔首道:“展昭这人交给我。” 计成达笑道:“小小一个展昭,何必大师兄亲自出马,只要大师兄在外掠阵,咱们三个杀他们三个,倒是正好凑对。” “哼!” 夏遂良睨了他一眼,“你若不把羽衣辟魔斩用到失控的程度,也未必就能胜得了展昭一招半式,更别提杀他。” “要保证他无法逃脱,只有我亲自出手,你们两个联手杀包拯,才是正理!” 话说到这里,夏遂良突然拧起眉来,目光看向方天化背后的那扇门。 方天化不明所以,扭头看去:“怎么了?” 众人都看向了那扇门。 冲霄楼的门窗上,糊的都是大宋皇都中精炼的千岁玉白纸,号称是历经千载,玉白如新。 但是因为深谷中藏了上万飞天银甲,运用冥界气息滋养,这楼子朝向深谷的一面,也受了熏染,微微泛黄。 现在泛黄的纸张,却添上了一丝新色,仿佛下雪的时候,细小的雪花沾到了上面。 从一扇门到两扇门,然后是那个方向上所有的门窗,泛黄的颜色,全部淡了三分。 所有变化,发生在转瞬之间。 方天化下意识运起目力,两眼一瞪,那两扇门顿时受到挤压,逆着木轴原本的方向,硬生生向外开启。 嘭!! 门开一半,突兀反弹向内闭合,楼子里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方天化还没有看清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就见那人手里的一根树枝,轻飘飘一抬,朝着自己脑袋劈了下来。 方天化盘着的身子,猛然挺劲,头部微微后仰,双手顺势向上拍去。 他号称是“翻掌震西天”,手上的功夫自然了得,用的也是一股震劲,但不是追求高速的震荡,而只是三震。 每一震,都极沉、极厚,要远比高频震波传递的范围更大,掌力所过之处,甚至会故意压制那些外界事物受冲击后,震动的频率。 使之全归一统,全归于三震之内。 这样的震波,至大至厚,却又绝难听闻,不要说是人的耳朵,就算是在地震前会先有所感的蚂蚁、蛐蟮等等,也听不到。 三震之下,凿山为殿,三殿俱全,五百铜塑,三千铁像的人间佛国,同样会被震得全部歪斜变形。 当他这样两只手,拍到那根树枝上的时候,就察觉出来,那竟然真的只是一根树枝,而非故意打造成树枝模样的神兵利器。 方天化深感怪诞,只觉面对这样一根树枝,就用出了绝招的自己,实在是玷污了这么多年苦修出来的掌力。 但下一刻,他就骇然的发现,自己的双手面对那树枝柔嫩的尖端,居然无法碾碎。 至柔而浩荡、至刚而凝炼的念力,蜿蜒在那根树枝之上。 树枝从下劈变为上挑,尖端仿佛短暂的吸住了方天化的双手。 一抖之间,这个大名鼎鼎的“翻掌震西天”,就被抖飞出去,撞碎了夏遂良身边的窗户,砸向外界。 夏遂良却没有管他,只是瞬间出手,抓向前方。 与此同时,那根柔韧的树枝,尖端冒出一点星辰般的光芒。 幻影双分,凌空两点。 九头神雕身上的银白亮片,骤然聚合在脸部,层层叠放,挡住了那一点星光。 星光猛然一亮,化作一个急剧膨胀的精神磁场,将九头神雕弹飞,向同一个窗口飞去。 而那个膨胀的磁场,只扩张到一半,才有水牛大小的时候,就歪曲闪烁,从一个近似圆形,拉长成条,朝着侧面流动而去。 因为苏寒山的树枝,实质上已经点向了襄阳王,前一击的力道,也全部向这一击流动而至。 襄阳王看到苏寒山现身的时候,就察觉不对,急忙出手,想要抓走玉斧。 但是他万万也想不到,方天化和九头神雕两个人加起来,都没能挡住苏寒山半个刹那的时间。 襄阳王的手抓到了玉斧上,还没有来得及用力,那根树枝就已经点到他的脸部。 但这一刺,却没有刺中。 夏遂良的手掌,也已经从侧后方探来,并指如剑,点中了树枝尖端的一点星光。 两种力量稍微接触,多年功力滋养、诸多宝材营造出来的这座冲霄楼,就必将整个炸碎成粉。 乃至出现爆破蔓延,将冲霄楼地基的这座山崖,都炸成细沙的趋势。 然而,现在的冲霄楼,已经变了颜色,无数木质纤维,覆盖在楼体表面。 刚才窗子破碎的时候,这些纤维没有反应。 现在,内部恐怖的力量绽放,楼体还没来得及受损,看似细如发丝的木质纤维,已经在苏寒山一个念头中,纷纷膨胀,交错起来。 百尺高楼的表层,从上而下,四面八方,绽放出了数以万计的硕大木色花朵。 内部的力道,全被外层的细丝收纳化解,恰到好处,而作为介质的楼体,分毫无损。 树枝如刀,并指如剑。 一刀一剑,满楼花开。 二者碰撞的力道全被卸走,夏遂良指尖的力量,也被这内外转化的一个绝妙变化所引动,松散了数分,心知不妙。 手指与树枝,又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烁对拼数次。 夏遂良反手一勾,就带着襄阳王急退而走,闯出空窗,飞落在冲霄楼之外。 襄阳王落在山崖草地之上,看了看自己被阳光照亮,空无一物的手掌,满眼震惊不解,难以置信。 刚才离开的最后一瞬间,那根树枝,竟然还来得及扫了一下他的手背,硬生生把玉斧扯的脱手,留在了楼子里面。 夏遂良也看了看自己的手,两根手指尖端的皮肉,都已经破损,露出些微骨骼,心意驱动,微观重组,伤口虽然恢复,那两处的皮肤,却显得薄了一些。 这是由于,组成他真身皮肤的武道微粒,有一小部分,被实打实的摧毁了,脱离了他的控制。 “这是什么招数?” 夏遂良抬眼,看向从冲霄楼里飘然而出,降落下来的那个人。 那只是一个少年,手里的树枝依然青翠欲滴。 “乙木者,木精之偏阴。” 苏寒山轻声说道,“东方苍龙,乙木之神,苍龙造化,难知如阴,是为……” “造物苍龙乙木神雷!” 那根树枝轻轻向后一摆,冲霄楼表面的花朵,全部颤抖旋转。 这百尺高楼,在山崖下深埋的地基,浇筑的铜铁,一口气都被拔了出来,轰隆隆作响。 高楼飞空而起,落向那座深深的山谷。 公孙策满目赞叹,呼之欲出,手中羽扇一挥,条条羽毛飞去,托住了那座高楼。 展昭和欧阳春,已经站在高楼顶端,分列左右。 龙云凤抱剑,站在包拯身边,远远的盯着那根树枝,只觉得手里的宝剑,都变得有点不是滋味。 闯楼出楼,只在眨眼之间。 方天化和计成达的神色,也没比襄阳王好到哪去,脸皮绷紧,脚步不自觉的就后退了一点。 几乎想要站到夏遂良身后,才觉得安全。 “慌什么?!” 夏遂良沉着脸,呵斥一声,“就没发现你们两个身上,根本没受什么伤吗?” 他眼观六路,将对面众人尽收眼底,冷哼道,“全力夺楼,是为了隔绝飞天银甲兵,他们人手自然也被牵制。” “龙云凤勉强算个对手,眼前这人,也还可以。” “但他招法极尽精巧之能事,第一个照面若杀不了人,被适应之后,威胁就会大大降低。” “为了夺取冲霄楼,而没有专注先杀你们一两个,是他妇人之仁,最大的错误!” 东海弟子对那位于和祖师,敬若天神,但相处不多。 相比之下,反而对夏遂良更加亲厚敬服,方天化和计成达,一听这话,心下大定。 转念一想,回顾之前战斗,越想越觉得夏遂良说得全对。 就连襄阳王也和那两个人一样,越想胆气越壮,心头的惊恐转为恼怒,咬牙切齿,功力运转,勾连起了自己聚魔炼宝的大杀器,死死盯着苏寒山。 “你这……” “呵呵!” 苏寒山轻笑两声,打断了襄阳王的话,神态举止,根本没把那三个人放在眼中,只是看着夏遂良,横起了自己手中树枝。 “适应我的招数,这个思路是很好的,可是,你们刚才适应的,算是哪个我?” 尾音犹在,刀已出鞘。 苏寒山手里横着的那根树枝,像是变成了一把刀鞘,唰的抽出了一条亮眼无比的刀光。 刀光一闪,已经变得不知有多长,切断了山峰上空的云层,使蓝天白云,添了一道锐利的亮痕。 夏遂良赫然色变,感受到上方刀罡,轰然劈落时,自己脚下的山体,尚未受到斩击,只因气机感应,就多出一条直通山根的裂缝! 大慈至柔的降魔念力,上下通贯,将天光元气,地下魔性,天地阴阳,都用这看似随手即发的一刀引动。 气盖山川,霸烈无边,和合四象,太虚一刀!!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三尖两刃,变山变水出法体 呛!!! 夏遂良眼看刀光当头盖下,右手奇快无比,朝后颈一抹,似乎是从自己的颈椎中,抽出了一条金光。 两种刀鸣声,交织在一起。 一个浩大刚猛,犹如铜钟压下,一个苍越如水,好似洞箫奏响。 夏遂良手中的金光在间不容发之际上撩,与刀光碰撞,金光随之定型,竟然是一把长约两尺的短柄三尖两刃刀。 当啷啷啷!!!! 两刀碰撞之后,各自加压,分毫不让。 苏寒山的白亮刀光之中,可以看到,有极端元气冲撞旋转,形成无数个如双子星般绕转的元气细珠,整个刀刃,都在持续震荡暴鸣。 而夏遂良的三尖两刃刀,韧性十足,刀脊中线有一条细槽,受到外力冲击之后,细槽就不断扩散出重重光波。 好像那一条细槽之中,蕴含着一座广阔沼泽,外力的冲击越快越猛,沼泽中的泥浆浊流,就越是强韧,被惊动的部份越多,反冲的力道就越大。 与此同时,襄阳王府的另外三人,也各展神通。 他们虽然不用直面苏寒山那一刀。 但天地阴阳磁场,元气魔性的交感纠缠,达到自动锁敌的效果,让他们每个人都要面对上下两股气息,对冲挤压的局面。 就像是剪刀,或者说是铡刀。 计成达惊喝一声,头顶八个肉瘤同时放光,变得不似血肉,而如同某种半透明的玉石质地。 身上的亮片纷纷延展,如一根根修长的翎羽,又像成千上万把飞刀,汇聚流转,形成一个梭形的护罩,把他整个人保护在内。 这就是他以聚魔炼宝之术,修炼出来的重宝,羽衣辟魔斩! 他头顶的八个肉瘤,都被练成辟魔宝珠,与诸多羽衣飞刀交感,功力一旦运转入脑,自然而然,就从八个宝珠位置,交替散出。 一大八小,共九个枢纽,控制飞刀高速精密运行,亦攻亦守,无懈可击。 这才是“九头”神雕的真正含义。 旁边方天化的动作,也分毫不慢,双臂张开,全身忽然笼罩在一团淡青微白的云烟之中,烟气条条,周回盘绕。 《汉书·天文志》称:“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庆云。庆云见,喜气也。” 这就是方天化的聚魔重宝,“琼脂玉髓长乐庆云”! 襄阳王则在抖袖之间,取出两个紫金锤,锤头都只有拳头大小,柄长一尺半,上下分砸,对抗朝自己挤压过来的气息。 之前在冲霄楼中,就属襄阳王的动作,相对最慢了一些,但这时候,他的锤子却是三人中最刚强的一个。 轰然巨响之中,天地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三大高手和天地气场的对拼,让整片天空像幕布般抖动,山头上草木尽碎,顽石崩飞,山体更是被挤压的矮了好几丈。 苏寒山之前留在天空中的锐利刀痕,因为这种晃动而变得歪歪扭扭。 可是三大高手,也付出了像弹珠般被弹射出去的代价,离苏寒山越来越远。 这一刀主要的力量,都不是在针对他们,仅仅是刀气刀意形成的感应气场,就把三名可以称仙的一流强者,全部轰退。 狂飙为此从天降,地波无形透山扬! 仅凭一刀,宰执天地,总理阴阳,刀法中的霸道,展露无遗。 夏遂良之前对苏寒山的判断是,武功风格偏向于咫尺间的极巧凝练,所以才敢为了不让飞天银甲兵吸收生民魂魄,就孤身闯入冲霄楼。 可是现在,夏遂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错。 这个人杀进冲霄楼的一刻,竟然不是拿自己最强、最具优势、最好的一面,来对付他们。 夏遂良露出气笑的神色:“狂妄!!” 三尖两刃刀的刀槽上绽放的层层光波,向下扩散的部分,在脱离刀身边界的时候,就自然淡化消失,向上扩散的部分,在遇到两刀交界处的时候,却像是层层的丝绸堆积。 现在那些堆积的光波,骤然一凝,然后用一种比之前翻了倍的速度,爆发出来。 苏寒山的刀没有实体,这个时候终于暴露出来缺陷,极端元气之间的纠缠被震散的时候,当场就彻底被崩断、崩溃。 但他这一刀,已经完成了应有的作用,招式形断意不断,双手连环而上,手势如刀如印,应对前方海啸一样的金色光芒。 他的手,每一拍在那些金光之上,金光就像是实体的物质,被凝聚成大量圆珠,受到掌力的牵引,穿行向前,发出龙吟爆破,去冲击更多的金光。 夏遂良海啸般淤积冲压而来的刀光,只让他挥掌数十次,退了三步而已。 要说适应,苏寒山才是真正在急速适应对手的一个。 他出手之时,眼睛里面根本就没有对手,没有敌人的招数,像是在面对一场自然景观。 襄阳王三人在他眼里,算是几块比较坚硬,内部还可能弹出几个宝贵棱角的石头。 夏遂良在他眼里,亦全然不是人,就是一场真正的海啸。 无论是水波堆叠滔天之势,还是浪花飞溅,小巧的穿透性刀气。 在苏寒山面前,都只是一场与海浪水珠的游戏,兴致盎然,闲庭信步,拆解殆尽。 他的笑容兴趣,来源于向大自然探险的新奇,甚至也是来源于,探险之后、取得纪念宝物的那种期待。 夏遂良横行七海,予取予求,向来只有旁人向自己畏怖跪伏献宝,或自己偶然动念,大肆搜刮宝物。 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敢把自己看成一个藏宝洞似的!! “哈哈哈哈,你好胆色!!!” 夏遂良狂笑了起来,这也是气极而笑,但是笑声中,反而已经感觉不出一点怒意,只有浓浓的战斗心志,澎湃的厮杀情怀。 海啸般的刀光,本来去势将衰,这时候却骤然一变。 皎皎龙腾,脱困而出,洞射九天,自在翱翔。 重重叠叠的光波刀影里面,像是迸发出了一条裂海长龙。 苏寒山神经一绷,眼光微变,右手腕上的五雷定心圈,极速旋转,挥臂向下一砸。 刀光翱翔九天,生生把他的身影上挑,冲向高处。 但在转瞬之间,刀身又收缩回旋。 苏寒山早预料到这一刀有极发极收,高速回缩的一刻,五雷定心圈上运转的磁力,在碰撞的时候,已经全力渗透,以大大小小的磁场生灭去钳制。 刀身回缩的时候,苏寒山恰好翻手一抓。 五雷之法钳制,加上虎王太音令,应该足可以打断刀主和刀身的联系,将这一刀夺过来。 可是,他伸手去抓的那一下,三尖两刃刀,略微的偏转刃口,琢刺勾切,就把大小磁场的钳制,全部切破,斩开高频的震荡波。 在苏寒山手掌合拢的时候,已经无法夹住刀身,反而只能抓向刀刃,连忙一偏。 刀光已经成功收缩而走。 这一轮交锋之中,刀光的变化,是实实在在比苏寒山的掌法更多了一筹。 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苏寒山以纯阳根基、多重极境,修成万化真身,又领略陀罗尼拳法真谛,拳掌的变化,可以快到打入同境界高手念头衔接的间隙之中。 夏遂良这条刀光远离本体后,也无法靠武道本能驱刀,只能凭意念功力传递过去,再驱使刀光变化。 先念后变,刀身的变化,是绝对要晚于刀主一个念头的。 现在出现这种让苏寒山都意外的结果,只能说明,刚才不是夏遂良在控刀。 而是那把刀本身,展现出了一个玄胎极境刀法大宗师的造诣,展现出了一个度过水灾的绝顶刀客的底蕴。 刀光回弹时,可见刀柄末端,一条金色的锁链,直接延伸到夏遂良的手腕内侧血肉之中。 骨棱为锋,血脉为索! 这把三尖两刃刀,明明也是聚魔炼宝的产物,但是比起其他人的宝物,感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旁人聚魔炼宝,还是停留在宝物的范围,一件精心积攒出来的大杀器,与自身隔阂很大。 欧阳春的龟灵七宝刀,倒是隔阂小,可刀的灵性极度单纯,离了刀主便后力不济,论刀法精妙程度,比主人差了不知道多少。 夏遂良的三尖两刃刀,却像是另一个自己,坚固框架,脉络气血,元气魔性,武道见解,临敌应变,应有尽有。 那甚至是一个,潜力比他自身更庞大、更易于调动的“夏遂良”。 刀光回缩的瞬间,人和刀在山顶上,展开了一场疾雷金电似的共舞,犹如海上的大风暴,闪电不是在云层中亮起,而是在风暴中闪烁流动。 金色的刀影风暴,笼罩了整个山头后,还在刹那间,沿着山体向下铺开。 人和刀的潜能一同激发,这套刀法太快,夏遂良自己也无法临时加入新的变化,所有的步骤,都是按照从前演练万遍的过程来进行,乱中有序,分毫无差。 因此,整个刀影风暴,竟然显出了一种静谧感。 包拯、智化等人,远远观望,仿佛淡金色的云团,在山顶氤氲而生。 更亮更浓的金色光芒,则在云团之中流淌而下,似条条溪流,绕山而行。 但这种壮阔美丽的景象,带来的却是一种极大的不祥预感。 南北双侠和公孙策,原本镇压住深谷,龙云凤和包拯查漏补缺。 五种气息把整个山谷围得如铁桶一块,内外隔绝,山崖上高手交战的所有余波,都被他们五人分摊化解,一点也未惊动到那些飞天银甲兵。 然而这时,公孙策托起冲霄楼的五鬼天罗扇羽毛,首先出现异样,竟似要被山上刀光吸走。 整个山谷里积累了几十年的冥界气息,全都蠢蠢欲动。 文曲净土的念力,双侠的刀剑之气,也都因此出现细微波动。 花神公主感受到,那山顶上隐隐约约,被撕扯出一些通向冥界的裂缝,阴气闪烁卷入。 智化也看到天地间的种种不可见光,本来泾渭分明,各有源头,这时候,却出现了同一种趋势,全都在朝着那个山头拉扯过去。 天上阴云弥漫,彻底遮蔽日光,千山之中,似乎只剩那一座山头上,金光夺目。 “这是什么?” 龙云凤心头一震。 二十年前,她还跟夏遂良交过手,也不过略微逊色一筹,二十年过去,明明双方都还没有度过火灾,但对方的这套刀法,她竟看不懂。 若是她闯入那套刀法中,只怕撑不了多久。 聚魔炼宝之术,原来能让人在没有度过火灾的时候,依然继续进步,达到这种程度?! 龙云凤心乱之时,却忽然一剑出鞘,凌空弯月,斩向深谷崖壁。 魔山扫魔,哪里魔气最重,必定迎难而上,心再乱,剑中这一点特色却不会乱。 恰逢崖壁破开,襄阳王的身影轰然冲出,紫金双锤挥舞,与剑气碰撞。 襄阳王根基颇厚,宝物极强,但战意不够,应变差了一筹,这时居然精准的双锤交错,砸碎了那轮剑气。 展昭和欧阳春的身影,也已经到来,逢上另外两个敌人。 展昭出剑时,如同放慢了时光,九头神雕的手脚有点没跟上,飞刀却跟上了,而且魔气怒震,刀劲极重,竟不逊于展昭的剑。 欧阳春顺手一刀斩切记忆,却感自己的辟水神刀一去不回,方天化双目血红,魔性深重,外染入体,偏偏没有真的入魔,以至于形成一种交错护层,竟连记忆心性,也给护住。 一招交锋之后,众人才发现,襄阳王他们三个,浑身都被浓郁的金丝光芒,交织渗透。 苏寒山夺取冲霄楼,一刀退三仙,逼迫襄阳王等人越离越远,形成一股大势,压迫那三人的身心,为的就是彻底隔绝他们靠近飞天银甲兵的可能,好尽情一战。 夏遂良偏就要把那三个人全部拉扯回来,撞透山峰,袭向深谷。 金色溪流般的光芒,是全由三尖两刃刀发出来的潜能,以宝御宝,以魔驭魔。 三尖两刃刀只凭本能的释放,就可以推动襄阳王他们三人的聚魔重宝,达到平日失控才有的威力。 几大高手在山崖和山地的交界处动手,龙云凤挥剑之间,拦截余气,犹有不足。 包拯向前一步,身影直直坠入谷内,站在无数棺材之间,手按棺盖,放出净土。 苏寒山人在高空,没有再急于插手深谷中的事,只是凝视着山顶的刀影风暴,眼中倒映出无数细长金痕,交织成团。 突然,他的身体也旋转起来,速度攀升到极限的时候,脱手飞出一抹铜色光晕。 五雷定心圈,凝聚着浓厚无比的磁场,高速旋转坠落,宛如一颗赤铜色的流星,轰然撞入了那些刀光。 咚!!! 山顶沉闷的震荡了一下,刀影风暴,猛烈向内凹陷,致密的刀光,与磁场对冲,风暴外层始终不破。 苏寒山的身影旋转飞纵而至,如同苍龙咆哮,一掌轰在五雷定心圈上。 他攻击的这个位置,正是全心观测之后,选出来的唯一弱点。 但这还不是刀法本身的弱点。 而是指,攻击这个位置的时候,刀法产生反应,对抗性的压力,会有部分集中到山体上,让山体承受不住。 轰隆隆隆隆隆!!! 笼罩在山顶的云团风暴,被冲击晃动着,却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形态,轰然移走。 冲霄楼原本立足的这座山峰,上半截的山体,分崩离析,下半截残山,也坑坑洼洼,沟壑万千。 海量的泥土岩石,在碎烂之后,仍被刀影风暴移走的趋势带动,形成一道道滚滚的高墙土浪,如潮洪流,在群山之间,冲刷流动。 隆隆隆隆的巨响,经久不息。 苏寒山推着那团金色的刀影风暴,双臂震荡,凌空踏步,持续吞吐发力,使龙吟冲霄,半空绽放一次又一次的气环。 沿途毁掉不知多少丛林,足足去到十二里开外。 直到五雷定心圈,这超古代文明遗留的重宝,都有了要承受不住刀光,即将被切割的趋势,苏寒山才骤然收手,飞空而上。 夏遂良的刀光,在近地面滚滚散散,没入周边山峰土石。 密集的刀光散开之后,他的身影也重新显露出来。 修长的锁链,拧结成杆,使原本的短柄三尖两刃刀,化作一杆长兵器。 原本貌若半百的夏遂良,花白的长发须眉,已经全部转黑。 在他额头多出一道竖着的赤金线痕,意味着他的三尖两刃刀,也已经进入失控状态,魔气反侵,与自身的功力交织了起来。 但旁人的魔气反侵,是真失控,他的魔气反侵,却似神来一笔,不完全在自己控制中,却比在自己控制中更好。 “想不到,我施展出陆地金灯、沧海横流,你依然能够把我推走。” 夏遂良抬头看去,目光湛然,自信分明,“你那铜环虽然够硬,仍不如我的刀,但你的肉身真是奇妙,与铜环相加,好像不逊色我与宝刀之力。” 苏寒山在高空俯瞰大地,天上阴云交错,闷雷滚滚。 “但我只是推走你那一招,却没有破掉你那一招。” 苏寒山扫视着附近的三五座山头,沉声吐气,“如果我没有看错,你这一招是为了……变山为水!” 咔!!嘭!! 苏寒山话音未落,附近山峰接连炸响。 只见那一座座山体上,出现大大小小的破洞,内部好像积压了数以万万斤汹涌的水流,轰然喷发出来。 喷得远的,竟然喷出百丈才落地,喷得近的,也喷出十几丈。 附近的几个山头之间,立刻浊流滚滚,来回荡漾,转动土石杂物,化为一大片浑浊洋流。 并不是那些山体内部,本来就有这么充沛的水脉,而是夏遂良的刀法,发挥到极致之后,从微观上将土石重组成了这类近似水流的新分子。 虽然还是不如真正神府强者,挥手间变更本质,从实体分子里,直接释放出大量元气,那么方便。 但已经近似神府的手段。 这滚滚浊流间蕴含的能量,远比原本的天地元气,山川自然,更易调动,甚至会主动簇拥在夏遂良身边。 浪卷如花、浪卷如树、浪卷如座、浪卷腾空,纷繁的在夏遂良身边呈现出来。 所谓三尖两刃刀,原本是治水之器,演变而来,秦国李冰之子李二郎,治水斩蛟,名扬千古,被奉为二郎神,就以此为神兵。 夏遂良反其道而行之。 刀耕大地,控千溪之势,倒抽四海,水淹天下!! “你把我看作无知愚昧的自然之景,我就把自然化为我的身躯。” 夏遂良举刀指天,刀尖直向苏寒山,露出邀战的笑容,“天下只有水掠万物的道理,又有几个能从水中夺宝。” “欲向骊渊采龙珠,就要有溺死水中的觉悟,你现在,还有吗?!”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浊流浪涛之中,仿佛睁开了成千上万只无形的眼睛。 那是被他重组的异水元气,那是被他重组的山水魔性。 这些东西虽然看似是水,但如果夏遂良要飞天杀人,所有的水,也会主动飞天跟随。 如食人的鱼群,如告死的群鸦。 魔水咆哮,冲撞群山,要从中加速压榨出更多的水流,浪卷袭天而上。 苏寒山眼眶的筋络凸显,眼皮缩紧,更显得眸子明亮,咧嘴而笑,却并未回答,只是手一翻,把五雷定心圈戴在了头上。 一眨眼的功夫,头戴铜箍的庞大蓝色身影,就浮现出来。 苏寒山的真身如同心脏般,被这个身影包裹,为这个巨大的身影共鸣供能。 浩大元气凝聚出来的影像,与苏寒山的五官一模一样,但双眼只有炽白的雷光。 蓝色的袍子表面,闪烁着阴暗的色泽,还有各种细小扭曲的魔王面孔,忽隐忽现,魔气汇流,共同巩固形体衣袍。 天空中乌云暴动,红、蓝、黑、白、黄,五色雷霆,纷纷扬扬,劈中五雷定心圈,连接到这个元气巨人身上。 五脏斗拳神雷法,玄阴魔王粉碎法…… 合并一展真元法体! 百丈身形的巨人影像,于瞬息之间成长起来。 他宽袍大袖,席卷狂风,双手向下一探,快得恍如灯闪,巨掌已经掠过咆哮的浪涛,轰向夏遂良。 (本章完) 第三百章 陆海金灯,内外指绝煮山河 纯能量构筑的法体,速度之快,不言而喻。 但是,夏遂良处在这片魔水浊流上的时候,就如同是近地环境的主宰,地表的水波、空中的水汽,每一丝力量,都会主动帮助他趋吉避凶,向好的地方运行。 几乎是他的身子未动,眼神也未动,人已经闪空挪移了出去,躲开了上空轰下来的巨掌。 与此同时,大量的水流,如同超越音速数倍的长鞭,从水面窜起,从四面八方抽打过来,瞬间缠绕到苏寒山巨大的手掌上。 浑浊发黑的水流,坚韧无比,将每一个指节,都缠绕的满满当当。 凌空挪走的夏遂良,顺势一刀,就砍向苏寒山的法体手腕。 法体的手臂粗大如天柱,相比之下,夏遂良的体型就犹如一只蚂蚁。 但他这一刀,是自身判断和神刀魔性的结合体,看似只是一刀横扫过去,刀劲一旦触及目标,却立刻分化万千,无孔不入。 刀光所到之处,魔性先行渗透,就算本来结合再紧密的元气,都要先行产生矛盾分歧,出现致命的破绽。 苏寒山那只蓝色大手,当空一晃,指节的边缘都如同刀锋,切断了所有缠绕上来的水流,手腕已经脱离夏遂良那一刀的攻击范围。 手势旋转,瞬间的变化,粗大如柱的一根手指,就对着夏遂良弹了出去。 指尖凝聚起来的各色元气,都在转化为磁场,形成极致浓烈的一点银白光辉。 夏遂良一刀针锋相对地砍在那根手指尖端,只觉一股沛莫能当的大力,轰鸣透射过来。 他跟整片魔水浊流的无形联系,这时候发挥了莫大的作用,仿佛有上万条看不见的柔软绳索,联接在他身上。 当他的身体暴退时,所有的绳索都在拉长抖动,缓冲着这一指的力量,让他不至于直接失衡。 付出的代价,就是整片浑浊大泽之上,爆出了上千条水柱,凭空炸起了一个个浪头,山石滚动,土地颤抖。 苏寒山这个真元法体,已经有了一种即使脱离实体,也可以长久存在的迹象,巨大的身躯内部其实布满了各种大而得当、精妙玄奥的结构。 其中最主要的,是他用自身经脉形态为基础,运转五雷梦境良久,凭万余枚上品灵核,协助参悟地气奥妙,反复测验的成果。 但那只是作为纯能量生命,稳定存在的一个前提,能稳定存在,并不代表着善于战斗。 之所以能够从“生命”转变为“法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把太白神树分身内部的能量循环体系,分段研究,结合到了这个元气巨人体内。 这样的一具法体,内部脉络的复杂程度、转化效率,实已超越了他的真身。 且因体积的差别,真元法体的主要脉络,都远比真身更加粗大,一刹那间吞吐的元气,堪称海量。 而刚才的那一指,看起来只是一弹指,却一下子消耗掉了他完整的一次吐纳中,所有积攒起来的能量。 夏遂良纵然人刀合一,刚才那一瞬间,也感觉在元气的总量上,硬生生的被压制,低了对面一筹。 轰隆隆隆!!! 天上雷云漫卷,雷声还是前一轮发力的余音,视觉上则已经有了新一轮的五色闪电。 那条条电光,如同粗大的龙蛇,在雷云之中一闪即逝,灭而又生,疯狂汲取九天之上的狂暴元气,以电流的速度,传递到真元法体之内。 苏寒山的双手都在向前伸出,手腕震旋,巨大的蓝色手掌,十根手指,轮换变动。 或弹或刺,或戳或挑,每一次手指的变动,似乎都正好呼应着天空中的一次雷暴闪光。 但只有每一次靠夏遂良最近的那根手指上,才会凝聚出璀璨无比的银色光辉。 整个场景,就好像是一颗银色星子,在十指尖端不断跳跃,破空轮换。 明明是巨人挥手出招,脚下破开大泽,狂暴如蛮荒远古的神话场景,但攻势最前端的这种变化,又巧妙到了极点。 夏遂良的三尖两刃刀挥舞之间,身边涌动起了数之不尽的黑色水光,如同一条条写意的巨龙,没有具体清晰的轮廓,但那种嚣狂的气势,除了“龙”之外,也没有人能够联想到别的东西。 所有的黑色水龙飞咬时,都会被苏寒山的指力击溃。 不是水流破碎掉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气化蒸发,而且在被精神磁场电击的过程中,还会裂解成不同的气体分子。 夏遂良的身影,如同在群龙的拥护之中,倒退飞行,大地上黑暗的水泽,紧随着他的身体移动。 可苏寒山的巨人法体,在赶路这种事上,明显比他更快,只要一个大跨步,就能追击到他身边,指力变化,再度轰压下去。 夏遂良整个人被掩盖在层层黑暗的水光里面,受到这一指的压力,身体有下坠的趋势。 层层叠叠的水光破开,将尽未尽之时,一道金色光芒,主动从中飞出,撕裂了最后的阻碍。 刀光斜斩,三尖两刃刀的左侧角刃,嵌入苏寒山右手食指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的缝隙间。 法体并无真实的骨骼,但这个位置,正是一个发力的节点所在。 角刃嵌进去之后,整把刀的刀身,又出现极微奥的变化。 角度的调整,刀光的闪烁,与苏寒山那一瞬间,手指内部的元气变动节奏,完全相符。 以至于那一刻,他右手法体的食指,好像不再是蓝色,完全变成了一种金色。 三尖两刃刀大繁而简,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一鼓作气,切断了苏寒山的那根手指。 离体的手指当场崩溃,苏寒山的攻势,和夏遂良的身形之间,空出了一大块的位置。 三尖两刃刀,得到了尽情发挥的空间。 夏遂良的武道执念和三尖两刃刀的深重魔性,进一步的交融,在他眼睛深处,显示出了金黑二色的光芒,如同螺旋上升的双柱。 刀法得到了升华,拖拽抡转,向前迸发出了一大片形如斧钺的暗金色光芒。 刀光的最前端,如同面积巨大,而又薄又利的斧子。 后端则完全是一条长长的尾焰,好似彗星的光尾。 魔水汪洋中的元气,犹如受到了感召的光粒,不断出现在那条尾焰之中,让这一片硕大的刀光,显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沉重。 须臾之间的变化,极致的增重和加速。 若天日昭昭,金灯难以显示其光辉。 若黑水滔天,只一片灯光,就能够聚齐无法想象的力量。 陆地金灯、沧海横流,是这一招的前奏,沧海横流、陆地金灯,才是这一招的巅峰。 两端往复,生来死去,颠倒来回…… 是人是魔,是生是死,祸福灾宝之差别,都在这颠倒之中练就! 这才是东海小蓬莱碧霞宫镇派功法,聚魔炼宝之术的真谛,炼的不仅是宝,也是人。 这样的一刀劈出来之后,苏寒山刚断了一根手指的法体右臂,立刻就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幻痛。 法体双目中,炽白的雷光,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作为心灵之窗,法体内外交接的一大关卡,也只是因为观测到那样的刀光深层意境,就已被锋芒所伤。 这样的一刀,如果劈实了,不管是躯干上的什么部位中刀,整个百丈法体,都会从头到脚,分为两半。 “好好好!好法术!好武功!好宝贝!!” 法体双目受损,心中却升起一种绝大的愉悦,欢欣鼓舞,浓烈的情绪,几要喷薄而出。 那是赞叹,是高兴,甚至是急躁。 如果能够破坏这样的招数,那本身就是最酣畅淋漓的享受。 轰鸣巨震,在这法体上贯彻,和苏寒山的心念同步。 他的情绪,化为最激烈的引子,从双手上爆发出了九道耀目欲盲,明亮炽蓝色的虹光。 苏寒山的手指上,确实有些节点破绽,那是为了做到最大限度的发力,在进行构造的时候,不可避免,留下了过重的痕迹。 但,所谓最大限度的发力,之所以会大到,让这些节点,成为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弥补再生的破绽…… 是因为这些手指在塑造之初,就有一个直接离体的设计! 天都纯阳之道的善法,苏寒山最爱的爆破之力!! 这些手指的爆破飞射,不仅仅是当初纯阳掌功,改造外物之后,以阳属元气,将之引燃,造成膨胀爆破的效果…… 同样还有玄阴元气的阴煞酷烈,无情崩断,复数元气摩擦后的震荡发力…… 魔性嚣张,唯我独尊,互不共存的冲突……电磁环绕,感应力场,崩裂加速的雷法妙用…… 总而言之,他的九根手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全部脱离手掌,爆射了出去。 虽然发射的九个起始位置不同,但落点处,却排成了一个竖直的痕迹。 全部精准正确的,撞在了那一大片刀光的刃口上! 每一根手指内部的结构,都按照小五行属性的生克变化,爆发出失衡裂解式的力量,而九根手指的宏观属性,又有差异。 这是九指神光,也是内外五行灭绝神光线! 暗金色的斧钺状刀光,跟这九条长虹状的光芒一撞,登时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咔咔咔咔……伴随着大量裂纹的蔓延,两招对拼处,喷涌出成片成片不稳定的彩色光晕,绚烂惊目,幻彩迷人。 夏遂良刚发出意图绝杀的一刀,正在气力回落之时,被这种光芒一照,只觉身体表层的事物全部有五种特性被唤醒,产生蠢蠢欲动,对撞裂解的趋势。 “阴阳五行,浑成若丹,一旦裂解,竟然如此痴狂残酷,心如釜沸……这是道家哪一脉的功法?!!” 夏遂良的疑惑震惊,不及转念,就见彩光彻底爆发开来。 地面上漫卷无定的魔水大泽,瞬息间就被蒸发出了一个大洞,还在不断扩张,露出地表的土石。 土石又在彩光的照射下,微微融化,露出晶体般的色泽。 华彩之丰,光芒之盛,一时间不但震开了刚刚剧烈争锋的两大强者,还让他们的感官都受到影响。 好似孤身一人,置身在茫茫无际,雪白空旷的世界里,不知外物何在,不知外界如何。 现实世界里的彩色光芒,却是一放即消。 辉彩流光从群山间呼啸而过的时候,就极速分散,用一种快得不正常的速度淡去。 内外五行灭绝神光,不只是违反自然,简直可以说是跟自然环境硬顶着干的一种招数。 在强者交锋,本来环境就已经紊乱的状态下,可以换取出最可怕的瞬间杀伤力。 但一脱离这个环境范围,自然界对这种力量的排斥抵消,也是最猛最积极的。 夏遂良的身影倒射出去,撞透了两个山头,砸入一座形如虎踞的山峰之内,形成一个深邃洞窟,传出一声痛哼。 洞中金光黯淡,黑气稀薄,传来大量如流沙重组,又功亏一篑的声响,显然受伤匪浅。 大巴山余脉之间,残余的那些魔水黑流,用最快的速度飞驰而来,条条水波涌动,宛如一群巨蟒,汩汩汩汩的冲入了那个洞窟之内,润养护持夏遂良。 可是,当那些黑色的水流,还有一条狭长的尾巴,留在洞外的时候。 天空中的五色闪电,已经再次亮起,把那条黑水尾巴,照出清晰的影子,照的有几分僵硬。 仿佛断头之后的毒蛇,虽然还在扭动,身子已经欠缺了几分生动流畅,只剩狞恶挣扎。 风起云涌的阴暗天空中,五色雷电连绵不绝,通天连地,落在远处的某个位置。 巨大的阴影,正在极速靠近。 洞窟中传来一声低鸣,金色刀光穿透山体,就要从山峰的另一侧,破山而出。 但苏寒山的法体,已经赶到,奔走于群山之间,风驰电掣,大手一张,探向那个山峰。 不是轰向那个山体,而像是要抱住那座山。 他的右手急剧延长,竟然绕过半山腰,在山体的另一侧,重重的拍下了一掌。 这个掌印拍下来的时候,右手的五指,还没有能够重新构建出来,以至于拍在山体上留下的印迹,不像是一个手掌,倒像是一尊巨大的印玺。 如此一掌,硬生生把重伤的夏遂良拍了回去。 随后,苏寒山双手连挥,在这座山峰东南西北,上上下下,表面各个位置,全都留下了湛蓝色的闪电掌印。 山体的底部,被他的掌力渗透,勾动地气,凝结出了厚厚的数层阻碍。 在他封锁山体之时,山体内部,也传出了激烈的刀鸣,水声浩荡,越来越响。 原本如同小溪河流,后面已如同一条大江,在拍打山石,化石为水,积蓄着石破天惊的一刻。 苏寒山再度一掌,轰在了那个山体洞窟的位置,向外一抽。 整个山峰里面,有无法计算的黑色水雾,陡然之间就要蒸腾出来,苏寒山的手却又推了回去。 而且是双掌重叠,用一种拙劲,笨劲,向前一推。 这是《纯阳掌》里面的一招,“抽坎填离”,原本只是喻指掌力气流的吞吐变化。 苏寒山今天用真元法体施展出来,这么一抽一填,山峰内部竟然不知道有多少水流,被抽取电离,化为可作火源的气流。 还不等气流爆冲,又被他这股掌力硬压回去,无与伦比的高压高热,顷刻之间,把这整个山峰变成了一座赤红色发光的山体。 从上到下,每一寸岩石,都是那种烧得快融化,岩浆般红艳艳的色泽。 恐怖!恐怖的温度,恐怖的压力! 若是昆仑僧在这里,多半已经化作一捧劫灰焦炭,再也不能言语。 夏遂良重伤入山,竟犹未死,传出一连串激烈长啸的声音。 刀吟混着人声,经过山体的过滤传递后,显得有几分失真,内部刀气流窜,居然还正要趁这个机会,一举将山头破开。 苏寒山双手齐出,按在山峰两侧。 被他轰了这么多下,这山体的高度,已经跟他法体差不多了,这么一按,犹如按住了一座狂暴欲裂的丹鼎。 天空中的雷光,越发密集明亮,雷声却因为大多叠在一起,反而显得悠长而不再爆裂。 五色闪电连接到山体外围,流转回环,形成一座浑圆的气场,死死封锁内部气息,没有一点遗漏,更在缓缓旋转间,加催内部阳火杀力。 当年五雷定心圈在唐恩手中,借琴施法,广域感应,造就了覆盖整个松江府的一场雷雨,大而臃肿,不得其时。 在如今的苏寒山身上,终于有足够的境界,把这五雷定心圈,用的出神入化,改造外物,成就丹鼎。 鼎煮一山,炼杀魔头! “夏、遂、良……你已经死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吞魔伊始,老妖暗中细探风 雷声轰轰,昏天暗地。 藏兵山谷里面的大战还在持续。 南北双侠都是战力隐胜于境界之人,龙云凤更是实打实的度过了水灾。 原本襄阳王他们三个就算是依靠聚魔炼宝之术,也很难是这三人的对手。 不过,襄阳王他们身上重宝的魔性,经过三尖两刃刀的刺激调和之后,比一般失控的状态,更增三成威胁。 展昭等人又顾虑到飞天银甲兵,不愿意弄出一场牵联荆襄九郡生民的失魂大灾出来,所以出手的时候,反倒要留着三分精力化解余波,颇有些束手束脚的味道。 只好想着把襄阳王他们三个稳步逼远了之后,再下杀手,局面显得就有几分拖拉。 突然间,天上惊雷烈风,五色光芒大盛,一条长长的彩虹光芒直贯下来,切入深谷之间,露出苏寒山的身影。 他是直接撞入战场,一下子挡在了方天化前方。 方天化这时候魔性已深,双目血红,心里头一股恶气,盖过所有顾虑迟疑,眼看着苏寒山挡在前面,二话不说,翻掌震西天的绝技再现。 琥珀色的庆云,在他身边萦绕,本来颜色非常之浓郁,但在出掌的瞬间,反而砰的一震,淡化了很多,几近于消失。 那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扩散转变,无声无息渗透到周围山石土壤水流空气的微粒之间,短暂的统一那些事物振动的频率,把力量汇聚到方天化身上。 现在方天化这双掌砸出来的时候,比当时在冲霄楼里面匆匆应对的掌法,强了何止倍余? 苏寒山却不闪不避,也不招架,眼看着那双手掌,直接轰在了自己胸膛之上。 咚!!!! 一声悠远无尽的闷响,久久地在这座山谷里面回荡。 中掌的瞬间,苏寒山整个人的衣物头发,皮肤血肉骨骼,好像浑然一体,化作湛蓝色的晶石,体内的不同物质,却没有半点颜色深浅之分。 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看到,方天化的掌力化作层层叠叠的波动,涌入了那晶莹剔透的雕像之中。 本来厚重宽大的波动,在传递的过程中,越分越细,根本无法统合这尊雕像的振动频率,反而被带偏了似的,愈趋细微。 也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所有波动,在雕像的各个角落反射折射之后,汇聚起来,朝最初的源头反冲回去。 “啊!!!” 方天化大吼一声,双臂俱碎,炸成了两捧苍白的粉末。 他两手运起绝招,又有重宝相助,轰在了敌人身上,毁的反而是自己的手。 如此骇人听闻,平生想也未曾想过的事情,甚至把他的心神从魔性中刺激的清醒了一下。 就这么一清醒,他忽然注意到苏寒山右手中提着的一把长兵器。 金色锁链扭成杆,暗金刃口似波澜。 那是夏遂良的三尖两刃刀! 刀忽然动了,并不是斩切,只是拦腰拍在方天化身上。 把个方天化横抽出去,撞向了襄阳王。 总算他是个陆行仙,生机尤其深,就算在这个时候,也及时做出反应,提膝一挡,准备借着跟襄阳王气息的一点碰撞,缓冲去势,设法逃遁。 谁料,襄阳王看见苏寒山手上提了夏遂良的兵器、胸口的衣物硬扛刚才的攻击后,竟然都没有损坏,心中也是进退失措,乱了手脚。 紫金锤一挥而出,仓促间使了全力。 方天化的膝盖,被他一锤打的凹陷下去,内里骨骼尽碎,一股钝劲更传遍全身,痛的眼角抽搐,难以置信地看向襄阳王。 襄阳王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昏招,却已晚了。 龙云凤细细密密,如月淡黄的剑光,已经把他们两个全部淹没进去,等到剑光暗淡收敛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影,已经化为飞灰,不复存在。 只剩两把紫金锤,剑痕累累,浮在半空,一时未曾落下。 众人全都空出手来,足以镇压任何余波。 展昭也就无所顾忌,剑式忽然一改,南天日影,整个人如同立在大地上的一尊日晷,随着天时地序的变化,自然万物的同步变动,影子才缓缓的有所偏斜。 这一剑,不但是一如既往地营造出了将对方放慢的效果。 竖起的那把剑,更如同日晷的指针,携带着万物同步运转的那份融融大力,似乎无形,又似乎有形。 这么一剑压过去,九头神雕的那些辟魔飞刀,不但慢了一拍,轨迹松散空缺,就算有些飞刀成功撞上了展昭的剑,力道也全然无法与之抗衡。 嘭!! 九头神雕计成达的头,就这么被展昭的剑拍了一下。 九个“脑袋”,都崩出了裂纹,眼中骤然失去了神采。 他身躯虽然没有碎,但体内生机功力、魂魄心智,都已经被展昭这一剑,彻底砸碎成渣了。 苏寒山看了这一剑,眉眼一动,心中也不由赞叹。 虽然展昭的剑法切入点,是对光阴时序的感慨,没有什么电磁变动的意思,但是他这一招如果深化下去,将来只怕一剑挥出,就借来星球自转的力量,乃至动摇磁轴,聚力在一剑之中,奇重无比,所向披靡。 苏寒山在五脏斗拳雷法真功里,涉及土行神雷法的构思,就有一条,是奔着这个路子去的,准备练就社稷神雷,出手借喻社稷之重。 雷法剑法,萍水相逢,却有如此巧合,不得不让他多看了几眼,深深体会品味。 同时他左手一翻,将周围环境中渗透的所有庆云之气,甄别抽取出来。 这些庆云之气的魔性,要远比环境中正常蕴含的魔性更深、更团结自洽,在苏寒山的感应中,实在是太明显了。 无色之气汇聚,浓缩成了琥珀色泽,最后形成一颗琥珀般的宝珠,悬在他左手之上。 计成达身周那些旋舞不定的飞刀,还有襄阳王遗留的紫金锤也朝他飞过来,在他身边三尺左右的地方绕转。 “你这……” 龙云凤赶过来看了看他,语气复杂,“夏遂良是逃了还是死了?” “当然是死了。” 苏寒山抬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神色有些奇异,“但是他在聚魔炼宝之术上的造诣太精深了,已经在这兵器上留下了一个深层烙印。” “如果不受到我的压制,这兵器中的烙印,就会按照固定的模式运转,吸收周围的微小物质,重组成他的肉身状态,让他的意志在新的肉身中复苏。” 微观重组,这样塑造出来的肉身,比他原本的肉身,当然是差了一些功力根基的,但只要调养百日,也就恢复如初。 虽然还必须借助这件本命至宝,没有传说中随便一滴血,一个念头逃逸,都能够重生回来的神通。 可是,武道的修行到了这一步,生命的顽强,也是真切的迈入到了颠来倒去、死去活来的程度。 既用阴阳颠倒练,再用生死淬锋芒。 “我的肉身里面并没有与生俱来的魔性魔气,虽说借了这个世界特殊环境发展出来的武道文明,浩瀚无垠的降魔智慧,但要修成一颗降魔大丹,只怕也要在生生死死里面走一趟。” 苏寒山心里盘算,看着周围的这些兵器重宝,估摸着应该足以让自己冲一冲那层关卡了。 “三尖两刃刀,还需要压制消磨一段时间,先把其他几件宝贝,用天都仙府纯阳玄阴的妙法抟炼,再混入金丹元气调配之法,造就成丹。” 公孙策带着冲霄楼降落下来,眼看尘埃落定,心中既惊且喜。 这些年跟包拯四处游历办案的时候,凡遇到大案,总能找到人帮帮场子。 但这回跑过来的强援,着实是太利落了。 “苏先生,这楼中有一柄玉斧,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是当年太祖皇帝从华山所得前人遗宝。” 公孙策招招手,吸出了那把斧子,道,“有此斧在,我们可以直接把飞天银甲兵的全套符咒,从中抄录出来,制作能够隔绝吸魂之术的符咒。” “我看先生似乎有迈向三灾境界第二灾的迹象,天底下武道修行最重要的一个关口,用上此斧,肯定也大有裨益。” 三灾境界的第二灾,火灾。 指的是凝聚武道执念之后,体内根基活性,不断朝那个目标冲击推演,如果真正有了超越这个目标的能力,浑身根基就会自行开始冲关。 但是,推敲中预设的状态跟实际践行时遇到的情况,肯定不会完全相符,只凭武道根基的本能活性去完成这件事,失败率可以说是九成九以上,导致功力失控,走火自燃而亡。 要度过这一关,不但要根基足够浑厚,能支撑到武道执念完成的阶段。 而且需要武者自身,对这些年来武道活性做出的所有尝试,都了如指掌,在自动冲关的过程中,保持对所有细节的观察,及时加以干涉调整。 这把玉斧,有推敲完善各类功法的能力。 如果用它来检验一遍自己的功法,互相印证,确实是不俗的资粮。 公孙策抄走了飞天银甲符咒之后,苏寒山就接过了玉斧。 不过,要制作对应的符咒,化解各地百姓生死的隐忧,也需要时间。 包拯思索后,索性决定在这深谷之中多住些时日,看守那些飞天银甲兵。 苏寒山看这里冥界气息深重,魔性涌动,也是个好去处,就在山壁上拍出一个洞府,入内闭关。 “降魔丹,降魔丹,成就那第二枚丹后,我就能够以真身,拥有太白神树分身当初的战力了。” 苏寒山思索着,眼中是止不住的渴望好奇,“但我不是神树,与神府也有差异,不知道到时候观望这世界,又会有什么样的新奇之处。” “也只有练到那一步,我在这个世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绝顶强者之一,对于入此界后结仇的势力都不用太过忌惮,正可好好探索一番阴阳两界的奥秘。” “还有玉竹,不知道究竟是落在了什么地方,功成之后,寻找起来比较有效率……” 他放纵着心中的无数念头,吞噬周边天地中无穷无尽的魔气魔性,诱使杂念与魔头结合,当做开胃菜。 三尖两刃刀缓缓晃动,暗自加催环境魔性,往他体内灌注,更如一条长蛇,要从旁边循隙游走。 “别闹!” 苏寒山又在三尖两刃刀上点了一指头,刀身发出一声铿锵鸣响。 仔细看去,暗金色的刀身上,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枚银白色的指纹。 “你是压轴的大菜,现在抢先在这胡乱释放调料,既会影响我别的佳肴口感,到时把你真正入口,又要嫌滋味不够充足!” “哦,别误会,我说的是你的刀,不是夏老兄你的印记,我会等磨灭干净了之后,再吃你的刀……” 苏寒山把玉斧置于膝上,作为主食的那些聚魔炼宝重器,开始被他运功熔炼起来。 呼! 洞府的门户处,黑白两块岩石,宛如太极双鱼移动,骤然闭合。 日月如梭,这山谷里面因为入驻了多位高手,阴晦的气息,惨淡黑雾,都淡了很多。 但诸多高手的气息交织,又形成了另一种灰暗迷障,掩盖着众人各自开凿出来的洞府。 就在这一日,有一尊巨妖悄然来到了襄阳附近,进入大巴山余脉之中。 山脉外围,裂开一条冥界缝隙,隐约露出数百个人影,还有两团幽红色的光斑,微微闪烁。 那两点光芒,正是冥河姥姥的双目。 这尊老妖坐在软轿之上,满头金饰,长发如云,浑身黑袍,绣工繁复,数百人的仪仗队,个个气息幽深诡变,显出她的气派。 看她外貌,犹如四十多岁的女子,五官身段,颇为美艳,但脸色惨白如死尸,霜眉细长如刀割,满口尖牙,颈部往下隐隐泛青。 手上蓝汪汪的指甲,尖利如刀,被她抬起,碰了碰耳垂下的珍珠挂饰,发出轻巧的声响。 “哼哼哼哼,杀了你们昆仑和尚的这群人,不简单啊,从江淮战场赶到这边,又经历了大战。” 阴光法师站在旁边,闻言也向冥界裂缝之外看去,只看到群山毁坏,但看不出更具体的东西。 只有突破了三灾之火,或者是净土仙中的大成就者,心体如一,才可以随意让自己的真身在冥界中行走,不受冥界环境干扰。 别的无论是借助法器,还是像阴光法师这样,被冥河姥姥的气息笼罩,才能在冥界中穿行的人。 他们的感知,从冥界中透到外界的时候,都会产生很大的偏移、模糊,连外面战场上那么浓烈的残留气息,也感觉不出来。 “也许他们又胜了一场?但无论如何,都必然不是姥姥的对手。” 阴光法师恭敬的说道,“小僧离开昆仑之时,法王已经命令昆仑上下筹备设宴,等姥姥诛杀了这几个逆贼,早日同赴昆仑,法王要亲自酬谢,也是要论道谈法,叙一叙多年未见的交情。” “哦?赫连鹏倒还惦记着我呢?闭关良久,精元肯定是更充沛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修炼下来,有没有比当年更俊美些,菩萨像,菩萨像,当真修成菩萨相,那就最妙了!” 冥河姥姥低笑一声,道,“但你也不用暗里拿话催我,等我先瞧个明白再说。” 阴光法师连忙低头:“小僧惶恐。” “是吗?” 冥河姥姥的指甲尖,在阴光法师的眼皮子上刮了刮,冰寒气息,唬的他浑身毛孔都闭锁了似的。 “别怕,你的眼珠也不堪用,还不如姥姥的指甲呢。” 她忽然一弹指,那根指甲,就从指尖飞走,穿过冥界裂缝,去到阳间。 当年她行事嚣张,游历中土,想着拿个大名鼎鼎的文士玩玩,惹出了宋国皇宫朝堂的一番大乱子,被普群生的黄河剑意所伤。 事后她发了狠性,回自己多瑙河畔,取出平生炼制的十二件神妙宝物,蛰伏好几个月,要潜入峨眉,杀尽普群生的徒子徒孙。 谁想武当老掌教“偷天换日老剑魔”金昌,那回在峨眉做客,几个回合间,摸走她七件重宝,转将峨眉满山之剑,都缩成剑丸,藏在她身上,将她重创。 那次太惨烈,害她数百年积攒的宝物毁于一旦,才从两尊掌教围杀下脱身。 而后冥河姥姥行事,就多了好些谨慎,无论对哪个下手,都要先探一遍全局,心中有数,再一举得逞。 那十根指甲,就是她专门为此所炼,唤做“魔镜游神剑光”,从阴入阳,细不可察,宛若游神,照彻景物,传回本体,分毫无差。 指甲飞入阳间,冥河姥姥就在软轿之上闭目养神。 山谷里面,展昭和龙云凤正在切磋剑术,欧阳春夫妻在旁观看。 “昆仑一个无用小辈……咦,这小子刀术不俗……剑喻光阴……嗯,还有魔山派的弟子……” 冥河姥姥暗忖不错,但还不算威胁。 另一边,公孙策正在画符,智化帮忙调配药材,融入符水之中。 “换日步法,武当的传人,哼,倒是巧了。” 似有若无的剑光,在空中一盘旋,注意到公孙策的扇子。 “懒鬼、馋鬼、赌鬼、病鬼、穷鬼……五鬼天罗?这东西竟然还在世间?” 唐时有人在突破关头,遭人暗算,净土破碎,索性一狠心,将勤奋、圆满、智慧、勇气、正直,五种念头精炼出来,喂给自己亦师亦友的五只鬼物。 净极而污,神物自晦,阴差阳错,居然让他的净土,以一种异常方式传承下来。 继承这套净土的人,无法展现出净土投影,但五鬼法器,妙用无穷,某些方面更胜净土仙。 冥河姥姥上一回看见这套五鬼法器的时候,还是两百多年前,那时,这五鬼还是伞形,想不到如今成了一把扇子。 “当年五鬼天罗伞的主人,追随的那尊鬼王,杀气盈野,能令人鬼神妖皆惊,跟昆仑祖师当了几百年的宿敌,直到两边都寿尽。” “如今这五鬼天罗扇的主人,看着又是个幕僚的模样,比当年却差得远了。” 她刚想起那尊被唐朝皇帝奉为护国降魔天师、号称伏魔大将军的鬼王,冷不丁就好像又看见了那张鬼王的脸。 “那是……” 冥河姥姥的真身忽然睁眼,手上其余指甲,统统飞出。 十道魔镜剑光,当空盘旋,共同窥探着那个坐在上万竖棺之间,翻阅卷宗的人影。 “钟馗?!”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黄泉未成,水中世界空神子 “看他身上还有文曲净土的气息,莫非就是在范仲淹之后,接掌净土的那个包拯?” “倒也听过一耳朵,却没有亲眼见过,更不料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冥河姥姥心头很是震动,身子在软轿里面都坐直了些。 这包拯的面貌,跟当年鬼王钟馗有九成相似,只是不像钟馗显化鬼相的时候那么狞恶凶狠,另外包拯太黑,钟馗反倒挺白的。 自古以来,人有相似,并不是太出奇的事情。 可是冥河姥姥,乃天下巨妖魁首之一,出身奇异,当年面见钟馗的时候,就有心悸之感,才远走西土隐藏,刚才那一瞬间,她心头上的感应跟当初见钟馗,实在是一模一样。 这个包拯,就算不是钟馗利用什么秘法转世而来,也必然大有牵联。 “世上鬼物,如果不是提前用法术截留的话,一旦进入冥界,也就分解消失了,钟馗却是唯一的一个异数。” “传说他的魂魄并没有被法术祭炼过,但死了之后,却可以在冥界保持完整,还屡屡回到人间,一身修为,就是在阴阳两界的穿行游历之中磨练出来的。” “世人只能归咎于机缘巧合,造化神奇,赞叹钟馗的禀赋惊人,毕竟那时候,钟馗的实力已经登峰造极,也没有人能揪着他细问原委,等他死后,更是无处可问了。” “但现在……” 冥河姥姥眼光灼灼,一手轻轻抚在肚子上,贪念大动。 她虽然是妖,但因为许多年前就已经度过水火二灾,活到现在,预感中的第三灾,已经越来越近。 当年她练就那么多的宝贝,也有几分心思,是为了研究度灾之法,可惜重宝尽毁。 假如能够掳走包拯,细细研究,或许能够从这个修为还不高的人身上,探究出昔日鬼王的一些奥妙,不说成功度过第三灾,就算能把第三灾推迟,也是极好的。 活得越久,身份越高,越是享受,在靠近死亡的时候,就越是不舍啊。 “呼……” 冥河姥姥还是暂时按耐住了,准备继续探查,再做定夺。 魔镜游神剑光观照之下,对于前几日大战的气息,捕捉得更细致。 “东海的聚魔炼宝之术,能练到这种造诣的,应该是碧霞宫的顶门大弟子夏遂良,距离第二灾,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居然被拿下了。” 冥河姥姥观察着山崖内部,那个洞窟里面的气息,眉头微皱,露出有点棘手的神色。 “仔细瞧这厮气意,该当就是那个击败昆仑僧的罪魁祸首,但这人竟然会跟昆仑僧有过苦战,开什么玩笑?!” “他距离度过火灾的境界,恐怕只差了头发丝那么一点了!” 若是一般的情况,境界上只要差了一丝,那也是很明显的实力差距。 但是,苏寒山现在的状况,在冥河姥姥看来,十足的微妙。 只怕要是有谁给了他足够的危险压力,他当场就能冲破那一点头发丝,实实在在的,踏入水火二灾后这个玄妙境界中来。 到时候,冥河姥姥就算仍有把握战胜他,也没有多少把握留住他。 至于要在他面前生擒包拯,那难度就更大了。 “退!” 冥河姥姥忽然下令,“退出二十里。” 阴光法师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跟上,随着数百个飘飘荡荡的仪仗队,在冥界中退出了二十里开外。 随后,冥河姥姥双手合十,默默念咒,声音如同细细的洞箫声,更犹如吹响芦苇上截取下来的管子。 含混不清的咒语,渐渐使人仿佛身处在无边芦苇荡中,并且滋生出了一种浓郁的植物味道。 阴光法师想了想,发现好像是香蒿的气味。 但是除了声音和气味的改变,他完全感觉不出来,冥河姥姥的咒语产生了什么别的影响。 似乎只要到十几丈开外,这个咒语的效果,就已经彻底消失,连周围冥界的环境也没有半分变动,更别说影响到阳间山脉。 可阴光法师并不知道,这个时候,阳间山谷中的那些人,都听到了水流鼓动的声音。 他们抬头看去,只见昏黄色的河水,从半山腰的云雾之间横流而出。 明明看着非常浑浊,偏偏又给人虚幻清灵、安定祥和的感觉。 起于云雾之间,流出百余丈之后,又消失在云雾之间,看似有头有尾。 但只要人的目光,往某一端看过去,就会察觉到水面在自己的视野中不断的延伸。 无休无止,昏黄翻浪,长度根本无法计量。 智化硬盯着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尽头。 花神公主惊道:“黄泉?!” 黄泉,曾经用来指代冥界,在民间流传的时候,没那么讲究,把黄泉、奈河、忘川等等,往往混为一谈。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需要想象死亡的那一天,而天下各地的文明演变,往往都跟水密切相关。 认为人进入冥界的时候,会先遇到河流,或者认为人死后,魂魄会在河流中挣扎,可谓是世界各国共有的现象。 等后来轮回转世之类的说法演变出来之后,往往黄泉冥河,又附带起了一种洗涤前尘,消去记忆,让魂魄以全新姿态转生的职责。 千年万年,人们关于死亡的幻想中,都带有了这样的念头,应该足以在冥界,真的塑造出这样一条黄泉大河。 但是,冥界那些能够流动变化的景观,本来是因为念头的活跃而成型,念头的活跃,又是因为记忆片段的存在。 黄泉忘川,本身却是要洗去记忆。 这二者之间,产生了根本上的矛盾,导致黄泉忘川一直无法真正呈现出来。 反而只有在一些阴阳气息混淆的地方,黄泉河有可能会以比较稳定的姿态,出现一段时间。 伴随黄泉河而来的,就是无数该存在又不该存在的杂念,其中矛盾之处,足以让人心思放空,仿佛失忆一般。 如果有普通人在这个山谷附近,现在应该都已经忘却自己的人生了。 “飞天银甲兵在这个地方深埋养练了太久,确实让冥界气息长久渗透,纠缠到了山川谷地之中,但没有想到,还真的会这么巧,引起黄泉现世。” 公孙策说话之间,摇了摇扇子,五条鬼怪念头,从扇子上飞出,顷刻之间,就将周边十几座山头谷地游览了一遍,又回归到扇子上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仍觉得不放心,又看向龙云凤。 “看我干什么?” 龙云凤反问一声,发现身边展昭、欧阳春,都在静心感应什么,回过神来,也感应一番,摇头道,“我没感觉有任何外人运功施法的痕迹。” “这里被冥界气息熏染很久,只是一个基础,可能还因为不久前有数名高手在这里身亡,散乱念头牵连冥界。” “苏寒山闭关的时候,又是来者不拒,什么东西都吸收,也牵动了一些冥界气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会导致黄泉现世吧。” 包拯盯着那段黄泉河瞧了瞧,却道:“那黄泉离苏壮士闭关之处太近,恐怕会有些影响。” 洞府之内,苏寒山已经感受到氛围的变化。 他好像一下子落到了一片布满杂念的……太空之中。 也只有太空,比较符合他现在的感受,因为如果是水底之类的环境,绝不会这么的空虚。 明明有无穷无尽的杂念接触过来,但是每当他想要将之防御、消灭、捕捉或炼化,那些杂念也会自灭消失。 好像所有杂念,本来就欠缺一种能够合理自洽的存在根基。 如果他完全不管这些杂念,那又不行,那些东西混在他即将冲关的紧要时刻,会干扰他对于魔性的判断。 苏寒山的眉头死死的锁了起来。 龙云凤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忽然朗声说道:“喂!要不我们所有人直接出手跟你打一场?” 洞府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传出一个声音。 “还是不必了。” 话不好说的太直,但现在的他,已经吞噬了长乐庆云、羽衣辟魔斩和襄阳紫金锤,实力比之前大战的时候,又有了一点进益。 就算是山谷里所有人一起上,也未必能给他什么压力。 “宁在一思停,莫在一思进。” 包拯再度开口,“苏壮士千万不可冒进,不如中断闭关,换个地方,这黄泉总不能跟着你移动?” 苏寒山回道:“多谢!再等等吧。既然这黄泉只是一种偶然的现象,应该也不会维持太久,我大不了硬扛个几天。” 在空中魔镜游神剑光的观测下,苏寒山这些时间,不断吞吐万物魔性,又连结地气,已经用此深谷为中枢,把整个大巴山余脉,营造成为他的一种主场。 贸然更换闭关的地方,以后到底什么时候能续上这时候的灵感势头,就不好说了。 冥河姥姥早料定了他不会走,但心中也有一点点遗憾。 即使被黄泉忘川干扰,他的气息也只是不再那么锋锐,却没有一丝半点低落的迹象。 这时候,冥河姥姥若是出手,仍有可能刺激他跨出那一步。 “好小子,不过这黄泉确实会存在好些日子,你且等着吧!” 冥河姥姥胸中已有成算,暗念一声,十根指甲从阳间回归,插在冥界土地之中,正好是冥界对应着大巴山余脉的那片区域,留作监视。 她的仪仗侍者们,裹带阴光法师,如何一朵硕大阴云,无声无息,在冥界中飘行,向南而去。 等去了极远,阴光法师这才按耐不住,出声询问。 “姥姥为何不曾出手,那谷中莫非有什么值得忌惮之处?” “哼!小辈确实有些手段,我若出手大杀一番,只怕还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杀得不够干净,怎么好去昆仑赴宴?” 冥河姥姥随意说道,“可恨我重宝当年被毁,思来想去,且先到南海,向乌灵圣母借她那件宝贝,回来封锁虚空,将他们一举灭杀,生死都在指掌之中。” “这样妥贴,才配得上这么多年来,我又一次的在中土出手!” 阴光法师也知道她当年事迹,暗道一声,原来是有个心结,这才过于谨慎求全了些。 也罢,既然已留下手段拖延监视,借宝回来再动手,倒也不迟。 洞府之中,苏寒山的眼皮子动了动,右手上的五雷定心圈逆旋了几圈。 “身处冥界,又隔了二三十里,就以为我察觉不到了吗?” 他心神运转着五雷定心圈,暗暗思考,“此人实力必然是神府境界,不着痕迹间,就能够勾动黄泉现世,如此强悍,却不直接动手……” “也好,我也不知这种老怪物会不会另有底牌,正好跟去看看动向,知己知彼。” 苏寒山的肉身悄然变化,借助万化真身,将玄阴魔王法,结成剑瘟法咒,种在自己体内。 使肉身把法咒当成金丹,模拟出金丹一直在体内恒定吞吐的状态。 而他真正的金丹,则化作一点璀璨金芒,又裹上层层惰性元气,归于无色,从天灵盖飞出,穿石透壁,悄然不见。 开创玄阴魔王粉碎法之后,他现在金丹表面的元气配比,更显精微。 玄阴搜魔之道,隐隐已经有了一种,可以将功力分散,种在天地元气之间,与金丹主体构成风水格局,普查广域痕迹的手段。 冥河姥姥的队伍在冥界飞行,苏寒山的金丹在阳间行动,竟也没有跟丢。 只不过,冥河姥姥的队伍进入了对应南海的范围后,没过多久就察觉什么异样,忽然将所有人带入阳间,在海面之上现身。 阴光法师举目四望,只觉海上一望无边,四下都看不到陆地岛屿,不知为何在这里停留。 冥河姥姥却起身出了软轿,踏在水面之上,观望深海。 “三千尊南极密魔空神子,正是乌灵圣母压箱底的法宝,也是我这次想去借的东西,怎么会留了几尊在这里?” 冥河姥姥心中疑惑,双眼视线穿透海水,在海底大肆观探,察觉出这水下,原来是几个海妖势力盘踞的祖地。 她若有所思,回了软轿,继续前进,也懒得再进入冥界,直接在海上飞驰而过。 片刻之后,苏寒山的金丹到了这里,若隐若现,略作停留,又跟了上去。 等他远远看到冥河姥姥的队伍,在曾母暗沙附近潜行入海,察觉到圣母宫中另一股毫不掩饰的煊赫气息,就没有再靠近。 “听说乌灵圣母当年败给普群生之后,普群生在黄河洗剑,用她九九八十一滴龙身精血,双方指黄河为誓,缔结了咒约。” “乌灵圣母倘若再敢涉足陆地,阳间黄河地脉、阴间黄河气数,都会散发力量,借当年咒约为引,直接冲撞她的根基。” “嗯,不是请这圣母亲自上岸动手,那就是来向这圣母借宝了。” 苏寒山思索了一会儿,金丹暂且退去,在沿途天地元气中,种下了大量散发隐秘波动,交相感应探测的法咒。 虽然这些法咒没有任何攻击力,大概也维持不了几天,但最近一段时间,如果冥河姥姥有返回的迹象,靠这些东西给自己示警,是绰绰有余了。 完成了这些事后,苏寒山的金丹则潜入海中,沿着之前冥河姥姥曾驻足的位置,一路向下。 还没有真正抵达海底,他就察觉到,这深海里的冥界气息,比陆地上浓厚得多。 四海之中,常年不见天日,海底的那些环境,特别容易积累阴气,感通冥界。 海中的生物得到冥界念头滋养,化而为妖的机会,当然也更大,所以大海里的妖族,要比陆地上的数量多得多。 不过,海洋面积本身也远比陆地更大,资源富饶,海妖们各自占据一块地盘,都嫌地广“人”稀。 他们又不喜欢陆地上的环境,很少有跟陆地国度大肆打交道的,既不觉得陆地上的制度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乐意去学,所有的组织都比较松散。 可是,当苏寒山潜入到深海,却察觉到这片水底世界里,构筑出了好几座庞大的阵势。 每一座大阵基盘内,都有许多海妖,勤勤恳恳,维持阵法的运转,定期轮换,以饱满的精力,警惕而仇恨地观望着外面。 苏寒山感受着他们散发出来的情绪,品不出半点松散的意味,反而个个都像是绷紧的钢丝。 其中一座大阵里的海妖,正是南海鲛人,无论男女,尤其美貌,全部都是人身鱼尾,披着轻甲,手持钢叉长剑的模样。 引得苏寒山也多看了几眼。 “奇怪,这里有什么值得她特意停留的地方,总不会是为了多看几眼鲛人吧?”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天师降魔,朱雀七杀真妙诀 苏寒山本来并不知道彭海和怀玉仙姑之间,还有一招合体神通。 不过他修为日益精深,法体所在之处,周围十几里范围内的磁场,大小变化,全部都感同身受,历历在目。 彭海撤退的时候,那一瞬间情绪波动比较强烈,被苏寒山捕捉到了痕迹,化身无形,渗入到二者之间,造就了这一记绝杀。 轰轰轰隆!!! 恐怖的磁场振波,从两尊大妖自行放开的意念缺口长驱直入,闯荡爆破。 失去了法术的精巧变化,法宝的应用奥妙。 彭海和怀玉,不得不直接以自己的意念,跟对方进行本质的冲撞消耗。 但是他们两个的意念,用一点少一点,来不及有半分修养恢复的机会。 苏寒山却在冲撞他们的同时,疯狂吞噬外界的元气魔性,化为自己的念力,无休无止的持续爆破。 雷霆声声,震天撼地,海水沸盈。 群岛附近的十几万妖怪,本来有不少,之前都被彭海的绝招影响,昏死过去,这时候居然又在雷声中醒来。 他们在自己的家园中辛勤劳作,渴望着收获,却忽然遇上了灭顶之灾,失去自己付出心血的家宅物件,祖地被夺,亲人离散死亡。 这区区几个月的时间,到底经受了多少痛苦憋屈,让他们根本不懂要怎么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哭也哭不尽,只在心头埋。 但是今天,听着这一声声的雷霆,他们的悲伤好像也在雷电中流淌,带着仇恨和思念,宣泄哭嚎起来。 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尽付神雷!! 彭海的意念,彻底被击毁,纸皮一样的身躯,寸寸皲裂,化作飞灰飘散。 怀玉仙姑的碧绿身躯,重新显露,但也如水流般晃动不清,似乎维持不住人形,突然一变,就变成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麒麟。 麒麟体表,乍一看有千百祥云图案,细一看,那些图案全部都是芝麻大小的古董图样、佛船妖骸。 她的菩提不坏不化之身,果然强悍。 苏寒山虽然轰散了她的意识,但还有些意念,与她的身体紧密结合,受到保护,一时间没有磨灭干净。 电光一闪,苏寒山显化在玉麒麟身边,一手掐住了麒麟的脖子,扭头看去。 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骤然变暗,庞然光影扩张,极速的朝这边蔓延。 乌灵圣母、冥河姥姥,两尊妖王脚踏黑云,快如穿光掠影,但还是晚了一步。 乌灵圣母手下的得力干将当着面被斩杀,固然是心头大怒。 冥河姥姥的怒火,却还要更胜一筹,因为她已经认出了苏寒山。 既然这小子人在海上,那她所感应到的,大巴山中跟黄泉之水相互纠缠的现象,自然是假的。 两边还没有正式会过面,这个小子,已经把她这尊名动天下的妖王,愚弄了好久。 真是岂有此理啊!! 苏寒山偏偏还要火上浇油,目光对上两尊妖王之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同时,他的身体化作层层叠叠的蓝色幻影,极速倒飞而走,手上还掐着那只玉麒麟。 放个大嘲讽就跑,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两尊妖王怒发冲冠,都不假思索,就追了出去。 天空中被划出了两道暗淡的黑色长虹,拖出来的光尾巴,竟然都长达十几里。 苏寒山除了坐轮椅的时期,在同境界的速度,一向是傲视群雄,如今金丹法体,间歇性的能化雷电行动,速度更是惊世骇俗。 但毕竟境界上,仍低了那么一点。 两尊妖王行动之时,身边的虚空都微微扭曲,黑云看似是云,实则是她们在各自法门中探究出来,最能对空间造成影响的元气精粹。 苏寒山间歇性化电的速度,竟还比她们慢上一点,三者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中奇群岛的众多妖怪,看不出这么细致的东西。 但乌灵圣母的威名,就足够让他们对苏寒山的处境,奉上十二万分的担心。 这样的紧要关头,海无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发现白一子竟然没有赶上去帮忙。 “白少侠,你这……” 白一子目视远方,抬手道:“别急,我跟苏老弟比过速度,自有估量,至少在他上岸之前,乌灵圣母是追不到他的。” 乌灵圣母大计未成,一旦上岸,就要遇到当年赌约的反噬,黄河水脉黄河气运之力,顺着精血联系,直接冲撞根基,少说也能把她撞个重伤。 但,她心思太沉,再怎么忿怒,也不会忘了这一茬,所以她根本不会上岸。 果然,飞出千里之后,乌灵圣母就估算出了彼此的速度差异,知道无法在上岸之前,追上苏寒山。 “冥河!” 乌灵圣母神念传音,冷喝一声,“我把密魔空神子的全套秘法,都交给你,你一定要抢在他突破之际,把他挫骨扬灰!!” 原本,冥河姥姥借宝,最多也只能学到表面的使用之法,并没有祭炼之法。 自身的法力,无法抵达空神子的根本符咒中,只能靠流于表面的寥寥几种固定模式运行。 说锁住虚空,就只会锁住虚空,指不定连冥河姥姥自己都无法免除相关的影响。 现在,乌灵圣母神念中传过来了全套秘法,冥河姥姥就可以让空神子,与自身功法配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两尊妖王一传一收,同运秘法,立刻察觉到,三千尊空神子中,有三百多尊召不过来,竟似已被封印。 远在中奇群岛附近。 白一子腰带上挂着的八宝云霄壶,忽然跳动了几下,壶嘴壶盖咚咚乱响。 八宝云霄壶当初在曾母暗沙那一战之中,破了一个洞,有了缺憾,不能完全隔绝乌灵圣母的感应。 可是,白一子在封印那三百多尊空神子的时候,坚持是每一尊空神子,都要砍一剑、封一次。 所以他这壶,不仅是一个封印,而是一个大封印里面,包了三百多个小封印。 除非打败他这主人,夺走八宝云霄壶,否则要想直接透着云霄壶,把空神子召唤出去,可能性几近于无。 “我听说你们这中奇鲸妖的祖地奇特,是九窍同穴,九个开口最后全部通到一处,里面极为广阔。” “把大伙儿都卷走,收缩到祖地之中固守吧。” 白一子摸着剑鞘,摇头晃脑的说道,“我的剑法,不但不能像苏老弟那样,混同你们的力量,甚至也不适合被你们旁观。” 海无涯、海孤峰,是见过当初曾母暗沙那一战的。 根本不用他多话,各运真气,裹着众妖就走。 就在众妖没入水下之际,暗淡的天空中,浮现出许多龙鳞般的纹理。 大块长条的鳞状花纹,交错纵横,不见头不见尾,但恐怕有上百条龙形云气,交织成一个大转盘的模样。 又像是一面没有撑杆,庞大无比的华盖,这华盖也有个名目,唤作“百龙格鳞”。 龙鳞相格,象征天下刀兵之声,是水族妖怪历史中,杀气最重的一种异象。 蓦然间,华盖的中心处,出现一个黑点。 乌灵圣母驾云,出现在那里。 “昔日中奇忤逆,我仍然让他们三分情面,但我大弟子彭海陨落在此,我要他们全族陪葬。” “往后一百八十年内,中奇群岛上寸草不生,连海底浮游,沾之亦死!” 她的声音盖过群岛,带来无比压抑的气氛,俯瞰着海面,盯住了白一子。 “你的伤势,好得倒是快,但没了你三个同门帮衬,我看你这回,还保不保得住他们!” 白一子哈哈大笑,手里提剑。 “小爷的剑法越磨越利,老泥鳅,你该想想你的龙鳞,还能不能扛得住这把……” 他语气一顿,双眉发金发红,稚气的脸上,横纹滋生,恶形恶相,口中吐出的,仿佛已不是字眼,而是火眼,深藏了不知道多少岩浆烈火。 “天!师!降!魔!剑!” 昏暗的天空,突然一亮,亮的发红,红的惊心。 七个斗大的红色星光,洞裂暗云,闪耀出来。 南方朱雀七星宿,那是亘古明亮、远在天外的星辰,在别的夜晚晴朗天气观星,也可以看到。 但现在这朱雀七宿显现的时候,多了一种平日绝不会有的灵动。 亦或干脆说是凶蛮! 平日的星光只是星光,现在的朱雀七宿,却像是一只真正的神鸟,心思莫测,高挂苍穹,俯瞰世人。 谁也不知道,你抬头的那一瞬,朱雀的鸟喙,是不是就啄了下来,焚毁你一切存在的痕迹。 峨眉正宗,又称峨眉剑派,铸剑的手艺自是一绝。 白一子的这把剑,却并不是峨眉铸造的宝剑,而是当年鬼王钟馗所造。 鬼王天寿将尽时,将自己的配剑送给峨眉,请峨眉帮他挑选隔代传人,但这把剑和配套的《朱雀七杀真火剑诀》,实在太凶恶。 普群生参悟揣摩多年,凭峨眉剑术,结合这套剑法意境,创出青龙、白虎、玄武三套剑诀,传给自己的三个徒弟,但仍然不敢让他们直接学这朱雀七杀。 直到寻见白一子,见他童心不磨、赤子无痕,才敢让他来传承这套剑法。 上一回,峨眉四大弟子齐出,布下四象剑阵,固然是力更加浑厚,防御坚固,绵绵无穷。 但,真论剑道上的杀伤力,有没有那三名水灾境界的同门,有没有那套剑阵,对白一子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天师降魔剑在他手中,向上一挑。 剑尖爆发出来的朱雀七杀剑芒,极细,极长,如同一条条赤红射线,源于一点,发散出去,扫射天空,切割那些龙鳞云层。 朱雀七宿的光芒,对朱雀七杀剑芒来说,就好像是空气里必备的一种助燃成分。 让这些剑芒变得更加残酷,更加强硬。 乌灵圣母冷然一抬手,嘴唇微微开合,念诵《龙变无量神咒》,天地间好像有咒音,分别凝结成了数之不尽的有鳞爬虫。 这些虫子细不可见,满空乱爬,爬满了所有的剑芒,被火焰烧灼的同时,又不断滋生。 白一子只要稍一动作,就能够听到身边好像有无穷虾蟹贝壳,相互碰撞、摩擦的细碎声响。 他七窍喷火,烧毁了大量的咒音虫子,将天空中条条剑芒,集成一束,人剑合一,贯注在这束剑芒之中,凌空暴斩。 万虫之王,可以为龙,逆龙倒变,可生无量虫咒。 朱雀神剑,焚毁咒虫千千万,杀向万虫之母,龙咒之主! 在这个时候,大巴山余脉的山谷之中。 苏寒山的真身在法咒的操控下,忽然一掌拍碎了闭关之处的大门,让谷里面的众人避走。 “黄泉在此现世,果真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包拯站起身来,口中低语了一句。 公孙策、展昭,也默契的对视一眼。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全都没有跟苏寒山通过气,没有在那黄泉之水周边议论过什么,但自有思量。 已经把飞天银甲兵全部运走,还派人传信,迁移周边百姓。 此际事已临头,众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扭捏之辈,只向闭关洞府中一拱手,即刻离开,准备抵御外围后续影响。 苏寒山的真身,毕竟只靠法咒操控,显得有些僵硬,出了洞府,直挺挺的上升到山顶,手里拿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眺望南方。 片刻后,天空中一条湛蓝色的雷霆长虹,轰然而至,撞入了真身之内。 苏寒山的真身双眼一眨,有了神采,左手掐着一只玉麒麟,右手提着一把两刃刀,两边引念一碰。 只听砰然一声,两者的意识,全部崩碎。 玉麒麟只是变得僵硬,而三尖两刃刀,被抟炼已久,此刻属于夏遂良的烙印一碎,刀身立刻也粉碎成点点金银光辉,撞入苏寒山体内。 这把三尖两刃刀,比当初的十日神砂,强了不知多少。 其中所含有的那种对魔气魔性的吸引力,在今天这个粉碎的情况下,来了最后一次、最为璀璨的爆发。 重重青山之内的魔性,都泛滥起来,刹那间,一座座山头都好像要化作魔怪,朝着苏寒山扑击过来。 一晃过后,群山还在原地,但是它们千古以来的深重魔性,确实已经扑到了苏寒山体内。 群山上空,电闪雷鸣,风云变幻,云雾加速聚散,地面上,山水间,莫名其妙的会燃起一些火光,五彩斑斓。 元气魔性的剧烈扰动,造成了自然界的紊乱。 又仿佛是神话传说中的天劫地灾,要来磨灭一尊妖异大魔。 苏寒山站立不动,垂下了眼帘,眼缝里面透露出诡谲彩光,体内接连传出震撼性的旋转扭动声。 这时,从南方的天空中,又传来轰隆隆响动,盖过了原本的所有异象,布满了昏黄色的云层,接着整个黄澄澄的天穹往下压迫,变得鼓鼓囊囊。 浓郁的黄云,连续开裂,仿佛一个硕大的、千疮百孔的破口袋。 成百上千条粗大的水柱,轰然之间,就从天空的破洞中倾泻下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不过是在区区几个呼吸之后,这附近的山体,就已经全部被大水淹没。 放眼望去,方圆二十里,只剩下寥寥几个山头,还高出了水面。 人站在这些山头上的时候,仿佛是困在大海中的孤岛上。 要在大巴山余脉之中,把水位拔高到这种程度,水淹二十里山脉,所需要搬运的海水总量,多的不可思议。 就算是水火双灾,神府境界的强者,要做到这样的事,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幻境。 但这个幻境,对于任何有灵智的生物来说,都跟真实的场景没有什么区别,山里的很多毒虫已经被淹死。 襄阳王为了祭炼飞天银甲兵,特意养在群山兽园之中的毒兽,被这从天而降的大水一砸,也有不少都粉身碎骨,血水混着水流蔓延。 哪怕是没有灵智,灵性低微到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此时表现出来的所有变化迹象,也跟被浸泡在海水里面,一模一样。 这次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大妖王所作所为。 万物是通过空间来感知外界环境,那么,运用空神子对空间进行微调之后,就足以创造出短期与真实无异的险恶幻境。 大巴山此时变为泽国的模样,正是变化成了冥河姥姥的主场。 老妖没有现形,但前方茫茫水面之间,昏黄的光晕一动荡,就已经出现一只巨大狰狞怪爪。 凭着亿万钧的水力加持,对着苏寒山所在的这座“孤岛”,粉碎性的拍打下来。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玄黄磁层,星盘八景阵 幽暗的海底忽然响起了浑厚的号角声,如同巨鲸在吹奏吟唱。 海底的形貌,并不是一片平坦的,相反这里的丘陵沟壑,要比陆地上更加复杂。 那几座大阵所在的地方,都是在地势较低的位置,可以说是处于盆地。 而那种号角声,是来自于南方地势较高的地方,只见那里一排排虾兵蟹将,从洞窟烟尘之中走出。 往往要数十名虾兵,才能够共同举起一尊巨大的水晶号角。 负责吹响号角的轻甲力士,头颅像鱼,身子像人,身高都有一丈以上,吞吐水流,吹奏号角的时候,腮帮子鼓的堪比半个身子大。 附近大大小小数千个洞窟里面,水流涌动,纷纷游出了海妖士兵,各式兵器,鼓噪喧嚣,杀气沸腾。 最大的洞窟之中,堪比一座宫殿大小的海螺,缓缓飘浮出来。 海螺背部最高的地方,摆放着珊瑚打磨出来的桌椅,黄金珠玉铸造的酒器。 满头骨刺,皮肤黝黑粗壮,高达三丈的将领,翻动着没有眼皮的两只黄绿怪眼,大口大口的灌着美酒。 这些酒器都是法器,血色酒水流经海水的时候,并不会跟海水交融稀释,而是泾渭分明,入口之后,跟海妖嘴里固有的咸腥味道一刺激,才迸发出全新的滋味来。 汹涌的灵力会先直冲大脑,然后才流遍全身,带来比陆地上人族饮酒,更加酣畅直白的体验。 “好酒、好酒啊,要不是圣母宫为我们海族考量,打造出了无数适合让我们海族享受的事物,我们现在还活得枯燥无味,不知昼夜,不知甜咸啊!” 黑大汉满头的骨刺都发起亮来,连声感慨,声音越来越宏亮,滚滚荡荡,朝着前方盆地之中蔓延过去。 “你们这些贱人老朽,不知道感念圣母宫的恩德,还敢诋毁圣母娘娘的良苦用心,起兵造反,实在是叔叔忍得,爷爷也忍不得。” “还不开阵投降,本将军就要再度进攻了。” “你们啊,就非得被杀得全族上下连一块完整鳞片都不剩,才知道后悔吗?!” 那几座大阵中的守军听到了这些话,纷纷破口大骂,声音嘈杂,难以分辨。 有一座大阵上空,蓝白色的光芒汇聚成一个硕大光影,上半身如美貌女子,下半身长裙垂落,如无数水母浮动,妖异之中,竟显出神圣清灵的味道。 “铁念,你愿意把祖宗世代积累和子孙未来,全送到圣母宫手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但你竟然还死心塌地,为了一点功劳赏赐,如此不惜代价,来攻杀我们这些几百年的老邻居,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面来跟我们叫嚣谈话!” 另一边的大阵中,也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云母仙子说的对,你这个鱼太不要脸了,老龟我也跟你拼了!” 铁念将军哈哈大笑:“云母,杖龟,老子真是好心,要给你们留一点香火,既然不识趣,那就全都去死吧!” 他话音刚落,手底下的大军,已经纷纷出击。 铁叉齐射,铺天盖地,破水而去。 本来速度越快,阻力越大,就算是在陆地上,物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空气也会形成巨大的阻力。 在水底下,这种阻力当然会变得更加恐怖。 可是这些铁叉,全部都是海妖锻造而成,自有奥妙,第一批铁叉破水之时,还比破风略难些。 但第二批铁叉,就能借助第一批铁叉影响的水流,来给自己省力,第三批铁叉得到的便宜就更多。 三批之后的铁叉,在水中穿行所能够积攒起来的威力,反而会比在空气中更大,通体放出莹莹宝光。 这就是“踩浪尾”的水中战法,适用于人,适用于妖,也最适用于法器。 可以说,是所有海妖第一天学法术的时候,就要练习的基本功。 据说,如果有海妖专修这种驭器之法,从“踩浪尾”到“浪尾聚元术”,再到“回流增元术”,最后达到“首尾衔元仙术”。 就可以一以贯之,成就净土妖仙的战力。 盆地之中的那些妖怪大阵运转起来,驾驭水流,化作宏伟的寒冰城墙,动辄厚达丈余以上。 可面对那些铁叉,也撑不了两三轮攻击,就会被轰碎。 铁念将军麾下,号角轰鸣,鼓声震荡,把数万海妖大军掐决念咒、手舞足蹈搅动的气息,全都统筹起来。 所有的铁叉,只要没有在上一轮的碰撞中被破坏,就全部回旋,再度穿刺过去。 盆地大阵中的守军,也纷纷投掷出自己的兵器,与之抗衡。 敌我双方的精神,都寄托在兵器之上,如果兵器彻底毁坏,精神就会遭受重创。 但如果有一方的法器阵型破损过半,另一方的法器,就可以直接杀到肉身之上,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可怕。 借水流不断酝酿威力的法器。会摧枯拉朽般,摧毁他们的肉身,成批成批的收割掉他们的性命。 因此,在妖怪们的战争之中,修为固然重要,法器的质量、数量,却更加重要。 铁念将军敢那么嚣张,也就是这个原因。 他得到圣母宫的支持,手底下法器的质与量,都胜于对面那些妖怪。 连月以来,他每日对着那些盆地阵法攻打一遭,看似每天的战果,都不算多么丰厚,但却是在用法器来换命,不断削减对方的兵力。 这些日子的战果叠加之后,对面那些人的兵力,已经损毁的连维持阵法都勉强。 今天这一战,他就有信心彻底打破这几座大阵,收割掉剩余的妖怪,驻扎到他们的祖地之中! 云母仙子忍不下去了,巨大的光影微一晃动,双袖扬起。 海水中就迸发出一条条狭长的白光,冲破成群结队的铁叉,直取铁念将军。 这些白光之中,并没有精心打磨铸造的法器,只有临时用寒冰凝结出来的无柄长剑,剑身的截面呈现椭圆状,含有很多镂空纹路。 冰剑的材质不如铁叉,一碰之下,本该是冰剑破碎。 但是破碎的冰渣,只要向前再冲一段距离,自然而然聚集水元之气,又凝结成型,继续冲撞出去。 铁叉材质纵然要好一些,又怎么承受得住反反复复的冲击,难免在转瞬之间,就被突破了阵列。 这正是“首尾衔元仙术”的效果。 冰剑看似一往无前,其实内部的元气念力的流转,却是如双蛇衔尾,圆转无休。 仅仅打碎冰剑,根本没用,非要恰到好处的,将纠缠的两股能量剖解开来,才能使冰剑自溃。 如果出手切割不够精准的话,那么,这些看似数量有限的冰剑,将意味着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飞剑冲刷。 另一边,海龟一族的大阵中,一根黄色木杖,也突然伸长起来,摇摇晃晃,对着铁念将军一指。 这一指之后,铁念将军麾下,就有大量飞叉回旋之间,迷失了方向,进而朝着将军冲击了过来。 这部分飞叉,还都是最精锐的那批亲兵所用的上品飞叉。 杖龟老者,是曾经到陆地上游历过的妖仙,所修的仙术号称“胎化易形”,意思是指,能够在把别人形貌改变的同时,改变这人从娘胎里带来的血脉气息。 铁念将军同属妖仙境界,虽然不至于被这么一杖,直接就变了种族,但也确实染上了深重的海龟之气。 那些锁定海龟大阵的飞叉,再被略一干扰,顿时就认错了靶子。 “哈哈!” 铁念将军双手一分,展现出以一敌二的姿态。 “首尾衔元,胎化易形,如果是以前,同时对付你们这两种手段,老子确实有些麻烦。” “但这连月以来,老子是奉命行事,你们几次突袭,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手段,还想凭这点本事跟我较劲吗?” 随着他的话语声,深海淤泥之间,极小且透明的虾子,突然弹上半空,成千上万,数以十万。 最后犹如海底里面掀起来的满空星点,勾勒出了七尊若隐若现,相貌高古的龙人妖神轮廓。 这些妖神一旦现身,云母仙子发出的冰剑就全部崩溃,杖龟老人迷惑的铁叉,也恢复清醒。 两尊妖神飞向云母,三尊妖神飞向海龟。 铁念将军甚至还留了两尊,随侍左右,得以防身。 苏寒山的金丹俯瞰战场,注意力全在那七尊妖神轮廓上打转。 “那些小虾米竟然不是真的虾子,而是法器?之前潜藏在充满冥界气息的淤泥之中,我对海底环境又不熟悉,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他心中有些惊讶,不只是因为这些虾米的隐蔽能力,更是因为它们组成妖神轮廓之后,展现的战力。 云母仙子那边表现的最为明显,数万条冰剑光芒,穿梭飞舞,明显是动用了全力,攻向那两尊妖神轮廓。 可是却好像穿透幻影一样,对那两尊妖神轮廓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明明有些冰剑,已经确实的刺到了组成妖神的虾子之上,力道也透到了空处,并无成效。 而那两尊龙人妖神一旦出手,总是会让云母仙子慢一拍似的,无法闪躲,只能硬扛它们的攻击。 单从攻击力来看,这两尊龙人妖神,也不过是相当于第三境的武者。 但这种,别人打它们几乎无效,它们打别人必中的效果,实在是太麻烦。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南极密魔空神子?” 苏寒山跟欧阳春夫妻交流的时候,得知许多秘闻。 尤其是花神公主,曾经在昆仑那边通读秘藏,所知甚多,提到当今世上的绝顶强者,就有说过他们的珍稀宝物。 南海乌灵圣母的三千尊密魔空神子,倘若全部运出,传闻有隔断天地、画地为牢之效。 苏寒山当时就怀疑,可能是某种跟空间相关的力量。 按大楚那边的经验,武道修行到第七境,小虚空秘境的程度,可以直接调动虚空本源之力。 一念所动,万般元气皆是虚空元气转化而来。 要扭曲空间,也可以直接用虚空元气作为介质,最为轻松。 万物如画,虚空如布,掌握了虚空本质,就像手指勾住了画布的纤维一样方便。 而在直达本质之前,武者也是有办法干涉空间的,只是中间会多好几层隔阂,从发力到生效的步骤,显得更繁琐。 神府境界的强者,对时空间的感官,就已经跟凡俗不同。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推敲,从自身掌控的元气法门之中,重组出一种对空间最有效的元气路径,然后全力加大总量,同样有望影响空间层面。 “如果是这样,那头满身阴气恶意的大妖去南海,就是准备借大量空神子,封锁大巴山余脉,用自身力量混合空间变动,把我一举轰杀成渣,力量根基撕裂在不同空间里,不给我留出突破的机会?” 苏寒山念转如电,已经在观测推演,看用什么手段,有把握把这几个空神子收纳起来,研探一番。 至于下方战场,他并不急着插手。 因为他从那些鲛人的大阵之中,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痕迹,甚至是有些熟悉的气息。 这个时候,铁念将军也察觉到了不对。 “老子跟七尊神子联手,足以压制云母杖龟,麾下兵力的对比,也已经很明显,今天他们是覆灭在即!” “但是这样明显的局势,应该也会引起他们拼死一搏,总不可能全族都要被灭了,还不愿意动用祖地灵穴的力量吧?” 铁念将军心中疑惑,谨慎观望,身边两尊空神子也蓄势待发,假如哪里有变数,就要全力扑杀过去。 突然,鲛人大阵之中,立起了一根银光灿灿的长竿。 鲛人居住的地方,是一大片珊瑚地带,有很多岩石被开凿成房屋的模样,历代族人都会打磨雕刻,绘画纪念。 到了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一点岩石的样子。 美轮美奂,如同明珠美玉,金银雕饰而成,有着静谧古朴的历史气息。 而现在,这些古老的房屋内部,都传出了铿锵暴鸣。 只见成千上万的金属部件,从房屋深处飞出,撞向那根长杆,丝丝入扣,在磁力的影响下,组合成一座中空高塔的形状。 不过塔顶无盖,只有一面八角平台。 蓝色如绸的鱼尾,在空中摆过。 蓝发清眸,颈间缀珠,身披黑色裙甲,独臂提刀的女子,游身而至,落在塔顶之上,一刀连鞘刺入平台中心。 铁念将军和两尊空神子悍然扑向鲛人大阵,心中却反而定了下来。 他认得那人,乃是鲛人一族的大公主。 鲛人一族的女王和几位公主,之前也在圣母宫大宴上遭重创,流落在外,想必是最近两天,才终于潜回了祖地之中。 这位大公主经历几个月的生死追杀冒险,看起来气息倒是已经突破到了妖仙的境界。 但一个新晋的妖仙仍然算不了什么威胁,也难怪由她,最先动用鲛人族祖地灵穴的底蕴。 “你们几家祖地,性质不同,主持者修为也有高低,终究不可能同步发动。” “老子就先杀了这只人鱼,按部就班,让你们通通了帐,拿去酿酒!” 铁念将军想到这里,却见那鲛人族的大公主抬了抬眼,淡然抽刀。 她的刀鞘插在八角平台中心,刀身抽出的时候,与刀鞘摩擦,产生细微的闪光。 八角平台上的花纹,顿时全部亮起,乾离坎兑震艮巽坤,八个卦象,分列八方,似乎凝滞不动,又似乎有一层虚影,浮升起来。 虚影中的一个个卦象,正在交错组合。 刀才抽出了一半,某种沉重无比的波动,就从大地深处焕发出来。 海水的流动,好像没有产生任何变化,但铁念将军感受到那层层波动,掠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的速度,已经放慢了五倍、十倍、上百倍!! 他做好了迎接祖地灵穴冲击的可能性。 所谓的祖地灵穴,就是海洋里面,自然生成的一些阴间阳间交叠的区域,从中散发出来的念头,滋养成海妖,形成部族,延续下来。 每个历史悠久的海妖部族,都有这样一个祖地灵穴的存在,是保证子孙后代,能够拥有一脉相承的文化智慧,而不会沦为普通兽类、不会变异生祸的最大倚仗。 因此,祖地灵穴的冲击,也不过就是具有某一部族特色的、无数祖先杂念的冲击。 铁念将军身上,有专门破分杂念的法宝,又饮下许多血酒,稳固勇猛的心境,对此并不畏惧。 可是现在,从他身边碾压过去的这种波动,却太沉重,也太纯粹了! 似乎跟念力有相似之处,但至少也有近半的差别。 “想不到,我首次突破武道第四境的时候,用的是别人的身体,第一次调动玄黄磁力的时候,也是在别人的世界。” 鲛人族的大公主……雷玉竹,心里闪过一些遐想,手上抽刀的速度,却依旧稳定。 玄黄磁层的力量啊! 在玉镯器灵的教导中,那至少是等她达到第五境之后,才能够运用的力量,今天却能够尝尝鲜了。 玄黄磁层,指的是一天一地两种电磁力量最为丰厚的区域。 天空大气的外围,空气被太阳高温辐射和太空射线电离,电波在这个区域异常活跃,就是天之磁层,而地之磁层,是大地中散发磁力的源泉。 在大楚世界那边,大地磁力来源于太古地肺磁母层,而天空磁层,要闯入九重天罡大气的区域之中,才有希望抵达。 二者都凶险无比,内部运行的力量变化,复杂的不可思议。 就算神府境界的人物,想撬动一丝玄黄磁力的奥妙,都要慎之又慎,平时如果运转地磁类的功法阵法,也只是借用表层山川风云之间,最常见的自然磁场罢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玄黄磁层的运转,相隔不过是一百多里。 天地以星球的形态存在,两个磁层运转之时,种种力量起伏,同样不是严丝合缝,电磁力量的偏差,可以非常明显的观测到。 雷玉竹的这套阵法,就是从玄黄磁层的偏差矛盾之中,借来天地无穷无形大力。 龙伯雷府的至高传承《雷泽不朽圣典》中,记载有“玄黄星盘八景大阵”,可以把玄黄磁力,化为八卦斩仙神雷。 不过,因为今日战场处在深海这种环境,不适合把阵法的力量转化成雷霆闪电,雷玉竹现在只是把玄黄磁力,转化为神魂真磁罡气。 这种真磁力量,专门加持神魂,使之稳定无比,壮大如山如岳。 杖龟老者和云母仙子那边,早就通过气,这时主动调转自家阵法,以自身的净土修为撑起阵法,助推这股真磁力量。 最前线的战士们顿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血肉变成了钢铁,自己的心灵正在急速的膨胀压缩,又膨胀,稳固无比,坚厚惊人。 寄托在兵器上的念力,全都笼罩了一层厚重不化的彩光,轰然加速,把敌方的铁叉等各式兵器,轰碎炸破。 铁念将军麾下的大军,如同在飓风中倒伏的谷物,成片成片的倒下,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因为意识遭受重创,导致身体昏死。 “不好!!” 铁念将军回过神来,全力欲退。 他自己遭到了锁定镇压,速度发挥不出来,但是,那七尊空神子,在玄黄磁力的影响下,竟然还能高速行动。 倏忽之间,七神齐聚,就要把铁念将军拖走。 雷玉竹眼神一厉,长刀突然回鞘,连刀带鞘,死死又向下插了三寸,身体猛地向前俯冲。 嗡!!! 细长的金属高塔,整个向前扳弯,根部裂开土石,脱离地面。 雷玉竹握住刀柄,独臂挥舞之时,把整个高塔抡了起来。 她俯冲杀到,高塔斩过水流,明明只是临时拼接出来的塔身,竟然没有半点散架的迹象,反而在玄黄磁力的推动下,压缩的越来越紧密,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道。 前方所有水分,都在这一刻被轰碎气化。 深海底下,被她这一刀轰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短暂的真空里面还闪烁着一条条电光。 闪电的实质本来只是空气被电离发出的亮度,现在这片真空里的电光,却是天地磁层偏差,两种力场碰撞凝聚,爆发出的光亮。 这一刀的温度、力度,砸在那七尊空神子身上的时候,虽然有大半被莫名异走。 仅剩的小半,也把铁念将军的肉身,瞬间烧熟变白,又化为焦炭,随后轰然破碎。 “啊!!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鲛人族的功法,这不是灵穴的力量!!” 铁念将军惊怒至极的咆哮,伴随神魂的扭曲,而爆发出来。 他的魂魄如一条硕大的胖头怪鱼,又突然拉长成线,被吸入旁边的一尊空神子。 这空神子,含有摄取魂魄的能力,能够让净土仙肉身碎掉之后,不至于直接被冥界拉走。 但从此之后,被摄取的魂魄,也脱离不了空神子。 雷玉竹御刀一挥,七尊空神子,被她一挥而散,化作数十万星星点点的光芒,急飞而走。 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一刀并没有真的毁掉任何一只空神子。 大约是辅助的目标已死,这些空神子,将要回圣母宫报信。 云母仙子的飞剑,杖龟老人的仙术,都拦截不住那些星点光芒。 雷玉竹皱眉之时,上方海水中,突然有一点金光闪现。 悠扬的龙吟声,响彻在海底,顷刻之间飞出数十里。 小小的一点金光,化作鳞甲宛然的庞大苍龙身影,蜿蜒游动,扑在数十里外的一片珊瑚地里。 龙爪按住了最高的珊瑚峰,略微减缓扑击之势,龙头行云流水的扭转向后,额头的第三只眼微微张开。 苍龙回首,天眼开阖! 七尊空神子化作的星点小虾,刚刚飞到这里,就被苍龙截住,被天眼中发出的彩光笼罩。 万彩迷离的光束,笼罩的这片区域,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上的破坏。 但是云母仙子和杖龟老人被龙吟惊动,远远观望过来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颜色复杂到难以承受,忍不住偏开了视线。 雷玉竹也闭上了眼睛,心中却忽然一动。 是了!那些空神子能够自主作战,内部必有灵性运转。 外来的攻击,虽然会被它们导引到莫名空处,但如果是只要让它们观测到,就会使它们的灵性产生幻觉的手段,或许就能留下它们。 但精神磁力的直接攻击没有用,要仅靠观测的景色,就能让它们承受不住。 这景色运转之复杂,变换频率之恐怖,也并非正常第四境的修行者,所能拥有的阅历。 “天眼苍龙……” 雷玉竹闭着眼睛,微微仰头,对着苍龙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了轻笑。 “你果然又有进益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罗刹海市,百年计当今 七尊空神子,最后陷入了光色迷惑之中,被聚拢成一个硕大的彩球。 苏寒山摇身一变,化为人形,控着这个彩球,飞回盆地,也察觉到这色采光泽的变化,是寻常生灵难以承受,于是运惰性元气包裹在外。 外表看起来,就成了一个直径五六丈的银白色大球。 云母仙子和杖龟老者,没有贸然离开自家阵法,心中都还非常警惕。 毕竟这天下,修龙身的妖怪不多,乌灵圣母恰好是一条老龙。 “这是我一位好友,乃是人族,并非海妖。” 雷玉竹回头看去,出口解释道,“两位请先指挥部下,处理战场的事情吧,我与他叙叙旧。” 苏寒山一降落下来,周围的气息自然就显得幽静至极,外面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谈,可以畅所欲言。 “夏侯他们都已经找到,只有你还没来汇合,我说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你是掉到海底来了。” 苏寒山笑着打量了一眼,道,“你真身应该也到了吧,怎么没有换回去?” “一言难尽。” 雷玉竹叹了口气,“我在这边,刚睁眼就被追杀,身上伤痕累累,没有腿脚,只有尾巴,还断了条手,还好有个妹子帮衬,略微了解了一些局势。” “被追杀太狠,我杀的也太多,运转五雷梦境的灵感积累,不觉间就运用上了,又得到这个世界令人赞叹的降魔武道……” 说到这里,她双眸也陡然明亮,拥有玉镯器灵的教导,她同样明白降魔武道的价值。 而且降魔武道,跟龙伯雷府那种炼气扎根,再走九渊的路子,隐隐有些合拍。 “总而言之,我用这具肉身突破到了陆行仙,等真身过来的时候,因为还没回到祖地,不敢放弃这具肉身,就先把真身封存了起来。” 苏寒山点了点头,开口讲了讲自己的经历,并运起意念磁场,传了很多影像给雷玉竹。 “你……怎么招惹了这么多神府境界的强者?” 雷玉竹惊奇道,“我承了这个肉身的人情,也不过就是跟圣母宫敌对,你居然这么快惹了昆仑、东海、冥妖,现在还要连南海的,也放到敌对立场了。” “啧啧啧,惹祸这方面,我可真是望尘莫及。” 苏寒山摇头道:“只是恰好遇上了,管一管才舒服,况且事后我直接在大巴山闭关,而不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改头换面冲关,也是综合各方面消息,推衍考量后的结果,心中有数。” “唯独冥河姥姥,这么大一个妖怪,竟然不敢直接向我动手,跑来南海借宝,这个隐隐在我意料之外。” 当年嚣张狂放的冥河姥姥,现在有点忒谨慎了。 你又不是什么年轻侠士,隐忍枭雄,你甚至连人都不是,这么谨慎干什么了?! “南极密魔空神子吗?如果是跟这件宝贝相关,你们倒是赶巧了。” 雷玉竹喃喃道,“三千尊密魔空神子,现在应该分散在海洋各处,参战、督战、围剿、寻人。” “且不提乌灵圣母愿不愿意全部召回,就算召回大半,应该也要跟冥河姥姥,提一些条件交换……” 苏寒山诧异道:“南海现在乱到这种程度了?圣母宫应该本身势力就不小,还要把空神子全部派出?” 雷玉竹肃然道:“只会比你想的更乱。” 她讲了讲局势由来。 当年乌灵圣母刚到南海的时候,只带了百十个随从,在曾母暗沙开辟了一座洞府,并没有多大动静,似乎是在闭关养伤。 过了好些年头,曾母暗沙周边的海妖部族,都从圣母宫随从手中,得到了一些宴饮后的赠品,情况就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海洋疆域广阔,食物充沛,海底妖族们彼此之间打交道并不多,纷争自然也没有陆地上的人类那么频繁,但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妖族并不贪心。 他们虽然有着跟人类相似的审美,但毕竟身为妖身,很多人类追求的享受,在他们来说,是品不出个中滋味的。 衣食住行,人生四件最大的需求,对海妖来说,都没有那么迫切,他们直接住在海里,海洋环境就是他们最舒服的衣衫,祖辈选择的灵穴附近,就是他们最好的住处。 种族自带的游泳能力、化妖后的妖术,就是最佳的出行手段。 就连食这一项上,口味也受到种族的影响,可供玩的花样不多,对人类流行的调味品、精细炮制,各类妖族的接受能力都不相同,当然更谈不上攀比追求。 可是从圣母宫流传出来的那些赠品,据说都是乌灵圣母亲自插手调配的宝物,让这些海妖们首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妖族之间通用的绝佳口味。 他们从没有想过,海鲨和海葵,竟然能够共同赞美一瓶水酒,海狮和海蛇,竟然能够共同追捧一件袍衫。 从圣母宫流出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完全是为海洋妖族量身打造,超越了这些妖族从前所有的享受。 有了依赖,就有了需求,有了需求,就有了竞争。 妖怪普遍强于普通生物的战斗能力,让他们很快懂得了怎么去劫杀别的妖族部落,抢夺对方所拥有的圣母宫赠品。 但祖祖辈辈留下的生存惯性,也是强大的,当妖仙见血的情况都经常在海洋中出现,他们本能的开始抵制起这种争斗。 性格偏温和的各族,及一些有识之士,就联合起来,前去拜会乌灵圣母,奉上他们各族之中的珍宝,希望能够交换、学习到圣母宫制造那些生活用品的工艺。 单纯从生存角度来论价值,圣母宫制造的那些东西,远远比不上各族献上的珍宝,但是那些新奇的享受感,让海妖们都觉得自己交换得很值。 当圣母宫定下了每年上供的分量,并答应传授他们部分工艺之时,海妖们真是欢欣鼓舞,礼赞无穷,专门为圣母表演,庆贺祝愿,欣欣向荣。 海妖们自身学到一些制造工艺后,就开始大肆的开采原料,并有了一些直观的比较,以前对他们而言,开采制造出来的东西,能用就行,有助于生存就好。 现在却因为有圣母宫定的标准,让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把次品遗弃,追求良品乃至精品。 海妖各族长处不同,对于自家善于制造的那些东西,玩厌了之后,就开始眼红别家。 部分在陆地游玩过的海妖,见多识广,就从中牵线搭桥,促成了海市的出现,大家以物易物,上升到以货币交流,效仿人族。 圣母宫很快从中插了一手,凭借乌灵圣母的强势实力,和掌握工艺的地位名望,成为了海市最大的主办者,拥有维护海市交易流程,并借此抽成的定例。 罗刹海市,因此而成。 所谓罗刹,并不是佛经传说中的罗刹鬼,而是众妖相商时,特意卷了一些人族文士参与茶酒会,请他们参谋出来的名称。 已有罗织万物之繁华,却在刹那之间,就又换新篇,极尽天上地下七海奢华之能事。 因此称作——“罗刹海市”! 那个时候,海洋中的各个角落,都好像焕发出了全新的活力,海妖各族们大量的投入生产之中,开采、制造、交易、享受。 但是,开采之后要提炼,产品的规模会缩小一次,制造之后要淘汰,产品的规模再缩小一次,交易之时要估价,产品的价值又受到打压。 最后能够达到享乐这一步的物品,规模已经比开采的阶段,小了太多。 也意味着能够享受的海妖,远比参与开采的少。 或者说,即使是一批比较团结的海妖部族,他们在开采制造中付出的东西,也远比自己最后能够享受的东西多。 作为一句话就能裁定货物品质,一句话就能调整物品价位的圣母宫,自然成为了最大的收益者。 海妖的生活已经不再质朴,圣母宫的权威也已经树立。 这个时候,就算是圣母宫把一批品质稍次、带来的享受感稍低的货物,定的价格比另一批好货更高。 海妖们也会去追求那批劣质货,并在心理上说服自己。 乃至于,后来很多制造工艺,已经是海妖们自己研制出来的,也要得到圣母宫的许可,在圣母宫定期备份上贡,才可以顺利的推行自家产品。 乌灵圣母实力虽强,但以海洋之广大,海妖种类之繁盛,底蕴之难料,用血腥暴力的手段,也未必能取得足够的统治利益。 而圣母宫的行事方式,却在无形之中,已经驱使海妖为自身所用,吞食他们创造制造的事物价值。 “妖族渐渐也察觉到了不对,忍不下去,所以就反了?” 苏寒山听到这里,说道,“也对,毕竟是个个都拥有超常实力的妖怪,不会像人族脆弱的普通百姓一样,只能等忍到极限,才有反扑。” 雷玉竹却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所有的妖,都是因为有人族的念头,从冥界而来,长久浸润,才产生了智慧,所以除了种族肉身带来的体感口味差异,他们的审美等各方面,都还跟人族相似。” 雷玉竹神态微妙,“被统治,被驱役,付出收获不成正比,越来越变本加厉的这种惯性,本来他们也只是忍着,不愿意贸然去触及血腥的抗争。” “但是圣母宫胃口扩张的速度,或者说,那位乌灵圣母所图谋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多。” “为了在圣母宫的制度下多争取一些回报,很多海妖部族,不知不觉,就已经接受了圣母宫的条件,在自家祖地灵穴中,祭炼贡品。” 祖地灵穴,除了关系到祖宗的庇佑之外,更是关系到新生儿的数量与健康。 凡是接受了那些条件的海妖部族,都出现了新生儿数量锐减,即使出生,也患有怪病的一些情况。 所以绝大多数的海妖部族,还是不肯接受那样的条件。 圣母宫也没有明火执仗的进行什么攻打,逼迫海妖们在祖地中祭炼那些不清不楚的贡品,一切好像还能这样,不好不坏的拖延下去。 直到几个月前,圣母宫的太子铁背虬龙,办三百岁大寿宴。 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不只是南海,应该说天下海洋各大族的妖怪首脑,都跟圣母宫有了一些往来。 就算是一些在深海沟里隐世的妖族,也被罗刹海市的产品打动,颇多交易。 所以,乌灵圣母和太子的整寿大宴,是一次比一次的排场大。 各大海妖首脑们,都收到了请柬,按照旧例,带上自家的后辈去开开眼界,带上大量随从,显显排场,一起赴宴庆贺。 那一天的曾母暗沙,海面上下,方圆数十里,到处都是珠光宝气,祥云缭绕。 然后……乌灵圣母就出手了。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婆,骑在白牛之上,一抬手间,就是三千尊空神子闭锁虚空,庞大法力,使天地俱成漩涡。 当时群英荟萃,高手着实是多,惊怒之下,纷纷联手,竟然仍有跟乌灵圣母一拼的底气。 但圣母宫中,当时飞出了上亿件法器! 那个时候,所有妖族首脑才惊觉,圣母宫这么多年来,在海上的垄断经营,究竟积累了多么可怕的财富。 虽然万万件法器里面,当时其实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被引动。 可其余的法器,光是存在于那里,散发出来同源的气息,就足够把本来还有一些悬念的局势,彻底镇压下去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堆满了曾母暗沙的贺礼中,一只酒壶突然飞起。 壶嘴中流出涓涓细流,流水上一片青叶如扁舟,扁舟中一人枕剑而眠。 睡过三十三昼夜,白衣一剑破虚空! 那是峨眉正宗的“白衣神童小剑魔”白一子。 峨眉掌教的四大弟子中,年纪最小,修为最高的一个。 除了普群生之外,峨眉最大的招牌。 他积累了至少三十多个昼夜的剑气剑意,一招突袭,打断了乌灵圣母的步调,从千万法器之中,挟持了她的儿子铁背虬龙。 后来的具体情形,雷玉竹也很难说清了,只知道很乱很乱。 峨眉四大弟子,似乎全部出动过,又陆续藏形走脱。 乱到最后,各族首脑突破封锁,潜逃欲回,圣母宫发动了所有的势力,封堵围杀。 早被圣母宫暗中控制,及最近才全面倒向圣母宫的部族,通通向邻近的妖族祖地发难。 很多的海妖部族,又在趁机劫掠,要报私仇,甚至还有辽国陆地上的妖族,也掺和进来。 当然也有不少在海中没有祖地的妖怪、海外修行者,选择逃上岸去,逃离乱局。 雷允恭和郑知州那群,就是不敢在海上继续停留,借道辽国,潜逃上岸,却因为心里头老想起白一子当初现身的实力,惶惶不安,听信谣言,跑去找包拯晦气,死在了展昭剑下。 “我本来也是准备,干掉那个铁念之后,劝劝他们,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不如暂时上岸躲避。” 雷玉竹慧黠一笑,“但是以你的实力、来意,情况自然又有不同。” “我这里另有一些地点,可以推荐给你!”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星辰炼气,千字补神魂 苏寒山跟着雷玉竹进入了鲛人一族的地盘,整个大阵笼罩的范围也就是一座小镇的规模,族中人口不超过三万。 所有建筑物虽然都有微妙差异,但在外人看来,风格是非常统一的。 因为连普通族人的住处,都经过历代修缮描画,很是精美,就算是所谓的王宫,也不过就是面积更大了一些,并不能显出格外奢华精致的地方了。 王宫之中的坐具餐桌,形状都比较类似贝壳,另有怪石海藻、刻刀珠玉等,作为点缀。 不过餐桌是闭合的贝壳,坐具就是张开的模样。 雷玉竹的真身就安置在这里,整个人封存在一块冰晶里面,看起来如同陷入了沉睡。 冰晶旁边,还有一个样貌秀美稚气,但手中提剑,神态很是戒备的鲛人少女守卫着。 “这是鲛人族的三公主,王梦瑶。” 雷玉竹顺口说道,“鲛人一族,全部姓王。” 南海鲛人一族,历史悠久,东汉的时候就已经颇负盛名。 不过,那个时候,汉朝的修行者们,是看中了鲛人们可以凝泪成珠,鲛人尸身熬制出来的油脂,又可以化作长明灯,添香保魂,卓有奇效,大肆诱斩捕杀。 有仙人王方平对此不忍,从中斡旋,使东汉皇室放弃了对鲛人的猎杀,又请了当时的大修行者麻姑,专门开创一篇功法。 让鲛人出生晓事后,第一时间能把自身油脂中的特殊灵力,炼化为己用,转变成心力根基,从根子上杜绝外人觊觎。 鲛人一族感念这个恩德,所以全族上下,改姓为王,奉王方平和麻姑为鲛人祖师,至今还有这两位的牌位,供在祖地灵穴之中。 “玉姐姐。” 王梦瑶知道雷玉竹是借尸还魂,但一路相互扶持逃亡,十分亲厚,这时便有些紧张的过来,查看雷玉竹有没有新添什么伤势。 雷玉竹摸了摸她的发丝,笑道:“鲛人一族苦苦支撑这么久,又为我们打造阵法部件,如今总算得胜,你该跟长老们一起去看望卫兵,若有受伤的,你们最擅长疗愈之术,也能派上用场。” 王梦瑶点点头,退出了宫殿,悄摸摸的多看苏寒山两眼。 “她好像很提防我,还有点伤心。” 苏寒山扭头瞧了瞧,说道,“是觉得我这个故友出现了之后,你就要离开鲛人一族了吗?” 雷玉竹叹道:“小小年纪遭逢巨变,心思变得敏感也正常,但我终究是要走的,早晚而已。”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自己真身旁边,挥手切下一块冰晶,薄如蝉翼,漂在水中,手指轻敲勾划,就留下一道道痕迹。 鲛人女王和几个公主被追杀的时候,也想过,去几个交好的部族祖地避祸,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还是辗转逃遁。 但雷玉竹心思缜密,也顺带记下了许多海妖部族的祖地方位。 等到她真身入界之后,玉镯器灵与她心灵之间断断续续的联系,变得连贯起来,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竟然是个星球结构,又有阴阳二界划分等等。 再品味雷玉竹探听到的那些消息,就有了更多见解。 “你的五雷梦境,探究地脉之气的奥妙,化用在自己的内功里面,之所以有许多繁琐步骤,不仅是因为地脉和自身功力根基的体量差异。” “更是因为,大楚地脉是单纯的元气结构,人的经络气脉却是意念与元气的综合体。” 雷玉竹边刻画,边说道,“但是,这个世界的情况不一样。” “冥界的存在,让整个世界都有了足量念力的渗透,阴阳二界交叠混淆的地方,就相当于是人体内的经脉。” “阴阳两界生生不息的运转,就好像是这整个星球,在练习内功一样,而所谓的灵穴,就是内功运转时,练得最灵通的一些部位。” “把握住整个世界的运行速度,见证过部分关键节点,就可以像是补全一门内功心法,推敲出其他穴道节点的方位、强弱。” 灵穴比较集中、也比较强大的地方,自然伴生的海妖种族也更强,没那么容易被圣母宫拿下,更可能出现空神子督战。 苏寒山看着冰晶上刻画出来的推敲过程,听着这段解说,心中也颇为讶异。 他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关注点都在降魔武道上,倒是没太注意到地脉的差异。 现在他的金丹法体,能够离体长存,九成多是靠五雷梦境测验地脉的旧成果,还有近一成,却是靠了降魔武道、聚魔炼宝之术的启发。 以玄阴魔王粉碎法,驾驭外界魔性来挤压自己,时刻巩固自身的存在。 不过,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可能仅凭几个海底灵穴,就推算出整个星球“练功”的状况,进而来确定其余灵穴的位置、强度。 测算者在此过程中,体现出来的练气之道造诣,那种眼光见识,其实是非常可怕的,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当然是玉镯器灵的功劳。 “嗯。” 苏寒山看着冰晶上的图案,眼中奇芒一闪,沉吟道,“能不能再细致一些?” 雷玉竹没问为什么,只是心里跟玉镯器灵交谈了两句,就开始添笔。 苏寒山见她这样,准备解释的话,倒是在嘴里堵了一下,失笑之间,还是讲了出来。 “我开创出一套玄阴魔王粉碎法,已经能够把玄阴法咒,种在天地元气之中。” “如果只是种在普通元气里,这个手段,也只能起到些警戒、回气之类的效果,没有太大增益。” “但是,如果我能够明确知道这个星球练功的路径,在与我功法导向相符的路径里种下法咒,或许会有奇效。” 星球会武功,谁能挡得住? 就算只是借来这位星球武圣十万分之一的功力,也了不得了。 “那你可要小心些。” 雷玉竹叮嘱道,“我们人族练功,走火入魔的话,症状很明显,需要立即纠正,不然也就废了。” “可是以一座星辰的规模,练武的时候,就算有走火入魔的地方,也是无所谓的。” “所以它有经脉有灵穴,也会有恶脉有恶穴,你想种咒于星球经脉之中,务必万分谨慎,可不要引得那些恶穴之气躁动,追袭上身。” 她这样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暗自对玉镯器灵软语相求,索性把南海岸边到曾母暗沙范围的恶穴恶脉,也标注出来。 “你确定?” 玉镯器灵哼道,“这小子到底仁慈,不知道细节的东西,可能还有所顾忌,不会去动。” “但你真让他知道了,他能忍得住不去作死吗?” “武道武道,无所不到,就是要化腐朽为神奇,真正爱练武的人,看见一团危险的废弃物,谁能忍得住,不去招惹利用一下?” 器灵的话说到后面,言语中倒是很有些赞赏的意思。 雷玉竹听出来了,无奈道:“师父,你好像很有经验?” 玉镯器灵话语一滞。 她当年虽然仇家不少,但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还真不是什么仇家害的。 玉镯器灵很快就默不作声,将雷玉竹要的东西,全灌输在她脑海里。 苏寒山看着画出来的种种气脉,眼睛果然有些异样的发亮。 雷玉竹最后一块冰晶板不够,足足画了六块板子,密密麻麻,才算画完。 苏寒山凑近过去,仔细观望推敲,指尖已经有蓝光跳动,要凝成一团法咒。 第一遍粗略推敲之后,第二遍就比较有选择性,第三遍再看,更是开始兼具现实局势的考虑。 不过,他第三遍还没有看完的时候,心头忽然一动,看向了某个方位。 玉镯器灵也提醒道:“有两个气息,潜入了鲛人的祖地,其中一个类似神府境界。” “什么?” 雷玉竹一愣,转念间想到,如果是乌灵圣母,没必要这么躲躲藏藏。 苏寒山和雷玉竹对视一眼。 来者是谁,两人心中都有了猜测。 鲛人一族的祖地灵穴,外观上看,就是一座隐藏在珊瑚丛苔藓水藻中的山洞。 此刻山洞深处,却多出了一把白玉酒壶。 幽深的环境里面,酒壶也黯淡无光,似乎跟黑暗融为一体。 但酒壶内部,足有百丈大小的一片空间,土地平坦,铺满石板,中间一堆火光熊熊。 外貌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黑发白眉,面如金纸,膝横长剑,坐在火堆旁边。 火焰被他的气息惊扰,时而幻化出一丛丛剑刃,时而幻化出一片片火焰树叶,飘零飞旋。 “你这伤势实在严重,明明没有敌人在身边,也忍不住散出剑意。” 旁边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乞丐,正在搅动木桶里的海水,很快分离出盐分杂质,得到一桶净水,嘴上说个不停。 “不过现在既然到了鲛人的祖地灵穴之中,我很快就能把馒头做出来,帮你治伤。” 馒头? 白衣少年转头看去,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中明晃晃透出了疑问。 “哇,你可不要小瞧我老乞丐做的馒头。” 老乞丐取出面粉,一边往桶里倒,一边说道,“这可是历经麻姑仙子、诸葛丞相,演变下来的好东西。” 汉朝麻姑,号称长寿仙子,“沧海桑田”这个成语,就是在她跟王方平会面的时候聊出来的。 虽然传言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她在补念养魂之上的造诣,绝对是两汉年间最高明的人物。 用寻常五谷,也能练出养魂之药,这个手段就是她开创出来的。 汉末三国时期,诸葛武侯征讨南蛮,顺应当地习俗,要祭祀山山水水之间,各部族的祖灵。 本来按照旧例,是要用“蛮头”作为贡品,就是各部落间征伐的时候,互相指责对方为蛮子,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封住,带回去供奉给祖先。 诸葛武侯仁德为怀,要收南蛮为己用,当然不肯延续这一血腥习俗,于是运用麻姑旧法,揉和五谷,制成同样具有补灵养魂之效的面食,供奉祖灵,让群灵大悦。 后来这种取代了“蛮头”的面食,就被称之为“馒头”。 “世俗中流传的馒头制法,只是麻姑仙方中,最浅显易学的一类,我们武当典籍,却保留了那些极难学会的手法。” 但也就是太难了,老乞丐自个儿也没有把握做好,所以才要跑到鲛人一族的祖地之中。 这里曾经是当年麻姑仙子闭关的地方,也是麻姑仙子羽化之后下葬的地方,得到南海鲛人几百年的供奉祭拜,冥冥中的念力灵感,虽分而不化,徘徊在灵穴之内。 在这里运转麻姑仙方,有机会得到开创者的庇佑。 “话说回来,圣母宫派到这边的兵力似乎不多啊,竟然已经被解决掉了。” 老乞丐揉着面,嘴里似乎就是闲不住。 白衣少年眼神一转,看向挂在空中的一个洞,那正是酒壶壶嘴的位置。 这八宝云霄壶,是峨眉正宗镇派的重宝之一,本来内外分隔,自有玄妙,外人就算打开酒壶,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壶腹。 而留在云霄壶内部的人,根本不会看到什么明显的出口。 只是当时跟乌灵圣母一战,这件宝物也受了损伤,此刻竟然有个声音,从那空洞的地方,传到云霄壶内部。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雷玉竹站在山洞外说道,“不过这里是鲛人族重地,贵客若有什么需求,还请先与我商谈一番。” 那云霄壶晃了晃,飞出一个老乞丐来,脸上还带着些尴尬的神色。 他闯人家祖地,虽然没有坏心,但毕竟没打招呼,如果没有被发现,事后留一两个馒头做报酬,或许还算所谓的高人风范。 现在嘛,就显得他很失礼了。 “咳咳。” 老乞丐调整过来,笑着拱手,“老丐陶福安,在江湖中有些薄名,这回听说圣母宫欲行不轨,才到南海来掺和了一脚,对鲛人一族绝无恶意。” “我那壶中就有一位,当时在曾母暗沙为所有南海妖仙解围的人物,想借此灵地小憩。” 他说话之间,也打量着对面两人,觉得有些惊异。 鲛人族只有原本的女王修成净土仙,其他几个公主,修为上都差了些意思,如今这位大公主,虽然断臂,却修成了陆行仙的路数,着实不俗。 但她旁边那人更古怪,瞧着好像并非血肉之躯,又不像武道元神,莫非是以魂魄练就的什么古怪法器? “你是要为白衣神童疗伤吧。” 苏寒山笑道,“在这灵地中疗伤的效果,未必有我帮他疗伤的效果更好,不如请他出来,我帮他看看。” 陶福安略有迟疑,身边白影一闪,白一子已经出了云霄壶。 这位白衣神童并不说话,但目光扫来,却让人能体会到几分致歉的意思。 陶福安在旁解释:“白贤弟在跟乌灵圣母的那一战之中,受了重伤,一旦贸然开口,本命的精血元气,就会变为鲤鱼、泥鳅、虾蟹等等,朝外界闯荡出来,损伤他的根基。” “还有这么奇特的手段?” 苏寒山打量两眼,微微一笑,声音温和的念诵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气转为磁,磁转为念,纯净的意念气泡,从苏寒山身边迸发出来,越涌越多,全部朝着白一子飞过去。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棺中何物,分兵种咒路 曾母暗沙水浅,而且位置特殊,海面上常年没有什么大的风浪,不受台风侵扰。 自从乌灵圣母在这里营造万花千锦的圣母宫,更是推平地形,修改重整,方圆数十里都用白玉铺地,平平整整,珊瑚树上挂明珠为灯,昼夜长明。 走在海底,抬头看去,蔚蓝色的海水和天空融融一体,好像一块看不到尽头的水晶。 冥河姥姥带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正逢整个圣母宫地界上挂满白绸,处处哀泣,鬼哭狼嗥,愁心惨淡。 四面八方被打出很多地洞,通往地底黑油水脉。 地洞上空,用水晶罩住,黑油引导出来,就在水晶罩中熊熊燃烧,旁边有诸多妖怪,吹出妖风,渗透水晶,为黑油助燃。 阴光法师随意一瞥,就看出那些黑油火光之中,有很多金银珠玉、车架华服、宝剑古琴,正在燃烧,竟然全部都是上好的法器。 就算是给一般的净土仙拿在手中,运用起来都很衬身份,绝不丢人。 现在那些法器,却被烧得灵光皲裂,在妖风烈火之中,逐渐焚化。 昆仑正宗的真传弟子、高层上师们,可以说是个个都富可敌国,已经称得上穷奢极欲,但是,就算卧佛昆仑僧身亡,也不可能给他烧掉这么多的法器陪葬。 阴光法师暗自惋惜,又惊心于豪富阔气。 宫中的侍女早已出来拜见过冥河姥姥,称是圣母正在伤心,请他们在外面饮茶暂坐。 三言两语间,也提到圣母宫如今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圣母宫的太子铁背虬龙,被峨眉派的人上门行凶,偷袭所杀,已经停灵一百零八天。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要下葬,所以才会大肆焚化虬龙太子生前喜爱的各式法器,赏玩使用过的物品,以致哀悼,另外还有一些旧物,到时候会随太子一起葬下。 “说起来,姥姥我至今还不知道,圣母究竟是与谁生下了这么个虬龙太子……” 冥河姥姥坐在茶亭之中,目光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声嘀咕。 “似乎自从听说有这么个虬龙太子在,就只听说他如何如何受宠,如何骄横跋扈,究竟是什么地方值得圣母如此宠爱?” 阴光法师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乌灵圣母自己不提,那这种事情,就算他是昆仑正宗的人,也不好多聊啊。 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圣母宫大殿灵堂里面,终于又有侍女出来邀请。 冥河姥姥脸色一整,快步走向圣母宫灵堂,哀声婉转,如黄莺泣血。 “老姐姐,这么多年不曾来看望你,竟然不知道,贤侄被峨眉的那群狗贼所害!!” “哎,哎,真是天妒英才啊!” “老姐姐为什么不曾去信告诉小妹?我若知道此事,一定早就杀上峨眉,跟他们拼命,舍得这身修为不要,也要为老姐姐讨回一个说法来!” 乌灵圣母外貌如四十上下,却白发苍苍,身穿黑绸青绦八卦道袍,头发挽起一个道髻,中间用玉簪穿过,这时也凤眼含泪,与冥河姥姥四手叠握。 “我儿仓促殒命,我也是悲痛欲绝,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昼夜就枯坐在这灵堂里面,要不是今天小妹来访,我恐怕还没有办法收拾心情。” “那峨眉强梁之辈,我迟早要他们血债血偿,小妹你却不可轻举妄动,若是又害了你,唉……” 冥河姥姥为虬龙太子上了三炷香,香火在海水之中,亮而不灭,三点青烟,直直透到海面上,穿入云霄。 她祭拜之后,搀着乌灵圣母,绕到灵堂偏厅之中的青玉云床之上,相携坐下。 两尊大妖互诉旧交,冥河姥姥这才说起正事。 “当今天下,真是多事之秋,我辈与人为善,一心求道的,不知怎么,却总被人欺。” “老姐姐有所不知,之前昆仑正宗的代掌教卧佛昆仑僧,也被人所杀。” “那赫连鹏虽然一心求法,坐关多年,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垂泪,不惜搬出当年的人情,求小妹走一趟中原,为他昆仑代掌教报仇。” “不过,等小妹去中原一看,才发现那个行凶贼子,距离度过三灾之火,也只差了细如蚕丝、淡如蛇息般的一线。” “若要胜他,倒也不难,若要杀他,却是难说,故此特来向老姐姐求取三千尊密魔空神子,封锁虚空,毁其元功,裂空丢散,以保万全。” 乌灵圣母脸色微动:“中原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人物,少林禅心不永,沽名钓誉,武当青黄不接,人才凋敝,此人是属峨眉还是魔山?” “此人来历难说。” 冥河姥姥说道,“但他身边有武当的传人,也有魔山派龙云凤那小妮子在。” “峨眉武当交情深厚,把他看作峨眉同党,是绝不会错的,请老姐姐借出宝物,我将他杀了,也正好为贤侄的仇怨,先出那么一口恶气。” 乌灵圣母这时眼中已经不见泪光,沉吟道:“小妹只怕有所不知,峨眉贼子杀我爱儿,还鼓动海妖反叛,如今我空神子已经全部派出,连同门下弟子及我八方部众,各处绞杀平叛。” “以南海之广大,纵我亲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夷平,若是将空神子仓促借你,只怕别处局势有变,平白又多折损我一些部众。” 南海,是世间最大的海洋,南北最宽达到三万两千里,东西最长达到三万八千里,平均深度在千丈以上。 最深的地方,更是达到三千三百多丈,换算一下,就是深度能够达到二十多里。 曾母暗沙在凡俗口中,堪称处于南海极南之处,但在修行者眼中,不过是处于这偌大南海的北部罢了。 海中现存的仙级高手,虽然也不至于比陆地多出太多,但是因为从前千百年,内斗的激烈程度,远不如陆地上的人族那么强。 所以历代积累下来的底蕴,都有不俗之处。 乌灵圣母要对他们祖地动手,自然要全面铺开,分兵牵制,否则不管是被他们合纵连横,还是设法潜逃,总要耽搁太多手脚,变数难料。 “老姐姐轻视小妹了。” 冥河姥姥默默感应大巴山那边的黄泉之水,察觉苏寒山还在与之纠缠,略略放心,说道,“我也不急着现在就借走,几天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就这几日里面,小妹愿与姐姐联袂出击,把最难啃的那些骨头全部拿下,等蓄成大势,再借走空神子,应该不至于让姐姐太难办了吧?” 乌灵圣母目光转了转,斩钉截铁道:“好!” “我儿停灵之期已过,我既从悲痛中走出,也正该大展拳脚。” 她走向灵堂,抬手一指,灵堂地面突然凹陷,出现一个咕嘟嘟浊水翻滚的黑暗洞窟。 虬龙太子的棺材,落入深深的洞窟之中,很快掩埋不见。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动手。” 冥河姥姥听了这话,欣然起身。 不过在离开灵堂之前,她心中那个好奇的念头,又泛了起来。 铁背虬龙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物,世上想知道的人很多,不过有胆子探寻的实在太少。 即使不提乌灵圣母,光这铁背虬龙活的时候,外人想探他的血脉也不是易事,现在既然死了,思维修为已经消散,剩下的血脉更容易探查。 冥河姥姥就回头看了一眼,一眼之中,已经勾动冥河黄泉的虚幻念头,深入洞窟,凭空出现在棺材里面,以最隐秘的手段,悄然探测过去。 不过,那个黄泉虚幻念头刚一呈现,冥河姥姥心头便猛的一跳。 那个棺材…… 那棺材里面,根本空无一物! 只残留着一种森然无情,精密到了极致,把皮肉骨骼,颅脑脏腑,血脉本源,七情六欲,残余念头,层层分割,剥夺取走的感觉。 世人夸耀说,天心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人心情绪念头之复杂变化,确实是绝难分割清楚的东西。 而世间生灵血脉,也是经过万物演变,交相干涉而来,其中累积的冗余痕迹,同样不可胜数。 要整个的剥夺血脉不难,要截留魂魄更简单,但要分割的这么透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不像是分割剥夺,而像是剖析回收。 这铁背虬龙,好像最初就不是一个从万物蒙昧中,自然诞生的生灵,而是被精心制造出来的人物。 虬龙既死,乌灵圣母自称悲痛欲绝,却不急着报仇,反而在这灵堂里面坐了一百零八天,这个时间里面,到底是在干些什么? 冥河姥姥隐隐察觉到,那具棺材,开始沉入其他的棺材之中。 棺材之外,还有棺材,而那些棺材,正随着乌灵圣母起身将要离开的动作,而有所推移。 冥河姥姥二话不说,掐断了跟那丝黄泉虚幻念头的感应。 她察觉到那些棺材中,运转着极奥妙的法力,恐怕是乌灵圣母真正的根本道法,隐藏起来的大手段。 但她忍住了念头,并未窥探。 那样的东西,若是被窥探到了,很难说还有没有这个姐妹情深的场面了。 “冥河……” 乌灵圣母忽然顿了顿步子,语气悠远,“虬龙出世已经三百年了,他这一死,我是真有些伤心的,也顺带勾动了我别的多情之意。” “譬如你与我的姐妹之情,不过,我们修行之辈终究有些秘功密法,是只有自己能享用的,绝不愿分享出来。” 她看向冥河姥姥,“世上妖怪很多,但一株枯朽的死木,既非活物,又没有受祭拜,也没有被制作成器皿,究竟是如何诞生灵智,懂得修行,成为大妖,这个秘密,我也没有向你追问过。” 冥河姥姥与她对视,柔声一笑,转头看向圣母宫外。 “海中蠢物,敢跟姐姐作对,真是不知死活,我们快走吧,小妹已经等不及要大开杀戒了!” ……………… “好好好!” 鲛人一族的祖地外,白一子试着张嘴说了几个字,果然再无精血元气流散,大喜过望。 “好兄弟,你这手段真是不俗,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能把自己念头当药喂给旁人的!” 苏寒山的念力,并不是直接由魂魄产出,而是靠着金丹调动的惰性元气,本质就极细腻低负担,然后再经过玄胎元气的碾压,小五行生克雷法的转化,才能流畅的这样为人疗伤。 范仲淹展示的《千字文》真意,则正好充当了最后一道净化药效的工序。 否则的话,就像雷玉竹运转大阵,转化出来的神魂真磁,只能像护甲一样套在魂魄外,或者至少该算是虎狼之药,是不能给重伤之辈疗养的。 “我虽然补回了你心神厚度,防止了伤势恶化,但你的伤还不算全好。” 苏寒山为他疗伤之时,对方初始还有些警戒,后面已经坦荡放开,任凭苏寒山的念力触及他的神魂。 对苏寒山而言,也是头次有这样的机遇,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地方。 元神高手交战时留下的伤,恐怕普遍都能带有一种磨损境界感悟的特征。 就像一个人练字千百万遍,笔中已有深意,被人砍了之后,虽然吃了灵丹妙药,伤养回来,拿笔的力道全在,但感触上却不对了,需要重新养练。 欧阳春的记忆之刀,也只是乱插在敌人的记忆之中,还没办法精准的选定目标,砍掉别人的武学境界。 而降魔武道,修炼到相当于神府的境界后,就算没有特意朝那个方面努力,竟也有这样的神通,真是灵奥难言。 “只要伤没了,那点感触,我很快就能重新悟得。” 白一子信心十足,忽然倒翻了个跟斗,朝气蓬勃,喜形于色。 竟然好像真的就是个少年,心态比他的外貌还要年轻。 “对了,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陆海金灯的气息?” 白一子凑到苏寒山身边,忽然矮下腰去,盯着苏寒山右手食指的位置。 旁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得很清楚,那根手指看似细腻的光晕里面,全是小到极致的魔鬼面孔,其中有些魔性,让他颇感熟悉。 苏寒山挑眉,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他的法体这个位置,曾经被夏遂良的三尖两刃刀肢解,但现在的法体可是重塑过的。 “你这都能看出来?” “没办法,我跟夏遂良斗过太多次,这人人品虽然不好,武功确实很好,要不是当年被三师叔打伤,或许也已经踏入我这样的境界,不过后来,三师叔也是因为这件事被毒打。” 白一子直起身子,“看来你胜了他,这是从他的刀上剥夺出来的魔性吧?” “我准备吃了那把刀,但还没吃完。” 苏寒山言简意赅,“我惹的人很多,有冥河姥姥为了杀我,来到南海借宝,可能会跟乌灵圣母联手。” “我们的敌人联合了,我们当然也该联合,我的目标,最低是让冥河借不走空神子大军,你们呢?” 白一子直言:“乌灵圣母那老泥鳅,似乎要占大海灵穴,练一件至宝,练成后,怕是就能重回中土,找峨眉报复,我们的目标最差,要让大海回归均势,能与圣母宫制衡,最好的话……要能杀了这尊兴风作浪数百年的妖王!” 两人对视之间,都感到十分投缘,心中很是舒服。 陶福安几乎都没插上话,欲言又止之间,这两个人竟然已经笃定了坦诚结盟之事。 白一子还乐呵呵,转头拍了拍老乞丐的肩膀:“辽国妖怪都下了海了,少林暂时没必要在那费心思,老爷子练成偷天换日,身法鬼魅,就全速去趟少林,请八大名僧来海中助拳。” 陶福安张了张嘴,他在武当有长老之尊,平日是很爱摆谱的人,嬉笑怒骂之间,都要带些指点晚辈的意思。 但是遇上了白一子,他也真是没脾气,两边的身份家门,还没细报一报,谈谈江湖渊源,这就开始分配起活计了。 “海中这个事态,着实凶恶,你既然不需老乞丐治伤,我也确实不该再多延误。” 陶福安叹了口气,一闪身,就不见踪影。 苏寒山看向雷玉竹:“你……” 雷玉竹倒是淡然,道:“被追杀这么久,我很恼火,即使不能正面斩龙,我也要敲敲边鼓。” “好,那你帮我把这些法咒,送到冰晶上点出的位置。” 苏寒山答应的很利落,将那些已经记熟的冰晶板,连同丹药状的一堆灰暗冰蓝法咒,交给了雷玉竹。 “法咒?” 白一子看了看,虽然瞧不出全部奥妙,但也看出一点效力,道,“灵穴关系大海生民的延续,那老泥鳅要占用绝根,固然恶毒,我们也不好去打这个主意。” “不是灵穴,灵穴中念多于气,而且太稳。我是种咒于气脉半途,要借天地之流势,自然而然罢了,若硬抽灵穴,反而不美。” 苏寒山手掌中浮起条条光芒,交织成咒,说道,“现在我只有这法体出行,还不算真正度过水火二灾的元神战力,分头行动,种咒更多,与你方联手才更有意义。” “你我正好去那些麻烦的地方,种咒的同时,捕捉空神子解围。” “天地转,光阴迫,要活得痛快,反而不可懈怠啊,我想乌灵圣母等辈,不会比我们慢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纸人盗气,海中有奇侠 南海,中奇群岛附近,近来云雾弥漫。 海上蒸腾起来重重光影,有山有水,有楼船,有宫殿,有人有妖,还有神佛众圣。 草木吹动,人物行走,一切都仿佛近在眼前,只有当大风吹动之时,所有景象一并浮动,才能够使人惊觉,这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境。 而在海面以下,这样的幻境层层叠叠,显得要更加稳定,铺开的面积也更大。 这里正是南海鲸王一族的祖地所在。 千年前海底大地震,南海地气流散,冥界气息翻腾上涌,多了不少灵穴,当时有一群座头鲸,在这中奇群岛附近栖息,正好被灵穴滋养,化身为妖。 因为天生气血充沛,体型庞大,座头鲸化妖之后,大多不走净土仙的路子,反而一心一意修持陆行仙之道,战力惊人。 在海里的时候,往往第二境的座头鲸,就能胜过其他种族的第三境,而第三境的座头鲸,足以跟其他种族第四境称仙者,周旋那么几个回合。 所以,中奇群岛的座头鲸虽然繁衍不快,总数不多,但是在海洋中的声名却不小。 而且,这一族的妖怪全都性情温顺,又喜欢三两个结伴游历,在海里面打抱不平,为那些海狮海象等等保护幼崽,交友广阔,还喜欢化解海中地质灾难,名声奇好。 据说,中奇群岛,本来都只是无名荒岛,就是因为有这一族蟠踞,被海妖们盛赞为“海中有奇客,侠情羡群英”。 然后才有了中奇之名。 圣母宫跟南海群妖彻底撕破脸,露出獠牙之后,已经有不少没有仙级高手坐镇的海妖部族,被夺走祖地灵穴,有的是全族被灭,填充到灵穴之中。 也有一些侥幸逃出,靠近中奇群岛的,就纷纷前来投靠,将群中老小,托庇在群岛之内。 放眼如今南海之中,论起跟圣母宫对抗的势力,这里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大阵地之一。 “来到我们群岛之间的各式妖怪,总数已经超过了十五万。” 群岛南部的一座岛屿上,两个身穿天青色宽大长袍的汉子,正在交谈。 这两人虽是人形,身高却在三丈以上,相貌有七分相似,都是国字脸,宽腮浓须,不过一个鬓角有白丝,另一个显得年轻些。 正是中奇群岛的族王兄弟,海无涯、海孤峰。 年轻些的海孤峰,义愤填膺,神情振奋,说道,“圣母宫如此狠毒,要毁掉我们南海各族祖祠,断绝子孙后代的智慧,简直丧尽天良。” “好在有人族插了一手,没有使我们各族首脑,被她一网打尽,如今大家已经识破了她的真面目,力量越聚越多,势要与圣母宫斗争到底!” 海无涯却是忧心忡忡,抚须看着群岛之外,多日苦心塑造起来的幻境防线,脸色越看越苦。 “树大招风,我们这里聚拢的逃难者、助拳者越多,越容易引起乌灵圣母亲自针对。” 海无涯长叹一声,“南海各族真正有机会,全部团结起来的,也就只有曾母暗沙的那一战。” “本来人族四大剑客合力布阵偷袭,有希望跟乌灵圣母匹敌,我们再连起手来,打崩圣母宫,也未尝不可能。” “可恨,圣母宫经营百年,竟然真有那些无父无母,背祖忘宗之辈,愿意投靠为奴,暗中出手,使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各族首脑都只想逃回自家祖地。” “可等我们逃了回来,恶贼们又全部尾随牵制,铺开战场,再也没有放我们各族主力,从八方会师的可能了。” 各族现在聚拢过来的,都只是残兵败将。 所以,整整十五万妖怪,也只能被敌方领的三百空神子、三万精兵围困,依靠群岛祖地支撑。 “这么拖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海孤峰说道,“假如我们带上族中珍宝,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上岸寻求援兵……” 海无涯摇了摇头:“此事我早就想过,但那天峨眉四大弟子齐至,武当长老也现过身,后来白一子重伤逃亡,人族的老一辈却没有出现过。” “你觉得那些老前辈是不想出手,还是不能出手?” 海孤峰刹那间有许多猜测,随即晃了晃脑袋。 不管原因是什么,既然没出手,那就不能当做指望了。 他这么一想,心里更觉得沉甸甸的:“大兄……” 如果大兄也能够突破火灾,修炼到人间绝顶的那个境界,那还有何惧呢? 可是,他们中奇鲸妖一族,是因为天性宽厚温和,才得了许多便宜,到了水灾这一关的时候,却也受天性拖累,更难以凝聚武道执念。 就连海无涯,也是当初曾母暗沙一战的时候,感受到灭族绝种的危机近在眼前,才一举突破水灾。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要想再破火灾,可能性太渺茫了。 昂!!!! 忽然,群岛外围,浩荡幻境之中,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战鼓随之轰鸣。 宣告着又一日攻防大战,拉开帷幕。 只见南方大量妖兵,带着黑惨惨的云气,朝幻境之中闯来,在水上水下,挥舞法器,攻破层层幻境。 上千条座头鲸,在幻境的内侧显化出了原身,投身入海,游荡不休,发出悠长的鲸歌。 他们吞噬大量海水,喷出彩虹般的蜃楼之气,源源不断的填补到幻境之中。 中奇鲸妖一族,修炼的全部是陆行仙的道路,而且因为族人本就不多,也没有太明确阶级之分,只要修行入门,练的就都是镇族功法,《堪舆四海长歌经》。 堪舆四海,降服群魔,长歌一曲,沧海回音。 所以他们制造出来的海市蜃楼,并不是依靠念力,形成的精神幻觉,而是以长歌真气,调动天地间水元之气,形成半虚半实的场景。 幻境里面的每一处景物,都跟附近大海中的一股水流力量,相互呼应。 南方涌来的妖族大军,只要破开一层幻境,阵势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水流的力量带偏,显得松散不少。 连破数层幻境后,有些妖怪已经出现晕头转向,掉头回游的迹象。 虽然大军整体还压得住,但这时,就必有一条鲸鱼,畅游到幻境之中,张开大嘴。 数不尽的仇恨眼光,如同点点烛火,在黑暗的大嘴深处亮起。 轰!!!! 忽然,从鲸鱼口中喷吐出成千上万的法器,轰破敌军的阵型防护,将他们冲退。 原来,逃难而来的海妖,全部分批隐藏在这些座头鲸的肚子里面,蓄势待发。 巨鲸大妖的吞吐力道,又正好跟这些法器一去一回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形成敌方大军,无法打断的节奏。 那成千上万法器喷出的时候,无论是水上还是水下,无论是幻境还是海水,都被切割成白玉雪花似的碎片。 这些巨鲸本身,绝非称仙者的对手。 巨鲸肚子里面藏的那些妖怪,如果单拎出来,更是可能被称仙强者一指头弹死。 但是,在这样浩大的战争之中,巨鲸一族这样的战法,每一击都汇聚海水洋流及千妖之力,借助幻境掩饰。 几乎不逊于称仙强者的全力一击。 妖邪大军根本来不及阻挡在幻境中畅游的座头鲸,更别提阻拦这样的一轮突袭。 不过这个时候,虚空中便有点点荧光亮起,组成似龙似人的妖神轮廓,双臂一张,直接挡下法器的轰击。 法器的力量,冲击在这些妖神轮廓上,就像冲入莫名空处,难以造成杀伤。 上千条巨鲸,裹挟万妖之力,来回游动,就被三百尊妖神轮廓,分散抵挡。 但是浩荡的洋流,依然会在妖邪大军阵型松散的时候,把他们推的后退出去,受困于新的幻境。 妖邪们咆哮嘶吼,此起彼伏。 座头鲸的长歌之声,也骤然激烈起来,似乎在谩骂什么。 虽然运行幻境的时候,他们说的不是人话,外人也听不懂他们的鲸歌,但听得出来……骂的很脏! 自从开战以来,中奇鲸妖一族,几乎每一天在战场上,都重复着这样的事情。 他们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在战场上骂骂咧咧。 但如果被别的地方的妖族,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都要羡慕哭了。 那可是空神子啊,整整三百尊空神子,竟然会以这种形式被牵制住。 中奇鲸妖在自家祖地周围作战的时候,灵性不绝,长歌万变,竟然能以全族之力,跟三百尊空神子对耗。 不愧是号称鲸王的种族。 但在这个时候,密集的幻境中,突然出现了几十条乘风破浪,如入无人之境的硕大身影。 他们的身形,跟中奇鲸妖万分相似,但却显得更加轻灵虚浮。 在巨大的鲸鱼头部,还摆放着白纸叠出来的官帽,跟鲸鱼的体型一比,小的可怜,滑稽可笑。 但是中奇鲸妖的很多族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嘶吟,有些鲸妖眼中,甚至有恐惧之意。 因为那些戴着官帽的鲸鱼,本来也是他们的族人,还是一些修为很不错的长辈。 在连绵的战争中,这些长辈被敌方的统帅出手袭击。 一扎一抽之间,就抽掉了所有的精血元气,变成空壳一般,折叠成纸,落在那个统帅手上。 想不到,今天这些长辈竟然又充了气,杀回来了,散发出来的气势,比生前也不差多少。 海无涯看到这一幕,眼神陡然一变,手背上青筋暴起。 海孤峰更是咆哮出声:“彭海!!” 幻境之外,海市蜃楼的尽头。 有一只官帽鲸鱼浮在海面上,鲸鱼背部,站着一个保养很好、鹤发童颜的老人。 圣母宫这些年来在南海经营,步步蚕食,招揽了不少海妖中的高手,累计已经有二十余尊妖仙,投入圣母宫麾下。 但是其中名声最大,实力最强的,仍然是当初追随乌灵圣母,从陆地上来到南海之中的四大妖仙,“气古丘微”。 食气者神明而寿,食古者顽固不化,食丘者大口吞山,食微者杳杳冥冥。 妖仙彭海,就是这四大长老中实力最高的一个,排在首位。 他的“食气者”名号,来自于他所修炼的仙术,纸人盗气。 这原本是陆地上人族邪派的一种手段,犹在两湘之地盛行。 若有修炼了这类术法的扎纸匠,扎纸人送上门,在丧葬事情里面,七天停灵哭泣,纸人受人气感染,会越来越像活人。 棺材里的死人,也会出现一些关节抽搐、长毛之类的异动,七天过去,倘若纸人积累的气息够深,就会覆盖在死人身上,扑食自己的同族血亲。 最后死尸被浓度过高的精血融化殆尽,纸人就可以彻底成妖,也将成为扎纸匠的一种凶邪法器。 唐末之后,各国乱战,两湘之地修炼这种法术的越来越多,以至于演变成了一种风俗。 老人停灵的时候,总有族中的青壮,拿着大青竹竿,两头涂着公鸡血等候,等到七天一满,就会主动攻击纸人,将纸人拆碎焚烧。 这时候让族中青壮少年,在火盆旁边围坐,吸了这种纸人的烟气,会变得更加聪明,更有机会踏上修行之路。 彭海当初在两湘之地修行百年,收集了所有扎纸匠行当演变出来的法术、仪典,修成仙术,不扎纸人,只扎官帽。 纸扎的官帽,对于功名利禄、高人一等、衣锦还乡、鱼肉乡里、造福百姓、崇敬官员、畏惧官府,不拘正邪善恶的千百种念头精气,全部都能够吸取。 比起最初的纸人秘术,只能吸取祭拜老者的念力,高明了不知凡己。 大宋西夏等几个国家中,有大半国土的百姓,曾屡屡在白天目睹官帽飞天的事情,只要出现官帽飞天,当地必有人沦为痴傻。 这件事引起民间极大恐慌,连大宋首府开封,也是流言四起,禁军枕戈待旦,甚至不再入睡,持刀而坐,四处巡行。 后来还是宋灭北汉,班师回朝,加上乌灵圣母落败结咒,彭海追随圣母,前往南海,这场“帽妖”大案,才销声匿迹。 曾母暗沙一战后,彭海并非直接负责针对中奇群岛,而是负责追杀峨眉大弟子,因为追丢之后,顺手扫灭了几个部族,听说这边的几个妖邪统帅被杀,大军溃败。 他这才率领三百空神子,来到这里重整兵事,担当统帅,很快就将局势逆转,从溃败变成包围。 海孤峰怒吼之中,从岛上飞跃而起,砸向海水,体型急剧膨胀,最后化作一条足足有百丈长的座头鲸。 如此庞大的身躯,每一分每一寸,更都是千锤百炼的筋骨。 入海的刹那,强悍的生机真气,几乎把附近十里的海面,都染成了天青色,跟外围的蓝色海水、白雾幻境,形成鲜明对比。 天青色的海面,整个的向前渲染移动,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冲到彭海面前。 在这期间,有十尊空神子向海孤峰发动了袭击。 但他体表的长歌幻境,光色万变,虽然不能捕获空神子,也足可造成一定的影响,然后就靠着根基之浑厚,硬扛了空神子的袭击,将其反震出去。 横蛮无比的气势,海上山峦移动般的威压。 虽然只是陆行仙境界,但仗着种族禀赋,又在祖地作战,对上水灾境界,也不会有半点逊色。 彭海脚下那只官帽鲸鱼,仅仅是面对这股威压,就开始漏气缩小,眨眼间小了一半。 等海孤峰冲到眼前的时候,整条官帽鲸鱼,还不如他闭着的嘴唇大。 彭海却只是一笑,白皙的手掌往外探出,在空中一戳一抽。 海孤峰身边澎湃的水元功力,全朝着那个空气里面的小孔漏过去。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功力真受到了影响,还是一个幻觉,但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前冲之势,在急剧衰落。 如果只凭这样的力道冲过去,只怕彭海瞬息之后,反手一点,就能够刺破他的护体罡气,抽取他的精血。 但在这时,海无涯的身影也出现在近处,凌驾于海孤峰之上,却还保持着人形,蒲扇大的手掌当空一捞,盖了下来。 空气里的小孔,被他一捞一抓,好像漂浮在大海中的风眼,直接受他所控,反击主人。 鲸王兄弟的合击,才是曾经一度在南海上无懈可击的战法。 彭海的眼神也有所变化,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看到好材料的变态赞赏。 “好雄壮结实的汉子,真举世罕逢也!” 这彭海虽然在海里号称妖仙,但在陆地上,他恶名之大,倾三江之水难以洗清,乃至于被称为万里追魂老魔头。 如今这个眼神本色一透露出来,涵养再好的人也忍不住会心头发毛,随即恼怒。 海无涯却并未被激怒,他的武道执念是“气盖群岛、守土不失”,在温厚的天性上加入了更沉重无比的负担,稳到了极点。 因此他在这样的场景里,才能捕捉到那一丝异样所在。 咚!!! 海无涯的大手忽然变了方向,跟一只碧绿的拳头对撞,二者全部震荡、现身。 厚重无比的力道推压回来,海无涯浑身的皮肤肌肉,就像海浪一样剧烈起伏,手掌的皮肉已经裂开,鲜血淋漓。 在他背后天青色的海面,轰然掀起一座座山头般的巨浪,壁垒森严,崖岸陡峭。 对方却是一个云鬓高簪、通体碧绿的女子,对撞一招之后,只在空中倒退两步,一点异样都没有。 “食古不化”怀玉仙姑。 这仙姑应该是在攻伐另一个海妖阵地,此刻竟然到来,恐怕大海上的局势又有变数。 海无涯的心情直往下沉,脚下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吟。 原来刚才海无涯攻向怀玉仙姑,海孤峰便吐出了修养多年的一颗龙晶宝珠,对抗彭海。 彭海身边白影翻飞,单手一拍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层纸片刮过,已经将那宝珠打出一丝裂纹。 “大个子,你们大势已去了。” 怀玉仙姑常年一副吃不饱,病殃殃的模样,懒声道,“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以你的身份实力,来日在圣母宫中,也不失封侯之位。” 海无涯神色愁苦,转瞬间千头万绪,终归释然一笑:“我们座头鲸千年的名声,中奇一脉,能毁在我手上吗?” 海中有奇客,侠情羡群英!! 鲸歌之中,默念着那十个字的名声,默念世世代代的欢歌侠行,举族上下,发出遗憾爽朗而无外人能懂的大笑,喷走腹中群妖,轰然杀出。 海无涯双拳一分,怀着赴死的决意,便要振动祖地灵穴,让祖宗们也看一看不曾丢了风骨的后辈们,看上最后一眼。 就在这时,远空中有股锐光飞掠,遥遥感到这边气意冲霄,猛一转折闪穿,极速而至,劈中怀玉仙姑。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妖魔合一,心事浩茫除一错 普通人奔跑的时候,百丈之内可以全速冲刺,但要跑上几十里的话,就得斟酌着来。 武道修行的强者层层蜕变,固然号称超凡入圣,但还并没有摆脱这世间最根本的道理束缚。 远处那条锐光飞行之时,本身已经极快,而且气息内敛,但终究不算极速。 而最后这一下猛然发力的时候,速度翻了一倍也不止。 海无涯明显地看到,那条光芒飞过的时候,他眼前的空气、元气、尘埃,全部被高速刺激,电离,裂解成了极度活跃的细小光粒,跳跃分散。 可他看到的,还仅仅是半空中滞后的影象。 那个时候,光芒的本体其实已经击中了怀玉仙姑。 轰!!! 怀玉仙姑的碧绿身影,被撞飞出去三四里开外。 那条光芒,则在原地一晃,化出人形,黑发蓝袍,眉眼间有几分秀气,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人。 “什么人?!” 彭海略微一惊,背后的空气波动,出现三千多处涟漪,每一处涟漪里面,都飞出一顶官帽。 这些官帽折叠隐藏起来的时候,小如微尘,可以说是把折纸法的折字,运用到了极限。 现在突然展开,官帽本身对周围环境造成的影响,就成千万倍的放大,体积和阴气一起释放。 极小到极大的剧烈反差感,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生灵,都觉得天地时空,刹那荒芜。 云不见了,天前所未有的高,海不见了,地前所未有的远。 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些官帽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别的任何事物。 还没等这些官帽发动什么攻击,只是这一下突兀登场,这种存在感的膨胀,就可以碾碎寻常生物的心灵意识。 好在如今群岛附近就没有什么正常人,连普通的海兽都好几个月没有靠近过了,全部都是妖怪。 他们受了这一下冲击,只是当场昏死过去,或浑浑噩噩,在海中随水漂流。 彭海确实是个老练的家伙,在察觉到苏寒山一击轰飞怀玉仙姑的时候,就不假思索,释放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积累出来的底蕴。 三千多顶官帽向前飞,释放力量,而他的身体,在全速后退。 就在他的身体和官帽交错而过的瞬间,海面为之一静。 从苏寒山到那三千顶官帽之间的区域,变得格外干净,格外坚固。 咔咔咔咔,空净透明的区域里面,浮现出了很多条平行的裂纹。 太白庚金神雷法!! 现在的苏寒山,发动这一套神雷法的时候,前奏已经可以在无声无息之间完成,不会有太明显的征兆。 彭海虽然老练,也没有精准的摸出每一条神雷的走向。 只是靠着那三千顶官帽足够密集,足够膨胀,误打误撞的硬挡了九成神雷。 仍有十几道透明发白的裂纹,轰在了他身上。 嘭嘭嘭嘭!!!! 铺天盖地的炸响声连成一片,海天之间,到处都是崩散的雪白纸屑。 彭海的身影也被炸成两份,一份是他本身模样,另一份则是个纸人道士,挡在他身前。 这是他当年花了大力气,生擒的一尊净土仙,还去了一趟多瑙河畔,请冥河姥姥帮忙,才保证在炼制法器的过程中,这尊净土仙没有自杀的机会。 最后,活活将这净土仙,练成了他的一个分身傀儡,能施展生前的法术,也有一定性格倾向,还有试法、走阴、替死等妙用。 想不到,今天只是一个照面,他这纸人傀儡就被迫施展出来,身上还有了十几块焦痕。 “诶?情报里围攻中奇群岛的,居然有两个这么强的人物吗?” 苏寒山也目露异色。 他一路扫荡那些投靠圣母宫的势力,杀杀杀杀杀过来,每到一处都是直接全力出手。 沿途敌军阵势,基本是被他一招就会打崩。 可是刚才,那个碧绿女人中了他一招陀罗尼拳,竟然无伤大雅。 眼前这个折纸老头,中了他目前武功雷法中,锋芒攻坚第一的太白神雷,也是一点血都没吐。 不过下一刻,苏寒山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里竟然有三百尊空神子啊!” 他这一路过来,打崩的妖邪军势不少,也只收集到了二十九尊空神子,想不到在中奇群岛这里,一下子遇到了三百尊。 超过了总数的十分之一。 到时候,就算其余空神子都被召集起来,形成的闭锁虚空的手段,也得多个大漏子吧。 就在苏寒山注意到那些空神子的时候,所有空神子闪烁移动,朝着彭海聚集过去。 “小兔崽子,你究竟是哪个海沟里跳出来的孽障?!” 彭海虽然没有吐血,但心里却在滴血,损失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积累,令他仇火炽燃,双目发红。 他的三千折纸法,本来就有几分效仿密魔空神子的意思,对空神子非常了解,运用精熟。 限于本身修为,他那些官帽还不能直接影响空间,才被神雷法轰碎大半。 但他若把三百尊空神子召齐,豁出根基念力、净土傀儡,配合残余官帽,运法结阵,遇上没有法宝的双灾强者,也未必不能斗上十几个回合。 可是,空神子移动之时,海水里面忽然闪出一道白影。 白衣人遇上一个空神子,手上长剑穿过海水,浑若无物,既没有被海水阻拦,也没有将海水斩碎,仿佛他的剑和海水处在不同的层面。 剑上的红光,犹如在碧蓝海水的背面闪过,一斩之下,就把那个空神子斩成了大量细碎光点,附着在剑身之上。 长剑一转,刺入白衣人挂在腰间的一个酒壶里面,再抽出来的时候,剑身上已经没有光点。 这空神子,是乌灵圣母亲自用秘法祭炼多年而成就。 苏寒山虽然可以将之迷惑擒拿,但是却无法将之破坏。 甚至白一子出手,凭同样可以影响空间的修为,也只是擒拿的时候更方便一些,能将妖神轮廓惊散,并不能轻易斩灭。 好在这位峨眉的白衣神童身上宝物多,伤势恢复之后,可以直接将少部分空神子,封印到八宝云霄壶之中,隔绝内外感应,以解一时之急。 碧波荡漾间,白一子的身影似乎分化成了数百个,点对点的迎上了所有的空神子。 “是他?他的伤势怎么好得这么快?” 彭海注意到了水面下的场景,心头大骇,刚才还想跟苏寒山争个高下的念头,顿时不翼而飞。 这老魔头再也顾不得心疼什么底蕴积累,一念之间,纸人道士浑身就燃烧了起来。 整座净土的念力,沿着纸人表面留下的幽冥符印,化作一种深红色的鲜艳火光,将数百年积累,释放在顷刻之间。 天空中残余的官帽,也两两结合,旋转起来。 这些官帽两边有硬翅,长约尺许,两两结合之后,就有四个翅膀,如同风车。 纸人身上幽冥血焰,沿着空气中无形的念力联系,瞬间蔓延,点燃了所有的风车。 轰隆隆隆隆隆!! 数百个血焰风车,轰轰旋转,满天划出弧形轨迹,朝着苏寒山包抄冲撞过去。 海无涯还在苏寒山后方,却感受到自己额前有发丝,忽然被斩断,登时想起族中记载的一种邪道禁术。 这种血焰风车,古已有之,被称为“名利场万刃车”,一旦转动起来,就会释放出数之不尽的无形刀气,其细如丝,其密如云,蚀骨销魂,灭石成粉。 而血焰本身,更是可怕。 号称“幽冥”的血焰,能够以念力为燃料,修行越精深,念力越纯粹强悍的人,就好像是越上品的火油。 稍一触碰,立刻爆燃。 “这位恩公似乎并非实体,岂不更被血焰克制!” 海无涯心里头一念及此,长歌已发,举族上下的长歌真气随之呼应,引得整个群岛范围的水位,都出现明显起伏。 他们鲸妖一族都是修炼陆行仙,以肉身精血的浑厚强悍著称,精血中虽然也含有心意灵性,跟念力终归是有不同。 直接硬耗抵消,未必不能凭精血根基,把那些幽灵血焰万刃车,全部抵掉。 苏寒山感受到背后这群巨鲸的动向,轻笑一声。 “不必卖血,借歌就行。” 说话之间,苏寒山的右手一抬,掌心里一团五彩光点互相碰撞,发出刚猛至极的吼声。 海无涯他们顿时感觉到,回荡在群岛海域的鲸歌,被另一种频率的声音所触动,渐渐偏转。 鲸歌悠扬,而那种声音暴烈,鲸歌低沉,而那种声音高亢。 鲸歌如水,宽厚绵和。 而那种声音,简直像是世界上最刚硬的金属,在进行毫无余地的互相碰撞。 但是当两种频率有了心意上的接触,让彼此造成的现象,紧密相连的时候。 海无涯倏然觉得,金和水之间的界限,原来也没有那么分明! 这一切变化说来虽长,实行却短。 天空之中,数百个如血色流星般的风车飞来,扭曲心灵,焚化智慧的火光,似乎已经到了十丈之内。 浅层海面的水滴,被无形之刃,斩得稀碎,海面上出现数不清的头发丝粗细的交错裂痕。 苏寒山面对着天空与海面的变化,只是在群岛碧波的鲸歌伴奏中,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抬手向前一挥。 自从误入此界以来,为顺心快意而杀贼,又因杀贼而多事曲折,招惹多少烦忧。 但越是烦忧,反而越想求直,自从南宋世界领悟宗师心境,他的心灵,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妥协让步。 一座座世界改过来,一次次要改的更多。 “不是我爱惹事,是你们先不让我们开心……”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手心里的五彩光点,骤然崩散成了一层层无形的震波,在这拥挤的海天之间,汹涌扩散。 那么多的无形利刃,血焰风车,被这一层层的震荡波稀释。 直到最后,整个天地都变得清澈起来。 拥挤的感觉一扫而空,心胸开阔,旷然无遗。 连鲸歌的声音,都暂时消失了,因为他们运气发出的浩音,海水间回荡的余音,都被集中转化成了震波的力量。 苏寒山现在打纯阳掌,一个最简单的招式用起来,都跟发挥《六御生杀令》那些繁琐复杂的绝招,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这一手,就是《纯阳掌》的“铅汞之变”。 铅和汞都是金属,却是一刚一柔,共尊西方金精之神,白虎之相。 以杀敌虎啸与哀伤鲸歌为一刚一柔,结合起来,仍然是,虎王太音令! 近处的一切,都变得空旷安静,但震荡波却还在蔓延,追到了远处。 彭海正在撤退,或者说他在逃跑。 但他也料到了后面的两个人中,必有一个,甚至两个都会追杀过来。 所以他逃得很讲究,选的路径与怀玉仙姑那边相近。 飞行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开始变扁拉长,从额头浮现一条裂缝,整个身子剥平开来。 这厮修炼纸人盗气之法,天长日久后,终究也盯上了自己的肉身,把所有的精血元气、心念根基都练到了皮肤之中,直到将自己练成了一张纸人。 纸人飞天,往怀玉仙姑身上一批,仿佛为她穿上了一件战袍。 两个妖仙魔头,竟然合而为一。 因为这一耽搁,后面的震荡波已经追来,但是刚才毁灭掉了所有血焰风车的震荡波,这时候碰上了合而为一的妖魔,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掀动。 东晋时期,有一位高僧法显,在佛门中度过六十春秋,发现佛门传播虽广,但戒律缺乏,无法可循,上层僧侣穷奢极欲,无恶不作,令他深感痛心。 于是他辗转各地,考究佛法传播演变的旧例,决定取各地戒律,去芜存菁,以弘扬佛心,与另外十名僧人,先过白龙堆沙漠,穿行西域诸国,到北天竺地区。 考察各地之后,他们又从多摩梨,搭乘商舶,纵渡孟加拉湾,到达了狮子国。 因为这一行人法力颇为精深,沿途对抗妖邪,横渡无人区,引起当时很多有眼界的商人追随,每到一地,必聚拢当地土产古物,运输贩卖,以谋其利。 后来,他们准备返回汉地之时,身边聚拢的商人,已经积累了两百艘大船的货物,一起远洋航行。 不料,法显等人所作所为,早引起天竺当地一些教派、妖怪的仇视,聚集起来,又联合海上盗匪,发动袭击。 商人中也有叛徒动手,最后历经大战,只剩法显等寥寥数十人及一艘小船,回到岸上,法显本身亦遭受重创,大半元功遗落深海。 其余大船全部沉没,众高僧、盗匪、妖怪的鲜血残骸,混杂着那些神佛古董,遇到海底灵穴,渐渐诞生灵智,几乎化妖。 但因为这妖,本体是诸多佛船古董的总和,意志总不能统合起来。 恰逢乌灵圣母路过,以自身精血捏出一尊玉麒麟,投入海中,点化妖灵,炼合众念,成就了“怀玉仙姑”这一尊大妖。 她专爱吃各种古董,提取名贵古董里面那种不因岁月朽坏,反因岁月增辉的精气,练成一身似佛似妖的“菩提不坏不化骨”! 以筋骨框架的强悍而论,她也踏入了双灾强者才应有的层次。 彭海则可以充当念力浑厚的双灾皮囊。 当这两尊妖魔合体的时候,几乎可以当成一个短暂的双灾强者来看待。 如此一来,面对那两个人族强者,要周旋脱身,便不在话下。 而且,就在他们两个合体的时候,气息暴涨,视野与之前又有不同,已经感觉到了在视野边际,那种熟悉的气息。 那是乌灵圣母的气息! 乌灵圣母和冥河姥姥,原来已经要到了。 两尊妖怪心中大喜,刹那间思绪纷飞,从之前的脱身就算赢,开始逆转。 要不要回头杀去,牵制住那两个人族,以防那两个小子在面对圣母宫大势之时逃走? 但正因为有了思绪的剧烈转变,两尊妖怪忽然觉得不对。 以前合体的时候,两边要放开身心相接,思绪总有交叉碰撞,久了容易性情异变,所以才不能持久,今天却好像隔了一层,彼此的思绪没有完全合到一处。 “你们逃跑的时候,向来是顾头不顾尾吗?” 另一个声音在他们心底里响起,两尊妖怪念头一转,骇然发现,那个本该在后方海面上的蓝袍少年,已经不见了。 不在后方,不在前方,不在上下四方,那又在哪里? 乌灵圣母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三分惊怒:“尔敢……” 两尊妖怪没有听完那句话,因为有一种力量,在他们心脑最深处爆发了。 大慈心印,五脏雷法,将元气化为念力的妙术,让苏寒山的整个金丹法体,十成十的力量,全能化为一股如《千字文》般中庸平和的心念,融入天地自然,众生身边,倏忽而现。 之前抢先隔在皮囊与骨架间的那层无形怪物,正汇聚起来,硬挤到二妖意识中,形成黑发蓝袍之人,双手结印张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天师降魔,朱雀七杀真妙诀 苏寒山本来并不知道彭海和怀玉仙姑之间,还有一招合体神通。 不过他修为日益精深,法体所在之处,周围十几里范围内的磁场,大小变化,全部都感同身受,历历在目。 彭海撤退的时候,那一瞬间情绪波动比较强烈,被苏寒山捕捉到了痕迹,化身无形,渗入到二者之间,造就了这一记绝杀。 轰轰轰隆!!! 恐怖的磁场振波,从两尊大妖自行放开的意念缺口长驱直入,闯荡爆破。 失去了法术的精巧变化,法宝的应用奥妙。 彭海和怀玉,不得不直接以自己的意念,跟对方进行本质的冲撞消耗。 但是他们两个的意念,用一点少一点,来不及有半分修养恢复的机会。 苏寒山却在冲撞他们的同时,疯狂吞噬外界的元气魔性,化为自己的念力,无休无止的持续爆破。 雷霆声声,震天撼地,海水沸盈。 群岛附近的十几万妖怪,本来有不少,之前都被彭海的绝招影响,昏死过去,这时候居然又在雷声中醒来。 他们在自己的家园中辛勤劳作,渴望着收获,却忽然遇上了灭顶之灾,失去自己付出心血的家宅物件,祖地被夺,亲人离散死亡。 这区区几个月的时间,到底经受了多少痛苦憋屈,让他们根本不懂要怎么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哭也哭不尽,只在心头埋。 但是今天,听着这一声声的雷霆,他们的悲伤好像也在雷电中流淌,带着仇恨和思念,宣泄哭嚎起来。 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尽付神雷!! 彭海的意念,彻底被击毁,纸皮一样的身躯,寸寸皲裂,化作飞灰飘散。 怀玉仙姑的碧绿身躯,重新显露,但也如水流般晃动不清,似乎维持不住人形,突然一变,就变成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麒麟。 麒麟体表,乍一看有千百祥云图案,细一看,那些图案全部都是芝麻大小的古董图样、佛船妖骸。 她的菩提不坏不化之身,果然强悍。 苏寒山虽然轰散了她的意识,但还有些意念,与她的身体紧密结合,受到保护,一时间没有磨灭干净。 电光一闪,苏寒山显化在玉麒麟身边,一手掐住了麒麟的脖子,扭头看去。 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骤然变暗,庞然光影扩张,极速的朝这边蔓延。 乌灵圣母、冥河姥姥,两尊妖王脚踏黑云,快如穿光掠影,但还是晚了一步。 乌灵圣母手下的得力干将当着面被斩杀,固然是心头大怒。 冥河姥姥的怒火,却还要更胜一筹,因为她已经认出了苏寒山。 既然这小子人在海上,那她所感应到的,大巴山中跟黄泉之水相互纠缠的现象,自然是假的。 两边还没有正式会过面,这个小子,已经把她这尊名动天下的妖王,愚弄了好久。 真是岂有此理啊!! 苏寒山偏偏还要火上浇油,目光对上两尊妖王之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同时,他的身体化作层层叠叠的蓝色幻影,极速倒飞而走,手上还掐着那只玉麒麟。 放个大嘲讽就跑,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两尊妖王怒发冲冠,都不假思索,就追了出去。 天空中被划出了两道暗淡的黑色长虹,拖出来的光尾巴,竟然都长达十几里。 苏寒山除了坐轮椅的时期,在同境界的速度,一向是傲视群雄,如今金丹法体,间歇性的能化雷电行动,速度更是惊世骇俗。 但毕竟境界上,仍低了那么一点。 两尊妖王行动之时,身边的虚空都微微扭曲,黑云看似是云,实则是她们在各自法门中探究出来,最能对空间造成影响的元气精粹。 苏寒山间歇性化电的速度,竟还比她们慢上一点,三者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中奇群岛的众多妖怪,看不出这么细致的东西。 但乌灵圣母的威名,就足够让他们对苏寒山的处境,奉上十二万分的担心。 这样的紧要关头,海无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发现白一子竟然没有赶上去帮忙。 “白少侠,你这……” 白一子目视远方,抬手道:“别急,我跟苏老弟比过速度,自有估量,至少在他上岸之前,乌灵圣母是追不到他的。” 乌灵圣母大计未成,一旦上岸,就要遇到当年赌约的反噬,黄河水脉黄河气运之力,顺着精血联系,直接冲撞根基,少说也能把她撞个重伤。 但,她心思太沉,再怎么忿怒,也不会忘了这一茬,所以她根本不会上岸。 果然,飞出千里之后,乌灵圣母就估算出了彼此的速度差异,知道无法在上岸之前,追上苏寒山。 “冥河!” 乌灵圣母神念传音,冷喝一声,“我把密魔空神子的全套秘法,都交给你,你一定要抢在他突破之际,把他挫骨扬灰!!” 原本,冥河姥姥借宝,最多也只能学到表面的使用之法,并没有祭炼之法。 自身的法力,无法抵达空神子的根本符咒中,只能靠流于表面的寥寥几种固定模式运行。 说锁住虚空,就只会锁住虚空,指不定连冥河姥姥自己都无法免除相关的影响。 现在,乌灵圣母神念中传过来了全套秘法,冥河姥姥就可以让空神子,与自身功法配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两尊妖王一传一收,同运秘法,立刻察觉到,三千尊空神子中,有三百多尊召不过来,竟似已被封印。 远在中奇群岛附近。 白一子腰带上挂着的八宝云霄壶,忽然跳动了几下,壶嘴壶盖咚咚乱响。 八宝云霄壶当初在曾母暗沙那一战之中,破了一个洞,有了缺憾,不能完全隔绝乌灵圣母的感应。 可是,白一子在封印那三百多尊空神子的时候,坚持是每一尊空神子,都要砍一剑、封一次。 所以他这壶,不仅是一个封印,而是一个大封印里面,包了三百多个小封印。 除非打败他这主人,夺走八宝云霄壶,否则要想直接透着云霄壶,把空神子召唤出去,可能性几近于无。 “我听说你们这中奇鲸妖的祖地奇特,是九窍同穴,九个开口最后全部通到一处,里面极为广阔。” “把大伙儿都卷走,收缩到祖地之中固守吧。” 白一子摸着剑鞘,摇头晃脑的说道,“我的剑法,不但不能像苏老弟那样,混同你们的力量,甚至也不适合被你们旁观。” 海无涯、海孤峰,是见过当初曾母暗沙那一战的。 根本不用他多话,各运真气,裹着众妖就走。 就在众妖没入水下之际,暗淡的天空中,浮现出许多龙鳞般的纹理。 大块长条的鳞状花纹,交错纵横,不见头不见尾,但恐怕有上百条龙形云气,交织成一个大转盘的模样。 又像是一面没有撑杆,庞大无比的华盖,这华盖也有个名目,唤作“百龙格鳞”。 龙鳞相格,象征天下刀兵之声,是水族妖怪历史中,杀气最重的一种异象。 蓦然间,华盖的中心处,出现一个黑点。 乌灵圣母驾云,出现在那里。 “昔日中奇忤逆,我仍然让他们三分情面,但我大弟子彭海陨落在此,我要他们全族陪葬。” “往后一百八十年内,中奇群岛上寸草不生,连海底浮游,沾之亦死!” 她的声音盖过群岛,带来无比压抑的气氛,俯瞰着海面,盯住了白一子。 “你的伤势,好得倒是快,但没了你三个同门帮衬,我看你这回,还保不保得住他们!” 白一子哈哈大笑,手里提剑。 “小爷的剑法越磨越利,老泥鳅,你该想想你的龙鳞,还能不能扛得住这把……” 他语气一顿,双眉发金发红,稚气的脸上,横纹滋生,恶形恶相,口中吐出的,仿佛已不是字眼,而是火眼,深藏了不知道多少岩浆烈火。 “天!师!降!魔!剑!” 昏暗的天空,突然一亮,亮的发红,红的惊心。 七个斗大的红色星光,洞裂暗云,闪耀出来。 南方朱雀七星宿,那是亘古明亮、远在天外的星辰,在别的夜晚晴朗天气观星,也可以看到。 但现在这朱雀七宿显现的时候,多了一种平日绝不会有的灵动。 亦或干脆说是凶蛮! 平日的星光只是星光,现在的朱雀七宿,却像是一只真正的神鸟,心思莫测,高挂苍穹,俯瞰世人。 谁也不知道,你抬头的那一瞬,朱雀的鸟喙,是不是就啄了下来,焚毁你一切存在的痕迹。 峨眉正宗,又称峨眉剑派,铸剑的手艺自是一绝。 白一子的这把剑,却并不是峨眉铸造的宝剑,而是当年鬼王钟馗所造。 鬼王天寿将尽时,将自己的配剑送给峨眉,请峨眉帮他挑选隔代传人,但这把剑和配套的《朱雀七杀真火剑诀》,实在太凶恶。 普群生参悟揣摩多年,凭峨眉剑术,结合这套剑法意境,创出青龙、白虎、玄武三套剑诀,传给自己的三个徒弟,但仍然不敢让他们直接学这朱雀七杀。 直到寻见白一子,见他童心不磨、赤子无痕,才敢让他来传承这套剑法。 上一回,峨眉四大弟子齐出,布下四象剑阵,固然是力更加浑厚,防御坚固,绵绵无穷。 但,真论剑道上的杀伤力,有没有那三名水灾境界的同门,有没有那套剑阵,对白一子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天师降魔剑在他手中,向上一挑。 剑尖爆发出来的朱雀七杀剑芒,极细,极长,如同一条条赤红射线,源于一点,发散出去,扫射天空,切割那些龙鳞云层。 朱雀七宿的光芒,对朱雀七杀剑芒来说,就好像是空气里必备的一种助燃成分。 让这些剑芒变得更加残酷,更加强硬。 乌灵圣母冷然一抬手,嘴唇微微开合,念诵《龙变无量神咒》,天地间好像有咒音,分别凝结成了数之不尽的有鳞爬虫。 这些虫子细不可见,满空乱爬,爬满了所有的剑芒,被火焰烧灼的同时,又不断滋生。 白一子只要稍一动作,就能够听到身边好像有无穷虾蟹贝壳,相互碰撞、摩擦的细碎声响。 他七窍喷火,烧毁了大量的咒音虫子,将天空中条条剑芒,集成一束,人剑合一,贯注在这束剑芒之中,凌空暴斩。 万虫之王,可以为龙,逆龙倒变,可生无量虫咒。 朱雀神剑,焚毁咒虫千千万,杀向万虫之母,龙咒之主! 在这个时候,大巴山余脉的山谷之中。 苏寒山的真身在法咒的操控下,忽然一掌拍碎了闭关之处的大门,让谷里面的众人避走。 “黄泉在此现世,果真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包拯站起身来,口中低语了一句。 公孙策、展昭,也默契的对视一眼。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全都没有跟苏寒山通过气,没有在那黄泉之水周边议论过什么,但自有思量。 已经把飞天银甲兵全部运走,还派人传信,迁移周边百姓。 此际事已临头,众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扭捏之辈,只向闭关洞府中一拱手,即刻离开,准备抵御外围后续影响。 苏寒山的真身,毕竟只靠法咒操控,显得有些僵硬,出了洞府,直挺挺的上升到山顶,手里拿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眺望南方。 片刻后,天空中一条湛蓝色的雷霆长虹,轰然而至,撞入了真身之内。 苏寒山的真身双眼一眨,有了神采,左手掐着一只玉麒麟,右手提着一把两刃刀,两边引念一碰。 只听砰然一声,两者的意识,全部崩碎。 玉麒麟只是变得僵硬,而三尖两刃刀,被抟炼已久,此刻属于夏遂良的烙印一碎,刀身立刻也粉碎成点点金银光辉,撞入苏寒山体内。 这把三尖两刃刀,比当初的十日神砂,强了不知多少。 其中所含有的那种对魔气魔性的吸引力,在今天这个粉碎的情况下,来了最后一次、最为璀璨的爆发。 重重青山之内的魔性,都泛滥起来,刹那间,一座座山头都好像要化作魔怪,朝着苏寒山扑击过来。 一晃过后,群山还在原地,但是它们千古以来的深重魔性,确实已经扑到了苏寒山体内。 群山上空,电闪雷鸣,风云变幻,云雾加速聚散,地面上,山水间,莫名其妙的会燃起一些火光,五彩斑斓。 元气魔性的剧烈扰动,造成了自然界的紊乱。 又仿佛是神话传说中的天劫地灾,要来磨灭一尊妖异大魔。 苏寒山站立不动,垂下了眼帘,眼缝里面透露出诡谲彩光,体内接连传出震撼性的旋转扭动声。 这时,从南方的天空中,又传来轰隆隆响动,盖过了原本的所有异象,布满了昏黄色的云层,接着整个黄澄澄的天穹往下压迫,变得鼓鼓囊囊。 浓郁的黄云,连续开裂,仿佛一个硕大的、千疮百孔的破口袋。 成百上千条粗大的水柱,轰然之间,就从天空的破洞中倾泻下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不过是在区区几个呼吸之后,这附近的山体,就已经全部被大水淹没。 放眼望去,方圆二十里,只剩下寥寥几个山头,还高出了水面。 人站在这些山头上的时候,仿佛是困在大海中的孤岛上。 要在大巴山余脉之中,把水位拔高到这种程度,水淹二十里山脉,所需要搬运的海水总量,多的不可思议。 就算是水火双灾,神府境界的强者,要做到这样的事,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幻境。 但这个幻境,对于任何有灵智的生物来说,都跟真实的场景没有什么区别,山里的很多毒虫已经被淹死。 襄阳王为了祭炼飞天银甲兵,特意养在群山兽园之中的毒兽,被这从天而降的大水一砸,也有不少都粉身碎骨,血水混着水流蔓延。 哪怕是没有灵智,灵性低微到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此时表现出来的所有变化迹象,也跟被浸泡在海水里面,一模一样。 这次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大妖王所作所为。 万物是通过空间来感知外界环境,那么,运用空神子对空间进行微调之后,就足以创造出短期与真实无异的险恶幻境。 大巴山此时变为泽国的模样,正是变化成了冥河姥姥的主场。 老妖没有现形,但前方茫茫水面之间,昏黄的光晕一动荡,就已经出现一只巨大狰狞怪爪。 凭着亿万钧的水力加持,对着苏寒山所在的这座“孤岛”,粉碎性的拍打下来。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斗法 苏寒山的肉身,当年修成多层极境,肉身中的灵性与日俱增,自造隐性经脉,既灵而微。 等到终于修成万化真身的时候,更是可以让灵性与现实物质间,产生更明显的干涉,身随灵而变。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 他的肉身更容易因灵性而产生变化,自然也容易受到魔性的影响。 何况是他主动吞噬了聚魔炼宝的重器,号召群山魔性入体。 此时此刻,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几乎都化成了一个魔头,互相撕咬拼杀,肉身如同一个王国,身体里的那些隐性经脉,对它们来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膏腴之所在、交通之要道。 在亿万群魔的反复争夺中,每一条隐性经脉都开始扭曲,甚至彼此间扭合到了一起,错综复杂,形成了让那些魔头们更加觊觎的关键战场。 群魔呐喊厮杀的同时,这些战场时而开裂,大地断折,彼此远离,分成数块,时而又有别的战场合并过来,互相碰撞,产生天翻地覆似的动静。 无数的魔头在毁灭,但魔性本就为毁灭而生,它们的酣战,只会因此变得更加浓烈。 苏寒山的法体,犹如庞大的天空阴影,在诸多战场之外、在所有魔头背后,观望着一切。 在每一个魔头运行的过程中,都施以微妙的影响,分毫不能有差错,半点不容有变质。 终于,他的经脉血气,魔气魔性,都在一次最恐怖的碰撞中,完全扭结成了一个丹丸的形状。 亿万个微小魔头,在这血色的丹丸中被粉碎至极,被降服,被酝酿,如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之后,大海中的微小生灵,深埋地层,酝酿成为最珍贵的矿物。 血色的光辉,纯净而馨香。 走火不燃身,入魔不扰神,万业随心转,魔心为己用。 降魔血丹,凝聚运化到了最后一步,但血丹表面的光辉,还隐隐有些不稳。 犹如古老神话中,盘古开天地一样,最重要的,不是那劈开浑沌的一斩,而是事后撑起天地,维持住稳定的形体,不要溃散。 这时,外界也传来了巨大的动荡,苏寒山的法体,向前倾倒,轰然俯冲缩小,撞上了血丹。 剧烈的光辉,淹没了人体王国中的一切。 轰!!! 苏寒山睁开了眼睛,看着那昏黄色的狰狞怪爪,对着自己当头轰下。 他眼珠里面的瞳孔急剧颤抖,突然撕裂开来,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连续翻倍激增…… 金色和血色的瞳孔,间杂着排列,密密麻麻,挤满了他的眼眶。 似乎下一刻,这些瞳孔就要从他眼眶里面喷薄而出,继续成千上万倍的增殖分裂。 不过就在一瞬间,所有瞳孔的爆发趋势,又彻底逆转,向内一缩,每个眼眶之中,只剩两个瞳孔,如双星绕转,亘久而隽永。 一枚是质地暗金,表面却披着五彩光辉的金丹。 一枚是赤红纯净,表面却浮现出六大魔王面孔,不断分合聚散的血丹。 六大魔王分裂重聚的节奏不同,保证在任何一刻,至少有一尊魔王面孔,完整稳定。 成就了第二枚大丹的苏寒山,只用左手一抬,就扛住了那只巨大的怪爪。 “哼!果然如此,只要对你有杀心、运招意,有了全力攻击的前兆,哪怕还没有真的打到你身上,也足够让你借助这个压力,突破那一关。” 冥河姥姥的意念,响彻水天之间。 “但你还没有顺应自身执念,练出来元神之宝,又怎么会明白,我等在水火双灾,练出降魔元神之后,到底能够挖掘这个境界多少的奥妙。” 炼制元神之宝的过程,其实就相当于是一面镜子,用来不断映照自身,体会潜力。 而且,炼宝成功之后,就算这宝物只相当于自身的一个侧影,两相叠加,运用起来,也能让自身的某一优势成倍放大。 冥河姥姥当年练的宝物虽然全毁,但这两千多尊空神子所用的根本秘法,是以大小之变、彻悟虚空为宗旨,最善变化。 在她手上运用起来的时候,比她自己苦心练就的宝物,威力也半点不差。 在冥河姥姥发出这段意念之音的同时,天空中就像是有一片片硕大的花瓣叶子,翻转诞生出来。 每一瓣花、每一片叶,都在向下盖压,瞬间靠近。 使人看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花瓣叶片,而是一只只狰狞的巨爪。 四面八方,一只又一只瘦长的手爪,盖上了那座孤岛,彻底笼罩了岛屿的面貌。 怪爪的力量,也因为数量的增长而叠加,每一只爪子拍打下去的时候,苏寒山所承受的力量,都更重一截。 超出水面的那截山头,这时候,已经被碾压的与水面齐平。 苏寒山就坐在水面上,但却无法下沉一丝半点。 冥河姥姥创造的虚空幻境,把这方圆二十里的空间,都已经歪曲改造。 茫茫的水面,代表着二十里大巴山的环境之力,除非一击之下,能把现实中这二十里地表事物,全化为肉眼不可见的粉末。 否则,根本就撞不破水面,无法潜入水下。 而从上空叠加下来的那些爪子,其实也是空间歪曲后,从现实环境中,偏转过来的力量。 所以,那么多的狰狞怪爪,看似并不相连,起伏缝隙很多。 实际上,上方的每一只爪子,跟下方的茫茫水面,都属于同一个整体。 苏寒山在这十方空间之中,没有一点缝隙可钻,没有一点破绽可循。 这就是冥河姥姥最得意的《黄泉大狱无间禁法》! 这无间二字,是无使间断的意思。 若在外界,冥河姥姥打出这样精奥厚重的黄泉大手,只能同时维持十只大手的存在,除非其中一只被人破去,才能分出心力,制造一个新的补上。 可是现在,二十里内的虚空环境,已经跟外界不同,她打出来的黄泉大手,不靠自己心力维持,内部也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因此,她打出十个之后,略一回念缓冲,就可以向外界抽取元气,再造十个。 如此,十个十个又十个的叠加上去。 最后,甚至能相当于有好几个冥河姥姥,在围攻苏寒山。 双灾境界的强者交战,单对单,谁都没有算尽对手逃脱途径、彻底杀死对手的把握。 但围攻的话,局面就全然不同了。 这也是冥河姥姥非要去借空神子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们这个境界,对空间的操纵幅度,还不能太大,但也不需要太大的幅度,就能够造就这样的神效,真是叫我开了眼界。” 苏寒山很是动容,但能做出这样的评点,已代表着一种从容。 冥河姥姥哼笑一声,笃定他在虚张声势,故作姿态。 苏寒山处在她的虚空幻境之中,她自然能够感受出来苏寒山的底力。 确实是浑厚,比她当年刚突破水火双灾的时候,强上一大截。 但面对上下十方的碾压,这小子也已经濒临极限。 只要再有十只大手加上去,苏寒山必定要被压垮,无从翻身,直到被磨灭致死。 故而,冥河姥姥也不屑多谈,动心转念之间,只顾全力运转黄泉禁法。 天空中,已经又有一只只昏黄大手浮现,如花瓣旋转,愈发凝实,接连要朝下猛击。 “你的幻境,确实压力很强,上限很高,但外界力量在后续抽取进来的时候,都要顺应幻境内部的空间形式,细细偏转歪折,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太慢了。” 苏寒山不慌不忙的说道,“你知道,电磁波究竟有多快吗?” 他们两个现在的神念传音,就是以电磁波传递消息,但并不能完全等于电磁波的速度。 因为神念传音,还有一个转译的过程,这就取决于个人修为了。 即使如此,他们两个能在出手间隙里交谈,也足以证明,他们的神念传音速度,要比实际攻击速度快得多。 冥河姥姥这一批新凝聚出来的黄泉大手,还没有轰下去,就感觉到幻境外围,突然遭受了袭击。 幻境之外的人,如果要观望这方圆二十里的环境,会觉得那边完全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里面任何事物。 现在,那庞大的灰色屏障,朝向南方的一面,却多出了无数亮点。 冰蓝色的光芒,细如微尘,多的一时间数不清。 每一片光芒,爆发出最璀璨的一闪后,就会消失。 但灭掉的光芒多,新生的光芒更多。 原本冰蓝光点打在灰色屏障上,毫无反应,随着数量的不断叠增,也逐渐产生一种,灰色屏障在抖动的感觉。 南海深处一条海沟里。 银白色的飞梭,骤然闪过。 借助玄黄磁力为动力源,这飞梭在海里的速度,比陆行仙亲自施展身法,还快得多。 雷玉竹拿着最后一枚代表玄阴法咒的冰珠,本来还想要潜得更深一些,这时感觉到法咒的躁动,不假思索,就把冰珠填入飞梭内部的一个圆筒。 嗡!!! 机关飞梭把这团法咒发射出去,穿透海中岩石,刺入海底气脉。 “已经跟相当于神府境界的强者开战了么?” 雷玉竹扭头看向北方,感受到了,刚刚打出去的那团法咒,也在汲取深海气脉的动力,化为特定的电磁波,汹涌澎湃的向外发散。 这种力量,原本应该被苏寒山直接接收。 此刻因为虚空幻境的隔绝。 玄阴法咒散发出去的波动,到了幻境边缘处,就被阻隔,顺势一变,从无形波动化为冰蓝色元气。 又凝结成诸多细腻龙鳞、圆珠,共同构造成奇形长剑,正是玄冰百病神剑。 每一把剑,毫不留情的撞在幻境边缘,都会当场爆碎。 外界生灵所看到的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批这样的长剑粉碎撞毁。 但是,当玄阴法咒刺激了海底气脉后,海底气脉的动势,也变得更加活跃。 诸多法咒也都适应了现在这样的距离,各自转化的功率,进入攀爬抬升的阶段。 电磁波的速度可以等同于光速。 虽然单纯的电磁波,并不擅长造成杀伤,在将天地气脉之力,朝这方面转变的时候,还需要留有余地,到了近处后,才能再转变成元气形态,结成玄阴百病神剑。 这中间多出了不少时间。 但总体来看,这种速度,依然快到近似于面对面的出招。 天地深海的气脉,明明远在千里乃至万里之外,这时候,却好像纷纷来到了大巴山,挥起粗大的脉络,朝着这座虚空幻境,就欢快的抽打,轰击过去。 冥河姥姥仍未现身,但幻境内部的天空,由昏黄转作一种黯淡,显示着她的心情变化。 双灾境界的强者,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显不显出真身,意义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有的妖怪不显真身时,杀伤力反而比显出真身更大。 冥河姥姥就属于这一类型,她之前出招时,已经跟这座虚空幻境深深结合。 内外夹攻的情形,对她而言,就好像刚吃了一块顽固的石头,外面就来了乱针穿刺,想要破开她的肚腹。 麻烦的是,她的肚皮好像真不够硬。 虽然她得到了全套空神子的秘法,但乌灵圣母以前研究比较多的,肯定也是三千空神子齐出的场面。 不会特意研究两千六百七十一尊空神子的运用之法。 冥河姥姥还要把这没多少参考资料的用法,稍作修改,来配合自己的功法,无形中,破绽又有放大。 只专心针对内部还好,破绽可以均摊在外层,现在内外同战,这破绽就不可避免地被刺激,浮现出来。 “你这小子,居然真有针对我虚空禁法的手段……” 与其等到被破之后,仓促变招,不如主动变化。 冥河姥姥一念已定,猛发一声尖啸。 幻境中的天空如幕布般,被人捏住中间一块,向上拎起。 淹没群山的大水幻象,倒流回天空之上,被一并提起,抖了一抖,就化作一个顶端尖锐的巨大门户,坐落在北方山间。 以群山之高,最高的还不到这座大门的腰部,当真可以说是顶天立地,但给别人的感觉没有半丝豪迈壮阔,只有一种钻到骨头缝里的阴冷。 黄昏色的尖顶大门里面,不出意外地传出了水流咆哮的声音,似乎是要故技重施。 但最后涌出门户的,却没有半点水渍,而是多到无边无沿,让人根本不想去数的人群。 他们有的怀里抱着脑袋,足下狂奔,有的半边身子全是白骨,有的眼珠被经络连着,探出眼眶。 有持万般刀戈、驾驭战车的,也有念万卷书、颠三倒四的,又有刺绣纺织、怀抱枯骨的,还有架鹰走狗、仆从成群的。 黄泉大狱无间禁法,有两种用法,一是把敌人困住大狱之中。 二是打开黄泉之门,放出无间中的事物。 千古以来,黄泉始终没有成型,黄泉中的所有念头,虽然全有自灭之因,却全不能真正忘尽。 真论起来,黄泉中沉淀的念头之古老,反而要比冥界中其他地方,存活的更久。 冥河姥姥与两千多尊空神子结合,化身黄泉之门,召唤出这些古老修行念头,在穿过门户的刹那,赋予空间的偏差。 让这些念头,重获一个暂时可以在阳间发挥力量的躯壳,疑真疑幻,亦假亦真。 “去去去,去去去!” “黄泉路,乐无忧,人间恨,忒多愁,踏进忘川滚三滚,生死簿上一笔勾。” 他们高声的唱着,挥着手,舞着刀,飞过山顶,绕过山腰。 没有下半身的大黄狗欢快唱歌,只剩一边翅的老秃鹫尸堆抬头。 “走走走,走走走!” “黄泉路,一分九,血食少,香火忧,跳进忘川滚三滚,满嘴吃的尽流油!” 白骨鸦嘎嘎大笑,独脚猿踏石伴奏。 他们是人,他们是妖,他们是虚幻,他们是真实,他们全都脚不沾地,仿若幽魂,飞行之时,却可以擦断树木,撞裂石块。 他们所有的眼眸中,都有着猩红色的光点,映照着苏寒山的面孔。 那是彻底的锁定,必杀的念头,离开黄泉后的唯一目标。 出黄泉再回黄泉,把苏寒山也冲散成无数念头,全带回去。 他们飞向高空,飞向两侧,飞向上方,飞向下方,犹如一条来自蛮荒远古的九头怪蛇,向着苏寒山扑了过来。 “来来来,来来来!” “黄泉路,乐无忧,万般物,百样种,求长生,付空流。” “汇入忘川梦三梦,千秋万载念未朽!!” 他们带着忘忧极乐的大势,扑杀而来。 黄泉大河,一分为九,是为九泉。 即使苏寒山去到天涯海角,这些黄泉之影,也会来跟他拼个彻底。 以一己之念,抗衡源源无尽的黄泉之水,殊为不智,也实为不可。 “呵!黄泉忘川,真有这么好?” 苏寒山不退不进,独坐山头之上,仰天一笑。 望着带来无穷纷繁念力的九泉之影,他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张,结了一个说法印。 “那好,你们来给我说说黄泉,我来给你们说说人间!” 苏寒山话音刚落,背后就升腾起来一尊巨大的阿弥陀佛影像,比山还高,五官模糊,手上也结说法印。 倏然之间,佛影化为无数光点飞散。 那上千万的黄泉之影,眼中猩红光点,顿时歪斜开来,似乎突然分辨不清目标何在,甚至看向了身边的影子。 苏寒山修成血丹,踏入了相当于神府的境界之后,所得的最大好处,不是对微观层面的干涉,不是元气影响的范围更大,甚至也不是眼下对降魔武道的见解。 而是,来自太白神树分身的那些固有能力。 太白神树分身,是被慈日菩萨的一缕意念,费心养练出来的分身,可谓铭刻了大慈心印陀罗尼的全部精髓。 苏寒山真身度过几个月的时间,太白神树分身已经积累了好几年的修行经验,二者异体同心,苏寒山积累的相关感悟也已很深。 无奈那些精髓奥义,是直接以神府境界为入门标准,至少也要有这个水平,才能够模仿出来几分真谛。 此前他再怎么思考,也无法实际运用出来,现在,终于可以用上一用了! 大慈心印三十二相,只是内修之法,真正外用起来,实则只有四相。 每八相合成一相,成就观相、定相、化相、灭相。 四者并无明确上下之分,也没有固定顺序,每一相走到高深的境界,都有一个大成神佛,作为象征。 观相观世音,定相地藏王,化相阿弥陀,灭相现在佛。 苏寒山随手结了一个说法印,用的正是化相。 化相万千,并无真身,不在彼方,只在身边。 那黄泉之门略微一震,冥河姥姥似乎察觉不对,却慢了一分。 只见那上千万黄泉之影,纷纷向身边的同伴,扑拥过去,形式乱成一团。 九条硕大的支流,全部分散,团团环环,满空乱飞。 大多都顺着旋转惯性,倒飞回来,依附在黄泉之门上。 “姥姥,姥姥!” 冥河姥姥念头受到干扰,有的念头,落进了团团幻影,忽然听到耳边有个悦耳女声在呼喊。 她睁开眼睛,只见身处破屋之中,一个妖媚女子跪拜在前。 “姥姥,小倩背叛了您,不但跟那个书生私奔,还找来了一个道士,打进来了!” 姥姥心中一惊,随即醒悟,抬头冷笑道:“敢与我比拼幻术?” “我的虚空幻境,已经无限接近幻术至高成就,炼假成真那一步,而你这幻境,假的不能再假了。且给我破!”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谁更真 冥河姥姥一震之下,周围的场景都模糊了几个刹那,但却并没有破去,反而又变得清晰起来。 她眉头微皱,感觉仅凭自己这一团念头,确实不能强行破幻。 刚才她发力的时候,实际也是要联系自己的其他念头,里应外合,可是按照其余念头传过来的模糊反馈,似乎她的所有念头,都被不同幻境牵制住了。 “一举误导我召唤出的那么多黄泉念头,制造数量这么大的幻境,恐怕是不遗余力,将自己的功力元气,都转化为念力,要来跟我对拼。” 冥河姥姥思忖道,“他的功法果然神奇,能够源源不断将元气化为念力,不过瞬间的转化率总有一个上限。” “我背靠黄泉之水,可用的念头也堪称无穷无尽,瞬间流量够大,不愁跟他对拼。” 虽然那上千万黄泉之影,短暂的被苏寒山误导,反过来袭扰冥河。 可是,论起对黄泉的研究,冥河姥姥深信自己的经验、心得,是远在苏寒山之上。 等到黄泉之影,从苏寒山的影响下摆脱,重归于冥河姥姥的掌控。 到时候,苏寒山这个把自己念力分散,投入黄泉的行为,就成了彻底的送菜上门。 “起!!” 冥河姥姥轻喝一声,身体陡然拔高,极速飞出了这片破屋。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寺庙,断壁残垣,墙倒屋塌,野草过人,阴气森森。 她飞上高空,下方的整片寺院就在视野中急剧缩小,只剩指甲盖大小,极目眺望,隐约察觉到,这片幻境在数十里外,就有了虚无的边界。 冥河姥姥借空神子制造的虚空幻境,需要实打实的篡改空间,所以范围也就二十里左右,但是这片幻境,纯粹由心念塑造而成。 一般来讲,心有多大,幻境就有多大,落入幻境的意识,举目四望,会觉得边界不断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 现在轻而易举被察觉边界,一来,是因为冥河姥姥境界高深,二来,也是因为构成这个幻境的念力,在运行之际,比较死板。 “呵,以他自身一点念头蛊惑一大团黄泉之影,共同构造幻境,看似高明,实则自曝其短。” 冥河姥姥飞了一圈,观望大地上的景色。 城镇山野之间,虽然有很多人影房屋、飞鸟走兽、毒虫鱼群,看着非常热闹繁华。 可仔细一瞧,就能发现那些人都只是在重复寥寥几个动作、几句话,或哭或笑,周而复始。 看似交谈的人们,实则也只是在自说自话。 有貌如古猿的干瘦老者,当街搭台说书,手上拿着短棍,便于绘声绘色,表演自己故事里的动作,嘴里却只是说:“我床头箱子里面……箱子里面……里面还有一方玉砚、一套孤本,要交给六儿。” “六儿最爱古籍原本,不爱看市面上那些删改后的文字,只是他自己翻书的时候,也爱涂抹,以前一直不敢将这古本给他!” 也有那文士,手边牵着一个小孩,笑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继续摸摸小孩的头,还是重复同一句话。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虽然人人神态都很自然,但重复的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呆板僵硬。 冥河姥姥心中暗忖:“这小子固然年轻,却是善战,修为不浅,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些利用黄泉之影搭建的幻境,不那么如臂使指。” “似生似灭的黄泉念头,很快就会脱离他的蛊惑,所以他必然要抓紧时间,强引幻境之力,尝试来损我精神。” 想到这里,她身影飘然降下,站在破庙院落之中,面露冷笑。 果然,前方的几间破败屋子,一并破碎倒塌。 滚滚烟尘里面,杀出一个身材不高,但浓须如钢针,意气豪迈,仗剑在手的侠客。 “好妖孽,你在这里为非作歹,残害无辜,今天被我找上门来,竟然不逃!!” 现在这个幻境还归苏寒山掌控,虽然呆板,但妄图在里面捉迷藏,躲避对方攻势,也不现实,终须会上一会。 “与我念头交锋,只会加速幻境失控,叫所有被你蛊惑的黄泉之影,更早回归本来面目,围杀你的念头。” 冥河姥姥轻笑一声,“也好,这才显得出姥姥的手段。” 剑客大喝一声,五指一张,宝剑脱手飞出,并指掐诀,只见风云急走,快如奔马,落叶席卷,飞沙走石。 宝剑得到这天地景象的变化加持,金光大放,分化成数十把剑影,破空尖啸,杀向冥河姥姥。 冥河姥姥单袖一挥,一条长袖分化为九,柔韧无比,凌空卷荡。 宝剑刺在长袖之上,如同刺在忽深忽灭的幻影之中,力道刚有松懈,长袖忽然化实,把剑影带偏,崩飞出去。 每一条长袖,都能荡飞好几把长剑。 剑刃旋转乱飞,斩的地面条条裂痕,斩的空中云雾稀薄。 幻境加持而来的力量,被这些剑刃自己打散。 顷刻之间,尘埃消退,连这些剑刃自身也维持不住,骤然淡去。 只剩最初那把宝剑,被剑客探手抓住。 但是这把剑的光芒,也越来越淡,仿佛在受到周边景物的排斥。 从剑尖的部位开始,崩出细细裂痕,向上蔓延。 剑客脸色凝重,咬破指尖往剑身上一抹,不管不顾,再度杀出,飞身一剑劈杀下来。 这一劈之势,惨烈无比,气贯长虹。 意念之纯粹,让这个剑客的整个身影,都由内而外的放起光来,有几分虚幻,又好似变得更加坚固,力量加持在剑刃之上。 冥河姥姥瞳孔一缩,细如针尖,紧盯着这一幕。 心要细而胆要大。 千钧一发之际,她直接空手一抓,五指的每一个指甲尖,卡在那剑身的不同裂缝之中,都恰到好处。 本来被鲜血弥合起来的裂纹,被她这一下,直接抓穿。 只听铿锵之声,剑身破损,废了大半。 碎片飞溅之间,冥河姥姥翻手一掌,黑气膨胀,把剑客震飞出去。 剑客落地之时,手里的长剑连剑柄都已经碎了,还做出虚握宝剑的姿态,踉蹡几步,退到废墟之中,神态凛然。 “好妖孽,你在这里为非作歹……” 冥河姥姥心头一跳。 不对!! 这个剑客现身的时候,不但意气豪迈,灵光锐利,而且周围的环境都隐隐有拱卫他、帮助他的姿态。 风向与他迈步的姿态相同,草木向他臣服,尘埃环绕在他身边。 废墟塌下来的时候,砖石瓦片,都避开他的身影。 天上云走的速度,都跟他慷慨的声音同频。 当真天地皆同力,万众齐一心。 能够得到幻境这样自发的帮助,冥河姥姥当然觉得,对方就是苏寒山投入幻境的那一股念头所化。 剑气飞空至,武道斗妖王! 也正是在大巴山开战之后,苏寒山所展现出来的,最高明的招意手段。 可是现在看来,这正气激昂、豪烈万分的剑客,竟然真的只是一个黄泉之影! 啵!!! 就在冥河姥姥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破庙里面,灰尘累积,蛛网遮蔽的泥胎佛像,突然一探手。 这一手通透无比,抓出来的时候,周围一切景物,都不是阻碍。 冥河姥姥仓促变化,翻身抬手,身子略弯了弯,发出一声震荡闷响,才扛住了这只佛像手掌。 “哈哈哈哈!” 冥河姥姥不怒反笑,笑声妖娆。 “你刚才蛊惑黄泉之影,临时创造出来的幻境,不下数万。” “就在这个单一小幻境之中,竟然也不跟我正面交锋,还要玩弄这样的小伎俩,又有什么用处?!” 不管是剑客还是佛像。 其实只要跟冥河姥姥的这团念头交锋,她都有把握,仗着自己对黄泉之影参悟更深,在碰撞之间,加速幻境的崩溃。 刚才她跟剑客交手的时候,周围的幻境从协力变成排斥,足以说明,整个幻境依然产生了退化。 现在这佛像就算偷袭了一手,也无碍于整个局势。 下压的佛像手掌,跟上抬的大妖手臂碰撞的位置,已经蔓延出了很多裂纹。 裂纹所过之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这一次,没有重新变得清晰的趋势了。 整个幻境,已经开始瓦解。 泥胎佛像任凭冥河姥姥嘲笑,依然不语。 裂缝已经蔓延到了破庙之外,从一男一女身边擦过。 那一男一女,男的如清贫书生、女的白衣美貌。 应该就是在这幻境编排中,所谓背叛了姥姥的“小倩”,和引诱小倩私奔的书生。 应该是引了持剑道士过来之后,不敢进入破庙,藏在外面观望,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比城里面那些不断重复几句话的人,还要呆板。 可是,就在裂缝擦过他们两个身边的时候,透过裂缝,去看那两个呆立的身影,好像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场景。 那是一座宅院,院子里面是一个书读万卷、皱纹深刻的儒士,此时却笑得眉心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他扶着夫人,轻抚夫人的肚腹,夫人也含笑看着他,取笑丈夫的失态,语气轻柔,似乎都怕惊扰了肚子里的孩子。 两人对话虽然也反复只有几句,但那种神态,一颦一笑,无比真切。 而在屋顶上,还站着一个红袍道士,手拿一杆长幡,幡上写着紫河车三个大字,略一晃动,阴气森森,对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偷袭下去。 对抗佛像的冥河姥姥,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另一份意念。 那份意念的分量,要比这一份更少,以至于被安排了一个邪派道士的身份,都还没有醒悟过来,只隐隐觉得,要杀掉谁才能够破掉幻境。 下一刻,那些四面八方蔓延出去的裂纹,已经抵达了城镇之中,去到人烟繁华的地方。 街道上的每一批人,在裂缝中去看,都出现了不同的场景。 说书的老先生不惜将魂魄附在短棍之中,要为自家留下一套法器,却看到儿子也在滥笔篡改小时候不愿意改的古书原文,少有才名的孩儿,老了修行反而退转。 走去买橘子的文士,在跨过大街的时候,被豪门恶奴的马车所撞,满脸鲜血倒在孩子面前。 那孩子发出悲嚎,身影骤然化为少年青年壮年,直至老年,功成名就,紫衣绶带,依然老眼含泪,看着被恶奴撞死的那个身影。 街中坊后,檐前屋角,甚至山野间,水泽中,裂缝映照出越来越多不同的场景。 冥河姥姥也感受到了自己越来越多的意念。 她在有的场景中是书虫,在有的场景中是恶马,在有的场景中是抢夺血食的鬼神,在有的场景中是打砸祠堂的匪首…… 这个幻境,原来不是单一的幻境。 苏寒山诱导黄泉之影,组成的数万个幻境,都以一种巧妙的形式,嵌合在这个幻境里面。 咫尺方寸之间,都有不同的天地。 “这是……” 冥河姥姥心头微乱,察觉到对方这一手的神妙之处,非同小可。 但她既然连通了自己别的意念,又能重新感受黄泉之门的存在,立刻不惜损伤,刺激空神子的根本符咒对撞,加速催动。 无论对方有什么用意。 黄泉之水怒搅泛滥,在黄泉之门中狂沸涌出,外面这些被误导的幻影,受同源黄泉之水一冲,当场就该脱离苏寒山的控制。 哪怕面对有一星半点看不透的招数,都要抢先打断,如此就不怕有任何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一千道一万,苏寒山终究是要空手,对抗拥有两千多尊密魔空神子的妖王冥河。 这就是最大的劣势! 此时此刻,大巴山百里开外。 一面巨大的袈裟,正凌空飞行,边角处时刻有金光闪烁,速度奇快。 上面承载了九道人影,各自屹立。 这是少林派的传承至宝,木棉袈裟,上面九道人影,正是武当长老陶福安和少林的八大名僧。 八大名僧中有五个,都只是继承禅宗少林前辈们传承下来的净土,但也有三个是自修而成,实力非同凡响。 其中有疯僧醉菩提,练就神眼,远远就看到大巴山异状。 “那是冥河姥姥?!” 疯僧叫道,“与她交战的,莫非就是为白一子治伤的那位,看起来是刚突破到双灾境界,身边又无法宝,形势不妙啊!” 陶福安也是始料未及,叫苦道:“他们两个怎么把战场分开了!这下我们先去哪边帮忙才好?” 疯僧道:“我看这位似乎也懂佛法,不如把木棉袈裟借他一用,我们再往南海去……” 木棉袈裟是少林方丈掌管,疯僧说这话时,众人都看向当代的少林方丈,欧阳忠惠。 老方丈注视着百里外的黄泉之门,注视那道坐在高峰上的身影,目光有些惊疑。 江湖中少有人知,这位欧阳方丈,是娶妻生子之后,才半路出家。 他年轻时候,习武参军,一心要杀敌报国,结果在边军中被监军所误,一场惨烈厮杀,同伍失散,冰天雪地,挣扎求存,扒了辽军的衣服保暖。 在辽国边地生活一段时间后,接触辽人,他才发现,原来这里大多也是汉人,言语习俗没有太多不通之处,甚至就算契丹百姓,本身也是水深火热。 两国交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极重负担,苦楚之处并不比宋人少,也不知究竟图个什么。 他年轻气盛,与一个辽人女子互生情愫,娶妻生子,就想要带妻子回乡祭祖,结果路过宋辽边境,巧遇两支队伍交锋。 宋军长官要当他是奸细,抓起来细细盘问,辽军长官更是直接就要弯弓射杀。 欧阳千辛万苦杀出重围,才带着受伤的妻子回到乡中,妻子旧伤难愈,不久便去世,他心灰意冷,整日浑噩,有心报复世道,也不知从何着手,五内如焚,就将儿子托付给老家人抚养,外出参禅访道,希望能够得到开解。 最终他在少林驻足,领略佛法,剃度出家,竟后来居上,越过了同辈师兄及众多师叔长老,接任了方丈之位。 他平日默默读经,默默练武,向老家写些书信,很少高谈阔论,舌辩佛法。 寺中不少低辈子弟,很难理解,为何当初上代方丈说他佛法境界最高。 其实他自己觉得,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 天地间,向来有无数差异,看似平常,但不经意间,若有那么几重差异,累加到了一个生灵身上,就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人身笨拙,人身脆弱,在这煎熬苦海中,总是难以自主,迷茫失措,但人心飘渺,反而比身子多些好处。 儒道佛杂各家思想,说穿了也就是个修身养性,先求心能自主,心能解脱。 欧阳方丈体会过身心煎熬,才知道,就连心念上一点点的自主,都是多么困难的事。 寺里其他和尚,没有这等体悟,当然无法领略佛法,欧阳方丈纵然有心教给他们,也不知如何展示,口舌之争是没有用的。 可是今天,欧阳方丈看着坐在山峰上的那道人影,看着站在黄泉之门上的团团幻境。 忽然觉得,佛法,似乎也可以切实的展示出来。 旁边疯僧还在催促欧阳方丈。 “不必了。我们已经是全力催动木棉袈裟,但还有这百里之遥,无论如何是赶不及的。” 欧阳方丈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都以为事情不好。 谁知,欧阳方丈说了这话之后,又俯下身去,行礼参拜,满心欢悦,口中念唱。 “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 “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蘸干洞庭湖!” 佛音在高空之中拉长回荡。 ……………… 幻境之中,泥胎佛像开口说话。 “黄泉本性,是他们临死时一点脱离身体、最自主、又最放不下的心思,寄希望于世间真有黄泉忘川,轮回转世。” “但说到底,他们的每一个念头,都是分散沉积下去的,没有完整的灵智可言,又怎么可能唱出那些叫人投入黄泉的魔音?” 佛像似乎完全无视了正在侵蚀幻境的黄泉之水,声音中含着笑意。 “你说我在蛊惑他们,但我只是让他们想起,他们真正放不下的事情。” “恩爱的妻子失去了孩儿,至死犹恨,曾经的少年失去了父亲,成为大儒百年之后,也耿耿于怀……” “你让他们唱着不该有的歌词,我让他们想起他们真正的心思。” “试问,你和我的幻境,究竟是,谁更真?!” 冥河姥姥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铁青。 只见周边一切崩裂的幻境,骤然定住,维持在所有执念惦记的那个场景。 幻境之外,山峰之上,苏寒山目光湛然,黑白分明,挺身运掌,双手向前推出。 他的掌力,仿佛编织了一场虚空大梦,笼罩了整个黄泉之门。 化而后定,定而后化。 执念尽展的那些古老念头,如清风般起伏飘散,使一场大梦,回归黄泉。 百里开外,响着一个虔诚的苍老嗓音。 “达摩西来一字无……” “全凭心意用功夫……” 群山之间,冥河姥姥发出一声震天的嚎叫。 黄泉之门崩散开来,空神子不受控制,四散飘飞。 她的真身终于显露,黑衣飘扬,七窍流血,痛号穿云。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剑问幽冥 苍天洁如琼脂玉,海浪奔如白蟒龙。 东海小蓬莱,当今世上不归于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自成一脉的武道圣地,就座落在这生动美好的海天之内。 因为神话传说中的蓬莱仙山上面,有长生神树,琼枝玉实,人吃一颗就可以长生不老。 于和当年创派的时候,觉得自家门派中,毕竟没有这样的宝贝,因此加了一个“小”字,以示逊色于真正的蓬莱仙山。 但是,小蓬莱的占地范围并不小,实则囊括了方圆三百多座岛屿。 最大的几座岛屿上,甚至各有百里长短的细腻白沙滩,青山耸峙,瀑布轰鸣,林野莽莽,常驻百万人口,繁华非常。 有天下各国修行者的商船车架,法器飞帕,往来贸易,向小蓬莱碧霞宫的门人定制各类神兵宝物。 也有大船用铁索相连,铺上木板,作百船坊市,各方商队之间互通有无,宴饮之际,先定下一些生意。 不过,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分寸,并不会靠近碧霞宫主殿所在的那座岛屿。 至少让喧嚣之声,与那座岛屿间,隔了五十里开外。 无论外界如何,那座岛上始终是静谧清幽,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人间仙境。 直到今天,那座岛屿上传出了一声长叹。 山峰土壤,森林水流,都在这一声长叹中微微颤抖。 金冠白发、瘦眉长须的于和,手上提了一把剑,走出碧霞宫的主殿。 林子里忽然闪出另一个老者身影,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灰袍青绦,眼神慎重的看着于和,嘴上笑道:“武圣人常年在这东海仙岛上面享清福,怎么又动了杀心?”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劳得动您老人家的大驾吗?” 于和剑未出鞘,随意的在身边扫了扫,似乎在扫去晦气。 “金兄,你在我周边这几个岛上晃悠了十几年了,我嗅着你的老人味儿,着实是受不了,今天干脆我出门一趟,这碧霞宫就让给你了。” 金昌笑道:“可不敢,可不敢,我们武当山上三两间破道观,烂草屋,怎么敢用来换碧霞宫这样的……” “你有什么不敢的。” 于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当年我大弟子夏遂良,在外面跟雪竹莲起了冲突,雪竹莲不顾脸面辈分,竟然对自己这个师侄下手。” “要不是我出手的及时,我那大徒儿也就没了,事后我把雪竹莲教训了一顿,普群生都不敢到我这里来说什么,你偏要跑来管闲事,盯着我。” “你武当正宗,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峨眉老掌教普群生、冰川北极岛雪竹莲、东海小蓬莱于和,这三位其实曾经是师兄弟的关系。 于和还是排名第三,但青出于蓝,胜过自家师父师兄们的成就。 他出来自开一派,本来也是一桩美谈,与旧门派虽然互不干涉,到底名望上有些联系。 直到十几年前,他才跟自己两位师兄撕破了脸。 金昌听他把话挑明,也不禁脸色一沉:“夏遂良行事乖张,易走极端,如果待在你身边教养的还罢了,你非要常年放他在外行走,沾染恶习,狂悖残暴。” “当年雪竹莲本来也只是想教训他一番,押回碧霞宫,他却出刀斩击黄河北岸,险些酿成七县水患,雪竹莲才下了重手。” “此事前因后果,明明白白,你被尊为武圣人,难道感应当地气息,还不知道事情经过吗?可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把你二师兄打成疯子!” 金昌双手垂落,掌心空空,断然道,“这件事情,别说我是武当掌教,当为正道表率,就算老夫只是从路边泥坑里跳出来的一只老蚂蚱,也想管一管!” 于和一双眼睛盯着他,眼珠子陡然变得有几分铜绿色泽,又越变越亮,色如黄金,质比阳光。 “所以今天我徒儿被杀,你肯定也是要拦住我了。” 于和的语气反而平和了下来,长剑横在前方,长袍凝固不动。 “我虽然出身峨眉剑派,但是自悟剑道,倒是跟武当的路数有几分相似,一直以来,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偷天换日玄功图解》,能找得出我的破绽,还是我能一剑斩了你!” 金昌的眼角,忍不住有点绷紧。 这十几年来,他们两个虽然没见过面,但在群岛之间,气息互相感应,等于是互相观察了十几年的光阴。 金昌有两千一百余次,感觉自己看到了对方的破绽,但是他不敢信。 这些破绽里面,最长的一个存在了半个月,甚至有继续扩大的趋势,可金昌没有动,于是那个看起来非常顽固的破绽,就忽如天外星痕,淡去不见了,一点困难都没有。 也有最短的一个破绽,只存在了百分之一个刹那,在三年之后,再度出现。 金昌还是没动,因为那两次的破绽,实在太相似了。 换了冥河姥姥之流不善剑道的妖物过来,让她隔三年,在同一块石头上再砍一剑,都未必能砍出那么相似的痕迹。 蓬莱之主、武当掌教,这样的两个人再决定交手的时候,思维就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攀升。 嚓嚓嚓嚓,周围的环境中,好像凭空出现了数以千万计的闪烁光点,用难以言喻的速度迭代明灭。 那都是他们的思维交锋的痕迹。 水火双灾,修成降魔元神的强者,游历千山万水时所见的一切细微魔性,都能够分毫不差的对应降服,当然也能够感应到,对自己有敌意的所有心思。 是附加了元气力量,是附加了神意之力,是驾驭了无形魔头…… 哪怕只是一个不带任何力量的虚幻想法,在这个面对面的情况下,都会被对手捕捉,在虚实之间碰撞,产生思维的闪光。 这才是降魔元神的真正风貌。 比起连自身所修的剑法凶性都未能完全驯服的白一子,或者比起修成双灾后,就只顾揣摩冥界外物念头的便利,几乎要折向净土的冥河老妖。 此时发生在东海小蓬莱的这一战,才算是可以代表这个世界降魔武道的顶尖对决。 崩!!! 很难说是谁先动的手。 但那一刻,碧绿色的剑光,已经铭刻在空间中,如同一条令青史凄婉、斑斑泪下的伤痕。 那一刻,金昌的双手也已经运转。 碧霞宫主殿所在的这座岛屿上,有空间微微歪曲扭转的痕迹。 山水林野宫殿的痕迹,都变成模糊的色块,深者越深近乎于黑,淡者越淡近乎于白。 倘若此时此刻,从上空俯瞰,只能看到岛屿表面,有黑白二色扭动,化作一个庞大、短暂、丰厚、模糊、沉重的太极图。 绷!!!! 下一个刹那,黑白崩溃,空间复原。 山清水秀的岛屿上,庞然的元气向外释放扩散。 尖锐的气流,打在海水之中,打出一条条尖锥形状的坑洞。 打在天空之上,打得本来看不出云层的旷然蓝天,多出了一圈圈的白色云环。 满天都是云环,仿佛天空是用蓝草野花编织起来的大花篮,每朵云环,就是一朵嫩白的小花。 闲情野趣,别具一番美景。 但在那些真正的修行高手眼中,才能看懂,这一刻从那座岛上释放出来的力量,是多么惊人。 站在地上斩切云层,其实并不是太惊人的表现,有的云朵离地面只有四五十丈而已。 但是,像小蓬莱的天空,本来看上去蓝汪汪一片,凡俗肉眼一点云气都看不到。 说明这个时候,云层离地面,足有四五里的高度,而且光是这种云朵的厚度,都在百丈以上。 刹那间释放出的攻击,全部有这样的射程,而且密集到这种程度。 几乎意味着,这种强者要把一座城池字面意义上的夷为平地,也只需要,一掠而过! 小蓬莱群岛周边的船队上,不知道多少人,打翻了酒杯,吓得跳了起来。 岛上交手的那两大强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连小蓬莱的八大护法亲自赶到,都判断不出来,他们的师尊刚才在这里干了什么。 但很快,就有别人见到了他们的师尊。 那是在大巴山余脉之中。 少林武当的九名高手,正驾驭着木棉袈裟,全速飞驰。 众人的眼睛里面,都怔怔的映出了黄泉之门崩溃,冥河姥姥七窍流血重伤的场景。 少林欧阳方丈,刚刚念出了那首借达摩祖师的事迹来赞颂佛法的诗句,尾音还没有断掉。 突然,他们九个就全都感受到了一种遍及身心的惊悚震颤,从整个天地之间掠过。 那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相比之下,他们全力推动的木棉袈裟,在那种速度面前,就像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山峰上的苏寒山,正要乘胜追击,突然脸色一变,眉心一点金光亮起,又换成血光,红如朱砂。 两种光色切换之间,他的大慈心印四法相,已经换到了“观相观世音”。 这天地间的声光色香味触,善恶情欲魔性,都变成可以“看”到的事物。 山山水水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透明,使他能够在看透之后,看得更远。 这种状态下的他,惊鸿一瞥,才捕捉到让他心头悚然的罪魁祸首,一抹碧绿色的剑光。 在他看到的时候,那条剑光也已跨越了漫漫百里的距离,到了他的面前。 “观定化灭,有此四相……” “直如诸佛传法!” 苏寒山惊而不乱,神态在瞬间晋入超然,心意磁场的极致微调,让他的心态意境,无限接近于太白神树分身沉淀出的那种韵味。 反复祭炼太白神树、深入本质之中的大慈心印陀罗尼,相当于是那位第十大境的“慈日菩萨”,亲自授徒传法。 而他现在手上捏的,是诸佛通用的说法印,拇指跟中指相接触,其余三指自然舒展。 叮!!!! 碧绿色的剑光,惊险之极,被苏寒山捏在了拇指与中指之间。 菩萨亲自传法,诸佛通用法印,常定大慧的指力,五行雷法的生克。 让他捏住这把剑的时候,指尖迸发出了耀眼欲盲的彩光。 但受到这样猛烈的冲击,这把剑,只是传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 一响之下,激起神妙的回应。 四面八方的半山腰,半空中,裂开了一条条粗犷的黑色缝隙。 黑色的裂缝交错相连,形成一个粗糙的圆形,内部又呈弧状,外围的黑色裂缝,则显得更直更短,构成一个个卦象。 碧绿剑光轰击苏寒山的这一招,纵然被法印所阻,也造出了一个面积达到二十四里的黑色太极八卦图。 不像黄泉之门那样,有明确的从冥界涌出来什么力量。 只是在这些裂缝被撕出来的同时,苏寒山就感觉到方圆数十里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用肉眼看,除了裂缝之外,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差别。 但实际上,现在方圆二十四里以内,已经变成了冥界才有的环境。 在这个范围的所有生灵,都感受到肉身血气受到强烈的排斥,来自阳间的血肉物质,似乎要畸变,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发丝指甲,会变成什么东西。 而在此同时,魂魄意识却感受到一种升华般的美妙体验,每一个念头都恨不得解体出去,从此自由自在,逍遥无拘束。 世人皆知,武圣人开创聚魔炼宝之术,使天下武者在炼制法宝兵器方面,不比净土路线的修行者逊色。 而作为首创者,武圣人于和自己亲手炼制的宝物,当然是最为上品,其中有两件至宝,更是深藏在小蓬莱碧霞宫最底层,据说就连碧霞宫门人,也很少有机会能够观摩。 一为蓬莱双龙锁,二为碧血鸳鸯剑。 碧色和血色是相反的颜色,鸳鸟和鸯鸟是相依的生灵。 所谓的“碧血”“鸳鸯”剑,指的就是剑身上的道理,象征了世间相反又相依的事物。 以剑为纽带,可以使相反者变为相依,以剑来切割,可以使相依者变为相反,其中实在蕴含了阴阳二道颠倒反复的无上妙理。 “仅凭一剑,置换阴阳?!” 冥河姥姥脸色惨淡,满眼震惊。 她开始怀疑自己受到昆仑邀请,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看黄历了。 看看她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一个没有收纳过冥界念力,没有吞噬过黄泉念头,却能够克制黄泉禁法。 一个明显彻头彻尾的,走降魔武道的剑客,一剑之下,逆反阴阳,犹如翻转天地,冥界在上。 群山中,莫名有阴风如丝缕,汇聚起来,形成一个人影。 看那五官,隐约正是夏遂良的模样。 因为,这方天地有冥界的存在,苏寒山虽然击杀了夏遂良,难免仍有一些战中丧失的念头,被冥界接收。 于和的这一剑,居然顺带着让夏遂良的这些念头,重新汇聚了起来。 苏寒山看着那道虚影,眼睛微眯,已经知道这一剑的主人。 “原来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他感受到冥界环境在影响他的肉身,似乎要把他肉身里面,三尖两刃刀的成分,重新提取出去。 但他的心意与肉身结合之深,岂是这么容易能够动摇的。 成就“降魔血丹”之后,三尖两刃刀的成分,其实也已经不复存在,都在内外气息交换之中流散,换取成了庞大的血气魔性。 “这套剑法,果然巧夺造化,但也不能让夏遂良,重新拥有完整的思维了。” 苏寒山的两根手指的血肉突然崩溃,只剩两根白骨,但依然指尖凝聚彩光,死死钳住了剑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响动。 于和的身影显现出来,侧对着苏寒山,也看了一眼那道虚影。 “我没有小看金昌,却小瞧了你。” 于和缓声道,“你的功法很奇特,千年了,千年前出现的异法,都已经融入武道,净土也不过是武道看不上的那一部分。” “你已经主动将自己的功法与武道降魔的宗旨相融,或许会为这世间带来新的变数,他死在你手里,没有辱没了他。” 此话一出,夏遂良的虚影顿时消散。 于和剑上力道,顿时再增一重,不再试图搜集重聚夏遂良的意识。 苏寒山全部的力量,都维持现在这个姿态,凝聚在说法印上,旁的部位不能动弹,却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两根指骨正在磨损。 金丹血丹一并吞吐,转化出来的大慈念力,正被于和通贯阴阳两界的剑道逐渐压过。 冥河姥姥看出便宜,正要出手,忽觉脑后一冷,连忙闪身。 只见一只枯瘦手掌,在虚空中一探即收,掠过了她刚才的位置。 另一只枯瘦手掌,却出现在于和身边。 两只手相隔十几里,却明显是来自同一个人的身体。 此人不需依靠空神子的逐层递进,改动虚空,似乎自然而然,手掌就穿过空间的褶皱,出现在远处。 于和低喝一声,太极八卦图猛烈缩小,在他身边一晃,挡住了那只手掌。 苏寒山眸光血亮,趁机发力,指尖迸发出彩色丝线般的五行神雷,沿着剑身轰击过去。 神雷、空掌、武圣人,三者对拼,空间嗡的一晃,各自闪退出去。 “想不到,你现在手持碧血鸳鸯剑的时候,剑法可以发挥到这种程度。” 空中黑白气团一晃,金昌的身影,出现在苏寒山身边。 这位武当掌教肩头上破了一个洞,前后透亮,但没有出血,看来伤的也不算重,脸上虽然凝重,却有一种惊喜。 本来他还以为,杀死夏遂良的还是那几个熟面孔,没想到是智化曾经传过消息,提到的这个人。 而且此人一旦突破,战力就如此高明,这就不愁天下整体的局势变坏了。 “哈,于和,既然这小兄弟能牵制你一下,那我在旁边一直偷袭,耗到最后,败的恐怕会是你啊。” 于和脸色冷淡,忽然道:“妖孽,我若压制住他们两个,你有把握抓住机会,重伤他们之一吗?” 冥河姥姥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大怒。 这厮明明是要求我帮忙,怎么还口称妖孽,如此出言不逊? 她转念又想,金昌这老东西神出鬼没,当年她就吃了大亏,苏寒山刚才重伤她的手段,她还有点看不明白。 这两个人虽然跟自己都有仇怨,但真想趁机与之拼命,恐怕下场很难料…… “好!” 冥河姥姥笑道,“你若能压制住他们两个,姥姥便不惜折寿,施展出压箱底的手段。” 于和听到这个答复,却叹了口气,剑光突兀一闪。 阴阳有感,阳间骤然沉重,阴间骤然暴躁。 他这一剑,让众人猛然脱离了当前的视野,好像从一个旁观的角度,看到了阴阳两界的截面。 而那条碧绿的剑光,就出现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承受着两界的挤压,爆发出了惊艳天下的绝速。 苏寒山和金昌都在那一刻下意识的防守,随即眼神惊变。 不是因为这一剑,他们挡不住,而是因为这一剑,根本不是朝他们来的。 冥河姥姥满眼不可置信的神色,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背影,而且越来越远。 她的脑袋,已经被于和提在手中,极速远去。 “你这妖孽也太没用了,值此关头,竟然还只想利用我,好让自己逃跑。” 于和说道,“看来今天确实杀不了他,那就先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苏寒山对此也是始料未及,心念一闪,已知蹊跷,浑身雷光大炽,血气狂涌,喝道:“你抢我的怪!!”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放心,我就看看 长空之中,碧光一闪,飞得极快。 大地的弧度,在这种速度下,可以轻易的察觉到。 冥河姥姥满头发丝疯狂扭动,两眼射出怨毒的神色,想要挣脱于和的手掌。 凭她的修为,断头而已,根本不算什么,但她的元神,被于和的剑气禁锢,不断穿刺磨损,难受至极,只能奋力挣扎,苦思脱身之策。 昆仑法王和乌灵圣母,都跟她有些交情,若是能够…… 还没有想完,她就发现周围景色不对。 于和竟然带她来了昆仑,而且直接穿破空间,去到大藏宝塔的第七层中。 “是你!” 赫连鹏豁然回首,心中一惊,“你刚跟人战过一场?怎么现在就到了昆仑,岂不让人提前猜出你我联盟?” 于和只把手里的冥河脑袋扔了过去。 赫连鹏皱起眉来,双手平伸,稳稳接住,说道:“我原本请她帮我办件事情,趁她来昆仑庆功的时候,向她动手,怎么撞在了你手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世间多了一个度过水火双灾的人,短暂足以与我相争。” 于和惜字如金,长剑归鞘,“要不是我出手,她的脑袋到不了昆仑。” 冥河姥姥已经听出些究竟,死死瞪着赫连鹏,居然挣脱了几分剑气的封锁,咬牙切齿:“赫连鹏,你想杀我?!” 她气极而笑,“好,好,我就让你杀,我倒要看看,你杀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赫连鹏手上盘了盘,将冥河那些乱舞的发丝,用手腕捋顺,压了下去,垂眸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身怀大秘,只要天寿未至,我们根本杀不了你,最多就是让你修为倒退,等你换个地方重生,迟早可以修炼回来?” 冥河姥姥脸色一僵:“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会跟你结交呢?” 赫连鹏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刚杵,金刚杵上除了佛门秘文之外,就是一条冥河、两岸曼珠沙华的图样。 他左手抱住冥河姥姥的头颅,右手缓缓将金刚杵压了下去,柔声道,“冥河,我实在是日思夜想,深爱你啊。” “为了你,我花这么多年,酝酿出这一柄专门用来克你的金刚杵,原本还想让你快快乐乐与我碰面,可惜,于和兄不解风情!” 冥河姥姥的元神有三种形态,一是人形的模样,二是枝条万千,全身却有多处朽痕、空洞的怪异老树。 三是幽暗深邃的一条冥河,无头无尾,浪花滚滚,跟冥界黄泉偶尔现世的模样,有万分相似之处。 于和突如其来的一剑,把她的元神封在脑海之中,但也没能完全隔绝她与冥界黄泉的感应,只是让她无法借这种感应遁走罢了。 而现在,一把质地透明、表面浮出数万金色梵文的金刚杵,降临到她的脑海之中。 贵贱贫残,男女老少,人兽妖孽,层层叠叠的祈求念唱之声,汇聚成了威严而沉重的法咒梵音,又犹如条条锁链,环绕这个金刚杵运行,对着冥河元神压了下去。 哗啦啦的水响声中,浪涛飞溅,水花又在半空中被抵消。 冥河的元神遭受重创,气息委靡,整条河流的规模不断缩小。 就在缩到只剩原本百分之一的规模时,似乎这条元神之河,就要彻底崩溃。 巨大的金刚杵,这时却骤然一变,显得柔软蓬松起来,分离出无数的香花,铺满了河面,扎根到河水之中,妖异的生长起来。 “你、你竟然真的能克制我最后的手段?!” 之前看似就要崩溃的冥河思维,这时又变得完整、强盛,剧烈的挣扎,引起整个香花河流的扭曲晃动。 “你真的是从最开始结识我的时候就不怀好心,这么多年来都在钻研我的功法吗?” “你这、你这、你这个妖僧!狗贼!贱人!” 这尊妖王气怒至极,一迭声地叫骂起来,她盘踞在多瑙河上,逍遥快活几百年,向来喜欢玩弄些俊秀男女,稍觉腻了再一口吞吃,或赏给手下。 但对于这位昆仑法王,她倒好像是有几分真心,此刻愤怒之中,也带着几分哀鸣。 声音回荡在这大藏宝塔的第七层,很多从房梁上悬挂下来的丝绸黄幡,都渗出了血迹,哪怕是金银丝线绣成的经文,亦湿润变形,向下流淌,仿佛感泣。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这昆仑法王修为高深,当年相处之际,衣食玩笑、百宝鉴赏、天下趣闻、合欢颠倒、游历险地,让冥河姥姥始终觉得,有数不尽的乐趣。 就连世俗中人所认为的,血食妖怪残暴不仁、折磨生灵这一项上,昆仑法王也是家学渊源,天资横溢,让冥河姥姥从来没有感觉到腻的时候。 “唉!” 赫连鹏也回忆起当年彼此间处处合拍,投缘的时光,不由得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法王到底慈悲,右手连变几个印法,轰然向下一砸,把冥河姥姥元神绞得粉碎,给她一个痛快,没有用上平时顺手的锯魂裂脑、剁念断识的昆仑法术。 他心中数以万次的推演过要如何针对冥河姥姥,这时候就算不睁眼,手上每一丝印法变化,也是毫无纰漏。 金花、金山、骨碗、法铃、金杵、祥云、宝珠、宝瓶…… 那一层又一层的暗金色法咒图案,从他的印法变化之中,脱手飞出,陆续印在冥河姥姥的头颅之上。 冥河姥姥的长发向上拢起,发丝转为金黄,细腻拼合,宛若黄金铸就的瓶口,尖牙微微突出于唇边,双耳画作两侧的金钩。 逐渐的,她整个头颅,成了一个长颈宝瓶的模样。 她的五官面貌,犹如描绘在宝瓶正面的神女面孔,双眼似阖非阖,尖牙宛然非人,而又俏丽动人。 深藏在冥冥之中,不知名处的一片花瓣,被这宝瓶触动,从瓶子里面缓缓凝聚出来,上升到瓶口的地方。 昆仑法王赫连鹏睁开了眼睛,痴迷的看着这一幕,伸出手去。 “我可真是深爱你啊……” 他的话语温柔缱绻,甚至不用手指去捏,也只是用手,轻轻等住了那片花瓣,口中吐出所爱的目标。 “轮回莲!” 轮回之莲,是昆仑祖师起的一个名字。 据说,这是千年前从冥界本源中,分离出来的奇物,原本应该一共有五片花瓣。 昆仑祖师就是因为得到其中两片花瓣,这才修为大成,降服了整个昆仑山脉中的所有教派,汇聚成昆仑正宗,势压百国,名垂八表。 唐敖大仙也是因为得到了其中一片花瓣,才重聚了自己女儿的念头灵智,让自家女儿成就了花神净土。 可惜,修行者各个境界的寿数自有天定。 昆仑祖师就算有两片轮回莲,能为自身延寿,也有其尽时,终究是灵智散去,肉身化为石像,那两片莲花,也融合在石像之中,难以再被后人运用。 赫连鹏为此钻研多年,行走天下,终于找到唐敖之女的花神净土。 那座净土,因为是以轮回莲的一片花瓣为核心营造而成,虽然主人已死,无人维护供养,这么多年下来,竟然也并未散尽。 赫连鹏将这座净土搬回昆仑,试图用这片净土花瓣为引子,提取出昆仑祖师石像中的两片花瓣。 不过,二者都有旧主的痕迹,牵扯到轮回莲的玄奥。 即使是赫连鹏这样的高手,也只能用水磨功夫,凭自身为枢纽,转化昆仑各个净土中的念力,力求将这三片花瓣,早日滋养洗炼。 为花神净土寻找一个足够契合的新主,也是尝试在这方面为赫连鹏分担。 让这位昆仑法王不至于长期闭关,可以分心,去做些别的事情。 可惜中间几多波折,他终究还是不能出关远行,也在冥冥中感受到几分紧迫,将算计冥河姥姥的事情提上日程。 今日不论如何,至少冥河姥姥的这片轮回莲花瓣,也到了手了。 昆仑法王凝视着花瓣的眼珠子,突然朝侧面一转,头没有转,但金色的瞳孔,已靠近了眼眶的边角处。 正好跟远处的一人目光对上。 五十里开外的山顶,本来好像空无一物,在双方眼光接触的刹那,突然波动了一下,显示出了苏寒山的身影。 观相、化相,二者叠加运转起来,可以让苏寒山融入到众生自然之中,与天地同步。 只要他不主动出手,按理说,就算是能够影响空间的神府境界,也无以发现他的存在。 “我听花神说起昆仑佛法之时,就觉得昆仑八部正法中的本尊这一部,能被奉为至高,为昆仑诸法之源流,绝不只是一个用来控制弟子门人的手段。” 苏寒山双手负在身后,衣袍下摆被山风吹得呼呼作响,面带笑容,饶有兴趣的模样。 “可惜我当时勇猛精进,一意筹备冲关,没有太多精力旁顾,今天倒是从昆仑当代第一人身上,直接见识到了。” 昆仑正宗的《八部显密正法》,分为本尊、净土、须弥、夜叉、金刚、明王、胎藏、真言。 八部正法之中,最精妙的就是本尊这一部。 昆仑的门人弟子,包括很多长老,修炼本尊之法,都是在佛窟里面,寻找一个神佛形象,奉为本尊,叩拜观想,从此于本尊之上借力修行,帮助度过瓶颈关卡。 这个法子,其实完全是错的。 真正的本尊佛法,是一套高深的降魔武道功法,先降服自身魔头,再勾连外界的同种魔头,降服炼化之后,融合人间对应的崇拜念头,佛魔合一,化为护法。 比如,降服体内土之腐浊魔头,外感深山魔性,结合世间山神崇拜,可以成就护法山神力士。 每降服世间一种魔,身边就多出一尊护法。 如果兼修“本尊”“净土”两部佛法,把自身创造的众多护法善神,镶嵌到自己净土之中,共同运转。 则外界凡是与这些护法对应的事物,在净土之主眼中,都将没有秘密可言。 任凭群山海啸拦路,也可以通行无阻,带着肉身穿石过壁,不沾染半点尘埃,不损伤半块山石。 这就是“肉身净土”的境界,疑真疑幻,可幻可真,已经触及到佛家一点四大皆空,唯独本性真如的真谛。 昆仑法王刚才向外看的这一眼,同时运用了护法土地坚牢神、护法水神伐楼那、护法雷神因陀罗、护法空神空行母。 让群山土地,天空水汽,雷电,空气,都对自身敞开心扉,通透无碍,化作助力,所以才能明确捕捉到了苏寒山的踪迹,迫使其现身。 “就是你杀了卧佛僧,看来也是你,在刚突破之后,就有资格跟武圣人相持一二。” 昆仑法王神色有些奇异,“看你心神气意,年龄实在太小,就算是有神功妙诀,又要有何等天资毅力,才能修炼的这么快,还是说,你……” “哈哈哈哈!!!” 苏寒山的笑声打断了对面的话,“你那朵花,看来还缺了最后一片花瓣,我大致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但这个怀疑的答案,现在根本不重要了,无论我是不是靠那片花瓣拥有超卓天赋,反正我们现在是敌人。” “你要试试出来杀我吗?” 于和扭头看去,淡然道:“原来你是这种猖狂的性子,刚才接我那一剑的时候,还真没看出来。” 苏寒山面带微笑:“你那一剑是突袭,又在我刚把冥河打成重伤的那一刻出手,害得我只能硬接。” “现在的话,虽然你我相隔只有五十里,但我赌你就算绕这颗星球追上两圈,也不能把这五十里的距离缩短为零。” 于和寿眉微抬,凝视苏寒山。 哐!!!! 天空发出像一块巨大铁皮哐哐晃动的声响。 耀眼至极的碧绿闪电,突然纵贯在天空之上。 昆仑正宗的弟子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于和进入大藏宝塔。 但这一刻,却都看到了那一条贯穿天空的剑痕,察觉到那绝非是普通闪电。 千百个上师,从入定的境界中惊醒过来,只觉得心境碎了一地似的,手上人骨念珠,颤抖不休,一时明知天上有异,却不敢升至天上去看。 年轻一些的弟子们,更是感到浑身汗毛尽竖,讷讷无言,浑然忘了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水火双灾、神府境界的人,仍不能站在原地,一道剑气劈出五十里。 但如果飞出五十里去砍人,对他们来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于和的飞剑之法,心神剑意寄托在多年养炼的宝剑之上,看似是自身未动,实则跟飞出去砍人,也没有差别。 但任凭他的飞剑之道,随心所欲,曲折来去,苏寒山总在他飞剑发出之前,就已躲避。 碧绿色的闪电,灼目发亮,久久不曾淡化。 转折勾连,一折再折,把这附近五十多里的天空,切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苏寒山的身影在这个山头消失,又在另一个山头出现。 他每躲开一剑之后,又立刻回到差不多跟宝塔相隔五十里的距离。 浑身都是细如发丝的彩色电光,闪烁飘动。 于和只试了一个呼吸,在天空中留下了醒目又深残的涂鸦,碧血鸳鸯飞剑,就已经回鞘。 “你把自己肉身藏了起来,但你这也并非元神之态,所以无需时刻受到冥界干扰,看来单论速度,你可以是当今世上最快的人。” 于和脸色很不悦,“竟然是个比金昌更麻烦的货色。” 他一念及此,想到金昌不知为何,反而没有跟过来,眉心不禁皱了皱。 苏寒山金丹血丹,此刻都在法体之中,没有肉身,虽然会削减十分之一的攻击力,削减更多的防御力,但速度方面却很有优势,用来游斗逃跑,再好不过。 “不愧是武圣人,就是有眼光。” 苏寒山笑声非常爽朗,心里却在磨牙。 他可是很不喜欢游斗逃跑的战斗风格,就连对付冥河姥姥那场虚空大梦,最后他也是准备加上一记真正的重拳。 那一拳没能打上,他能记一辈子。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尽量牵制这两个家伙。 东海武圣、昆仑法王,拿着那朵据说关系天地之缺的奇花,联合密谋的事情,所图之大,不言而喻。 若真被他们成了事,苏寒山都不知道自己得多难受。 “既然知道杀不了我……” 苏寒山保持微笑,抬起手来,做出邀请的姿势,“那就请两位继续吧。” “放心,我就看看,绝没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等着做好事,怎么能叫图谋不轨呢?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麻爪的正道 “我要将这四片花瓣合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赫连鹏瞧着苏寒山的笑容,只觉得这厮,很擅长碍眼。 他口中说道,“若是等金昌也到了,于和兄只怕不能以一己之力,保证他们两个都无法干扰到我,听说,你麾下有八大护法,还为八人各自炼制珍宝……” “他们有他们想做的事。” 于和并未松口,只道,“我收的弟子各有追求,他们八个的共同追求,就是守护蓬莱,遂良、成达等人的追求,才是名冠万方。” “可惜,遂良等人,已经先遭了毒手,也没办法来统御你昆仑门人,结阵迎敌。” 于和的目光如剑,扫向群山之间,“单说你们昆仑,其实也不该只有这样的底蕴吧。” “少了卧佛僧等寥寥几个之后,就全剩下一些连旁观我剑痕都不敢的鼠辈?” 赫连鹏想了想:“若今日就动用我们昆仑底蕴,来日聚齐五片花瓣,谋大事之时,可就用不上了。” 于和扫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你用三片花瓣,就已经可以窥探冥界的秩序,加上这一片,大可以完成从窥探到干涉的过渡。” “那第五片花瓣,线索渺渺,不如不管,换取提前动手。” 于和跟赫连鹏,都曾怀疑第五片花瓣,应该是在鬼王钟馗手上。 但昆仑祖师的两片花瓣融合之后,连他自己晚年也无法取出,给昆仑作为镇派之宝,只能随尸身一同坐僵。 鬼王钟馗本就是鬼体,寿数到了之后,连尸身都没有留下,要找那片花瓣,谈何容易。 于和当初跟雪竹莲一战,虽然是为自家徒儿出气,也借机试探峨眉的收藏。 这么多年下来,他可以肯定,普群生那一脉,虽然继承了鬼王钟馗的馈赠,但仅有剑诀佩剑,根本没有第五片花瓣的踪迹。 赫连鹏思忖良久,叹道:“也罢!” 这位昆仑法王一手托着轮回莲的花瓣,另一只手往宝塔第七层的地面一按,整个宝塔顿时嗡嗡震响。 从上到下,七层宝塔内部的经文丝绸,无风自动,那些用金银丝线,出指尖血,刺绣出来的经文,都像活过来一般,凸显流转。 细密狭长的暗金色纹理,呼应着这些丝绸经文,从宝塔根部显化,四下蔓延,在山石之中曲曲折折,如同地下暗河,越深越广。 方圆数十座山头,地底下竟然全都遍布这种金色纹理,每到一座山根处,又有金色花纹,汇聚如涡旋,如团云,如狮子首,如佛指纹,向上隆起。 更细更淡的金色花纹,向上方发散到雪盖冰川之间,俯仰可见,处处皆是。 很多之前被碧血剑痕震慑,心头惶恐的弟子,这时候福至心灵,纷纷盘坐下来,念诵经文。 昆仑的这些门人弟子,都是从诸国之中选拔而来,无论性格善恶如何,至少都算得上资质上乘,心性坚定,本来也不该都这么不堪。 只不过,昆仑有个很坏的习惯,利用虚假的本尊佛法,统御门下弟子,这些人除非地位达到首坐长老、主脉法师的程度,否则修行中都免不了借本尊念力,来为自己冲关。 短期来看,这是他们得了好处,但长期来看,不提会被上级轻易剥夺修为这一点,就算是在沟通本尊的过程中,也是将自己的定性慧根送出去,换取了一时的念力。 所以,这些人修为越上去,心头的迷障却越多,年老之后,大多都只能回返各个支派,甚至回去诸国之中,宣泄行事,为昆仑的苦海添砖加瓦。 可是现在,历代弟子们送出去的定性,好像全部都被唤醒,又渲染开来,形成一种广大的氛围,使这些门人重新得到了好处。 定性,就是念力中的一种向心趋势,一种无形无质、比魂魄更难察觉利用的弥合性。 修行中常用的念力,如果比喻成沙子的话,那么定性就是水,砂水调和,才能够堆出雄伟的堡垒城关。 这时候,昆仑上下的念力都已经同时具备了定性,强盛程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更关键的是,冰川变得透明,隐藏在冰川深处的身影,全都凸显出来。 那一座座山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几乎排满了人影,全部穿着红黄袈裟,头戴毗卢帽,年纪老朽,被封在冰川之中不动。 金色花纹从大藏宝塔之中生发出来,最后末端就是连接在这些身影上。 历代门人的定性,也是通过那些佛窟佛像,灌注到这些身影上,如今又从这些身影上渲染出来。 昆仑山脉里面的各个教派,本来就有保存上师尸体,用来炼制法器的习惯。 自从昆仑祖师降服诸脉之后,更是将各家各派的尸体积累,全部集中收藏,下令以后昆仑正宗历代门人,寿元将尽的时候,也用此法封藏。 他们非生非死,七窍封闭,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灵智,但如果在必要的时候激活,体内最后一口生机,还可以焕发出了一段咒语。 南无僧伽,南无室利,摩诃提鼻耶!怛你也他,波利富楼那,遮利三曼陀,达舍尼! 摩诃毗诃罗伽帝,三曼陀,毗尼伽帝,摩诃迦利野,波祢!波啰!波祢! 嗡嗡嗡嗡的念咒声,笼罩群山,死人活人一起念。 苏寒山心有所感,骤然又退出三十里。 他在八十里开外,手掐一个法印,以观相来查看大藏宝塔周围的昆仑群山。 之前他这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观相观世音,群山平等,都非阻碍,可以让他一眼看到宝塔内部。 可是现在这一眼看过去,数十座山头,好像凝成了一座赤金色的山峰,灼灼放光,无懈可击,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在这座金山底下,是一片广大的苦海,此刻也在搅动生波,随着咒语,扩散出一圈圈同频的波澜。 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 这两界,指的并非是阴阳两界,而是以昆仑诸国的生民苦海为色界,定性念力塑造的金山为无色界。 念起真言,则两界十方,一起振动,外界凡对昆仑有不敬、不爱、不拜之心,都不得靠近,浑如金刚,大力深藏,威能无穷。 “啧!” 苏寒山看那座苦海直接被搬出来使用,双眼中突然分裂出百十个血色瞳孔,魔性暴涨,却一晃即收,神色恢复从容。 以纯阳玄阴为原动力,推动四相轮转,五行生克,成就六御万用之法。 这是他已经为自己定下的道路,而在原动力中,阴阳轮转的根本意境就是八个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看见那座苦海,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极大的饥渴,想用玄阴魔王粉碎法将之轰爆,化作纯阳祥和元气,普照天地。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现在出手并不能成事。 等到天空远处,黑白气团一晃,金昌赶来的时候,苏寒山已经是单手负腰,一派平和的观察着昆仑。 “乌灵圣母练成了一套神棺,似乎妙用无穷,至少为肉身补充生机元气这点,已经远超当年。” 金昌说道,“老夫跟小白配合,偷袭她数招,也只将她惊退,只好请少林八僧、魔山飞天女等,留在那里与小白联手,略作制衡。” 之前碧血鸳鸯,一剑斩首冥河,金昌也知道其中大有问题,很不放心,本欲追去。 还是苏寒山提起南海,让他先去一趟南海中奇岛。 比起苏寒山来说,金昌在打辅助这个层面上,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偷天换日,神出鬼没的手段,配合白一子的天师降魔剑,能在最短时间内,击退乌灵圣母,稳一稳南海局势,事实也果然如此。 苏寒山更制造不少玄冰令牌,留给包拯、龙云凤等人,并请金昌赴南海时,转交一批给旁人。 以他现在的修为,翻手间制造的玄冰雷法令牌,也可以保证在整个地球范围内都有信号,随时通讯,有备无患。 “你这里是……” 金昌看了看昆仑群山,嘶了一声,“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昆仑的那些死人骨头,竟然这么快就动用了,他们到底是在图谋什么事情?” “肯定跟冥界有关。” 苏寒山转瞬间,把天地有缺、冥界奇花等等,告知金昌。 金昌脸色沉重,道:“天地有缺这件事,我们各派典籍,也隐隐有些脉络,似乎跟千年前一次动荡有关。” “但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冥界还是那个样子,没看出缺了那朵花之后,有什么变化,更不知昆仑祖师的崛起,竟然也与之相关。” 老头有些悔意,“看来,是我们以前对那朵花的重视,还远远不够。” “金老前辈,我有一个疑问。” 苏寒山思索着,抬手一指,说道,“你看啊,那边喜欢把人驯成奴隶,令人作呕的昆仑正宗,明显有个大计划,连远在东海的于和都加盟了。” “然后,南海那边,乌灵圣母也有一个搞了很多年的大计划,差点就成功了,至今还需要提防着。” “那么,你们武当峨眉之类的,作为正道表率,抵抗邪魔的顶梁柱,有没有什么大计划筹备着,只要成功,就能一下把他们全铲除掉呢?” 金昌摇摇头:“老夫原本只知,昆仑必是天下一害,遥控莲花正宗,荼毒人心,因此做了一点布置,本身则牵制于和,普群生主要留意南海消息,真身在北极看着他师弟……” 苏寒山叹了口气:“明白了,都是别人的事快搞出来了,你们才有点反应。” “就这个主观能动性,基本跟冥河姥姥是一个档次了!” 苏寒山自忖,若自己有他们这么久时间,有之前那样平稳的局势,赫连鹏闭关,乌灵不上岸。 就算不懂得五雷梦境之流,拿净土法门改一改,囊括中原,推行各国,教化百姓,尚武为神,势力之大,哪是如今武当峨眉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模样,所能比拟? 那宋辽西夏等,明明有心干涉过,有能力拿下,为什么不强行拿下,统合起来运用,就为保持正道高人、不爱名利的格调吗? 要做就做绝,把念力市场抢完,到时以武道正神的理念底蕴,直接冲击昆仑,解开苦海,任凭昆仑什么谋划,都得提前大半就来个决战! 金昌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摸摸胡须,觉得有点别扭。 跟冥河老妖一样,你小子这嘴是有点损的。 正道嘛,当然是遇到坏事解决坏事,遇到坏人解决坏人,平时要么云游闲玩,要么静修武艺,最多再教几个徒弟,指点指点合眼缘的后辈。 这很正常啊。 那种搞一个大计划,囊括天下,布好局把碍眼的全轰杀。 这样怎么听,也不像是正经正道高人的做派吧,岂不是沦为野心枭雄一流? 可是现在,明明有苏寒山这个意外之喜,局势还搞得这么艰难,有种一不小心,可能天下就要滑向深渊的感觉。 金昌也忍不住反思,他们以前的做法好像真是……有点被动。 “确实!” 金昌下了决心,“普群生不能继续窝在北极了。” “本来雪竹莲被打疯之后,如果放着不管,实在担心会惹出天大祸端,但普群生管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把他治好。” “老夫这就去趟北极,跟普群生联手,大不了先把雪竹莲打成重伤力竭,连他元神上的双龙锁一起,死死封印起来。” “然后我们拿上降魔剑、云霄壶,回来强攻昆仑!!” 苏寒山眼神一动:“且慢,雪竹莲前辈,是因为蓬莱双龙锁才疯掉的吗?” 金昌说道:“不一定是因为这个疯的,但疯了这么多年没能治好,肯定是因为这个。” 苏寒山若有所思:“那不如换我去走一趟。” 金昌连忙劝阻道:“你似乎吞噬过三尖两刃刀,但蓬莱双龙锁,可远远不是三尖两刃刀所能比拟的。” “而且那双龙锁,跟雪竹莲元神纠缠已深,你如果先怀着吞锁救人的想法,万一被其所趁,恐怕要受重伤。” 苏寒山只道:“那就换我把他打伤,也免得坏了你们老前辈这么多年交情。” 金昌转念一想:“也好,那老夫施法联络,跟普群生提一声。” “还有这个。” 苏寒山眉心金红两个光点浮现绕转,从中飞出一团晶莹光华,迎风便涨。 最后如有小山大小,浮在半空,竟是两千多尊空神子。 他用两枚大丹,扭曲折叠了一片空间,将自己肉身收藏在其中,顺便收了这些空神子。 但,他所用的空间秘法,都是参考天都纯阳传承,及大慈心印真传,干涉空间的时候,偏于心气浑然、一蹴而就的路数,又只是刚刚涉猎。 跟空神子的精微奥妙,计算递进,可谓南辕北辙,暂且难以共通。 刚才反复思索,觉得还不如交给金昌,或许能够洗炼控制,化为己用。 就算金昌的路数跟乌灵圣母也不一样,毕竟土生土长,阅历极丰,在干涉空间这方面的造诣非常深厚,大可一试。 金昌也不推辞,抬手一抓,将空神子缩在掌心里。 就见苏寒山已经化作一抹五彩丝线电光,破空飞天远去。 金昌一边摩挲着空神子,一边紧盯昆仑,谨防于和。 但无论于和还是赫连鹏,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金昌一颗心更加沉重。 有了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在外守护,他们两个似乎都全心全意,投入自己的谋划之中,以求加速。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如此专注?到底有什么样的神效,才能让他们两个确信,那朵花只要及时给他们带来回报,就能压服所有的对头? 金昌忧心忡忡,之前那点模糊的反思,忽然真切起来,暗骂了一句武当附近的方言。 个渣渣儿造孽了!咱们正道以前做事的手段,放现在一看,还真就是乌合之众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双龙出山海,攀天指流星 北极地区的气候终年寒冷。 夏季,气温上升到冰点以上,北冰洋的边缘地带融化,太阳连续几个星期都挂在天空。 而到了冬季的时候,太阳始终在地平线以下,整个大海完全封冻结冰。 整个北极地区,就陷入了漫长的黄昏季,长达六个月,无分昼夜,环境瑰奇到了极点,几乎使人怀疑,不在人间。 茫茫冰雪中,很多岛屿丛林也都会覆盖冰封,很难看出海岛和海面的区别。 不过苏寒山在跟金昌交流的时候,得到神念中传递出来的详细影象坐标,寻找起来并不算难,很快就抵达了冰川北极岛的区域内。 黄昏色的天穹上,五彩闪电从天而降,炸在洁白雪山顶端。 雪花飞溅,现出人形。 苏寒山双目炯炯有神,扫视大地,眼神似乎触动了这茫茫白雪之下隐藏的什么东西。 雪地忽然翻涌起来,一大群野猪横冲直撞,哼哼唧唧的疯狂奔跑。 仔细一看,这些小东西虽然形状像是野猪,但四条腿长得却像是鸡爪,跑起来的速度,反而远非寻常野猪所能比拟,鸡爪在雪地里面,几乎不留痕迹。 “狸力!狸力!!” 它们发出的叫声也很古怪,仿佛是人的嗓子在喊这两个字眼。 另一边的大雪堆中,顿时有巨雕破雪而出,根根翎羽抖散,盘旋长空。 巨雕头部长着尖角,眼睛的部位分为眼皮、眼睑、眼睫毛,如同人眼,嘴里发出婴儿哭喊般的声音,很是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还有一大片雪地塌陷下去。 原来那个地方,夏季的时候是一片耐寒的植物丛林,冬季的时候冰雪覆盖,看不出植物的影子。 现在那些树木陡然摇晃起来,把积雪摇落,就显得好像雪地塌陷。 树木丛中跳出一只只怪猿,四耳长臂,红眼獠牙,抬头看向雪山顶端,激动不已。 猿猴们跑得比野猪还快,后发先至,跑到雪山脚下,随手抓雪。 他们一握之下,冰雪就硬如岩石,向山顶投掷,破空有声,犹如小型的炮弹。 苏寒山眼神一扫,那些雪球就通通崩溃,化为轻柔的雪花飞舞。 “幻象,山海异兽?” 苏寒山认出这些东西,都是按照《山海经》中的描述,诞生出来的幻象,虽然有着实际的力量,但本体只是一股无形念头,并无血肉骨骼。 那鸡爪野猪,名为狸力,不爱伤人,但喜欢破坏土木建筑根基,拱地而行。 那长角巨雕,名为蛊雕,喜欢假扮婴儿,引诱活人,啄死吞吃。 那四耳猿猴,名为长右,性格残暴,爱向活物投掷石块。 眼看雪球没能砸到山顶,那些四耳猿猴,个个心急如焚,叽喳怪叫,就要向山坡上冲锋。 但他们刚刚跨上山坡,地面就出现一条长长的紫金色界线。 四耳猿猴的身体,被紫金光芒一照,立刻淡化,在半空中挣扎消散。 空中一道紫金色长虹,疾贯而至,犹如长长的拱桥。 “福生无量天尊!” 浓眉瘦貌,黑发白须的老道人,穿了一件单薄宽大的袍子,衣袖飘飘,坐在桥头。 “阁下就是苏道友吧,老朽峨眉山人普群生。” 老道拱手见礼,只是眉心皱纹如悬针,多了三分苦相,叹气说道,“昆仑南海之事,我已尽知,果然情势危急。” “金昌老友的提议,虽然对师弟不善,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师弟这些年来,与双龙锁合而变化,虽说疯疯癫癫,手段却更显多样,要对他动手,还得请苏道友,先随老朽探看一番,心里有数才好。” 苏寒山点头,抬手道:“请前辈引路吧。” 普群生座下紫金光芒,拐了个弯,向东而去,迅如风雷,身影所过处,却没有引起气流太多响动,只有一点淡淡金鸣。 苏寒山凌空而行,缓步度虚,从容的跟在后面。 他们两个这一动,雪地上冒出来的怪物,就越来越多。 除了各种飞禽走兽,灵狐鬼怪,尸妖古神的形象之外,还有深目人、长毛人、无肠人、钟山之民、北海之民、偃师、羽人等等。 这冰川北极岛的地盘虽然不小,但异怪显然更多。 随着苏寒山的前进,甚至感觉到,下方茫茫雪地上,出现了拥堵的情况。 旋肩接踵,鳞羽相触,怪物的身影叠加。 最开始,这些怪物还似乎对普群生的紫金色光芒,有很大畏惧。 可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后,那种蠢蠢欲动的趋势,就愈演愈烈,终于付诸实施。 大批大批的羽人张开翅膀,飞上高空,分布在四面八方,同时弯弓搭箭,朝着两条人影袭击过来。 深目人们,每人脸孔上只有一只独眼,这时全部看向空中两条人影,缓缓闭合自己的眼睛。 若被他们把眼睛闭上,空中的人,也会失去对外界的视野感知,是一种最古老的魇胜巫术天赋。 但是铺天盖地的羽箭,到了苏寒山他们身边数丈,就化于无形。 深目人的大眼睛,闭了半天,也才闭了一半,眼皮都挤得红肿,直到受了反噬,整个人影如水面泡泡般,啪的一声消失。 地面上的异兽神怪,更加躁动,纷纷仰天飞去。 普群生停了下来,右手向下一按,将那些异怪压回了雪地上,左手向前一拂。 密密麻麻的羽人,被一股无形大力拂开,不再遮挡视野。 “二师弟就在十里之外,那个雪堆里面。” 普群生说道,“这些年来,老朽与他多次争斗,使尽了手段,总算让他平日能够保持安静,不过十里是个界限,靠近到十里以内,他就会再度发疯,全力反扑。” 苏寒山看向那个雪堆,手捏观相印法。 雪堆虽然不大,但从他这个视野去看,竟然还是觉得黑气丛生,层叠无穷,一时间看不到雪堆里的人物真貌。 倒是看出另外两桩异处。 有一条灵动神意,矫矫如羽,升腾到九天之上,在北极黄昏天空的云山之间,如长龙游走,吞云吐雾,从天空元气中,汲取轻灵魔性,化为细小孔洞下降。 另有一条深沉神意,也沧然如龙,下沉到冰层海底。 从深海里面吸取重浊魔性,成就一团团浑浑噩噩的幻境,上升到雪堆之中。 上方的孔洞,落在这些浑噩的幻象内,似乎为每一团幻象,凿开七窍,成就全新的幻象生物。 遍布在冰川北极岛上,近乎堵满的异兽神怪,就全部是用这种方式造就出来。 天龙入山,地龙入海。 双龙引出山海图,万兽千灵大魔窟! 苏寒山虽然料到这些神怪,应该是雪竹莲的元神念头与魔性相合造就,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凿开七窍的奇妙手段。 如此看来,这些幻境魔物,就算远离雪竹莲万里之外,至少也能够维持七天七夜不散。 它们的实力,大多只相当于武道第一大境,但既然是幻象魔物,没有实体,速度之快,不言而喻。 七天七夜,足够它们分头找到天地间那些人烟繁华的地方,按照天性禀赋,造成无数的破坏。 难怪普群生这些年来,要在北极这样荒芜的地方,看守雪竹莲,不敢擅离。 “降魔成神,化念成魔,果然是东海聚魔炼宝术一贯的特色。” 苏寒山沉吟道,“依我看来,于和把蓬莱双龙锁,打入到雪竹莲元神之中,恐怕也不仅仅是要伤他,更是想把他当成一件宝物来炼,练到最后,化为自己的部下。” “好在这些年,普前辈你经常在关键时刻与他交手,消磨他的魔性,扰乱蓬莱双龙锁的运行,才没有让事情落到最坏的一步……” 说到这里,苏寒山心头恍然。 虽然不知道,昆仑东海联盟要拿轮回莲搞什么大计划。 但那轮回莲,只要四片花瓣洗练好了,顺便走一趟北极,万念流转,出幽入冥,变化重组下来,只怕当场就能让疯癫状态的雪竹莲,变成他们那边的干将。 到时候再施行那个大计划,无疑会更加稳妥,顺心如意。 “于和对我们的功法路数了解甚深,无论是我还是金昌老友,若跟二师弟交手,都会激起双龙锁中预留的几种针对变化。” 普群生很是无奈,摇头道,“这些年,老朽虽然能阻止二师弟入魔受控,但也让双龙锁变动更烈,二师弟疯癫情况更深,这件法宝却越来越强。” 苏寒山思考很快,果断的说道:“前辈为我掠阵,我有个法子,先试试再说。” 话音刚落,他双目一闭,肉身从额头两枚大丹折叠的空间中放出,顿时身魂合一,手掐化相印法,念力经过肉身增幅,层叠绽放。 黄昏色的天空下,多了一片瑰丽光晕。 五彩缤纷的弧形线条,沿着本不存在的磁感线,在苏寒山身边尽数浮现出来。 璀璨晶莹的点点念头,从这密集回环的磁感光线中,不断抛射出去,又划过条条细长悠然的轨迹,布满长空。 一时间,冰川北极岛上空,出现一大片壮阔奇彩,灵动万变的美景。 每一点念头落地,都变成一个苏寒山的身影,不过大小不同。 落在狸力身边的苏寒山,高仅一尺,顽皮的拍了拍狸力的脑袋,又绕到背后。 在狸力拱动冰雪土壤,成堆向前冲撞的时候,那一尺高的苏寒山就原地旋转,如同一个冰蓝钻头,钻入地下。 落在蛊雕身边的苏寒山,牙齿尖利,双袖尤其宽大,御风而行。 落在羽人群中的苏寒山,略一思索,弯弓搭箭,专注的看向其他羽人的箭尖。 落在钟山之民旁边的苏寒山,挥手之间,打得树木膨胀成鼓,披发跣足,挥手敲鼓,跟钟山之民的鼓声激烈交锋,势要盖过对方。 跟深目人对视不动,跟无肠人比试吞气的本领,跟长右互砸雪球,跟偃师比试拆手拆脚…… 普群生微微一愣,看那些苏寒山跟异兽神怪比试的时候,也有胜有败,败亡之后,又降下一个新的虚影,却并不加强力量,还是要用同样的方式对拼。 有点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这时,苏寒山的真身已经向前飘去,飘的很慢。 普群生心中一紧,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然而,当苏寒山飘过了十里的界限之后,却没有引起雪竹莲的大动作。 苏寒山的真身,速度就加快了一点,抛出的念头更多。 普群生看出他的修行之法,果然跟天下武道大不相同。 降魔武道最重要的是肉身和元神,可以说是各占一半力量,心与身结合最深,其次才是元气等等外界力量。 苏寒山的武道,却是心与气结合最深,神魂所在必有元气法体,肉身反而只相当于一件神兵。 所以,他刚踏入这个相当于元神的境界,在元气修为上,就已经深厚的不像话,还能直接化气为念。 不过,修元神者,肉身和元神只要有一个活着,都能重聚意识,或重聚真身。 苏寒山肉身若是毁了,法体的双丹若是有损,恐怕境界都要倒跌一大步,战力虽强,却很不易修养,真到了拼杀的时候,更容易落入生死一线的抉择。 普群生思量未久,立刻收敛心神,斩灭杂念,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 因为苏寒山,已经到了雪竹莲身前十步之内。 他睁开眼睛,手上的印法轻微一推。 大雪纷飞,层层黑气也被吹散开来,露出其中盘坐的一道人影。 这人大眼黄睛,两颊瘦削,一身道袍,破破烂烂,瘦的皮包骨头,须发杂乱,头发尤其的长,蓬蓬松松,拖到了雪地里面。 他之前在雪堆里面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闭眼,双目圆愣愣地盯着苏寒山。 普群生以前只要到十里以内,就会引起雪竹莲反击,更别说跟他打个照面了。 可是今天,雪竹莲瞪着苏寒山,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动作,只道:“你什么人,干什么?” 苏寒山与他对视,仿佛从他眼睛里面,看到一青一黄两条蛟龙,缠绕在他腰部胸腹之间。 青色蛟龙从前方咬住他元神的左肩,黄色蛟龙从后方咬住他元神的右肩。 连他元神表面,也已经布满黑气,如同血丝经络,轻轻跳动,看上一眼也觉得淬厉惊人,不知经历过多少可怖伤损。 但他自己已经无法察觉,好像三者已经共生。 大慈心印的四招之中,观定化灭,指向四种不同领域,各具妙用,说之不尽。 但要说在战斗方面最有用的,无疑是最后的“灭相现在佛”。 所谓“现在佛”,要在现在成道,是过去未来三世诸佛之中,果位最实,劫难最多,蹉磨最重的一位。 盖因一切成就,都从劫难之中获得,转而能将劫难,化为自己的助力。 能将经历过、见证过的坏灭之相,变成佛陀出行时,伴生护法的神通异象。 当然,也可能这套佛家念法,本来武斗的成分不多,在别人眼中不是这么个意思。 但在苏寒山借太白神树得其精义,与自身纯阳根基印证后,就自然成就了这样的路数。 阳气,指的是对普罗大众有益的气,是凡俗生机的根本。 苏寒山所理解的纯阳之道,就是让万事万物,全属有益之物,不存在一丝有害的杂质。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先探究万物,取法天地,究而破之,学而改之,最后固定在有益的标准上。 道之纯阳,佛之真如,在他心里,就是以这种方式完成合流。 变大慈心印念法,成大慈心印法掌! 如果苏寒山当时能够补上最后一拳,将冥河姥姥元神打碎,就可以从冥河姥姥残念之中,体会到那一刻元神破碎的感触。 以后,他若要出手针对元神境界的人物,将这一重坏灭之相,化用在自己的掌法之中,能够让敌人在尚未真受损害时,就体会到元神破碎的征兆。 对于敌方元神的种种思维运转、攻防招数,都能够形成极大干扰。 稍有差池,指不定就让单纯的预兆,变成了现实的伤害。 可惜当时,那一拳没能成功打出去。 不过现在,他又找到了一个化用元神强者劫难的机会。 “我来……” 苏寒山顿了顿,笑道,“我来跟你打个赌。” 远处普群生听到这话,心头诧异,忽然想起,以前雪竹莲确实就非常好赌。 不知道苏寒山是无意说到赌字,还是有所了解。 但是雪竹莲根本听不懂…… “好哇!” 雪竹莲眼前一亮,跳了起来,兴致勃勃的说道,“赌什么?” 普群生念头一滞,再看北极岛上无数争斗嬉闹的场景,忽然体会到,好像苏寒山说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说话,也不是单纯的神念传音。 而是用这万千幻象与幻象的接触,找到无比微妙的共鸣,拼凑出自己想传递的意思。 “竟有这样的手段……” 普群生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了希望。 也许不需要把这二师弟打成重伤封起来了。 雪竹莲还在左右横跳,嘴里吵嚷:“赌什么赌什么,快说快说!!” 苏寒山以五彩神雷赶路的时候,感应天地磁场,那时就隐隐察觉天空有些异样。 现在他抬头仔细观望,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视力范围当然远超感应范围,几个呼吸就找到了目标。 “离地八百里的高度,有一堆陨石正在运行,本来如果不管,两天之后,它们就会因为轨道离地面越来越近,受力失衡,坠向大地,然后在跟大气摩擦中毁灭殆尽,化为飞灰。” 苏寒山笑着抬手,指向天空,“我们就来赌一赌它们。” “来去一千六百里,允许争夺的情况下,比一比我们两个,谁带回北极岛上的陨石分量更多!” 雪竹莲怪叫一声:“好!” 他连赌注都不问,更不等什么宣布开始,人已经破空脱影,飞天而上。 苏寒山仰着头,浑身爆发雷光。 此去八百里,折回八百里,赌我造就极限共鸣,降服北极疯魔!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外日月,海眼擒龙 苏寒山身上雷光爆发之后,并没有把肉身收到折叠空间里面。 元气法体化作一条五彩长虹,冲天而去,肉身却留在原地。 呼吸一次后,他肉身指缝间,闪过几抹细细的电光,混身动弹起来,脚踏八方,运转雷霆,移步出掌。 雪地上很快多出三十二个残影,六十四个脚印,围成一圈,挥掌的动作,或是向内,或是向外。 普群生清楚地感觉到,北极冰层,酷寒天地间的清凉元气,都被扯动而来,汇聚在这个圆圈内部,起伏不定。 元气太浓郁了,浓到近似液态,虽然是透明色泽,但波光涨落之间,却非常显眼,哗啦啦的声响,越积越有浩大的意味。 仿佛隔着十几里地,听黄河化冰咆哮的声音,传到耳边已经细微很多,略一品味,豁然仍有澎湃万顷,席卷冰川之势。 三十二个身影,仿佛围成了一座海眼,运转不休,分毫无差。 以寡引众,以小御大,吞吐着无量元气海水,仍然没有半点乱象。 “长江黄河的声音,老朽也十几年没有回去听过了……” 普群生联想感怀,仔细看去,只见苏寒山肉身眼睛里面,有雷电轨迹构成一个五角尖尖的图案,正中有一点血光。 以血光为轴,五角的每一丝运转,仿佛都沿着精密的刻度,使苏寒山的肉身,能完成这些细致的花样。 当初降魔血丹成就之前,苏寒山虽然也可以远程用法咒操控肉身,但毕竟有许多不协之处。 现在的他,只在法体脱离的一瞬间,就以双丹运转,大肆吞纳元气魔性,转变磁场电弧,为自己的肉身留下了一整套精密指令。 就在地面上的真身运转成圈的时候,天空中那条五彩长虹,已经超过了雪竹莲的高度。 雪竹莲脸上涨红,连忙再发力往上一冲。 他这个速度已经达到肉身的极限,这再一发力,元神就从肉身里面冲刺出来。 元神离体之后,虽然速度可以大增,但是这个世界结构特殊,如果没有稳固的法体,没有强悍的肉身庇佑,冥界对于元神的干扰是很强烈的。 万一跟强敌激战的时候,元神出窍,结果因为冥界的干扰多出一个自己没有料到的破绽,那就有点自找苦吃了。 不过,现在是对赌,并非决战。 雪竹莲更是疯癫久了,脑子里没有那根要谨慎的弦,两条缠绕在他元神上的蛟龙,这时候似乎为他更添威势。 他的元神飞天之际,留在空中的残影,就是两条细如拇指,但长达十几里的龙形虚影。 双龙隐隐有螺旋之势,鳞片舒张,每一点鳞片缝隙中,都喷发着刺眼魔光火舌,急速上升。 离地数百里之后,空气已经稀薄的不像话。 平坦的大地,在视野中出现了半球形或称穹顶华盖似的模样。 人的眼光,可以平视这座穹顶,随着高度继续攀升,这座穹顶还在缩小。 苏寒山没怎么往下看,只是盯着上方,心中升起了一种愉快的感觉。 飞翔曾经是自由的最高象征,飞天已是如此,何况是飞向星空。 太白神树分身,拥有那样的力量,早早的就去太空之中游玩过,不过毕竟还是实体行动。 比起现在法体化长虹,一纵贯天穹的快乐,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两三百颗陨石,大的如房屋,小的如拳头,近似一条头宽尾窄的飘带,横在这八百里高处,缓缓运行。 五彩长虹从下方而来,切入到这诸多陨石之间。 虹光快速一转,化出苏寒山的形体,右手已经搭在了最大的那颗陨石之上。 彩色元气翻涌四散,从他身边条条延伸,朝周围的陨石卷去。 “哈!” 苏寒山看了一眼雪竹莲的位置,目光移动间,不经意瞥过太空,忽然一愣。 前世的他,没有去过太空,也没有认真去看过什么严谨的科研资料。 在各种模糊信息构成的幻想之中,似乎是只要冲出大气层,就能够看到其他行星,如一个个颜色各异的球体,在太空中游荡。 还能看到太阳那个橘红色的大火球,表面火焰涨缩,各种太阳黑子,日饵火舌,太阳风。 但实际上,行星的体积,比起行星之间的距离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按照太白神树的经验,就算冲出大气层,距离地表两三千里,眼里所看到的其他行星,也不过是一些小小光点。 如果位置不好的话,连光点都看不见。 如果看向太阳,也只能看见一个炽白色的大光斑,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球体,更别说品味出明显的橘红色火焰了。 可是苏寒山现在,身处于众多陨石之中,回望的那一眼。 恍然真的看到了一个庞大浑圆的金红色火球。 “是因为这个高度没有彻底脱离大气层,还是因为从北极上升,角度不同,又或者是单纯因为世界差异?” 苏寒山心中产生一种莫名震撼,急促的扭头,去寻找月球。 比起别的行星来说,月球离地球“相对”是比较近的,能看到一个有鸡蛋大小的黯白球体,挂在黑暗的太空。 凭苏寒山现在的眼力,也能看到月球表面那些坑洼,古往今来为地球挡灾,阻拦那些大陨石、小行星,形成的各处环形山脉。 这跟太白神树亲身观摩的月球,倒是也没有多少差异…… 苏寒山想到这里,只觉周围数百颗陨石为之一震。 雪竹莲的元神已经赶到,双龙虚影焕发开来,越长就越淡,变成一条条浅灰色流光,也卷住百余颗陨石。 他的元神右手也向前一探,手背上魔性吞吐,好似长满了黑色长毛,化作一只力量蛮横的巨掌,握住了最大的那颗陨石。 苏寒山回过神来,掌心银光大亮,一拍之下,布满了整颗陨石表面。 偌大一颗陨石,坑坑洼洼,粗糙棱角,竟然全都变得滑不留手。 雪竹莲那只巨掌一抓之下,通体银白的陨石,直接从旁边滑了出去。 苏寒山自己的手掌,却牢牢吸附着那颗最大的陨石,身影已经向下降落。 所有被五彩元气卷动的陨石,也都靠拢过来,如同被一条条彩线拉住,长短不一,但合成一束,一同向下方冲去。 “你别走,我还没抓完!” 雪竹莲发出一声狂喊,拖拽着剩余陨石追击过去。 他双手连抓,元神念力调动长空中轻灵的魔性,极轻极快,化作两只如龙头、如猿掌的大手,接连从旁边攻向苏寒山。 不,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最大的那颗陨石。 疯子的念头散乱,难以揣摩具体的想法,但是以元神之躯最快的速度,狂冲八百里有余,已经让他的思维产生了一种惯性。 现在就专心致志,所有心思都挂在了那颗最大的陨石上。 “你光是快有什么用呢?这东西这么滑,你的力气不够大,就算碰到了也抓不住的。” 苏寒山的传音,钻入雪竹莲的耳朵里。 这声音平和,说不出来是挑衅,还是一种劝说指导。 雪竹莲入魔已深,听了这样的言语之后,心中大怒,但又不自觉的顺着这个方向思考,加重了力道。 要够快,还要够重! 远离地面数百里的天空中,满是轻灵的魔性,快是够快,但不够重。 要重,只有凭自己的念力来运化,人的神志要轻就轻,要重就重,一心万化,无所不通。 重重重重重!!! 雪竹莲的双目一突,苍白茫茫,没有半点瞳孔血丝,元神发光,玉白色的光流,通通冲入他远程操控的两只大手之中。 长满了黑毛,如鬼如魅,虚幻灵动的两只大手,被这股玉白色的光芒一冲,整个的都凝重了起来。 两只手掌变得灰白,掌指表面的纹路细腻,犹如玉石雕刻而成。 只听一声炸毁冰山似的轰鸣!! 高空中的元气和魔性,突然被轰破。 那两只沉重的大手,虽然还是没有真正的实体物质加入,但与之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以这样的沉重力道,还想发挥出之前那样极致的速度,所造成的破坏就可想而知。 两只大手轰破长空,抓向陨石的刹那,手背上的黑毛凌乱崩断,掌心里细腻的指纹,也不知道凌乱了多少。 两只大手这一扑之下,隐隐抱成一个子午印诀,正好把最大的那颗陨石,囊括进去。 普群生看到这一幕,面色一喜:“子午练气大擒拿!” 当年峨眉正宗的三大高手里面,普群生、于和,都以剑法著称,雪竹莲却更擅长掌法。 子午炼气擒拿手,吸收天地间子午二气,炼成一气,是整个峨眉正宗,最易学难精的一套功法。 自从雪竹莲疯了之后,总是用元神念力驾驭魔性,化为幻境魔物,再也不记得运用这套掌法了。 今天似乎是速度和力量逼迫到了极致,外人又没有给他任何压迫,纯属是诱导他自己攀升极限,终于是把他元神中的这个本能,给诱发了出来。 “内壮之法,这就是内壮之法。” 普群生眼中精光四射,知道这是到了紧要关头。 下一刻就该针对双龙锁了。 要治好雪竹莲的疯魔病,凭外界单纯的强压是不行的,越是压迫,双龙锁就越是趁势向内收缩,他内部越乱,元神疯癫的症状就越严重。 所以必须要在对付双龙锁之前,使他元神内壮。 就好像世俗医者,要为人割除一些恶瘤之前,要先为这个人滋补一番,气血健旺之后,才能够承受得住割除恶瘤之后的损伤。 否则一刀下去,瘤子未必能割掉,人反而会失血而死。 普群生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这病人本身就能打,瘤子甚至比病人更能打。 医者要在同时对抗这两个狂躁对手的同时,把心思放在诊病之上,难免力有未逮。 普群生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能使雪竹莲元神内壮的方法。 这是眼界、体系的差异。 苏寒山当初,要不是决然放弃了追寻纯阳玄胎旧路的捷径,转而海纳百川,粉碎重塑,如今也必然难以医治雪竹莲。 最多是凭纯阳玄阴、大慈心印传承的高妙之处,把雪竹莲元神和双龙锁撕裂,勉强保雪竹莲不死,实力方面,连三成都保留不下来。 但是现在嘛。 就在雪竹莲双手扑住了最大陨石的那一刻。 苏寒山也双手齐出,拍在了那颗大陨石的另一面。 哐!!! 这颗陨石,本来就已经被苏寒山的暴月绝空之气渗透,这时一拍之下,陨石中小到分子内部结构,都开始变动。 方棱多角的陨石,变得浑圆一体,内部多出无数孔窍,表面极细的颗粒涌动,仿佛水银摇晃,凸显出大量细小狰狞的面孔,还有六尊魔王面孔,最为突出。 如果苏寒山的降魔血丹,展露在外的话,别人对比之下,就可以发现,这颗陨石如今除了色泽不一样,整个结构与苏寒山的降魔血丹,足有八分相似。 两大强者的力量,压在这颗陨石丹丸之上,犹如重锤砸钟,独火炼丹。 整个陨石昏昏震动,散发出奇异的颤鸣,勾的周围所有存在的大小魔性,都有一种自行内敛循环,短暂成丹的感觉。 而苏寒山的精神,也在这种震动里面,跟雪竹莲的元神,强行达成了同频。 “老三,你当真不肯看看夏遂良做了什么,就要为他出头,不将他带去惩处,还如此不惜手段诊治?!” “可这……师兄,他是我第一个徒儿,对我至敬至孝……” 苏寒山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场景,黄河岸边的交谈。 “那边七县之地,你都视若无睹,就只看这个?” 雪竹莲气恼万分,“好好好,我早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虽然不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但也不是人,当年师父就不该收下你这妖孽……” 妖孽这两个字一出口,那紧皱着眉头、讷然寡言的剑客,突然双眉一开,杀气暴涨,铜绿色的眼珠抬头看来。 三十六剑,于和在白驹过隙之间,已发了三十六剑。 三十六条碧绿剑痕,连黄河岸边的一胚土都没有塌坏,却已经破尽了子午练气擒拿手,一剑剑斩在雪竹莲身上。 剑光冷漠至极,切出了两条龙痕,当双龙锁缠到雪竹莲元神上的时候,龙鳞的痕迹与伤口完全相合。 从那之后,雪竹莲神魂中的场景,就变得混乱起来。 他浑浑噩噩从重伤中醒来,狂奔呼喊,说黄河要发大水。 但已经喊了太久,最开始还有人信了,慌忙拖家带口逃跑,最后却发现黄河依旧,没有一点水患迹象,分明是被骗。 普群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人当做疯子,所到之处,人们都远远躲开。 再后来,雪竹莲的视角就变得越来越多,元神不断被双龙锁刺激,裂解出一股股念头,在北极冰雪世界中游荡。 天寒地冻,倾入人心,魔性回流,令雪竹莲越发茫然,元神上不断裂解的那种痛苦,也被忘却,仿佛那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苏寒山虽然有所准备,但这一发共鸣之后,也觉得遍体剧痛,闷哼一声。 法体、元神、陨石,一时间都没有了更多变动,从高空之中,顺着原先的势头坠落下来。 那么多陨石,如果砸在地表,必然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冲撞,恐怕整个冰川北极岛都要被扫平。 但是,陨石砸落下来的范围,全部都在苏寒山真身划出来的那个大圈之内。 咚咚咚咚咚咚!! 厚重如渊,却又惰性到了极致,靠苏寒山真身反复吞纳北极元气,模拟出来的这座金丹海眼。 承受了所有陨石的冲撞,只发出了一声声浩大沉远的闷响。 没有爆炸的烟尘,没有四分五裂的冰层大地,只有波光的涌动,广阔海水的颤流。 雪竹莲的元神也落在这座假海眼之内,被层层波澜,不断冲击洗涤。 苏寒山的法体,落入自己真身之中,口中溢血,低喝一声:“给我出来吧!” 他那双手闪电般的一探,从海眼浓郁的波光中,拽出了两道愤怒的龙影。 那两条蛟龙剧烈长鸣,愤怒挣扎,但还是被一点点的从雪竹莲元神上撕扯下来。 撕扯时产生的颤抖波动,都被周围的惰性元气层层化解。 譬如一块冰晶琉璃,抓在空气中去剪,必然四分五裂,粉碎成渣,在水中剪开,却可以按照剪刀的轨迹而改变形状,得到成品。 雪竹莲元神受到的二次损害,微乎其微,还在不断被滋养。 苏寒山双手一并,把两条蛟龙都握在左手之中,任凭他们胡乱扭动挣扎,右手向前一点。 疯癫乃是一种魔性,即使不再被双龙所影响,雪竹莲元神这么多年吞吐元气魔性的习惯,也在他元神中酝酿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魔头。 苏寒山这一指头点过去,抽出烛火血焰般的疯魔光芒,才让雪竹莲,彻底从疯狂中摆脱出来。 普群生连忙靠近过来,呼唤道:“师弟、师弟……” 雪竹莲的元神呆呆站立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清醒,眼中有了神采。 他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师兄,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人,左手擒双龙,右手点血焰。 两条蛟龙很是顽强,趁苏寒山不备,青色的那条轻灵魔龙,全速朝苏寒山脖子一咬。 雪竹莲惊道:“小心!”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条青色的龙影,已经僵在了半空。 龙的头部,被两排雪白的牙齿咬住。 苏寒山的牙关缓缓压下,以聚魔炼宝之术,万千珍稀材料炼制的龙鳞龙骨,在他血丹灌注的降魔牙齿下吱嘎吱嘎,不堪重负,逐渐变形。 “没事。” 都怪嘴里咬的东西,温文尔雅的苏寒山,也好像笑得有点狰狞,“一下子承受了十几年的元神裂解体验,我正需要一点补品。” “前辈,你癫了这十几年,身子骨都没好好活动过,也是赶巧了,待会儿一起去杀人吧!” 话说到这里,苏寒山用力一扯,将青色的蛟龙扯断,嘎嘣嘎嘣的咀嚼起来,嘴里满是流溢的血色魔性,细小的无形魔头在他唇齿间惊恐喊叫。 我癫?这到底谁癫? 雪竹莲怔怔不语,脑海中闪过了他清醒之后,第一个完整的想法。 这位小兄弟……牙口可真好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乾坤灵台,千年尘埃 昆仑群山,如柱插天。 七层宝塔里面,于和倏然抚剑。 “我的双龙锁,被人破掉了。” 赫连鹏有点意外:“这么快,他应该是刚到北极……” “不但破了双龙锁,而且并没有伤到雪竹莲的根本,所用的手法很妙。” 于和眼神有些复杂,笑道,“看来我们要对上双倍的敌人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碧绿色的剑光如发丝般绕了绕,化出一个小巧的中空八卦图案,八个卦象依次亮起,正旋逆旋。 突然,于和一指按在自己剑柄之上,拔剑斩向轮回莲。 赫连鹏心头一惊。 要洗掉轮回莲中的痕迹,还归纯净,且保住活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昆仑祖师那两片花瓣,不但要洗昆仑祖师自身修为气息,还要洗掉昆仑祖师的惰灾气息,殊为不易,耗费了他这么多年头。 相比之下,冥河姥姥的那一片莲花,只要能捉到手,洗炼起来要轻松很多,但也至少还要小半个时辰。 于和的剑意,颠倒阴阳,锋铓酷烈至极,一剑之下,固然是能够磨掉冥河姥姥的痕迹。 但只怕,他给轮回莲花瓣带来的损伤留痕,还要比之前更严重些。 但赫连鹏敢与于和作盟友,终究有其决断,心中虽惊,念头竟然按捺住了,没有一丝念力去阻碍干扰。 碧绿透明的剑尖,在那片花瓣上一扫而过。 长剑收回之后,水嫩嫩的花瓣还颤了颤,没有一丝伤痕,但缠绕在内部的冥河姥姥气息,已经被斩得干干净净。 赫连鹏又惊又喜:“有这一剑,何不……” 话没说完,他就想到,这应该是于和刚创出来的。 大约是从苏寒山破双龙锁的手段里面,感知精义,化入剑道,让这一剑在锋利到极点的斩击后,又多出一点钝性波澜,颤而不伤。 “好好好好!” 赫连鹏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手捏四瓣莲花,另一只手挥开冥界之门,“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启程!” 于和看了眼外面:“昆仑……” “放心,我作为五百年的法王,在昆仑的权威是无限大的。” 赫连鹏无所挂碍,红袍一甩,笑道,“即使我们不在,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多撑一会儿,拼死妨碍外面的人。” 于和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一步跨入冥界。 外界,自从昆仑法王下令,发动了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群山之间回荡着嗡嗡嗡的念经声音,随着时间流逝,似乎都铭刻到了山石冰雪之中。 陡峭崖壁上的积雪,没有出现任何雪崩的迹象,反而越显光明洁净,松软的雪孔全部消失,不再吸收声音,倒是成了一种另类的扩音地形。 金昌倒也不仅仅是在远处看着,而是凌空闪烁,时不时的挥出一掌,轰塌外围的山坡,破坏整体地形走势,阻止这种滚雪球般,越发壮大的真言音量。 否则的话,天地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魔性,朝这边集聚过来,与苦海金山结合,化为雪山魔国。 在昆仑正宗的传说之中,就有这么一句话。 当雪山魔国现世的时候,才是昆仑正宗的诸神诸佛,最为强大的时刻。 魔因神而立,神因魔而显,万魔簇拥,每一尊护法神,都将得到近似于不死之身的力量。 到那时,护法神的每一击都是燃烧念头的禁术,一出则死,但却死而复生,无休无止。 可是,金昌毕竟只有一个人,面对整个昆仑千年底蕴,扩散开来的声势,还是有些封堵不及。 昆仑正宗的北部,已经有不少魔头飞身而来,在苦海中求渡,攀爬在金山的北侧,彼此融合,从细小的魔性,变成半虚半实的大鬼魔头,又成群结队,簇拥在金灿灿的护法神周边。 念力形成的护法之神,犹如真正的金胎神佛一样,看不出半点虚幻的感觉,从北侧山脚站到山顶,分为七排七列,站了四十九道身影。 “千年的时间,好好一座昆仑山,神圣圣洁的山脉,竟然变成了这么个样子。” 金昌暗骂了一句,“这些鬼玩意儿!” 昆仑这些活死人,如果全搬到别的地方,就算同样激发底蕴,创造出这座宏伟的金山净土。 金昌也有把握,把那四十九尊护法神全偷出来,还让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净土。 可是在昆仑不行。 昆仑正宗的这块地盘上,一寸寸山石土壤,一分分冰雪寒气之中,都浸透了苦海的气息。 那沉重无比的苦难念力,从前如果一举反抗起来,必然会成为昆仑门人的大麻烦。 但是有着昆仑法王的镇压,整座苦海,又都被各国奴性的制度压抑着,掀不起什么波澜,纵有小小的涟漪,也被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现在,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蕴含着佛的智慧,佛的勇气,主动地激发了苦海,带领广大的苦海之力发动反抗。 苦海之力,迫不及待的要把那些高高在上、装饰华美、敲骨吸髓的上师大僧,护法神佛,都拉下凡尘,也来体验他们的苦难。 但是这种拉扯,变相的在苦海与金山之间,形成了无数沉重稳固的联系,使外面的强者更加难以找到破绽,更难下手拆分。 真言,是佛的本愿,可恨就连佛的仁爱勇气,佛法最后一份反对不平等的号召力,也被昆仑正宗利用,成为继续压榨百姓奴隶、统御这座苦海的工具。 轰轰!!!! 天空中突然雷闪电轰,弥漫起绚烂的霞光。 用霞光来形容都不贴切,那更像是在南北极地,才能够有缘看到的磁场极光带。 靛青色的极光,横亘在群山之上,玫红色的涡流,跨越在东西之间,金色的淬厉光带,自南北而过,两端尖锐,中间膨胀,占据中天。 广阔的天空,成了一张最宽容的画布,任凭世上最最明艳靓丽的宝石颜料,研磨细腻,泼洒在上面。 满天都是极光,有雷声却看不到乌云。 雷霆的响动,就仿佛是在天外传下来的。 金昌微微一惊,感受到千百层天地磁场的抖动。 那条条磁力交界,反应最激烈的区域,正是一条从北方蜿蜒而来的五彩光流。 彩光如飘带,苏寒山的身影踏在上面,双目灼灼有神,口中隐见凶恶血光。 他注视昆仑,双臂一抬,毫不停留,就对着那苦海金山推撞了过去。 天澜如怒彩霞飞,势挟北极撞昆仑。 咚!!!!! 莽莽群山皆为之一震,回音涤荡天地冰雪。 金昌心头惊赞,不过是去北极走了一趟,这小兄弟的气势又更上一层楼了。 双龙山海无穷魔性,向外轮换天地元气、拨动磁场,从北极到昆仑,怕是沿途淬炼法体与肉身,没有一丝放缓,才有这一撞。 咚!!! 余音响彻百里有余,折回此间,仍然厚重。 苏寒山这一撞之力,让整个苦海的北部压低下去,苦海之水朝南方涌高。 尖顶四棱大金山,也被撞的摇晃旋转,那四十九尊已经显化出来的护法神,各自燃烧,率领群魔放出层层光波,对抗天地间的磁场压力。 天空彩光之中,飘下了两只玉白色的大手,轻灵如梦,凝实如岩,手印几个变化之后,归于子午印,向下一砸。 昆仑金山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顶端被这一砸,整个金山的山体都往下一沉,显得有了几分淡化。 这苦海金山,本来就是以念力魔性、拢聚群山气势,塑造出来的场景,被连续两击之后,顿时露出了用来构建山形的真言咒语。 千千万万金色梵文,下至苦海极深处,上至山体山巅,若隐若现。 天空中又来一道恢宏粗大的紫金色剑气,笔直的贯射到群山之上,突然七弯八折,裂解成光束光点,纷纷扬扬,射向苦海金山。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普群生当空一剑,分化万千沙尘,通通打在那些金色梵文笔画转折处,将组成金山的大半咒语打残。 震动群山的嗡嗡之声,到这时也都受挫,衰落下去大半。 三大强者从北极而来,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见面就是最强一招! 纵然是昆仑的千年底蕴,这时候也有了破裂之势。 昆仑冰川里的那些活死人,有很多已经烧成灰烬,山谷里面的那些上师,也大多七窍流血,在三大强者的联手轰击之下,被震散了神魂。 然而昆仑法王,依旧没有出手。 苏寒山不管那么多,双臂一收,又是一推。 从他手中发出的虎啸声,惊天动地,巨大的磁场震荡,让整个苦海金山的场景,如水面倒影般波动起来,从北到南,接连崩散。 属于现实世界的昆仑群山景色,终于重新浮现出来。 昆仑法王闭关的那块地方,整个山体外层岩石冰川,也全部被这种震荡影响,粉碎如细沙,露出了一座七层高的宝塔形态。 “你家都没了,还继续缩头吗?” 苏寒山双掌刚好推到极致,顺势一合,并掌砍下。 七层宝塔,咔嚓一声,从中裂开,竖着分割成两半。 刀痕中的元气剧烈膨胀互斥,使得宝塔向两面张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除了第七层塔身中有一座石像之外,宝塔其他地方,竟然都空空如也,仅有一些破碎的丝绸。 苏寒山眉头一皱:“走了?” 金昌脸色一变,疾声道:“不会,最多是在冥界!” 他人虽然在这里,心意却贯彻到冥界,可以肯定,于和跟赫连鹏,就算去了冥界,也绝没有离开对应之前苦海金山的那个范围,否则他必有察觉。 四人不敢耽搁,立刻闯入冥界。 无论是元神还是法体,都已经强大到可以用心意渗透肉身微观结构,带肉身在冥界行动,保持完整的战力。 冥界中对应昆仑的这片区域,鬼火也并不多,因为大多念力,都被截留在昆仑苦海之中,或者被历代门人修炼消耗、造就法器去了。 入眼所见,只有丘陵起伏,茫茫荒漠,生长着惨白的树木花朵。 原本苦海金山在的时候,连冥界中的这片范围,也被笼罩,隔绝外人窥探。 但现在苦海已隐,金山已崩。 四人一到这里,就感受到一股掩饰不去的、极纯净的气息。 别说苏寒山这个见过轮回莲的,就算其他三人,也清晰感受到那股气息的存在。 那是一种源于冥界,又跟冥界的污浊混乱,格格不入的感觉。 似乎要跟冥界至深处,才能产生共鸣。 “奇怪,为什么要把轮回莲练得这么纯净,弄得连他们自己都掩不掉这股气息?” 苏寒山心念急闪,“天地有缺,冥界奇花,至纯共鸣……难道,所谓冥界本源这个东西,不是一个抽象化的定义,而是有一个具体的核心源泉存在吗?” 四人立刻击穿地层,循着那股气息追下去,彼此神念还在交谈。 “冥界广袤,就算真有冥界本源这个东西,至少也该跟阳间的地心熔浆之海,是同等规模的,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朵花,就被两个神府境界所掌控。” 雪竹莲断然道,“我修炼子午二气,子气就是源自冥界,硬要说的话,我也是隐约感受过冥界力量本源的,比我自身修为,浩大了不知多少倍。” 阳间也就是地球,地球有地心地核,冥界如果也有一个跟星球内核对应的东西,那确实不是神府境界能够掌控的。 苏寒山思索道:“有没有可能,不是力量本源,而是更微妙的东西……” 普群生的气息骤然一变,惊疑道:“难道是乾坤灵台?” 神念交流极快,普群生没有遮掩,所以念头一闪,就让其他三人都知道了乾坤灵台是什么情况。 准确的说,那只是一个假说,一个推测。 这天地间的魔性魔气,虽然都细腻微小,没有那种天生成型、存在完整意识的魔头,但只凭它们的本能特征,种类之多,也难以计数。 苏寒山当时在大巴山中修成降魔血丹,吞噬群山魔性,可以说,时时刻刻都有亿万个无形微小魔头,在他体内争斗粉碎,如此犹有源源不绝的感觉,最后才炼就大丹。 以他当时的修为,当然可以俯查万类,分辨清楚,以精妙的手段影响,全部降服。 但是以普通人的视角,要感受到哪怕一个微小魔头的存在,都已经不易。 要怎么才能够从肉身中与生俱来的无数魔头里面,分出一个个种类? 要多么可怕的人数,多么漫长的时间,才有可能把人体中存在的魔头种类,全部试验一遍。 又要试验多少遍,才能找出最容易被诱导出来,找出降服之后对人体最有用的那几类,确定为修行入门的标准,留给后人? 苏寒山初入此界的时候,虽然意识到降魔武道的巨大价值,意识到这个武道体系背后代表的庞大智慧。 但是,随着对魔性魔头的了解更深,现在回顾当初,他才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份智慧的浩瀚程度。 当时对于这份智慧的赞叹,其实还远不足以形容这份智慧的万分之一。 可仔细一想,以本土的历史长度、生灵数量、强者层次,就能够推演出这么详实的降魔武道,着实有些反常。 本土生灵虽然有当局者迷之说,但也终究不乏卓越之才,对此产生疑问。 降魔武道的历史中,要有多少个巧合,才能顺利的成为今天所看到的历史? 还是说,所有带来顺利的巧合,都因为背后有一个无上的不可测知的存在,施加了干涉? 有人称这个存在为真神,并附加更多情绪、性格,去揣测衪。 也有人长久参悟后,认为那可能并不是一个世俗认知中的神,更像是天地间固有的一个结构。 如果将世界当成一个人,阴间是魂魄,阳间是肉身。 那么,那个结构甚至不代表着意识,仅代表着智慧。 智慧如果不能得到魂魄和肉身的支撑,那么就没有任何力量,所以在世间没有踪迹,只能从过于顺利的巧合中去追寻。 同样的,如果世间真有那么一个单独存在的智慧,仅以武道的发展为使命,或许,真的只需要一个神府,就能够对其施加影响。 那就是乾坤灵台。 “千年前那场莫名动荡后,武道虽然还有发展,但都是靠寥寥几人的奋进打拼,这千年来的进程,确实要比从前差得多了,以至于竟然在降魔武道之外,诞生了净土仙这样的分支。” 普群生说道,“若轮回莲是在千年前分离出来,同时让乾坤灵台对世间的引导被隔断,反过来想,或许真能通过轮回莲,找到乾坤灵台。” 雪竹莲似乎松了口气:“如果只是想抢先我们一步,获得武道智慧……” “只是智慧已经够可怕了。” 苏寒山打断了他,“别忘了,他们两个,可是有现成的元神和肉身,来发挥智慧的!” 金昌脸色也极为凝重,无比赞同。 峨眉正宗的功法太均衡,根基招式各方面都很出色,也意味着都不够极致。 但作为武当掌教,金昌很明白,有时候武道智慧,未必能带来境界的提升,却绝对能让战力直接变动。 刚想到这里,金昌忽然感觉到,轮回莲的气息已经在某个地方停滞,瞳孔不禁一颤。 “绝不能让他们两个抢先。” 金昌断然喝道,“峨眉二位来助我发功,苏道友,你来穿过我这几个圈。” 空神子在他的双袖之中飞出。没有组成龙人妖神的轮廓,反而化作一层层无眼阴阳鱼图,向前急速推进旋转。 很快,中间那个弧线都为之淡化,变成一个个圆圈。 普群生和雪竹莲,与金昌数百年交情,默契在心,运起正宗道家玄功,拍向金昌。 金昌两条眉毛尾部翘起,面部涨红,瘦小的身躯,发出一声大吼,威风凛凛。 前方黑暗的冥界地层,数也数不清的遇到阳间气息就会畸变的物质,这时候,全部变得透明安静,空幻虚浮。 整个地层,竟然在折叠收缩。 不知道多少大如宫殿的岩石,像是纸扎起来的一样,一折就扁,一叠就小,全部被折叠成了圆圈上的短小线段。 每一圈圆圈都在发力,不知折叠了多少东西,但圆圈的尽头,已经能够看到两条人影。 苏寒山全无迟疑,用最高的速度,飞身穿过那些圆圈。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穿过一个个圆圈,而是所有圆圈,正好拼成了一个鸡卵般的翘曲空间,将他包裹起来。 只要他能扛住那短暂的压力,外界正常的空间,就会将这块不正常的空间,自动弹走。 轰!!! 重若泰山的压力,一闪即逝。 周围弯曲的空间,全部变得正常。 苏寒山现身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赫连鹏跟于和的前方。 刚才武圣与法王,都在无与伦比的瞬间,改变了元神与身形,但仍没能完全躲开。 赫连鹏的脸色难看至极,手中那一株奇花,根茎上只剩下了一片花瓣。 “你!小贼!” “呵,老狗!” 苏寒山右手抬着,轮回莲的三片花瓣,正在他掌中。 为什么是让他穿过偷天圆阵? 因为那一刻,金昌全力发功,自己无暇动身。 那就只有苏寒山,拥有着短暂化电经验,能够在穿过偷天圆阵的速度中,保持自己最清晰的意识和判断。 持有轮回莲的二人,气息拔高,一触即发。 于和却没看他们两个,仍然盯着苏寒山身后。 “乾坤灵台,已经打开了。” 苏寒山眸光一动,感受到背后浓重的光影,呼啸喷发出来,将众人吞没。 没等他尝试判断那两个敌人的位置,就被涌入他感官中的一切,扯住了心神。 “那是……什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浅爱人间春 碧海蓝天,白沙映日。 银白色的飞梭,停留在这片白沙滩上,雷玉竹坐在飞梭之上,手持一把玉斧,默默参详。 这里是中奇群岛,目前也是南海上抵抗乌灵圣母的大本营。 峨眉的白衣神童,少林的八大名僧,武当的偷天长老,鲸王一族和四面八方的海中妖仙,都在这里汇聚。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妖族离开,去联络其他沾亲带故的势力,守望相助,又有多少妖民举家搬迁过来,托庇于群岛之间。 乌灵圣母虽然因为被白一子和金昌围攻,又感受到冥河姥姥殒落,心头惊疑,已然退去,但海上的局势还是如风云变幻,缓急难料,非常紧张。 雷玉竹在这乱象之中静坐,忙里偷闲,正是要找机会回归真身,并一举让真身也踏入了第四大境,最好兼具九渊和降魔武道的长处。 夏侯带人躲在金陵附近,因修为低微,不敢到海上来冒险,但也在谋求这个方向,见解颇高,常用令牌联络探讨。 “虽然同样是九渊之路,但夏侯的《南华刀章》和我的《雷泽不朽圣典》差别还是很大。” 雷玉竹思量道,“这玉斧里面,储存了寒山解析降魔武道的几套推演步骤,涉及到当初运行五雷梦境的成果,倒是更有启发一些。” 玉镯器灵的声音忽然响起:“咦,这玉斧你是哪里来的?” 玉镯器灵对这方天地星球形状的玄黄磁层,很感兴趣,常常探测推敲,浑然忘我,倒是刚看见这把玉斧。 “这是寒山托人转交给我的,据说是本地宋国太祖皇帝,从华山山脉中奇遇所得,善能推敲功法符咒。” 雷玉竹解释道,“在神府以下,好像不管什么体系塞进去,它都能推演推演,但到了神府境界,效果就不大。” 玉镯器灵沉默了一会儿。 雷玉竹向来平淡,内心却是敏锐,察觉到异样的感觉,问道:“怎么了,这斧子有什么问题?” “不好说。” 玉镯器灵说道,“从材质等等来说,这斧子彻头彻尾,就是本土产物,但是,炼制这把斧子所用的技法,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器灵斟酌着说道,“而且,我听说这个世界,自古以来最强的修行者,也只是相当于第五境神府境界吧。” “可这套斧子里面的推演之法,别看只能对神府境界以下生效,却能够随意兼容不同体系,其开创者,恐怕是相当于大楚武道第七境以上的人物。” 雷玉竹一愣:“华山有第七境?” “不!华山那人应该也只是从别的地方,学到了这套技法。” 玉镯器灵继续说道,“这个世界蹊跷的地方,还不止于此。” “你不觉得,各方势力的功法都太完备,潜力都太高了吗?” 武道修行,并不是说你踏入这个境界,就自动有了对应等级的功法。 如果没有前辈传授的话,那么你踏入新境界之后,还需要自己适应潜力,挖掘特征,整理出一套功法来,这种功法,往往还只适合自身,很难传播出去。 而这个世界,明明最强者也只有神府境界,每一代的神府都寥寥无几。 但各大势力的镇族功法,却都有踏入神府境界的潜力,哪怕他们祖上,根本没有出过神府,这就很怪了。 一两个势力是这样,还能说他们祖上天纵奇才,能够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以低境界,窥探到高境界的模样。 然而,每个稍具规模的势力都这样,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就是他们各家祖上,全有过远超自身境界的奇遇! “大楚能称为圣地的宗门,都曾出过第十大境的人物,他们中也不乏有人思索,如何让低境界的武人,可以化魔气魔性为己用,以便于对抗魔劫。” “但从中古前期,直至当今,也没有任何一方圣地成功。” 玉镯器灵的声音到最后,都变得有些飘渺惊疑,似乎也是一直为此困扰,如今终于顺势说了出来。 “偏偏这个世界,成功了!!” ……………… 苏寒山的意识,出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 究竟虚空,广大无边,全部黑暗难言。 说是纯黑,倒也不尽然,似乎黑暗中还有无可计量的魔怪在涌动,有无边无际的细碎声响,如胚胎之呼吸,如骨骼之初生,如千眼万瞳首次睁开眼皮…… 光是苏寒山意识出现的这一刹那里,就至少已经有数十万魔怪,从他意识所在的地方呼啸穿过。 那些身影庞大而稚嫩,稚嫩而狰狞,盘旋徘徊,在极速的酝酿生长。 苏寒山可以肯定,自己的意识在这里是空幻的,而那些魔怪身影反而大多具备实体,强悍凶狂。 忽然,如宙如渊的无边黑暗中亮起了一点斑斓彩光。 蓬首长须、毛发旺盛的麻衣壮硕身影,手提一把嶙峋崎岖的木质拐杖,向前伸出。 拐杖的顶端,就诞生了那一点斑斓的光芒。 只这么一点光,轻轻敲打下来。 至少比苏寒山的感官范围,还大了千倍万倍不止,那庞然莫测的无边黑暗,就全部崩碎。 那么多的强悍魔怪、巨魔胚胎,就像是被冻结在厚厚冰层之中的浮萍朽草,肢体、意识、眼神、声音,都被封冻,沿着黑暗的裂缝而破裂,寂然漂浮。 那根木杖,又微微上挑。 于是所有的碎片,开始碰撞粉碎,融化变形。 肉眼难辨的无量毒虫,首先在那些碎片之中,滋生出来,成群结队的搬运着正在变形的事物,乱中有序的拼凑到一起。 当那些事物略微定型的时候,露出一座座万丈高峰,千里山脉,广阔江河,浩瀚海洋。 无量虫豸,在广袤虚空中搬运着山河大地,飞速汇聚到一处,层层累加,拼合起来。 苏寒山听到了手持木杖的那个身影,发出深长的呼吸。 群峰灌顶,北斗堕边,藜蓬臭蔚,焦原及竭泽,天呵并地吼,是巫之吐息。 溪回壑转,蛟螭蠖蛰,山鬼窈窕,腥风之冲动,震瀑之敲磕,是毒之感化。 “巫者,绕树而舞通天地。” 那道身影在呼吸之后,吐出了声音,广袤山河大地上,一株璀璨神树,随着他的声音而生长起来。 天青色的神木,屹立于大地的中央,直入虚空,接引无量元气化为九重苍天,覆盖大地。 天地成就之后,万万千千奇形怪状的物种诞生出来,也有很多似人的生物混在其中,懵懵懂懂。 万物并生,坐望寰宇,吞吐灵机,相安无事,直到其中有第一个动了好奇心的生灵,向外行走。 他能够碰到朋友,获得好处,但也注定受到伤害。 “毒者,求道之母无上王!” 那个持杖身影的声音变得很淡,似乎只是在无穷高处,做着注解。 大地上的一切迅猛发展起来,因遭到毒害,而欲求生,因求生而渐至求道。 他们彼此厮杀,彼此结盟,分分合合,对抗黑暗中的魔怪,挖掘天地间的隐秘,探索虚空中的未知。 他们有的肉身强悍无比,有的魂魄高妙灵应,有的驱使山川造物,杀伐第一,但是在与魔怪的战争中,他们无可避免的落向了颓势。 魔可以攻击万物,吞噬元气,他们却无法利用魔气,只能先从天地虚空间转化元气,再设法将魔气磨灭。 “巫毒道尊,你这方天地,野蛮与智慧并存,血腥却又将二者覆盖,无休无止,纵有大知大贤,心念慧根,也只微耀一时,无从延续。” 天地之外,有金色圆光显化,挂在一个人影脑后,光芒不大不小,却使外界无数魔怪,为之一滞。 “且待老僧为此界,点化一处心念归宿。” 那人影伸出一只宽柔纤长的手掌,手背金链之间,七宝跳动,分化亿万,洒落大地,装点出一座座佛国净土,铃鹿拉车,接引有缘。 “腥风血雨暗蛮天,讹传梦怪日千变。何妨修心向鹿车,香台时礼莲花间!” 大地上多出了这些净土,本该陨落夭折的智慧,纷纷得以延续,对抗魔怪的声势为之一振。 然而,此番作为仍然如同饮鸩止渴,抱薪救火,老朽的智慧成为至极的追捧,稍有差错,便匡定未来百代歧路。 佛国甚至成为最渴望的归宿,对抗魔道的手段,愈发趋于缓和与逃避,苟延残喘,步步退让。 到了最后,大地上除了魔物之外,再没有一个生灵,连天地和神树本身,都开始被魔物啃咬。 佛国里面延寿的念头,也到了寿终之时,庄严佛国犹在,不被魔物所毁,却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使万物最初即与魔共生,尝试寻求抗性,确实是巫毒道最擅长的手段。” 第三道声音响起,“但你们这方天地,种种规格轨迹,跟人间都太相似了。” “人间至今尚未寻出降魔之法,你们用相似之物去探究,又怎么能够找出前路?” “不如从我等游历诸界,所见千般形貌中,择取一种,尝试为之。” 苏寒山没有见到第三个人影,但是看到神树天地在缩小,大地上庄严的佛国,都变成了一个个细微的亮点。 等整个天地缩小到最后,似乎成了一方玉石,被看不到的存在托在掌上。 “阴阳禀自然,物外任翱翔,宇宙产黄芽,炉中七返华。” 托起玉石的人,缓缓念诵,玉石没有半点损毁,却自发露出了被雕琢般的光芒,表面生长出晶莹的纹理,吸收了外界无数影像,又逐渐变得浑浊。 到最后,整块玉石变得浑浑沌沌,难以言语。 苏寒山明明能够看到,却说不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是亮是暗,是硬是软,是方是圆,是至大无外,还是至小无内。 “善哉善哉!” 鹿车古佛发出赞语,手上拈出一朵莲花,“既然净土不可,佛国不善,老僧愿以八万四千朵轮回莲,共存一处,为此界开辟幽冥。” “凡我一念尚存,莲花不谢,幽冥不坏!入幽冥者,不可再涉人间,心念是聚是散,延寿几何,全凭各自修持,再无佛陀助力!” 巫毒道尊木杖一抬,点在那团混沌事物上。 “吾以巫毒道主之名,于此立约,吾身犹在,道气长存,无量微虫,转变生质,满盈万山万海,遍至虚空不漏。” “将来此方天地,悬挂于渊界与人界之间,渊界魔气魔物,欲入此界,粉碎如尘,如虫之粮,无智无识,虽与万物共存,不显形体!” 托起混沌天地的人,再度开口。 “天都仙府,华阳道人,见证此约!” 华阳道人话音刚落,翻手一变,手里一道清亮亮的剑光,斩入混沌之内。 狭长的剑痕在延伸,剑痕两边,诞生出急剧膨胀的广阔空间。 初时,此情此景,像是一只蝴蝶,两边膨胀开来的空间,要远比剑痕更大。 但随着剑痕延伸的速度,越来越快,层层膨胀的空间,只能点缀在剑痕两侧。 整个画面,变得如同一条千翼神龙,周围黑暗世界中,反扑过来的魔气越来越浓重。 那条剑痕就点到即止,不再向前,而是从尖端开始分化。 众多剑光弧线,原本无色,在极速飞舞中变色,或红或蓝,向后飞去,填补虚空,形成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无数星点光团。 又有大量剑光弧线,碰撞到一处,形成猛烈聚变,膨胀出一个庞大火球,金红灿灿。 “毕竟虚空有限,诸天星斗,多非实质,好在其理无限,宇宙缩影,一切法道,真实不虚。” 华阳道人叹了一声。 “吾当运转星宿,调和宙光,赠尔岁月悠悠,以观万世。” 在金红色大火球照亮的范围内,有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在这颗星球旁边,还陪伴着一颗黯白色的月亮。 诸天星宿,为这广袤虚空形成了周密无瑕的护层,内中宙光飞流。 日月人间,从莽荒远古,加速演变。 依靠三尊立约,冥冥之中的智慧,每隔一甲子收集人间实质变化,演算无量大数未来变化,将百代以内,明显会出错的部分摒弃,其余成果,返还人间。 终于,凡俗孩童也能入手的七十二种诱魔法,彻底完善;采魔炼药之术在无量虫的观察下成型;心境降魔的阶段,在幽冥莲花的馨香中出世。 由凡而圣,陆行之仙的道路,在颠倒阴阳、闯破生死的玄门真谛里,迈出坚实的一步。 降魔武道继续上涨,有了水火之灾。 但那个时候,冥冥中的三尊身影,都已相继黯淡下去,经周天星宿调和的宙光,已被外界同步。 终于到了千年之前,天地豁然微震,创世三尊的存在感,彻底淡去,乾坤灵台,骤然与外界隔断。 苏寒山不知自己何时回过了神来,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有想过,这个世界可能有些古怪的地方。 但没有想到,这个跟他前世某些历史、故事相仿的世界,最初竟然是,被中土历史上的几位祖师,开辟出来的。 前世的故乡,今世的故乡,以这么一种奇妙缘法,在他面前再度相逢。 前世人多不顺时,求诸于历史,诉诸于笔墨,借青史中的留影,说出自己的心愿。 今生却也有人,喜爱那蔚蓝星辰上的讯息,以缔造乾坤的伟力,有意无意间,留下些微痕迹,寄望于苍生真可降魔,开辟未来。 苏寒山心中千回百转,感受到了说不尽也说不出的滋味,却不得不全力将之淡忘,暂且封存。 刚才他浏览无量无垠的天地历程,乾坤红尘,秋毫无间,天轨地力,亘古不遗,细节庞大到连他法体精神,都难以细思。 只能暂且封存,记得一个模糊轮廓,才不至于影响他的意识运转。 但有一个景色,即使他刻意不去回想,遗忘到尽头,模糊到极点,也仍然在他脑海中亮着。 是华阳祖师,以游历过蔚蓝星辰的心态,来开辟周天星宿的那条剑痕…… 剑中之心,剑中之愿,贯彻两界,引起了转生之人由衷的共鸣。 浅爱人间春,苦恼尽多劫。 三尺无情铁,杀开万古天!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欲待黄河九澄清 乾坤灵台的入口处,有着九层台阶,和一座巨大的门户。 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是处于冥界地底,但如果想不走正门,从别的地方挖穿过去,无论怎么挖,都只会挖到普通土石,接触不到乾坤灵台的存在。 非得要有轮回莲在手,从正面找过来,才能够看到这个入口。 不愧是以天地为体,用来藏纳智慧的灵台,光是这九层台阶的每一层,都有百丈高度。 那座巍峨的门户,更是高达数千丈的模样。 赫连鹏跟于和,原本刚刚站到第九层台阶上,正运用轮回莲想要打开灵台之门。 可能因为轮回莲缺了一瓣,灵台之门,才只打开了一线,苏寒山就到了。 轮回莲直接被拆开,仅开了一线的灵台之门,又有闭合的征兆。 就在那薄薄的间隙之中,玄奥的光影,从中喷薄出来,吞没了九层台阶的区域,又如潮水般褪去。 普群生、金昌和雪竹莲赶到的时候,灵台之门已经彻底关上,光影全无。 第九层台阶上的三个人,都有些愣神的模样。 “于和!!” 雪竹莲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想也不想,就趁这个机会,杀向于和。 他没有用神念传音,只是嘴里大喊了一声,因此动身的刹那,就已经把声音远远抛在后面。 但他还嫌不够,所以在扑出去的时候,肉身就开始变形,头部拉伸变长,如同恶狼,魔性滋生出来,长满黑毛。 头部以下,也如同狼犬,但毛发纯白,背部更张开了一双洁白的翅膀。 《山海经·北次三经》:“马成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其名曰天马!” 在山海经里面,这种神兽的速度也是名列前茅。 于和刚一回神,就见到面前的空间微微凸起,一个似黑似白的怪影子,用影响到空间的速度扑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碧光大涨! 原来是碧血鸳鸯剑自动出鞘,灵光一扫,如同硕大的折扇张开,拦住这一扑。 剑影纷纷,刃口一转之间,又从下而上的刺向天马的咽喉。 天马身影突兀一变,下半身还没有完全定型,上半身已经看出有两只粗壮的胳膊。 一只手竟然直接抓住碧血鸳鸯剑,另一只手握拳打向于和。 水火双灾的强者,虽然可以干涉微观结构,改变肉身,理论上变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但,为了匹配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路数,更好的发挥战力,大多数强者,都还是以人形出动。 少数在功法上另辟蹊径,需要变形的,也只有那么寥寥一两种变化形态。 比如当初,卧佛昆仑僧变成多臂金身,又变成狮子。 雪竹莲的情况,算是个特例。 他这十几年里,元神被双龙锁缠住,不断裂解,虽然痛苦至极,但又有天地双龙牵引的魔性回流,不断与念力相合。 神念魔性互相磨砺,脱困之后,把北极岛上所有幻境魔物,一并收回,神念立刻补足,甚至比当年还要更为灵动。 肉身却是一直没有能够好好得到滋养淬炼,脱困之后,又急着赶到昆仑,打断敌人的阴谋。 这个状态下,让他的肉身始终维持人形,反而不能发挥出他元神上的优势了。 因此,他回顾十几年经历之后,将千奇百怪的幻境魔物,和子午练气擒拿手结合,开创出了这一套《子午七十二变》。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雪竹莲的第二次变化,正是朱厌,依靠口口相传、兵戈之神的天赋神通,略微控制影响碧血鸳鸯剑,争取了这一拳突击的机会。 可是,他以朱厌之身出拳的时候,于和也出手,并掌如剑,后发而先至。 指尖刚擦破了朱厌的眉心皮毛,雪竹莲就感觉浑身精神一颓。 模拟异兽神通的时候,除了靠着心境模拟那股子神意,也是要靠心意来改变身体的微观结构。 雪竹莲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对朱厌的神韵把握不准,身体立刻从微观层面退化回去。 瞬息之间,壮硕猿猴的身影,就变成一个破空倒飞的消瘦老者。 好在朱厌和雪竹莲真身的手掌尺寸,相差很大,之前控制碧血鸳鸯剑的手,退化回来之后,离剑身颇远,否则他这只手,应该已经被斩断。 雪竹莲的神念惊怒:“你这一剑,怎么会刚好克制我的子午七十二变之朱厌变?!” “你这十几年的元神变化经历,都在我掌控之中,我比你更早知道,你有可能因此开创出什么新的功法来!” 于和的神念回应,甚至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刚才乾坤灵台中涌出的智慧光影,正与于和心中所求,息息相关,可惜还是意犹未尽。 碧血鸳鸯剑,并没有第一时间追杀雪竹莲,而是向后一绕。 剑光出现在百丈开外,刺向苏寒山。 苏寒山的功法多变,进步又快,还能破他双龙锁,才是于和真正重视的人。 更关键的是,三片轮回莲的花瓣,也在苏寒山手上。 至于雪竹莲,这种手下败将,当年要胜之,还要三十六剑,但有过一次经验后,于和再要胜他,不出三个回合,根本不算多少威胁。 这时,空中有虾子般弯曲的细微光斑,组成七层同心圆阵,金昌的手掌从圆阵之中探出,拇指食指,恰好捏住碧血鸳鸯剑。 剑刃瞬闪翻转,切割手指,剑光分化,犹如成千上万条碧绿闪电,从同一源泉爆发出去。 金昌的双手,在七层同心圆的不同圈层中闪现,空间穿梭,神出鬼没,居然每一击都是从侧面击中,拦截下了所有的剑光。 七个光圈,一双手掌,在苏寒山前方,形成一种好似天渊之别,牢不可破的防御。 剑光轰然爆闪,维持在最巅峰的速度,要想突破,至少也要三个呼吸。 可是,在金昌出手的同时,普群生也已经一剑朝着于和真身,砸了下去。 普群生的剑身本来笔直,出剑的刹那,剑光的变向点刺太多。 剑气彼此之间,又都有着庞大的吸引力,以至于最后形成的剑影,弯弯曲曲,朦胧而浩大,如同一条九曲大河,冲刷过来。 “九曲黄河剑诀,你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剑招吗?” 于和手中无剑,手掌划过的轨迹,却切割出碧绿剑痕。 一掌竖劈过去,苍茫剑影骤然一分为二,左边清澈淡化归无,右边浑浊自相矛盾。 黄河剑法,泥沙俱下,滚滚浊流,固然声势浩大,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沙与水,两者原本不相通。 剑法招式上的变化再多,解决不掉本质上这个泾渭分明的破绽,在真正的剑道大家眼中,终究是一招破之。 于和很久之前,也为大师兄想过如何弥补这种破绽。 借助天师降魔剑上的朱雀七杀真火剑诀,推演出青龙、白虎、玄武,三套剑诀。 凭四象流转,把九曲黄河的沙水二性容纳进去,从此四方齐备,稳重相辅,出剑依天星地水,自然能开创一幅新篇章。 于和单手劈开黄河剑气,已隐隐觉得,普群生要用上四象剑诀。 不料,普群生再发一剑,依旧是黄河剑法的路数,而且更加沉重执拗,乃至在昏黄颜色中,诞生出了一种深深的紫意。 “师弟,你还记得圣人谶言吗?” 普群生大喝一声,紫金剑光席卷长空。 自古以来,民间就有一个传言。 说,黄河清,圣人出,天下大同。 峨眉正宗的上代掌教,在峨眉山千人洞子午殿中,梦游黄河,参悟黄河剑意,因此深信黄河气数与人间息息相关,对这个传言,最为上心。 当年,于和前往峨眉山拜师的时候,上代掌教虽然觉得他在修行峨眉剑法上极有禀赋,但见他身为异类,就有心多做考验,带他游历黄河,设下四十九道考题。 于和破题之日,恰逢黄河水清,让峨眉上代掌教又惊又喜,从此悉心传授,果然青出于蓝。 恩师逝世之后,于和并未接任掌教之位,坐镇于峨眉山,而是常年在外行走,遵循师训,专一扶救孤苦贫弱之辈,仗剑除恶,在各地教授武功,名声极大。 那时正逢战乱,净土仙的道路大为兴旺,截留人魂,摄取精血,炼制法器,千般手段,便利无比。 倘若真修成净土,更可以挖掘阴间万物,炼制成宝。 相比之下,武者练宝的手段就要单一得多,在前两个境界的时候,战斗起来,更远不如乱世里的净土修士花样繁多,被压制得颇为艰苦。 于和因此先创碧血惊魂剑,将内息、气血,分合碾磨,磨砺一点剑意,精纯锋锐至极,最善破法伤神,天下八百国中净土流派,遇到修炼这门剑术的,都敬而远之。 又开创出聚魔炼宝之术,使武者练宝手段,不逊于净土修者,果然真有圣人之相。 万众敬之,万邪避之,赞曰:“横推八百无敌手,轩辕重出武圣人!!” 那是对于和最高的赞誉,也是峨眉上下,乃至中原武者各派,最为齐心,最为荣光的一段时间。 可是,万事就怕一个可是,后来于和就变了。 他不再乐意将自己的剑术、炼宝,传授给别人,不愿意游历天下,还召集了自己从前传授过的所有门徒,运起神功,将所有人搬运到海外遥远的岛屿上生活。 小蓬莱碧霞宫,因此而建立起来,旁人想要求取碧霞宫门徒炼制的一点宝物,都要扬帆出海,千辛万苦。 碧霞宫中有心多收门徒、施教黎民的门人,从来不准出岛。 只有那些自视尊贵,懒顾凡俗,一点小术也奉为绝密,索取无休的门徒,如夏遂良、计成达等人,才允许出外行走,除邪扬威。 其实,天下门派基本都是这样,也不能说因为这样,就肯定不是正派了。 可是,当年这些人能够顺于和之意,广传剑术、经营善名,如今又能飞快转变成谨守严藏、自傲自负的性子。 除非他们统统都像于和一样性情突变,否则只能说,他们根子上就见风使舵,奸猾狡诈。 这样的弟子放到了外面去,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因此,这些年来,武圣人的威德,再也没有了德字,只剩一个威字。 普群生找过于和很多次,至今都不知道,于和到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变化。 可是他也看清了,于和并非是黄河预言中的那个圣人。 黄河清一回,要等多少年? 峨眉众人当年倾力拱卫在于和身边,为他奔走,助他寻物验证,看他日日创法。 不用什么阴谋诡计,不用什么人情取舍,艰难牺牲,单以绝妙的技术进展,就能来弥平世间那些令人憾恨的矛盾,铲除丑恶的障碍。 让当年那个稀烂的天下,在大家手上,一点点的好起来,那是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 为什么于和就会突然转变,为什么峨眉,就等不到一个从一而终的真正圣人? 普群生,不甘心!! 这一回,错了,那就再等一回,两回不行,那就三回。 “在那真正的圣人到来之前,老夫的剑,会守住能让圣人踏足的根基,让天下人还愿意对此抱有信任与期待。” 普群生的声音,并不激扬,但字字沉稳有力,他的剑光剑气,也变得更加沉重。 当年宋辽等诸国之战,他设计帝王,设计群妖,终究剑扫黄河,战胜乌灵圣母,守住了尚未被战争杀死的人。 那就是圣人出世的根基。 今天,他也要守住乾坤灵台。 紫金色的剑气,已经不仅仅是“像”实质一样,而是真正的干涉微观。 将阴间那些物质,组合成全新的分子结构,被他的剑招调动。 阴间物质,比起阳间物质来说,有太多的不稳定性,而且触及阳间武者的心意气息,很容易产生畸变。 但普群生的剑意,明明只是意念,也能沉重的超乎想象,在那些物质产生畸变之前,就已经从微观结构上缩短了间距,收缩互吞,重组成型。 紫金色的粉尘浊流,只要轻轻一擦,就让周围地层物质,成片成片消失,全部汇聚进来。 处于乾坤灵台外的这一大片地层,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高度四五里,直径超过七里的巨大空腔。 因为这个范围内的物质,都在重组时,被压缩了太多倍。 所以,整个地下空腔,竟然显得有几分空旷。 那些紫金色的浊流,就像是几百条纤细的光轨,在急速运转,奔腾冲刷。 如果有人对黄河的走势足够熟悉的话,就能够从中看出,黄河各处支流,分分合合的感觉。 最后浊流归拢,随着普群生挥剑的动作,大河浩荡,冲刷出去。 欲待黄河九澄清,终有真圣来! 天下千年,最沉重的剑法。 咚!!! 于和抬头的瞬间,口中被震得溢出一分鲜血,整个身影被这一剑的力量淹没。 明明剑气黄河,看起来是向前冲,应该会把于和冲向灵台之门。 但黄河之中,浊流万千,回旋变化,真正最沉重的一股力道,却是把于和往外,往下拖。 咚!!!!! 每一声沉闷的巨响,就是于和的身影,从第九层台阶上,被拖得下坠一层。 当他落到第七层的时候,浊流万千剑气的绞杀下,传出于和有些失真的声音。 “我和二师兄的年纪相仿,从小不和,他做事容易急躁,有的事自己事后都会觉得失了分寸,意识到这点后,还会立刻给自己扯上很多借口,分毫不肯承认,到老了性子都不改,这很烦人。” “但对大师兄你,我一向是很敬重的,很多剑法是你代师传艺,很多事到了你手上,就会立刻让人觉得安心。” 普群生知道,这位师弟从来不是个服软的人,也不以为他这话是念什么旧情。 紫金剑气继续加重,长空横流,冲荡而下,还夹杂着雪竹莲轰出去的一记又一记子午大手印。 但于和好像就在第七层台阶上生了根,伤势不再加剧,身形也不再被撼动。 “不用天河四象剑诀,走出这条紫气黄河剑诀的路数,你确实还是值得我敬重。” “唯独一件事,让我觉得你一直都错了。” 碧血鸳鸯剑轻灵一闪,飞到第七层台阶,这一剑,不追求任何杀伤,心念元气跳跃变动时,不用于锋芒,只追求单纯的快,连金昌也没有拦住。 于和的手掌,猛然探出紫金水面,抓住剑柄,一剑拖斩挥去,劈开紫金长河。 呛!!!旷然长空中,正在下降的上万个紫金色涡旋,上百个玉白色大手印,分明处在不同位置,竟然全被这一剑劈成两半。 “错就错在……你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做这个圣人?!”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就你最没用 于和一剑劈开紫金长河,剑意纵横,更将长空中每一处分支,都做着反复切割。 普群生分毫不让,挥剑硬扛,剑速上却差了一分,好在有雪竹莲的子午二气查漏补缺,七十二变凌空干扰。 三人在最初根基上隐隐相似的峨眉玄功,这时候更因为猛烈的对拼,产生似有若无的共鸣。 峨嵋山的气息,在这个地窟中汹涌的扩展开来,挤压着周边所有事物的存在。 重峦叠嶂,仙霞金光的峨眉山影像,从最微缩的状态,缓缓放大,林涛雾声,气象万千。 可怕的是,明明是三人玄功共振产生的异象,竟然好像还是于和的主导成分更多那么一点。 所以,在三师兄弟互相压迫的同时,这股气息,竟也时而有所偏转,搜遍地窟虚空,倾泻到了金昌的身上。 金昌原本把空神子和一双手,送到了苏寒山前方,形成守护。 但他真身却是隐藏在别处,伺机而动。 这一下被峨眉气息挤压,仓促之间,使他真身也顺着自己主动折叠过的空间,跳跃到了苏寒山前方,出现在第九层台阶之上。 赫连鹏茫然的眼神,也就在这时,突然聚焦。 乾坤灵台喷发智慧光影的时候,这位昆仑法王手上还拿着一片轮回莲,收获到的东西,要比于和更多更杂一些。 除了自己心中所求之外,他也隐隐看到三尊创世的场景,只是细节上没有那么清晰。 若在别的地方,不管是谁,收获到了天地初开的因由讯息,都难免要有所感怀震撼,长久的细细品味。 但修成降魔元神的人,意念目标何其明确,又怎么会忘记群敌环伺,追击而来的处境? 昆仑法王压下那些创世片段场景,耗时极微,随后就是另一股最合心肠,最欲求索的智慧,浮现在脑中,顺势爆发出来。 只剩下一片花瓣的轮回莲,茎叶自动向下盘曲,被他握在掌心。 五指松空,似乎全未用力,只是天生弯曲,条条指缝,空疏清晰,拳印旋转,一击打了出去。 “来得好!” 金昌眼前一亮,身前的七层光圈极速旋转,双手刹那变化,在每个圈层间,都闪烁了一下。 上百个手影,从内而外,均匀分布,空间的折叠,让他的手,好像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位置。 所有手掌的掌心,都朝向七层圆环的最中心处。 无数高亮度的尘埃粒子,全部用闪电一样的速度,朝最中心的那个位置冲撞过去,爆发出一个好像很轻微,又无所不至的磕碰声。 纯金中蕴含一点炽白的光芒,快得如幻觉般,在七层圆环的中心,膨胀起来。 但这种光芒透发出来的热力,却是那么的真实,不是任何木头煤炭岩浆燃烧,所能够比拟的程度。 那是发自于物质本源层面的热力,万物生机的催发者,与太阳相同形式的真火神光! 元神境界虽然可以干涉微观结构,但还没有深入到可以制造太阳真火的那种微观层面。 那是物质本原微粒,内部冲撞聚变,才能够以绝高效率爆发出来的力量。 但武道招式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要让人能够在基础素质的层面上,得到增幅,发挥出更大的杀伤。 武当的《偷天换日玄功》,在元神境界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偷天元气对空间的精妙影响,制造出层层空间透镜。 让元神念力在穿过透镜之后,可以分辨出、干涉到更微观的层面。 以至虚之法,换取至阳之力。 这就是《偷天换日玄功》的绝招…… 掌中换日,虚极真阳!! 当初跟于和交手的时候,于和剑法太快,金昌没有机会施展出这个绝招,只能使些简单的偷天神掌。 得到三千空神子之后,虽说洗练的还不彻底,可粗略的辅助运用起来,也已经让金昌把准备这个绝招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而且太阳真火的喷发,本该狂乱无比。 但金昌出手之际,先引起这第九层台阶上,天地环境,层层气场的一起震动,前方空中变得透亮,然后层层凹陷,洞穿出一条通道。 凶猛的太阳真火,就顺着这条通道的牵引,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太古火焰神龙,咆哮喷发出去。 咚!!! 两股力量一碰之下。 昆仑法王的七宝戒指、翡翠手环、经筒护腕、赤心纱巾、法王袈裟等等,浑身上下的守护法器功效,统统被击破,不少法器炸裂飞溅。 在他右臂之上,衣物化为虚无,皮肉成灰,只剩纯金色的骨骼,被层层削弱后的太阳真火冲撞了一下,居然没有损毁。 金色的骨骼拳印,破开了真火余威,重重砸在了金昌的七层圆环中心一点。 就算是于和跟金昌交手,都打了上千里路,才确保自己的剑,能够碰到金昌。 现在周围环境如此复杂,又是在冥界地层之下,又是乾坤灵台,又是峨眉玄功制造的气息投影。 但昆仑法王,要想保证自己能够跟金昌真身接触,也只有硬扛太阳真火这一个办法。 毁了自己浑身最上品的守护法器,右臂血肉全消,脸上肌肤漆黑皲裂,确保这一记拳印,打在了金昌真身手掌上。 “你……” 金昌脸色骤变,只见七环暗淡,上百个均匀分布的手掌,全部消失,中心那个地方,反而多出一只真实的肉掌,被对方的拳印击中。 这一拳只剩骨头,力量之专注,居然仍可短暂震散歪曲的空间,直取真实。 昆仑各个教派,为了修行法术,贪得便利,腌臜龌龊的事情出得太多,以至于都让人有些忘了,昆仑正统,向来是以习武苦修为第一要务。 昆仑祖师在世的时候,奴役百姓、奴役弟子,固然是恶毒至极,有时候为了苦修禅功,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却同样可谓是惨无人道。 熬得过去,才是昆仑正统真正的高层。 只不过,换了赫连鹏这个昆仑法王,对门下弟子没有那么上心,也不强求他们修持苦禅,昆仑中这类习俗才淹没于历史。 如今赫连鹏本人,却展现出了《八部显密正法》中,无上苦禅正法的根底。 轰轰轰轰!!!! 拳掌碰撞的同一时刻,金昌的偷天玄功,已经反击了一千掌。 干瘦苍劲的短装老道,发挥出了速度上最大的优势,虽然力分则弱,但按照经验判断,这么多掌下去,也该有三四十掌,能够擦中对方,先将对方逼退。 谁知,一千掌转瞬即逝,竟然全被对方挡下,反而是金昌中了一掌。 老道瞳孔猛缩,胸腹凹陷下去一个掌印,暴退十丈,脚下空间歪曲如朦胧太极图,牢牢吸附,止住退势。 只差了不到半尺,他就会撞在苏寒山身上。 昆仑法王的两条手臂,甚至还有一条是骨骼的状态,提肩扬臂,笑而露齿,眼中金莲璀璨。 “老掌教,你输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快?” 金昌心头微乱,“不对,是我慢了。” 明明刚才中了一掌,但他感受到的疼痛,比预计中的要低,那是感应变得迟钝的表现。 刚才自己全力出手,虚极真阳的一击,如果发挥到极致,力量冲荡,应该会有巨大负担,导致体内出现一些杂驳元气。 但现在,那些杂气也没有感觉到。 有杂气,其实是一件好事,代表着对于伤害的缓冲转移,也是生机充沛的象征。 既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出招负担,恐怕…… 金昌的眼睛仍然直视着昆仑法王,左手抬起,让手指出现在视野左侧的边缘。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左手指腹上有一些皮肤角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翻转过来,手背上也有一些汗毛,正在石化。 金昌的语气变得有些艰涩:“惰……灾……” 降魔武道修炼出了元神之后,对天地间亿万种无形魔头、细微魔性,分辨降服的本领,已经到了堪称登峰造极的程度。 念念皆真,体随心变,意思就是说,只要心里辨认到了这些细微魔头的同时,心力就已经化为现实,把这类细微魔头降服,肉身也已经做好了调整,将对应的魔性吞食下去,化为元气。 这本来是个大好事,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过犹不及。 如果在武道上追求太大,修炼太勤的话,心神与现实的嵌合运转,就会形成一个莫大惯性,越转越急,越转越大,直到隐隐有失控迹象。 将肉身中略显杂乱的生机,也全部降服,将念头中与武道无关的思维,也全部粉碎。 甚至最后连代表武道智慧的那些思维,也会被这股惯性裹挟,一点点降服沉寂下去。 空有“降魔”这个口号,已经没有力量和智慧来支撑,那么最后连“降魔”这个口号,也将不复存在,武者也就彻底僵化。 肉身变成石像,思维陷入空寂。 所以,三灾的最后一灾,在俗家武道之中,称为“惰灾”,在佛门之中,却被称为“寂灭灾”。 千年以来,但凡是修成元神的武者,没有一个闯得过第三灾的。 就算是尽全力控制自己,拖延时间,等到寿命将尽的最后十几年,武者求生的那种本能,也会将武道疯狂运转起来,很有可能寿命还没真正走完,就已经先堕入第三灾之内。 金昌是今天在场众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但距离寿元终结,也还有五六十年。 他修炼的又是道家冲虚淡泊,虚怀至柔的玄功,恐怕要到生命的最后一年,才有可能控制不住,要触及第三灾,尝试一下冲关。 “乾坤灵台,已经运转了千年,对于第三灾的研究,自然深入到了极点,或许能帮人突破第三灾,自然也能反过来,催化三灾,使人提前落入三灾的状态。” 金昌心思一转间,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预感极为不妙。 昆仑法王最初的那一记拳印,应该就是从乾坤灵台中得到的“寂灭灾印”。 连金昌都能被提前诱发第三灾,雪竹莲和普群生,多半也扛不住。 苏寒山功法虽殊,毕竟也深入参悟过降魔武道,不知道会不会同样有第三灾的隐患。 金昌一念及此,脚下太极图突然扩大,把苏寒山也囊括进去。 太极图旋转之间,两个人同时变成一团黑白朦胧的扁平影像,朝侧面一晃,便要移走。 “想走?” 昆仑法王大笑一声,第九层的台阶上,数百尊护法神的影子拔地而起,虚空都仿佛变得饱满起来,灿然如金。 “你已经越来越慢,走得了吗?” 太极图扭曲的空间,陡然被填平拔正。 但太极图中间那条弧线弹直的刹那,苏寒山却还是出现在原地。 从扁平影像中突兀现身的金昌,也不是一个要逃的姿态。 老道脸上淡然,手上决然,一抓之下,硬生生又搓出了一抹太阳真火,在昆仑法王正面拍去。 当然不能逃! 现在就已经扛不住对方的寂灭灾印,如果逃走的话,等昆仑法王再把这招传给于和,结果只会更糟。 苏寒山虽然可能得到更多智慧光影,但真要是彻底远逃,被打断参悟,很难说,还能不能找出对抗敌方的手段。 金昌这回爆发的太阳真火,虽然初始不大,但并不精心操控,反而有种放任蔓延的趋势,元神已经蠢蠢欲动,即将离窍而出,带着这团火光,扑向昆仑法王。 拼命而已,佛家有苦禅,道家忘生死。 即使是生死之间的决然,在大恐怖下,挣扎出来的大勇气,也可以用最淡然的姿态,爆发出来。 昆仑法王面对这样的一击,也猛然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化为骨骼的那条手臂一晃之间,空中不知道多少护法神,已经投入他手上。 金骨之拳,拳中还有一片花瓣,无声透空,先一步击中金昌额头。 “我说了,你已经太慢了!!” “你说……谁慢?” 突来反问,两种神念传音碰撞,昆仑法王惊觉不对。 枯骨般的拳头,打中的只是一个幻影,而在金昌老道的幻影脑壳之下,实际存在的是另一个拳头。 那一拳穿脑而出,跟金色的骨骼碰撞,极速的五彩电光骤然沉凝,化拳为掌,一掌轰击。 虚空中,无数如山海经异兽异人的幻象,一闪即逝,伴随这一掌轰出,而坏灭崩塌。 大慈大悲,灭相神掌! “这是于和折腾了别人十几年的感受,我压缩在这一掌之中,先让你来品尝一下吧!!” 苏寒山神念狂震,轰然一声,把昆仑法王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苏寒山另一只手,还扯着金昌小臂,五彩电光凝而不露,感觉都不在发光,只是五彩丝线一样,蔓延老道全身,在刚才十万火急之际,让他换了位置。 快如石火,那只手五指一松,骤然一弹。 咔! 金昌感觉到,自己肉身手臂虽然还在,元神的小臂却突然碎裂掉了,与太阳真火紧密联系的那种燃烧感,立即被隔绝断裂,连那种陷入惰灾的趋势,都短暂被隔住。 但这股剧痛,痛得老道硬是脸色扭曲起来,牙齿极速打颤。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 刚才跟死敌拼了半天,他脸色都淡然,万万想不到,被道友救了这么一手,却直接绷不住了。 苏寒山不等他从疼痛中回神,赶紧追杀出去。 帮金昌遏制一下伤势,用的都是元神裂解这样的手段,固然是因为这种手段最为有效。 也是因为苏寒山现在,已经彻底沉浸在这一招的运转之中,全部精力,都用来提升元神裂解的这一式意境。 昆仑法王构成肉身的每一个微粒,这时候都因为剧痛在颤抖,所有的念头都在乱跳。 雪竹莲承受了十几年元神裂解的感觉,时间分摊得够长,没有把自己炼死。 但是当这种感觉压缩在一掌内,一瞬间传递过来,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元神已经炸完了,连一个残渣都没能留下。 以昆仑法王的无上苦禅根底,这时候也忍不住发出了巨吼。 真亏了这份苦禅之道,他还能明白,自己的元神,并没有真的裂解炸毁,刚倒退出去,心念一闪,显密八部,四百八十种护法神全部归体,毫无畏惧,向空一击。 没有接触乾坤灵台智慧光影的人,可能还有许多幻想揣测。 但昆仑法王很清楚,乾坤灵台之中,千年自闭下来的智慧,也不会比三灾路数超出太多。 苏寒山虽然有三片花瓣,但是在降魔武道上,并不专精,所得的完整启示,可能还没有于和多,三片花瓣的最大功效,应该只是让他能看到更多创世场景。 可创世三尊的境界何其之高,又岂是旁观者仓促之中,就可以化用的? “小贼!” 昆仑法王痛得失了风度,白面发青,犬牙暴突,运起新得智慧,必要强轰退敌,破除对方故弄玄虚的声势,将那种痛苦幻想,反推回去。 “我们三人所得之物,就数你的最没用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寂灭临极,越伤越强 昆仑法王此次出击,额头正中浮突,形成一个上下对称、棱棱角角的暗金色狭长印记。 虽然乍一看起来,这个印记非常简朴,只不过是二三十个笔划勾勒出来的图案,可是当这个印记一旋转起来,内里的光影图景就千变万化。 仿佛看着这个印记,能从南国夏日的一朵黄花,看到冰天雪地,孤鹰高飞,深海潜鱼,宫殿里的一只玉瓶,雨后的晴空,繁星点点的夜穹,引人遐想无边,毫无规律可言。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如果上一个光影图景代表的是静谧空旷,乃至于寂灭寥落的韵味,那么下一个图景,一定是极具灵动之美,尽述生命之鲜活可贵。 这个印记,就是昆仑法王元神凝练出来的“寂灭灾印”。 当今世上,有的妖活了几百年,度过水火双灾、成就元神,是因为实力也就到这了。 于和、普群生、乌灵圣母、赫连鹏、金昌他们这些人,却是因为降魔武道前路未定,顾虑到三灾的最后一灾,硬生生压制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只敢思索推敲,不敢实际修行。 是被整个体系的上限给限制住了,又没有足够的资粮,去拓展这个上限。 乃至连试都不能试,因为试过的都死了,经验无法累积,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去赌那么仅有的一次机会。 现在,赫连鹏从乾坤灵台里面,得出了这一道“寂灭灾印”,情况就大为不同。 他可以放心大胆的迈出一大步,隐隐卡在那个上限的位置,利用一毫之差,左右横跳,反复试探,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先不说这对他将来的修行道路,会有多大的好处。 光说现在的战力,他那些想法全部实践之后,又不用担心第三灾被触动碾压下来,肉身各处的微妙气机,就被元神驱使变化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那座汲取昆仑诸国念力,修成的法王净土,装点了万千心念法器,凝聚出众多的护法神,现在全都牵引外界物质,化虚为实,浓缩在他的肉身里面。 这跟普群生的紫气黄河剑诀,还有不同。 普群生虽然也是吞噬阴间物质,来加重自己的剑气,但他的剑气浩浩荡荡,大气磅礴,追求理论上永远不可能真正完美的圣贤,内心深处,其实存有始终求变的意思。 而昆仑法王的每一尊护法神,从开头就分别引导着一种变化趋势,彼此咬合,紧密不分,使他的肉身浓缩之后再浓缩,体积始终不变,最后追求的反而是一种永远高高在上,不被撼动,不再变化的权威。 现在的昆仑法王,只怕站在那里硬扛一轮紫气黄河剑,都可以保证自己不破防。 他挥动双臂,因为力量太过沉重,而扭曲周边的环境,使绝快的一击,竟然产生了缓慢移动出去的感觉。 轰!!!! 苏寒山追杀过来,一掌轰出,碰上了这样的反击,登时浑身一震,顿于半空。 五光十色的条条粗大闪电,从他身上迸发出去,就好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庞大力量,挤压迸溅开来。 昆仑法王以无比坚实的质量感,来压住自己元神的痛感,隔绝外界想要继续施加过来的元神裂解不祥征兆,果然有用。 这一次对方掌法造成的可怕痛感,就被削弱了很多。 既然有效,那他就更加放开手脚。 金色骨骼拳头跟对方的手掌还接触在一起,但突然,金色的拳头就向后拉伸出了层层叠叠,不下于四百八十个拳影。 所有拳影,都处在同一轨道上,仔细一看,还夹杂了很多他左手有肉的拳头影像。 看似是因为手臂向后拉伸,出现的残影,但所有的拳头,又都有向前冲击的一个趋势。 旁观者,即使眼力高明如金昌,一时也说不清那到底是向前还是向后。 但苏寒山,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对面不断叠增的力量,在无可回避的极短暂时间里,冲击到自己身上来。 此乃昆仑八部佛法,全部精修大成之后,才能够展现出来的《八部显密大圆满拳法》! 一出手间,必有多层拳影,分别蕴含净土、真言、金刚、夜叉、明王等等,各类声光色触的威能效力。 苏寒山眼中五彩电光,都骤然暗淡不少,右手皮肉撕裂,精血化作血光飞洒出去。 从他肩肘腰膝各个关节,被挤压爆发出去的五色闪电,也数量更多,更加明亮。 之前一出手就救下金昌,轰飞昆仑法王的浩大掌力,似乎都有支离破碎,被反推回来的趋势。 然而,从他身上迸发出去的血光闪电,连接到冥界地层的各个点上,并非一闪即逝,被导流而走,反而在晃动之间,出现更具秩序的弯曲轨迹。 那么多条电光的弯曲轨迹,恰好组合成六个硕大的玄阴魔王面部轮廓。 两个位于苏寒山头顶上方,另外四个,分布在苏寒山左右两侧。 电光变化,何其之快。 六大魔王面孔,组成的过程,也就是电光一扭间的事情。 当大圆满拳印再度袭来,苏寒山双掌一个轮换,左手在前,受伤右手在后,向前一推。 六大魔王一起崩溃炸裂,发出成千上万种嚎叫,碎散的电光中,有的大如银镯,有的小如指甲,里面全部映照出各种山海异兽坏灭、裂解的景象。 同样还是一次大慈灭相神掌! 可这回推动出来的力量,比起之前全力的追杀,还要再创新高。 昆仑法王对轰之下,发丝眉眼全部乱颤,脚下传出沉闷巨响,极速滑退,脱离了第九层台阶的范围。 “怎么回事?没道理他之前冲杀的时候不用全力,可如果之前已是倾尽全力,为什么受伤后,会比受伤前更强?” 昆仑法王五内如焚,已经有点熟悉的剧烈痛苦,又袭上心头,气息一个不稳,身体退得更远。 直接撞在了峨眉三大高手玄功气息,投影出来的群山影像之上,撞碎大片山影后,坠落在第八层台阶上。 昆仑法王看到周围崩飞坠落,逐渐淡化的峨眉山影,突然醒悟。 受伤后比受伤前更强,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于和就是那样的人。 不久前,于和还表现过那一点,被两个师兄围殴,本来已经吐了口血,但吐血之后,拿回碧血鸳鸯剑,只一剑,又砍的两名师兄都自顾不暇。 轰隆隆隆隆!!! 第九层台阶上,纵横交错的狂乱电光,如何数十股海边大渔场的鱼网,一并飞出,盖压下来。 苏寒山驾驭着所有雷霆,居高临下,轰击昆仑法王。 轮回连的三片花瓣,夹在他染血的右手五指之间,血光还在不断流逝,再度创造出六大魔王的影像。 这花瓣有纯化念头之效,招法运转更加流畅,而且还能把神念对撞后,散化的情况,重归有序。 苏寒山花瓣虽多,赫连鹏用的更熟,光以轮回莲助力来说,二者倒是相差仿佛。 可苏寒山的玄阴魔王粉碎法,对待魔性的时候,也能分化阴阳,以相斥、相吸等等角度来看待。 魔性的本质就是侵略,苏寒山一旦受伤,自身精气流散到外界,阴阳相吸的一面更加放大,引诱吞噬过来的疯狂魔性,就会突破常态下的极限,受他阴阳相牵,轰向敌人。 只要他的神志还有一分清醒,没被魔性彻底弄昏,就真可谓是伤的越重,实力越强。 苏寒山从未见过聚魔炼宝之术的详细内容,但他这种手段,确实已经跟聚魔炼宝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我没用,那你退什么?” 苏寒山长啸一声,双手连抓,向下轰打,手里仿佛每一抓,都能捏住一个闪电核心,扯得四面八方极远处,电光都在延伸乱扭。 六大魔王的面孔,造出一批又一批来,接连炸碎,转化成大慈灭相神掌的动力,向下狂轰滥炸。 这幅凶恶壮阔的场景,就好像天空中,坠下一波又一波的坏灭雷霆狂潮。 每一波狂潮,都有一个闪亮亮,近似人手掌状的高热核心。 昆仑法王面色微悚,使尽浑身解数,大圆满拳法,几乎化作四百八十条又细又长的手臂,如孔雀开屏,从他头顶向两面张开。 圆满宝相,庄严神圣,却不敢维持超过一瞬,所有手臂拳势,就纷纷向上捏印打出。 乾坤灵台前方的这九层台阶,不但层层高如山岳,而且材质奇妙,之前众人种种交手,连太阳真火都放出来过,也没有损伤到这些台阶。 可是现在,在第八层台阶上,隐隐约约,竟然传出了几分震感。 雷电狂潮之中,还接连传出忍耐不住的痛吼声。 昆仑法王的苦禅功底再好,也受不住这样持续不断的元神裂解之痛,心里竟然短暂浮现出一个念头。 呀!!能和解吗? 实在吃不住了!双方有交集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是昆仑吃亏……己方还持有一片轮回莲,及多年参悟出来的开启乾坤灵台之法,似乎有一谈的本钱…… 赫连鹏毕竟坚毅勇敢,哪肯轻易向魔王低头。 一察觉体内有这软弱念头,他立刻想到是魔性作祟。 果然,他心里刚一产生这个明悟,就觉得元神上的痛苦又加重了三分。 诱导软弱屈服不成,就会伴随强烈痛苦,正是无形魔头最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元神裂解的剧痛,毕竟只是幻觉征兆而已。” “我现在虽然落在下风,只要再深忍一回,得机而退,大可得到于和接应撤走,等我彻底突破第三灾,踏入全新的大境界,再来报仇雪耻!!” 昆仑法王一念及此,大圆满拳法,转持八部正法之一的净土佛法。 众多护法山神、护法地神、护法冥神的加持下,让他可以把背后峨眉群山的投影,以及冥界地层的阻碍,看的如同透明无物,穿透遁走。 眼看他身影变淡许多,往后一撞,碰到峨眉山影,居然相互穿透,彼此无损。 第九层台阶上的金昌,看准时机,就要出手一拦。 空间折叠之下,一只干瘦手掌突兀从虚空探出,抓向昆仑法王。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不是昆仑法王躲过去了,而是……金昌高估了昆仑法王的速度。 这一抓,抓下去的时候,昆仑法王,竟然还没抵达那个位置。 他那一遁而走,速度确实是快,但从第一瞬间开始,速度就逐级降低。 昆仑法王刚穿过第一座山影。 苏寒山已经碎杀而至,一把追到,一掌劈头盖脸轰了下来。 昆仑法王双臂慢了一拍,愕然抬头,眼中尽是惊骇。 “原来我……真的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魔王粉碎、大慈灭相,全部都是苏寒山以自己的视角,分别解读降魔武道、大慈心印得来的成果。 而他武学视角的核心,是发源于天都纯阳,最早却是在武德世界,接触五脏庙的时候,真正成型。 正是那套“祭五脏庙”的心得体会,亦即五行绝灭神通。 当他观摩脑海中,那条华阳祖师剑痕的时候,理所当然,还是顺着这条路子去探究。 此时他打出来的掌力,已经说不清是掌力,爪力还是拳力。 正是靠“祭五脏庙”为纽带,杂糅大慈灭相和玄阴魔王,朝那条开天剑痕的心得,探究,过渡。 如果说,大慈灭相和玄阴魔王,确实都是念力幻象的成分比较多。 那么在这个过渡历程中,苏寒山出手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偏向于元气实质。 偏偏他前后出手的意境,如出一辙,让承受着剧痛的昆仑法王,根本没有分清这种变化。 分不清的后果,现在就降临到了他身上。 没有来得及有任何阻拦,苏寒山的一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脑袋上,畅通无阻的往下一抹而过。 一剑可以开阴阳,阴阳可以变五行,木为少阳,火为太阳,金为少阴,水为太阴,土为四者相冲淤积之物。 苏寒山这一掌,手掌上附带的虽然只是彩光这种虚无缥缈之物,却已经将小五行生克的实质演变过程,全部阐述出来。 这一招是万夫填海令,也可以说是返璞归真的五行灭绝神光。 手掌所过之处,当场抹灭了昆仑法王的脑袋、脖子、胸口的血肉骨骼,在躯干上留下一掌宽的裂口。 直到胃部及以下,才残留了下来。 昆仑法王的元神,也受到了重创,变成一个朦胧的金色人形,发出惊天惨叫,连五官都显示不清楚,拼命逃走。 在这冥界地层的环境里,重伤的元神,不断向外分裂出点点念头,但也被昆仑法王一下穿过诸多山影,直至峨眉深处。 与此同时,峨眉山的投影剧烈抖动了一下,如梦幻泡影,全部崩散。 雪竹莲的脖子被切断了一半,撞在地窟壁垒之上,四肢大张,脑袋歪向一边,歪得很彻底,脸上还很不服,念念有词。 普群生右手齐腕而断,脸色有些黯然,发觉山影溃散,耳听惨叫,连忙转头看向台阶那边。 苏寒山左手一探,夺走第四片花瓣,立足不动,深吸一口气,右手带血,柔柔的按向空中。 嗡!! 一个五彩斑斓的手印,突破空间,忽然印在了昆仑法王的元神背上。 于和霍然扭头看去,一眼囊括了昆仑法王和苏寒山的身影。 只见昆仑法王的元神立在半空,五彩光芒,正从他后背透到前胸。 这尊常坐昆仑,搅风搅雨数百年的法王,遗言也没有来得及说出。 嗤啦一声,残余元神就已经被蒸发掉,化为一缕彩烟!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铜人求圣 那是一座古庙。 最初建造的时候,庙宇中就供奉了一尊青铜人像。 高髻长须,五官惟妙惟肖,身披锦袍,一手书卷,一手长剑。 新铸的青铜,如黄金一般璀璨,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敬畏的拜祭,也有小孩子悄悄躲在附近的庙宇中顽耍。 可是春秋战国,伐交频频,时间长了之后,附近的人迹越来越少,自然也少有人来养护这座庙宇,青铜人像,身上布满了绿色的锈迹。 建造庙宇所用的材料,全部都是深山中开采的坚硬石料,但经过悠久的岁月,风雨的侵袭,也已经生满青苔。 庙宇歪斜,屋顶上出现了好几个破洞,还有巨石滚落的时候,堵住了庙宇的正门。 铜人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似乎是在天地间一次奇异的震荡之后,冥界出现了变动,有一处阴气地穴,跟这山间古庙重叠。 但是他还不能言语,不能行动,只能无数次的回忆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手上本该有剑,剑已经不知所踪,庙里本该有人,人已经渺渺无迹。 正门被巨石堵塞,庙顶的破洞,成为了唯一彰显外界光景的地方。 日月轮转,繁星流逝,春夏秋冬,酷暑严寒,冰雪暴雨,山间长风……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十年百年二百年三百年。 与铜人的静寂相比,日月在呼啸,繁星在疾驰,四季不肯驻足,万般一切都在这座破庙周围长嚎尖啸的奔行过去。 铜人心中积攒的急切越来越多,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他也动了。 他走下神台,一步步的靠近正门,撞开堵门的巨石,只走出不到三步,就骤然顿住。 沧海桑田,山体不知经过了多少变动,这破庙正前方,走不出数丈的地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悬崖,深不见底,云雾飘渺。 铜人走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遭遇,就是这座断崖。 从极高到极低,从坚实到空无,让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波澜,空空的右手虚握了一下。 山岳,失去了自己一半的形体,铜人,也失去了他的剑和他的人。 他完全没有尝试绕到古庙别的方向去查看,直接俯下身子,费尽艰辛,顺着这座断崖,爬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是人,可是走进城镇,铜绿色的眼珠咔咔转动,扫视过去,换来的是人们无比的惊恐。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不算是人,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妖。 他只想要找到一把自己喜欢的剑,收获一群让自己高兴的人。 仅仅作为一个布满铜锈的雕像是不够的,为了自己的目标,他到处去寻找修行的方法。 听说山上有老虎懂得修行,他去找那只老虎,老虎枕在人骨堆里睡觉,见到他来,不但不还礼,不说话,还要吃他,他进了老虎的肚子,破腹而出。 听说市井中有算卦的先生懂得修行,他前去拜访,那个先生把他骗到了家里的祭坛上,呼吸急促的在他身上画满了符咒,想要把他炼制成一件法宝。 他看了一遍,似乎懂了那些符咒,在算命先生胸前也比划了一道,那个先生不知为何,就变成一只木偶似的,别人说什么他都照做。 铜人失望的离开,又听说大户人家有狐狸懂得修行,他闯进去,那个美丽的女子见到他,变成一只白狐惊恐的逃走,再也没有回来。 他又听说华山里有一个小神仙,睡觉的时候能够神游千里。 他找遍华山,终于在一个洞窟里找到了百无聊赖的少年人。 少年绷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要是资质不好,我可以劝你,资质不好不坏,我可以教你,但你资质太好,修行对你来说不是个好事。” 铜人问道:“为什么?” “资质不好不坏,修行起来有无数的滋味,可以探求,资质太好,练得就快,但是世上还没有那么长的路可以给你去练,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练死了。” 少年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练的太快,已经快碰到第三灾了。” “你快走吧,我准备靠睡觉来,尽量拖延自己遇灾的时间,找出个破法,以后不想见人了。” 铜人百般恳求,少年无奈,送了一把玉斧给他。 “我看你也学过一些粗浅法术的,拿着斧子,按照自己的追求,推演推演吧。” 少年笑道,“喂,你们妖怪挺耐得住风霜的,说不定死的比我晚,以后回来看看,要是看见我死了,记得给我立个墓碑,上面要写前后五百年举世无双惊才绝艳陈抟小神仙之墓。” “还要写上是谁立的碑,嗯,你叫什么?” 铜人看了看少年的笑容,是毕生之中唯一一次没有反驳妖怪这个名字,呆楞道:“我叫铜人。” “铜人啊,这是你族名吧?” 陈抟思索道,“人都要有自己的名字才好,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之最妙在于和,以后你就叫……于和!” 他笑道,“希望你记住这个名字,以后对人生遭遇,外界变化什么的,都要平淡一点看待,不然我怕你真变坏妖怪了。” “心中平和,自然能体会天地妙处!” 铜人懵懂的点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洞府已经闭合。 他带着玉斧离开,心里很高兴,可是没过多久,他在月光下揣摩玉斧的时候,就被一群净土修士找上,血云翻涌,白骨飞天,要把他练成法宝。 等他逃出很远,玉斧也已经失落,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陈抟,哭了许久,去旁的地方寻觅。 直到在峨眉遇到一个老道士,把他带到黄河边,交代他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想着,自己是人应该怎么做,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老道士很激动,拽着他的手,指着变清的河水说道:“黄河清,圣人出!” 于和并不是很高兴。 圣人听起来不太像人。 他只想有一把好剑,有一群人陪着自己,做一个像陈抟说的那样,有名有姓的人就好。 可是峨眉的人都把他当圣人来寄望,对他着实很好,他渐渐就忘记了心里最开始的疑虑,练剑,修行,生活玩闹,过得很开心。 哦!雪竹莲除外,这个家伙很可恶,很想揍一顿,不过也不能打的太疼,不然万一这家伙跑了不回来,身边就要少一个人了。 等到于和把自己肉身练得像人之后,就按照峨眉的安排,开始行走天下。 他得到了无数崇敬,叩拜自己的人,数量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在破庙的时候,想要的那些,心中便有些不安。 但是其他人好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师父师兄们对他说,你将来是要成为圣人的,何必大惊小怪! 雪竹莲也会说,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对你好,很正常。 可是,雪竹莲这个可恶的家伙啊,又说错了。 那个时候世道还很乱,于和虽然救了很多人,等他离开后,后面还难免有些乱子,让他放心不下,偷偷回去查看。 然后他就发现,有不少人带着他教授下去的破法剑术,早早跑去投靠了别的势力。 峨眉只有一个勉强摸到水火双灾门槛、已经快死的老东西,和几个年轻气盛的娃子罢了,就连盟友,也不过是武当山上几个笑嘻嘻的小道士。 怎么比得上东晋时期就出过双灾强者的龙妖一脉? 怎么比得上黑衣大食流传过来的拜火神教? 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本身可能不如峨眉,但有大靠山,比峨眉更可靠的势力! 于和当时就想废掉那些叛徒,但却被师父师兄劝阻,圣人的名声不能有污点,不能太狠辣,要以教化悔改为主。 直到师父死的时候,都念念不忘,叮嘱他这些东西。 于和因此而忍了,但越忍越难受。 教化,教化真的可信吗?这人不死,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叛一回? 这回叛了,还没来得及造成太大伤害,下回呢。 天道运而无所积,凡俗从来无以捉摸。 在足足忍了一百多年后,于和已经发展到,随便看见一个人,就会觉得对方明天将要背叛的样子。 就算不会背叛,难道背后也绝对不会腹诽、轻视、曲解他的所作所为吗? 他只想要身边人的尊重,没有杂质,但人数越多,这个标准就越难,修为越高,身边这个范围指的就越大。 也许世上人和人之间,真就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你释放出好意,永远不能肯定,他们回馈给你的是什么,最后某一天,于和突然产生了把所有人全部杀光的冲动。 杀过之后,再也不用担心有没有背叛,有没有互相理解,多么干净啊。 但是不行,那样的话,他不但不再是圣人,甚至也不再是人了。 为了克制住这种想法,于和带走了所有曾得过真传的门徒,远居海岛之上。 但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追求。 他想要找一个方法,让所有人都活着,但也不用担心他们心中对“于和”这个存在有背叛之意。 为此,他去过南海,去过北极,去过西昆仑。 相对来说,昆仑是个最有人味的地方,但也最令人不堪入目。 所有看似虔诚的场景,都是因为死亡的威胁,都是因逐利而动。 于和只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便要离去。 那个时候,昆仑法王却找上了他,请问他为何而来,旁敲侧击,对坐多日,虽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却对他提出了合作。 “虽然不知武圣人所求者何,但想必,一定是要从武道去求解,天地间有武道智慧凝结之所在,谓之乾坤灵台。” 昆仑法王带着他走进宝塔,笑着拂开丝绸,露出了一座石像。 “我师与我参悟多年,悟出一套打开乾坤灵台之法,可惜还需要一朵轮回莲花为钥,昆仑的钥匙不全,我师死后,更是连那残缺的钥匙,我都无法再观摩。” “武圣人若能从这石像中炼出那两片轮回莲花,异日集齐宝药之时,你我同入乾坤灵台,所愿皆可成就!” 于和凝视良久,抽出了自己的剑。 聚魔炼宝的剑术,硬生生使昆仑祖师的尸体上,裂开了一道剑痕,早就融入他身心的轮回莲花,也从那剑痕之中,逐渐生长出来。 东海与昆仑的盟约就此定下。 那么多年下来,他们两个也逐渐知道了对方所求。 倒也很巧,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里,他们的目标并没有冲突。 于和只在意阳间,而昆仑法王谋求的是阴间。 乾坤灵台代表的是天地之智慧,这智慧没有动用力量的需求,所以对阴阳两界都不干涉。 可如果有人为这乾坤灵台添加一种动用力量的倾向,短则十年,长则百年之内,自然可以疏通“智慧”与“灵魂”的联系,间接掌握冥界无数念头的流向。 昆仑法王想要突破第三灾后,仗着这一点,搬运古今无穷念头,搭建一座亘古未有的庞然净土,直到掌控整个冥界。 凭着降魔元神的直接接触,想要掌控冥界本源力量,是不可能的,但是靠着乾坤灵台的间接影响,靠着亘古净土的搭建,放大作用,如此层层递进,到最后或许真能叫他成事。 唯一的问题是……… 这昆仑法王还没有真正踏入乾坤灵台,就已经死了,而且是神魂俱散,灰飞烟灭! 于和看到赫连鹏元神蒸发的一刻,脑海中不其然闪过了无数画面,随后轻轻屈指,弹在了碧血鸳鸯剑的剑身上。 叮!叮!叮! 连声三响,清脆悦耳,涤荡心神。 好像在为这个盟友送葬。 “你好像没有半点退意啊。” 苏寒山踏步虚空,缓缓向前,不但没有愈合自己的伤口,反而让左手皮肉也裂开。 他脸色越来越苍白,逼出自己的精血,双手飞散出去的点点血光,越来越呈现一种深邃莫测的神秘魔力,似红似紫。 “以一敌四,这到底是武圣人的自信,还是狂妄呢?” 于和垂眸看剑,淡淡道:“我该有退意吗?” 他从乾坤灵台中得到的东西,还不能完全填补他的需求,他还想再去探索。 但是四片轮回莲的花瓣,现在都在苏寒山手上。 他今天一走,等苏寒山他们参悟出进入灵台之法,就再也没有于和的机会了。 所以不该有退走的想法。 “而且……” 于和抬眼看去,又道,“我有必要退吗?” 三个老东西,老弱病残,土鸡瓦狗,真打起来,他们有多少插手的余地? 于和虽然没说这话,但他抬眼的刹那,这股意思表露的明明白白,仿佛剑意锋芒,都压迫到了那三个老家伙眉睫之间。 “废言无用,请君品剑吧!” 老而苍劲的声音凌空传至。 在苏寒山眼中,于和的身影突然轻灵飘渺,脱离原本的空间方位,演绎出一整套剑法,朝自己破杀而来。 身影飘渺,剑光纵横,最后一剑斩来的时候,将整套剑法的奥妙尽数点破。 这已经不是他惯用的,阴阳颠倒,淬炼锋芒的碧血鸳鸯剑法。 而是无穷迷茫之后闪现的一道亮光,是从阴阳颠倒,景物错乱的浑浑噩噩之中,诞生出来的无穷光明,豁然开朗。 东天光明,照遍乾坤,上决浮云,下绝幽冥! 这分明是东海百年,参悟阴阳剑道,沧海日出的风貌。 苏寒山何等善于学武,只看这么一眼,就已经完全学会了这套剑法,手掌一抬,并掌如剑。 他这挥手一斩之下,虽然还是五彩光芒流动,但心中意念的变化,分明就已经是那套剑法的变式新篇。 东方旭日升,大地山影长。 这一掌,犹如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山影由长到短,由短到长,如剑般延伸出去。 薄锐如影,伴光而生,正好能浑然天成的,切入对方剑法的空隙。 普群生和金昌,伤势都算轻一些,这一刻捕捉到了双方交手的细微变化,心中不禁叫绝。 妙!这一掌太妙了! 当真是神来一笔,一掌过去,绝对能够抢占上风。 但就在这一刻,苏寒山突然脸色绷紧,双眉掀起,瞳孔极速分裂,怒吼一声。 绝妙斩出的一掌,居然全力的变招,一根根手指,仅仅是想要挣脱之前的惯性,就发出了宛如数千道闪电断裂的声响。 但他终究还是挣脱了那股山影伴日的心意,硬生生把手掌捏成了拳头,伴随怒吼,轰然砸出。 轰!!!! 这一拳蛮横无比,带着魔王粉碎,佛像幻灭的声势,竭力滋生出五色神光。 仿若一颗彩色的大流星,撞进层层光明剑芒之中。 剧烈的轰鸣震荡,让之前峨眉三大高手交战形成的地窟,布满了裂纹沟壑,又长又深。 苏寒山的身影倒飞出去,划过第九层台阶,直到后背撞上了灵台之门。 他刚才看似只打了一拳,但停下来之后,却是双臂上都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剑芒甚至延伸到他的脖子部位。 有一条血痕,还擦过了他右边的脸颊,直连耳垂。 于和的身影,也倒飞出去数里开外。 沿途上万的光明剑痕破裂,缓冲宣泄他身上的力道。 他身上的伤就要简单很多,只是心口微微凹陷下去半寸,留下一个五色旋转的拳印。 金昌就在第九层台阶上,但先受惰灾影响,又断了元神小臂,思维有点下降,竟没来得及出手帮忙,眼睁睁看着苏寒山从身边倒飞回去。 而且,根本不懂苏寒山为什么要变妙招为蛮招。 从本来可以抢占上风,步步为营的局面,变成现在这种,两个人突然就都重伤的样子! 整个幽冥地层中,也没有人来得及解释。 当苏寒山撞上灵台之门的时候。 于和已经提前缓过气来,人在半空,一剑指天。 轰!!! 地窟上方,厚重的冥界地层,突然分崩离析,露出一个大窟窿,直通冥界地表。 海量的地层碎片,在崩解变形。 地窟中其他人,都还能够看到微观层面,自然能看出来,那些微观物质,正在被切割导引,仿佛雕刻一样,最后的成品就像是……脑子。 从微观层面的脑子,组合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脑子,房屋大小的脑子。 众多大大小小的脑子之间,还有剑意光芒的连接,脑子内部流窜的光芒,更细,更多变。 这些冥界物质,正在学剑! 苏寒山深深的明白,之前那套剑法的简洁质朴之处。 就算是个没有学过武的普通人,只要看到了这套剑法的图谱,仔细学习,恐怕也能够在七七四十九天,连续冲击三大境界。 抵达相当于武道第三大境的水平。 如果这套剑法继续完善,让人能够继续往后练的话,也要比同境武者,修炼其他功法的,轻松不知道多少。 世人之间,彼此有无穷因果,只要这套武功流传出去,有一个人练了,就会扯动因果,更多的人要练,直到把整个世界卷入进去。 但是,代价呢? 代价就是,修炼这套剑法的人,对事物的判断,会越来越接近于和的判断,思维的运转方式,会越来越像是于和的思维。 他们全部还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幸运,自己的面貌,但是思维的相似,也会让他们的气质越来越相仿。 也许有一天,面对天际晚霞。 于和会觉得应该露出微笑。 那么,广袤大地上,南北两极间,数以万万计的生灵,无论是人是妖,还是略开灵智的异兽,都会抬头,露出相同的微笑。 苏寒山之前,是直接被于和亲身演示的十成剑意误导,差点就走上了这条路。 对于世间大众,于和却不会采取这么粗暴的手段。 于和不会吞噬他们的精神,但所有人都在修炼剑法的过程中雕刻着自己,变成了“于和”。 这就是让所有人都活着,又全都能够理解“于和”的办法。 甚至这种转变,会让他们的习武资质,也纷纷得到提高,只要所处环境不同,相同视角也会得到不同感悟,又可以无比轻松的互相理解。 那才是真正的武道盛世,那才是真正的武圣人。 “世上真要出现圣人之治,那绝不可能是我一人所为,而应该是所有人共同的努力。” 于和的声音,正气浩然,震动这座幽冥地窟,心含大愿,剑意光明无边。 虽然这套剑法,还没有来得及在世间流传。 但是,以冥界每一团微观粒子,作为一个门徒,帮他们雕琢出脑子,用一点剑意,启动这些脑子。 暂时也可以模拟出几分,好像未来剑道盛世,真正达成后的模样。 “要么世上没有圣人,要么每一个生灵,都是圣人!” 仅仅是这朗吟之声,也在所有剑道之脑的加持下,穿透幽冥,蔓延到阳间。 昆仑山附近许多城邦村落,都听到了天地间,轰隆隆响起的声音。 “苏寒山,你且来受这一记……” “众生登圣剑诀!”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杀气贯元神 早在于和提升剑势的时候,乾坤灵台的第九层台阶上,就已经出现了很多攻击性的事物。 金昌看到,周围空气里面布满了半透明的大脑结构,松松垮垮,如同无数的水母,内部流动细微的光芒。 不只是冥界地层的那些物质,就连阴间的空气,都在变成更软更虚浮的大脑结构,在思考,在学剑…… 也在出剑! 细微的光芒,掠过空气大脑之间的间隙,那里是真空的环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却因为是真空状态中的抛射,而发挥到极致。 千万条细光从周边同时飞来,连金昌的神色都略微肃然,一手盘转空中。 弯曲虾子状的光斑组合,层层旋转,中间是一面太极图,骤然扩张,将周围的所有细光吞没,荡空了数以万计的气态大脑。 借力打力,反而将这些力量全都容纳在阴阳双鱼之中,通过空间的折叠而压缩加强。 但,在这股力量向上爆发之前,天空中陡然一亮。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幽闭了漫长的岁月,不知洁垢,不知寒暑,不知生死,眼睛已经承受了这浑噩无边的黑暗。 却在突兀之间,直视了天上的太阳。 亮的无声,但亮的让人觉得天旋地转,让人觉得光是被照射就已经化为灰烬。 金昌的偷天换日图,内部一处处弯曲折叠的小巧空间,似乎完全没有起到迷惑偏转的作用。 剑尖砸下来的时候,直指根本,一瞬间点破了内部正在压缩的力量。 尚未有序喷发出去的那股能量,引起弯曲空间的连锁反应,整个偷天换日图,当场崩溃。 空间歪斜膨胀,宛若烧热的玻璃,被趁热吹成歪歪扭扭的空心球状。 把本来应该处在偷天图正后方的金昌,直接朝侧面挤飞出去。 原本他还预备着,以自己元神和肉身为双极,运转换日步法,硬扛剑势,拖延时间的一手,这一下也没有来得及用上。 早些时候,于和跟金昌对时机、空间尺度的把握,只在伯仲之间。 但是这一刻,在冥界地层所化的剑道大脑集群加持下。 于和出剑的时空间尺度之精准,已经明显能够压过全盛的金昌一头。 剑光长驱直入,没有给其他人任何拼命硬扛拖延的机会,直取灵台之门下的苏寒山。 旁观者这个时候,总算能看清那剑光的全貌。 足足过千丈长,十几丈宽,就连厚度也有一丈多。 通体光明洁白,显示出内部每一丝剑意元气,都在彻底燃烧放光,而这么激烈的力量,却都集中在剑尖那个尖锐的撞角之上。 就算只是旁观者,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一种直透元神,又冷又热的古怪折磨。 热力是来自剑道大脑集群运转,内部能量激烈变化,产生的燥热波动。 寒意也是来自直通地表的那座大脑集群,所有脑子里面,同步同向运转的,都是一种要粉碎阻碍的剑法意念。 同样作为“阻碍”的金昌他们,此时虽然仅仅是旁观,也难免有些许感同身受,有一种要被粉碎身魂,归于虚无永暗的冰冷预感。 “这样的杀气……” 苏寒山靠在灵台之门上,面部低垂,腰背微弯,双手滴血,蓦然间,眼皮一掀,神念发出声音。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从重伤后的微微低颓,到无比激烈高亢,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华阳祖师那道开天剑痕,苏寒山还不能见其全貌,只能尝试从过往的积累去延伸理解。 有纯阳一气,散于千处,即可分化阴阳五行万用,演变漫天星光,撑起广大虚空的道理,也有凛凛杀气,纵贯古今的意境。 苏寒山遍数过往所学,除了五行生克之外,四大杀气倒也可以加入敲门砖之中。 天不容人,人不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苏寒山原本预计着,要借一借昆仑法王那股“人不容人”的杀意,不过昆仑法王不争气。 现在于和的这种杀气,就完全达到了苏寒山想要用来催化演变的标准,甚至是大大的超过了。 他这一剑之中,有大半的剑意,是源自于微观雕刻塑造出来的冥界地层大脑集群。 那些剑道大脑,半是天地物质,半是剑道人欲,在他创造、推动、杀敌的整个过程中,天地人道的关系,互攻改造,纠缠颠倒。 可谓是将四大杀气都融会于一炉,在这一剑之中,就登峰造极,阐述殆尽。 苏寒山抬眼的那一刻,心意磁场在混身各处,被激发出了一圈圈彩色的光轮。 尤其大脑后方的五色光轮,转动的最为激烈,其次是双肩双肘,腕部外侧,背后的一节一节脊椎,也各有小巧光轮,上下多有交错重叠,直至双脚所踩的位置。 当!!!! 苏寒山的拳头,砸在了那把千丈巨剑的尖端。 纯白明亮的剑身前半截,在这一瞬间,蔓延出了千百道细小裂纹。 剑脊上的一道笔直裂缝,更是蔓延到了剑身的后半截去。 人与天,天与人……天人不容……开天定人! “你这剑法,太恶心人了。” 苏寒山身上的磁场光轮,全部震动旋转,发出宏大的声音,盖过了于和之前的剑啸余韵。 “集众之力本来很正常,但就是要在无数不同中,有那么一种共鸣同心,才能显出可贵,显出磨砺后的坚定,真正强韧的势头。” “玩弄这种剑术陷阱,把所有人的长久思维,都变得跟你相似,说到底,是你想偷懒的达成互相理解的盛世,而这种盛世,也必是虚假!” 苏寒山挺身大喝,千丈巨剑从前到后,连连炸碎崩飞。 “什么众生登圣剑,我看你是魔染众圣剑!” 所有碎片刚炸开的时候,空中的场景,犹如一只硕大的白光蝴蝶,张开了布满细碎花纹的翅膀。 彩色的细线,在这条蝴蝶背部的中轴线上,一掠而过,冲向上方。 冲向那千千万万个苍白发光的大脑集群。 “或许,此剑流传后,世间确实会少几分色彩,但,一万朵各具美态的鲜花中,只要有可能藏着一朵恶臭毒草,还不如将他们全部变成同类野草!” 于和挥剑如同万千流光,分化于众多大脑,久违的因为一个敌人施展出的招数,感到兴奋起来,自身的剑招,也在不断拓展。 “所谓盛世,正是指有更大几率,将生命延续的更长,而一种生物,能扛过多少劫难,延续多久生命,看的并不是他们能有多少色彩。” 他分化出去的细小剑光,最初还是青翠欲滴的颜色,经过在大脑集群中的流转之后,颜色好像越来越纯,剑光越来越轻。 其实这不是变轻,反而是在极速的增厚拓展。 青碧的颜色,不过是七色之一。 而“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大类,细分不知几千几万种颜色的光芒,总合起来,才是白色的阳光。 从碧血鸳鸯剑法,到众生登圣剑诀。 虽然在用途上,是彻头彻尾的魔道路数,病态心理,邪恶残忍。 但是,从剑式元气变化的道理上来说,却是从普通阴阳分光的档次,向着“先天纯阳”的遥远境界,追求过去。 等到流遍虚空,从众多大脑间,脱胎而出的这一条条剑气,竟然在剑身侧面,出现了眼睛似的图案。 有眉有眼的剑气,飞速穿梭,如龙如蛇,浑厚而灵动,悠然而有序。 比起之前那条庞大千丈剑气的威胁,还要更胜一筹。 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土武者之中,于和可能是参悟天都一脉功法,感悟最多的人。 他要是在大楚人间,声称自己用的是天都仙府的功法,就算是司徒云涛,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苏寒山看着他说出狗屁倒灶的想法,却施展出堂皇正大的剑气,心情更加的激荡,到了极点之后,反而产生一种玄冰般淡漠无情的感觉。 “好好好,人如草是吧?” “那你这个变了态的老东西,就先给我变成碎草屑吧!!!” 苏寒山身体向上极速飞行的过程中,双手朝四面八方轰然打出,最后突然神色端正,一拳朝正前方打去。 他身体周边的空间,在五色神光的影响下,如水波动,猛烈皱缩,朝着他前方汇聚。 周边灵动神妙的有眼剑气,受到影响,都有一个朝他前方汇集的趋势。 这些剑气,在空间影响的状态下,仍能调整方位,没有出现半点失控对撞,互相抵消的现象。 于和挥剑,凌空引领,遥遥掌控。 反而借着这空间变动,更进一步精炼剑气的锋芒。 诸多剑气汇流之后,剑身上面,本来只像是雕刻图案的那只眼睛,甚至灵动到眨了一下。 当这一剑眨眼的时候,也意味着剑身上的灵性锋芒,提升到了可以对任何还处在神府范畴内的生物,造成本质杀伤的程度。 可是苏寒山神色端正的那一拳,也就在这个时候打了出来。 拳头没有实际触碰到剑气,却有数之不尽的细微彩光,在拳头前方闪烁。 因为光色太浓,闪的太快,反而看不出是彩色,倒显得像是黑色。 黑到发光的那种黑。 会眨眼的剑气,被这种光芒一撞之下,深邃灵动的眼睛,顿时模糊淡化,锋芒难掩的剑刃,也变厚变钝,剑尖圆滑起来。 元气未分之古朴,称太一,破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五行。 这一拳,是《六御生杀令》至今的最强一式,万夫填海极尽蜕变后的大成路数。 可以称之为,太一杀拳! 凡是被这一拳击中的事物,只要没有真正超出后天阴阳五行的限制,都会产生分化退化的现象。 最激烈的变得平淡,高活性的变成惰性,刚强坚固的变得松散平摊。 于和的剑气虽然摸对了门路,开始追求先天纯阳,但是离真正抵达那一步,还差了太远。 苏寒山这一拳下去,正前方有眉有眼的剑气,被他轰得粉碎,全部变成惰性元气,四下分流。 更远处的那些剑气,只不过是生有眼睛图案罢了,比正前方这股剑气还有所不如。 为这一拳声势所慑,众多剑气都不由自主地,出现减速的现象,清晰的剑形,也变得有几分模糊。 苏寒山看出空档,双拳轮换,长啸之间,打出一条条黑色流星般的拳劲,划过长空弧线,从四面八方,纷纷袭向于和。 于和面色微变,闪念之间,运剑抵挡,剑光横竖倾斜,千闪万变,身体极速上升。 每一条黑色流星被切碎的时候,于和都感受到自身的剑意剑气,被裂解掉一部分。 自身的损耗,远大于流星拳劲的总量。 原本他的聚魔炼宝之术,自身如果受到损伤,散失出去的心意精气,也会引起超负荷的魔性汇聚,发挥出更强战力。 但是,在苏寒山的太一杀拳影响之下,他散出去的精气,哪怕细碎到双方都感受不到,也会产生退化现象,根本不足以汇聚太高魔性。 更麻烦的是,每一条黑色流星掠过的地方,都有不少剑道大脑,开始衰退。 似乎要返本还原,变回普通的冥界地层物质。 于和的面色极其苍白,身影虽然在不断上升,其实却代表着不断被轰击后退。 但他挥剑的手,稳定如皆,天衣无缝,眼中铜绿色的光芒,被剑意雕琢得越来越精致。 “好厉害的拳法,不过你的新招在过渡,我的招法也在演变……” “我还有招!!” 于和已经上升到冥界地表,突然运阴阳二气,令空间挤压,全速向高处飞去,向天刺了一剑。 眼中两道铜绿光芒飞出,也伴随剑光,在冥界天空上交织成图,精致复杂,翻转对称。 随着剑身移动,天空铜绿色图案,向下一扯,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一座冰雪覆盖的青白山峰,竟然从天空中降落下来。 阴阳两界,向来只有念头容易穿梭,实体物质开采,非常麻烦。 当初金陵王曹鸿,堂堂净土仙的修为,那么多年,也只在府邸中攒了一仓库的宝药,可见他每次开采量之少。 而要从阳间,把东西带到阴间。 就算是度过水火双灾,也只能带上自己的肉身,加些车架随从罢了。 于和这一剑,却把昆仑山脉中的一整座山峰拉到了阴间来。 山峰刚一显露,就因为两界环境的根本差异,发生怪奇变化,涨缩不定,尖锐拉伸。 可是还没等它下降多久,山体就没了变化的余地,被另一种影响力干涉,整个的分解开来,化作团团大脑。 于和的剑法,现今已含阴阳两界,相克共存,共同追求圣者纯阳的意境,只用冥界物质,还发挥不到巅峰。 天空中,万千阳间物质构成的大脑,向下分合奔流,汇聚到于和下方。 在他长剑挥舞下,跟残余的阴间物质大脑,交杂分布。 苏寒山这时,离于和还有三里左右,眼看数万大脑又要交集成群,后天阴阳二气,将要爆发更多有眉有眼的纯阳剑气。 即使他这时转变法体,全速行动,也必被阴阳二气造成的空间弧度影响,困入大脑集群之中,陷入长久对抗。 两边都在推演新招,真那么耗下去的话,于和的众生登圣剑诀,恐怕就要真正完善了。 “这么喜欢用脑子当武器……” 苏寒山深深吐纳,双手连变五印,观定化灭,还有最后的雷法印,用另一种形式凑成五行,压榨出自己此刻所能动用的最大限量五色神光,陡然向天一抓。 “那你也来试试!!” 于和感受到他要用念力雷法干涉脑波运转,逆控部分大脑,与自己抗衡,手中长剑一翻,正要变招。 突然,苏寒山向天抓来的那只手,五指一收,再度握拳打出。 哐! 于和猝不及防,浑身一震,皮肤崩裂,血液飞溅,手掌肌肤正在变成青铜色泽,浑身都有变回铜像之态。 铜绿色的眼珠,在眼眶里猛烈跳动起来,铛铛铛铛直响,难以置信的看着下方的场景。 相隔三里,数万剑道大脑,十万半成品剑气。 苏寒山这一拳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洞穿过来。 可是,那些大脑剑气,没有半点出现贯穿性伤害,于和就已经中了拳。 所谓空间者,乃承载万象之物,由五行定基而成。 苏寒山这一招,探手一抓间,整个手中的五色神光,跟前方的大片空间产生共感。 拳头握紧的时候,仿佛这一大块空间,也收紧成了一个固体。 剑道大脑和那些剑气,全包在这块空间内部,在电光石火不及反应之际,同步一动。 所以这一拳头打出去,那些大脑剑气,没有半点损伤,于和真身却被整块空间撞了一下。 这就是苏寒山参悟出来的,目前他所学诸法中,最适合干涉空间的一种手段。 不是大多数元神强者惯用的折叠空间、撕裂空间,而是短暂的用自己身体部位,绑定一大块空间。 举手投足,空间冲撞! 对整块空间来说,这一撞的幅度极小,但是这一撞的力量,却完全宣泄到于和身上。 “这拳……” 于和口中喷出一口血光,落在碧血鸳鸯剑上。 苏寒山半点不敢耽搁,脚踏虚空,拉开架势,五色电花在每个毛孔中,闪烁绷紧,肩背要拉动无匹重量般弯曲,目光专注,大喝一声,再度握空轰击。 五指拿捏空间,杀气直贯元神。 这一拳,抢在于和挥剑顽抗之前,又一次轰在了他身上。 哐!!!! 空中铜铁巨响,长剑颤鸣。 于和整个人彻底化作铜像,青铜手掌中,死死握着一把长剑,僵硬相连,思维剑意脱体而出,裂解退化。 从他背后,延伸出去一条漆黑凶厉的长虹,边缘光芒如乱针,四面张扬,满是杀气。 道是无情却有情,以无情杀意,来开辟灿烂乾坤,勃勃生机。 第三百二十四章 目不暇接,北天悬瞳 “动!!!” 于和的真身虽然已经变得僵硬,唇齿都不能动弹,但是从这尊青铜雕像的深处,却传来一声高亢急迫的大喊。 阴阳二气,荡来练去,阴在三在六,阳在七在九,份量轻重,各有所依,时而颠倒过来,大小往复,精妙绝伦。 他最初学剑之时,就学会用子午阴阳二气,来磨练剑意,后来又学会叫人心念、气血两分,以喻阴阳,磨练出碧血剑芒,重其锋芒,善能破法。 后来又从阴阳之道中,衍生出了聚魔炼宝术,以自身年月功力和外界蕴魔之宝材为阴阳,重在品质刚强,法宝爆发的猛力,又能胜于武者自身。 众生登圣剑诀,普照天下的光明剑意,试图自成灵性的眉眼剑气,微观雕琢成就大脑,带来的高强度传播同化特性。 这些,则都是通过自身元神和世间魔性为阴阳,元神念力中能有无数划分,世间魔性中则更加繁杂,每个层面,用来匹配阴阳属性的特质,都划分妥当,层层叠叠,嵌合无误。 才能够磨砺出他想要的那几种特性。 现在,于和运用的所有阴阳洗练的手段,则都只剩同一个目标,抛弃了锋芒之凌厉,抛弃了力量之刚猛,抛弃极速传播,从方方面面,只追求心意活性的增厚。 铜绿色的雕像表面,莹莹发光,在转瞬之间,又生产出了足以相当于数千万常人魂魄强度的剑道意念。 他的元神剑意,刚才被太一杀拳轰的几乎脱壳而走,裂解退化了很多。 但就在眨眼之间,只剩一股残念的空壳真身,又有了把自己思维补全,把元神重新凝练出来的迹象。 就在这时,苏寒山的身影撞散了无人主持的那些剑道大脑,飞身而至,一掌按在了青铜雕像头顶。 轰嗡嗡嗡嗡!!的轰鸣巨响。 既是来自于青铜雕像,也是来自于苏寒山手腕上,一个震动旋转,不断放大的铜镯子。 这铜镯子原本的古朴赤铜色泽,在几个旋转之间,就被浓厚无比的五彩流光所覆盖。 看起来,仿佛是在铜镯子上有五个定点,分别散发出一种颜色。 一旦旋转起来,这五种颜色就像是丝线一样,被越拉越长,有序的盘在铜镯子外围,绕了一圈又一圈,形成层层光晕光轮。 在每两层颜色的间隙中,都是明亮无比,如同跳动光粒聚合而成的太虚神火。 苏寒山当年运用太虚神火的时候,要与自身的极阴极阳,向天阳地阴冲撞,引起反弹,才能顺势凝聚出神火之力。 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用太一杀拳,运转五行,任何两种属性的力量,都精纯浑厚到可以引发太虚神火。 铜镯子扩大到一定程度后,往下一沉,正好箍在了青铜雕像的额头上。 随着苏寒山五指奋力向内收压,铜镯子也猛烈地向内收束旋转。 五色神光、太虚神火,从铜镯子的摩擦声中,流淌覆盖下去,瞬间盖满了这尊青铜雕像全身。 刚刚这尊雕像,还在以阴阳颠倒炼之法,彰显出无穷生机意念,现在忽然浑身哐哐乱响,时而透明,时而凝实,闪烁不定。 于和的思维意念,已经被磨损干扰得断断续续,发不出明确的反击指令,但是他的真身与剑,已经被炼了太久,贯通一气,就是没有明确思维的引导,也在从本质上抗拒苏寒山。 只要那太虚五色神光火,稍有松懈之处。 于和的思维,恐怕立刻就能在真身基础上暴涨回来。 此时,通往冥界地底的那个大空洞之中,金昌三人现身。 还是金昌最快,单手一翻,就要轰向那覆盖了方圆数里,剑光流转的大脑集群。 “那些脑子失去了掌控者,无关紧要,快来这边。” 苏寒山的神念,如同稀薄而广大的彩色磁波,传音而来。 金昌手臂折回,身子一转,下方一面太极图,承载三人,同时折叠空间,一跳之下,就绕过那些大脑集群。 “我用太一杀道来驱动五雷定心圈,只要你们用阴阳五行之属的元气压过去,都会被它退化吞噬,然后转化成自身的太虚五色神光火。” 苏寒山喘了口气,收回手来,后退了两步,手有些发抖。 他受伤不浅,双手的伤口已经连血都流干了,伤痕处泛着惨白,需要调养回复一下子。 金昌三人接手,各运玄功,黑白太极,玉白元气,紫金长虹,连接到五雷定心圈外围,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 虽然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这三位老前辈,都吃了惨亏。 但是光以根基而论,就算是三者中最弱的雪竹莲,也不比苏寒山、于和差多点。 此刻,三老连起手来,顿时将重伤的于和真身,镇压得再也没了声息。 “唉,师弟……” 普群生看着那双铜绿色的眼珠子,长叹一声,手上却没有半点放松,沉声道,“你怎么会想要开创出那样的剑法来,那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走上邪魔之路了!” 金昌翻了个白眼:“普老弟,你在北极蹲了十几年,这个爱说废话的毛病还是没改。” 向来最爱跟于和对着干的雪竹莲,这种时候,反而没有出声。 他一只手释放子午二气,另一只手,扶了下自己断了一半的脖子。 于和留下的剑伤,就算雪竹莲把伤口贴在一起,暂时也修复不了。 当时昆仑法王的元神,还没有逃到近处,于和那一剑,完全有机会做到更绝,就像当年,他完全可以下杀手,但两次都没有。 雪竹莲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混账家伙,当年背叛了大家一起奋战的功业之后,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罢了。 他心中有没有矛盾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做的这些事,他在剑法上诉说出来的狠毒想法,就算没有做绝,也已完全是不可回头。 “苏道友。” 雪竹莲笑着转过头去,“多谢你!” 该谢的太多,话语虽然只是一句,意思已经表达出来,相信苏寒山可以体会。 苏寒山嘴角抽了一下。 他确实是可以体会对方的意思,但是你这一下转头,脖子又歪掉了,那血淋淋的伤口截面,白森森的骨头碴子…… 算了算了。 苏寒山心中默念,元神境界嘛,肉身受了这种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我进入这个境界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得好好适应适应。 他身上大量磁场光轮旋转,一边吐纳调息,一边垂下目光,看向那个大空洞。 乾坤灵台中的好处,确实是多。 苏寒山当时是猝不及防的,虽然看了创世场景,历史流程,但都要靠日后自己再参悟。 可是像于和跟昆仑法王,当时心中有明确目标,所得到的,显然是很具体的武学思路。 如果苏寒山他们也能够进去,把具体武学底蕴和创世历史结合起来,参照印证,一定大有裨益。 刚刚经历过畅快的大战,苏寒山这时想东想西,分心多用,部分心思,就有点偏移。 降魔武道的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是处在渊界和人界之间,能够源源不断的汲取到渊界的力量,但离人间也不远。 巫毒道尊和那位鹿车古佛,留下的势力如何,苏寒山不太清楚。 但是,天都仙府的历史上,总共出现过三位抵达第十境的成道大能。 初代火鼎乾坤老祖,二代东玄华阳祖师。 还有第七代,抱虚逢光祖师。 这位七代祖师,至今还活着。 假如一切按照创世三尊当初的约定,顺利演变下来。 那么,至少这位七代祖师,是绝对有能力接手、看顾降魔武道这个世界的。 那样的话,早在大楚建立之前,降魔武道多多少少,就该在人间流传开来。 总不至于当年天都仙府上上下下,在魔劫里面浴血奋战的时候,有这样的好东西,自己人还完全不用吧。 苏寒山从记忆中翻了翻曾在灵台光影中看到的本土历史演变,结合当初进入这个世界前的经历,心中有了一条完整的脉络。 在创世三尊,只有其一、其二,寿元枯竭的时候,确实有另一股力量接手,还在维护创世三尊的全体烙印。 这个世界内的时间流速,仍然是一个被加速的状态。 但是,在创世三尊全部消亡之后,接手的那股力量,便有些力不从心。 也就在那段时期,发生变故,这个世界与接任者之间的联系,彻底断开。 世界本身远离人间,坠入渊界。 好在那个时候,三尊遗留的力量运转起来,还是很周密的,这世界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内外隔绝,收敛隐藏,内部自然演变,终于有了降魔武道这样的成果。 然而,世界内外时间流速,已经逐渐同步。 在千年前的那个时间节点,外界正是古越皇朝的末期。 中古时代的最后一朝崩塌,大魔劫爆发,人间和渊界都是无量魔气,纵横肆虐的时期。 这个世界的隐秘法度,就在那时受到损害,作为冥界根基的轮回莲,被分离出了一朵,乾坤灵台对世间的引导被阻断。 到了不久前。 夏侯在人间举行法仪,借助唤魔道祖师留下来的那一卷唤魔图谱,提前沟通渊界,打开一条通道。 苏寒山的太极印记产生异动,把大家全部卷入渊界,钻入到这个降魔武道的世界里来。 “好家伙,七代祖师都找不到的地方,你一下就能精准定位,把我们全送过来,在搜索和传送这方面,你果然是超神了……” 苏寒山感受着思维深处的太极印记,心中默默念叨。 嗡!!! 突然,静止不动的太极印记微微旋转。 应该不是因为苏寒山的几句夸赞,就激发了太极印记。 也不同于每一次穿梭世界前的那种异动,现在的旋转,透露出来的感觉更像是…… 苏寒山脸色稍变。 更像是当年在武德世界,见到那只尸魔之手的感觉。 他豁然抬头,天空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环顾四周。 冥界广大,仿佛是一块等同于地球面积的大陆,但却铺平了。 阴阳两界的重叠形式,一定有很多空间上的玄妙之处,可以探究,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广大而平坦的冥界,其实只要飞得稍高一些,就不会有任何实体物质阻碍视野。 唯一的障碍,就是千古以来,历代亡灵念头形成的鬼火迷雾。 苏寒山第一次探索冥界的时候,那一缕心念,就是被迷雾所阻,没能看见太远的地方。 凭他现在的修为,所处的高度,又是真身入幽冥,这一眼看去,却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冥界的边际。 就在他沿着冥界的边际,扫视到正北方时,眼神猛然顿住,脸色万分凝重。 “怎么了?” 雪竹莲他们,也发现苏寒山的神态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个个脸色惊变。 隔着无边迷雾,和星星点点、数量不可测度的碧绿鬼火。 在冥界北方极远之处,地平线忽然变得赤红,缓缓从中间拱了起来。 那一段地平线,长度难以测算,似乎横亘占满了整个北方天际。 当拱起如桥之时,赤红色的厚重线条,就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弧度,整体向上抬升。 漫长的赤红弧线下,是苍白无光的广阔空间。 等上升到了一定程度,苍白的空间里面,出现了暗黄色的山峦。 看到这里的时候,金昌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但直到最后,暗黄色的山峦显露全貌,脱离地平线,升上半空。 他们才终于敢肯定,那真的是一只眼睛。 赤红的上眼皮,苍白的眼球,暗黄的瞳孔,就这么占据着冥界北方的广阔天空,俯瞰着整个冥界大地。 雪竹莲怔怔的看着北方,只觉得自己脖子断掉的部分,麻痒至极,恨不得用手去抓一抓,这是心中极度忐忑的情绪带来的肉身错觉。 普群生久久的没了言语。 金昌喃喃道:“好大的眼珠子,他爹娘当年是怎么生出来的……” 苏寒山应该算是最镇定的一个。 他见过差点令全天下活物变成活尸的尸魔之手。 也曾经在神威宴的小虚空秘境里,见过外面两大秘境神人争锋的只鳞半爪。 那个时候,秘境内部的人向外面看,观察到的少许光景,也是硕大无朋,令人难以想象。 “这个眼珠子……” 苏寒山冷静地观察了片刻,给出了结论。 “这个眼珠子,还在世界之外,就算能看到界内大体的一些轮廓,也看不到我们的存在。” 说话的同时,他神念波动,把此界创始、界内界外的大体情况,传递给其他三人。 昆仑法王都能对世界创始的缘法接受良好,金昌他们三个,如果平时听了,也大可以泰然自若。 但是这个时候,看着那只占据北天的眼珠,想到自家整个世界,都流落在魔巢里面。 金昌他们三人的神色,也不禁有些凌乱。 这个世界,毕竟千年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漏洞。 现在又已经离渊界魔劫新一轮的爆发不远。 那尊大魔,虽然具体境界未知,但只要他这段时间里,能把漏洞弄得更大些许,等到魔劫真正到来,也必然会让此界受到更大冲击。 想想看,新的旧的、铺天盖地的魔族,正准备在大魔们的带领下,千辛万苦,度过神异海,穿梭虚空,杀上人间。 这等时情,突然有几十亿的人族,直接暴露在渊界里面。 ——简直就是给魔族送菜,直送到嘴边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何能去救世 “苏道友有办法打开乾坤灵台吗?” 普群生定了定神,说道,“我看三师弟和昆仑法王,接触乾坤灵台之后,似乎都得到自己想要的道路启发。” “我们如果能够进入乾坤灵台,或许能够找到从这危局中解脱出来的办法。” 金昌也点点头:“至少应该能够找到线索,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轮回莲重新填补回去,让我们能够有更多的时间。” 苏寒山要比他们更早思索这个问题,已经有些想法,转身飞回地下空洞。 昆仑法王的元神虽然灭亡,肉身也被苏寒山的那一击磨灭生机,无法重聚意识。 但是,他的肉身只是少掉了脑袋脖子和躯干的一部分,双手双脚都是完好无损。 苏寒山下来之后,一眼找到残尸坠落之处。 “凡是一个生物辐散过的气息,产生过的波动,磁场中都该留下痕迹。” “不过,好几个元神层次的人物在这里交手,对这里的磁场造成了多次颠覆性的打击,就算我动用大慈观相,也无法从意念磁场的角度上,解读出他们之前打开灵台之门的影象。” 苏寒山环顾四周,观测磁场,果然是千头万绪,至今仍然处在激烈变动之中,理不出个究竟来,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 他的目光收回,完全集中在昆仑法王尸体的手掌上。 金昌三人,依然在合力消磨青铜雕像中的魔染众生剑意,并没有靠得太近,以免打扰到他。 片刻之后,三人只见苏寒山默默吐息,握起拳头,对着那具残破的尸体隔空轰了一拳。 这一拳,跟之前攻击于和的那套拳法,力量意境如出一辙。 但是并没有使万千元气退化,绑定空间冲撞的莫大威能。 仅仅像是一股淡淡的气波飞出去,撞在那具尸体上。 那具残破尸身,受了这个刺激,猛然站了起来,虽然胸腔中间有条大缺口,但手脚运动,活灵活性。 尸体腰身一晃,手上的印法变化,隐约有遁入虚空的净土气息,又跳跃,旋转,轰轰轰轰,对着四面八方打拳,一股子大圆满拳法的味道。 普群生和雪竹莲倒还罢了。 金昌却一眼看出来,这尸体的动作,全部都是死前施展过的手段。 不过现在没有了元神和修为,肉体生机也被磨灭太多,威力小得很,而且所有拳法、印法的顺序,还是颠倒的。 以太一杀拳,退化元气,运转五行的视角来看待,物质中大小五行的比例、方位变化,也有迹可循,是必须要遵循天地间某些规律的。 顺着现在的表现,逆推回去,看看能不能跟肉身物质中,之前残留的每一点痕迹都吻合。 就大致可以用倒放的形式,测试出昆仑法王之前展现过的所有手法。 眼看昆仑法王战斗中用过的法门,都已经从尾到头,展现出来。 苏寒山手掌一开,四片花瓣从掌心弹了出去,结成花朵,围绕在一根细细的花茎之上,被昆仑法王一手捏住。 一左一右,肉掌和骨掌,开始围绕这朵残缺的轮回莲,变化印法,精巧空灵,妙中出奇。 就算是倒着结印,仅仅看到这一连串的印法动作,也使人有一种心意沉静的感觉。 苏寒山的双眼瞳孔,时金时红,头顶发根之间,流动着细细的五彩电光,观察得非常仔细。 水火双灾的强者,意念足够强大,心思一动之间,就可干涉实质。 在开启灵台之门的时候,昆仑法王的元神念力,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可以从手掌印法中,物质元气曾受过的干涉痕迹,推断出来。 看完印法之后,苏寒山闭目冥想片刻,召唤轮回莲,手上结出一套正向印法。 本来他还只是准备试验一下,这套印法,所用的力量并不多。 但刚打了一遍,轮回莲的四片花瓣,就各自投射出一层光影,在半空中形成灵鹿拉车的景象。 第一层光影最模糊,后续三层叠加上去之后,灵鹿已经完全清晰,只是车架还有些不明朗。 鹿车一撞,如同撞在水波之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灵台之门。 那九层台阶上方的巍峨巨门,立时有了打开的趋势。 苏寒山等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候,看那巨大门户,只开了数丈,就停止下来,犹如峭壁森严的一座巨大峡谷,并未完全打开。 这一回,内部也并没有奇妙光影,主动向外喷发。 四人飞身到了第九层台阶上,穷尽目力,只能看到门缝里面薄光朦胧,着实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的布置。 苏寒山持有轮回莲,便先行一步,缓缓飞入其中。 他非常谨慎,速度很慢,然而在刚触及门缝之时,周围空间已然转换,出现在一座悬空石台之上。 石台洁白,是一个正圆形的模样,外围刻有二十八星宿分野。 内侧并无图案雕刻,但仔细观察,能看出有三足鼎立般,三个隐隐凹陷的位置。 在久远之前,创世三尊留下的身影,就屹立在这座石台之上,撑起八面虚空,观望奔流的时光。 放眼看去,石台周围是广阔高旷的幽暗虚空,但虚空中并不孤独,而是有着无数远远近近的明光飘带,缓慢流转,环绕着这座石台。 苏寒山盯着那些飘带,下意识的想要找出飘带的头尾。 不料,他就多看了这么一眼的功夫,就察觉自己的目光,被飘带中的一小段光芒拉近过去。 朦胧纯净的光芒,越是放大,就变得越杂,出现了无数轮廓,层层景色。 只见满目疮痍的大巴山余脉之中,展昭持剑而立,看着这片战场,若有所思。 苏寒山现在这个奇特视野中,似乎能看到,展昭的每一个想法,都变成了一条舞剑参悟的水墨身影。 不过下一刻,好像有人呼唤展昭。 展昭转过身去,身影就消失不见。 但是那些水墨影像,还在持续演变,直到其中有一些,明显出错、崩溃。 而那些短时间内并未崩溃的,就汇聚到光芒之中,与其他的场景一起流转下去。 苏寒山收回视线,心头涌起一股明悟。 世间生灵,但凡在参悟武学、练习武功的,就会被这乾坤灵台照见。 一旦他们不处于思索武功的状态,就会从这乾坤灵台的观察中脱离。 这座灵台,是彻彻底底的为降魔武道而生。 武者本身,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自己的灵感未能诞生明确的结果,而乾坤灵台,都会把这些灵感采集,推算下去。 苏寒山低头看着轮回莲花,倒退了一步,心态平静,果然又出现在灵台门户之外。 “灵台内部储存的武道智慧,真正浩瀚无垠,之前会主动向外喷发,可能是因为封闭千年,首次打开。” 苏寒山说道,“在它正常运转的状态下,要想取得满足心愿的功法路线,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们待会儿一起进去,心中共同祈愿,获取修补天地漏洞的手法,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三老神态庄重,各自点头。 转眼之后,四人一同进入灵台,各自默然,眼中映照出纷繁光影。 过了良久,苏寒山回过神来,脸色有点微妙。 他居然得到了全套的《聚魔炼宝之术》,如何给万物分层,用阴阳离合,练出特定效果的剑气、剑意、法宝。 跟他自身的金丹法酒、降魔血丹、五行生克视角,有很多共通补益的地方,好处不可谓不大。 另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佛门念力修持之法。 达摩面壁,九年留影,千年不磨,似乎是可以融入到他的大慈心印法掌之中。 但是,苏寒山现在最想要的,怎么填补天地漏洞,怎么隔绝外界那尊大魔窥探,隐藏转移,乃至于以后要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他是一点答案都没得到。 “我……看到了《子午七十二变》的前路。” 雪竹莲有点高兴,又高兴的不彻底,“但完全不知如何填补天地漏洞。” 普群生叹道:“老朽也是一样。” 金昌也是点头,但同时手上一翻,又取出了空神子。 “老夫虽不知何以补天,却有些意外发现。” 他嗓音低沉,“乌灵圣母的龙变无量神咒,着实精深,就算主动移交空神子的控制权给冥河姥姥,又先后被苏道友攻击震荡,被我亲手洗炼。” “这些空神子里面,仍然存有乌灵圣母的一点感应,我刚才对虚空之道的见解,多了几种角度,才发现此事。” “为了瞒过我们,这点感应至静至微,像是我们的交谈,还有进入灵台之门这种‘小’事,她都不会有半点感知,可是昆仑法王和于和陨落这种大的动静,她必然已有所察觉。” 普群生一怔:“乌灵圣母城府极深,如此一来,恐怕会直接隐藏起来,不被我们找到。” 金昌道:“原本还想着,等到把于和真身处置妥当之后,我们就一起去南海,把这条老龙围杀,也就铲除了最后一个巨大的隐患。” “谁能料到,那边界外有大魔窥探,这边乌灵圣母也已匿走。” 雪竹莲皱眉说道:“乌灵圣母虽然是妖,但她门下赤须龙母治理辽国,倒也懂得惩除奸顽,选贤任能,以图国力昌盛。” “我当年觉得,那些妖怪纵然受到人念滋养,毕竟身怀非人天性,只是现在看来,于老三反而比龙族大妖之流疯狂多了。” 普群生摇头道:“师弟你有所不知,乌灵圣母这些年在海上所作所为,绝非明主之相,赤须龙母与她虽是师徒,实则已是不同的路数。” “人间留一个赤须龙母,倒是无妨,但若放任乌灵圣母行事,只怕……” 苏寒山打断他们的交谈:“既然她已经藏起来,现在就不是当务之急。” “我们不能从乾坤灵台直接抄到答案,就得自己想办法处理天地漏洞这些事情。” 苏寒山思索着,“这个世界,应该只是落在渊界的第一层。” “现在这个时期,渊界第一层还不会有几个大魔,只要我们能甩脱在外面窥探的这个。” “广大的第一渊界,就可任凭游走隐藏,日后回返人间等等事宜,自可徐徐图之。” 普群生为难道:“道友的意思是,不只要填补天地漏洞,还得让这个世界动起来,这,这,这……” 别说他们四个联手,就算四十个相当于元神境界的人物联手,也没法抬着一块大陆飞行。 更别说让一整个星球,脱离一尊大魔的追击,属实有点痴人说梦了。 “如果是一般的星球,我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阴阳二界不一样。” 苏寒山不慌不忙,解释起来,“你们想一想,很久以前,这个世界就曾经从靠近人间的位置,坠落到渊界之中。” “世界之内的生灵,那个时候有过天地下坠、失控加速乱撞的感觉吗?” 普群生恍然,道:“当初我们这一界外壳受到冲击,在渊界里加速移动、下坠的时候,界内的阴间阳间并未要受到惯性影响,加速减速。” “反过来说,要让我们这个世界,在渊界里第二次移动起来,也不需要推动冥界,不需要推动阳间,不需要有强行撼动星球的力量?” 苏寒山点了点头,边想边说。 “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让众生降魔而开创出来的,生灵的意向,是绝对的主轴。” “如果能够让阳间生灵、阴间念头,灵台智慧的推演方向,都出现同步,统一趋势,应该就可以让阴阳二界,移动起来。” 金昌三人都皱眉苦思。 统一天下这个事情,过去非常的难,现在相对要简单一些。 在顶级战力上,天下已经没有哪一方,可以对抗苏寒山他们这个阵营,让各国恭顺称臣,完成形式上的统一,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就算人们自幼生活在同一国度的氛围中,心念趋向天差地别的,也多的是。 更别说只是那种形式上的各国归一了。 雪竹莲说道:“要不干脆把真相告诉……” 他话说一半,就没了声。 他们这些元神境界的人,无论正邪,都能承受住世间真相,也能感受出那只巨大眼珠里面的纯粹魔性,绝对敌对。 但是,仓促把这些事情告诉天下各国之人,有几个真心会信的,恐怕很难讲,信了的人里面,有多少会趁机生乱或者自暴自弃的,那就更难说了。 心念的统一,绝不是靠外力压迫,就能达成的。 不管这种压力,是来自高处的统治者,还是更高处的天外大魔。 “太难了。” 金昌叹息道,“如果当年,于和没有背弃我们,从那时维持到现在蓄养大势,再往将来,延长个百年左右,慢慢的道德教化。” “或许我们有指望,在百年后,做到大旗所向,众生一志。” 苏寒山捻转手上的轮回莲,语气平和,说道:“如果让昨天的我来面对这种问题,我一定也觉得时间不够,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昨天,现在,能有多大不一样。 金昌心头一紧,突然想到了留在外面那尊被镇压的青铜雕像。 统一众生心念这个事情,到底要怎么搞,各有各的说法。 昆仑正宗,可以说是有千年经验的,把昆仑诸国的心念趋势,都给利用了起来,但是那个手段又烂又恶心人。 相比之下,可能于和的想法比较好。 搞了一个魔染众生的剑诀,效率是绝对有的,但是依然恶心,太过狠毒了。 而且没有深入考虑到众生多样化,可持续发展的问题。 “能够让众生趋同的,除了魔性的干涉,除了温吞的道德,还有一些算不上正,也不一定就算是邪恶的东西。” 苏寒山笑了起来,“比如偷懒,嗜睡,好吃,好胜,炫耀显摆,好为人师,爱看热闹……” 三老显得有些迷茫。 这些东西,听着可都不是什么好词儿啊。 他们在讨论什么来着?是要从天外大魔眼皮子底下,拯救这世界吧。 强大,悲壮,惨烈,伟岸,牺牲,悲悯,热血,这些才应该是跟救世扯上关系。 靠苏寒山提到的那些,也能救世?! 第三百二十六章 紧锣密鼓 东海小蓬莱几座岛屿,最东面的边缘处。 海滩上到处可见出海打鱼的小船,也有趁热闹,给往来商人船队送去新鲜渔获的中等货船。 地势比海滩稍高些的地方,便是渔人们的村镇,处处可见鱼网晾晒飘荡的痕迹。 村中老槐树底下,有个老道正在给村人们讲解炼制渔网的事情。 “……我那些徒子徒孙教你们的时候,虽然也算详细,但却有些死板了,就比如说,聚集天光精气这一条,有太阳就晒太阳,没太阳就晒月亮嘛。” “这个法器毕竟粗浅,对于日月光芒的感应,还不需要做那么精细的划分。” 这老道,头戴宝蓝色大叶逍遥巾,白发白眉白须,面如三秋古月,身似青松挺拔,年纪虽老,谈笑间眼珠转动,仍有一种慈祥而慧黠的感觉。 此人身份可了不得,乃是小蓬莱碧霞宫,八大护法之首的“飞天灵狐”潘秉臣,极早年代,就已经追随于和,学过碧血剑术和当初草创的聚魔炼宝之术。 虽然他不是于和正式设案收徒,教导起来的正式弟子,没有算正式弟子的排行。 但是就算大弟子夏遂良,以前在岛上的时候,遇见潘秉臣,都称一声师兄。 “只要吸足了天光精气,出海的时候,这网妙用可就多了,头三网打鱼一定是满载而归。” “海上幻象,用这网一扑,便能指出一条明路,不超过丈许高的浪头,用这网一扑便化为小浪,假如遇到妖兽大鱼,用这网一甩,你好像用雄黄酒撒毒虫一般,能暂且将之驱散。” 众多村民听的都非常认真,越是年纪大的,听的就越仔细,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头。 很多年轻人只知道,这老道士和他那些徒子徒孙,都是碧霞宫的人,不知道具体的身份。 但上了年纪的村民,却知道这老道长绝对不同凡俗,老辈人自幼至今五六十年,印象里这位老道长的容貌却没变过。 对他的亲自讲授,当然更加珍之重之。 不过就在众人静听之时,远处天空中飞下一道黄影。 只见一个劲装薄衫的黄眉童子,神色匆匆,一把拽住潘秉臣的手腕,连传音入密的手段都忘了用,直接嚷道:“不好了,碧霞宫主殿那边出了大事,师兄快随我去看看。” 潘秉臣被拖着飞上半空,没过多会儿就飞过了十几里地,正要询问是什么事情,耳中已经隐隐听到一些声音,脸色微变,惊疑不定。 又飞出了数十里后,那些声音,彻底变得清晰起来。 那赫然正是聚魔炼宝之术的入门诀窍,是绝对的正宗。 这个距离,已经能够看到碧霞宫周边的景象,乌压压的人群全部围坐在那里,摒气凝神,认真聆听。 主殿之中,竟然盘坐着一尊青铜雕像,姿态柔和,五官灵动,完全看不出是铜铁所铸,额头上还戴着一个赤铜圈子。 聚魔炼宝之术,就是从这青铜雕像口中说出。 潘秉臣面色骇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霞宫绝不允许碧血惊魂剑术和聚魔炼宝之术外传,就算是外门弟子,都学不到这两门功法的正宗诀窍。 潘秉臣这么些年里,在岛上收了不知多少徒子徒孙,教导那些渔民乡人,所用的也都只是寻常净土修士、炼制法器的手段。 黄眉童子解释道:“不久前,这座雕像突然出现,直接把周围岛屿海岸之间,做那些法器宝材生意的船队成员,全部召集过来。” “我发现异动,过来查看,结果就发现他正在传授聚魔炼宝之术,立刻知道此事非小,喊人分头传信,又亲自跑去找你。” 潘秉臣听着这些解释,却依旧是目光呆愣的模样。 世上绝少有人知道,于和是神庙铜人成精。 但是潘秉臣作为资格最老的追随者之一,却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黄眉童子大约还在心里猜测,这铜像是什么来历,潘秉臣却能够看出,那恐怕是于和的真身。 可是这真身上的气息,跟于和差别又不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于和在操控。 就在潘秉臣愣神的时候,八大护法中的其他几人,也已经赶到。 号称鬼影护法的高亮基,轻功绝妙,空灵飘渺,脾气反而最是火爆,凌空大喝一声,就往主殿之中飞去。 “你是什么人?!” 其余护法都觉得他太过鲁莽,有的提神戒备,有的干脆要拦他回来。 但还不等他们真的有所行动。 只见主殿里面的青铜雕像,微微转头,对高亮基看了一眼。 半空中,从高亮基身边扩散出去的层层波动,竟然又层层收缩而回,身体也无声倒退。 声音是因为事物的振动而传递。 高亮基刚才发出的音波,却因为周围空气尘埃,种种微小事物的倒退重组,逆转回来。 整个过程里,宫殿周围那些听讲的人,都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声音,依旧沉浸在青铜雕像传法的语调里。 高亮基落回原地之后,脸上的怒气也僵硬了。 只是一眼,就那么一个眼神,化作了沛莫能当的宽厚巨力,把他压回原地,现在仍然觉得浑身各个关节有些僵滞,不太灵动。 另外七大护法也纷纷噤声,脸色沉凝,靠拢到一处,秘密交流。 小蓬莱众多低辈门徒,见到八大护法,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陆续集结过去。 青铜雕像似乎没看他们,又似乎有巨大压力,一直在他们身上萦绕。 “学法练法,先学后练,你们既然已经得到我传授法门,现在也该练练手了。” 说话间,青铜雕像单手一挥,空中浮现出数百张图画,平铺开来,正是一套法宝图纸。 “小蓬莱的库存材料,各类矿产,任凭你们取用,炼制完成之后,如果合格,也就算是你们交过了学费。” 下方众人打量那些图纸,有的屈指掐算,有的摸出毛笔,自己在空中勾勒,并不多言,起身对青铜雕像一礼,就分头赶往各个仓库、矿场。 青铜雕像看着这一幕,微微点头。 现在操控青铜雕像的,当然是苏寒山。 这具身躯非常强悍,又刚好是青铜材质,很适合苏寒山的雷法在其中打入精密指令系统,然后利用五雷定心圈,释放心念,远程操控。 没过多久,就成就了一具严谨的青铜分身。 来到东海的这些团队头头脑脑,都是奔着小蓬莱特产各类法器的生意来的,他们本就都懂得练器手段,没有眼光和功底,也没办法在这个行当里混出名堂。 苏寒山现在传授给他们聚魔炼宝之术,叠加他们原本的根基,至少先达到聚魔入门的水平,是不难的。 按那套图纸炼制出来的铁塔,框架空泛,手段单一,成品坚硬程度,连武道第二境的攻击都扛不住,就只有一个放大信号的作用。 让这些人炼制,那是绰绰有余。 等人群分头奔走之后,苏寒山的目光,彻底落在碧霞宫门徒身上,第一句话就叫他们心中微颤。 “小蓬莱碧霞宫,是存是亡,就看你们接下来的选择了。” 苏寒山淡然说道,“金昌和普群生,联手在我面前作保,保证你们小蓬莱大多弟子还是好的。” “尤其是你们这些常年留在岛上,以潘秉臣为首,不能随意出去闲逛的人士,当年在中原都是赤诚之人,出海后也无恶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按照峨眉的请托,雇用你们这些人一起炼制五雷铁塔。” 苏寒山弹指打出一道紫色令牌。 令牌正面一道九曲黄河,反面一道黑白太极,都是普群生和金昌亲手打上去的,气息做不了假。 小蓬莱门人修过峨眉玄功的底子,这时都隐隐感受到鲜活的共鸣。 高亮基疑惑不解:“金老前辈和大师伯作保,你到底在说什么?师父去了哪里?” 大师伯? 苏寒山看着这帮人,心中暗想,还真是如金昌所说。 同为于和门人,但这帮人跟夏遂良那一系的,已经彻底脱节了。 潘秉臣突然出手,拉了高亮基一把,自己代表所有护法,向前一步,接住了那块令牌。 “我们愿做此事。” 潘秉臣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那雕像,“但我想亲自跟峨眉掌教真人聊一聊。” “凭你们的修为和炼宝造诣,炼制同样标准的铁塔,产量应该要比其他人大得多,等你们建造的铁塔足数了,自然可以联络普群生。” 苏寒山说道,“现在他在辽国皇都,忙着借用辽国府库炼塔,还要让辽国朝廷配合行事,大约是无暇分心的。” 普群生在辽国,雪竹莲去了宋国,金昌负责在其余各国巡游,督促办事。 苏寒山这具青铜分身,当然也不可能仅仅负责一个小蓬莱的事情。 事实上,他这具分身的作用反而最关键,因为五雷铁塔,只不过是个放大信号的东西。 真正用来散发信号的那个源头,还要靠这分身来制造。 青铜雕像的眼睛眨了眨,背后宫殿群中,成千上万的大脑,已经制作定型。 宫殿地面的物质,已经被取用殆尽,正在向山体中、岛屿下深挖,运用微观雕刻,制造出更多的脑子储备。 信号源,信号强化及中转,都已经投入生产。 可是,还有信号接收的终端,需要进行更好的设计。 南海,中奇群岛上。 金昌来通知白一子,要动员妖族力量,炼制五雷铁塔的时候,还把苏寒山特意交代的一座样品,带给了雷玉竹。 海滩上,五丈高的铁塔,内部已经安装好三个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大脑,向外散发出层层无形电波。 “这种脑子,只是通过普通材质雕刻制造,但是却能够像灵核一样,散发出精密的指令电波。” 玉镯器灵,正在观察分析,“最妙的是,这东西竟然有自我恢复的特性,只要内部指令体系损毁不超过一半,外人提供给它材料,它就能自己把自己残缺的指令编写出来,恢复完整。” “这实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同化特质啊,虽然好像被限制了,只能用于它自身,但也堪称是武道版本的缚魔机关术了。” 玉镯器灵赞不绝口。 “好好好,比起那些时不时嘴上还要唱反调的缚魔机关傀儡,我看做成这种大脑的样子,就顺眼的多,很有美感。” “开创此法之人,恐怕有成为兵家圣者,修成第七境以上的潜质。” 雷玉竹心分二用,一边听着师父的分析,一边听着通讯令牌里苏寒山的声音。 “以这种铁塔散发出来的电磁强度,作为参考,我想要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令牌,只要在铁塔周边五十里内,就能够接收到这种波动,并解读、显示成各种文字图像……” 雷玉竹屈指敲了敲那座塔,道:“如果只是这种标准,你随手制造也就够了吧。” “接下来的要求才是重点。” 苏寒山说道,“这种令牌,在制造方面,最好是武道第三境,用世间常见材质,就能够参与量产,在使用方面,要让没有真气的人也能使用。” “不靠真气意念触发内部的种种机制,仅靠手指接触完成所有操作,还有……” 雷玉竹听完了所有要求,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果要达成这所有标准,那么,你之后创造梦境人物的时候,肯定没办法像五雷梦境里的人物那么灵动,也无法采集精密的地气资料。” “没关系,这次我要搞的东西,本来就跟五雷梦境的形式大不相同。” 苏寒山声音温和,说道,“你那边尽可能快些吧,我现在真身还在冥界,但凡探个头,就能看见那只压在天地边界的大眼珠子,还真是挺有紧迫感。” 雷玉竹转眼就把压力给到了师父那边。 玉镯器灵幽幽道:“他压榨你,你压榨我是吧?” 雷玉竹义正言辞:“都怪境外那只老魔头,否则的话,师父悠闲自在,哪里有需要参与运营这样千奇百怪,繁琐莫测的玩意儿?” “好了,别拿话钓我,参与五雷梦境的运转,确实给我不少启发,这回应该也有益处。” 玉镯器灵提醒道,“况且那只大魔,敢在这种时期,就出现在渊界第一层,应该不是蛮野粗笨的原生魔族,而是上一次魔劫时期,在人间诞生的魔族。” “这种魔头的耐心更足,手段层出不穷,真说不好,有没有什么可能被他渗进来几分魔功。” 玉镯器灵的心念传音,越发低微飘渺,已经全心全意投入到终端法器的推演之中。 玉镯是雷玉竹的本命法器。 器灵由人转灵,既不同于人,又不同于灵,自身的修炼,受到很多桎梏。 但是随着雷玉竹的境界提升,不遗余力的供应自己的心境神意、根基元气,玉镯器灵所能够发挥的妙用,也越来越多。 雷玉竹感觉到自己心底,像是有一个海眼漩涡,汲取着她的精气神,但与从前不同,现在的她已经不会一味的昏昏沉沉,而是能够保持清醒,与本命器灵共同运转于无穷玄奥之内,摸索着灵光。 只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 终端法器的成品图纸就造了出来。 “好,源头、中转、终端,都已有准备,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苏寒山接到消息,目光灼灼,手上按照图纸捏出来一个样品,形如巴掌大小的令牌。 背面有些粗糙洁白花纹,正面光滑发黑,手指触碰之后,黑色的正面就亮了起来,显示出图像。 他把玩了两下,品味着心中涌起的熟悉感,笑了起来。 “直接给你们上智能触屏版本,人类的外置器官啊……” 第三百二十七章 龙虎一日新 长江下游入海之处,海洋潮汐与滔滔江水交汇。 在海水顶托之下,每年有四五亿吨的泥沙在此淤积,逐渐形成了一大块冲积平原。 整个平原上,共有四十多个城池,其中有一处,秦称海阳,汉称海陵,在南唐时候,把这里作为州治之所,称为泰州。 南唐先臣服于后周,又臣服于宋,不称帝王,而称江南国主,后来彻底归降,整个过程,让这块平原没有经历太多的兵戈动荡。 放眼当今天下,这里也是数得着的人口密集之地,衙门里面的捕快衙役,数量都要比旁的地方多些。 艾龙,就是一个泰州衙门里的小捕快,年近四十,也没有什么升捕头的机会,事儿倒是多得很,平时到处巡走,查看那些聚众斗殴、子女不孝、小偷小摸的。 最近这個月,更是发生一件大事,所有衙门里的人,往往都要忙到天黑透了,才有机会回家。 天上挂着月亮,艾龙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到了门前,拍了好几下门,连声呼喊,妻子才过来开门。 “回来了?” 妻子很是高兴,又有些埋怨,“最近回来的这么晚,看你累成这个样子,也就是你最实诚,肯定走的地方又最多……” 艾龙摇摇头:“以往你说这话,倒还罢了,最近可没哪个敢偷懒耍滑的,比我勤快的也多的是。” 他边说着话,边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在桌上。 那令牌背面粗糙洁白,有防滑的花纹图案,隐隐还有四个篆字,正面漆黑光滑,宛如墨玉。 要是换了以前,手上有这么一块精美如玉的宝贝,艾龙肯定要小心翼翼,收藏起来。 不过,他们这个月忙的大事,一来就是分发这种令牌,给没领到的人补上,粗略教教用法,二来就是到处巡视,让民众不要把这个东西封存,也不许抢夺、买卖。 因为见过的令牌实在太多,想珍惜也珍惜不起来,而且这东西还挺皮实的,稍微有点磕碰,倒也无妨。 妻子端来一碗茶水。 艾龙接过来喝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苦滋滋的?” 他这下留心,仔细去闻,才发现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倒也不怎么呛人,反而挺清新。 妻子笑道:“这个叫凉茶,你再喝两口试试。” “茶?你买茶叶了,这里面也看不出来呀。” 艾龙又喝了几口,茶不茶的,没喝出来,但连着一碗喝下去之后,身上出汗,燥热的感觉,真是压了下去,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碗里没了茶水之后,他嘴里倒又品出一股淡淡甘甜来了,并不完全是苦味。 “嘿!你别说,有点意思,好像是比外面卖的大碗茶还好喝点。” 妻子得意起来:“那当然,这可是照着八贤王的方子做的。” 艾龙大吃一惊:“八贤王?哪个八贤王?” “还能有哪个,就当朝那位八贤王啊。” 妻子摸出自己的令牌,说道,“你看,我就在这上面瞧见的。” 令牌正面点亮之后,滑划两下,就看到几条白线,把屏幕分割成不同的方块,每一个方块里面都有一个活动的图案。 艾龙认识不少字,但也看不全,那匹配在图案旁边的,到底写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他知道,只要对着那些文字,多按一会儿,这令牌就会自己读出那些文字。 妻子显然是弄得很熟练了,根本不需要靠这个读字功能,阅读简介,就点开了其中一个图案。 图案放大,占据整个屏幕,里面露出一个人影。 天光明媚,庭院深深。 有个年轻男子,坐在藤椅之上,身穿明黄圆领长袍,身上并没有多少金贵饰品,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儒雅贵气。 年轻男子并没有开口,令牌里却传出一个声情并茂的浑厚嗓音。 “八贤王的下午,往往是从一杯凉茶开始的,质朴的茶包,只需要简单的烹调……” “凉茶在我国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晋朝时期,仙翁葛洪听说岭南有妖邪作祟,瘴气横生,荼毒万民,特赴岭南,炼丹除妖,然而妖邪易除,障气难清。” “于是,仙翁之妻鲍姑仙娘,创出常人易学的艾灸之法,又采鸡骨草,夏枯草,罗汉果,金银花等常见药材,制成凉茶,清热降火,可免寻常瘴气之害。” 伴随着那个陌生男子嗓音,八贤王在屏幕里面,完成了整套制茶的流程,细细品尝,坐在藤椅之上乘凉。 最后他站起来走向屏幕,抬着手中茶杯,对屏幕轻轻一敲,陌生嗓音,换成了一个温润的声音,似乎就是八贤王自己在说话。 “和其正气,清心舒畅。” 艾龙看完之后,愣神愣好一会儿。 好、好、好奇怪的东西。 “这个真是八贤王吗?” 妻子说道:“当然是啊,你有没有看到这个标志啊?有这个标志的,就说明真的是本人。” 妻子点击了两下,屏幕又换了个样子。 左上角是八贤王的画像,右边是名字介绍,下面全部都是八贤王的方格影像。 八贤王的清晨,八贤王的上午,八贤王的中午,八贤王的下午,八贤王的夜宵…… 艾龙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八贤王,是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在吃东西啊?” 妻子说道:“也不一定就是同一天拍的吧。” 艾龙接过来拨动了好几下,还没看到底,忍不住说道:“这令牌发放下来,才多久,八贤王这都发了多少段影像了?” 咦!艾龙忽然想起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发放令牌的时候,还有不少命令,分发开来,对百姓拍摄影像之类的,只是鼓励的态度。 但是对于朝野中那些闲得没事儿的人,倒是带有一些强制的意味,要他们按照各自特长,尽量多拍影像上传。 那时艾龙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居然看到了八贤王的影像。 好家伙,那个所谓分发下来的命令,最初到底是谁在发呀。 八贤王那可是净土仙人,当朝皇叔,都得听令? 艾龙道:“伱这凉茶就是从那里面学的?” “是啊,罗汉果之类的,我没见过,夏枯草可到处都是,以前只有荒年的时候,才随便拽了乱炖垫肚子,想不到处理好了,还能做茶。” 妻子精打细算,“我和几个婶子合计着,要不要靠这个手艺支一个小茶摊,说不定能赚几个钱。” 艾龙摇头:“既然你是从令牌上面学的,人人都有令牌,旁人难道不会学吗?” 妻子并不气馁:“旁人可不一定就看到那个影像,也不一定有你婆娘这么勤快。” 艾龙点点头,拿着妻子的手机细看起来,又点进了一段影像。 “父老乡亲们好啊,我是范仲淹,这边是江淮治水实况。” 范仲淹站在芦苇丛中,看向屏幕的眼神很新奇,兴致很高,道,“我一直想给大伙儿讲讲这个治水之难,还有维护水质的必要性……” 艾龙听了几句,觉得有点无聊,点向另一段影像,还是范仲淹,内容却截然不同。 “前方就是陷空岛五位义士中,排行第一的钻天鼠卢方,卢员外,让我们感谢一下,卢员外今天为了开辟这个沟渠出的力。” 影像之中,只见一道手提紫金大刀的身影横空而起,把前方的乱石险滩,轰得七零八落,开出一条大路来,可供船只通行。 乱石滩中,还有粗如水桶的蟒蛇飞空而起,浑身带着血腥红光。 卢方只跟它斗了两个回合,就连使三刀,破鳞,断骨,劈开脑壳。 艾龙眼前一亮:“好厉害的刀法,虽然看得不清楚,但光是这几分影子……” “行了行了,拿你自己的令牌看去,要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听说有武曲星君狄青元帅办的讲武堂,你找那个看吧。” 妻子抢回自己的令牌。 艾龙恋恋不舍,连忙拿起了自己的令牌来。 这段日子,他在外面奔波,稍微有点空闲,也准备跟兄弟们约着喝点小酒,没有机会好好把玩令牌。 今天晚上是彻底勾起他的兴趣来了。 不过他打开自己的令牌,刷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张熟脸,正是衙门里面,那位天天能见的县太爷。 不管是八贤王,还是范仲淹,他们上传这些影像的时候,不但量大,而且都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样子,很喜欢跟令牌对面的人分享。 而这些个府县老爷们,就有点绞尽脑汁、不情不愿的样子了。 艾龙脸上绷得很严肃,心里头莫名的有点兴奋起来。 好哇,就爱看这样的。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艾龙看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屏幕上弹出一道提示,处于深夜,建议入睡。 “对了。” 艾龙突然想起一事,“今天回来怎么没看见孩子?” 妻子说道:“早就睡了。” 艾龙愕然:“睡这么早,病了?” “呸,嘴里没个好话。” 妻子放下令牌,自己也去倒了一碗凉茶,准备喝了睡觉,说道,“你不是说了吗,点住右上角那个小图标往下一拖,能够跳出来一片全新界面,再点全新界面中的最下一栏,就能够看到详细功能介绍。” “今天孩子把详细功能介绍都看完了,发现了新用法,说是能入梦嬉戏,还教给了我,待会儿我们也试试。” 夫妻两个上了床铺,妻子开始教授艾龙。 其实也很简单,点开令牌里的一个界面,然后让干燥的双手快速摩擦三十次以上,趁这个时候,描一遍令牌上的曲折线条,然后平躺下去,双手盖住令牌,压在心口即可。 普通人也能够靠手指的触碰来操控令牌,就是因为令牌内部的设置,能够与人体原有的微弱电流相互感应。 干燥双手极速摩擦后,人体电流短暂增强,令牌上的线条,则正是一道符咒,用来打开五雷塔信号构建的游戏梦境。 令牌放在心口之后,就是依靠每一次心跳,人体磁场的细微起伏,来保证稳定的连接。 艾龙刚一躺下去,就感觉自己来到一片黑暗中,面前悬浮着巨大的方框。 “低等僵尸作战”“昆仑滑雪竞速”“神庙奔跃疾走”“大鱼吃小鱼”“黄金矿工”“象棋”“投壶”…… 游戏这个词,最早见于《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围棋象棋、比试射箭,是最经典的游戏手段。 艾龙原以为,所谓游戏梦境,也不外乎那寥寥几种,谁知这粗略一看,就看花了眼。 犹豫片刻之后,他选中了僵尸作战。 反正是做梦,选些惊险好奇的,就算被吓醒,那也值了。 “检测到附近有同好,游戏正在进行中,是否组队?” 艾龙在意识里看到对面的头像,不是人脸,只是一把小刀。 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送给女儿的小木刀。 艾龙的女儿叫艾虎,原本是妻子怀孕的时候,很想要个儿子,才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等到女儿出生之后,从小就野,也有股子蛮劲,这个名字倒也合适,就没有再改。 艾虎头像下面,已经出现了同意两个字,艾龙想了想,也点下了同意。 下一刻,他的身体似乎往下一坠,就出现在一片广阔的青草地上。 “爹,你来了!”“艾伯伯!”“小龙啊!” 这草地上,竟然有二十多个人,都是村里人,大多是孩子。 艾龙环顾四周,没看见妻子,许是去了别的游戏。 可他真没想到,有这么多孩子,敢选这个有僵尸存在的游戏,搞不好又是自家闺女煽风点火,鼓动起来的。 至于那些叔伯婶子,想必都是来看顾自家的小孩。 但是,艾龙很快就发现,那些叔伯婶子,好像忙活得比自家孩子还要欢。 草地后方,是几座木屋,前方则是一大片奇形怪状的植物。 天空中布满了关于这个游戏的介绍,盯着看一会儿,耳朵里就能听到陌生声音在解说。 原来,在这个游戏里面,人不可以直接跟僵尸对抗,必须要借助仙物。 仙物来源于一棵树,从后面小河之中挑水过来浇树,就能够在树上得到各式种子,把种子种到篱笆外,继续浇水,就会极速生长,拥有种种法术,可以对抗僵尸。 如果僵尸攻破篱笆,仙物种植的地方就要往后移,人最多可以躲到木屋里面,但如果木屋也开始被破坏,就代表失败,众人会脱离这场游戏。 现在大伙都在忙着挑水,但浇水的对象,就各有不同。 有人急着去浇那种黄色冬瓜似的仙物,只要三桶水,那种子就会膨胀成一堵厚墙。 有人急着去浇那种红色尖长的仙物,据说长好之后,会对僵尸喷火。 艾虎种下来的仙物最多。 前些年,村子里很多人都拜南无长寿光明佛,偏偏来了个黑衣怪人,白给小孩子钱财,天天讲故事,叫他们念南无儒童菩萨。 艾虎被那个怪人看上,传授了一段时间武艺步伐,据说日后再回来收徒,不过至今也还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年下来,艾虎自己练着,身法更加滑不留手,想不到这个东西,在这做梦一般的所谓“游戏”里面,也有用处。 艾龙刚试着挑了几桶水,就目睹了一轮僵尸进攻的战况。 那些僵尸全部都干瘪摇晃,行动迟缓,但是五官殊为可怖,两只眼珠暴突出来,牙齿参差不齐,肌肤青绿。 仙物施展各种法术,攻击僵尸,僵尸也会攻击仙物。 田地中的仙物一旦减少,或者打退僵尸,有了空位,众人就要连忙补种、浇水。 本来应该是粗重、劳累、惊恐的活计,但看着那些僵尸不断被打倒的样子,众人在心惊肉跳之余,又生出一种痛快。 毕竟是梦,他们也不用在乎扭伤手脚,干的越来越起劲。 一局输了之后,他们又来一局。 直到天空中的文字变化,语音也有了提示,将近天亮,退出梦境。 鸡鸣三声,天光报晓。 艾龙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摸上了自己的令牌。 妻子也已经醒来,两人聊了聊梦里的事,准备早饭。 艾龙洗了把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干活那么久,居然也没怎么觉得累,休息的感觉,比平时做噩梦的时候还好。 艾虎也起了床,走到堂屋,父女两个相视之间,嘿嘿一笑,梦里聊的多,早上倒是没什么话想说。 艾龙又连忙把脸板起,叫她赶紧洗漱,好去私塾。 小半个时辰之后,艾龙晃晃悠悠走到了衙门口,看着威严深重的衙门,不期然想起了昨天看到县太爷窘迫的影像,手掌也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令牌。 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艾龙今天才深切的感觉出来,这些令牌,或许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变化。 而且那些变化,来得会超乎意料的快。 “咳咳!” 艾龙拍了拍脸,堆出恭敬憨厚的笑容来。 真进了衙门里,还是要老实一些的,给足面子嘛。 嗯,回去之后,偷偷多看点府县老爷们的影像补回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无光海,近幽冥 乾坤灵台,门开三丈。 苏寒山手持轮回莲,坐在两扇门之间,背对灵台,面朝地窟。 他已经很熟练了,处在这个位置,可以同时感受灵台内和外界的动静。 手里的通讯令牌,正传来阳间情况的汇总。 现在满天下分发的那一类令牌,功能虽然繁多,其实核心只有三个。 视频区,包括视频的拍摄上传浏览评论,使普罗大众,可以开阔眼界,稍微脱离原本视角的局限性,发掘出生活中更多可能。 典藏区,包含各国无数书典和正在译写的通俗化版本、注释、语音,涵盖百工百业,还可以连载新的戏文话本,志怪笔记。 最后是游戏区,最凸显法器属性的一个区,可以把人接引到游戏梦境之中。 当初,苏寒山在雪岭郡剑宗遗迹里面,创造出来的五雷梦境,每一个虚拟人物,都有真实战力,有自己的智慧风度,有各具特色的武道倾向。 构建出来的地图背景、亭台楼阁、战斗用具,更是极尽精巧,蕴含地气煞气种种变化。 因为真实度很高,修行有成之人,还能借助虚拟环境,强行冲关,积累对现实有用的经验。 这次普及阳间的太一五雷令牌,附带的小游戏合集,真实度和复杂程度,当然远远无法与遗迹梦境相提并论。 别说地气反哺,直接使功力品质提升,战力拔高,单说对精神的提升幅度,也没多点。 不过,这个世界,在创世之初,就是轰杀了不知多少魔物构建出来的,所有生灵,刚一诞生,都与渊界魔性共存。 五雷塔信号构建的小游戏梦境,在闯过不同关卡的时候,隐含些微磨砺心意的妙用,幅度虽然不大,胜在精微,对症下药。 让本土生物体内拥有的渊界魔性,这个与大楚生物截然不同的地方,变成底蕴。 逐渐使人可以诱魔除病,增强体魄。 取材于植物大战僵尸的那套游戏,设计了很多关卡,可玩性是在某个世界里,受到过无数群众长久验证的。 其余的滑雪大冒险、深海捕鱼、射击飞鹰、神庙逃亡,场景基本都只是贴图,变化很少。 但与原版游戏不同的是,全部加入了群体竞技要素。 就是说,任何一个小游戏,都可以拉上附近的人组队竞争。 人类争强好胜的本性,游戏中无需顾及伤亡的自在,对现实身体带来的好处,足以掀起浓烈的兴趣。 “我们老几个,放出最大程度的心念感应,绕着这座星球飞了不知多少遍,至少九成九九以上的人,都已经领到令牌,使用过了。” 金昌的声音正在讲解着,“即便是蟠踞山中、水下,戒心比较深的那些妖族,也已经有不少个,频繁使用令牌,看来各种新奇内容,对他们的吸引力,同样不是一般的大。” 普群生也说道:“数十亿太一令牌,八百国的五雷铁塔,共同构建无形心磁光层,真如天罗地网,覆盖阳间,众生心念跟五雷磁光的交感互动,越来越多。” “短短时日,有这样的功效,足可见道友手段之神妙,不过,这样的众生心念,虽比往日活跃,却也意味着要比从前更杂。” “百姓大多心性孱弱,若不能缓缓施以道德理智教化,仓促间先让他们开过了眼界,便更难定心,又何谈早日统一心志,驱动阴阳两界,逃出大魔爪牙?” 苏寒山只是笑了笑,对普群生的看法不置可否。 “你们又想不出别的法子,那就按我的来嘛。此事我心中有数,只要铺垫足够了,自然能在朝夕之间,就叫众生有把心念往一处使的机会。” 他指尖敲了敲通讯令牌,又说道,“实际上,阳间还好说些。” “阴间积累的历代心念,数量之多,分布之乱,要比阳间更加麻烦,请你们在南海布置的事情,如何了?” 普群生说道:“我们已经勘探过南海所有灵穴气脉的走势,有把握,以中奇群岛为起点,布阵模拟,将这种走势,逐步投射到阴间。” “但,这是一个绝大的工程,具体需要多长的时间,我们着实说不好。” 苏寒山斩钉截铁道:“那就不用说了,直接开始干吧。” “我真身在灵台这里做引导,青铜分身会在阴间地表,开辟对应的轨迹,来接应你们。” 如果说,阴阳两界如同一尊巨人,那么南海,就是这尊巨人的丹田。 丹田气脉最为紧要,在武道修行的初期,可以说是全身武学秩序的中枢。 阴间黄泉始终未曾成型,也就没有遍及整个阴间的脉络可言,最大的麻烦,就是一个乱。 金昌、普群生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鼓荡自己的元神,把处于南海的天地丹田秩序,拓印投影到阴间去。 让阴间拥有这么一个秩序中枢,与阳间呼应,历代心念,自会逐渐归拢守序。 等到将来,阴阳两界一起发力,乾坤灵台作为指导,就可以把整个世界,成功驱动起来。 南海海底,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突然只见一团玉白色的光芒绽放开来。 雪竹莲的身体在白光中飞速膨胀,长满了黑白二色的长毛,身体向前一扑,就化作了一头山陵大小的白虎。 正对面十里开外,紫金色的沉重光晕,在这幽暗海底忽隐忽现,缓缓拉长,如同有一条神龙蛰伏,发出深厚的吐息。 另一边,海水虚空一并扭曲,向上拱起,形如龟壳,至刚至阳,明光灿烂。 金昌在龟壳中踏步挥手,龟壳尾部又有一条大蟒虚影,徜徉而起,至阴至柔。 三大高手元神运转,力量汇聚到一处,在半空中,仿照海底灵穴气脉,造就了一段长达十里的投影。 白一子剑在鞘中,眼神清澈,骤然向前一刺。 虚空之中,犹如有一只小巧的燕子掠过,拉开了长长的涟漪。 庞大的气脉投影,刚一靠近那条涟漪,就骤然被吞没,落向冥界。 “虎形携风销金铁,龙形深藏若待渊,龟形盘守蛇峙尾,燕形吞阳一把火。” 数十里外,三条身影并肩而立,中间一个最为老成的剑客抚着胡须,口中念叨着剑诀。 这三人正是峨眉弟子中,曾经与白一子齐名的三大弟子。 白云剑客夏侯仁,一字峨眉女马凤姑,寒江孤雁尚云凤。 他们三个,原本修炼四象剑诀中的另外三套剑法,配合小师弟白一子的朱雀七杀剑,可以组成四象剑阵。 如今白一子和三位老辈高手联合,布置下来的阵法,其实仍然有着四象剑阵的影子。 但却是走由高而低、由大至小,化繁为简的路子,化四象神兽为灵兽,乃至化为凡兽,更能贴合当前人间武道大势。 于平淡之中显出无边大力,比当初夏侯仁他们参与布置的四象剑阵,威能大了不知多少。 这样的场合,本来没有夏侯仁他们参与的余地。 不过考虑到乌灵圣母现在行踪诡秘,这三大弟子,至少也能起个警戒的作用,让四大元神强者能缓过手来。 普群生他们投影了一段灵穴气脉,赶往下一段的时候,三大弟子也遥遥跟随。 此时此刻,冥界地表。 青铜分身手持碧血鸳鸯剑,在大地上,已经开出了漫长沟壑,静静等待。 冥界最近的环境光线,显得有些闪烁不定,罪魁祸首当然是北方天际的那只眼珠子。 赤红眼皮之下的苍白虚空,有朦胧难测的百万怪影,不断涌动冲撞,数十日来都不见停歇。 虽然涌出多少就撞散多少,根本不能进入此界之中,但带来的紧迫感,也是一日比一日深重。 那些怪影形状节奏的不断变动,显然是在试探破绽。 青铜分身盯着北方看了良久,忽然感受到上空一段庞大气脉投影,坠压下来。 铜绿色的眼珠发亮,分身精神一振,挥剑接引。 体积这么大的气脉投影,从阳间送到阴间,速度已经迟缓很多,被他这一引,速度再次加快,轰然撞向大地。 大地上那些沟壑之中,却正好有一段,形状深浅,都跟这段投影无比相契,落下去的声音,仅是一道沉闷的响动,恰到好处。 每当阳间有一段气脉落下的时候,青铜分身的牵引,就如约而至,嵌合到自己制造的沟壑里面。 这种沟壑投影,现在跟阳间气脉的共鸣度还不够高,遇到冥界环境,活性增长,要不了多久,组成投影的念力就会分化出去。 但,现在主持这件事情的,相当于是足足五尊元神战力,此界开辟之后,前所未有。 只要投影制造和铺设的速度够快。 被吸纳过来、有序运转的心念就越多,投影愈发厚重,与阳间灵穴气脉的共鸣就越深,产生一种冥冥中的约束,自成循环,不用再担心分化散乱。 五大高手联合办这个事情,预计只要二十四个昼夜,就可以办成。 不过,就在最后一个晚上,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么久的冲击尝试,已经能让那个眼珠子窥探到界内的大势变化。 它偏偏挑在最后这一段至关重要的收尾时,有了新的花样。 赤红的眼皮往下一垂,盖住整个眼眸,突然又抬起,完成一个眨眼的动作。 大如山岳的那种黄色瞳孔,在这个眨眼的刹那,微微颤抖,然后是又一次闪动。 那只属于界外大魔的眼睛,开始不断眨眼。 冥界的光线环境,却反而变得出奇的稳定起来,柔光熹微。 使人怀疑,是不是因为那只眼睛在眨动的同时,比之前离得更远了,对界内本就淡薄的干涉力,再度降低。 灵台之门间,苏寒山真身这时忽然扭头,看向灵台内部,伸手轻轻一抹。 他真身长久坐镇在灵台之门,是竭尽所能,要为乾坤灵台附加一种趋势,成效已经不浅。 除了因为他手上拥有轮回莲之外,更大的原因是。 阳间众生最近的生活,受太一令牌影响,出现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也体现到了武者的武学修行、灵感启发之上,同样被乾坤灵台收集。 而太一五雷塔中的无数信号大脑,都是苏寒山一手缔造出来的,对这股势头的把握程度,是最为密切,最为精准的。 依靠这层关系,他才有机会让自己的心意,与乾坤灵台采集的变化节节相合。 轮回莲,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此时他伸手一抹,不为别的,就是要主动引乾坤灵台,推演那只大魔造成的变化。 乾坤灵台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推敲降魔武道而存在,纯粹到了极点。 就算那只大魔有可能造成天大的祸害,只要他的手段中,对降魔武道没有足够大的启发,放在乾坤灵台这里,就不会成为推算的要务,仅仅是沧海一粟,海量光影中的一个小片段。 苏寒山一抹之后,那个小片段却被提到了前列,大量的演算能力倾注下去,用一种比现实中更快的速度,呈现后续的种种结果。 “竟然是一种非圣非魔,非念非气的虚空律动,在界外引发这种律动,尽可能贴近一种能够钻透破绽的形态,干涉界内。” 苏寒山神色一冷,双眼紧盯着灵台内的光影进程。 冥界光线环境变的稳定,并不是那只眼睛离远了,恰恰相反,是因为那只眼睛,已经选定了某种律动,全力动手。 青铜分身和阳间的四大强者,虽然都感觉不出来。 但实际上,在气脉投影的最后这段时间里,这层律动,极有可能渗透冥界的气脉投影,误导气脉投影,向另一种方向呼应。 不去呼应阳间的大海气脉,而是去呼应界外的大魔。 “怎么才能对抗这种误导?” 苏寒山心中作出无数假设,同样被灵台采集,他找出那些假设,放到演算前列,同时将这些结果,告知阳间的四大强者。 “什么?那只魔头已经能够产生真切影响了?!” 普群生吃了一惊,看向另外三人,四个人眼睛里面都是相似的坚定神色。 按照乾坤灵台的推算,要在制造气脉投影的同时,进行扰动,既要投影完整,又要扰动剧烈。 只能纯凭武道意志,在投影中形成一个个压缩点,等穿到阴间的时候,再相继引爆,制造出扰动感。 因为是纯粹武道意志,就算远隔在阴间,他们的控制也更加随心所欲,有苏寒山的接应,足以保证投影最后完好拼凑上去。 不过武道意志跟普通元神念力是不同的。 元神念力可以有杂念,可以有大方向的变化,某种情绪心境累了,换一种就行。 武道意志却必须含有本心萌发的执念,平时深藏倒也罢了,如果要一直催发的话,所带来的疲惫感,也不是单纯利用元神念力,所能比拟的。 好在降魔武道的水灾境界,就主讲武道执念的凝聚。 在这一点上,降魔元神虽然要经历三灾,风险比正常元神大得多,却也比正常元神的武道执念,更早成型,更具底力。 四人再一次凝聚投影时,雪竹莲最先发动武道执念。 “子到午,风争雷变,午到子,北海澄清,神元不动,坐转天地之变!” 第二回,金昌双手画圆,带着满满的烟火气一推。 “龟蛇盘,性命坚,偷天换日俗家仙!” 普群生浓眉一展,挥剑刺影:“欲待黄河,九澄清!” 白一子横剑回旋,身影忽大忽小。 “大小如意,嬉戏芥子,上接天星!” 四人如此轮替,全速的制造着气脉投影,而当他们都感到深刻疲态,力有未逮的间隙里,就完全由苏寒山接手。 青铜之身是于和的真身,碧血鸳鸯是于和的配剑。 武道执念,却需要来自苏寒山。 他虽然不曾经历水灾阶段,现在却也不用仓促反思执念何在。 发源于轮椅上的那五年苦练,小成于武德世界的思考,早就让他知道自己的追求。 跟于和本身执念有颇多相似,仅有少半不同的武道理念。 “心求纯阳,万物升变,搜遍玄阴,认知暗煞,然后以大小五行生克,成六御万用之法!” 不是单用思维去扭曲,而是要用思维来认知缺憾,追求实际物质去满足,竞出森罗壮阔,万般多彩。 所以,连接心与物的桥梁,炼气之道,才是最重要的主轴。 “凭我生发之气,合天地之造化,反哺万象,是为……气炼森罗!!” 冥界地表,五彩光芒轰然压缩,迸发开来,说不清是挥剑还是挥拳。 大量的气脉投影受到扰动,波澜壮阔,焕彩多姿。 只要扛过最后这段时期,等到气脉投影彻底完整,与阳间的呼应紧密起来,就不用太担心被渗透误导了。 但苏寒山的真身,仍然在观察灵台中的光影,将目光投向了阳间。 虚空律动,虽然不带有任何魔气魔性,但毕竟源于一尊大魔。 它对于自身应该最为了解,所以这种律动,也最善于触发它的同类。 而阳间生灵的主观能动,比阴间胡乱分散的念头高的多,与之对抗的魔气魔性,属实要比阴间更加多变活跃。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万魔同心律,三心四元剑 青州,桃花山,乃是八十一门桃花门的祖地所在。 这桃花门从祖师开始,就修炼降魔武道,但功法不正,往往练到第三境的时候就控不住魔头,缠绵病榻,没有几年好活。 后来这个门派兼修了净土法术,但桃花门的根本功法,也未能放弃,两相结合,反而更加趋向邪道。 近些年,宋朝国力昌平,顾忌官府势力,他们没能在外面闹出太大动静,但是把后山上埋的历代祖师挖出来,重新设坛安置,准备祭炼成法器的事情,也一直在干。 今天不知为何,桃花门很多弟子心惊肉跳,耳中总是听到似真似幻的鲸鱼长鸣,念经之声,从后山天空传来。 浓重黑雾在后山蔓延,隐约看见一条条高大的僵尸身影,在黑雾之中升腾起来,狂乱咆哮。 那些参与练法的掌门长老,精锐弟子,纷纷鼻孔流血,脸色发青,有走火入魔之兆。 突然,天空中泛起彩光,一条条闪电直击,轰鸣声持续了十来个呼吸,驱散黑雾,劈得所有僵尸坠地。 走火入魔的那些长老弟子们,没有直接被劈,但气息牵联之下,这时也通通倒地,没了声息。 桃花门自此一蹶不振。 但是这一天里,所发生的相似之事太多,放眼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地方遭过雷劈。 规模小的,就是雷轰电闪,霹雳狂鸣,几道闪电一劈了事。 规模大些的,天空中就会泛起五彩光芒,还伴随着常人难以听清的鲸鱼长歌,和尚念经,乃至于一些法器剑鸣似的声响。 也有修为精深的有识之士,隐隐瞧出,这种彩色闪电的异象,跟那些遍植于各地的五雷铁塔,脱不了关系。 而被劈的地方,都是一些魔气翻涌,魔性陡然活跃的所在。 天下各地的五雷铁塔,是群策群力建造出来的。 但是,所有安放在塔里面的信号大脑,都是苏寒山亲自制作,模仿的全部是他自己的脑子。 就算他的真身分身都在冥界,也能够让信号贯穿阴阳两界,靠着与这些复制品大脑的天生同调,掌握整个五雷网络的动向。 必要的时候,他还能够让中奇群岛聚集的所有海妖、小蓬莱碧霞宫的门人、少林上下所有和尚、魔山派龙云凤,诸如此类的势力,敞开心神,接入令牌之中。 暂时借走这些修行者的精气磁场、心意脑力,让五雷网络在维持正常服务之外,多出一些隔空探测,打击的能力。 界外传来的虚空律动,游走于各地,五雷网络的探测打击,就紧追不放。 毕竟虚空律动不含有太多界外魔气,更接近于是用一种教导点化的方式,让那些散乱无用的细碎魔性,得到开发。 苏寒山出手的及时,那些魔性还没被教出名堂,就已经被劈散。 但是有些地方,沉淀的魔性极深,一经刺激,巧妙调度,爆发出来的波动,就超过了单纯五雷信号所能处理的程度。 好在这样的地方,往往人口也多,修行者绝不在少数。 靠五雷信号不可制止,就直接靠太一令牌,给当地势力提醒示警。 大名府之中,狄青刚刚上传了一段影像,随手拔掉发簪,披散头发透透气,就看到自己手上的令牌突然发红。 屏幕上出现好几行醒目的红色字体,透露出浓浓的不祥意味。 祸世邪魔,正施神通,刺激魔性,早做提防!! 狄青前些年跟西夏国作战,在西夏国主李元昊死后,调任大名府。 因为宋辽之间,存在合约,边境线上,并不直接屯扎重兵,但彼此之间的提防是少不了的,大名府就是出于防备辽国的心态,被宋国设立为陪都。 最近两百年来,大名府屡次易主,屡经改名,但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始终是军事重镇,屡次扩建。 至今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千万黎民在此生活。 狄青是知道太一令牌背后推动者的,当然不敢把此事视为等闲,接到提醒,立刻纵身而起,俯瞰全城,果然看出魔性蒸腾之相。 他飞往军营,调动大军,上下将士一起运功,压制魔性。 然而,这座城市太大,现在全城各处魔性都有躁动,大军调度起来,难以面面俱到。 更麻烦的是,就在大军有动作之后,魔性的变动,猛烈变幻。 不再是一般被刺激之后,那种普遍蒸腾的现象。 而是如同惊涛骇浪的湖面,哪个地方浪头骤高,哪个地方突然凹陷,似乎全无规律可言,惊心动魄,变化无穷。 “这……莫非是一套阵法?” 狄青手提长枪,隐约看出,这无规律的画面,实际上是一种复杂灵动到了极点,常人无法理解的规律。 他修成陆行仙,又得到武曲净土,虽然未触三灾,但有足以担负两条修行道路的气象,如此才有半分感应,半分推敲,九分猜测。 正因为他眼力高,胆子够大,敢想敢猜,心里才更加震动。 在大名府这么多年,他修炼功法念力,上天入地的事情也没少干,从来没感觉过大名府有什么阵法痕迹。 所以,这座看起来深沉无比,变化无穷的大阵,多半是刚被刺激,自动演变出来的。 天空中,五彩闪电轰击下来,大略指明几个枢纽位置。 苏寒山试图在推敲虚空律动的基础上,再引导灵台光影,同步推算大名府刚刚生成的这座魔道阵势破法。 然而,五雷信号又很快传了更多异动。 大名府的魔性没能被立刻压下,那股虚空律动,好像推断出什么,找到了感觉。 宋国都城汴梁,辽国都城上京,岭南广州,齐鲁登州,统统出现魔性蒸腾的现象,然后各自生成魔阵。 五座魔阵,截然不同,故意把最多变的一面展现出来。 在这刹那之间,灵台光影从五座魔阵之中收集到的功法轮廓,已经超越十万之数。 都是感觉极具潜力,又复杂无比的残像侧影。 而这个数量,还在不断翻倍上涨。 “这么多高质量的魔道功法?!” 苏寒山深吸了口气,感觉心头绷得很紧。 自己虽然已经够见多识广了,放在外面那尊大魔面前,依然有点小巫见大巫。 灵台光影现在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在针对那种别人察觉不到的虚空律动。 苏寒山对乾坤灵台,也只是能赋予一些趋势,远远称不上完全掌控,一时间,真是拿那五座魔阵,没有办法。 而就在这时。 大名府内,那座最先生成的魔阵,已经形成万马奔腾般的黑暗殃云,笼罩在全城上空。 云中魔光共鸣,从界外引渡、潜入过来一条不对称的狭长剑影。 光是半截剑身,已经长达百丈,从云中垂下,遥遥对准城池中央。 大名府的百姓,之前已经看到大军调动,知道出事,躲藏在家中,这时也注意到了外面天空的异样,推窗偷偷观望,纷纷吓得心头乱跳,六神无主。 轰轰轰轰!!!! 五色闪电,凭空爆发,从四面八方轰击过来,撞在那一段剑身之上,鲸鱼长歌,和尚念经,萦绕在周边。 “嘻嘻嘻哈哈哈哈……” 空中好像到处都飞舞着赤身裸体,口咬宝剑的魔鬼,发出尖锐又含混不清的怪声,盖过雷声。 云中剑影,居于无数虚实不定的魔鬼中央,发出不似人言,却叫人能听懂的声音。 “雕虫小技,无用矣!!” 随着这个声音,雷光全部被驱散,大名府中的百十座铁塔一起震动,似乎微微受损。 狄青翻手为自己戴上了一张青铜鬼神面具,这是他为武曲净土凝练出来的法宝,而右手中,则提着一杆神兵长枪。 青铜鬼面,披头散发,长枪熠熠生光,红缨随着枪头一抖,缓缓扫空转动。 大地上,万千将士也有紧绷之态,却毫无惧色,通通注视着他们的主帅。 眼看狄青枪头红缨飘动,如焰渐长。 三军当即振臂,挥旗提枪,向天挥动,壁垒森严,令行禁止,齐声大喝。 “杀!!” 狄青凌空跨步,一枪抖出,枪劲排空驭气,奔云掣电,划破长空。 长长的枪影,与大地上的军容形状并不相符,但却给人一种大地上的军队,完全顺着这一枪,延展出去的感觉。 当年大宋朝堂上,满朝士大夫,合以皇帝太后贤王之力,祭起烈火珍珠旗,能够硬扛冥河姥姥许久的攻势。 今日狄青这一枪,把降魔武道和净土仙法,融会在一炉之中。 用武曲星君的净土,连接所有士兵的心念,借这个引力,把将士们的武道功力,也全部连成一体。 比当年朝堂上衮衮诸公,合力祭起皇家至宝的样子,也毫不逊色。 这条剑影的气息,虽然诡谲凶恶,实则还处在一个攀升阶段,没有真正达到双灾强者的那种鲜明感觉。 狄青这一枪下去,纵然不能击断这把剑影,至少也该造成猛烈的创伤。 云中剑影,微微一颤,周围飞舞的那些虚淡魔鬼,尽数粉碎。 可下一刻,怪声再现,魔鬼重生,剑影持续下压,尖异低声。 “无、用、矣!!” 狄青的神情隐藏在面具后面,只有双眼忍不住流露出几许惊惑之色,挥枪再出。 一枪又一枪,剑影振鸣,天地皆闻,却无法阻止那剑影下压的轨迹。 而大名府中的那些五雷铁塔,在之前的略微震动之后,又开始滋生细腻的五色雷光。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中奇群岛那些普通妖怪,在这种时候都敞开心神,任凭自己的精气磁场,被转化借走。 夏侯、聂飞鹰祖孙,虽然躲藏在金陵紫金山中深修,但也奉上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尤其是夏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阅历感悟,远超当前的根基层次,所以虽然被裹挟在滔滔大势之中,并不起眼,却能够比其他单纯被借力的人物,多出不少清晰感知。 大名府上空,魔阵之中被接引过来的那一条剑影,他就看得清清楚楚。 “醒世七剑?!” 紫金山营寨里面,夏侯豁然睁眼,神色剧变。 古越皇朝末代帝君无疆,受到中古末年,大魔劫的气运感染,身体内凝结魔胎,最后整个人的存在,都被一尊新生的魔族所取代。 同样名为“无疆”的心魔,吞噬了帝王无疆当时手上残存的所有势力,也包括古越皇朝历代积累的名剑。 古越皇朝,是剑道最昌盛的一个时代。 据说在开国之时,古越皇朝上至帝王公卿,下至三岁幼童,所用的兵器,都只有剑,绝无其他选择。 剑器、法剑、符剑、阵剑,演化无穷风华,乃至有一段时间,皇朝把武道修行的境界,直接冠以剑士、剑师、剑宗、剑侯、剑王等等名号。 龙泉道的中兴道主,都只是当时,古越皇族的铸剑大客卿之一,常常乐意与皇族中人,探讨铸剑之道,互有心得。 皇族铸就一卷《越绝天书》,又号称名剑目录,寓意越之剑器,贯绝天下,受到古越皇朝认可的,才配得上名剑这个称呼。 心魔无疆吞噬了皇室的名剑目录之后,毁掉了不知道多少名剑剑灵,只有其中七把剑,也受大魔劫之气感染,从中诞生了魔族,得以保存,被心魔无疆收在身边。 那七把剑,也沿用了过去的名号,号称“醒世七剑”。 不过,对人族而言,那七把剑中魔怪,在心魔无疆的手上,更应该被称为“沦世七剑”,又或,“末日七剑”。 心魔无疆在中古魔劫后,遁入渊界。 按照夏侯前世的记忆。 五年后,心魔无疆再次踏入人间,七剑分布在外,沿途掀起天劫地难,人心末日。 是夏侯前世记忆中,存在感最高的几个魔头之一。 想不到,想不到,今世重生之后一直走的是好运,终于也走了个背运。 竟然提早这么多,见到了醒世七剑。 “寒山前辈!” 夏侯立刻用自己的令牌联络苏寒山,他跟苏寒山早有默契。 那个不可控的预知短期未来的说法,可能无法解释他所知的消息为什么那么详细,但苏寒山想必不会在意。 而且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 冥界之中,苏寒山收到了大段大段的注解。 “古越皇朝的末代帝君,心魔无疆?” “原来是个人形大魔,我还以为,那家伙本体就是个大眼珠子,或者是什么千眼大肉瘤之类的东西呢……” 苏寒山眼中渐渐露出振奋之色,但神态依旧凝重。 夏侯声称,这醒世七剑,分为三心剑,四元剑。 三心剑,是工布,转魄,悬翦。 四元剑,是毫曹,真刚,惊鲵,掩日。 七把剑各具本命神通,其中特色,都被夏侯说的一清二楚。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就凭这些情报,苏寒山要是能够出手的话,真身分身同出,趁现在把那些魔阵打爆,把已经出现的五把剑,一一镇压,应当不在话下。 难就难在他当下出不了手,真身要靠乾坤灵台,针对那难以察觉的虚空律动,分身要接引冥界气脉投影,暂且都脱不开身。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些情报群发出去!!” 第三百三十章 悬翦照人,磁法太妄心 中奇群岛之上。 鲛人族大公主的身体,已躺在了一座冰棺里面。 雷玉竹取回了自己的真身,正在完成突破。 从玉镯中取出的一份渊界气息,在跟她真身的对抗中,逐渐消磨殆尽。 从这一刻开始,她渡过了九渊之道的第一劫,相当于进入武道第四境玄胎的程度。 不过她的气息没有半点停滞回落,还在继续酝酿上涨,对于降魔武道的感悟,纷纷炼化在真身的根基之中,外界的魔性纷至沓来,转瞬降服。 九渊之道,号称是上古兵家正统,对渊界魔气抗性最强的道路。 与本土降魔武道结合起来的难度,其实相对是最低的,说不定最初,降魔武道发源的时候,就有很多被揉碎了的九渊之道的要点混在里面。 雷玉竹能够在借尸还魂的状态下,先行突破到陆行仙,如今不过是把这份应有的修为,叠加到自己的真身之上。 两条道路的融合,如同螺旋双柱,互为倚仗,互为矫正。 作为本命法器的玉镯器灵,可以无比清晰的感觉到雷玉竹的修行状态,用自己的眼光,给出最细节的修正意见。 还有那把华山玉斧的辅助。 雷玉竹的修为,简直是直冲到了某个界限之后,气息连续八变,神魂隐隐大于肉身,又收回肉身之中,如此反反复复,才耗尽了上涨的势头。 洞府外面的几个人,感受到气势内敛,明白雷玉竹已经在收功,立刻传音进去。 金色的念力,如直线光束,但靠近了洞府之后,却越来越慢,越来越重,缓缓偏转,形成一个圆弧,绕着洞府转了一圈,根本没能传递进去。 “什么?” 刚刚传音的少林老和尚,为之一愣。 如果只是屏蔽念力,倒还罢了,关键是他发现,自己的念力竟然收不回来,好像进入了洞府附近之后,念力也变成一种可以被直接拖拽的沉重事物。 欧阳方丈沉声道:“是磁力,此地看似风平浪静,但好像跟天地间的磁力大势,有所勾连。” 旁边疯僧醉菩提右手一张,五指轮弹,快如幻影,正是少林绝学,多罗叶指。 瞬息之间,就已经从他指尖迸发出去数千道金色流光。 靠近洞府之后,这些流光也纷纷变得沉重迟钝,偏转开来。 因为数量够多,这一回偏转出来的场景,仿佛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星球轮廓。 按照地球上陆地海洋的分布,在陆地的方位,光线扭曲的就比较密,海洋方位就比较稀疏,把这个洞府涵盖在内。 虽然只是一个百丈大小的空松球体,但其中精妙之处,着实令人咂舌。 他们几个是收到太一令牌上的消息,决定赶往陆地上帮帮场子。 因为想起太一令牌的设计图与雷玉竹有关,虽然雷玉竹的修为,只不过是初入陆行仙的感觉。 和尚们还是决定顺路看一眼,如果也要去,正好同行。 现在看来,还真是来对了,雷玉竹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后,修为亦大有长进啊。 “几位有什么事情?” 雷玉竹感受到外面的动静,主动出了洞府,外面作为守护的玄黄真磁,也因此淡化。 “不是我们有事,是陆上那边出了大事。” 醉菩提快言快语,“你闭关肯定屏蔽了太一令牌的消息吧,拿出来一看也就懂了。” 雷玉竹拿出令牌,神念一扫之间,知道了原委,蹙眉说道:“末日七剑?!” 苏寒山的群发情报,是把修为到了第四境,又抽得出手的人,全都算上了。 “宋辽国都高手如云,大名府也有狄青统帅大宋最精锐的兵力,应该还都能撑一撑。” 欧阳方丈双手合十,目露悲悯之色,说道,“广州多风,四元剑中的毫曹,善于引动风灾,很可能是要在那里出世,鲸王一族的海氏兄弟、杖龟老仙、云母仙子,还有龙云凤、欧阳春、陶福安,都已经应邀赶往那边。” “登州处在地震带上,从大宋庆历六年,也就是十几年前开始,常有山崩地吼,滚石如雷,砸入大海的异动。” “倘若不出预料,在那边出世的魔剑,应该会是四元剑之一的真刚,要引动地灾之力。” “我们少林禅定经文,不乏有安定水火,安抚地脉的效力,准备由我等八人带上木棉袈裟,往那边走一趟。” “雷施主,你修炼大地磁力,前往登州,应该也是最为恰当的。” 雷玉竹眸光一转,摇头道:“登州之剑还没有出世,况且按你们这个布局,每个地方都只是硬拖,不如集中些力量,先断其一指。” 欧阳方丈诧异:“按照苏施主传过来的情报,三心诡谲,四元浩大,各有奇妙神通,施主有把握断其一指?” “跟我来就知道了。” 雷玉竹不愿再废话,当空一跃,混身爆发出湛蓝神光,如同一条惊天长虹飞去。 少林八僧不假思索,催动木棉袈裟跟上。 ……………… 大名府。 天空中的剑影,被狄青攻击了这么多次,仍然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说了你们的小伎俩没有效果,只会让我越来越强。” 剑影发出笑声,庞大的影像之中,有一处四尺长的剑形,越来越凝实,仿佛要彻底进入这个世界。 周边手足并用,凌空飞奔,口咬宝剑,尖角红皮的魔鬼,也有一种化虚为实的迹象。 末日七剑,最初常态下,只是介乎于第四境和第五境之间,还比不上真正的元神强者。 但是如果在适合他们的环境里发挥起来,他们的神通异力,可以很快增长到超乎普通元神强者的程度。 甚至他们每一把剑都统治着大量的渊界魔族,如果能够持续率领这些魔族吞噬人间事物,他们所代表的灾难力量,还能够继续上涨。 “再给你十个呼吸的机会吧。” 剑影发出威严而轻蔑的声音,“十息之内,就是你,你的手下,你们这座城池里的人,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交集。” 恐怖压抑的氛围,弥漫全城。 剑影的威压气势,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元神才会拥有的那种档次。 大地上的军队,虽然斗志未灭,但军旗也被压得向下弯曲,胡乱抖动,阵型已经不如最开始那样严密。 狄青凝视空中,攥紧了枪杆,指节也显得有些苍白。 他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度过水火双灾的元神强者,直接承受他统合三军的攻击,至少也该被磨损掉一部分气息。 可是这条剑影,从始到终就没有半点损失迹象。 武者,军人,不怕强大的敌人。 但也不得不怕一个根本不会受损,根本无法揣度的敌人。 “我来拖住,你们……” 狄青气息深沉,有了决断,正要传音发令,怀里的太一令牌,突然闪烁了一下,已经被他读取到末日七剑的情报。 “原来是这样!” 青铜鬼神的面具顿了顿,两个眼眶的位置陡然发亮。 狄青披散的头发,如同鬼神的触须,散发出凶厉血煞的气势,征战沙场的杀意,彻底释放出来。 “你这只剑形魔怪,竟然如此狡诈,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人。” “其实我的第一枪,就已经伤到了你!” “之后的一切,只不过是你在虚张声势。” 空中的剑影不为所动,仿佛泰山不因蝼蚁的讥嘲而动摇,只是淡淡的说道:“这样的疯话,就是你的遗言了吗?” “悬翦!!!” 狄青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满空魔鬼,都为之一滞。 “三心剑之一,代表心之软弱不定。” “在你剑威辐射的区域内,只要人们产生犹疑,现实就会朝着向你有利的一面偏转。” “之前我们的攻击,其实已经造成了伤害,但因为我们心中有一个不确定的念头,想要知道到底有没有受伤。” “你就借着我们的不确定,抹消自己的伤势,让自己的实力恢复。” “你装腔作势,装得越好,我们的犹疑越多,从原本质疑你有没有受伤,改成担心你依旧不受伤,直到担心自己一方连逃跑都没有机会,你的优势增益,也就会越来越大。” 狄青原本对于太一令牌中的情报,还不敢完全相信,实在是这种神通听起来太过古怪。 悬翦,明显并没有从别人身上汲取实际的念力能量。 只是因为大众“认知”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就能够被它转变成自身的真实影响? 可是,狄青这段话,用最大限度的音波扩散出去之后,就已经感觉到城池上空,某种气息的微妙变化。 城池里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这段话。 尤其是狄青麾下的将士,更是对他们的元帅抱有万分的尊敬信任,士气再度涌起。 狄青心中一动,属于武曲星君的净土,还有自身的功力,与三军之力,近乎浑然一体,这时候大军士气再鼓,他手里的枪自然而然就挥了出去。 这一枪之力,由内而外的爆发,滚滚的碾过武曲星君的净土,甚至把他自己的杂念都给碾碎,只剩一股纯粹至极的沙场战意。 一枪扎出,让那些满空乱飞的魔鬼,都像是陷入了战场之中,天地间只剩下了战斗这一个主题。 人的心灵,与天地的氛围相合,浑然忘我。 当!!!! 这一枪之下,那天柱般的巍峨剑影,轰轰震动,推移出去数十丈。 城中大军,都发出惊喜的大喝之声。 “令牌情报,果然无差。” 狄青心中也是一喜。 随即,却见那把两百丈长的庞大剑影,灵动的像是一根竹棍,突然脱离天空中的黑云。 似乎只是一晃,剑尖就刺到了狄青身边。 狄青身影闪烁,浑厚的力道抽打出去,跟那把剑斗在一处。 这幅场景,仿佛是巨剑追逐着一颗明珠,剑身的前端跟那颗明珠不断碰撞。 不错,当这把剑主动出击的时候,狄青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蓄势机会,节节退后。 三军之力,依然贯彻在他身上。 但多次非正面的碰撞之下,已经让下方很多将士功力衰落,神态昏沉。 巨剑的剑法精妙无比,更透出一股森然无情,高不可攀的威严。 “你们身为人族,这种修为居然就能化用魔气,已经是咄咄怪事,竟然还知道我的神通,果然古怪。” 巨剑闪动追击,如同一条粗大冰冷的恶龙,在天空中翻卷扑咬,发出只有狄青能够听到的阴寒笑声。 “但你以为,知道了我的神通,就能够免除我的神通之力吗?” “这座城池里面,现在有多少个活人?别说他们,就算是你的部下,又是否真正树立起一定能击伤我的信念?” 巨剑现在的气势意念,已经完全有了元神境界的特征。 就算是狄青,也没有一枪下去,一定能击伤对方的信心。 他刚才出手的那一击,能够撼动巨剑,也是因为动用了忘我的战心,能够短暂的压下所有现实考量。 可是在他每一次出枪收枪的间隙里,还是难免有计较。 有个观察对方,确定自己这一枪,有多少效果的判断。 一旦有了这种判断过程,就已经是有了质疑。 狄青毕竟是从来没有对付这种神通的经验,连连倒退,心中已经越来越紧迫。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已经是大名府军队第二次士气高涨的状态,却没有办法取得战果。 最多再撑一轮,士气就要极速跌落,到时候三军之力剥离出去。 狄青纵然有降魔武道、净土真仙的双重修为,恐怕也连拖延这把巨剑,都难以办到了。 “哈哈哈哈!!” 悬翦狂笑,“你知道吗?曾经有人为了对抗我,抢先杀掉我领域内的其余活人,你要不要也试一试,这样能不能削弱我的神通?” “一命已是无价宝,你的神通,不值那个钱。” 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嗓音。 那个音调其实非常的平淡,但是太快了。 女子本身就在以一种被天地磁力弹射的速度,狂暴飞行,而她的意念传音,还要更快的向前推移。 最后这种平淡的声音,直接在云层间,留下了一条细长的、凄厉的、粉碎性的裂痕。 这个范围内的所有活物,感受到的都是一股震慑心魂,反复回荡,让脑子一片空白的巨大尖啸。 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分辨得出这股剧啸里包含的意思。 而这个时候,那条湛蓝色的长虹,已经撞在了巨剑之上。 湛蓝色光芒的最顶端,是雷玉竹双手抡转,斩出去的刀刃。 刀剑对撞的巨响,又像是一根超越雷音的玄钢长钉,撞在了铁山之上。 狄青抓住机会,再度忘我的一枪,将剑影轰退出去。 这时候后方一面巨大的袈裟,跟了过来。 少林八大名僧同时运功,五座历代高僧累加下来的净土,三尊自我修行出来的佛仙,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在达摩祖师留下的这件元神重宝之上。 木棉袈裟,禅宗衣钵之所在。 袈裟如同大云起伏,瞬间千倍万倍的扩大,布料变得越来越淡,金色网格状的线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后在大名府城上空,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那一面袈裟的存在。 更仿佛看到,那袈裟上浮现出来一张高古质拙的胡僧面相,却慈和到了极致,俯瞰大地,念诵经文。 这是达摩祖师留在袈裟中的烙印,以少林八大名僧为支撑,短暂的重现出来。 听到念经声的人,自己神志心魂之中,自生光明祥和,不是被操控影响,而是转出人心里具有佛性的一面,心中一尘不染,一念不起,既没有仇恨愤怒,也没有恐惧质疑,什么都不想,如同在发呆,人却轻松到了极点。 八大高僧的这种手段,似乎是很克制悬翦的神通。 但他们之前根本没想过先来大名府,就是因为这种手段,其实是很中看不中用的。 在这个状态下,他们的力量,基本都用来牵制城中百姓,提供不了更多帮助。 而那边的大军,显然不能用同样的手段去影响,否则的话,战力就会集体下降,抵抗不了悬翦。 但如果不去影响大军的话,大军的质疑,仍然足以让悬翦始终处在无伤的状态。 等于八大名僧和少林至宝都成了鸡肋。 可是,经过一路上的谈论,现在八大名僧,却毫不犹豫地施展出了这种手段。 因为在他们出手的同时,雷玉竹也向着狄青斩了一刀。 这一刀没有任何敌意,斩的也不是狄青的身体,而是透过他,斩入了武曲星君的净土之中。 武曲星君的净土,是狄青用来统合三军之力的关键,净土里面常年是刀枪剑戟,林立如坟,荒芜大地的场景。 现在这片兵坟大地上,被一道雷霆刀光,劈出了一个湛蓝旋转的星盘八卦印记。 狄青立刻看出些端倪,全力推动这个印记,加速运转起来。 玄黄磁层之力,转化神魂真磁,通过这个印记传入净土,又传到所有将士心中。 “雷府之道?!” 悬翦哈哈大笑,“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们的认知,确实不错,但是你修为太低了,你能隔得了多厚,保得了多久?” 剑影平刺,速度暴增,剑刃周边,隐隐都出现了空间的扭曲。 “保护?就像你不够值钱一样,我也不擅长防御。” 雷玉竹直面这一剑,心念电闪,体内如电光旋转,又好像传出了千百层轮盘,咔咔旋转的声响。 狄青这一刻,仿佛看到在那个女刀客人形的轮廓之下,是一片凶猛的雷霆波涛。 湛蓝色的雷光内,仿佛潜藏着无数活跃的灵物,波涛之上,却盘踞着一座繁奥至绝的阵图。 乍一看,如同八卦纹理,但内外分为很多层轮盘,接引着天地间的玄黄磁力,与这片雷霆功元相通。 在阵盘的最中心处,还有另一个雷玉竹,银冠玉镯,素衣提刀。 虽然相貌功体完全相同,但比起往日温和淡然的雷玉竹。 这个处在阵盘中央的刀客,更有一种不属于正常俗世的非人之感,似乎要超越生死的执着。 雷玉竹的修为,其实还没有达到陆行仙最巅峰,必须要面对水灾的那种程度。 但是,她已经提前凝练了本土武者用来对抗水灾的武道执念…… “依稀一念在,死而能复生!” 雷玉竹的这个执念,如果是指她自己的话,要是将来能修行达到第六境以上,还真就可以做到。 只要自己有一个念头留存,就能复活过来。 但是,她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死去多年,世上早就没有属于那个人的思维存在。 所谓的“依稀一念在”,实则指的是,凭她心中的一点印象,逆转现实,否定死亡,把自己的母亲从过去的时光,从死亡之中,重新拉回自己身边。 先不说这种事情,在正常的世界里面需要什么样的修为,才可以做到。 就说九层渊界和天限之力的存在,要在大楚人间用这样的方式复活一个人,武道最顶峰的第十境,都办不到的。 曾经的雷玉竹,还不知道世界上那么多的隐秘。 可作为区区沧水县里的气海武者,那时的她也该明白,要用自己的力量复活一个只剩记忆怀念的人物,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风雷武馆的女刀客,看起来平平淡淡,进退有度的姑娘,竟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练功。 直到那一年,她所带领的队伍被精怪袭击,生死一线的时候,心意跟墨玉手镯产生了联系。 世上终于多了一个知道她心思的……器灵。 “有梦想是很正常的事情,偶尔把不可能达成的念头,放在心里盘一盘,幻想快活一下,也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奢望,但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无论外表做什么,心里都从无间断的在想这件事。” “这就不是正常人的幻想,而是彻头彻尾的妄人。” 那个时候,从漫长沉眠中刚刚醒来的器灵,很好奇的剖析着小姑娘的心思。 “此等痴妄,在佛家称第一毒,在道家是第一病,但有这种妄念的,要么是疯子狂人邪魔,要么也是自高自大的行事荒诞之辈。” “你心里病成这个样子,外表还这么正常,真是有点少见。” “多亏你这老家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没有什么真正有眼力劲的人物,否则的话,你这种肯定是邪道最爱的良材美玉,把你抓过去,碎体抽髓,熬炼魂魄,指不定能培养出很厉害的恶鬼呢。” 当时的雷玉竹稍作沉默,笑道:“那前辈觉得怎么炮制我,最能物尽其用呢?” “我可是纯正无比的正道啊。” 玉镯器灵也笑了起来,“但我怀疑,我冲不过龙伯雷府的最终试炼,就是因为我太正常了。” “死了变器灵,还能遇到这么一个小姑娘,也许正是我残余的气运在发威,所以,我来教你自己炼自己,如何!” 雷玉竹的母亲在外人看起来,只是世间很平庸的一个人,温柔大方,心灵手巧,患病而死,没有什么伟岸事迹,值得铭记。 她从这样的生涯中,养出那样的执念,看起来好像跟龙伯雷府客观唯物,耐心细致追究事物本质的方法不符。 但,仔细想想,龙伯雷府那些祖师,竟然想要把世上最短暂的雷霆,化为最长久的事物,永恒伴随在自己身边,真的会是那种一味追求、屈从于现实规律的人吗? 只怕他们修炼到最后,也全是一群不肯在乎现实的家伙,外表最正常,内里最执着。 玉镯器灵为此设想而尽心,哪怕这份教导的进度,之前完全处于一个中规中矩的档次。 到了今天,雷玉竹终于有些超出玉镯器灵的预设进度,焕发出几分器灵期待的光彩,开始把那份虚幻痴妄的执念,带来实际的用处。 武道执念,必须要发自真心才有用,才能够蛊惑降魔武道炼化出来的根基活性。 雷玉竹的执着之真,足以超越这个标准。 但武道执念,还不能太空泛太高远,以免让降魔活性无从入手。 所以,雷玉竹在自己的心神和肉身之间,刻下了玄黄星盘八景阵。 利用玄黄磁力,转化神魂真磁,八卦易位,流转无穷,形成一层真磁屏障。 降魔武道的根基活性,去感受那武道执念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就是被真磁屏障折射、糊化、夯实、降低后的状态。 如此,降魔活性就误以为目标是处在一个可以达成的范围之内,有了真切的门路,将所有的潜力都发挥起来。 利用九渊之体铭刻接引的玄黄真磁,也会因为这份活性,不断被调和炼化,时刻以最巅峰的速度,给神魂功力进补。 悬翦是个骗子,欺骗自己领域范围内的智慧生灵,最后甚至引以欺骗现实,用来达成自己始终不受伤,愈发壮大的现象。 而雷玉竹也是个骗子。 她连自己的武功都欺骗了。 此时她把星盘之阵的一个投影,打入武曲星君净土,狄青还主动帮她运转,吸收玄黄磁力,覆盖到自己所有将士身上。 这一举动,等于是把狄青自己,和三军将士,都添加到了这个阵法中。 而硬生生在自己神魂和肉身之间切割出一座阵图的雷玉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权限者。 当翘曲空间的巨剑袭来。 沟通玄黄磁力,借御三军的阵法,推动着雷玉竹的刀,也扫出了一道纯净的、坚硬的、蓝色的弧光。 这片弧光,映射着天上的黑云,使黑云被撕裂出了弧光状的一个空洞,露出蓝天。 这片弧光,映在所有将士眼中心底,至少占据了九成的心海,心潮澎湃。 天地人心的磁力,统御在这一刀里面,让湛蓝刀光出现之后,就极速膨胀暴涨。 竟然赶在那一剑刺过来之前,使整个湛蓝刀光的体积,膨胀到不逊于巨剑全貌。 弧光前端最圆满的一处,正劈在剑尖之上。 咔!!!! 那一瞬间,简直是摧枯拉朽。 四周飞天的魔鬼,庞大的剑影,轰然炸碎,只剩下中间的四尺剑形。 暴涨的蓝色弧光也炸碎。 雷玉竹破空而至,畅通无阻的绝速一刀,劈在了悬翦的剑身之上。 “你?!!” 剑如果会流血,必定是悬翦这一刻的样子。 她的刀,她的人,不但不含有任何质疑,甚至有一种揭破骗术的感觉。 把悬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受到的打击,一举揭发出来。 魔剑被压弯了剑刃。 玄黄人磁大阵推动的刀,爆发出了更多更密,无休无止的打击,覆盖在了这把剑上下正反的每一点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半篇灵乌,文星换鬼王 大宋的都城汴梁,又叫开封。 在各地被迫齐心协力,铸造五雷铁塔的那段时间里面,包拯已经回到了开封。 他是开封府尹,虽然又出使辽国,又巡查东南,先后遇上金陵和襄阳相关的两位王爷造反之事,忙了许久,但开封府的本职,也不能放下。 回到开封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面,他一直在处理之前积压下来的卷宗。 要求王公贵戚,文武百官,尽量拍摄上传影象的事情,对于有很多正事要处理的包拯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强制的命令。 但出乎意料,包拯对于太一令牌非常喜爱,在得知了太一令牌的拍摄上传功能之后,尤其高兴。 连日以来的每一场公堂断案的过程,他都让公孙策用令牌拍摄下来,然后将相关的证据、涉及的律条,也附在每一段影像的注解中。 天下不敢犯法者甚多,但知法者甚少,殊为可惜,更很不利于完善律法。 这太一令牌,不管有别的什么用处,至少在包拯看来,大可以有教养天下、矫正法令之德。 不认识的字,可以让令牌直接读出,而想要留下评论的话,却必须自己认字。 光这一条,天长日久之后,就不知能为天下带来多大的变化了。 可惜,今天的这场断案影像,注定是没办法上传了。 案子审到一半,刚确定了犯人的罪行,还没有画押、定刑的时候,突然,城中千庄万户,门窗地面,横桥流水的魔性,都有躁动之态。 太一令牌发出的示警红光未熄,公堂上就出现了变故。 那满脸怨毒的犯人,本是个脑满肠肥的豪商,突然脸颊抽动,痛哭流涕,大男人嘴里竟悲呼:“我家汉子……” 几个字含混不清,语音未定,就一头撞死在了公堂之上。 展昭当时正全力运功降魔,功力散发入地底深处蔓延。 包拯和公孙策,则正释放念力,要探查城中的情况。 大家一时疏忽,竟都没有拦下这个案犯。 也是因为这犯人本就当杀。 受害者也在公堂之上,十几户人家,都只剩孤儿寡母。 其中一个妇人忽然崩溃似的,想要撞向柱子的时候,公孙策连忙就抬手一指,念念安魂,让悲伤过度的妇人沉沉睡去。 不过公孙策从这一点念力接触之下,只觉得反馈过来的哀伤情绪甚为杂乱,不像是单独一个妇人能够拥有的情绪。 又有一个妇人,倏然哇哇大哭,两脚乱蹬,嘴里不住呼喊“阿娘”。 旁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慌忙抱过去,叫道:“小兰莫哭,阿娘在这里,阿娘就在这里啊。” 展昭诧异道:“她们的魂魄……” “她们的魂魄还好好在自己体内。” 包拯额头月牙一闪,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些人的魂魄,都还在自己体内,各安其位,但相比于普通人魂魄应有的迟缓程度,她们的魂魄现在都显得有些……过于灵活了。 假如说正常人的魂魄处在肉身中的时候,像是一块嫩豆腐,会因为外界的接触,颤动晃悠,遇到过于惊心伤神的事情,就会受损。 那么现在,这些人的魂魄变得像是浓稠的面汤,某种意义上来说,要远比豆腐灵动得多。 而且奇怪的是,小姑娘拥有了作为母亲的意识之后,去安慰哭泣的妇人时,好像没有对这件事情感觉到任何异常。 她要安慰的是一个成年妇人,但她去抱的时候,手掌收拢的那个姿态,却还是把对面当成一个小姑娘的体形。 以至于,手张到一半就碰到了人,她好像还愣了一下,依旧试图把对面的成年人兜在怀里抱起来。 公孙策看着这一幕,心中有许多猜测,眉头死死拧住。 他放出的五鬼,已经在巡视全城,口中说道:“城中有很多地方,也开始出现这样的情况。” “魂魄应该都在他们自己体内,但表现出来的,就像是魂魄被胡乱置换之后的样子。” 公堂上,母女意识对调的,都还算是好的。 如果是那正拎着重物爬梯,准备修补房屋的壮汉,突然变成了一个婴儿的意识。 如果是那年纪本就老迈的妇人,变成一个正在跳跃杂耍的汉子意识。 而他们自己,又没发现自己的躯体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少悲剧。 公孙策放出的五鬼,在巡查全城的时候,沿途已经处理了不少类似的事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让这类人在安稳处暂时昏睡过去。 展昭这时说道:“我找到魔性最重的方位了。” 魔性躁动的范围,囊括了整个汴京城,其中魔气最为浓烈,逐渐形成剑影的地方,却并非是汴京城中最繁华、受到士兵拱卫最多的皇宫。 而是,汴京城的天牢。 那条淡淡的剑影,就是在天牢的上方,剑尖指天,逐渐生长出来的。 开封府众人飞在半空,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那边已经有人先到了。 八贤王双手拢着袖子,站在天牢外,脸上的表情僵硬呆板,眼神挣扎,时而迷茫,不像平日里那样清醒睿智。 八贤王府的车架,就在不远处,他应该是坐车出门闲逛的时候,正好遇上变故,离天牢很近,就最先到这边查看。 开封府众人刚到,大街边的一个小贩就突然开口:“包……” 胭脂铺门口的伙计抬头,喊道:“拯…… 茶楼里的老板娘、卖汤饼的老汉、墙角玩泥的小孩、街尾出殡队伍里的一具尸体,纷纷起身,各说一字,连成四个字。 “不、要、出、手!” 开封府众人都是一惊。 包拯目光一扫:“你们是……王爷?” 开口的所有人,都是八贤王。 唯独站在那里的八贤王,现在说不准内里是什么样的意识在主导。 大街上四面八方,又有种种嗓音响起,一个字一个字拼凑成句。 “是我,我察觉那条剑影,在影响周边百姓的心智,就出手想要将它镇压,不料一碰之下,我的意识,突然从净土之中……流走!” “而四面八方,又不知道有多少个视角,流入了我的净土之中。” “现在我那具身体里面,可能有上万种意识,但却只有我自身原有的一条魂魄,情况非常诡异。” 周围的那些声音,略微停顿之后,继续响起。 “但我能够感觉出来,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继续下去的话,那么就不只是意识流动,而是所有人的三魂七魄,都真的会莫名的流动起来。” “以所有人的身躯为河道,以所有魂魄、意念、视角,为水流。” “沧海横流,每一滴水之间再无分界,再无定势。” 宋朝起家的时间虽然不长,靠自家人和文武臣子攒下来的净土,数量极少。 但赵匡胤当年南征北战,从各国中抢夺下来的净土,却有好几座,当今皇帝和刘太后都是能够承接净土的人物。 刘太后还掌管赵宋皇室的至宝,烈火珍珠旗,如果通通赶到这里,也是很可观的一股战力。 但是,这帮人里面,对自身净土掌控力最高的,莫过于八贤王。 他的净土,本来也是后蜀王净土,是到了他身上之后,被他以一己之力,重新熔炼,才变成了贤王净土。 这座净土与他的契合程度,跟他自己从无到有修炼出净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连他都这样被克住,其余人最好还是不来为妙,不如在城中分散开来,运转净土,施法维持大局。 展昭握住剑柄:“让我试一试。” 净土仙的念力修为,本来就跟肉身修为脱节。 但降魔武道不同。 展昭准备收敛意念,纯凭天地元气,化作剑罡,试试能不能给天牢上空那条剑影造成阻碍。 这时,他们几个人的太一令牌上,突然闪烁情报。 苏寒山群发的末日七剑相关消息,也被他们读取。 “末日七剑,三心四元。” “那么,这一剑的症状,应该对应的是三心剑中的工布,代表心之贪狂扩张。” 展昭握剑的手,紧了又紧,依然没有拔出剑来,低声道,“刚才,险些就不知要误伤多少无辜了。” 工布者,公布也。 人心私念,公示于众,希望所有人都对自己的看法有触动,有共鸣,这点本来无可厚非。 但工布的神通,是直接作用于很多人身上,让所有人的意识视角都开始流通。 这样自然就能让别人体验到自己的心意。 可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间隔,本来也是一种保护。 当这种保护墙开始被钻孔、渗透、彻底坍塌,人心可以彼此交融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不再是原本的人了。 工布之剑的神通,只要稍微发展一段时间,就可以把对他产生的攻击敌意,链接到周边生灵的意识中,顺势完成对调。 也能够把周边生灵已经开始有流动趋势的魂力,借势调动,为自己抵挡元气类的攻击。 再发展一段时间,这把魔剑身边,就会形成众多魂魄缝合起来的巨大怪物。 在夏侯的记忆中,魔剑工布最顶峰的时候,身边驾驭着近千尊大如山体的魂魄缝合怪。 每一尊缝合怪身上,都有不知道多少手脚、人脸、婴儿、精怪、妖族、魔族。 不错,它巅峰时刻,只要是智慧生灵,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往里面缝。 那个时候,有小型城镇的百姓,都不用等到被神通影响,光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心灵就承受了无法理解的冲击,疯了大半。 开封府众人,没有见过工布那样的巅峰,但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压力。 净土仙对工布出手,会被克制。 陆行仙对工布出手,则等同于在轰击周围百姓的魂力。 除非是真正修成元神的人,以强大到可以渗透微观,篡改物质的心力,在周围布下隔绝圈,阻断内外干涉,才能够有效的阻碍工布。 但工布也是会移动的。 元神强者的攻击,相当于每一次都要比工布多浪费一部分,用来营造隔绝场。 要想保证占据优势,恐怕只有乌灵圣母、金昌那种精通虚空之道,又或苏寒山亲自过来才行。 至于要说保证能镇压,那谁也不能保证。 魔剑工布,七剑之首。 “我看那剑,似乎还没有彻底显化,但凡武道修炼到第二境以上的,只要没有靠近这边,直接攻击它,应该都还没受到影响。” 公孙策说道,“为今之计,只有通过太一令牌,号召所有没被影响的人,携带周边已被影响的人,一起逃走。” “离那把剑越远越好。” 展昭摇头道:“从魔性躁动到剑影出现,就这么一点时间,即使此剑现在不动,估计很快也能动了,大家逃不了的。” 公孙策叹道:“这也是万般无奈,能拖一点是一点吧,等冥界的气脉投影完成,寒山先生他们就能赶过来了,也许就真差了这么一点时间呢?” 展昭忽然道:“公孙先生的五鬼天罗,最强的一式杀招,是不是制造五个冥界漩涡,把旁人生魂强行吞入冥界,借助冥界环境来分解敌人?” 公孙策道:“我这招若对它用,未必有效。” “降魔武道可以对魔性产生极大吸力,冥界也会对陆行仙的魂魄产生极大吸力。” 展昭话未说尽,身边的元气蓦然散去,转而吞纳魔性,而且吞入体内之后并不急于降服。 多年默契,已经让公孙策和包拯,都明白了他的设想。 不用元气,不用剑意,不用攻击,而用吸力,以魔性肉身,尝试拉扯工布。 再以魂魄现世,配合公孙策的手段,看看能不能把这柄魔剑吸入冥界。 就算这个过程,也可能会拖走不少魂力进入冥界,但总比放任下去要好。 “这个计划,只怕成功的可能不大。” 包拯缓缓开口,“先让本府前去一试,倘若我事败,万不得已,再请展护卫尝试这个法子。” 开封府众人都发出惊声:“大人!” 包拯虽然修成月牙天眼的神通,善于观望万灵魂魄,甚至能摄取刚死之人分解在冥界的念头来断案。 文曲净土在他手上,虽然钻研出更大妙用,在净土内分化众多包拯投影,同时处理成千上万的卷宗,意念清晰,井井有条,净土秩序之明朗,更胜于历代前人。 但,他从来就不善于战斗。 开封府众人都有一个共识,真要是刀剑相对,只怕包大人这个净土仙,连一个善战的第三境武者,都未必能拿下。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包拯微微扭头,似乎想要回头把所有人都再看一遍,却并未真的回过头去,只是略微一顿,就昂首阔步,坦然向前。 展昭和公孙策都盯着他的背影,但并没有跟上前去。 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太多的犹豫。 包拯有他的意向,展昭和公孙策,也必须要为了那成功率不高的最后计划,留在这里。 大街两旁的很多八贤王,都张了嘴,但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所有人只是看着包拯走过去,进入了天牢。 牢狱中的犯人、衙役们的魂魄,已经纷纷流转,胡乱置换。 而他们的意识,仍然跟魂魄不在一处,为这种混乱的程度,又多添了一层乱象。 包拯走在牢狱栅栏之间,踏着地上潮湿的茅草,面部一直抬着,眼睛看向上方。 “你的魂魄和意识,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勾走。” 飘渺莫测,又仿佛是很多很多人叠在一起的声音,在天牢中响起,轻轻点评着包拯。 “果然是个很出众的人,难怪能在那么多人的心中,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处呢?” 包拯答应:“我想看得更仔细一点,看清你和最早被你影响的事物。” “看清我?呵呵,我很喜欢人族的这种狂妄。” 魔剑语调很平和,但那种叠加而摇荡的嗓音,足以让任何语调变得恐怖。 “我是人心的一面,也可以说,在我的存在中,就有着属于你的一部分,你要看清我,那你有没有先看清自己呢?” “我从这座城池的所有人心中,都看到了包青天,我相信这三个字在天下间的分量,并不局限于这座城。” “这样的你,应该不是一个只求虚名的人,那么你追求的,是赏善罚恶,警示世人,四海升平?” 包拯并没有回答它的话,还在继续前进。 天牢中心,已经成为了魔剑养分汇集之地,越是靠近,魔性就越发浓郁,而这些魔性,还会按照工布的神通,演变出更多的现象。 汴京城中,被工布观察影响过的所有意识,都在这些魔性之中,有一份映照,又相互交融。 包拯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看不到属于牢狱的景象,只有无穷光点。 看似平淡的每个光点,都会在不可测的时机,膨胀一下,流露出内里许许多多相似又不同的景象。 有密密麻麻的不同视角,源源不断的要向包拯心中流淌,以“万”这个单位,持续叠加。 数量之庞大,使人毫不怀疑,最后有可能集齐汴京城所有的人口视角。 “要了解恶犯,才能更好地惩罚他们,有什么能比我提供的这个机会更好呢?” 魔剑的声音,似有若无,“未曾犯法的人,其实也全部都是潜在的罪犯,要想让他们永远不走上那条路,也必须对他们有更深的了解,而我,为你打开了这样的门户。” “与这一切交融,你才有可能明白人之为物,有可能创造出完美的律令,引导世间走向你想要的模样。” “也只有,有过这样交融的经历,你才有可能看清我。” 魔剑工布,所代表的就是人心渴望得到共鸣,渴望交融的那种现象。 倘若撑不过人心交融的洗礼,自然就不可能观察到,在最核心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够诱发出这样的现象。 这是正确的道路。 可是,工布从来不怕别人来探索它的内核。 因为这种对他者之心的探索,已经是符合了它本命神通的内涵。 凡是对它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已经落入它的神通之中。 不了解它,就不能破它神通,要了解它,就已经中了它的神通。 “彼希声之凤皇,亦见讥于楚狂;彼不世之麒麟,亦见伤于鲁人。” “凤岂以讥而不灵,麟岂以伤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魔剑轻笑:“你自比凤凰麒麟,是要因其高洁,不愿与凡尘交融吗?” 包拯淡然道:“错,这是范学士的文章。” 当年范仲淹上书,为民请命,要清除冗官之患,减少官职,节制豪强,简直要把朝廷上下都得罪遍了。 连他好友梅尧臣,也被他的举动吓到,为他担心,写了一篇文章,劝他明哲保身。 范仲淹就回赠了一篇《灵乌赋》,表明心志。 这段话是说,就算是凤凰麒麟这样罕见的神兽,品行高尚,作为祥瑞,寡言少语,也会被人无端端嘲讽中伤。 但凤凰和麒麟,不会因为这样的攻击而失去自己的灵性。 如果一被别的兵器切割,一被焚烧,就屈服变软,岂能算是神兵神玉?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包拯既不能发凤凰鸣,也不能做麒麟章,于芸芸众生,也没有什么超越当廷的高明见解,只有一份朴拙之心,一点对法典的浅薄见解。” 包拯沉声说道,“世上应有法,而此法,至少应使……” “鸣者不必死,生者不必默。” 生存和表达,从来不该是对立的关系。 倘若天下苍生,都只是草间的小虫。 那么,包拯想求的,只是一个让他们可以鸣叫的权利。 但,既然包拯的本心是想要让天下苍生,有自己表达出来的权利。 又岂能是强行闯入他们的内心,窥探他们的一切? 包拯持此真心,并不理会那些被迫涌向自己的视角,继续行走。 魔剑再有任何言语,他也并不回答,直到走到魔气深重,阻碍他步伐的地方,他骤然运起神魂念力,双目和额头月牙印记一起放光,照射过去。 果然如八贤王所言。 这么一撞之下,包拯的意念,就被分散置换出去。 然而下一刻,分散出去的意念,又齐齐朝着魔剑工布,发动冲击。 人的每一个想法,都是要由多个不同的意念组成的。 比如想要针对魔剑这件事,就是先想到魔剑造成的危害,想到自己的立场,按照自己的道德观,最后得出结果。 意念被分散置换之后,按理说,这个想法就会自动被分割开来,而每一部分意念,遇到别人的意念视角,人类本性中窥探隐私的那一面,就会自发有所触动,产生新的杂思。 如此积累的杂思,一回回增多,就算是净土仙,最后也将尾大不掉,无法掌控自己的意念力量,被动成为魔剑工布所能调动的魂力的一部分。 所以,魔剑工布并不急着杀人,把整座汴京城的生灵,全看成自己潜在的力量。 如此壮大之后,才能去围困磨杀那些元神强者。 但,包拯竟然没有杂思,他封闭了自己,完全不去窥探任何隐私。 所有念头,都依然只怀有冲击魔剑这个想法,又冲了回来。 魔剑微感惊奇,将他再度置换出去。 下一刻,包拯的意念又冲了回来。 意念的光芒,如同千万水滴,去而复返,去而复返,去而复返。 魔剑从诧异到厌烦,最后变得恼怒,只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这几个呼吸之间,包拯已经冲了太多次。 这厮之前嘴上说的那些话,竟然不是装装样子。 他真能克制住窥探隐私的这种本性,这怎么可能? 窥探隐私,虽然说着不好听,但再往深里说,那其实是人类的求知欲,是人类亘古以来前进的动力,甚至无数次压过人类求生的欲望,可谓最强的先天本性。 包拯绝不可能没有求知欲,那么就只能证明,他是在强行克制。 用所谓的尊重,所谓让众生可以自鸣的追求,以后天道德修成的本心,来克制先天本性。 简直是倒反天罡! 魔剑工布当年在人间的生涯中,也没有见过,区区第四境的人族中,就有这样的人物。 它起了性子,非要看看包拯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水滴,也不知道重复到第几次的时候。 魔剑工布,忽觉不对。 它对于城中生灵的掌控程度,本来在不断加深,借这种掌控,来扭曲方圆百里的环境魔气,聚拢魔性,让自己加速壮大。 可是现在,这种壮大速度在减缓。 那些被它当做辅助工具的意念视角,都在变得迟钝,隐隐约约传出一种反抗的声浪。 “我、我想回去,我不想看别人了。”“我不想看别的,我要我自己。”“包大人说的对,你是魔怔……”“是魔障!” “魔障!”“魔障!”“魔障!” 包拯确实没有窥探别人,但每一次置换中,他都已经向别人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不要顺着外界的力量,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外界那股力量,其实根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一举扭曲方圆百里的程度。 只是你们自己接受了那种借口,顺势而为,才助长了它的气焰,也终将被它所害。 这借口即是魔障,此心即是魔头。 人不能剔除本性,但应当降服它! 魔剑每一次把他分散置换的时候,为了力求能够引动他的本性,都是把他投向不同的意识视角。 这么多次下来,魔剑自己一时都想不清,到底他接触过多少个视角了。 当这些视角都有反抗散离的趋势,最浓郁的中心魔气,也略有淡化之相。 工布之剑所深藏的,力量运转的轨迹,隐约显露一角。 看清犯人,缉拿犯人,并不是只有跟罪犯共情,跑去了解他这一条。 还有最好的办法,是发动群众,让未曾犯法,并厌恶犯法的民众,无形中把罪犯孤立,凸显出来。 “原来你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魔剑陡然一动,在那些水滴重新汇聚到包拯身上的时候,剑影轰然而至,贯穿了包拯的心口。 “可惜,你还是太弱了。” “大不了损失你这份净土仙的修为,汴京依然要回到我的掌控之中。” 包拯眼睛睁大,低头看着刺穿自己的那把剑,口中流出鲜血。 就该是这个时候了,展护卫,公孙先生…… 展昭和公孙策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两道身影已经杀入天牢。 “就这种程度吗?太可笑,太慢了!” 魔剑工布,轰然一抖,震碎了包拯的肉身。 三心剑的神通诡谲,但它们靠的不仅仅是神通。 三种本命神通,都是为了壮大自己的根本战力。 现在的魔剑工布,即使不靠神通助力,也接近完整的元神战力。 展昭和公孙策的举动,在魔剑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求一点渺茫的机会。 公孙策的五鬼漩涡,被魔剑的气势一压,当场封闭。 展昭看到包拯炸成血雾的一幕,双目发红,怒喝一声,挣脱魔剑的威压,手里长剑,沉重到了极点,方圆十里之内的天光日影,大地磁场,都微微偏移。 南天巨力,汇聚在这一剑之上。 咚!!! 魔剑一击之下,竟然未能击溃展昭,只是将之震退,魔剑的剑影也微微颤动。 “居然是光阴剑道?倘若再给你一两年,倒还真是个劲敌!” 魔剑轰鸣,剑身上的神意,诡谲的增长,似乎是千种万种不同视角的剑意,在它这里交汇。 “但我杀过的天才奇才,也不止一万了,包拯、展昭你们两个也算有幸,可以名列其中。” 魔剑工布的声音,依旧柔和,人间大魔劫时期的天才,可是一茬一茬的爆发。 但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就什么东西都不是。 当前境界比自己低,他们就绝没有翻盘的机会。 展昭七窍流血,以剑支地,试图再度发招,却很明白,魔剑再度发出的这一击,要比自己快了太多,他已经连阻拦都完全来不及了。 剑影横空,突破空间形成的层层波动,瞬间把整座天牢粉碎如沙,极速直刺而来。 但在天牢粉碎,牢内环境与外界光景相接的一刻。 一只手,似乎从光暗的界限,阴阳的分化中,探了出来,捏住了魔剑。 那只手骤然凝实,掌纹依旧,指甲红润,只是皮肤有点黑,从手腕到衣袖、长袍、肩背、脖颈。 直到那张脸,也完全重现出来,面黑如炭,额头月牙,熠熠生辉。 魔剑惊愕的被这股力量挫住。 “包拯?!你怎么……” “看来,我想的没有错。” 只有包拯自己知道,在当初大巴山余脉那场元神之战、冥河姥姥被斩后。 包拯明明不在战场,却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他无法看清那些东西的真貌,似乎只有彻底修成自身的某种心性,才有可能突破迷障,掌控那些事物。 他独自走向天牢,是无奈的抉择,也是存了要印证自己本心的想法。 而魔剑工布反复的折磨和最后的一剑,已经证明在心性上,包拯修成的本心,超越了对手。 在包拯肉身粉碎,连魂魄也被剑威震成碎片的那一刻,他彻底掌控了脑海中的事物,那是他前世的遗留。 是一片轮回莲,以及,属于鬼王钟馗的大半感悟! 在这个没有轮回转世的世界,鬼王与轮回莲联合创造的,也不算是真正的轮回,更应该算是一种传承。 不过,这种独特的传承方式,也不亚于传说中,连菩萨都需要重新修持,才能打破的胎中之谜。 有如此的艰难,自有无比的回报。 当包拯破开前世今生的迷锁,只在这一弹指间,就已经修成了传承所具备的力量。 “鸣者不必死,生者不必默。” 包拯的身影,原地放大,十丈,百丈,两百丈,三百丈。 高度达到三百丈的虚影,将低空的云层,都向上推高。 黑云散去,白云溶解,天光明媚,旷然一片,全城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这尊身影。 “天下人心所渴望的表达,岂可被汝邪魔一流歪曲!” 包拯取回了钟馗的力量,却是以今生的理解来施展。 他的声音传遍全城,法度的力量扩散出去,秩序守护着所有人,让他们的魂魄、意识,回到应有的位置,各安其心。 展昭、公孙策、八贤王,所有人都又惊又喜的抬头看着。 魔剑工布,被包拯的虚影握在掌中,似乎还要发出很多很多的声音,但竟然没有一点能传的出去,只传出了模糊的剑鸣。 剑身抖动挣扎,始终无法挣脱。 包拯的手握得很紧,目光扫视天下,似乎能够分辨出极远处的气息。 这一刻,大名府的悬翦,也已经被镇压。 不用太一令牌,包拯的意念,就已经囊括了汴京城的五雷铁塔,发出信息,通知了变动。 下一刻,包拯的身影,一步踏入了冥界。 他刚刚取回前世的力量,在阳间镇压一柄魔剑之后,很难再有余力镇压第二柄。 但是,他是鬼体,如果是在冥界的环境中,那么他在镇压工布的同时,还有余力,做些别的事情。 苏寒山坐在灵台之门前,眼中也有惊喜之色,看着天空中巨大的虚影降落下来。 他直接送出自己手上的四瓣莲花,与包拯眉心飘出的一片莲花结合。 轮回莲终于完整,当场放大数百倍。 包拯一手握住魔剑,一手捏住莲花,回身盘坐在灵台之门前。 钟馗当初虽然只有一片轮回莲,但对轮回莲执掌数百年,理解远比苏寒山深。 要包拯暂时接过调节灵台趋势的任务,绝对不在话下。 “包大人,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苏寒山的真身,已经迫不及待,没等答复,就化作一条五色神光,轰然贯穿冥界天穹。 “魔剑是吧,带来末日是吧,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口味怎么样?!” 第三百三十二章 花开顷刻 白云山,位于广州城东北方向,由三十多座山峰组成。 站在白云山主峰之上,能够看到,两面山坡之间,除了郁郁葱葱的丛林之外,到处都是附近百姓家的祖坟,目光放得稍远一些,就可以俯瞰广州全城,看到繁华的街景。 生与死的和谐,是这个地方最出名的景色之一。 可是今天,这座以白云为名号的大山之中,升起了数百处浓浓的黑烟,翻翻滚滚,直连九天。 只有靠得近的人,才能够看出来,那不是烟,而是风,黑色的旋风。 这种带着魔性的狂风,呼应着从南方海上吹过来的海风。 两种风力,无形无相的散逸着,首先就在广州城交织。 这座城池曾经屡次在战火之中残破,甚至于被摧毁大半,后来重建的时候,有修行者参与其中。 最后建造出来的城墙,高度超过了十丈,四面相加的总长度,超过了五十里。 因为临近南海,跟海外各国商队往来频繁,护送商队、暂住在城中的修行者,数量很多。 在白云城出现变故之后,城中的守军主将,就汇合了很多民间高手、海外人士,准备去一探究竟。 可是他们刚刚靠近白云山外围,好几个海外高手的鱼骨剑、墨鱼幡,就造了反。 被他们囚禁在法器里面的妖怪魂魄,本来应该是他们施法的助力,却突然挣脱了他们的咒语,显露出生前的凶悍,扑在了他们身上。 众人骇然的看到,那几个术士的肉身,从头顶前半部分中央一点,突然开始瓦解。 浑身血肉,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转眼之间,就露出了森白的骨架,然后连骨头也分化瓦解,只剩下一套衣服,坠落在地面。 无论是造反的妖怪魂魄,还是术士本身,都就此陨灭。 这群人中,有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老道,脸色当即一变,连退了好几步:“是阴风劫!” 阴风劫,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并不是自然界的风力,而是修行有偏差的时候,从修行者身上滋生出的一种劫难力量,又唤做“赑风”。 修炼降魔武道的人,自有采药降魔的手段,遇到这类偏差,还能够扛一扛,赶紧停功修养。 但是那些修行净土法术的人,肉身的造诣不够,还因为精神压力过于活跃,会使得头顶颅骨之间,长久存在一点缝隙。 这点缝隙本来是婴儿身上才会有,成年之后就会闭合,称作囟门,也是婴儿灵肉未能完全结合的迹象。 修行精神秘法、净土之术的人,念力常常离体御物,因此也在肉身上,留下这点破绽。 阴风劫一起,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除非是净土仙,否则谁碰谁死。 守将说道:“我们练武的……” “不行,降魔武道,修心第一,从第一步诱魔法开始,主修的就是心灵,只不过你们的心灵更偏实际,经过采药降魔,作用在肉身上,气血强悍纯净,等闲根本不会自己引发阴风劫,所以才不用畏惧。” 那老道士脸色忽青忽白,看着白云山,“但如果遇到这种直接由外力引动的阴风劫,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可惜几位仙师还没有回来,若是他们在,恐怕……” 老道士顿了顿,“恐怕带全城的人逃起来是要方便些的。” 广州城里,本来也有第四境的高人,还不止一个,乃是海外妖仙,心慕王化,长居在城中,与朝廷关系极佳,受过皇帝的御命册封,可以说是这守将的上司。 可惜南海生变,这几个妖仙听说自家祖坟和未来子孙繁衍的根基都要被夺,也不得不卷入乱局,至今还没有回来。 守将断然道:“太一令牌之前曾经自动示警,我用令牌向汴京求告。” 众人不敢进山,全速向后前进,准备回城带人逃跑。 不料,就在他们这一出一进,短短片刻的功夫里,城中原本因为大风吹翻很多屋顶,人心惶惶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躲在残破屋舍间的那些人,眼神都呆呆不动,紧闭门窗的那些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声音。 老道心中暗道不好,运法眼一瞧,果然那些房屋还没有被吹破的人家,内里藏着的老老少少,也都变得呆呆愣愣。 阴风之力,竟然已经覆盖了广州城,虽然没有上升到阴风劫的程度,但足够让普通百姓被吹得心思蒙昧,神志昏沉。 “这、这……” 老道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发抖,“白云山里的那只魔怪,一开始就盯上了全城百姓。”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想一口气就拿全城的人口去血祭练法,即使是在两百年前,人命如草的乱世之中,也没有哪个邪魔外道,这样做过。” 破城屠杀的事情,那些人确实做过不少。 但是,一口气把自家力量渗透这么大的范围,拿这么多人练法,到时候,血煞力量之杂驳,可想而知,还必然会引起天地间庞大魔性的聚集,让主使者当场走火入魔。 然而,今天出现在白云山的,可不是什么修了邪魔外道的人族妖族,而是真正的魔族。 魔剑毫曹,四元剑之中的风之剑。 亳是微末之物,曹是聚合之意。 这把魔剑的本命神通,就在于可以利用魔性狂风,跟自然界本就存在的风力,交替影响,渐渐撬动自然界的庞大力量,构成一个天象灾难级别的巨型风眼。 南海上浩荡无穷的海风,会成为它源源不断的助力,而广州城,就是它选定的,风眼最初成型的地方了。 当混魔飓风成就之后,向沿海其他人口密集的地区移动,广州城也将成为第一个祭品。 全城建筑、人畜,被风力摧残卷飞后,那些杂驳的魔性血煞,根本不会对魔剑造成损害,只会成为“魔剑毫曹”新增的兵力。 白云山主峰之上,剑形修长,剑身暗淡的灰钢长剑,已经开始投射出来,逐渐成型。 “君上发现的这件法宝,内部空间还真是广阔得很,南面吹来的这种种风力走势,应该要有一个径超万里的海洋,才能够酝酿出来。” “陆地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族生活,恐怕此物来历非同小可,不是一件在大魔劫中遗落的神兵那么简单。” 对于魔剑毫曹来说,那些魔性阴风,就是它的耳目。 魔风四散吹过的地方,已经为它带来了太多的情报。 “而且,这里的人族能够降服魔气化为己用,实在是太古怪了,太古怪了!!” “我一定要尽快降临,引领界内的魔气上涨,接引君上到来……” 魔剑刚刚想到这里,就察觉到那边的人类城池之中,魔性再度上涨,阴风的浓度极速攀升。 它那虚淡的剑影中,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开始出现实体,让它的真身成功到来。 “怎么回事?!!” 魔剑本身,一时间都被这种速度惊到,没反应出来,广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而身处在城中的老道、守将等等,这一部分还清醒着的人,更是万分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是花。 全部都是花。 那些被掀翻的屋顶上长出了花,残破的柱子上长出了花,用来挂酒旗的竹子上长出了花。 那些还算完好的房屋上,各式各样的花朵,也在争先恐后的绽放出来,大如脸盘,小如拳头。 整个城池,仿佛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面,就成为了花的海洋。 守城的将军,甚至眼睁睁看到自己手里的长枪,枪杆子上也长出了花来。 随着全城花开的场景,那些在城池里面游荡的阴风,突然淡了很多。 风力温和,变成了单纯空气流动造成的风势,犹如短春时节,令人珍惜的细雨熏风。 但是那些花朵,吸收了风中的魔性还不够,竟然在主动吞噬天地环境之中,更深厚的魔性。 片片硕大的花瓣,都闭合起来,整个花苞微微扭转。 以之前吸收的阴风为引,把这些新增的魔性,全部用来接应“魔剑毫曹”。 五脏聚魔斗拳正法,苍龙乙木神雷! 白云山中,魔剑毫曹刚感觉到了蹊跷之处。 耀眼欲盲,让念力感官都好像要燃烧起来的五彩光华,就在旁边突然一闪。 苏寒山的手掌,像是抓碎一块薄脆的玻璃,硬生生抓破了庞大的剑影,在稀里哗啦,持续炸裂崩溃的声音里面,一把抓住了“魔剑毫曹”的本体。 他抓的甚至不是剑柄,而是直接抓在了长剑的中段。 血肉之躯的五指,毫无避讳的挤压着这把魔剑的刃口。 “什么人?!” “魔剑毫曹”感觉自己从这个举动里面,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本命剑术,骤然一放。 整个长剑周围,出现了很多凌乱波浪状的灰白色线条。 那都是被压缩到极点的阴风劫力,就要瞬间搅碎这只手掌。 这手掌确实立刻就破了皮,但还没等见到骨头,血色的伤口,就突然向外翻开,疯狂增生。 似乎只是一恍惚,这只手就变成了一只像鳄鱼、又像恶龙一样的古怪狰狞头颅,张开獠牙参差的血盆大口,咬住了魔剑。 魔剑在刹那之间,就不知道斩断了多少根獠牙,并且将之搅碎。 可是,新生的獠牙,比它斩断的速度更快,数量更多,铿锵哐当的暴鸣之声不绝于耳。 往往是千百次冲击,叠加在一起,传出来的才是那么一声“铿!!” 苏寒山的肉身,现在完全可以组成全新的分子种类,在调节微观结构的同时,也可以随意变化宏观上的外形。 他的手掌这一变,把纯阳三法苍龙神掌的所有奥妙,全部蕴含在微观结构的改造中,而牙齿向外冲击的时候,便阐述着“惊龙天斩令”的层层精义。 魔剑毫曹,看起来只是被那些长矛般超高速滋生的尖牙利齿,冲击着,咀嚼着。 实际上,那些牙齿的每一次刮蹭冲撞,都无异于是一次利用元气斥力爆发的超强斩击,狂猛突刺。 每一击,都在改变魔剑表面存在的能量结构,更在一种莫名的拳意笼罩下,让这些已经变形的能量结构,加速退化,返本还原。 它那些号召万风,制造阴风之劫,摧人魂魄,具有种种妙用的高等魔气,现在正退化成天地自然间最最常见的元气类型。 就像是动物皮毛里蕴含的温度一样普通,就像是秋日透窗照进来的阳光一样无害。 “魔剑毫曹”的生涯之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手段。 这种极速虚弱退化的感觉,比当年在大魔劫里面,旁观那些可以直接摧毁它的强者交手场景,更让它感到恐惧。 “你到底是谁?你在干什么?!” “你感觉不出来吗?” 苏寒山的声音,带着充满压迫力的凶暴笑意。 “我在品尝你的口感啊!” 参差乱长的獠牙,这一刻终于把“魔剑毫曹”彻底锁住,中间向上顶,两端向下一压。 长剑被压弯变形,甚至于,因为那些獠牙的钳制,这个长剑弯曲的过程中,剑身还要被扭曲螺旋,噌噌作响。 苏寒山扭曲了数尺空间,让这把魔剑在外界看起来,极速缩小,形如雀眼。 獠牙层层叠叠,继续不断冲击消化那小小的魔剑,牙齿之间排列整齐,犹如骨板,然后外围的血肉也包裹过来。 最后皮肤覆盖,光洁如新,让苏寒山的手掌,又恢复了人手的模样。 他毫不停留,化作五色长虹,从广州城上空,一掠而过。 全城的花朵,倏然张开花瓣。 花中吸收蕴含的魔性,如同条条乌黑光线,乱射升空,全部扭转方向,追随着五色神光而去。 全城的魔性,都暂且为之一清。 城中的百姓,感觉非常疲惫,但人却清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四面八方柔美的鲜花,淡淡青草野花般的香气。 在登州,试图引发地震的“魔剑真刚”,潜藏于地下千丈深处,正在默默积攒力量。 七剑之中,它性子最为沉稳。 那么多可口的人族,就待在地面上,它至今还没有急着去影响那些人,只等着梳理出地震脉络,再一鼓作气,从登州开始,向着内陆地区连连震荡过去。 却有一条五色神光,突兀到来,把它给轰入地底更深处。 魔剑待要反抗,那条神光又向上一拔,把魔剑给吸了出去。 真刚莫名其妙,就已经出现在距离地面超过十里的高空,被一只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咬住。 它确实是稳,没有像魔剑毫曹一样露出惊疑之态,因为它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同样被镇压了。 等到被镇压之后,真刚才感觉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存在着“毫曹”的气息。 毫曹还在极其剧烈的反抗,可那种反抗的剑鸣,虚弱又干瘪,断断续续的。 简直像是一头牛,全身的肉都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骨头架子还在挣扎,而且这骨头架子还是刚从烤架上下来的。 真刚很快就无暇去分析毫曹的情况了,因为它自己也感受到了外层的魔气退化殆尽,自己的本体魔性,被一块块撕咬掉的感觉。 苏寒山又抽走了真刚躲在这片区域,聚集起来的魔性。 等到他飞向辽国都城的时候,跟在五色神光后面的乌黑光丝,已经比五色神光本身还要浓郁,还要更长了。 仿佛这条长虹,只有顶端是五色缤纷,后面就全是浓稠的黑芒。 在辽国都城中作祟的,是三心剑中的“转魄”。 这把剑,代表的是心之保守退缩。 它所拥有的本命神通,可以让智慧生灵的心态返老还童,回到婴儿的状态。 但作为成年生灵所应该拥有的力量、知识,并不会受到这种神通的影响,也就是说,会出现满城都是巨婴的一个状况。 只要不在战场上,按理来说,这种神通,并不会立刻造成多大范围的伤害。 可是,辽国都城不一样。 辽国都城之中,有太多的妖族,以及人妖混血。 他们的兽性,本来可以因为后天的学习和修行,维持到一个很稳定的状态,但是在力量不变的情况下,心态回到婴儿时期。 妖兽本性中,没轻没重,野蛮残酷的一面,就突显了出来。 苏寒山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条还保持着理智的赤红色雌龙,在镇压“叛乱”。 赤须龙母在辽国推行的种种法令,追思汉唐,着重文教治民,不但让辽国很多勋贵家族难受,而且让很多妖族内心深处都在抵触。 在他们拥有成熟心态的时候,并不会选择叛乱,甚至还可能明白这些法令的好处,自己主动追随。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摧毁了辽国的皇宫,然后死在赤须龙母的龙爪之下。 转魄之剑,就竖立在辽国帝陵之上,影响着这一切,所有返老还童心态下发挥的力量,都在这魔剑的身上汇流。 赤须龙母几次想要向这条魔影冲撞过去,都被魔气推回,被那些叛逆绊得越来越远。 冷不防,天空中一条五彩斑斓的黑光,划过天穹中央,直挂下来。 轰!!!! 转魄魔剑的剑影,硬扛了这道长虹,嗡嗡震荡,剧烈下沉。 剑影模糊了很多,但竟然没有碎掉,呈现出一种僵持之态。 转魄魔剑受到这个刺激,发出孩子大哭大叫般的声响,魔气凝出胎儿状的神通印记,朝上方那条垂天长虹冲去。 只是不等这些神通印记靠近过去,那条五彩斑斓的黑光,就自行炸裂。 狂暴轰鸣的魔气魔性,陡然撕裂成六份,化作六张巨大的魔王面孔。 苏寒山的身影在中央,探手向下一抓,五指向外一撑,陡然一合。 六张魔王面孔,轰然撞在中间,围绕着转魄魔剑的剑影摩擦旋转起来,轰轰有声,噪音刺耳至极,宛如十几万个沉重巨大的石磨,一起转动。 转魄魔剑的大哭大叫之声,也猛然拔高,随即好像被破了嗓子一般,暗哑失声,淹没在轰鸣转动的声响里面。 直到被苏寒山的身影一掠而过,穿破玄阴魔王漩涡,再现身的时候,双手已经握住转魄魔剑的头尾。 “原本听说,你们也是铜铁成精,也是秉承剑道,还以为能有多难缠,现在看来,只要不等你们发挥神通蓄势,你们要比于和差多了。” 苏寒山这段时间以来,坐镇灵台之门,掌控阳间五雷网络,参与阴间气脉投影,好处说之不尽。 武学感悟的开拓积累,简直是翻倍增长,虽然主要体现在底蕴的沉淀上,根基还没有太大提升,但战力又有明显进步。 连战三大魔剑,都能出手成擒,正是这个缘故。 此时他手握三剑,运玄阴魔王粉碎法,不断撕咬吞食,又用聚魔炼宝之术,洗练剖析,感受这三剑拥有的某种共性联系,借此散发念力电波,追寻其余几把剑的方位。 “让我来看看,另外两把剑又是怎么回事,是没进来,还是藏在什么偏远地方憋着坏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妖王大奸大恶,何须生死迫人 南海深处,有很多的灵穴灵脉。 天地元气和冥界念力混合起来,在这些区域酝酿流淌,孕育出了多姿多彩的南海妖族。 但是天地万象,生死平衡,海底除了这些生机璀璨、赋与灵慧的地方,也有不少智慧生物不敢靠近的凶险绝地。 百里夜星毒珊瑚地,就是其中之一。 顾名思义,这片区域方圆百里之内,布满了剧毒的珊瑚丛林。 而且珊瑚表面美轮美奂,有银白斑点,自然发光,在深海黑暗环境里面,就像是一块永久不灭的繁星美景。 每年海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过路鱼群,懵懂无知,闯入这里,结果就沦为这些剧毒珊瑚的养料。 乌灵圣母前段时间里面,派出了大量的蛊虫,混入海陆各地之间采集情报,而本体则悄然隐藏在这块毒珊瑚地带之中,斟酌盘算。 没想到,今天这块地方,突然魔性涌动,生成奇妙阵法,把海底珊瑚中的魔性毒性全部抽空,让两把魔剑,先后降临。 四元剑中的水元之剑“惊鲵”,火元之剑“掩日”。 前者若在陆地上,就善于干涉江河湖海的水位涨落,破堤泛滥,若在海洋之中更了不得,能影响洋流走势,扭转并流,逐步叠加出滔天海啸。 后者虽是火元之剑,其性却属阴,代表阴火、火毒。 所谓“掩日”,指的就是地底毒火喷发之后,大量有毒尘埃飘荡天空,遮蔽日光的景象。 夜星毒珊瑚地带,本质上就是位于一座海底大火山上方。 这座大火山,已经有八百多年没有喷发过,但内部的熔浆依然非常活跃。 一旦喷发的话,热力直达海面,火山灰和蒸发的水汽会混合起来,超出海面数百丈高。 两把魔剑顺应虚空律动,选在这个地方降临,就是要打这座海底大火山的主意,到时候肯定还要从中推波助澜,让火山连续喷发十几个昼夜。 火山灰溢入云层之中,隔绝阳光,大气污染,风中带毒,海洋生物大批死亡灼烂,海啸狂涛,又裹带死尸上岸,造成流毒无穷,连绵不绝的巨大灾难。 害灭生灵,灾吞天地元气,化为海量魔气,配合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普遍存在的魔性,足以让心魔无疆的真身寻得机会。 可惜啊,可惜。 这两把魔剑,还没有来得及蓄成大势,就遇上了在这里经营多年的地头蛇。 “我参悟龙变无量神咒传承,隐隐触及天地间虫咒之法的根本隐秘,知道乾坤初造之时,多半有很多大魔殒灭,成为世界的部分根基。” “只是,魔性本质趋向毁灭,在细微无形魔头的状态,因其愚昧,散乱,才不至于自灭太快,所以,我一直好奇……” 乌灵圣母坐在棺材盖上,漂于半空,看着下方落在棺材里面的两把魔剑,眼神中带着少许的惊奇。 “从根子上就秉承这种毁灭意志的生物,怎么会拥有有序的修为,强悍的肉身,又怎么维持自洽,形成完整的思维?” “你们能告诉我,你们拥有完整智慧的时候,懂得思考自身存在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自杀吗?” 棺材里面的两把剑,嗡嗡震动,不愿意答话,一心一意想要挣脱出来,却始终逃不出这座棺材。 七大魔剑当年对战人间生灵的时候,固然是要心魔无疆亲自执掌,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但就算它们分头行动,借助魔劫,飞快蓄成大势,也足以压制第六境天人法相的人间强者。 再退一步说,就像它们现在这个样子。 身上的附庸灾害带不进来,只能孤零零闯入,从头来过。 它们任何一把剑拿出来,应该也足以压制魔族以外的元神强者。 因为它们都可以化天地元气为魔气,对战过程中,可以肆意回气,越吞越强。 而人族强者,只要遇到有魔气的环境,就得靠自己修为去抵消,即使连续多次对轰、击破魔剑发出的攻击招数,也无法顺势吸收散乱的魔气力量。 优势在哪一方,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可是今天,当两把魔剑突然被这口棺材收进来之后。 魔剑表面,就附着了无数的怪异蛊虫,不断吸收它们的魔气,化为龙妖元气。 它们堂堂魔族,反而成了得不到补充,只能被削弱的一方。 而且,这些蛊虫既没有实体,也不是法力所化,竟然是通过对小块空间的精细折叠,形成的特异虫躯。 也是依靠空间的折叠,产生对应的虫类意识。 魔族自带的魔性控惑之能,对这些虫子来说,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你们这方天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内中生灵,能够吞噬魔气魔性?!” 惊鲵喜水,最爱水之流畅柔美,更加难以忍受这种浑身爬满虫子,甩又甩不掉的感觉,终于出声搭话。 “你说你们这方天地,最初以大魔陨灭为根基,莫非你其实不是妖族,而是一种特异的魔族吗?” 乌灵圣母只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哼!不管你是不是特异的魔族,你确实是不懂得魔道,认为我们以毁灭为使命的,只不过是一种低劣的曲解,其实我们只是以消磨天地为志趣。” 惊鲵说道,“生命的价值有多高,就在于看这一生之中,能够从天地人间消磨下来多少东西,同归于魔气的怀抱。” “所以我们不但不会自杀,我们还是世间最有好奇心,最乐意向外开拓,最有求生意志的种族!” “如果没有见识过森罗万象,没有消磨掉多少东西,就已经死亡的话,那才是魔族之耻。” 乌灵圣母听完了这段话,微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们魔族从出生开始,就在为自己寻觅陪葬品,一生的价值,就是要看自己的陪葬品有多丰厚,跟我当初把这件法宝练成棺材形状的想法,倒有些相似。” “不过,我这口棺材真正成就之后,可不只是为了毁灭与陪葬,更是为了创造。” 这龙变无量神棺,妙用无穷,不但可以通过折叠空间的形式,造就这些蛊虫,更是可以造就出一个个承载乌灵圣母完整思维的分身。 不需要实体材料,单纯依靠对空间的多次折叠,造就躯体,保护着核心处的一点思维念力。 乌灵圣母原本的打算,就是在能够熟练制造这种空间体分身之后,把这些分身投放到南海所有灵穴之中。 灵穴是阴阳二界的重叠区域,空间结构本就特殊,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微调祭炼,这些分身,就可以成为灵穴的主宰。 到时候,整个南海,这座天地丹田,就会彻底落入乌灵圣母的掌控之中,乃至可以把影响力渗透到冥界。 苏寒山他们进入过乾坤灵台,普遍得到启发之后,还要五人联手,才能成就的天地丹田掌控权。 乌灵圣母一个人就可以达成,可见这套神通手段之高明。 当然,前提是不考虑让南海生灵断子绝孙,后代畸形,智力退化这些个负面影响。 原本乌灵圣母是想着,等她熟悉了掌控天地丹田的感觉之后,就可以冲击更高境界。 就算是第三灾惰灾,也绝对不可能抵消掉整个天地丹田中所存在的活力。 她将轻而易举的踏入武道的第六大境,再把陆地上的局势纳入掌控,最后酌情开放一些灵穴,作为让手下竞争的恩赐,让麾下子民繁衍。 如此也能保证,繁衍出来的子民,一代更比一代忠心。 不出百年,整座星辰、阴阳两界,都会成为她精心打造的一座虫巢,一座龙巢! 无奈的是,她的计划三番两次被阻挠,卡在了开头的步骤。 “你也有把万事万物,囊括在一口棺材里的想法吧,那我们可以合作。” 惊鲵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口劝说,“我们心魔一族,是渊界中唯一懂得寻找盟友的种族。” “正好又是一轮魔劫到来,即将要跟人间开启大战,有你这样资质超卓的妖族愿意投诚,君上一定很乐于接受。” “你在这珊瑚地待着,周围竟然没有多少部下仆从,应该还不是这一界唯一的霸主吧,我们可以先助你成为此方天地独一无二的顶峰!” 乌灵圣母不为所动:“你们那个君上要想干涉界内之事,需要你们先大肆作祟吧。”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是没有这个机会,去积累自身力量的……” 她忽然抬头,目光似乎穿透海面,直接看到了扩散天地之间的特异电磁波动。 魔剑的那位君上可不可信,与虎谋皮可不可取,暂且不提。 如果真跟魔剑合谋,那么在别人来攻击这两把魔剑的时候,她至少得正面扛住。 这就有点开玩笑了。 她当初的计划本就卡住,事后普群生等人广查南海、丈量灵脉的时候,把早就归顺她的那些灵穴之中,暗藏已久的分身,也都给拔除了。 让她拿现在这个状态,硬扛那个连杀昆仑法王、东海武圣的苏寒山?! 这种事,她实在是一点都不想尝试。 “那人已经在找你们了,让我想想,要不要帮你们藏一藏呢?” “毕竟是少见的两只拥有智慧的魔族,就这么被他吃了,也有点可惜。” 乌灵圣母的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棺材之中,棺材盖翻转几圈,奇快而无声的盖下。 这一盖之下,棺材下方,好像塌出了一个无底洞,幽深而弯曲,把整个棺材吞没。 转瞬之间,空间又愈合起来,一切如常。 苏寒山的电磁波动从此处荡过,没有能够察觉到一星半点的异样反馈。 乌灵圣母不愿死战,但如果说到逃遁隐藏,就算苏寒山已经站到她面前,她也可以从容而走,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苏寒山前前后后,整整探查了三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另外两把剑的踪迹。 这段时间里面,冥界气脉投影的事情,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段拼接。 普群生等四人,全部腾出手来,按照已经被镇压的几把魔剑,各施手段来测算其他两把剑的踪迹,同样一无所获。 “也罢,反正在五雷网络的全面覆盖探测之下,目前并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受灾。” 苏寒山说道,“那就还是专注于我们的事情。” “冥界气脉投影既然已经完成,那就到了着手统合阳间众生心念的一步了。” 金昌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他们这万象纷呈的意念,有个万流归宗的气象。” “简单。” 苏寒山想了想,“不过还得立个靶子……” 长江下游,泰州。 艾龙今天在令牌上,刷到很多新增的热门视频。 大名府、汴京城、辽都城,很多人都上传了影像,谈到巨大剑影,妖魔来袭的事情。 好在没过多久,都陆续平息了。 但是汴京城和辽都城的人,一想到之前他们那种意识乱窜,又或者心智返回童年的感觉,就有无数的言语想要倾诉。 相关影像的数量,还在飞快的增长。 又有广州城的百姓,上传了很多满城花开的影像,各种角度的拍摄,说起他们之前的体验。 艾龙一家和左邻右舍们,都聊起这些影像,啧啧称奇。 毕竟没有发生在他们这里,虽然心里有些担忧,更多的还是一种看热闹的想法。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看多了也没意思,还是再看看咱们这边府尹大人又发了什么新影像……” 艾龙心中这样想着,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 谁知这一划之下,整个屏幕突然黑了下去,所有图像消失不见,只剩下屏幕中间一个不断旋转的灰色圆圈。 这个灰色圆圈是代表更新的意思。 有时候人在荒山野岭里面,这个圆圈就要多转两下,才会更新出内容来,好在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圈,眨两下眼的功夫。 艾龙已经很习惯了,手指都悬在屏幕上方,没有挪开,等着新的内容一显示出来,就可以点击。 可是这个标志,今天转了一圈又一圈,过去了十好几个呼吸。还在旋转,没有任何图像。 艾龙心中就有些急了,没等他说话,邻居家里也传来了一个急躁的声音,婶子匆匆推门,隔着篱笆对这边问。 “艾家的,快来帮我看看我这令牌怎么突然就黑了,是不是这几天没晒够太阳?” 艾龙的妻子在灶台间探头出来,摸出自己的令牌看了一眼,面露疑惑:“我这个屏幕也黑了。” 她多点了两下,只剩一个圆圈在那里转,没有变化,心中不由的也有点慌,说道:“不会是坏了吧?” “我昨晚看到有岭南人说正宗凉茶煮法,比八王爷那个好喝的多,还讲了怎么摆茶摊,今天还说要再看看的,这可怎么办呢?” 婶子拍了拍大腿:“哎哟,谁说不是呢?我家里学的这个堆肥养果树的法子,家里种了十几年,还不如人家那位大师说的精细,我也要再看看的。” 艾龙也站起来,来回走了好几步。 他也不是那种一天到晚都要拿着令牌把玩的人,每天玩个一两时辰都算多的,有时候晚上回来,只玩半个时辰,也就睡了,但那是知道,令牌还好端端的在身上。 现在这令牌好像突然坏了。 他心里头就像是有蚂蚁在爬。 “不行,我去衙门里头找人问问……” 艾龙说着,也不管现在什么时辰,正要出门,倏然,令牌上就闪现出来了新的内容。 隔壁婶子喊着好了好了,回了自己家里,艾龙连忙抬起手来看看,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注定是松的早了。 今天剩下的时间里面,这样的事情出现了好几次。 甚至有人新拍摄的影像,都直接在讨论这件事情。 艾龙这才知道,这事竟然不是小范围的,似乎天下各国都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很多人忧心忡忡,也有人正忙着把影像里面学到的东西抄录下来。 这一晚,艾龙没怎么睡好,晚上都没敢进入梦境小游戏。 到了第二天,天刚亮,他一起身就摸出了令牌,看看还能不能用。 不但能用,而且令牌上半部分,出现了一段很醒目的提示。 他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正襟危坐,在诉说太一令牌好几次失灵的事情。 “这是……皇上?!” 艾龙刚觉得震惊,就被皇帝说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太一令牌失灵的事情,背后是有一个大妖魔在作祟。 这个邪魔,看不得太一令牌传遍天下,造福苍生,认为凡俗人等,不配使用太一令牌,所以出手攻打了维系太一令牌所有内容的重要中枢。 宋辽都城、大名府等各地出现的异常事情,也正是那尊邪魔派出的使者在造乱。 “竟然是这样。” 艾龙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怒气。 什么叫凡俗人等不配用?就你配是吧?这东西又不是你造的,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乐意发给谁? 那邪魔要是在面前,艾龙可能要害怕,但那邪魔根本不在,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股怒气越升越高,使他脸上都涨得有些发红,咬着牙就想知道这邪魔到底是谁。 “……这尊邪魔,正是当年号称乌灵圣母的大妖王!” 皇帝义正言辞,“百余年前,她还曾经蛊惑过辽国的君主,现在我们已经跟辽国的萧太后,联合发出声明。” “天下各国,包括南海妖族都跟这尊邪魔彻底对立,像这样的邪魔,是要不容于天下苍生,自决于乾坤万灵的。” 潜藏在深海某处,在棺材中打坐的乌灵圣母,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她皱起眉来,感受着陆地上蛊虫传来的最新消息,脸色渐渐有些发黑。 魔剑干的事儿,也能怪在她头上? 而且太一令牌背后的执掌者是苏寒山吧,这几次失灵,肯定是他故意搞的鬼,这也要栽赃出来? 现在的正道,都这么不讲礼数的吗? 乌灵圣母冷哼一声,心中怒气翻涌,但……忍了! 天下各国的人,有以前就知道乌灵圣母的,也有刚听说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心里的反应出奇的一致,暗骂这个老妖怪,真不愧是天字第一号的老妖魔,太恶毒了。 而这个时候,各国国君发出的声明,也来到了尾声。 “……经过再三探讨,太一五雷的创立者们,决定要把牵系所有内容的重要中枢,移向天外,彻底脱离邪魔的窥伺。” “但太一令覆盖天下,牵连太广泛,所以这件事情,也需要所有太一令牌使用者的助力。” “今日天下各国一致休息,四个时辰之后,令牌上将会出现一个图标,请所有人长按图标整整一刻钟。” “成功之后,五雷网络就再也不用担心受到邪魔的摧残了!” 各国国君发布的影像,立刻掀起全天下的议论。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这种事情里面,他们居然也能够出得上力。 但是想想也对,太一令牌是发到了每个人手里的。 这样的大势需要每个使用者都完成一项操作,也很正常。 但是,但是,不管怎么想,这种事情还是前所未有,让他们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参与感。 所以,到时候到底要不要点满一刻钟?当然要点! 天底下所有人,说不定还有不是人的同伴,一起来办的大事,谁不点谁是孙子,谁不点谁后悔一辈子! 天下万方,心潮澎湃。 南海上空,普群生等人却显得有些犹疑。 “这样就够了吗?” 普群生说道,“仅仅是依靠天下人对于五雷网络的喜爱之情,这是不是有点太虚浮了?他们接触五雷网络,也才这么几十天而已。” “比起攸关天地存亡,真正的生死大事来说,只依靠这样的喜爱,能够调动多少心念?” 苏寒山手上握着一块令牌,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听说,汴京城是当今天下第一等富庶风流,太平兴盛之地,就连市井小民,都养出了三分豪气,三分骄气,爱吃胡饼羊肉,高谈阔论。” “你们觉得,要是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个身体老迈虚弱的人,放到一百多年前的战乱年代,扔到一个道路不通,贫瘠孤苦的山村里面,头无片瓦遮身,只有茅草,身上衣衫褴褛,难以遮羞,举目望去,只有荒凉压抑,单调无聊。” “这样的人,有多想回到汴京城,心目中能够爆发出多强烈的念头呢?” 金昌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甚至是能让人心爆发潜能的程度,但是,如今天下大多地方都是太平岁月,而你的五雷网络,又毕竟只是虚幻之物,两者间的差距,不能跟你举的例子相比吧?” “真的不能吗?” 苏寒山笑了笑,意味有些悠长的说道,“所谓天下大多太平,就已经是他们一生满足的程度了吗?” “所谓虚幻之物,就没有真实之处么,难道他们因此见惯的文字,因此学到的读音,因此看到的世面,得来的百工百艺,心中多出的期望探索,都是假的吗?” 如果现实已经没有机会给他们,那么这些虚幻中的美好,会成为他们少有的慰藉。 但如果天地变化的浪潮刚要涌动,现实中还有无数的机会等待他们发掘,那么,这虚幻中蕴含的启发,更是会给他们无比强烈的动力。 苏寒山前世总是听到一种论调,认为人要是过得太好了,就会失去欲求,失去进步的动力。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叫过得太好? 人手里要是有了一万,他想不想要两万,要是有了十万,想不想要一百万? 要是活了八十年,快乐居多,想不想让这快乐,再延续二三十年? 人类属实是一种欲壑难填的生物,除非每一个人都成为无所不能的真神,否则他们总还有新的追求。 所以人要是过得好,绝不会缺失创造力,乐趣和追求。 恰恰相反,人要是过得不够好,看不到多少前进的机会,反而看到处处风险,才容易因循守旧,小富即安,丧失向上的追求。 “这天下从前的人心,欲望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开发,就算是给他们一个保护世界的空泛目标,统一众生心念,也未必达到我想要的动力。” “而现在,我让他们看见千万种繁花锦绣,亿万种欲望启蒙,无数个目标让他们浏览,再问他们,愿不愿意保护自己这份前路……” 苏寒山真身一步跨出,穿梭阴阳,来到灵台之门前方。 包拯抬起手中的轮回莲,正要递过去,苏寒山却摇了摇头,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轮回莲,只不过是冥界的一部分,是因为相对靠近乾坤灵台,又跟乾坤灵台千年前的断联有关,才能够用来寻找灵台门户,影响灵台光影。 但说到底,轮回莲并不是影响乾坤灵台的绝对必要条件。 相比之下,让包拯以鬼王之身,持轮回莲,坐镇冥界气脉投影,才是最好的用法。 灵台中心区域,有三道痕迹,正是昔日创世三尊投影所在的地方。 苏寒山踏在了其中一道痕迹上,微微吐息,天都纯阳功体运转至极,太一杀道的感悟,凝成一缕五彩毫芒,烙印在他眉心。 然后他抬起了手,似乎要虚握某种事物。 “前辈们啊,你们现在就看着,已经体验过太一令牌的他们,不需要用生死来胁迫的这份动力……” “能不能移动世界!!” 第三百三十四章 狂飙一气越九垓 渊界的第一层,地域辽阔,一望无边。 因为有天限之力的存在,只要不是魔劫爆发的时期,渊界第一层,基本都没有魔族居住。 最多有些愚昧的魔怪凶兽,在这里繁衍生息,还有人族那些修成天人法相、虚空秘境的强者,会下来探索各地的古战场,观摩古代强者交手的痕迹。 但是最近,心魔一族已经有不少强者,悄然来到第一层活动。 心魔无疆,更是在一片古战场深处,逗遛了许久。 这里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巨大山岳,冷不防就会露出千丈大小的断指,斜插在山体中的脊椎骨。 山与山之间,不是靠平地来分割,而是靠纵横交错的惨白色狭长裂谷,峡谷深处流淌着五百多年来未曾停歇的毒烟,经常发出恶鬼般的咆哮声。 在高空中流动的铁锈大江,曲曲折折,盘绕着整片古战场,看似最为无害,但是战场中其他气息暴动的时候,一遇到那条大江,就会被粉碎吞噬,变成江水中的片片人形、兽形铁锈。 这样的场面,足以彰显出这片区域内,最凶残的事物到底是什么。 心魔无疆原本来到这里,就是看中了这条铁锈大江,知道这是五百多年前,一位邪道强者留下的法宝,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渊界气息熏陶,变得更加凶恶。 若是被他收走,好好温养一番,练成一卷阵图,将来配合末日七剑出手,势必更添数万种厉害的剑阵变化,增厚七剑底蕴。 没想到,他在大地上显露身形之后,正要收取这条大江,就察觉脚下有个奇异之物,竟然没有被他施展神通的力量震碎。 那是个十丈高下的黑色大球,表面布满了浅白色光点,绘成各式星宿神君神兽图案,气息古朴暗淡,除了特别硬之外,好像没有更多异常之处。 心魔无疆起了兴致,欲把这大球收走,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搬动,立即知道这里面大有蹊跷,就运转魔功,仔细参详窥探。 他常态之下,盘坐虚空,仍高有十八丈,有二十四条手臂,穿着岩白色华贵盔甲,背后微小图案重叠无穷的黑色披风,飘扬延伸到天际。 那二十四条手臂,掌心里都长着眼睛,反而他面部七窍,常年自封,整个头部如被石质覆盖,酝酿魔功玄通,并不轻易打开。 窥探这古怪球体,依靠的就是他二十四条手臂运转笼罩,向内释放的“万魔同心律”。 经过良久的观察渗透,心魔无疆确定这球体外壳,蕴含着一种绝强剑道神通。 因此他在肚子里翻翻找找,从群魔中,还是选定了自己最偏爱的末日七剑,设法潜入。 谁知,经过这球体外壳的一过滤,把末日七剑这么多年积攒的魔邪部众之力,统统隔绝在外。 就连七剑与心魔无疆之间的感应,都被隔绝开来。 “这星宿黑球之中,分明也有魔性遍布,七剑入内,只要吞元化魔,要不了多久,魔性魔气就要有明显上涨之态。” “怎么现在感觉起来,还是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难道内部藏着什么怪物,将他们七个一举压制,又或时间流速不同,里面的时间运转很慢?” 心魔无疆暗暗思忖,一时间也不能确定会是哪种情况。 自古以来,垂暮之年的武者为求长生,想过不知道多少手段。 尤其是那些开辟自身秘境的强者,都已经能够接触时间之力,哪怕是凝固自己的时间,也想要扛过天定寿数的桎梏。 建造陵墓,打造棺材,开辟神池,放逐自身,花样多的数也数不清,虽然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但又始终有人去尝试。 其中渊界第一层,就被这些人视为埋葬自身的风水宝地。 因为除了魔劫爆发的时期,大多数情况下,渊界第一层,刚好是天限之力和九层渊界的本源力量最平衡的地方,最可能有斡旋的余地。 这星宿黑球,倘若也是那样的东西,倒是要更加小心。 因为说不清那些埋葬自身的家伙,到底是在自身剩下多少寿命的时候下葬的,现在这个寿命,到底有没有用尽。 万一把这种濒死之际的老东西惊醒,对方可不会思考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法门没用,而是正好有借口,认为是闯入者坏了自己的救命神功,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拼杀。 “嗯……” 心魔无疆沉吟之际,头顶上空,出现一圈黑色圆光。 光波一晃之间,周围古战场的形象就消失不见。 在心魔无疆背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皇城,全城漆黑,没有半点光明,但庄严沧桑,透露出来无比的尊贵之意。 那正是心魔无疆诞生的地方,古越皇朝的末帝之都。 当年心魔无疆诞生,斩杀末帝无疆,就把这座皇城,也收到了自己的秘境里面,当做镇压秘境的重宝。 现在,他把自己的秘境放出来,笼罩方圆数百里,就是为了调控数百里内的时间流速。 倘若星宿黑球之中,真跳出一个濒死的老怪,针对这种怪物,最好的手段就是时间加速。 就算出现的是别的变故,动用秘境,也是最保险的手段。 “若真是那等濒死的老怪,却也正好,毕生的积蓄都在自己的墓葬之中,收获之丰,不言而喻了。” 心魔无疆是七百多年前诞生的魔族,虽然因为底子好,一出世的时候就已经开辟秘境。 但当时古越皇朝已经败落得干净,他所得到的底蕴,只有一座近乎空荡荡的皇城,一套不齐全的名剑目录。 比起魔族中同境界的老家伙们,他这个底蕴,还是有些不够看。 等这回魔劫爆发后,他就算到了人间,大约也只能先在一些偏远地带活动,不能直接去那些大势力的腹心之地降劫,很不痛快。 若趁着心魔一族与人间结缘最深的特性,现在就在第一层渊界之中大有斩获,到时候的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心魔无疆做好了调控时间的一切准备,继续尝试联系末日七剑。 忽然,星宿黑球晃动了一下,幅度小到了极致。 也就是心魔无疆这样的强者,才能够清楚地把握到这一点变化。 但紧接着,这个晃动幅度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开始扩大,脱离地表,缓缓上升,缓缓旋转。 乾坤灵台之中,苏寒山整整站了四个时辰,维持伸手虚握的姿态,仿佛神游物外,放出自己的一切感应。 直到现在,也就是阳间众生,点击了太一令牌上“转移”图标的这一刻。 包拯坐镇于冥界气脉投影之中,将手中的轮回莲,向前翻转一压,犹如盖下一方大印,加催整个气脉投影。 青铜分身在这幽冥之中,一剑指天,辨识阳间的元气和信号。 而在阳间,天地丹田,南海的位置,峨眉武当四大元神强者,一起顺势推动浩瀚有序的天地元气。 大名府,雷玉竹前方刀剑交叉,背后八大名僧,三军成阵,点下令牌,散发出最纯净的一股信号。 龙云凤、欧阳春夫妻、中奇妖众,同时按住了令牌。 开封府的展昭和公孙策,治水的范仲淹和陷空岛五鼠,金陵的夏侯和聂飞鹰祖孙,长江沙洲的艾龙一家…… 潜藏深海的乌灵圣母,心中忽然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她并不知道苏寒山等人的全盘计划,对于苏寒山的所有举动,也只是认为对方在图谋阴阳两界、念力气脉的好处。 可是现在她分明感受到了整个天地的微妙变化,隐约猜到了这些人在干什么。 被镇压的两柄魔剑,看到乌灵圣母脸色数变,阴沉到了极点,眼中却忽然灵光一闪,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思,手掐印诀,念诵起一篇神秘咒语。 阳间万姓众生的手指,带着他们的生命磁场,心脑电力,都还点在太一令牌之上。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说清,他们这一刻,内心最深处想的是什么,也许有一千个人,就有一万种不同。 但最后表现在外的,却是无比相近的澎湃情绪。 转移,转移,转移!!! 通过太一令牌,他们好像刚刚认识到的这个世界。 不愿被破坏,不准被破坏,不会被破坏!!! 苏寒山虚握的手掌,仿佛感受到了无数力量的助推,真切不虚的握住了这降魔世界中一股元初光芒。 他的手微微向上抬,整个视角好像就在上升,周围那层幽暗的环境,也在振动。 万事开头难。 要想移动降魔世界,最难的也就是开头启动的这一下。 只要度过了这一步,乾坤灵台、阴阳两界的趋势统合,足以让整个世界运行得越来越顺畅,就算内部的生灵,回归正常的生活,也不会影响外部的运转。 灵台周围,浩渺的幽暗,无数的飘带,都因为这第一步的成功,突然淡化了一下。 明明是藏在冥界深处,外面还包裹着阳间天地、实月虚星、广阔太虚的乾坤灵台。 现在好似只剩一层透明的护罩,站在灵台上的人,可以直接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色。 看到那盘坐虚空、二十四臂、二十四眼的威严大魔。 苏寒山心神一跳,二话不说,就是一拳轰了出去。 外界,心魔无疆所看到的,仍然只是一个星宿黑球。 但就在内部有人看到他全貌的时候,二十四个眼珠子,同生感应,微调视线,聚焦在了苏寒山的位置。 轰!!! 星宿黑球迎着二十四条视线,轰然加速,在虚空中掀起一股幅度不大,频率极低,偏偏传的极远极广阔的波动。 “来了吗?!” 心魔无疆的二十四个眼珠子,全都有所扩张。 现在这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已经被他的秘境笼罩。 他心意一动,星球黑球周边就像是产生了数以千万计的白亮冰屑,层层叠叠,附着包裹。 这些冰屑,实际上都是以特定角度弯曲之后的空间,直接由虚空本质元气推动,形成阻碍效果最大的空间褶皱。 与此同时,整个秘境的时间流速也发生变化。 却不是像预想中的一样进行时间加速,而是极尽减速。 不,心魔无疆原本是想要直接凝固时间的。 以最大阻力的空间结构加上直接凝固的时间,来阻挡星宿黑球运行时,裹挟的那股力量。 可是没想到,那股力量太浑厚,太刚强了,他竟然无法让自己的秘境陷入时间静止的状态。 最多最多,也只是让时间流速,变成原本的十分之一。 看起来,就是让星宿黑球转动、移动的速度,变成了十分之一。 但在下一个瞬间,这个球体就摆脱了迟缓的状态,再度爆发出了先前的速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冰屑状的空间结构,被一扫而空。 大片虚空颤吼的同时,星宿黑球已经从心魔无疆的身影上,猛烈贯穿过去,形成一条数百里长的通道,彻底超出秘境的范围。 心魔无疆的残破身影,陡然崩溃。 而在秘境的其他地方,山山水水,古越皇城,出现了一尊又一尊的心魔无疆。 他的身影之多,几乎布满了整个秘境,跟秘境中的所有事物相容,也染上对应事物的色彩斑纹。 秘境之主在自己的秘境之中,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可是,就在他展现出这种神异形态的时候,所有心魔无疆,自封的脸部,都多出一道裂口,嘴巴的部位陡然张开,吐出漆黑的魔血。 星宿黑球离去的时候,不是毁掉了沿途所有的风貌景物,那么简单。 它直接在心魔无疆的秘境根本结构层上,轰出了一个洞。 “古老的宏道气息,是第十境的宏道真君遗留的宝物!!” 心魔无疆发出嘶吼,囊括方圆数百里的秘境,都蠕动起来,秘境的空间结构主动柔化。 浑厚而深重的黑暗空间,如水幻形,遇物而变,覆盖着山川峡谷,横扫地面上的棱角魔气、神通残痕,不分高低,毫不挑剔的吞噬者沿途事物,追击出去。 刚才那一下碰撞,心魔无疆不但感受到了第十境成道者的气息,更是感觉出来,在星宿黑球内部,作为执掌者的,不过是一只雏鸟。 只要再来一回,他自然有新的办法来应对这件宝贝,对付那只好运的幼崽。 可是星宿黑球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转变了方向,越冲越高,离地千里,转瞬又是千里。 粘稠的黑暗空间,疯狂上升,仿佛一只虎首巨蟒,吼声无休无止,把前方的空间都暂且吞噬掉,抹削距离,来增加速度。 心魔的大口,连磕带扑,连续咬下。 星宿黑球内部的苏寒山,心神也哐哐乱跳,冷静的出拳,操控黑球的动向,接连闪避。 在狂飙万里之遥后,星宿黑球终于一鼓作气,冲出了渊界的天空,进入莫名的虚空之中。 上方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璀璨至极,无边无沿的灵光海水。 星宿黑球再度撞入其中,继续上升。 说来也怪,一接触到这些海水,黑球表面的星宿光影,立即大放异彩,尤其是其中三垣二十八宿,格外显眼,各具奇色。 星宿黑球的速度,不但没有减缓,反而加倍上涨,整个球体上升造成的轨迹,不像是圆圆的通道,反而像是一条纤薄锐利的剑痕。 心魔无疆追到了这里,被海水光芒一照。 黑暗空间的整个结构,登时震动,不受控的向内伸出无数尖刺,仿佛被那些无实体的光线刺伤了一样,发出痛苦的声音。 “神异海?!可恶,魔劫之力还没到可以挤开神异海的时候,可恶啊!!” 黑暗空间不甘地向着渊界坠落下去。 “那只幼崽,敢对我养的剑下手,还有这一路疾驰,我记住你了!” 经过漫长的航行,星宿黑球突破了神异海,通过茫茫虚空,终于闯入人间。 苏寒山去势不止,飞到接近九天罡风层的位置,俯瞰大地,回忆脑海中的中土大略地形。 这里应该是在怒霜郡,离雪岭不算太远。 “我……终于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七代的推演 深海之中,龙变无量神棺层层封闭,棺材里躺着一尊乌灵圣母的身躯。 但这身体内部,筋骨皮肉血膜内脏又各自分开,每个部位都以空间折叠而成。 乌灵圣母的真身和那两柄魔剑,目前是隐藏在这具圣母之躯法袍下摆的丝线末梢之中。 万一有什么力量从外面轰入,只要稍有触动,这一点末梢空间就会飘然而逝,隐遁无形。 因为藏得实在太好,连外界的元气也一点都不触动,乌灵圣母念咒念的久了,心力耗损之下,便将这两尊魔剑当做补品,时不时撕扯一块魔性,炼化养神。 饶是如此,她的咒语念得也非常艰涩,似乎不仅仅是心力需要补充的问题。 突然,诘屈聱牙,声调超乎常理之外的咒语,一下子变得流畅起来,仿佛咒语中的理、气、意,纷纷贯通,首尾相连,急剧生长。 “这种感觉?!” 乌灵圣母持咒不休,心念急转,所有修为都寄托在这道咒语之上。 “果然,果然是要去往巫尊的故乡之地!” 降魔世界,最初毕竟是巫毒道尊创造出来的世界,后来才被鹿车古佛和华阳祖师插手。 巫毒道尊也有几分私心,仗着地主之便,多埋下了些后手,将来此界的演化要是真有了成果,巫毒道所得的裨益,也能更大些。 他也考虑到了自身寿元的问题。 因此,乌灵圣母现在所念的这套咒语,是用来感应巫毒道尊那件宏道神器。 巫毒之道,善于蛊毒,但是更善于巫术,是对于古物崇拜、利用的极致成就。 如果处在同一世界之中,只要元神有成,一念动这些咒语,古老的宏道神器就自有感应,能够把神器威能,送来几分。 倘若念咒者的修为再高几步,甚至有可能直接把神器本体召唤过来。 可是,以乌灵圣母现在的处境和用法,根本不是在尝试召唤神器之威。 她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让那件宏道神器,把自己给召唤过去。 当整个降魔世界都运转起来的时候,她就算是看明白了。 留在此界之内,她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可言,只有趁着从渊界来到人间这个空隙,脱离此界,才有后路可谈。 随着咒语的顺畅运转,似乎从虚空极远处,有一缕气息纠缠共感,缓缓探了过来。 作为曾经创造降魔世界的一员,这件神器散发的气息,在既有内应,又有破绽的情况下,要想渗透进来,不知道要比心魔无疆容易了多少倍。 乌灵圣母折叠起来的这个小空间,顿时变得多姿多彩,虚空中诞生出了成千上万的藤蔓野花,人参灵芝,美丽毒木。 两把魔剑之前始终未曾停止反抗,这时却骤然噤若寒蝉。 惊鲵、掩日这两把魔剑,虽然是属于心魔一族,但却是从神剑器灵之中诞生出来的。 对于屹立在世间神兵法器最顶点的宏道神器,纵然是魔剑,也会有一种无法抗拒、说不出来的敬畏。 这股气息笼罩在乌灵圣母身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诉求。 但在下一刻,另一股奇异的感觉降临了过来。 “龙?!!” 乌灵圣母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明白这股气息所代表的事物。 她本身虽然是龙族,但实际上,却是修炼《龙变无量神咒》,逐节逐次的蜕变成龙,成就万虫之王、万灵之长的意境。 拥有万物如微虫,不懈的演化,不懈的拓展,直至古今未来尽头的灵动之意。 可是紧随着巫毒神器降临下来的这种感觉,却完全是另一种气象,庞大的如同天体运行,存在感强烈到了极致,反而习以为常。 不是万物微虫灵巧精细的铺展演变,而是亘古秩序宏大淡漠的转动向前。 与此同时,乾坤灵台之上,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苏寒山若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站在灵台之上。 他用灰布条扎着头发,发丝松松垮垮,但看起来很有精神,双眼乌溜溜的,脸颊红润,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窄袖衣裳,黑腰带扎得很紧,踩着布鞋。 看起来像是那种家里还算殷实的小镇孩童。 “这个世界,好久不见了。” 小孩看了看灵台周围,目光落在苏寒山身上,笑着说道,“你好,我叫葛抱虚,天都七代弟子,算是你的前辈。” 苏寒山原本就有些猜测,对这人的身份并不意外,心中却还是莫名有些紧张,抱拳道:“我……见过七代祖师!” 抱虚童子看了一眼他的手腕,笑道:“按你年龄算,已经是天都仙府的六十多代了,不过嘛,我们两个之间的辈份,可能不会差那么多。” 他不等答话,又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别的以后再聊,先来解决一下不请自来的恶客吧。” 话音刚落,灵台周围的环境就回归黑暗,接着又从黑暗之中显出一幅图景,正是深海里的一口棺材。 现在这口棺材表面,正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藤蔓野花,灵芝人参。 整个棺材的规模,有一种疯狂膨胀的感觉。 本来只是隐藏在深海丘陵之间,现在一下子,就把周围的海底丘陵,对比成了坑坑洼洼的小土堆。 但,如此恐怖的膨胀速度,把海底一些山丘,都已经碾平,周围的海水,却好像没有受到影响,没有浊浪滚动,没有庞大气泡。 如真似幻,让人难以分辨。 “停。” 抱虚童子伸出手去,遥遥一指,那口棺材登时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不再膨胀。 “老龙王,这里不欢迎你,别在这里闹腾!” 那口棺材上荡开一些涟漪,忽然就有一个声音,传到了乾坤灵台之上。 “葛老头,我看此界归属,至少该有三成多是属于巫毒道。” 那个雄壮浑厚,如中年男子的嗓音说道,“佛门那一部分不谈,光是你天都,也没有资格驱逐我吧。” 抱虚童子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我稍微提醒一下吧。” “老龙王,你是北垓外洲,虞渊龙庭之主,不是巫毒道主,当年你从巫毒道尊的徒子徒孙手上,抢了他留下来的那件宏道神器。” “难道就有脸说,你可以代表巫毒道尊的意志?” 正说着话,抱虚童子的身体突然一转,化为一朵青金色的小火苗,又化为太极图,又化为丹炉,又化为长桥,最后回归人形。 这连番变化之后,也不见有更多的举动,那口庞大的棺材,就变得越来越淡。 “你要缠夹不清,那我就帮你体面!回你老家吧!” 抱虚童子一语落定,那口棺材的影像,彻底从降魔世界消失。 苏寒山看的云里雾里,也不懂双方有没有进行什么交锋。 不过就结果来看,似乎是抱虚童子占了上风。 苏寒山问道:“祖师,那棺材……” “被他带走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这方天地的破绽补了一下,而且这里已经在我真身视线之内,他的真身还远在百万里外。” “只要不是正式开战,他绝不可能再有一点气息渗进来了。” 抱虚童子说到最后,有些感慨的意思,“毕竟,我也曾经执掌这方天地很长时间。” 昔日创世三尊的寿元枯竭之后,继续运转神功,调节降魔世界时间流速的,就是这位天都仙府的七代祖师。 因为人间有变,圣地之间的争斗,让七代祖师失去了跟降魔世界之间的联系,后来大魔劫又爆发,更增加了推算搜寻的难度。 七代祖师几乎都以为这个世界被大魔劫的力量毁去了,没想到竟然还存在着。 而且,真的推演出了从武道入门阶段,就可以修行的降魔之法。 抱虚童子感受着乾坤灵台的反馈,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世界的归属不能给他,也不该给他,但这降魔之法既然真正有成,人间众生,都该知晓,抓紧修行才好。” 苏寒山连忙说道:“祖师,目前降魔武道,才只到神府境界,正常修行无法突破最后一灾,以至于很多修炼此道成就元神的,都不敢尽情练武。” “哦?” 抱虚童子微微凝眸,似乎在读取什么东西,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乾坤灵台的武道智慧中已经有突破第三灾的思路,我会推演完善,传授下去的。” “至于六阶之后的道路如何去走,直接让他们转修秘境练气之道即可,如今人间的主流武道,之所以能成为主流,就是在秘境这一关上,可以融汇近乎所有体系的发展。” 有了前面这些境界的基础,秘境级别的强者,也可以推敲出适合自身效率的降魔之法。 抱虚童子又端详片刻之后,已经将灵台中所有智慧,都浏览一遍。 “要最快的传下降魔之法,让你们一个个去跑,太慢也太麻烦,我准备让我的真身动一动。” “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我真身要动,还得扛着天限的压力,这缕投影也可能会收回,所以,干脆现在就聊聊你的那个印记。” 苏寒山这阵子就完全没歇过,主持阴阳两界各种事宜,运转灵台,驾驭降魔世界,虎口脱险,回归人间。 结果刚一回来,又遇上这么多事儿。 即使被点出了最大的秘密,他心中竟也没有多大震惊,只觉得有点无奈。 “祖师刚才那一眼,应该就已经从这个印记上,看出很多东西了吧。” 苏寒山席地而坐,叹道,“看祖师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应该也没有直接把我抓去切片的意思。” “看来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抱虚童子笑道:“按我习惯,这时候是该吓吓你的,不过刚才看了看这个世界的过去,你确实是够累的。” “那就直说了吧。” 抱虚童子的神色郑重起来。 “这个太极印记,应该是华阳祖师的遗物。” 华阳祖师的后半生,时时刻刻都在运行神游界外之法,想要用其他世界的阅历,来映射出主世界的特殊之处,探寻天限之力、渊界魔劫的秘密。 秘境能够存在的时间,往往远大过武者自身寿元。 大的宗派组织之中,秘境强者坐化之后,留下自己的秘境作为底蕴,也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可华阳祖师临终之前,忽然将体内世界居住的所有生灵移出,将整个内天地化气耗尽,只为了将处于遥远界外的一份实化感悟拖回此界。 不出意外的话,那份实化的感悟也就是这道太极印记。 但华阳祖师死的时候,这份感悟距离人间还太远,七代祖师也搜寻不到。 华阳祖师死后,太极印记越界而来的速度大大减缓,陷入漂流的状态,苏寒山的魂魄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这道印记。 最后,太极印记虽然抵达此界,却没有能够直达天都仙府,仅余一点稀薄的缘分纠缠,让苏寒山在天都仙府的一家分支武馆中,投胎转世。 “如果最初我就察觉到这个太极印记的话,我可以轻易的将它与你分离。” 抱虚童子直言不讳,“但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已经很多次与这个印记一起前往其他世界。” “你们两个屡次被越界经历锻打,联系越来越深,如今你又修成第五阶,迈过了入道的门槛,我也无法越过你来使用这个印记了。” 苏寒山表态道:“我从太极印上得到过太多好处,既然无法回报华阳祖师,也愿全力配合七代祖师的要求。” 抱虚童子笑道:“别这么紧张,你在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晓,很不错。”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好太极印记没有碰上一个为非作歹,毫无底线的货色,否则我就要恶心了,手段上得多费一些周折。” “现在的话,你相当于成为了这个太极印记,具有自我意识的一面,我借你来探索这个印记,或许反而有便利之处。” 苏寒山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印记有什么别的用处,只说我每次穿越的话,都是临近突破的状态,知道前路,但前路不清晰。” “我看出来了,所以才现在就要跟你谈谈。” 抱虚童子解释道,“你现在的修为,在五阶之中也算深厚,但你现在只知道提升战力之法,对于后续境界上,要怎么走,遇到不小的困难吧。” 这话正中要害。 苏寒山现在有很多提升战力的手段,把聚魔炼宝术融入自身修为,研究天地丹田之法。 但这些东西,没有根本上、境界上的探讨,不能直接指明前路。 毕竟,就算是降魔武道的第五阶,也是修炼元神,而他现在,却是修成元丹法体。 “我自己也反复思考过这方面的事。” 苏寒山说道,“我得到了纯阳玄阴的全套传承,按照里面的记载,从神府境界到天人法相。” “要依次修成六大玄胎,对应熔炼内在的精、气、神,外界的天光射线、地脉能源、人生气运。” “将六大类能源,全部纯化积累到足够的程度,就可以让元神、肉身和六大玄胎,尝试彻底融合,进入天人法相的层次。” “这里面,前期积累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是这个熔炼步骤。” “六大玄胎已经能驾驭六种能源,却还要经过熔炼升华这一步,说明最后形成的天人法相里面,必定有一个超越六种能源之上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传承典籍中称之为什么法道灵光,有很多玄虚的描述,我不太能理解。” “我的两大元丹,本质结构和熔炼的能源,都跟六大玄胎种类不太吻合,如果连追求的目标也弄不懂的话,那恐怕就算我修成六种金丹,也跨不过这一步。” 抱虚童子听到这里,面露赞赏之色。 “能思考到这里,你很好。” 抱虚童子想了想,“以你的情况来讲,不适合用当前主流武道的那些境界划分,倒是比较适合用上古天道九阶的划分方法。” 久远之前,世间武道,流派太多,各有特色,勉强分为天道九阶,天道二字取的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意思。 任何道理,总脱离不了观察世界运转这个步骤,所以这天道九阶的划分,可以适用绝大多数体系。 “以天道九阶来讲,法道灵光这个词,当然也可以有别的表述,洞元拳意,真灵道标,或者说,概念化的自我意识。” 抱虚童子说到这里,感受到苏寒山目光微微一亮,就知道了对这个弟子最合适的讲道方法。 “人的意志,最初依托于物质而存在,人的情感体验、善恶倾向都可以通过修改大脑来完成。” “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人可以依托精神力来思考,略微超出大脑的局限,再进一步,人可以依托元气来思考,就算魂魄都被打碎,只要某个地方,事先用能量制作稳定的思维模型,启动之后,这个人就能复苏过来。” “但是天人法相的境界,可以突破物质与元气的界限,随意的创造实体物质,捏出魂魄灵体,这就需要一种,超越物质、精神和元气的视角。” “只有超越这三样东西,才能随意调控这三样事物,也就是要让自己的思维,成为一种概念化的东西。” 苏寒山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冲出那一步的时候,人的思维要暂时脱离六种载体而存在,那恐怕……很容易直接化为虚无吧?” 抱虚童子认可道:“神府境界六大玄胎,虽然因为功法不同,玄胎最具体的属性也会有差异,但大体种类,都是那六类。” “就是因为那是历代前贤推算出来的,想要练出概念化自我意识,安全性最高的一种办法。” “你要是以现在的状态,再练出四颗金丹,到时候用些杂七杂八的能源,还混着三丹田这种杂质,去熔炼自我概念,十成十会暴毙。” “但,不知你自己有没有体会到,其实你对于自己的那颗金丹,并不完全是当能源器官来看的,你更多的把它当做一种思考方式的寄托,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有机会直接让自己的金丹概念化。” 苏寒山一愣:“一颗金丹直接冲?” “不,你的金丹即使成功概念化了,也是残缺的概念化,因为它代表的,只是你理性思考的那一面。” 抱虚童子说道,“人的自我概念,是很复杂的东西。” “我按照你的情况推算出一条路子,你可以用你的金丹代表理性思考,降魔血丹代表感性概念,另外再练成至少六颗元丹,代表你的思维存在、延续的不同概念。” “最后用八颗元丹合并,照样可以迈出那一步。” 抱虚童子微笑起来,抬起一根手指点了过来,周围的时光忽然放缓,无穷无尽的光影,在此组合变化,最后归拢于平淡的一指。 点在苏寒山眉心。 “这是我推敲的内容,能否真正走通这条路,还得看你自己。” “这段时间里,你至少先把武道金丹进行残缺的概念化,长出这个苗头,应该就可以触动太极印记。” 抱虚童子的身影淡去,声音悠然。 “我寿虽老,身未老,心未老。” “那时我也会来,我的意念会追着你越界而去,亲眼看看,太极印记,究竟是怎么送你脱离这个有着天限和魔劫的世界!”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事 雪岭郡,怒沧江。 大江滔滔,小船如箭,两岸树林昏黄,崖壁陡峭,青山起伏。 船头船尾,好几个彪形大汉提刀护卫,船舱里面,一个中年妇人面带忧色的看着外面山山水水。 “小姐,我们跟沧水县那边的关系,主要是靠风雷武馆的雷小姐以及官府之间搭的线,算是生意上多有往来。” “可是,雷小姐已经失踪一年了,飞流剑宗的左宗主,跟我们之间的关系,多隔了好几层,真的能为商会的事情请动他帮忙吗?” 妇人声音低颓,“况且听说那位左宗主,也不过是上个月才修成玄胎境界,即使愿意相助,也未必有足够的分量。” 船舱里面一个紫衣女子,手持玉笛,袖口扎紧,神态干练,正是三元商会的大小姐唐娟。 当年她感谢雷玉竹在神威宴秘境之中的救命之恩,常常书信往来,关系熟络,后来拍板将亩产上万斤的灵谷种子,打折销售给沧水县,帮助沧水县安置难民。 司徒云涛听说此事之后,考虑到大劫将至,有备无患,直接以整個雪岭郡的名义,向三元商会下了更大的订单。 唐娟在三元商会,原本也只是受到长辈宠爱,有了这件事情之后,才算是有了竞争商会继承人的资格。 她一直做的很不错,在雪岭郡的谷物生意之外,又开拓了好几样生意渠道,依靠分成,购置资源,修为上进展的也很顺利。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又或者说这乾坤巨变的前兆已至,任何人都逃不过去。 人间各地五百多年来,受天限压制的资源,在最近一年里,纷纷显化,逐渐呈现出井喷之态。 长久处在酝酿状态的灵物,其实早就到了成熟期,只是过往无法现世,如今一旦解封,多年积压下来的富余灵气,肯定都会形成规模不小的异象,引起附近高手的注意,前往争夺。 三元商会的会长,也就是唐娟的父亲,以及他们唐家作为家族底蕴的几位族老,都在一次取宝的过程中,被大批蒙面人围攻重创。 唐会长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回到商会,但很快就被商会中另外几个家族攻诘,称他精力不济,应该卸任会长之职。 唐家人哪肯轻易就范,四处寻找盟友,终于得到当地郡守冯家松口,只要唐娟嫁入冯家,就以联姻这个由头,插手三元商会的事情。 成婚的日子定的很急,也就是在下个月。 唐娟却在这个时候,轻车简从,悄然的来到了雪岭。 “谁说我是要打动左宗主,我是要借左宗主的关系,亲自面见司徒郡守。” 唐娟握着玉笛的手略微紧了紧,“跟冯家的婚约,我不愿嫁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冯家本来就没安着什么好心,不然你以为父亲为什么会故意助我出逃。” “与其被冯家施展这些阴损手段,侵吞产业,还不如把我们唐家的产业投效给司徒郡守。” “至少以司徒郡守的信誉名望,不用担心我成了冯家妇后,某天却突然听说,家里爱护我的长辈全都病死了!” 少女脸上露出冷笑的神情,显得很是决绝。 妇人也算从小陪在唐娟身边,虽然血缘上只是远亲,实际却如自家女儿一般,看她这个样子,也很是心疼。 可惜妇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点破一些事情,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事到临头再被拒绝,恐怕唐娟更难承受。 “司徒郡守最近似乎一直在跟龙泉道的传人,执行改造伏龙山脉的事情,只怕很难有精力去干涉一块相隔万里,与雪岭郡并不接壤的产业。” 妇人叹息道,“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司徒郡守去了,同在朝廷为官,碍于礼法,也未必压得下冯家。” 唐娟并没有因为这话受什么影响。 她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件事呢? 其实最有权威的办法,应该是向神威府求援,可惜,比起雪岭这边,她对于神威府,更谈不上有任何求援的筹码。 这回赶来雪岭,已经是万般斟酌之后,最能……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了。 唐娟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船外水光潋滟,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没过多久,小船就进入了飞流剑宗的地盘。 众人离水上岸,登山拜访,却发现今天的飞流剑宗,好像喜气洋洋。 飞流剑宗早就不是当初柳家执掌的那个严酷宗门了,更像是雪岭各地人手,轮换跑来集训的一个场所。 尤其是来自沧水县,松鹤武馆、风雷武馆的人们,出现在这里的频率最高。 因为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三四年前还都过得很窘迫,这些人是格外珍惜那种无所顾虑,全心习武的机会。 而现在这些人,正热热闹闹的在准备食材,神态非常松懈,一点也没有从前相见的那种刻苦与紧迫,商量着要大摆宴席。 “唐娟!” 山崖上有个淡淡含笑的女子声音传下来。 唐娟刚一抬头,就忽然觉得自己这群人身边,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其性柔和,却让人像是处在空茫太虚之中,无处发力。 只是一眨眼,这群人的身体就已经飘上山崖,落在一座凉亭前面。 凉亭内外,有好些人在闲聊。 雷玉竹离崖边最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牵住唐娟的手腕。 “我爹我弟,都还没来,想不到刚回来就先见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唐娟有些愣神:“你回来了!这一年里……等等,刚才是你把我们弄上来的?” 雷玉竹歉然道:“抱歉啊,呼唤你的时候,心情有些起伏,下意识用了一点磁力。” 她给悬翦制造了八百多层阵法印记后,镇压在墨玉镯之中,源源不绝的吸收炼化。 毕竟本身修为比不上苏寒山和包拯,离开星球世界观之后,对玄黄磁层的驾驭,又有削弱,因此有点大补过头的意思。 刚才那声呼唤,实则是神魂真磁的力量,引动了唐娟等人的魂魄,让众人的魂魄牵动肉身飞起来的。 “不,没什么抱歉的,这种体验我很高兴。” 唐娟惊喜交加,“为你高兴,也为我高兴。” 雷玉竹回来了,而且那边还坐着个苏寒山。 当年神威宴的第一,更是据说一年多前,就已经在山阳郡轰杀了玄胎巅峰的梁王之子。 另外几个老头,还有那个白衣少年,也是完全看不透的修为。 有这样多的高手在,司徒云涛就大有可能愿意调请人手,去图谋三元商会的事情了。 唐娟大略说了说自己的事情,愿意率领唐家产业,投靠雪岭。 “我知道唐家的产业可能还不够分量,但只要能帮我们度过这一关,整个三元商会的产业都可以投诚。” “过去早已经证明了,我们来为三元商会做各项策划,会比那些家伙胡作非为的盈利更高……” 白一子好奇的凑过来:“逃婚的姑娘看多了,一边逃婚一边给整个家族产业拽上另一条路的,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你们这边的女孩子,都这么有性格吗?” 苏寒山按住他的肩膀:“你看见有趣的人就把眼珠子凑过去,是什么毛病?对面可是个小姑娘。” 普群生也轻咳一声。 白一子立刻乖乖回到凉亭边,装作看风景。 “三元商会论实力,只是跟一般的郡守世家差不多,但是因为商队的特性,比起那些固守一地的世家,伱们的势力延展范围,反而要比他们大的多。” 苏寒山条理清晰的说道,“如今,各地都有宝物陆续出世,也难怪有人会觊觎商会势力,连我也很想让你们的组织加盟过来。” 唐娟提起心来:“这么说,你们愿意相助?” “我刚回来,还要跟亲朋聚一聚,懒得动身,几位老前辈倒是出来旅游的。” 苏寒山回头看过去,“你们哪位愿意过去走走?” 白一子很有些心动,但他之前听说司徒云涛和龙泉道在改造山脉,成立龙泉宗门。 身为剑仙,他当然对那边更感兴趣,已经和师门众人约好要去看看。 金昌摸着胡须,当仁不让的说道:“那就老夫走一趟吧,只是不知老夫一人的实力,压不压得住场子。” 苏寒山又看了看唐娟,突然伸手一点。 唐娟手里的玉笛顿时脱手而出,浮在半空,放出条条金光,凝结成外圆内方的金色钱币,约有三千之数,满空乱飞。 她惊讶道:“这……父亲?” “没错,这是你父亲寄托在玉笛中的一部分元神念力,遇到你有危险的时候就会触发。” 苏寒山端详着那些金色铜板,说道,“这种有灵性,能自动运转功法的念力,就算是修为完好的神府高手割离出来,也要稍损根本,何况你父亲还受了伤。” “为人父之心,倒也可敬。”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苏寒山从这股元神念力的品质,已经推算出唐会长全盛时的修为,大概是什么层次的。 只能说,金昌老前辈不拿法宝,也能让他一只手吧。 对于那帮连唐会长都围杀不掉的阴谋者,带着三千空神子的金昌去走一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苏寒山手指再度一弹,满空金币,都被压回玉笛之中。 “行!” 金昌心中也已经有数,对唐娟说道,“你爹这个伤,还真不轻,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看吧。” 唐娟身边的那些人,心中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求援成功了。 毕竟没有见到司徒云涛,甚至就这山崖上这群人,都不准备全员出动,只派出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子。 但唐娟心中,已有很大胆的猜测,又深深的将这山崖上每个人都记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躬身拜谢,与雷玉竹道别。 雷玉竹帮她把额前杂乱的发丝理了一下,说道:“等你那边事情办妥了,我们再聚,相信不需要太长时间的。” 金昌轻笑一声,身边大量如弯曲虾子般的光点飞出,一旋之间,就带着这些人,穿梭虚空而走。 他们刚走,左龙生就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了?” 左龙生左看右看,“刚才听说,三元商会的唐大小姐来拜山,还没进山门,就被你们直接请上来了,出了什么大事吗?” 苏寒山笑道:“一点小事而已。” 左龙生发现少了一位老前辈,心中也明白了点什么。 半个时辰之前,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可把左龙生心里头一震再震,人都麻了。 那可是神府强者,扎堆的就冒在自己面前了。 没聚多会儿,他就跑去张罗宴会的事情,一半是高兴,一半也是觉得,待在这么多陌生的神府强者面前,有点不自在。 苏寒山这时神色忽然一动,说道:“连上了。” 雷玉竹闻言,摸出一块令牌,点开太一令牌的游戏区,果然接收到了降魔世界内部的游戏信号。 不过现在,那些小游戏合集之外,又多了一个大游戏的图标。 正是西鲁剑宗遗迹中的梦境斗技场。 比起苏寒山连番大战后,马不停蹄的制造海量大脑,塑造冥界气脉,谋划良久,终于能令降魔世界移动的艰辛程度。 七代祖师联系上了降魔世界后,对降魔世界的掌控力可要强得多,即使补足了破绽,也能轻易的让人进出。 苏寒山再也不用苦思怎么离开降魔世界,只要直接打个申请,七代祖师,自然就把他们送进送出。 这个让降魔世界内外的五雷信号,长久稳定联通的申请,也没有过多会时间,就通过了。 “包大人坐镇冥界,有希望把那边改造成最大的信号中转站,到时候辐散到界外更大的区域。” 苏寒山说道,“玉竹你在雷法上巧思极多,有了降魔世界的经验,人间这边,虽然不是星球结构,但你来主导以雪岭为中心的信号塔铺设事宜,应该也不在话下。” 雷玉竹点头:“不过信号大脑的事情,我还造不出来,得等普老掌教他们,多多帮忙。” 普群生性子沉稳,借五雷网络稳扎稳打的拓展,来修炼自身,其实很符合他的风格,自然不会推辞。 “天都仙府要防着西面不周宫,北面虞渊龙庭,与朝廷势力结合,在边疆地区建设的是很发达的,但是东面、南面就要差得多。” 苏寒山说道,“初步的规划,我们的五雷网络,能够扩展到向北与神威府全面接壤之后,就向东面山阳郡等地扩张。” 雷玉竹说道:“东面战事还没停呢。” “盘蛛妖国的颓势已显,龙泉道的计划成功后,对他们的气运又会是一波打击。” 苏寒山思索着,看向天空,“况且,祖师说他要动用真身,这回传法肯定会是个大动静。” “恐怕天下方方面面,也都会带来一些变化。” 就在今天晚上,飞流剑宗举行大宴。 苏寒山跟二叔拼酒,雷玉竹喝着茶,在为雷白石答疑解难。 欧阳春、展昭,跟左龙生坐在一处,听他讲这边的江湖事,广明禅师跟少林名僧在那里谈佛论经,心悦诚服。 公孙先生捏着周子凡的鬼火丸,颇有兴趣,笑道:“你这鬼火里面没有鬼啊。” 夜幕越深,全山上下的灯火越是显眼,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兴致都越来越高。 降魔世界里的人,目前只出来二十四位,却是全山上下的焦点。 司徒云涛和龙泉道当代的道主方雪芽,也在跟峨眉剑仙谈功论法。 方雪芽惊奇不已:“聚魔炼宝之术,世上还有这样的铸剑之法?” “这是我师弟所创,不过当今天下最精通此法的,应该是寒山道友了。” 普群生看向苏寒山,发现苏寒山已经把苏铁衣灌醉,正在那里笑眯眯的吃一碟水果,又端了另一碟,去找雷玉竹。 “寒山道友,今晚大约是不想谈那些东西了,明日方道友可以与他聊聊。” 方雪芽点头道:“一定的。” 司徒云涛笑道:“哈哈哈,听说那个金道兄,精研阴阳虚空之道,算起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突然大放光明。 整个世界,仿佛从夜晚来到了白天。 不过天空中并非蓝天白云,而是离地极远、极高,茫茫无穷的青色云光。 在中土大地,中心偏南的区域,缓缓站起来一道伟岸的身影,高度难以揣度。 任何人只要抬头,无论处在中土的哪个方位,都能看到那尊身影的正面。 虽然看不清那尊庞大存在的五官,却好像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 所有人都没有惊慌,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一种肃穆认真,清醒至极的状态。 “天都抱虚道人,今传降魔之法……” 抱虚祖师的声音传入所有人心底,听过就永远不会忘记。 苏寒山和来自降魔世界的那些人,听得也非常专注。 降魔世界的七十二种诱魔法,各家各派都有不同的路数,而抱虚祖师现在所传的,显然是综合所有路数之后的篇章。 即使现在,人间还没有那么多的魔气魔性,修炼这种降魔法,也能够精炼心意,提升禀赋。 将来魔气一到,那就是久旱逢甘霖的最佳资粮。 诱魔法,采大药,降魔镜,陆行仙,三灾境…… 祖师越讲到后面,天空中的青色云光,就越是淡薄。 苏寒山微微皱眉,忽然感觉,好像看到在那青色云光背后,天空更高的地方,一颗颗斗大的星辰,全部浮现出来。 从天外星辰之中,轰下无数血色的雷电,无休无止,愈演愈烈。 那样的场景一闪即逝,仿佛只是幻觉,苏寒山心里却毛骨悚然。 他隐隐明白,那就是天限之力的一种体现,越是临近魔劫,天限之力就越淡。 即使如此,竟然还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好在七代祖师并不是要强行出手,动摇天地战局,只是在讲道而已,拿捏的恰到好处,讲道完毕之时,正好抵完了天限之力的这一轮侵蚀。 伟岸的身影淡去,天限也随之消失。 天空回归夜色,没有一点血色的电光遗漏下来。 但这注定是一个人间不眠之夜,中土所有人的心情,都因降魔之法的突然普及而沸腾。 遥远的西极三洲。 势拔万岳、有棱有角的奇特山体,覆盖数万里大地,直入九重天罡大气,无数陨石被山体的引力捕获,环绕山体飞行。 “老东西有些气魄。” 山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传令下去,中土西部的战线,后撤八千八百里,三个月内,不许惊动片甲,以酬此情。” 南神异洲,莽莽山谷之中。 幻彩瑰丽、硕大无比的蓝色翅膀,从云中垂下,轻轻一扇。 原本传到这里,已经淡泊的降魔之音,骤然清晰洪亮起来,传遍全境。 东际灵洲,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内,倏然飞出一根金色羽毛,无穷扩大,化作金色的天地纲领。 “圣帝有令,万妖坟所有妖族,即刻中止祭坛,抑或回归,不得降临中土。” “盘蛛妖国及七大亲族,立即撤回灵洲,放还所俘中土生灵!” 究竟虚空,广大世界,咆哮前进的脚步,不会终止。 但天都仙府的举动,却奇迹般地让这大劫降临的征兆,多了一段缓和的时期。 这是万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变化。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球交汇有来历 在大多数人视角里,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是在十年前灾变之后才出现的。 可是,苏寒山的青蛇侦查各方,发现在非洲的很多遗迹古墓里面,都存在着超凡力量的气息,年份久远,恐怕有两三千年的时间,其中不乏有些类似元神法宝的造物。 尤其是在非洲东北部,埃及的那块地方,是古代超凡气息最重的地方,也是那些灾变之后降临的所谓“神官”聚集的地方。 可以看出,这个地球上曾经存在的超凡力量,绝对不仅仅是罗汉坐相功,那种在一阶里都非常粗浅的层次。 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天心意志,成熟度那么高。 但是十年前灾变降临的时候,本土文明,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 地球上曾经的那些五阶强者都是怎么没的,为什么种种传承看起来都非常完整,偏偏修行文明没能继承下来,更别提用数千年的光阴再进一步。 这是苏寒山心中的一大困惑。 赛无名在埃及圣城里的时候,就因为显得格外不合群,比较落单,而引起了青蛇的注意。 等赛无名离开圣城,前往南非,青蛇立刻潜入他的住所,探测到了不少讯息。 苏寒山相信,这个人脑子里面,一定还拥有更多的答案。 张大林把僵硬如同雕像的赛无名带回来之后,苏寒山当场就开始审问,一巴掌按在赛无名额头上。 赛无名还没有什么表现,旁边站着的张大林突然混身一抖,感觉像是从头到脚过了高压电似的,心脏怦怦乱跳,很不舒服。 “哦!” 苏寒山脸色微动,扭头说道,“你退出百米吧,我有点低估这个神符对他神魂的纠缠力度了。” 因这赛无名相比其余神官,似乎行事作风还好,苏寒山就没有运用大慈灭相之类的狠手,只是一道正常状态的九尾密光令,准备把他迷惑昏沉,好询问情况。 不料这种单纯针对神魂层面的干扰,反而引起神符的自发反击,让九尾密光流失出来部分威力。 张大林退开之后,苏寒山换个手段。 他手掌微微抬起,掌心一吞一吐,再度拍了下去,一种虎啸携带着超高频率的震荡,直灌入赛无名的精神之中。 外来神符和赛无名神魂之间的纠缠,在这种高频震荡之中,变得愈发松散。 几秒钟之后,这外来神符就有了被彻底分隔镇压的趋势,以免待会儿采集情报的时候,它又出来搅局。 不过在这个过程里面,赛无名神魂上的影响,也开始反映到肉身。 张大林瞪大了眼睛,看到赛无名变得浑身颤抖,尤其是脸部,表情急速变化,皮肤抖动,嘴歪眼斜,嘴里抖出“阿啦啦啦啦啦”的声音。 “这是在搞电刑吗?” 张大林心中暗想,“老师实在仁慈,对我们这些不相干之辈都如此善待,想必没有专门研究过刑讯之道,光用这种电刑,万一把人电傻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要不要我提一些建议呢?只是这样的话,似乎我显得有些残暴……” 苏寒山若有所感,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古怪。 不是,我对你们的态度,也就是正常人相处的态度吧,甚至还属于课业比较繁重的那种师长。 这张大林之前还挺正常的,出去奔波十几天之后,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这种滤镜? 这心声明显到我没特意去听,都能听见了。 苏寒山回忆了下,记得自己当初还只有气海境界,就已经懂得用铁鹤擒拿手怎么讯问敌人,更有效了。 现在这一掌按下去,纵然不是存折磨的心思,其中也不知蕴含了多少手段,好在是赛无名这种本身修为已经达到四阶的人,才经得起折腾。 眼看神符已经彻底被分开,赛无名的神魂,也被震得有点松散。 苏寒山左手也抬起,捏了个大慈观相印,开始观探赛无名记忆中的本土修行讯息。 他以赛特神这个关键词为引子,很快看到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在房间里面捧着一块石板,给年幼的赛无名传授知识。 “……《力量主宰赐凡人战胜巨鳄的升变方法》,库鲁姆你要记住,这是我们民族,我们家族,已经传承了三千年的伟大秘法。” “可是父亲,我们家族不是十九世纪,作为古文化研究学者,才在古墓里面得到这套功法吗?” “其实是当年白皮人听说木乃伊磨粉吃了能壮阳,还能永葆青春,把价格炒得很高,我们的祖上才去做古文化考究工作,可恨啊,后来流传的木乃伊粉,都不是正品了,真是行业败坏,世风日下。” 中年人说到这里,回过神来,“反正,秘法确实是有三千年的历史,咱们也确实是埃及人,这已经够罕见了,说的更神秘一点,有利于咱们的家族声望。” 幼年的赛无名接过石板,抚摸着上面的刻印。 “从战胜鳄鱼、羚羊、豺狼的勇者,到冥界守门人阿努比斯的父亲,再到被尊为九柱神之一的……赛特神。” 抚摸在石板上的手掌,从孩童的模样,变成了成年人的手。 赛无名已经长大成人,声音也已经变得更加低沉。 “赛特神的传承,确实有效果,我已经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但是那么伟大的赛特神,究竟是怎么衰落的呢?” “按我这些年的考证来看,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古中国,都曾经有过灿烂的超凡者文明。” “也都是在三千年前这个时间点,修行者的群体数量,开始剧烈萎缩,以后修行者的传承出现一代不如一代的情况,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中国延续的相对比较好,到那边去看看吧。” 赛无名的视野,经过诸多场景切换,被黑沉的水波所覆盖。 他以外籍专家的身份,跟上了一群神色肃杀的当地考古队成员,在洞庭湖底部,跟古老的力量厮杀,与雕像搏斗。 在重伤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血流失到黑水之中,发出无力的感慨。 “赛特神啊,请保佑我。” 赛特神没有显灵,但考古队的人,拉了他一把,成功把他带入了地下。 那是一座奇特的地下建筑,存在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被洞庭湖水所侵蚀。 在洞庭湖养伤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联手作战的情谊,赛无名从考古队员口中,得到了一些隐秘的消息。 三千年前,正是殷商王朝的时期,殷商王朝的皇帝,拥有驱役万灵的力量,人类、野兽、鬼神,都是皇帝的部下,顺应皇帝的意志而生存。 人类为皇帝劳作,野兽为皇帝征战,鬼神的作用最多,同时承担服侍、征战,为皇帝守卫陵寝的作用。 但是从武丁时期开始,炼制鬼神的方法,成功率越来越低,军队的力量衰退,只能更多的依靠人类中的勇者,连王后妇好,都需要上战场。 等到帝辛的时期,商王朝所掌握的鬼神数量,已经只能跟规模较大的诸侯国持平,帝辛为了制造更多的鬼神,甚至肆意的让贵族作为制造鬼神的材料,引起贵族的恐慌,连王族也反对他的行为。 最后来自岐山的西伯侯,推翻了商王,建立了周朝。 这场考古行动,要探究的,就是周朝初建时期的一座守藏室。 考古队是从别的不少地方,汇总出了这条消息,但是因为其中不确定的成分太多,又涉及神神怪怪的东西,有空调动过来的人力不多,通过背景调查,才接纳了赛无名这个满世界追寻古文明的狂热分子。 事实证明,赛无名还算是比较得力的。 “正式认识一下,李志飞,亚太区的特异科考大队成员,以后也算是朋友了。” 额头有一条刀疤,斩断左侧眉角的中年男子,跟赛无名握了握手。 他们在那个建筑物里面,果然有了大量的收获,经过对于古文字的翻译,惊喜地发现,那里面竟然对三千年前的事件,作出了详细的记录。 “……翻译过来应该是这个样子。” 赛无名尝试组织着语言,跟考古队里的其他人,一段一段的翻译成更简洁明了的说法。 “宇宙之中,有万千维度,本来相距无比遥远,彼此隔绝,永生永世都无法接触,但是三千年前,发生了一个奇特事件。” “至少数百个维度出现了交叠现象,从虚幻的影像,开始逐渐实化,最后形成了可以互相穿梭的通道。” “在交叠情况发生最多的一个维度中,甚至能够看到天空正中,出现了一条条短线组成的球体。” “那些短线,本来都代表着维度的界限,维度界限相交,结合成球,因此那个时代,被称之为‘天球交汇’的时代。” “众多维度之中,有些是荒芜之地,但地下蕴含着奇特的资源,有些却承载着繁多的物种,拥有如神灵般的强者,可以肆意转变能量、精神和物质。” “神与神的接触,很快带来了战争,延续近百年的时间,直到异常现象消失,还没有被奴役的维度,都从边界交叠的状态脱离出来。” “我们所在的维度,当时遭受了重创,虽然没有被奴役,但是文明气运受到严重的切割、损害。” “当时我们的文明,是以修行者作为主要方向,所以文明气运受损后,具体表现出来的,就是后辈传承者中,走火入魔的概率越来越高,炼丹炼器过程中,失败概率直线提升。” “从维度战争中残存下来的强者,在后续养伤的时候,也受到各种困扰,功法运行多次出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失误,损害寿命。” 从武丁时期到周朝建立的时期,世间修行者的总数,已经缩减了九成。 从凡俗踏上修行道路的人越少,文明气运恢复的时间,也就越长。 周朝的人做出推算,认为可能要两千多年,地球维度的文明气运,才能够重新萌发,到时候这些古老的修行法,才可能恢复应有的效果。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地球维度才可能酝酿出新的文明道路。 但可惜的是,三千年后,天球交汇的时代,又将到来。 留给地球人类的时间,太短了。 在洞庭湖底的那场探险之后,赛无名带着满肚子的秘密,回到了非洲,带着很深的忧患意识,卯足了劲的建立组织,设法备战。 假如天球交汇的时代,真的到来,就算是在维度战争的整体层面上居于劣势,自家这边根底坚实,也能够过得好些,慢慢斡旋。 可是,距离各个古文明预言中的天球交汇时代,还有十几年,那场红雨,就突然降临了。 维度战争,已经不是数千年前那样呆板的模式。 没有等到各个维度的边界正式交叠,可供大量军队穿行。 光是那些血肉孢子的逐步渗透繁殖,酝酿播撒,就已经摧毁了全球原有的秩序。 神明赐福的现象,无声无息间,就不知道转变了多少地球人的倾向。 十年的时间,直到现在,从众神麾下降临过来的神官数量,其实仍然不算多。 但是地球方面,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在维度战争中立足、反击的可能了。 “天球交汇……收割文明……” 苏寒山回味着刚刚得到的这些消息,啧啧了两声。 好家伙,难怪太极印记又没给他说明回归的时限。 本来以为,是七代祖师那一缕意识搭顺风车造成的影响。 现在看来,可能也有点原因,是由于这个世界本身,出现了大范围的空间异常现象。 不过,现在的苏寒山,自有青铜剑圣分身,留在降魔世界,随时能在雪岭现身,已经不像以前出远门,那么忧心家里的情况了。 哪怕是面对天球交汇,维度接壤这类的事情,他也自有一份泰然自若的心态。 “本来还以为,所谓神国,大约是靠近地球的秘密空间之类的东西,既然是属于遥远宇宙中其他维度的势力,现在还没有正式接壤,我反而不必谨慎的太过头。” 苏寒山思索着,“跟本土天心搭关系这件事,步子迈大一点,也无妨。” 他收回手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嗅着茶香,另一只手还不停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赛无名这个时候慢慢回过神来,力量虽然无法运用,面部五官倒是恢复了行动能力。 “你、你竟然能直接窥探我的记忆,难道是亚太地区智光神君的麾下吗?!” 赛无名脸色很不好看,听说那群大名鼎鼎的偷窥狂,正在试图朝欧洲地区扩张,怎么先跑非洲来了。 而且这个人的实力,恐怕是一尊大神官吧。 放在三千年前,大神官这种档次的强者,其实也是被算在神明范畴里的。 听说在众神掌控的维度中,到最近千年,才出现更加严苛的标准,需要能够达成自我概念化,独力对天心意志造成一定影响的,才算是神明行列。 赛无名问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忍不住尽力收拢松散的精神,拔高感官能力,听听苏寒山到底在念叨什么。 这一听,就让他心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家伙竟然在念诵《大力至尊功》的修行要诀。 大力至尊功放在神国势力里面,根本算不了什么特别出色的功法,埃及圣城那些神官,都不太在意,更别提大神官了。 只有智光神君,号称咏唱之神、书籍之神,万象的记录者,衪的部下,才喜欢什么东西都拆解记录一下,甚至还喜欢宣扬出去。 “你好像对自己的功法没有什么自信。” 苏寒山说道,“难怪当初斗志昂扬,才遇了几场红雨,发现自己破解不了其中奥秘,就滑跪的那么快,这就是典型的自己不行,觉得大家也都不行了。” “光说这套《大力至尊功》,在前四阶的时候,确实表现平平,你之前在沼泽里那一拳头,都是靠了神符加持。” “但就算自身根基还没到,先在脑海中模拟推算第五阶的奥妙,也该知道,这套功法最大的特色,会在四阶巅峰之后,开始爆发出来,何至于如此自轻。” 渊界人间的主流武道,达到第五阶的时候,修改微观结构,生成新分子,主要是为了得到更多元气反馈,对于肉身微观层面的改造,也是出于稳定性和元气负荷能力的考虑。 而这套大力至尊功,修炼到第五阶的时候,却是故意制造出了一种不稳定的分子结构。 这种结构,必须要让自己的元神,长久维持在与肉身同等规模的情况下,才能够约束得住。 但正因为不稳定,作战的时候,这种形态,能够爆发出更大的破坏力,而元神长久适应这种形态,又能够形成一种对元神的磨砺。 可以想象,要揣摩出这种独特的分子结构,要把自己肉身摧毁多少次,对元神的伤害恐怕也不小。 这个世界的埃及神话中,众多古老强者干架频率那么高,恐怕也跟他们的修行风格有关。 但既然是如此珍贵的成果,理所当然的在天心意志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赛无名听了他说的话,正想冷笑,忽然见到苏寒山身上五色光芒,轮替闪过。 他的体型,明明没有太大变化,却透露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之前他有一种如同温暖阳光般的气场,即使偶尔冰冷,也如同澡雪精神,透出一种清冽。 现在他的身上,却透露出一种躁动狂热的力量,空气里面的尘埃,一接触到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非常显眼,向外弹跳。 仿佛这些尘埃,也被他的力量感染,要去举起别的尘埃,冲击相当于自身体型百倍千倍的事物,触碰、裹挟,因此在不断变大。 很快,空气里面就出现了一颗颗半寸见方的黄沙晶体,砸落在高台表面,滴滴嗒嗒的跳动。 赛无名愣住了。 这是《大力至尊功》巅峰大成时的异象,力聚黄沙。 赛无名从前一直以为,这个意思是指,要把单纯的肉体力量,进行转变,感悟土元素。 可是苏寒山展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好像就是用肉体表面的些许力量,殴打了那些尘埃,创造出了这些黄沙晶体。 更令赛无名诧异的是,天空中这个时候,像是被擦拭的铜镜,缓缓发出黄光。 鳄鱼豺狼的吼声,羚羊跳跃落地的足音,在那片黄光之中,形成迷迷茫茫的残影,汇聚成一根沙暴似的黄色光柱。 整个生存基地,就被这根黄色光柱笼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附加了一层鳄鱼铠甲,双足变得非常弹韧有力,牙齿洁净坚固,微微变尖。 “这是九柱神的荣光,赛特神的加护。” 赛无名感受着同样落在自己身上的加护,心情变得无比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加护效果,竟然能够维持九十九天,不是靠驾驭元素,不是靠自身精神力,就算是赛特神活着的时候,也需要举行大的祭典,才会有这种规模的赐福!” 答案实则很简单。 苏寒山是用六御法门,拆解大力至尊功,把自己的肉身,修改成五阶大力至尊形态。 当场与天心意志中,属于《大力至尊功》的那部分痕迹,产生了共鸣。 想必当年,赛特本人的加护手段,也是一种呼应天心的做法。 只不过,赛特的境界,还不如现在已经有两枚元丹概念化的苏寒山,所以他呼应天心时,需要进行特定的祭典。 “还行。” 苏寒山看着天空中的黄色光柱,笑了起来,转头说道,“你记忆中,埃及圣城的本土神官,不少都是古法修行者。” “赛老兄啊,我跟你一见如故,就我做东,请他们过来聚个会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群星定四季,遥寄一星知 天空如镜湖倒悬,大地上林野莽苍。 松鹤武馆的大师兄周子凡,站在野花盛开的山谷里面,捏起了一枚碧绿的珠子。 “禅师,小心了!” 周子凡话音未落,身体原地一转,手里碧玉珠子寻机打出,空气隐隐有龙形,一闪即逝。 广明禅师站在百丈开外,双手合十,念动水月天子咒,面前就有两团水雾幻影凝聚出来。 左边一个“司徒云涛”,右边一个“苏寒山”,气质迥异,但同样给人强烈压迫的感觉。 “司徒云涛”抢先出拳。 只见那颗碧绿珠子,当空爆发火光,形成粘稠绿焰,如同一条插翅怪蛇,盘旋闪避,一扑之间,就缠到了“司徒云涛”身上。 水火对撞,形成呲啦啦的剧烈声响。 “苏寒山”这时一抬手,拦在了广明禅师面前。 原来另有一颗绿珠,打在了他的掌心中。 这颗珠子比之前那颗珠子直径较小。 周子凡出手的时候,实则是一把打出了两颗珠子,前后紧挨着。 第一颗珠子爆发的时候,火焰蟒蛇的尾巴,竟有灵性,顺势就把后面那颗珠子甩打出去,直取要害。 “苏寒山”虽然挡住了第二颗珠子,但第二颗珠子微微一闪,就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大马蜂,钻破了他的手掌,撞在广明禅师身上。 广明禅师目光陡然一凝,体表立即多出口梵文金钟,震开了这只马蜂,嘴里赞叹不已。 “周施主这两颗鬼火丸,已经不是一次性的暗器,而是实打实的法器了,而且炼制手法极为高明。” “这两只妖兽,智慧极低,凶性入骨,杀来容易,却绝难驯服,被你拘禁魂魄之后,这才两天,竟然就降服它们的凶性,化为这种彼此愿意配合的灵性,真是奇妙。” 周子凡收回了两颗绿珠,哈哈笑道:“都是公孙先生教得好。” “之前,夏侯那套猎杀妖兽魂魄,化为体表图腾刺青的手段,我很是羡慕,却知道研习不易,又是画魂道秘传。” “谁知而今,我也学到了一套异曲同工的手段。” 广明禅师飘然走来,脸上笑容难以掩饰:“贫僧最近研习降魔之法,也颇有所得,刚才刹那之间,将心意化柔为刚,就是认清软弱迟疑的念头,将之接受、降服的效果。” 远处山顶,苏寒山悠闲地躺在一块干燥的大石上,只穿了件薄薄青衫,晒着天光,闭眼念叨。 “师兄最近,跟公孙策和这和尚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柳师姐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多。” “他也快四十了,还不想着成婚,嘿,不会是不愿意负责吧?” 苏铁衣在旁边配酒,身边放了三十多个葫芦,都是苏寒山调的金丹法酒,配起来喝,别有一番滋味。 “寒山呐,你这话理就有点偏了。” “柳丫头最近跟那龙云凤待在一起,学剑练武的心思,也比找子凡温存的心思重,你要催他们成婚,怎么不去找你柳师姐呢?” 苏铁衣灌了口酒,长出一口气,满意的点点头,“我看你就算要提成亲的事儿,起码也得过两个月,等大家过了这個兴头。” “否则大家参加喜宴时,心里头还在琢磨武功,不能全心全意为喜宴高兴,那就美中不足了。” 苏寒山想想也是,反正师兄师姐两情相悦,迟早水到渠成。 不过,降魔武道普及开来这段日子,人们的习武热情,真是前所未有的高啊。 七代祖师亲自总结过的降魔武道,第一步修行,相比于世间原有的武功来说,对资源的需求低了很多,对资质的要求,也低了很多。 就算是苏寒山当初带回来的神魄武道观想法,也远远无法跟祖师这回所传的法门相提并论。 所以,那些曾经没学过武,或者练武入门之后,因为各种原因、生活所迫,没有练下去的人们,如今统统都拿出了时间来修炼。 这部分人,数量最多,也是世间武道如火如荼的氛围,最大的来源。 但他们要想练出成果,还需要一些时间。 最先在降魔武道的法门上,得到明显收益的,还是那些遇到了武道瓶颈的专业武者。 这世上,困于资质而无法更进一步的武者有很多,但更多的人,并非仅仅困于资质,更是困于功法。 比如当年,苏寒山从神威宴上招揽回来的两位天梯境界的武学教头,秦陆白和杨翩翩。 他们两个野路子出身的游侠,就靠着接官府悬赏,积累赏钱,到各种黑市里厮混,选购功法,磕磕绊绊,也总算修炼到了天梯境界,却完全看不到前路,只能去神威宴碰运气。 总算运气不错,那次神威宴出现变故,他们反而因此立功,得到了足以兑换高阶功法的功劳。 别的像他们这样的武者,却未必就有这样的运气了。 卡在气海,没有天梯功法的,卡在天梯,没有真形功法的,以此类推,比比皆是。 而降魔武道,虽然考虑到了最大的普及性,导致每一个境界除降魔以外的攻防效果,在人间同境界的其他功法中,都显得很平庸。 但毕竟是从第一大境到第五大境,都说齐全了。 给所有处在这个范围内的武者,都指明了一条可以去走的路。 可以说,七代祖师这个举动,对整个人间武道,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但,也是时代发展到了这个境地后,才能够走出来的一步。 从前历代武者不肯广传功法,全是因为敝帚自珍吗,倒也未必。 只是秘境练气之道,为求战力,所练元气刚强,一旦走岔,祸患难料,需要明确指点、监督,资源倾斜,即使号称广开山门,或者在军中普及武功这种事情,也要考虑各级传承的规模。 要保证投入能得到回报,至少不能得到恶报。 故而,不管是以前的天都仙府,还是号称全民皆兵的大秦时期,不周宫,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现在有了发展成熟的降魔武道,才能够试着走这一步,这是内因。 外因则是,魔劫又快到了。 大楚才五百多年,就又要迎来魔劫,谁也说不准,这一回的魔劫,会不会比中古末年规模更大,持续更久。 只要是人间的势力,没人喜欢被魔族这种东西缠上。 这种时候广传降魔武道,是符合所有组织利益的,他们不但不会阻挠、扭曲、隔绝,还会协助推广。 苏寒山近来散发念力磁波,以风水法门通感天地,感应范围内的所有地方,都在散发着越来越醇厚的武道降魔气息。 他自己反而是个彻底休假似的状态,吃吃喝喝,找找老朋友,逗逗新学徒,兴致来了,随便一躺,享受好风光。 偶尔跟太白神树分身联系上的时候,就按照那边世界发展的实况,给梦境游戏里面,多添一些内容。 至于自身武学前路的事情,一直在他心里运转,但没有太刻意的去雕琢。 概念化这种形而上的东西,在他以前的修行道路里面,其实也是有接触的。 《玄阴六煞搜魔真经》,在修炼到六煞天星的层次时,所接引的就不仅仅是六种真实形象的星光,也是六种概念。 火星,铃星,地空,地劫,擎羊,陀罗,代表着六种对命运的破坏性。 七代祖师给苏寒山重新推演的指导性功法里面,也是让他从这方面入手,深化这六种感知。 等到大略知道概念化的事物,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再来印证自己已有的两枚元丹,依次走上这类道路。 用最简单的比喻来说,就好像自己没造过完整的枪,身边也没有同路的前辈,但远处有六尊开放性比较高的大炮摆着,先去揣摩一下大炮、炮弹的结构成分等等。 苏寒山最近的休息放空,也是在从自己驳杂的底蕴之中,细化出六煞天星的感应。 他躺在石头上睡了一觉,不知二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到醒来,已经是满天繁星。 名为天眼苍龙的武道金丹,运转起来。 苏寒山眼中的星空开始流转,推演着过去的星象。 昨天,前天,大前天,一个月之前,一个季节前,整整一年前…… 在这个并非星球结构的世界里,苏寒山不知道最初的四季历法,究竟是怎么定下来的。 但是,当他推演星空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了一种感悟。 高渺群星的运转,与凡尘大地上的一切息息相关,因日月而定昼夜,因星象而定四季。 在这衍生着宏大秩序的星空之中,却有六种星光,显得比其他星星更桀骜,更顽劣,更不安其位。 夜风清冷,天空中的星象不变。 苏寒山眼中,却已经浮现出了六煞天星的模样。 或赤红有角,或芒角倾斜,或浑圆内凹,或行将欲裂…… 他的意识不知不觉,寄托其中,忽然换了一种视角,高居九重天,俯看凡尘间,心中跃跃欲试,期待着尘世中那些不安分的变化。 就算是因为广传降魔之法,而大举休战的人间。 就算是这样美好的夜晚。 人间竟然也有着无穷无尽,可以对应六煞天星的事情,正在发生。 苏寒山本能觉得,其中有些事情,自己根本不能靠近,又有些事情太遥远,太陌生。 惊鸿一瞥的浏览中,他忽然从其中的某一块色彩,感受到了些许熟悉。 下一刻,他的意识已经穿越千山万水,朝着那个事件发生的位置靠近过去。 那是在北方,超越神断山脉,进入了大荒漠,大草原的地带。 荒漠已经足够广阔,草原竟比荒漠更大。 隐约有一块巍峨的山壁上,刻着“狼余”二字。 北疆八大部族中的狼余王部,也是最乐于接受中土移民,与大楚北方边军,往来最密切的一个部族。 狼余王部的各个城池之中,有很多的圆顶建筑。 据说是因为古早以前,大草原上的人以放牧为主要的生活,追逐水草丰茂之地,居无定所,人到哪里,帐篷跟到哪里,草原上又有很多风大的地方,帐篷都做成低矮圆顶。 后来他们营造城池,搭建房屋的时候,沿着祖上传下来的生活习惯,把房子搭成了这种样子,而且凡是这样的圆顶建筑,都喜欢涂上淡色的石浆。 人在高空飞过的时候,俯瞰这些反光的圆顶建筑,就像是青绿色的广袤草原上,稀稀疏疏的小珍珠,与城外那些同样反光的小湖泊,相映成趣。 苏寒山的这缕意识,须臾之间又掠过了不知多少座城池。 他完全没有去想,自己现在这缕意识,到底是以精神力的形式存在,还是以元气的形式存在。 总之他就是来了,能够“看见”也能“听见”,甚至能够分辨青草与湖泊的气味。 还有血腥味! 前方的草原丘陵之间,出现了一个深深凹陷下去的裂口。 青色蓝色各种温暖纯净的霞光云气,从中喷发出来,明显是有宝物出世,宝光冲天。 在天限之力逐渐淡薄后,人间各地,像这样的事层出不穷,但是截止到目前,有这种规模的应该不多。 好些高手,正围绕着这块宝地厮杀。 苏寒山闻到的血腥味,就是从其中一个身穿黑甲、却没带头盔的银发大汉身上,散发出来的。 此人修为极深,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血海滔天、洗涤山河的感觉,以至于苏寒山隔了那么远,都能闻到真实的血腥味。 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他的力量又非常集中,根本没有向外散逸。 所以那些血腥味,不是来源于他自身,更像是这方天地,为了凸显他的存在,让天地元气主动产生的一种变化。 跟他交手的那个人,则是一身银白战甲,银色披风,脸部也完全掩盖在面罩之下,只有两个眼睛露出湛然的青光。 这个银甲战将施展出来的掌法,让苏寒山觉得有几分眼熟。 浩荡龙吟,困在一掌之间,干脆利落的轰压出去,正是神威大将军的《青天囚龙掌》。 “神威王府的大公子,果然不俗,可惜真正五十岁以下的年轻一代中,却没有几个人才。” 黑甲大汉笑道,“就算是跟狼余王部的合流,今天你们也带不走这件宝贝。” 银甲神将反唇相讥:“天命教被剿灭,你们穷奇部落作为天命教的隐藏分支,也是元气大损。” “要说青黄不接,该担心的是你们才对,我看伱们这回出动的人,就算是玄胎境界里面的,也没有任何一个,是五十岁以下。” 不知道是这件宝贝真就那么具有吸引力,还是两边相逢,正好新仇旧怨要算算。 除了这对披甲的高手之外,远处还有好些强者在争斗。 但这个时候,整个战场的焦点却不在于他们,反而是在宝地内部的几个人身上。 苏寒山当年在神威宴上有过交情的两个熟人,都在里面。 神威府的七公子张定远,狼余王部的达伦王子。 “倒也不愧是王子和少将军,看来这两年,修炼得也挺顺的。” 苏寒山看了两眼,笑道,“当初就约好,过几年要聚一聚,这次倒是凑巧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随处结缘,严肃师兄 宝地里面,张定远和达伦王子背靠着背,联手对敌,但都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们的对手是三个老者,面貌有九分相似,乃是穷奇部落的三位长老。 三人一母同胞,竟然全部能够修成玄胎境界,也是一桩奇事,号称火云三凶。 三人全部修炼《火云摩顶大法》,懂得合击之术,一旦动起手来,玄胎吞吐天地元气的时候,都是同频共振,方圆十里之内的温度都急剧上升。 他们已经把火云之法练到了无形火气的地步,火焰元气的亮度颜色,都跟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绝难分辨。 让人生出一种身处烈火地狱,天大地大,也没有一点清凉之处可以依靠的感觉。 而且除了人人皆知的火云大法之外,这三老,其实还暗中修炼了天命宝典中的逍遥慑心术。 三人动手之时,如同上百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围绕成圈,走马观花,流转无休。 被包围起来的敌人,很容易出现误判,把某个老者的招数轨迹,张冠李戴,套用在另一个老者身上,然后出招应对。 这一下误判,当场就会使自身出现致命破绽。 好在,张定远和达伦王子所修功法都不一般,精气神全面协调,身家又很丰厚,守护心神,替死替伤的法器都是常年佩戴,撑到现在还只是狼狈,没有真的受创。 “火云三凶,修炼到玄胎境界后,已经将近一甲子的时间,而我们两個只是刚刚突破,就被这三个老东西偷袭,也真是好大的面子。” 达伦王子苦中作乐的说道,“今天要是走不成了,咱们这个战绩传出去也不丢人!” 张定远没有说话,全心全意的应对攻势,腰间还挂着一个很显眼的黑龙纹墨玉葫芦。 那葫芦正是这块地方出产的宝物。 可惜张定远和达伦还没能弄清楚,这葫芦要如何运用,空有宝物在身,也没能增加战力手段。 突然,张定远拍出去的层层掌影一晃,稀疏了好几分,右手传回痛感,已经被无形火气打穿掌心劳宫穴。 无形的热力在穿过他手掌的时候,带出一抹血色,如同是条红色剑光,直指他眉心。 张定远心头一颤,知道这一击纵然还能被他身上保命底牌挡下,恐怕也要引起连锁反应。 假如大哥他们那边,也受到重伤,那可不是损失一个七公子一个达伦王子所能比拟的。 他已经有些后悔来到大草原了。 不久之前,因为天都七代祖师广传降魔之法。 张定远福至心灵,触类旁通,修成真形极境,开始筹谋突破玄胎的事情。 大草原上本就有很多成群结队的妖兽,当年穷奇部落反叛的时候,又把他们天命教秘术制造出来的很多怪物,散落在草原上。 张定远跟达伦王子常有书信往来,就想着自己太缺乏临战的经验,也该出来磨砺一番。 两人结伴,带着一些长辈护法,往草原上游荡,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远望八方,就发现了这块宝光喷发的地方。 对于修炼达到真形巅峰、真形极境的人来说,凡是有这种宝物出世的地点,都是一个用来冲击玄胎境界的大好机遇。 宝地内部元气经过多年的酝酿,全部转变成了与宝物相对应的属性,跟外界自然的元气,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天限之力淡化,宝物出世时,这种已经自成循环的积压元气,就会大肆冲击周围的自然元气。 玄胎境界,就是要修炼出一个可以循环运转,吞吐转化外界元气的能量器官。 如果能在这种时刻,观摩宝地内外的元气变化,所得到的启发,学习到的经验,可想而知。 正常玄胎境界以上的高手,就算想要指点后辈,也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细节,全部解剖开来,摊平扩张,让对方细细观察。 即使有那类邪魔外道,去捕捉别的高手来解剖,也难以保证在对方反抗,或自己分析、扩大化的过程中,一切细节不走形。 因此,只有这种天造地设的宝地,规模够大,存世酝酿的时间够长,引起的元气反应够多样化,才能完美达到向后辈展示所有细节的标准。 传说中每一次王朝末年,有无数英雄枭雄,邪魔巨擘涌现。 武道高手的数量质量,都要比王朝平稳期的时候,强出很多倍。 实际上就是因为,每次魔劫前夕,天地间资源井喷,各种宝物出世的现象,又正好可以作为秘境炼气武道,各个关卡的借鉴体验对象,便于冲破瓶颈。 张定远和达伦二话不说,匆匆赶来,体验宝地出世的元气现象。 还真被他们一鼓作气,成功修成了玄胎境界。 可惜之后,事情就失控了。 穷奇部落的高手出现,张定远他们求援后,长辈们也赶来相助,发展成了现在的情况。 “七公子啊,你心性上确实是还差不少,这种时候分什么心呢?” 张定远心中正浮现后悔之意的时候,耳中好像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隐约有点熟悉,又不太想得起来。 那条朝着张定远眉心飞去的红色剑光,也骤然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折射开来。 咻咻咻咻咻咻!!! 那条剑光,绕着张定远和达伦王子不断折射,竟然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亮。 两人都有些数不清,刚才那一瞬间,这条剑光绕着他们,到底折射了几回。 但最后,这条剑光撞在了张定远腰间的葫芦上,顶着这个葫芦,爆射出去。 外面火云三老,围成了好几圈的残影,被这条剑光轰然撕裂。 三个老家伙都被惊到,转身探手,想要再去抓那只葫芦的时候,都已经晚了一步。 轰!!!! 葫芦撞穿空气的声音,如雷音滚滚传开,在附近回荡。 而这个时候,葫芦本身已经砸到了银甲神将身边,被他一只手掌骤然抓住。 说是抓住,更不如说是接住。 那个偏转了红光的人,所用的力量并不多,只是一股似有若无的意识。 但之后剑气折射穿行的过程中,完美利用了宝地内外,异常元气涌动的现象。 这条剑光才会越来越亮,越来越快,更精准无比的,直指银甲神将所在。 银甲神将的修为可不是他七弟张定远所能比拟的。 之前是没有机会,现在一有机会接触到这个葫芦,他立刻就明白如何运用,大笑一声,把葫芦往面前一摆,掌心一收一吐,砰的一掌,就拍了上去。 黑色玉石般的葫芦,猛烈扩张变大,葫芦的表皮变得愈发透明。 原来葫芦本身是没有颜色的,外人所看到的黑色,是因为葫芦里面承载着浓浓的黑色龙气。 葫芦里小巧玲珑的条条黑龙,转瞬之间,就从葫芦口向外喷发,体积百倍千倍的膨胀。 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大草原上繁星月亮的光辉,全部都被遮蔽。 空中被黑气布满,草地被黑色的气流撕裂。 那些侥幸没有直接被黑色气流吹到的石块,也陡然冻僵,稍一震动,就脆的变成了粉末。 九地阴龙巽风法! 上古中古以来,天下强者层出不穷,天寿有限,其身必死,他们的武道功法,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却不会那么容易彻底消亡。 很多看似天生地养的宝地,其实冥冥中,都呼应着某些武道先贤的痕迹。 这葫芦里面吹出来的黑风元气属性,正合了当年大秦禁军中流传的一套功法。 穷奇部落的黑甲大汉,乃是王部祭司,身份崇高,名叫血无垢,已经把《天命宝典》修炼到了号称同境不死,生机无穷的层次。 可被这股风力一吹,血无垢也不禁觉得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受到黑风扰乱,灵觉冻得有些迟缓。 银青色的手掌,就在这个时候轰到他面前,将他崩飞出去。 “走!!” 血无垢人在半空,就痛吼一声,顿足化作一道血光飞远。 远处其他几个王族部落的强者,知道鏖战局势已经被破,不肯恋战,纷纷远避而走。 话分两头,火云三凶这边,可就惨了。 剑光顶着葫芦撕开包围圈的时候,张定远和达伦王子就已经发动反击,把三个老家伙突袭得节节退后。 银甲神将张文良带着葫芦飞回时,单手一压,就将他们三个镇压起来。 “七弟!” “大哥,我没事。” 张定远闭住了掌心伤口,眼中也有些疑惑,“刚才忽然有个人帮我一把,而且他的声音,我还觉得有点耳熟。” 达伦王子脸上也有些震惊,这时却笑道:“原来你也听到了,怎么,你不记得苏寒山了吗?” 张定远眼睛顿时瞪得滚圆:“是他?!” “原来是他。” 张文良这时倒是不惊讶了,“七弟你有所不知,他不久前,可是跟我们神威府又多了一桩合作,要推广太一令牌、五雷铁塔的事情。” “虽然这事主要不是他自己在负责,但若动心起念,神游而来,倒也不奇怪。” 张文良仔细想了想,眉头又皱起来。 “不过他刚才,感觉不像是神游……但又不像是天人所修成的自我法道灵光,怪了,神府到天人之间,向来是不成则败,哪有人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远处一点清光闪过,一个手提竹杖的麻衣老人,来到这里。 此人正是东海九郡获麟书院的麻衣祭酒。 当年神威宴的时候,正是他帮衬了一把,才让神威宴的秘境,没有被不周宫的人突击抢走。 “我好像来晚了一点,但局势居然已经定下来了?” 麻衣老者环顾四周,与张文良略一交流,知道了先前的事情。 “是苏寒山啊,当年我只是算不到他,看修为还是能看透的,想不到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啧啧……” 麻衣老者感慨了两声,手上拿着那只黑葫芦,反复端详,目光又紧紧盯着宝地里面。 “说回正事吧,这里果然跟大秦宫禁有关。” “也许,借着这块宝地推算出去,可以再找到一块秦帝陵墓的机关玉碟碎片。” 张文良惊讶道:“又一块碎片?” “不错,加上这块碎片之后,应该还差两块,所有碎片就都要出世了。” “虽然我们只掌握三分之一,但各方自有默契,到时肯定要虚与委蛇,先开启陵墓再谈其他。” 麻衣老者说到这里,不期然笑道,“说起来,已经有两块碎片,跟苏寒山有过联系。” “反正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要请天都仙府相助,干脆多卖个人情,指明请苏寒山同行。” 张文良点头:“也好。” 北方大草原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苏寒山并不知道。 他那一缕意识,勉强凝聚星光,帮张定远解了围,破开了局面之后,就已经回归六煞星的视角。 天地茫茫,乾坤浩大,无数悲欢离合。 苏寒山真身躺在山顶岩石上,呼吸自然,四肢不动,从夜里到白天,心神依然维持在六煞星的感知上。 纵然是白天,也只是阳光遮蔽了地面生灵的视野,并不是星辰真的不存在了。 无论夜里还是白天,他的意识都来去自如,时而降落,出手相助,或惩戒不良。 草原夺宝事件之后的第九天,他的意识降落在了西方。 中土的西域之地,号称有百国并立。 实则追根溯源,这百国背后,基本都是来自西极三洲的大势力。 不周宫搬到了西极三洲之后,五百多年来,西域百国,也理所当然的落入了他们的掌控。 大楚朝廷有十二位西域大都护,用来弹压、防备西域百国。 天都仙府的各峰峰主,或者代掌峰主印信的首座弟子,也会到西域来轮值。 燎原峰的掌印大弟子余独行,也排上了这一轮当值的事情,今年年初来到西域。 也是他的运气,七代祖师传法天下之后,不周宫下令西域联军后撤八千多里,停战修养。 等于是把西域的大荒漠地带,完全空了出来。 余独行联络各位西域都护,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西域各国原本在大荒漠里面营造出来的那些堡垒、阵地,通通拔除。 等到将来再开战的时候,这片荒漠绝地的凶险程度,就可以大大的降低。 苏寒山意识降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面相清癯的道人,高坐在漫天赤霞之上,随手挥动拂尘。 赤霞所过之处,那些堡垒里面留守的机关傀儡,都受到高热影响,功能紊乱,相继爆破,直到整个堡垒轰然炸碎。 “什么人?!” 苏寒山的意识还没有任何动作,余独行就已经发觉他的存在。 方圆百里之内,陡然天地皆赤。 自然界的所有元气色调,都在向红色转变,浅红、艳红、金红、玫红、血红,数之不尽,说之不竭。 虽然全部都是红色,竟然显出了一种多姿多彩、万象纷呈的感觉。 苏寒山骤然发觉,六煞天星对这片区域的感应,都有一种被隔绝的趋势。 现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天上地下,物质的宏观微观之中,都只能存在一种意志。 而且随着时间分毫跳动,这片区域内的所有事物,又都有一种要深化的意味,要从自然天地间独立出去。 “余师兄。” 苏寒山笑道,“闻名已久,这次应该还是首次见面。” 余独行眸光微讶:“寒山师弟?” “我前几日才从云涛那里听说,你已经修成神府,不料今日就见了面。” 余独行收敛气息,赞道,“当年云涛向我求取玄阴真经全套传承的时候,我可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两年的时间,你就修炼到了这个地步。” “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已经开始触摸天人门槛,琢磨六煞天星了吗?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全然走秘境练气的道路?” 苏寒山有些佩服:“余师兄的眼力真是高明。” “我在法眼类的神通上修炼不精,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眼力只会比我更好。” 余独行的性子有些死板,认真解释了一句,叹道,“可惜伱修炼实在太快,我又排到这边轮值,还没有引荐你正式入门。” “否则的话,纯阳峰的宝库,肯定非你莫属,哪像现在……唉!” 苏寒山疑惑道:“纯阳峰的宝库?” “纯阳峰遭过一些变故,峰主之位空悬,也没有剩下几个弟子,但宝库中有很多宝物。” “唯有修炼纯阳玄阴传承,通过层层试炼,成为纯阳首座弟子,代掌印信,才能动用纯阳宝库,因此好几个峰头都盯上了这座宝库,要么扶持原本的弟子,要么自己培养。” 余独行直言道,“我当年原本觉得,你有机会掺上一手,可就在不久前,祖师亲自下令,从宝库中取走了镇库之宝。” “我真是没有料到,祖师竟然会插手这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把那件宝物许给了谁。” “但我想,门中若是知道,有一个修炼纯阳玄阴,不足半百,已经成就神府的人,肯定要重新考虑的。” 余独行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没有多少底气。 祖师沉睡了五百多年,余独行从来没跟他见过面,只是听过种种传说,对其敬若天神。 引荐苏寒山、想要争回纯阳宝库的那封信,余独行其实早已写好,但这两天还在犹豫,就是对祖师的敬仰和陌生,在同时作祟。 “唔。” 苏寒山沉吟道,“七代祖师肯定有他的考量吧,而且他见过我的,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算在走纯阳玄阴的正统传承,应该不能作为纯阳峰的……” 余独行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见过祖师?!” 苏寒山忽然想到,他好像确实没把七代祖师的事情,跟别人宣扬,司徒云涛也不知道。 “前几天见过面。” “具体哪天?” 余独行直接发问,得到回答之后,对了一下时间,脸色古怪起来。 “你走哪个体系,跟你是不是在修炼纯阳玄阴的真谛,关系是不大的,反正我左看右看,你明显还是纯阳玄阴的路数,既然祖师见过你,那……”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余独行说的太明白了。 苏寒山好奇起来:“纯阳峰的镇库之宝,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实说,绝大多数神兵法宝,还是得落在对应境界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出全部威能。 低境界的人仗着法宝,纵然能有一两下短暂发威,缺陷也太大,同级的对手若是善战,不难斡旋应付。 “那其实是……” 余独行心中,是该为苏寒山高兴的,但是又隐隐有点杂念。 祖师睡了五百多年了呀,我入门到现在,那是一面都没见过。 哦,那天降魔传法的时候不算,太远了,还被霞光遮住,谁看得清呐。 “师弟啊。” 余独行突然话锋一转,“听说祖师平日真容,长得跟门中雕像,其实不太像。” 他神色肃然,语气沉凝,字字掷地有声,仿佛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给我画出来,我就告诉你那件宝物是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修行的第一动力 嘭!!!! 夜晚的天空中,炸开了一朵朵璀璨的烟火。 沧水县郊外,一条大路旁边,扎着百多个大帐篷。 上千号人正在这里聚会,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是酒香的味道,烤猪羊的香气。 沧水县的县令高文忠,也在人群之中,高谈阔论,时不时哈哈大笑,拿着大号的酒碗,与大家聚饮。 “去年这个时候,定下来的十六条大路的计划,到今天终于算是完成了。” “离我们五十步开外的那条大路,就是最后一期工程,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验收,总重五万斤的六轮大车从上面压过去,基本不留下什么痕迹。” “另外十五条大路,也都是这几天竣的工,我是每晚去出场一个庆功宴,一天比一天更高兴。” 高文忠笑道,“这十六条大路,代表的可不仅仅是陆地出行,商队往来的方便,更代表着,原本被深山峻岭,山中精怪野兽所阻碍的险地,已经被我们打通。” “那些得天独厚,精怪聚居的地方,也将成为我们有规划的开垦改造,养精怪,种灵药的宝地。” “全县下到十五岁,上到五六十,只要还有行动能力,有意愿出来的,我们都可以有对应的职位提供给他们,每月结算的工钱,也可以直接换取这些灵药,用来给家里人修行。”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有望在十年之后,把全县人口的平均寿命提升到九十岁以上,和和美美,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这些人全部都大笑共饮,身上汗水晶莹,只觉得畅快淋漓。 高文忠也确实是最近酒喝的有点多,见大家捧场,越说越是来劲。 不过,他后续再说的话,什么其他县的变化,郡里头的规划,东海九郡的蓝图,跟北疆合作的小道消息等等,大伙就有点听不懂,不太能感同身受了。 有人一手拿着酒碗,一边就顺手摸出了太一令牌,悄悄拍摄影象上传,联络家里人。 过了好一会儿,高文忠终于讲完了,大伙又应景的呼喊了几声,尽情的投入吃喝。 “真是不一样了啊。” 高文忠找了个边缘点的地方,坐在了树根底下,自顾自的喝酒。 换了几年前,沧水县这个地方,虽然也号称附近十县最发达的地方,水路交通方便,但实际上,周围那些崇山峻岭、险瘴深谷,都是绝大的限制。 那时候的县令,如果想要朝山里修路的话,那绝不是为民着想,纯属是脑子有病。 那个时候,就算是换点实际的,有可能达成的目标,在县城范围内新修缮一些道路,也不可能有多少人积极应招,更不可能有这样热闹快活的氛围。 “当初我是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当个中规中矩的县官,郡里头抱紧云涛大人的派系,安安稳稳,以后给家里留下积蓄,娶妻生子,教导儿孙成才,也就有一脉香火了。” “现在想想,感觉那时候的理想还真是无趣。” “也就只是这两年左右的时间,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高文忠自斟自酌,看着篝火和烟火,笑意不减。 “我也没想到,当年的高县令颇有惜字如金的味道,说起话来,都是再三思忖,现在一打开话匣子,好似那个大江横流,滔滔不绝。” 树荫底下,多出了一个人影,手上捏着一个寒玉冰杯,笑道,“给我也来一杯。” 高文忠眼前一亮,给他倒了一杯,惊奇道:“不是听说,你在飞流剑宗那边卧崖长眠,参修神功,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 苏寒山嗅了嗅那杯酒,一饮而尽,“最近去过草原,去过荒漠,去过大海,又想回来看看沧水,就沿着松鹤武馆那边,一路游玩过来了。” 今天已经是苏寒山见过余独行之后的第三十四天。 他的这缕意识,一直游荡在外。 六煞天星,代表着对凡俗预定轨迹的破坏性,因此,苏寒山借六煞天星前往的地区,往往都是一些正处于局势激变的地方。 可是,说到当今天下间,格局变动极为剧烈之处。 沧水县,肯定也在这个行列里面。 当苏寒山心里有了这个认知的时候,就回到了这里。 高文忠又给他倒了一杯,问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应该也没多久了,估计很快就要再出趟远门。” 苏寒山沉吟着,忽然一笑,“你刚才是不是说,要全县人口,平均寿命超过九十的?” 高文忠有点不好意思:“据传你现在的修为,寿命能够达到五百多年,身边好多高手,都是三百五百的长寿,这个九十,是显得有点,嗯,有点平庸了。” “哈哈哈哈,我觉得很好,哪里平庸了?” 苏寒山爽朗的笑道,“大家都活得长,活得开心,有爱好,不管我们四散八方,离开多久,有朝一日聚起来,大家都还在,我的愿望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最多是数值大小的差别。”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更何况,就你这个目标,要想达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发展十年,寿均九十。 魔劫怎么可能再给你十年呢? 但是…… 苏寒山神驰物外,一时间竟然产生一种颇为好高骛远的豪气。 我倒还真想试试,能不能抢在魔劫之前,让它把十年光阴吐出来。 高文忠并不知道魔劫什么的事情,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个酒差点味道,尝尝我这杯。” 苏寒山单手一晃,又捏出一个杯子,杯中盛满了清亮微绿的酒液。 高文忠接过杯子,只觉手上一股微凉浸入心脾,头脑一清,连忙问道:“你这就要走了?” “你有事忙,我也有事办,要完成理想,可得鼓足干劲啊。” 苏寒山随意的回了一句,抬手跟他碰了下酒杯。 叮!! 高文忠忽然睁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树荫依旧,月影婆娑,地面的枯叶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他壶里的酒也没有减少,之前的一切,似乎只是酒酣之后,莫名其妙的一场浅梦。 不过,当高文忠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手上,果真捏着一只寒玉酒杯,清透微碧的酒水,引得人馋虫大动。 嘭!!! 又有人在放烟火,璀璨的烟花,倒映在酒杯里面。 如真如幻的苏寒山,其实并不是飞空离开的,只是放开脚步,向远处行走。 走过白树林,越过石壕县,跨过怒沧江。走过黑夜又白昼,朝阳又夕阳。 在黄昏的时候,他的这一缕意识,再度回到了飞流剑宗。 沿途遇到认识的人,他也自然而然的打招呼,直到走上山顶,看见了他自己。 衣衫单薄的年轻人,在巨石之上呼呼大睡,风霜雨露没有沾湿了他,却给他沾上了自然的气息,呼吸平缓悠长,仿佛吞吐着山川之幽静。 苏寒山的意识寄托在六煞天星中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实际上,处于一种思维方式比较欠缺的状态,或者说,比较懵懂少虑,高情忘忧。 就是要那样纯任自然,才能够维持住这种与六煞星光同在似的感觉,很多东西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从这种状态脱离出来。 所以,他到今天才能够想起来、才能够做到,用六煞天星的视角,来观测自己。 他看自己的眉眼,看自己的呼吸,处处带着新奇的感觉,看透皮肤血肉,细胞舒张,物质微粒时时刻刻的运动,看到内脏五行,生命磁场,通连着五雷元气的起伏律动。 看到皮囊下的魂灵,又看到了那两颗丹丸。 武道金丹,内含天眼苍龙,一线竖眸,五彩迷离,运算不休。 降魔血丹,魔性沸腾欲裂,时刻粉碎,化元重组,七情皆畅。 六煞天星所代表的概念虽然庞大,但主要是拥有观测、吸聚、受祈、降临、增幅这些能力。 并没有负责自主思考的部分。 苏寒山用六煞天星的概念化视角,来观测自身,观测代表自身理性思考与感性思考的两枚元丹。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说不清是自己在观测外物,外物在观测自己,还是外物在观测外物。 但无论是哪种观测形式,其中又都有一个属于苏寒山的自我意识,作为推动力。 “思、考……” 苏寒山的意识,吐出了这两个字,在意识、魂魄、肉身、元丹、内功、外气,全都分隔的情况下,探求思考的意义。 思考并不是指观测接收,也不是指反馈践行,而是在两者之间。 思考,未必会成为现实,又不能说是虚幻,至于思考答案的对错,更有无数种视角的不同评价。 似乎,它只是存在于生灵内在应激反应和外界现实情况间的缓冲桥梁。 听起来,“思考”并不是一个生物生存下去必备的条件。 但,它是求道者必备的条件。 没有凑合着架起的桥梁,怎么能有稳定铺设出来的道路坦途呢? 没有桥和路,生灵的内在,就永远被围困在内部,又怎么能够主动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事物? 思考,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不是生命最初的动力,却是修行最初的动力。 苏寒山的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不知道算是回归肉身,还是进入了金丹之内。 在这一刻,他几乎完全感觉不出自己的魂魄、元丹、肉身之间,有任何区分界线。 下一刻,他从石头上坐了起来,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 降魔世界中,传出七代祖师的感应气息。 “居然是让两枚元丹,同时开始概念化,很好!” 七代祖师赞许了一声,“我招惹了一下天限,最近不太好出现在外面,你到降魔世界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苏寒山睡得心满意足,精力充沛,也不耽搁,立刻进入了降魔世界,来到乾坤灵台。 灵台中,七代祖师依然是抱虚童子的模样,两臂抬起,双掌之间,漂浮着一个约三寸高的雕像。 这雕像通体纯黑,看起来像是一个带着威武头盔的人类头部,头盔在额头的部分,有着如飞鹰展翅般的纹饰。 但,就算是在人脸部分,雕琢的风格依然有棱有角,轮廓很是刚硬古拙,是种似人非人的感觉。 “降魔世界失落在渊界已久,你们这群人力挽狂澜,整顿内务,驾驭降魔世界,回归人间,按天都仙府的规矩,都该计算功勋,记录在册。” “这件事情里面,你的功劳该居首位,加上别的一些缘法纠葛,这件宝物,非你莫属。”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虚着眼观察苏寒山,忽然又道,“你好像并不惊讶,也不疑惑。” “看来是知道我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苏寒山笑道:“之前碰巧见过燎原峰的余师兄,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消息。” 这件宝物,虽然是纯阳峰的镇库之宝,但它最初其实是一件战利品。 当年不周宫和大秦皇朝横压八荒,讨伐渊界,倾尽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铸造了十二尊玄帝荒神。 纯阳峰这件宝物,就是其中一尊玄帝荒神的头部,也是其至秘中枢。 大楚开国时期,纯阳峰主广邀好友,把这件宝物祭炼变化,使其也能贴合天都纯阳的传承之道,从此作为镇山之宝。 “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 七代祖师将手一推,那尊玄帝铜首,就化为一个纹身,烙印在苏寒山右手手背上,看起来质感十足。 这下好了,左手腕上太极印,右手背上玄帝图。 苏寒山心中掠过一个奇怪念头,有点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天生的八只手。 抱虚童子看出他脸上神色,轻咳一声,笑道:“你的太极印记也快要发动了,做好准备,我要将我的这缕意识寄托上去,你穿越的时候,很可能出现一些跟以前不同的变化。” 苏寒山正在触摸那个玄帝纹身,闻言连忙说道:“这么快?等一下,我发个消息。” 他摸出块太一令牌,找到亲友群,意念一动,极速打字。 “出个远门,莫忘莫忧,回来给你们带点新礼物!” 第三百四十章 神功护体 太极印记再次转动的时候。 苏寒山就像以往每次一样,沉浸到了玄妙难测的光影之中,跨越了无数景物,穿行而去。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穿越,果然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这次穿越,用的时间太多了,足足过了将近半刻钟的时间,还没有完成,而且,周围光影流逝的速度竟然越来越慢。 “看来是我这一缕心意,给太极印记造成的负担太大了。” 七代祖师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寒山,你守住心神,我来试着为这太极印记助推一把。” 苏寒山点点头,眼帘垂落,双手微抬,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掌心相对,形成《天都纯阳功》中抱元守一的功诀。 不过他这左手的姿势,无名指还微微弯曲,结合了大慈心印中真佛说法、众生入定的意念。 就在苏寒山抱元入定之后,整个光影通道之外,响起了一种浩荡无穷的声响。 如同八荒竹林,都被长风穿透,星辰天火,也在风中摇曳。 不是无穷无尽的细碎声响,汇聚成这个声音。 而是因为这个声音的存在,才衍生出寰宇昼夜、四季八荒的盎然生机。 此之谓天籁! 而等到那种声音,在极致悠长的攀升后,骤然变奏之时,才使人恍然觉悟,这原来是一次呼吸吐纳。 吐纳练气之术的初始与极致,一呼,一吸,大道天籁。 苏寒山的意识猛烈震动,即使将心意感官全然内敛,以求一种最自闭坚固的心境。 这种时候,竟然也像是要被呼吸吐纳的声音同化,溶解于浩瀚无垠、玄机无尽的大道天籁。 倘若事先没被提醒,恐怕现在,苏寒山就不是“好像”要被溶解,而是真的要受到重创。 来自七代祖师真身的力量焕发出来,呼吸吞吐之间,越界通道里的迟缓光影,陡然加速。 所有光影,彻底达成了一种无法分辨,以至于好似纯白无瑕的状态。 下一刻,整个纯白通道突然消失。 静立不动的苏寒山,出现在一片大草原上。 他缓缓张开眼睛,散了手上的功诀印法,轻声说道:“祖师?” 没有反应。 苏寒山刺激太极印记,得到一个模糊的反馈。 大约是指祖师还没到。 也不知道是助推之后的太极印记,速度太快,导致祖师自己反而半路跟丢,又或者是,已经跟到此界附近,正在想方设法渗透进来。 不过,太极印记反馈出的另一个信息,倒是很清晰。 此次进入的这个世界,跟渊界人间的时间比例,又是十比一。 苏寒山指尖凝聚出一点蓝光,向空气中轻轻一戳,准备用大慈心印,刺激这块地方的天地磁场,读取出磁场中承载的信息。 有这一手功夫,至少方圆数十里之内,三年之中,发生过的大事件,都能够读取到一些痕迹。 不料他这一戳之下,读取到的信息,都如同乱麻,难以分辨。 似乎在这天地之间,存在一种奇异的动荡,间歇式对世间生灵的感知判断,造成微妙影响,也影响到了无形磁场中记录的信息。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天心意志的波动?” 万物有灵,荒芜星球也有自身的意志,但只有经过生命星球上的文明干涉,才会酝酿出具有明显统合趋势、拥有基本灵性判断的天心意志。 苏寒山去过这么多世界,也只在武德世界,能够明显感受到天心意志的存在。 那还是因为被界外尸魔之手入侵,刺激狠了,而提前成形的天心意志。 现在这个世界的无形动荡,就跟武德世界的天心意志,有点相似的感觉,但相似的成份不太多,恐怕也只有一成左右。 不知道是因为世界不同,还是因为武德世界的天心意识成型的原因比较独特,才造成这么大的差异。 苏寒山默默感应,发现自己暂且无法通过这种动荡,追溯暗查其源头,便把这事情先放到一边,准备找个有人烟的地方看看。 刚才那一指头,虽然没能读取天地磁场中的过去讯息。 但磁波反馈,还是让他对这边的磁场规模、大致地形,有了判断。 轻松飞行十秒后,他就脱离了草原范围,看见了一座城市。 这座城市,明显是二十一世纪的风格,高楼大厦,花园广场,混凝土的路面四通八达,红绿灯,立交桥。 但是城市绿化好像做的有点过于好了,很多郁郁葱葱的颜色,分布在混凝土街区之间,覆盖楼房,截断路面。 从高空看过去的话,城中还有非常显眼的一座机场。 机场跑道上有很多焦黑的痕迹,似乎不是一般放火燃烧能够达到的程度。 十几架飞机,要么断了机翼,要么千疮百孔,飞机遗骸上都生出了藤蔓,七零八落的分布在机场内。 “难不成,这是什么生化危机之类的世界?” 苏寒山想起前世的某些影视作品,身影一闪,降低高度,去搜寻城中活人的痕迹。 就在这座城市里面,南部边缘区域的街道上,正有一群人沉默的走在树荫里。 混凝土的街道,有很多地方被树根顶碎,生长出来的这种大树,气味很像是香樟木,有点刺鼻。 但这种树的树冠,扁平而宽大,向四面八方延展,看起来要比香樟树那种椭圆状的树冠,肥厚得多。 城里现在的活人们,给这种树起了很形象的名字,叫遮阳伞树。 在遮阳伞树林附近活动,能够有效避免被城市里那些神出鬼没的毒蚁飞虫,嗅到气味,过来叮咬。 但张大林作为众人的首领,即使走在这种堪称安全区的地方,也非常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外貌四十多岁,短发微白,双眼有神,两颊凹陷,胡须黑白交杂,身上穿着一套牛仔衣裤,不为别的,就因为耐磨,脚下踩的是一双劳保鞋,已经有些年头了。 穿这样的鞋,走得却悄然无声,透出一种不寻常的敏捷。 “昨天无人机拍到的牛百叶,就在右前方那栋大楼里面,但那边离遮阳伞超过四百米,说不好活人进到里面,会是什么情况,我先过去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收割下来,你们再去搬运。” 张大林说话声音很低,后面的人却都听清了,并不说话,只是点头。 这些人身上服饰各异,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外衣布料很粗糙,显得非常坚韧,还有不少人把脖子这种脆弱部位,也用粗布围上,手上都拿着砍刀、撬棍、左轮、机枪之类的东西。 张大林说完这段话,也没有刻意加快步子,就稳稳当当的离开了遮阳伞的区域。 走出几十米之后,他脚下没有放缓,脸色却松快了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很讨厌遮阳伞树的那种味道,还是正常空气闻着舒服,气温也正好。 如此想着,张大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今天又是个晴朗天气,太阳在北边天空中挂着。 想必今天晚上,又能够看到南十字星座了。 能有这类天象星象,是因为这里是非洲。 世界上别的地区,很多人提起非洲,印象里就只有贫瘠落后黑皮肤之类的关键词。 但非洲人种其实很多,也只有西非部分地区的人,比较符合刻板印象里的那种非洲人形象。 非洲国家数量也不少,发展程度更是参差不齐。 这里是南非,是非洲最繁荣的地方,矿产资源非常丰富,也是世界五大矿产资源国之一。 素以矿物种类多、储量大、产量高而闻名于世,已探明储量并开采的矿物,就有七十多种。 铂族金属、氟石、铬的储量居世界第一位,黄金、钒、锰、锆居第二位,钛居第四位。 不过,因为油气资源和各种技术方面的匮乏,南非的发展,非常依赖于进口。 世界各地的淘金人士、投资机构、贸易大鳄,都曾经蜂拥而来,圈地立旗,各种国家层面上的合作也不少。 张大林,原本是广东佛山人,年轻时候开过一家武馆,比较会赶时髦,开散打训练班,儿童武术课,经营的还算不错。 但有几个师兄弟出国工作,回来之后,就跟他举了很多例子。 说起国内跟南非,连续友好合作十几年,每年官方能赚五六百亿美元,南非几个大城的中资企业,数量已经超过两百家,私人发展也有很好的前景,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 就是治安方面,稍微有点不尽如人意。 张大林那时候,也还不到三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同门之间,且还是同个宗族,关系深厚,被说的热血澎湃,就联络同门子弟,一起到南非来发展。 打拼几年,还真被他们弄出点名堂,自己开了一家商城,主营五金器材的生意,供给南非这边的采矿、汽车等行业,进货售卖都有了固定渠道。 附带做几家中餐,找同胞过来加盟,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可惜,最近十年来,这世道变得越来越古怪。 张大林也说不好,自己现在的事业,算是直接烂掉了,还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更加成功了。 毕竟,能够成为大几千人认可的首领,每次出行都有上百号人跟随,是要比当年做商城老板的时候威风多了。 可惜,他带着这上百号人出来,不是去参加什么聚会耍威风的,而是要搜寻食物。 十年以来,南非这块地方的各种产业供应链条,已经断了个稀碎。 想直接靠钱就买到足够食物,已经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靠自己种地想吃饱,也非常艰难,没有大型机械,没有化肥,还要面对无法预测的植物变异,飞鸟毒虫。 狩猎和采摘,这种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反而成了南非活人们最后的保障。 张大林靠近了目标区域,发现这里本来应该是一家工厂,有一大片混凝土广场,铁皮盖的停车场。 但是门卫室,铁栅栏和外面的围墙,都已经不知所踪,所以看起来只剩几座厂房、大楼。 看厂房上的招牌,这里本来还是一家华人开的罐头食品加工厂。 张大林找了一块水泥砸过去,厂房的卷帘门已经锈得薄如纸片,被这一砸,破出一个大洞,碎片哗啦啦往下掉。 那厂房里面,像是长着一棵绿色大树,但没有枝条,只有藤蔓,粗如婴儿手臂的藤条,布满了整个厂房。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的时候,都像是沾上了几分绿意。 水泥砸破门后,在地面滚动了几圈,惊到了这棵树,顿时好几条藤蔓飞射出来,刺向张大林。 嘭!!! 空气炸响一声,刺向不同部位的几条藤蔓,已经全部被张大林左手捏住。 他的双手现在大如蒲扇,右手的食指一抬,更是弹出十几厘米长的指甲,声音就像多功能军刀弹出刀刃,在藤蔓上一划。 藤蔓仿佛也有痛觉,猛然收紧,树干那边更是哞哞的声音,体型都膨胀了几分。 “真的是牛百叶。” 张大林对这棵树的反击不以为意,只顾着确定猎物的种类。 现在的南非,狩猎和采摘,有时候指的是同一件事。 不打败那些可以生撕狼犬,力战狮虎,至少体重千斤的大树,怎么能够采集到有足够营养的食物? 像这种牛百叶树,就是因为口感类似牛胃又无毒而出名,是现在南非最受欢迎的食物之一。 比起其他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带有毒素,需要千辛万苦祛毒的食材,这种牛百叶简直是仙品。 张大林的利爪闪出寒光,杀入厂房之中,短短五秒钟之内,他的身体像是一颗网球,在厂房的天花板、墙壁和地面,反复弹射,所过之处的藤蔓,全被切断。 直到最后,仅余的树干,也被张大林一脚踹断。 咚!!!! 就在树干砸倒的这一刻,数百米外,引擎轰鸣,人群怪叫的声音,也引起了张大林的注意。 他来不及多看一眼自己的战果,连忙几个大步冲出厂房。 遮阳伞区域内,张大林的部下,已经跟另一股势力交火了。 对面只有几十号人,但装备很不错,不但大半有枪,而且都有摩托,身材高壮,连脸部的肌肉都很膨胀,完全看不出男女差异。 就连他们头顶的毛囊,也被变异的肌肉挤压聚拢,远远看去,就只有头顶中央有一路头发,如同鸡冠。 “草,又是这群野人,连脑子都不要了,为什么还知道用枪?!” 张大林恼火的骂了一声,飞奔出去。 这种变异人,是当地最大的祸害,变异之后,因为长年累月处在过度亢奋的状态,会做出很多正常人觉得残忍的事情。 也是因为过度亢奋,他们根本不懂得衡量敌我实力,估算自己的损失值不值得。 所以双方根本没有谈判的可能。 张大林的部下在开火的时候,都寻找掩体,而那帮货色,直接骑车往前冲,身边有人摩托被打爆炸了都不在乎。 几秒钟的功夫,那帮变异人已经冲到近前,借着冲劲,横展手臂,撞断树木掩体,把手里枪械砸向别人的头。 有手枪子弹打在这些变异人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血花,勉强破皮而已。 眼看变异人的枪械,砸在对面一个瘦子头部,零件崩坏,四处飞溅。 瘦子眼睛顿时红了,大吼一声:“神功护体!” 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瘦子,一头撞过去,把那两米六高的变异人撞得胸腔凹陷,眼珠外突,连人带车崩飞出去。 “兄弟们,这批变异人不一般,枪对他们不顶事,省着子弹对付会飞的货色。” 瘦子一脚踩在摩托上,扯开衣襟,整排纽扣都被扯断,双手掐诀,举过头顶,如牛顶角,大吼一声。 “还得是神功护体!” 同行的众人见状,纷纷丢枪,跺脚出拳。 “二师哥说得对,神功护体!!” 神功护体的大喊,不绝于耳。 子弹和肉体的碰撞,铿锵有声。 虽然不是每个人的功力都有瘦子那么深,但也跟这些变异人,打了个难解难分。 张大林旋风般干掉二十几个变异人之后,回头一看,不禁长叹了一声。 剩下的变异人都已经被干掉了。 但那些摩托车,也已经被干掉了,多么珍贵的汽油资源,一点都没剩下。 遮阳伞安全区,也被摧毁了一大片区域,烈火熊熊,还有蔓延之势。 “别傻笑了!” 张大林呵斥道,“气血澎湃最容易招来毒虫,快快收功。” 瘦子眼珠更红亮了,哈哈大笑:“什么毒虫?他敢咬我,我也敢咬他,看我这一口……” 张大林一巴掌把他拍昏过去,扛在肩上,喝道:“快带牛百叶回基地,还想不想吃饭了?” 众人一听吃饭,纷纷回神,连忙跑去厂房搬运食材。 张大林扛着师弟还想上去帮忙,忽然又听到异样的响动,脚下更传来微微震动的感觉,脸色顿时一变。 远处的大路上,一棵棵大树相继爆碎飞射,沉重的钢铁碾过地面,转瞬之间,留下的全是破裂的混凝土。 那是净重七十多吨的重型坦克,人类创造出来的钢铁怪兽。 曾经的时代中,真正的陆地万兽之王。 而现在,这尊钢铁巨兽,正在以时速八十公里的状态,狂冲过来,发出的声音,像军用的扩音喇叭一样轰鸣。 “你们这些小鬼,跑那么快干什么?莫非想要抢食,不留给乔凡尼大哥了?!” 疾驰而来的那尊坦克,好像还没有看到那些变异人的下场。 张大林却没有逃跑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炮管移动,已经锁定了那片厂房。 “铁胖子……” 张大林丢开师弟,看着那尊坦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你找死!!” 没有来得及脱下的牛仔衣,猛然炸碎。 张大林上半身的背部,陡然长满了银色的长毫,脊椎铿锵碰响,向前弯曲,头部的骨骼更是剧烈变形拉伸,在痛苦之中狂吼出声。 吼出来的不是人声,而是一道狼嚎。 银白色的狼人,速度快到留下了上百道残影,包围攀爬似的,占满了那尊坦克表面。 光是那根炮筒,就被十几道残影攻击,瞬间干瘪,变成一层歪歪扭扭的铁皮。 但坦克的其他部位,却没有留下太多的伤害。 部分装甲破裂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向外涌动,猛然固化发黑,又将裂缝填满,仿佛焊接重铸了一遍。 废弃的炮筒,在底座部位突然脱落,被一只拳头砸上天空。 鲜红的巨人,从坦克内部坐了起来,没有皮肤,但也并不流血。 他的眼珠和牙龈,肌肉肌腱,完全暴露在外,散发出让空气扭曲的热量,下半身则跟坦克融为一体。 不是把钢铁嵌入血肉那么简单,而是血肉和机械的营养可以完成交换,奇异的共生状态。 不远处的厂房顶端,苏寒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三百四十一章 神谋天,仙谋神 坦克巨人现身之后,眼珠子猛然一转,发出“咕叽”的声响,就已经锁定了张大林的真身。 他的拳头,比张大林的整个躯干还要大,一拳轰出,前方的空气就被剧烈压缩,然后喷发开来。 遍布在坦克周围,形成围攻的那些残影,全被这一拳的冲击波摧毁,暴露出张大林的真身。 张大林的狼人面孔,看不出太多细微表情,只是双膝匆忙一抬,两手向前撑出。 轰!!! 坦克巨人又是一拳,拳头直接贯穿了前一拳造成的空气波澜。 张大林双手双脚同时抵挡这一拳,而且蓄满了弹力,但还是没有来得及借力朝侧面闪躲。 直接像一颗炮弹,被轰飞出去,砸在近千米外的写字楼里面,炸起了一大堆烟尘。 坦克巨人的履带微微向后一顿,然后再度加速,向前冲击。 千米外的烟尘未散,一条银色的影子,就弹射出来,奔走如飞。 上千米的距离,张大林从头到尾就没碰过地面,一共只有三次,在两侧建筑物上借力。 坦克巨人开出去还不到百米,张大林就已经杀了回来。 银色的影子,从巨人腋下穿过,狼爪扫向血肉,上方却突然盖下一大块厚重狂猛的阴影。 巨人整体移动速度,确实比不上这只狼人,但是他的拳法速度,绝不逊色于狼人。 这一下巨人压肘的动作,以相似的速度,庞大的体积和质量,压下来的力道,自非狼人所能抗衡。 狼人却好像早有准备,爪子搭上血肉表层的时候,并没有尝试向内切入,只是搭在上面,借力转向,闪到了巨人腰后。 但巨人的左手,也已经来到后腰的位置,并不是拍向后腰,而是并掌如剑,从后腰的表面擦过去。 如果他腰后没有人的话,那么这一擦,就是单纯擦一下。 但狼人现在正好在这里,这一擦,就像是几根大铁柱子,飞速朝着他撞了过来。 狼人逼不得已,全力向后一跳。 哐!! 坦克履带猛然逆转,力量倒冲,向后追击。 巨人的上半身,更是已经略微扭转了过来,侧着身子,将右臂甩到最长的状态,对着后跳的狼人抽打下去。 这个巨人,虽然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坦克。 但是一战斗起来,他的力量竟然上下贯通,完美配合。 古语有云,练拳先练桩,练桩再练步。 习武之人的下盘,先要求个稳,然后才要求个与上肢协调,最后全身配合,形成对于临敌状况的最佳应对。 身心合一,内外合一,敌我合一,无所不破。 坦克巨人的下盘天生稳重,但也过于沉稳,难免让人觉得不够灵活,不够协调。 没想到,他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完全已经是拳法中“大三合”的造诣。 但他已经中了张大林的算计。 苏寒山看得很明白。 张大林现在纵跳如飞,身体弹射闪躲,引诱坦克巨人追击,主要目的,就是让这个巨人离牛百叶工厂越远越好。 等张大林的部下,把食材全都运走,凭张大林本人的速度,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彻底甩掉坦克巨人,绕几个圈子,回自己老巢。 坦克巨人近身搏战,虽然更强,但找不到敌人,也是白搭。 “很不错的领导者嘛。” 苏寒山赞了一声,抬手虚虚一按。 正在咆哮追击的坦克巨人,突然从头到履带,混身发蓝,僵硬不动。 本来坦克巨人的血液流淌,肌肉运动,散发出大量热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现在周围几十米内,却是气温骤降,空气里的水分直接凝结成冰雹往下砸,地面也结起了厚厚的冰层。 狼人停下脚步,但没有贸然靠近,很是警惕。 下一刻,他就看见那七十多吨重的坦克巨人,拔地而起,飞向远处,越飞过去就越缩小。 最后这尊巨人,变得像是小孩子玩的模型,只剩下拇指大小,落在罐头工厂的天台上。 被黑发蓝袍的年轻男子,用一只手接住。 张大林心头一沉,想了想,撤销狼人变身的状态,飞奔回来,在厂房前破碎的水泥地上,单膝跪下,恭敬的说道:“多谢神官大人救命之恩。” “神官?” 苏寒山眸光清亮,从对方散发的脑电波里面,读取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在提到“神官”这个词汇的时候,张大林内心联想到的,都是畏惧、逃离、倒霉之类的想法。 感觉神官群体的整个风评,是不太妙的,不过,同为神官,好像也分不少派系。 至于为什么会认为苏寒山是神官,是从装束和实力来判断的。 穿了身古装,还有这种实力的,不是神官还能是什么人? “你先起来。” 苏寒山说话的同时,张大林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起,飞到天台上。 往上飞的过程中,他连忙给厂房里面的部下使眼色,让他们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 “我是刚到这边来的。” 苏寒山说道,“不太清楚你们这边的神官,目前是什么情况,能仔细讲给我听听吗?” 张大林听了这番说辞,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胡扯,只道:“我知道的,一定回答,只是……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讲?” 苏寒山笑道:“从头开始讲。” 他虽然觉得此界异常,急于探听情况,但那个坦克人思维颟顸混乱,眼前这人,他又看得顺眼,不愿施展搜魂之类手段,乱探隐私,损害神魂。 只好运用大慈心印,让张大林心中尽量变得更宁静,条理更清晰,也更有倾诉欲。 张大林没觉得有太多异样,只觉得脑子好像挺轻松舒畅,稍微动了动脑,就开始讲述。 十年前,全球各地,陆续出现天降红雨的情况。 红色的雨点,实际并非是水,更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落到近地面的区域,就可以随意飘飞,并且在飞行过程中不断分裂。 小到视力稍差的人,就根本看不出来。 浇过红雨的区域,各式各样的信号,都会产生紊乱现象,与外界的联络时有时无。 接触到红色雨点的生物,则很快出现变异,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变异之后,体型至少要比变异前,大上百分之五十。 人类如果接触过红雨,也会出现变异或昏睡。 假如在昏睡中扛过了红雨的影响,就可以保留原本的性格,体型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但是体力潜能,明显也大有增长,只要稍微锻炼一段时间,就可以达到从前世界顶级运动员的水准。 大批量人类昏睡和变异,让社会秩序很快被打破。 人类在这动乱之中,不是逃跑死亡,就是重复着逃跑战斗的循环,有些人在战斗和锻炼中逐渐超越了某种界限,有机会看到神明的存在。 神的形态很多,又或者根本不是同一个神。 反正,南非这边,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是竖立在正前方,遥远天空中的一条红色光柱。 视觉上感觉很远,但又好像只要伸手,就能得到某种恩赐。 很多人见神之后,就拥有了神力种子,更懂得了如何修炼。 有人把自己的修炼方式,传给别人,发现即使没有神力种子的人,也能修炼,只是速度要慢的多。 而神官这种特殊群体,主要有两种来源。 一种就是本土生灵,修炼够快,功勋卓著,会得到神官的职位。 另一种神官,则据说是直接来自神明的国度。 苏寒山听着讲述,默默对比,发现,所谓得到神之恩赐的那个界限,有点像是气海小成的阶段。 当然,他们根本不练内功,或许用天道九阶的划分方式,更准确一点。 人类单独修炼的极限,就是一阶小成,如果不接受神力种子,就无法超过这个界限。 接受神力种子后,如果达到二阶,就能够进入所谓“凡胎通法”的阶段,拥有一门神术。 神术的效果,千奇百怪,有的只是简单的控制水火风电。 有的神术,能把别的生物变成老鼠,还有的神术,能控制石头软化变形。 制造定向定量核裂变,取消固定区域内的重力,进行视线范围内的空间跳跃…… 不过,这个阶段的神术,还很容易失控。 即使是定向微量核裂变,一放出来,也可能连自己一起炸死。 空间跳跃如果不熟练,也许头跳过去了,身子还在原地。 在将自身精气供给神力种子的同时,如果能够摸索其中结构,自己仿造出一个力量核心的雏形,与神力种子协同存在,就被称之为“镜照双符”。 这个阶段的人,生命层次,跟天道九阶中的第三阶差不多,也就是相当于真形境界。 但是,因为神术的存在,如果搭配得好的话,他们的战力,不能以普通三阶来看待。 至于超越“镜照双符”的层次,那就可以成为神官。 请来神符,凡胎通法,镜照双符,正位神官。 “这么说,这个坦克巨人所拥有的神术,就是能够让自身血肉与钢铁造物融合,在微观层面上,完成营养交换。” 苏寒山看着手心里的坦克人,仔细探查了几遍,果然发现它体内有两个能量核心,但这两个核心其实都不完整。 一个核心,品质极高,甚至给苏寒山一种,接近他降魔血丹的感觉,但是所拥有的“量”,要比降魔血丹的规模,差得太多,而且跟坦克人本身,存在着极大的隔阂。 这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力种子、神之恩赐、神符。 另一个核心,倒是跟坦克人本身联系很深,但是品质很差,而且完全是靠前一个核心的帮衬,才能够维持住。 如果没有神力种子存在,这第二个核心,当场就会崩溃。 这样看来,所谓的神官层次,即使排除神力种子,也能维持自身力量核心的稳定,相当于第四阶玄胎的境界。 如果算上神力种子,虽不能与苏寒山全由自悟的双丹法体相提并论。 但也可以约等于一个,持有元神法宝的玄胎高手。 苏寒山观察完了坦克巨人,又看向了张大林。 这个张大林体内,可完全没有什么神力种子。 如果说不受神赐,就只能停留在一阶小成以下。 那这个张大林,都已经拥有近似三阶巅峰的战力了,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大林被他看得有些忐忑。 苏寒山忽然一笑:“你练的是什么功法?” 张大林答道:“仁王拳。” 说这话的时候,张大林心中万分紧张,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算是个异数。 在神官眼中,暴露出一个人不靠神力种子,能够修炼到现在的境界,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即使这样的状态,连他自身也稀里糊涂,无法复刻。 张大林当年有个师弟,在这批人中最先拥有神力种子,还得到了一套修炼之法,慷慨的传给了所有同门。 可是,那个师弟修炼日益精进,性格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没有变得像变异人那样无脑暴虐,但也确实变得更加好斗,更不顾家。 有一次,大家一起出去寻找食物,那个师弟见到一只变异黑猫,竟然主动上去招惹,要较量个高下。 张大林等人全力劝阻,也没有用,只好跟着出手,最后害得搜索队惨死大半,那个师弟还因为成功击杀了黑猫而高兴大笑。 那一刻,张大林他们心中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有冰凉和恐惧。 那个曾经最重情义的师弟,跟站在兄弟们尸体里大笑的人,根本已经不是同一个人,可他们完全不知道,师弟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个师弟,也察觉到了众人对他的排斥,索性离开了基地。 在那之后不久,张大林其实就已经修炼到,可以看见神明的程度,但他拒绝了。 三次拒绝后,他再也没有见到神明。 基地里的其他人,也因为那次惨痛的经历,不愿意接受什么神力种子,甚至对于那套修炼功法,都感到畏惧。 但是,得了神力,性格巨变,等于杀死了自己,基地里的亲友也会受牵连。 没有神力的话,弄不到食材,无法抵抗那些变异人暴徒,大家还是会死。 张大林因此开始摸索,有没有别的出路? 他本来就是开武馆的,想起了家传的拳脚功夫,据说是少林正宗的那些调息入定。 以前练着,也就是身材稍微壮实点,有个四五百斤的力气,但用来跟神赐的功法参照着练,倒是被他琢磨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练得很顺,自以为找对了门路,可没想到某天晚上突然开始吐血,越吐越多,压力和恐慌,让他忍耐不住,逃出了基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想去哪里,但他在草原上吐血,理所当然的引来了附近的毒虫和野兽。 月夜之下,五百多头变异的巨狼,死在人类的拳头下。 张大林一边厮杀一边吐血,心情难以言说,直到一时恍神,让他被狼王打碎了一颗腰子。 那一刻的他,所有情绪都转化成了愤怒,赤手撕碎了狼王,将狼王的心脏塞进了自己的伤口里,像是要把自己的腰子填补回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狼王之心的生命力和他当时浑身暴动的气血,竟然真的产生了融合的迹象,让他的伤口愈合,实力跨入了更高的境界,还拥有了狼人的变身。 苏寒山没有追问他太多,但已经从他散溢的脑波中,知道不少讯息。 例如,神赐功法《仁王拳》的内容。 以苏寒山的眼光来看,这套功法,锻炼肉身的效果绝佳,立意极高,能创造出这门功法的人,绝不可能止步于一阶小成。 没有神力种子,就越不过去的界限,更像是刻意在创功时就埋下去的陷阱。 张大林自己误打误撞,绕过了陷阱之后,就能一路练到第三阶,也正是因为这门功法,本身潜力巨大。 他把自己改造后的功法,自称《罗汉仁王拳》,是因他家传调息入定的法子,名叫罗汉坐相功。 罗汉坐相功,既有点练内功的影子,又有练肉身的效果,也有点讲精神的东西。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功法足够高深,兼收并蓄,二是功法太过粗浅,还处于萌芽阶段,连注重哪条路都没想好。 这个罗汉功,就属于后者,非常粗浅。 张大林总和两种功法,能练到第三阶,已经是极其幸运,想靠这两个东西再练上第四阶,那是真不可能了。 正式的神官,入门标准都是第四阶这个档次,神官里面,肯定还有更强的存在。 而那个神明,随便赐下的神力种子里面,都含有一点概念化迹象。 感觉不像是正常六阶天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说不定会是七阶的存在。 所以,一群六阶七阶的神明,在这个没有太多超凡力量的地球,直接传道,也完全可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建立无上的权威。 到底有什么必要,搞出这种全球灾变,然后再慢慢遴选信徒的手段? 慷慨到随便赐下有概念化迹象的种子,却吝啬到要在功法里留下陷阱。 要么,就是众神脑子有病,要么,就是他们图谋的目标,并不在当代的人类身上。 苏寒山想起了这个世界存有异样波动的天心意志,心中已有些成算。 “你修炼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但要想更进一步,便是千难万难,无可逾越的天堑。” 苏寒山抬起右手,凶暴残忍的坦克巨人,还在他的手心里缓缓旋转,令他平静的神色,也显得分外高深莫测。 “可以想象,那些神官们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动作,到时候,你还有把握,保全你的亲友,保全那座基地吗?” 张大林心头一跳,就想下跪,口中喊道:“我愿意归顺您所奉的神明……” 虽然他什么神都不想相信,更不愿意接受什么神力种子,但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总是好的。 可他没能成功跪下,膝盖刚一软,就觉得腿脚周边,空气硬如岩石,让他只能站直。 “我没有神明的赐福可以给你。” 苏寒山轻声笑道,“但,你愿意接受仙人的传法吗?” 张大林有些错愕:“仙……什么仙人?” “天都仙府的人。” 苏寒山正色说道,“神降凡尘,带来天灾与恩赐,十年谋划,让世俗崇神而得法。” “但,我们天都仙府,从来不理会什么世俗已成的规矩。” “我要代天都仙府,在此重立纯阳一脉,教天下天上生灵,自业自受,自修自成,劈开太极,黑白分明,降灾即罪,破灾即德。” “你,愿意做这片大地之上,第一个天都纯阳的门人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六大修行,八万山河 奥兰治河,又叫橘河,可以说是南非最重要的一条大河。 张大林他们所说的那个生存基地,就是以这条大河岸边的一座自来水厂为枢纽,囊括了周边百十栋建筑物的一个生活区域。 他们用铁丝网、沙袋和壕沟,在基地外围建设了防线,基地内部的人轮流巡逻。 比较闲的人,就负责清洗衣物,整理那些风干腌制后长期储存的食材,处理火药原材料,用外面捡回来的子弹壳,配合自己熔造的合金弹头,重新做成子弹备用。 被称为“二师兄”的康生,气血强盛,筋骨健旺,感官敏锐,对于基地里面的各种气味,都感到非常熟悉。 当他朦朦胧胧,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就知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而且还有人给自己打开了窗户。 “唉!” 他叹了口气,索性也不睁眼,两臂张开,整个人大字形躺在床上,回忆着昏迷之前的事情。 好几年前,他就已经修炼到了,可以见到神明的程度。 那种感觉,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明明是青天白日,但是当人心中忽有触动,抬头看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跟其他人肉眼中,完全不同的风景。 遥远的天边,通天彻地的红光,饱含着令人震撼失语的生命力,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叩首膜拜。 但是……但是啊! 偏偏就是这位神明的赐福,能够让人的认知、感情,短时间内就面目全非。 这是当年得到《仁王拳》的那个师弟,给他们的惊吓,但也不只是那一个例子。 这个基地里面,当时也不乏有人抱有侥幸心理,接受了神之赐福,然后无一例外,步了那位仁王拳师弟的后尘。 好在张大林的罗汉仁王拳,又给了大家一点新的希望。 麻烦的是,张大林根本没办法把他自己的修炼体悟表达出来,就算再怎么想要用心传授,大家练起来,还是非常艰难。 拿变异野兽的心脏给人换腰子,这种事,倒是也有人摹仿过几回,可惜效果不大。 康生就换过一个,倒是成功扛过了排异反应,让伤口处生长出大量结缔组织,把那个心脏融在了自己体内,在受伤后的愈合速度上,比以前有不少优势,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现在他只要全力运劲,浑身筋肉皮膜绷紧,血液加速,进入“神功护体”的状态,就会变得非常莽撞野蛮,有点失了智的样子。 “感觉我们这个基地,越来越像是以前末日流里,那种祭天的炮灰了。” “这都十年了,如果是比较正能量的末日流,大概会有主角团成长起来了吧,抗击灾变,建立组织,等主角团路过我们这边的时候,我们这边多半是正好碰到灭顶之灾,然后我们全挂了,给老张多加点血海深仇。” “不靠神灵赐福,也能修炼到这种程度的老张,应该能混个配角位置?” 康生年纪虽然不小,心思还很活跃,反正按照惯例,他爆发后,得躺在这修养一阵子,闲着也是闲着,脑子里就想着些有的没的。 但他对于“基地会被毁”这种悲观的想法,也不是凭空幻想,而是有现实基础的。 基地里面,现在还有几个太阳能充电的无人机,常常被放飞出去,拍摄侦察,避开危险地区,寻找食材。 最近这三四年,食材好像变得更容易找了,但危险区也变得更多了。 因为食材指的就是较弱的变异动物、变异植物,食材变多,只能说明这些家伙变异之后,繁殖成长的速度,比人类快得多。 那么,那些强大的、更具有攻击性的变异动植物,当然也是越来越多,占的地盘越来越大。 以前找食材这种事,是不需要张大林亲自带队的,他更多是负责外出游荡,寻找更多幸存者,跟别的生存基地间,有点互通往来的意思。 但是这两年,同一个市内,已经很少有别的幸存基地消息。 张大林也不得不亲自带队,才能够保证食材搜索队,别有大的损失。 康生越想越觉得心情抑郁,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这张旧床吱嘎作响。 砰!! 门忽然被打开,外面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跑进来。 “二师哥,你醒了?还好,还好,正好那个苏先生要开讲了,你也赶紧过去吧。” 康生被他拉着就走,疑惑道:“什么苏先生?” 出门没多远,康生就发现,基地里面很多人,都聚集到自来水厂东侧的广场上,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透明塑料座椅,还多了一座高台。 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脸带微笑,很是放松的样子。 康生被拉到张大林身边,也坐了下来。 这一坐他才发现,这个椅子质感坚实,绝不是什么塑料,倒像是玻璃的,仔细摸摸,又觉得很温润,跟玻璃那种要么光滑得蹭皮,要么直接磨砂的触感,大不一样。 “这是……” 康生呼吸了一下,感觉肺里好像吸进了从未体验过的清新空气,整个人都变得松弛,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但他毕竟警惕心重,立刻回神,左右看看,悄声问道:“老张,这是什么东西?” 张大林坐姿也很端正,眼睛里面却有些忐忑,沉声道:“这些都是苏先生随手一挥变出来的,大概都是冰做的吧,说是让大家放松一下,之后才好集中精神听讲。” “他是天都仙府的使者,要在这里重立纯阳一脉,传授仙法。” 康生疑惑:“神官?” “他说不是,也不需要我们接受什么神力种子。” 张大林顿了顿,“但最重要的是,他要是想让我失踪,大概也只要一秒。” 康生脸色微僵。 明白了。 别管那人是什么来历吧,反正先顺着他。 康生目光再转向高台,突然发现,高台上已经多出一个人来,还多了一把椅子,一张长桌,桌上放了些茶具。 嗯,排除那些古董茶具的样式,怎么一股子校长讲话的模样? “看你们已经休息的差不多,而且人到齐了,那就直入正题吧。” 苏寒山的声音传遍全场,让所有人从玄冰座椅的静心效果中,回过神来,自然而然进入聚精会神的状态。 “我看当今天下,城市废弃,野兽横行,暴徒肆虐,植物杀人,大家过得都很不好,让我不太开心,于是决定在这里代表天都仙府,重立纯阳一脉。” “教授你们如何打爆凶兽异植,击破暴徒,建造城市,过上充满热爱,富有生机的日子。” 基地众人中,也有一些还未成年的,这时窃窃私语。 “这是要让我们上学吗?所以具体是要教什么呀?” “问得好!” 高台上的声音陡然传来,吓了这些小孩一跳,几乎以为是在他们耳边说话,不敢再交头接耳。 “纯阳玄阴本为根,又有六御新道门。” 苏寒山声音温和,说道,“我有纯阳新法,六条途径。” “先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精气神物颠倒炼,第六玄功证太一。” “所谓命者,天光星斗引入命,选定本命星辰,得星光照耀,将神魂肉身一起洗练,遇艰险之时,自有星光清明,启发智计,警醒神魂,护佑肉身,遇难呈祥,得到一条好命,历劫不死,乃至寄托星光而走。” “但这条路入门最难,非要人生轨迹上合天星,毕生感触超迈常世,才可以一步迈入这道门槛。” “所谓运者,乾坤气脉可为运。乾坤世界,万般元气运转,自有脉络,修成此法,可以气吞山河,辨认无穷支脉,顺其脉行而好运,逆其脉行,而处处阻碍,周边种种事物都受气脉牵引,与你为难,喝一口凉水,都会破杀肺脉。” “另外三条途径,善恶时势为风水,专谈人心所向,城国建造变迁之力。” “世上有人以为,风水仅是地理,其实不然,是因为有生灵聚居,有时代因素,周围才谈得上风水形势的好坏,谈得上能否助益自身,福荫后人,长江黄河孕育文明,所以才是龙脉,亘古大山是江河之源头,所以也有龙穴在其中,相土尝水,擒龙驱城。” “第四条路,梦济群苦修阴德,修炼梦境,接引苦难者入梦,为其指点消灾解难之法,磨练神魂,积累部众,可以成就大事。” “第五条,纯以读书养心魂,同样是注重修炼精神,不过跟阴德之路不同,闭门读书,接触的困厄者少,招惹的是非少,受的磨难也少,但也更难有大的成就。” “至于第六条,精气神物颠倒炼,是武道炼宝之法,注重物质,心神为火,外物为炭,内外阴阳,层层淬炼,颠倒往复,肉身炼成神兵,战力绝伦,所向披靡,只是易走极端。” “好在这条途径中,也有一种可用大小五行逆炼的求证太一之法,正反如意,必要的时候,自能退化肉身与元气,保证不入歧途,有无数试错,直至成功的机会。” 苏寒山的金丹血丹开始概念化之后,感性理性的思考能力,都在剧变增长。 对于以前觉得浩瀚庞杂,独绝奇巧,自己因缘际会,能练能用,却难以推广的所有底蕴积累。 现在的他,都可以信手拈来。 只是行云流水的回忆一番,就把自身底蕴,化为这六种修行途径。 每种途径可以单练,但六种途径间也有牵连,甚至有类似递进的关系,后辈门人如果修为足够,有了余力,自然也能兼修。 “刚才你们在玄冰座椅上的状态,已经反映出,你们分别适合先修炼哪种法门。” 苏寒山的声音说到这里时,突然产生了奇异的分化感。 每个人都感觉,除了自己能够清楚听到的声音之外,另外还有好几种声音,在同步传达。 不过,那另外几种声音,并不显得嘈杂,没有影响他们学习属于自己的那套法门。 玄冰之椅的作用,加上灾变后普遍对于力量的渴望,让他们很快沉浸到了自身所学的法门中。 比起以前基地里的大家,教授拳法,教授射击,教授侦查经验的时候,很多模糊不清的表述。 现在在他们耳边讲述的这些法门,简直是让他们头一次发现,原来进学是如此美妙的事情。 所说的东西,全都能够听懂,就算未必能够做到,至少也是说一步,懂一步。 那种无与伦比的默契感和充实自我的愉悦,让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听得专注极了。 就算是警惕心最重的张大林、康生等人,这时候也感受到了久违的,纯粹而兴奋的心情。 就算是张大林,这片基地中公认的领袖,才能最出色的人,也无法直接修炼“天星照命”这条路线。 但是,他很适合修炼《武圣聚魔炼宝术》。 这个世界的人类体内,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渊界魔性、细微魔头。 但如果按照玄阴搜魔真经,与我有损、令我无度者为魔,这样的理论来说,现在这个地球上的人类,应该通通都已经被外魔入体。 众神对地球的影响,分为灾变和赐福两个部分,而灾变的影响,要远比后者更大。 当初那场红雨,以苏寒山的境界来看,分明是一种奇特的血肉孢子,拥有真菌孢子般的传播形式,但又能够生长出人类般的血肉。 就算当初有人没沾染红雨,实际上,后续生存,也无可避免的要接触、食用那些被血肉孢子共生的生物。 所以,现存的地球人,全员都在人类基因之外,多了一重来自血肉孢子的共生潜力,全部都是潜在的变异人。 苏寒山在聚魔炼宝术里面,略作掺杂替换,只需要改动前期部分细节,后续大方针和具体练体思路,全都无需改动,就可以给张大林他们进行修炼。 降服血肉孢子的细胞意志,吞噬其潜力,化为自身的炼体潜能。 这样,就算血肉孢子里面也暗藏了什么算计,在修炼过程中也会暴露出来,被苏寒山察觉,再做改进,将来大举传道的时候,能够掐灭这种隐患。 所以说,在苏寒山的设想中,武圣炼宝这条路,其实是本土地球人,或多或少都要修炼的一条途径。 只不过除了张大林之外,现在其他人,对自身细胞的体会还不够。 要先走读书养神的路线,学一学修炼念力的天地玄黄千字文,打好根基,再学武圣炼宝之术。 苏寒山为众人讲道,观察着所有人进入修炼状态的变化,手上也没有闲着。 只见他凌空虚点,抓摄空气中的分子,按照聚魔炼宝术,制造出一个个脑子。 然后改动分子结构,在脑子外面分别编织身躯,形成一条条细小青龙。 这些脑子,虽然也能吸取元气,维持躯体长久的存在和活动,但上限不高,无法运用多少招数威力。 制造它们,主要是为了让它们分散到世界各地侦察,采集情报,反馈到苏寒山脑海中。 “龙形还是有点太招摇了。” 苏寒山想了想,又把它们拢回袖子里面,双手合袖,手指微捏印诀,给它们的外表略作修改。 他不喜欢这个随时随地,都有无形动荡的世界,要做一番事业,改换世间风貌,九成九将来要跟众神对上。 这是个大事,也是个难事,是个有挑战的事情,但他心中并不觉得压力、辛苦,只有一股欢欣期待的斗志。 生活就是修行,事业也是修行。 苏寒山的理性思考和感性思考已经概念化。 但作为一个完整生灵,要先观测才能思考,接下来,他就准备把自己的观测能力概念化。 从小,苏寒山就最为推崇,把武道修行和人生行事合而为一的风格,但以前总还有些牵强,两者不能密切对应,如今终于算是找对门路,真正踏入这种境界。 传法收徒,收集情报,是创业伊始的筹备工作,也被他完美的与自身修炼扯上关系,不再是一体两面,而是直接合一。 基地里的人们都沉浸到学法修行中的时候,苏寒山在高台上默默站起,转身向后踱步。 自来水厂建在河岸之上,他在高台边缘,自可俯瞰大河。 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略微分开。 苏寒山放眼长空,满目波澜,右手宽大的衣袖向前一挥,袖子里放出一股浩荡青气,落向奥兰治河波涛涌动的宽阔水面。 青气中不断分散出体态修长的小蛇,飞空游走,随大河蜿蜒而去,奔向海洋。 入界第一日,凭此一袖之中,放出八万青蛇,赴八万里山河! 第三百四十三章 神官,定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康生盘坐在河岸边的土地上,默默念诵着千字文,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和心情,调节到当初学法时候的状态。 他感受到自己心里的忧郁暴躁,都得到了缓解。 但并不是像打了镇定剂一样,大脑放空,什么东西都不想干。 更像是一汪清水,浸泡着被丢进过泥潭的雕像,缓缓化开那些污秽,露出这个雕像放在正常环境里面该有的样子。 这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快。 基地里面,那些原本汉语讲得比较蹩脚的人,只要认真学了,念这个千字文,也能够念得如歌曲一般动听。 念了十遍千字文之后,康生双手抬起,左右手都摆出食指、中指并拢,其余手指弯曲的姿势,对准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神功,护体。” 康生用平淡的语调念出这四个字,混身气血奔腾,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顿时变得发红发烫,肌肉线条完全彰显出来,刚硬炽热。 从前他运起神功护体的时候,最先发红的,就是眼珠子,但是这一回,浑身皮肤都已经红了,唯独眼珠子,还是黑白分明。 “呼!” 康生徐徐吐气,忽然向前方挥出一拳,拳头前方的空气歪曲发白,迸裂出去,形成条条风刃,切过水面。 这是《罗汉仁王拳》里面的一式绝杀,叫做风杀金刚拳,出拳的瞬间,手上的劲力多次变化,手臂的条条肌肉发力振动气流。 如果敌人处在两米以内的话,就这一拳打出去,能把敌人的骨头都切碎。 因为需要肉身素质达标,还需要精细的劲力操控,以前的康生,怎么都用不出来。 现在他打起来,却感觉像伸手抓碎一块嫩豆腐那么简单。 毕竟是基地里面,实力仅次于张大林的人,康生现在不借助玄冰之椅,也可以顺利修炼整篇《千字文》。 强修罗汉仁王拳,加上换肾的副作用,已经彻底被化解掉。 身体素质虽然还没有太大进步,但战力比起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苏寒山在玄冰高台之上,也能够看到厂房外面的康生,又看到在远处练功的张大林。 “不错,但就算是这么优异的进步速度,放在这样的大环境里,还是显得不够看,而且人数太少了。” 苏寒山抬起手,对着空气轻轻一点,手指前方如同有一层彩色光膜,突然显现,弹抖了两下。 薄膜上面,展现出了最近这段时间里面,基地变化的影像。 这个世界一团浆糊似的信息磁场,现在终于有一小块区域,出现了归有平缓、重立秩序的迹象。 不过这一小片区域,仅限于这数千人的生存基地,相比于整个世界来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数千人经过修行,开始化解体内血肉燥意,遏制外魔,带来的变化。 也成功验证了苏寒山的想法。 那扰乱了信息磁场的无形动荡,果然是跟天心意志,密切相关。 天心意志,是人文历史和万物意志的共同体,力量广博,潜能很庞大。 其中,人文历史在总的比重里面,占的并不大,但却活性最高,可以说是整个天心意志能够存在的核心。 所以,借助干扰人文,来影响整个天心意志,是最有效的手段,基本相当于以一毫之力,撬动泰山。 降魔世界之所以有冥界这种众生人文的归宿,却没有天心意志的存在,就是因为那个世界,不允许有万物意志的聚合现象。 那个世界是在渊界中创造出来的,里面的所有物质,从诞生之初就与魔性共生,如果只是散碎状态还好,但若出现聚合迹象的话,那么万物意志,就会首先聚合成一尊星辰大魔的魂识。 创世三尊当然是在最开始就做好了防范,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而在这个世界,天心意志的存在感这么强,说明人文和万物意志的统合联系,早就已经到了成熟阶段,人文剧变对于它的影响,也就会有更直观的表现。 “你们过来!” 苏寒山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众人轻车熟路,来到了传法广场上,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不过人都坐下了之后,他们才发现,来的都是成年青壮,没有老人和孩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你们学习的法门,都已经步入正轨。” 苏寒山走到高台边缘,对众人说道,“但区区数千人,怎么配得上我广开山门这四个字?”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觉得,这个市里面已经没有别的幸存者基地,变异人又罪孽深重,过于不堪造就。” “但是南非有九个省,将近三百座城市,这里没有,别的地方肯定还有。” “这段时间,你们修炼的时候,我一直在炼制法宝,如今就把法宝分发给你们,你们可以用此宝护身,前往其他城市,搜寻幸存者,传法修行。” 苏寒山说话间,袖子向前一挥,飞出大量冰蓝色光芒,缓缓落在众人手中。 康生拿着一看,发现是个拳头大小的冰蓝宝珠,里面有很多精致纹理,犹如龙蟠虎踞,但手摸在外面很光滑。 “天地乱如暗海,愿此龙珠定风波,此为定海龙珠。” 苏寒山说道,“此宝可以转化你们的念力精气,经过剧烈增幅,向外释放冲击,也可以改造环境风水,可以传讲法门,也可以让持此龙珠者,互相联络。” “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每人该去哪座城市,你们把这龙珠安在自己的座椅右边扶手上,就可以将龙珠和玄冰座椅结合,御风而起,飞空而走。” 说到最后,苏寒山一甩袖。 “事不宜迟,各自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节奏。 之前生活在非常凶险的环境里,最近过得又太安稳,想不到现在又一转雷厉风行的状态。 不过…… 康生脸上已经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比起以前一滩死水,逐渐等死的感觉,现在这种样子,还真是让人有点兴奋。 但康生把定海龙珠往冰椅扶手上装的时候,动作还是很稳。 苏寒山召集的这些基地成员,无论男女,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要不是被血肉孢子影响,他们每个人都不会缺乏稳定老练的素质。 定海龙珠碰到扶手后,好像是磁铁落在了铁盘之上,依然可以轻易的摩挲转动,却不那么容易分开。 白色的玄冰座椅,内部出现一条条冰蓝脉络,最后在座椅底部喷发出四条冰蓝光芒,使得众人逐渐升空。 “还真能飞。” 有人兴奋道,“老师,我们能去道个别再走吗?” 苏寒山笑道:“别耽搁太久就行。” 好些人发出欢呼的声音,无师自通的懂得了用定海龙珠当方向盘的手段,飞去找那些留在基地里的人显摆。 张大林和康生等几个,没有急着升空,先向苏寒山保证,会尽快完成任务。 等康生几个也走了之后,张大林依然留了下来,有些犹豫的问道:“老师,我们这样做固然是好事,但这么大的动作,如果引起别的神官的关注……” “放心,非洲的神官,大致在何处,我已经知道了。” 苏寒山放出的八万青蛇,有两万多条,是在入海之后乘风而起,绕着非洲大陆海岸线回游,沾满了本土天地的气息,再向内陆渗透侦查。 他所做的举动,其实都是综合所有情报而成就的计划。 “你们放心去办就行,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随时出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身边。” 张大林见他心意已决,也想不到别的话好劝,只好离去。 不过,张大林很快就发现,定海龙珠,竟然还有很细致的导航功能。 龙珠座椅载着他,直奔划分给他的那个城市,路线没有半分偏差,没过多久,就抵达在目标城市的中心区上空。 这种速度真是风驰电掣,座椅外围还形成护层,让乘坐者不必受高速气流所苦,也能减少空气阻力。 “竟然这么快,我好像还没有调到最高速度吧?” 张大林看着下方的城市,回头看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找不到十年来活动的那座城市,是在什么地方了。 他心中不禁有点怀疑,就凭自己供应的那点精气,真的能够发挥出这么快的速度吗? 该不会这些东西暗地里都是老师在催动吧? 其实定海龙珠内部都凝结了玄阴法咒,可以使输入内部的精气产生畸变增幅,而且也能自动抽取天地元气来调配混合。 能飞这么快,确实就是定海龙珠自带的功能。 不过,苏寒山还真的是打算,自己要暗中催动这些龙珠的。 他为自己拟定了个在此界修行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要跟这个世界的天心意志搭上线,至少让此界天心,认为他是自己人。 不然头顶上挂着一个随时对他放波,试图搅乱他心神的玩意儿,实在是很不爽。 这一点,如果换了别的世界是不难的。 苏寒山自认为现在越来越善良了,干的都是对人文历史有好处的事儿,也就是对天心意志有益的,要搭上线,应该是两厢情愿。 但是,正常天心也不会这么一直动荡。 现在苏寒山推测,此界天心已经被多个神明势力的干涉,搞得非常敏感易怒。 突然又冒出一个外来者,要与之接触,要求它减少动荡的话,估计会直接遭到它的攻击。 所以,实际操作起来,还需要玩弄一些曲折的手段。 给张大林他们传授了纯阳新法之后,再让他们拿着法宝出去行动,相当于苏寒山给自己披了个马甲。 那些法宝真正运转起来之后,发挥的其实都是苏寒山亲自出手的力量,改造环境的效率,可非同一般。 但表面上看,那些法宝是张大林他们选择驱动,是张大林等人供应精气,维持运转,这就不那么容易引起不分青红皂白的天心反扑。 等将来,张大林他们活跃造成的影响力够大了,纯阳新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在天心意志中有了个位置。 张大林倒是没有思考太久。 既然定海龙珠看起来真的很靠谱,那就赶紧执行师门任务! 他果然成功地在这个城市里面找到了一些幸存者,把几个小的幸存基地引领合并,清扫了附近最具威胁的几批变异人,利用定海龙珠为他们传法。 按照任务指示,暂时也就只需要做到这一步,让幸存者们,都还生活在自己原本的城市里,不搞大规模迁移,不需要都跑到奥兰治河河边。 张大林现在自身就拥有三阶巅峰的战力,运用定海龙珠的状态,更是轻易碾压寻常三阶。 无论是变异暴徒,还是变异的动植物,对他来说都完全不算阻碍,能生活在灾变时代的人们,行动效率又非常高。 以至于他完成整套流程,总共竟然只花了不到两天。 定海龙珠上,很快又显示出新的目标。 张大林在外面辗转了半个月后,对于龙珠座椅的运用已经熟极而流,不断供应精气的过程中,也正是一种修炼。 如此紧锣密鼓,长途奔波的生活,竟然被他渐渐体会到一种平实、和缓的感觉。 因为任务做的太顺利,甚至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任务,只是出来游玩,顺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日,他正要赶向第八座城市,却遇到了一桩变故。 那是一片沼泽地,有人正在被鳄鱼追杀,用非洲的土话大喊救命。 张大林原本下意识就要出手,转动定海龙珠,散发一道冲击波轰杀那些鳄鱼。 但等他看了一眼下面的场景,手掌却略微一停,蓄势待发的冲击波,没有轰出去。 因为被追杀的人,是一个头戴白布帽子,侧面插着羽毛,黑发白须、皮肤暗黄的老人。 这人脖子上缠着宽松透气的围巾,上半身却没有衣物,只有双臂套着几个金色饰品,腰部以下是一条宽松长裤,双脚也赤着。 先不说灾变之后,有多少老年人能活下来的,就他这个装扮在沼泽地里乱跑,竟然没被毒虫咬死,只是被鳄鱼追…… 这戏演得有点太假了。 张大林深感蹊跷,立刻在定海龙珠上敲了一下紧急通报。 不到一秒,龙珠表面就显示出了苏寒山的回复。 下面那个老人,被鳄鱼追着跑过来又跑过去,跑过去又跑过来,忽然停下脚步。 他气喘吁吁,直接望着上空龙珠座椅,喊道:“好心人,救救我呀!神明会保佑你的!” 张大林大声回答道:“老先生,这边是南非,你喊救命用的是东非土话,我听不懂啊。” 老人连忙换了英语:“黑儿婆,黑儿婆米!!” 张大林绷紧了脸,面无表情的俯瞰老人。 老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摇摇头,换了中文:“好吧,刚才这个装傻,装的有点过了,但我想知道,最开始你为什么没有来救我?” “之前你在那边的城市里面奔波教人,看起来心肠应该很好啊。” 张大林这下真没绷住:“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穿这样在沼泽里乱跑,别人能看不出破绽?” “是装束的原因么?” 老人思考了一下,“算了,我一向不太知道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何况是灾变之后的人。” “本来还想糊弄你一下,趁机出手拿下盘问,现在看来,只能多费点手脚了。” 老人神色庄重起来,“本人是埃及圣城,神官库鲁姆,最近发现,南非经常有达到第三阶段的神选者死亡,但行凶者并无神力种子的波动,特来调查。” 宣告之后,他就准备动手。 然而,张大林突然发问。 “你是叫库鲁姆,还是该叫赛无名?” 老人动作一滞,神情陡然警惕了不少:“你在说什么?” “库鲁姆,如果是按照英语或者东非土话来讲,自然有不同的意思,但是,对你而言,这个读音用的应该是古埃及语,蕴含的意思,就是无名。” 张大林也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但这是苏寒山传过来的指示。 “你们这个流派,供奉埃及九柱神之一的赛特神为祖师,所以如果你要用中文称呼自己的名字,正式的译法,就是赛无名。” “埃及圣城里面,神国神官和不少本土神官,都在筹备大事,你却在这个时候,跑出来管什么南非的小事,是因为你对神官们背后的势力不忠吗?” 赛无名听到这里,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但,伏藏一切兽之上主,他是蛮神,是战神,是胜利之神,是血肉之灵性的总和体,他的神官们,根本不会在乎我那些小心思。” “想用这种话语来离间我们,威胁打击我的意志,是根本没有用的。” 赛无名握住拳头,“你虽然知道这么多,但我听得出来,你由此产生更多的疑问,我现在也有很多疑问。” “就让战斗来决定,我们谁能得到答案吧。” 张大林虽然处在龙珠座椅的保护中,竟然也眼皮狂跳起来。 他看到下方的整片沼泽地,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扯住的地毯,疯狂抖动起来。 四面八方的泥浆狂涌,最高的泥浪,高达二十多米。 这种现象,是因为方圆十里的大气在疯狂涌动,有的地方忽然变成真空,就吸起泥浆,有的地方忽然压缩沉降,又让泥地凹陷。 埃及的赛特神,号称是力量主宰,他所传下来的这套修行法门,原本的读音又长又拗口,但是如果翻译一下的话,就非常简单,叫做…… 《大力至尊功》。 灾变才十年,但赛无名是本土的修行者,他的修行已经超过了九十年。 自成神符,又接受了伏兽之主的神符,这一拳,九十年的功力,扯裂方圆十里的大气。 纷乱的狂风之中,出现了一只完全由致密气流构成的白色拳头。 拳头的体积,大到犹如一座摩天大楼,横空出世,速度之快,又像是一条高速列车,轰然撞向龙珠座椅。 “别怕!” 苏寒山的声音,在张大林耳边响起。 “把珠子扔出去!” 张大林不假思索,一巴掌拍在定海龙珠上。 龙珠座椅周围,顿时爆发出蓝色云霞般的绚烂光芒。 霞光之中,只见一颗宝珠,悠悠落下,所过之处,风平浪静。 刚猛的白色巨拳,遇到这颗宝珠时,就像是桌面上被一掌抹去的白霜,当场抹消,只剩透亮的空间。 赛无名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但是不等他动作,那颗珠子已经砸在了他额头上。 咚!!! 方圆十里的沼泽,维持在巨浪滔天的状态,却突然凝固,浪花卷如石雕。 天地间,风声全无,只有隐隐约约的龙吟虎啸。 赛无名还保持着出拳的动作,已经浑身僵硬,两眼发直。 张大林咽了口唾沫,茫然的看着这一幕。 那可是正位神官啊……神官拥有的力量,竟然能有那么可怕的景象…… 但扛不住一珠子。 “别愣着了。” 苏寒山的声音再度响起,“把他带回来给我。” “我侦查了很多,也确实有很多疑问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球交汇有来历 在大多数人视角里,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是在十年前灾变之后才出现的。 可是,苏寒山的青蛇侦查各方,发现在非洲的很多遗迹古墓里面,都存在着超凡力量的气息,年份久远,恐怕有两三千年的时间,其中不乏有些类似元神法宝的造物。 尤其是在非洲东北部,埃及的那块地方,是古代超凡气息最重的地方,也是那些灾变之后降临的所谓“神官”聚集的地方。 可以看出,这个地球上曾经存在的超凡力量,绝对不仅仅是罗汉坐相功,那种在一阶里都非常粗浅的层次。 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天心意志,成熟度那么高。 但是十年前灾变降临的时候,本土文明,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 地球上曾经的那些五阶强者都是怎么没的,为什么种种传承看起来都非常完整,偏偏修行文明没能继承下来,更别提用数千年的光阴再进一步。 这是苏寒山心中的一大困惑。 赛无名在埃及圣城里的时候,就因为显得格外不合群,比较落单,而引起了青蛇的注意。 等赛无名离开圣城,前往南非,青蛇立刻潜入他的住所,探测到了不少讯息。 苏寒山相信,这个人脑子里面,一定还拥有更多的答案。 张大林把僵硬如同雕像的赛无名带回来之后,苏寒山当场就开始审问,一巴掌按在赛无名额头上。 赛无名还没有什么表现,旁边站着的张大林突然混身一抖,感觉像是从头到脚过了高压电似的,心脏怦怦乱跳,很不舒服。 “哦!” 苏寒山脸色微动,扭头说道,“你退出百米吧,我有点低估这个神符对他神魂的纠缠力度了。” 因这赛无名相比其余神官,似乎行事作风还好,苏寒山就没有运用大慈灭相之类的狠手,只是一道正常状态的九尾密光令,准备把他迷惑昏沉,好询问情况。 不料这种单纯针对神魂层面的干扰,反而引起神符的自发反击,让九尾密光流失出来部分威力。 张大林退开之后,苏寒山换个手段。 他手掌微微抬起,掌心一吞一吐,再度拍了下去,一种虎啸携带着超高频率的震荡,直灌入赛无名的精神之中。 外来神符和赛无名神魂之间的纠缠,在这种高频震荡之中,变得愈发松散。 几秒钟之后,这外来神符就有了被彻底分隔镇压的趋势,以免待会儿采集情报的时候,它又出来搅局。 不过在这个过程里面,赛无名神魂上的影响,也开始反映到肉身。 张大林瞪大了眼睛,看到赛无名变得浑身颤抖,尤其是脸部,表情急速变化,皮肤抖动,嘴歪眼斜,嘴里抖出“阿啦啦啦啦啦”的声音。 “这是在搞电刑吗?” 张大林心中暗想,“老师实在仁慈,对我们这些不相干之辈都如此善待,想必没有专门研究过刑讯之道,光用这种电刑,万一把人电傻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要不要我提一些建议呢?只是这样的话,似乎我显得有些残暴……” 苏寒山若有所感,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古怪。 不是,我对你们的态度,也就是正常人相处的态度吧,甚至还属于课业比较繁重的那种师长。 这张大林之前还挺正常的,出去奔波十几天之后,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这种滤镜? 这心声明显到我没特意去听,都能听见了。 苏寒山回忆了下,记得自己当初还只有气海境界,就已经懂得用铁鹤擒拿手怎么讯问敌人,更有效了。 现在这一掌按下去,纵然不是存折磨的心思,其中也不知蕴含了多少手段,好在是赛无名这种本身修为已经达到四阶的人,才经得起折腾。 眼看神符已经彻底被分开,赛无名的神魂,也被震得有点松散。 苏寒山左手也抬起,捏了个大慈观相印,开始观探赛无名记忆中的本土修行讯息。 他以赛特神这个关键词为引子,很快看到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在房间里面捧着一块石板,给年幼的赛无名传授知识。 “……《力量主宰赐凡人战胜巨鳄的升变方法》,库鲁姆你要记住,这是我们民族,我们家族,已经传承了三千年的伟大秘法。” “可是父亲,我们家族不是十九世纪,作为古文化研究学者,才在古墓里面得到这套功法吗?” “其实是当年白皮人听说木乃伊磨粉吃了能壮阳,还能永葆青春,把价格炒得很高,我们的祖上才去做古文化考究工作,可恨啊,后来流传的木乃伊粉,都不是正品了,真是行业败坏,世风日下。” 中年人说到这里,回过神来,“反正,秘法确实是有三千年的历史,咱们也确实是埃及人,这已经够罕见了,说的更神秘一点,有利于咱们的家族声望。” 幼年的赛无名接过石板,抚摸着上面的刻印。 “从战胜鳄鱼、羚羊、豺狼的勇者,到冥界守门人阿努比斯的父亲,再到被尊为九柱神之一的……赛特神。” 抚摸在石板上的手掌,从孩童的模样,变成了成年人的手。 赛无名已经长大成人,声音也已经变得更加低沉。 “赛特神的传承,确实有效果,我已经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但是那么伟大的赛特神,究竟是怎么衰落的呢?” “按我这些年的考证来看,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古中国,都曾经有过灿烂的超凡者文明。” “也都是在三千年前这个时间点,修行者的群体数量,开始剧烈萎缩,以后修行者的传承出现一代不如一代的情况,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中国延续的相对比较好,到那边去看看吧。” 赛无名的视野,经过诸多场景切换,被黑沉的水波所覆盖。 他以外籍专家的身份,跟上了一群神色肃杀的当地考古队成员,在洞庭湖底部,跟古老的力量厮杀,与雕像搏斗。 在重伤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血流失到黑水之中,发出无力的感慨。 “赛特神啊,请保佑我。” 赛特神没有显灵,但考古队的人,拉了他一把,成功把他带入了地下。 那是一座奇特的地下建筑,存在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被洞庭湖水所侵蚀。 在洞庭湖养伤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联手作战的情谊,赛无名从考古队员口中,得到了一些隐秘的消息。 三千年前,正是殷商王朝的时期,殷商王朝的皇帝,拥有驱役万灵的力量,人类、野兽、鬼神,都是皇帝的部下,顺应皇帝的意志而生存。 人类为皇帝劳作,野兽为皇帝征战,鬼神的作用最多,同时承担服侍、征战,为皇帝守卫陵寝的作用。 但是从武丁时期开始,炼制鬼神的方法,成功率越来越低,军队的力量衰退,只能更多的依靠人类中的勇者,连王后妇好,都需要上战场。 等到帝辛的时期,商王朝所掌握的鬼神数量,已经只能跟规模较大的诸侯国持平,帝辛为了制造更多的鬼神,甚至肆意的让贵族作为制造鬼神的材料,引起贵族的恐慌,连王族也反对他的行为。 最后来自岐山的西伯侯,推翻了商王,建立了周朝。 这场考古行动,要探究的,就是周朝初建时期的一座守藏室。 考古队是从别的不少地方,汇总出了这条消息,但是因为其中不确定的成分太多,又涉及神神怪怪的东西,有空调动过来的人力不多,通过背景调查,才接纳了赛无名这个满世界追寻古文明的狂热分子。 事实证明,赛无名还算是比较得力的。 “正式认识一下,李志飞,亚太区的特异科考大队成员,以后也算是朋友了。” 额头有一条刀疤,斩断左侧眉角的中年男子,跟赛无名握了握手。 他们在那个建筑物里面,果然有了大量的收获,经过对于古文字的翻译,惊喜地发现,那里面竟然对三千年前的事件,作出了详细的记录。 “……翻译过来应该是这个样子。” 赛无名尝试组织着语言,跟考古队里的其他人,一段一段的翻译成更简洁明了的说法。 “宇宙之中,有万千维度,本来相距无比遥远,彼此隔绝,永生永世都无法接触,但是三千年前,发生了一个奇特事件。” “至少数百个维度出现了交叠现象,从虚幻的影像,开始逐渐实化,最后形成了可以互相穿梭的通道。” “在交叠情况发生最多的一个维度中,甚至能够看到天空正中,出现了一条条短线组成的球体。” “那些短线,本来都代表着维度的界限,维度界限相交,结合成球,因此那个时代,被称之为‘天球交汇’的时代。” “众多维度之中,有些是荒芜之地,但地下蕴含着奇特的资源,有些却承载着繁多的物种,拥有如神灵般的强者,可以肆意转变能量、精神和物质。” “神与神的接触,很快带来了战争,延续近百年的时间,直到异常现象消失,还没有被奴役的维度,都从边界交叠的状态脱离出来。” “我们所在的维度,当时遭受了重创,虽然没有被奴役,但是文明气运受到严重的切割、损害。” “当时我们的文明,是以修行者作为主要方向,所以文明气运受损后,具体表现出来的,就是后辈传承者中,走火入魔的概率越来越高,炼丹炼器过程中,失败概率直线提升。” “从维度战争中残存下来的强者,在后续养伤的时候,也受到各种困扰,功法运行多次出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失误,损害寿命。” 从武丁时期到周朝建立的时期,世间修行者的总数,已经缩减了九成。 从凡俗踏上修行道路的人越少,文明气运恢复的时间,也就越长。 周朝的人做出推算,认为可能要两千多年,地球维度的文明气运,才能够重新萌发,到时候这些古老的修行法,才可能恢复应有的效果。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地球维度才可能酝酿出新的文明道路。 但可惜的是,三千年后,天球交汇的时代,又将到来。 留给地球人类的时间,太短了。 在洞庭湖底的那场探险之后,赛无名带着满肚子的秘密,回到了非洲,带着很深的忧患意识,卯足了劲的建立组织,设法备战。 假如天球交汇的时代,真的到来,就算是在维度战争的整体层面上居于劣势,自家这边根底坚实,也能够过得好些,慢慢斡旋。 可是,距离各个古文明预言中的天球交汇时代,还有十几年,那场红雨,就突然降临了。 维度战争,已经不是数千年前那样呆板的模式。 没有等到各个维度的边界正式交叠,可供大量军队穿行。 光是那些血肉孢子的逐步渗透繁殖,酝酿播撒,就已经摧毁了全球原有的秩序。 神明赐福的现象,无声无息间,就不知道转变了多少地球人的倾向。 十年的时间,直到现在,从众神麾下降临过来的神官数量,其实仍然不算多。 但是地球方面,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在维度战争中立足、反击的可能了。 “天球交汇……收割文明……” 苏寒山回味着刚刚得到的这些消息,啧啧了两声。 好家伙,难怪太极印记又没给他说明回归的时限。 本来以为,是七代祖师那一缕意识搭顺风车造成的影响。 现在看来,可能也有点原因,是由于这个世界本身,出现了大范围的空间异常现象。 不过,现在的苏寒山,自有青铜剑圣分身,留在降魔世界,随时能在雪岭现身,已经不像以前出远门,那么忧心家里的情况了。 哪怕是面对天球交汇,维度接壤这类的事情,他也自有一份泰然自若的心态。 “本来还以为,所谓神国,大约是靠近地球的秘密空间之类的东西,既然是属于遥远宇宙中其他维度的势力,现在还没有正式接壤,我反而不必谨慎的太过头。” 苏寒山思索着,“跟本土天心搭关系这件事,步子迈大一点,也无妨。” 他收回手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嗅着茶香,另一只手还不停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赛无名这个时候慢慢回过神来,力量虽然无法运用,面部五官倒是恢复了行动能力。 “你、你竟然能直接窥探我的记忆,难道是亚太地区智光神君的麾下吗?!” 赛无名脸色很不好看,听说那群大名鼎鼎的偷窥狂,正在试图朝欧洲地区扩张,怎么先跑非洲来了。 而且这个人的实力,恐怕是一尊大神官吧。 放在三千年前,大神官这种档次的强者,其实也是被算在神明范畴里的。 听说在众神掌控的维度中,到最近千年,才出现更加严苛的标准,需要能够达成自我概念化,独力对天心意志造成一定影响的,才算是神明行列。 赛无名问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忍不住尽力收拢松散的精神,拔高感官能力,听听苏寒山到底在念叨什么。 这一听,就让他心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家伙竟然在念诵《大力至尊功》的修行要诀。 大力至尊功放在神国势力里面,根本算不了什么特别出色的功法,埃及圣城那些神官,都不太在意,更别提大神官了。 只有智光神君,号称咏唱之神、书籍之神,万象的记录者,衪的部下,才喜欢什么东西都拆解记录一下,甚至还喜欢宣扬出去。 “你好像对自己的功法没有什么自信。” 苏寒山说道,“难怪当初斗志昂扬,才遇了几场红雨,发现自己破解不了其中奥秘,就滑跪的那么快,这就是典型的自己不行,觉得大家也都不行了。” “光说这套《大力至尊功》,在前四阶的时候,确实表现平平,你之前在沼泽里那一拳头,都是靠了神符加持。” “但就算自身根基还没到,先在脑海中模拟推算第五阶的奥妙,也该知道,这套功法最大的特色,会在四阶巅峰之后,开始爆发出来,何至于如此自轻。” 渊界人间的主流武道,达到第五阶的时候,修改微观结构,生成新分子,主要是为了得到更多元气反馈,对于肉身微观层面的改造,也是出于稳定性和元气负荷能力的考虑。 而这套大力至尊功,修炼到第五阶的时候,却是故意制造出了一种不稳定的分子结构。 这种结构,必须要让自己的元神,长久维持在与肉身同等规模的情况下,才能够约束得住。 但正因为不稳定,作战的时候,这种形态,能够爆发出更大的破坏力,而元神长久适应这种形态,又能够形成一种对元神的磨砺。 可以想象,要揣摩出这种独特的分子结构,要把自己肉身摧毁多少次,对元神的伤害恐怕也不小。 这个世界的埃及神话中,众多古老强者干架频率那么高,恐怕也跟他们的修行风格有关。 但既然是如此珍贵的成果,理所当然的在天心意志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赛无名听了他说的话,正想冷笑,忽然见到苏寒山身上五色光芒,轮替闪过。 他的体型,明明没有太大变化,却透露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之前他有一种如同温暖阳光般的气场,即使偶尔冰冷,也如同澡雪精神,透出一种清冽。 现在他的身上,却透露出一种躁动狂热的力量,空气里面的尘埃,一接触到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非常显眼,向外弹跳。 仿佛这些尘埃,也被他的力量感染,要去举起别的尘埃,冲击相当于自身体型百倍千倍的事物,触碰、裹挟,因此在不断变大。 很快,空气里面就出现了一颗颗半寸见方的黄沙晶体,砸落在高台表面,滴滴嗒嗒的跳动。 赛无名愣住了。 这是《大力至尊功》巅峰大成时的异象,力聚黄沙。 赛无名从前一直以为,这个意思是指,要把单纯的肉体力量,进行转变,感悟土元素。 可是苏寒山展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好像就是用肉体表面的些许力量,殴打了那些尘埃,创造出了这些黄沙晶体。 更令赛无名诧异的是,天空中这个时候,像是被擦拭的铜镜,缓缓发出黄光。 鳄鱼豺狼的吼声,羚羊跳跃落地的足音,在那片黄光之中,形成迷迷茫茫的残影,汇聚成一根沙暴似的黄色光柱。 整个生存基地,就被这根黄色光柱笼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附加了一层鳄鱼铠甲,双足变得非常弹韧有力,牙齿洁净坚固,微微变尖。 “这是九柱神的荣光,赛特神的加护。” 赛无名感受着同样落在自己身上的加护,心情变得无比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加护效果,竟然能够维持九十九天,不是靠驾驭元素,不是靠自身精神力,就算是赛特神活着的时候,也需要举行大的祭典,才会有这种规模的赐福!” 答案实则很简单。 苏寒山是用六御法门,拆解大力至尊功,把自己的肉身,修改成五阶大力至尊形态。 当场与天心意志中,属于《大力至尊功》的那部分痕迹,产生了共鸣。 想必当年,赛特本人的加护手段,也是一种呼应天心的做法。 只不过,赛特的境界,还不如现在已经有两枚元丹概念化的苏寒山,所以他呼应天心时,需要进行特定的祭典。 “还行。” 苏寒山看着天空中的黄色光柱,笑了起来,转头说道,“你记忆中,埃及圣城的本土神官,不少都是古法修行者。” “赛老兄啊,我跟你一见如故,就我做东,请他们过来聚个会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超焰错引,登门拜访 “粗暴简陋的攻击方式!” 罗氏兄弟心意相通,看到那些流星迎面砸来,身边环绕的红黄蓝三色文字中,所有蓝色文字,突然两两相撞。 如此密集的撞击,似乎形成了一声悠长的喟叹。 “风暴的巨灵啊……” 罗氏兄弟后方,浓白的云层被挤开,靛蓝色的光泽,从远处急速拉伸而来,仿佛是一条长长的管道,汲取着天地之间的风元。 当这条蓝光达到近处的时候,所采取的能源,已经庞大得足以膨胀出一个人形轮廓。 靛蓝色的巨人,面部有着湍白的长发、眼睛,还有浓白翻滚的胡须,上半身如人,下半身是蜿蜒的光尾。 这个巨人的手臂直径,就有接近地面上摩天大楼的高度,双臂平伸折回,做出一个类似拱手的姿态。 罗氏兄弟,就被保护在他双臂圈定的这个范围内。 那些建筑碎片制造出来的流星,轰轰轰接连打在靛蓝色的手臂上,全部被剧烈的波澜荡灭了火焰。 强猛的风力,甚至在反涌的瞬间,就把那些建筑碎片,彻底粉碎。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这个巨人的皮肤,有着无与伦比的反震力量。 同时这个巨人,猛地向前方张口一吹。 他这一口气,吹的很大很长,蓝色气流从高空,铺天盖地的落向贺宗的方位。 仔细一看,这规模巨大,如同洪水的蓝色气流,根本是由无数巴掌大小的蓝色风刃弯刀组成,极速旋转切割,彼此碰撞磨砺,锋铓更盛。 贺宗的视野很大,并没有被这些蓝色弯刀全部遮蔽。 他能够看到,巨人吹气的过程中,蜿蜒在长空里的光尾,还在不断吸收周围的风元云气。 远天的云层,在剧烈收缩,经过风暴巨灵的转化,可以无休无止的吹下来。 罗氏兄弟修炼的是《五大灾灵禁咒》,修为达到五阶之后,这五大禁咒,有着近似天灾的持久影响。 之前地底酝酿的剧恶火泉,算是禁咒中最和缓的一种,也能够造成地质元素的半永久改变,百年之内,恶性不衰。 而现在的风暴巨灵,是五大禁咒中,发动最快,素质最全面的一种。 高攻高防,移速超绝,耐力深远,无懈可击。 贺宗双手朝中间一拢,周围的建筑碎片,轰然碰撞到一处。 最前端的那些蓝色风刃,直接被这些建筑碎片吞没,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钢筋混凝土杂合物。 但后方的蓝色风刃,依旧无穷无尽,显然并非这些建筑残骸,能扛住多久的。 突然,这个狭长的杂合物,从内部传出连串的奇异爆破声,或沉闷,或清脆,却没有正常爆破之后,该产生的那种破裂声响。 只有大量如同气囊瞬间被充满气的颤响。 碰撞致密的钢筋混凝土,内部出现了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空腔,体积异变拉伸。 混凝为肉,钢铁为鳞。陈腐一扫而空,锈迹尽除不见。 银白色的巨龙,张开炮口状的眼窟窿,还有更加森然的黑色口腔,向前飞腾。 龙形一飞冲天,所有气流都受到龙的扰动,风刃直接撞向龙体。 但这些风刃并没有能够对钢铁鳞片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有大半,被鳞片掀开时的缝隙吸收,在内部引导偏转,自相碰撞抵消。 沉重而矫健的龙影,翻腾奇速,仿佛获得了更大的动力,浑身不断从内而外的崩开细孔,狂吟冲天。 真人枪,吞元刺,龙鳞孔啸!! 风暴巨灵得到新的指令,嘴巴猛然一闭,身体再度膨胀了一些。 他双臂张开,从罗氏兄弟上空掠过,主动迎向那条钢铁巨龙。 靛蓝色的两只庞然拳头,砸向巨龙的身躯。 巨龙游空,清灵曼妙,一转之间,就避开两拳,贯穿了风暴巨灵的躯干。 但龙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穿过这个躯干,就突然一顿。 原来是龙尾被风暴巨灵的手掌抓住。 禁咒临时制造出来的精灵,根本没有寻常要害可言。 钢铁之龙索性回身一缠,龙身从风暴巨灵左肋下穿过,咬向他的脖子。 巨灵怒吼,在高空之中变换身姿,双臂拉扯劈砍,头部撞砸,口中吐息,连战不绝。 钢铁长龙也是吟啸翻腾,时而把巨灵勒的腰部收窄,如同一个葫芦,时而把巨灵脸部撞到凹陷下去,一口撕咬肩头。 “吼!!” “昂——” 两只怪物在高空中厮杀成一团,半时三刻间,显然分不出个高低胜负,蔚为奇观。 但是之前,巨灵掠空的时候,还停留在空中的两名大神官,这个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贺宗右眉一动,突然觉得视野范围内,所有景物不约而同的苍白了三分。 之前那些建筑物,遗留在地面的半截根基,坑坑洼洼的路基上,狰狞的裂纹。 全部都在这种苍白的色调中,显得收缩了不少。 冰冷! 极端的酷寒冰冷! 但不是那种结冰式、凝冻式的冰凉,而是一种苍白又活泼,让人的感官,好像在经历高频闪烁一样的冰寒手段。 盘踞在机场残骸上的青蛇,看得很清楚。 贺宗头顶上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异界文字,结构很复杂,左右大致对称,大约也不是异界常用的文字,而是类似于符篆之类的存在。 某种魔咒的核心咒文。 这个魔咒出现的瞬间,就有苍白微透的火焰,倒着笼罩了贺宗。 明明是火焰状的光芒,带来的却是极致低温,甚至有寒侵元神、影响空间的程度。 火焰这种现象,本身是可燃气体或者可燃物先因为温度达标,而释放出气体,然后进行化学反应,释放热能,并产生发光的现象。 而罗氏兄弟制造的这种火焰,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度达标、化学反应之类的过程,而是纯粹的,针对热能的搬运。 他们专门制造出了高效吸热粒子,通过这种粒子跳跃运动,与目标的接触,达成让目标所含热能,高速向外迁移的现象。 所谓的“白色火焰”,就是完全由这种吸热粒子的运动构成。 热量会被搬运到火焰中心处的那个透明文字之中,那其实是一小块扭曲空间。 热能达到一定界限的时候,扭曲空间就可以向外瞬间散热,造成所有吸热粒子的变质,火焰由白转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高热物质。 极冷极热,极热极冷,瞬间切换,循环往复,整个运行转变的过程中,绝大部分能源,还是由目标所提供的。 罗氏兄弟只需要在最初制造的时候,耗费一定的心力就行。 所以,他们可以在这种冷焰魔咒已经对敌人造成攻击的同时,不断维持最高频率,持续制造新的冷焰。 就在贺宗被第一团冷焰笼罩的时候,周围的地面,也滚起了八十团苍白的火球。 同时,高空中也有一团团火球涌现,有的横向旋转,有着纵向旋转。 所有的苍白火球,并不是组合成了一个笼统的更大的球体,反而是组成一个正方体。 火球的连绵运转,让这个正方体,显得更像是一个魔方,九九方格,把贺宗围困在最中心的区域。 眨眼之间,这个巨大的冷焰魔方,就已经从白变黑,从黑变白,往返了八百多次。 随着冷焰魔方从内部被困者身上抽取的能源越多,切换的频率也就越高,炼化摧残的效率,会越来越强。 这才是五大灾灵禁咒中,第五冷焰魔咒的完全体。 遽量变增,超焰魔方! 罗氏兄弟的元神,出现在海面上,远远观望着超焰魔方的运转,手上都横着一柄宝石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人的力量体系自成一家,不在已有的记录中。” “玄元维度及百域,是三千年前就已经有了稳定连接,要从那边渗入这些连接未稳的维度,除了我们四神君的部下,没有其他势力做得到。” “但如果这个人,是来自更外围的、新接壤的维度,是有可能出现,新维度跟地球维度之间,更快稳定下来的情况。” 罗氏兄弟心意相通,商讨起来环环相扣。 “他擅长引力操控,即使被超焰魔方控住,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死。” “杜兰度和李志飞应该快到了。” “我们四个全部攻击他,难保不会遭到另外的突袭,不如这回仅做记录,回去揣摩,研究出更针对他的组合咒法,下回一个人就可以将他拖住,行事更为稳妥。” 这两个大神官之间的沟通,只有彼此能够知道。 但超焰魔方内部的人,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能够把握到战局的变化。 恰在这个时候,内部的力量让整个超焰魔方出现抖动。 本来黑白切换,其快无比,以至于视觉上,只是一团灰色光焰的魔方。 这时切换速度突然被压住,保持了苍白的色调,各个火球之间的空隙,还陡然变大了不少。 被困在内部的贺宗身影,从空空松松的缝隙之中,暴露出来。 他竟然站在团冷焰之上,披风损坏一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双手抬在身侧,手腕掌指,不断翻转甩动。 就好像有很多根看不见的丝线,从他手掌上延伸出去,连接着周围的那些苍白火球,绷紧,拉扯,甩动。 让那些火球,早就已经不按既定的秩序运转,而是在周围乱闪乱转,根本碰不到贺宗身上。 两位大神官心头都是一惊。 他们虽然预料到,贺宗能够利用引力手段,偏转冷焰,争取一席容身之地,尝试寻机脱困。 但却没有想到,贺宗竟能够反过来,操控冷焰的运转。 在神树世界的时候,贺宗三天两头跟苏寒山分身论道。 论道的方式,虽然不是只有打架这一种,但九次论道,有十次他们都得动动手。 尤其是在苏寒山真身和贺宗,相继突破了五阶之后。 神树分身也掌握了太一杀道,大小五行神光,正反颠倒运转的手段。 重组出来的新分子物质,还有那些短暂的散射粒子,都是结合了超古代文明和降魔世界的智慧结晶,层出不穷,组合无尽。 超焰魔方,虽有其独树一帜的特色,但只论粒子本身,苏寒山又不是没有地煞冷焰这种相似的手段。 刚才那么短暂又遽烈的炼化过程,贺宗掌控的冷焰,已经过半,就只剩下最外层的冷焰火球,还在按照超焰魔方的既定规则运转。 就在这捕捉到战局变化的一刹那。 贺宗双手的动作突兀停止,两掌掌心相对,十指弯曲,周围被他影响过的冷焰,全部撞入双掌之间,浓缩成一个在黑白色之间过度的小球。 小球膨胀再压缩,直接变成了一个黑色小点。 咔!咔!咔!咔!! 伴随着奇怪的摩擦爆裂声,天地间,迸发出条条黑色闪电。 黑色电光,曲折如锯,撕裂了最外围那些冷焰火球,连接在贺宗掌间的那个小点上。 这个白发壮汉背后的披风,都被扯到了那个小点之中,如同一条蟒蛇绕过他的身子,连接在那个小点上,然后整条披风,发癫般的不断晃动。 他那披肩的乱发,也朝前方舞动,发丝似乎要飞向那个黑点。 人的神色,被这种黑色的光泽,照得阴森恐怖,扯唇露牙时,透出不正常的欢欣鼓舞。 真人枪,大慈法,错引灭相! 错动的引力场,在浓缩摩擦的过程中,诞生了大量的黑色闪电。 天阴地颤,黑电煌煌。 这也是从大慈灭相中参悟出来的,专门针对元神的手段。 贺宗自修的路数不同,这一招运用的原理,也有不同,威力却同样令人惊悚。 不过,自从他参悟出这一招之后,神树分身每次都能到他招数还没成型的时候,一招太一杀拳,直接让元气物质退化回去,打断招式。 今天这还是他第一回,在战场上成功用了出来! 几乎没有沟通,两名大神官心情骤变,手里的法杖,已经碰在一处。 法杖交错点的空间歪曲,产生漩涡,瞬间就要让他们传送而走。 嗤!!!! 黑点突然闪现在空间漩涡的中心处。 贺宗根本就没有一个向前发动,抛射或推射的过程。 黑点本就是被引力场的错动压缩而产生,这个时候,周边有任何属于五阶强者的高能波动,都会引起黑点的自发移位。 而且一旦移位,之前在贺宗调控下,还能保持错而不破的状态,就直接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两位大神官,甚至没看到黑点的爆发经过,身体就已经被黑色弯折的裂缝,斩裂而过。 裂缝摧毁肉身,也撕裂了他们的元神。 “哈哈哈哈,异世界人的手段,果然有意思,你们两个实也不是人类吧,让我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贺宗身影突击而来,双手分抓两条破裂的元神。 不料,那两条元神突然爆炸,碎成大量炽白闪烁的咒语文字,又分解成红黄蓝三色,如同光电乱舞,四散扩张。 光芒所触之处,海水接连崩溃消失。 贺宗匆忙一闪,才没有被波及到。 “这么果决干脆?” 贺宗转念一想,“嗯,肯定是有保命的手段。” 这时,废墟上的青蛇凌空一转,变成一圈铜箍,散发五彩电光,矫正信号。 天上一条粗大的五彩长虹,轰然而至,现出苏寒山的身影。 苏寒山之前找不到三方大神官的踪迹,索性坐镇在天心环境已经稳定的埃及圣城,顺手生产着太一令牌和玄阴芯片,并集中转化着各地的消息。 感受着风水的影响力,如何反馈到天心之中,参悟境界。 如今眼见线索刚出现,又要溜走,怎可放任? “你缓和一下周边的引力场。” 苏寒山一步跨越废墟,来到海上。 在贺宗配合,双手伸出下压的同时,苏寒山也半闭着眼,突然一拳,打中空中一个水滴。 五彩光芒,从那个水滴上爆发出来,向上渲染天空,向下照透海水,亮到了海底。 五彩缤纷,归于无色,周围的场景,如同倒带般旋转起来。 罗氏兄弟已经炸掉的那两条元神,隐隐约约,又回到了将炸未炸的那个状态,身上布满裂纹,虚淡飘渺。 苏寒山也不能真的把这两条元神重组活化,但追溯到这个状态,足以让他把握住,元神崩溃时,对某种深层联系的触动。 但凡能够死而复生的保命手段,基本都要因为外界行走身份的崩溃,才被激活,这就是一种联系。 两个大神官要降临地球维度,是费了不少周折的,估计会连着保命手段一起降临,让他们在这个维度内,有连贯性的、多次试错的机会。 否则,若是以死相拼,总分夺得很大优势,结果因为保命手段不在这个维度,还需要重新积蓄接引,降临一回,导致这个大的优势,已经被抵消完了,那也太冤了些。 苏寒山摸索着那一刹那的联系,三丹运转,观测思考,推演运算,目光逐渐上抬,移向西方,最后看向地面。 可以确定,他们的保命手段,果然就在本维度内。 月球,处于太空,位于此刻地球另一面的方向上。 幽深的月球环形山脉深处,藏着两本书。 罗双鱼和罗双翼,分别从书封里面钻了出来,各自只有拇指大小,神态庄重,长袍繁琐,清光莹莹。 他们两个虽是智光神君麾下,但主要走的是记录者的路线,在持密者这方面,涉猎不多。 何况两人又是新降临这个维度,所拥有的秘密中,算得上最紧要的,也就在此了。 ——他们两个,是咒书中诞生的精灵。 而作为咒书的本体,从他们进入这个维度的第一时间,就设法送到了月球上。 这里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很不错,吸收太空辐射,很快就能重聚元神。 “不对。” 白色的罗双翼说道,“刚才怎么感觉,之前塑造的身躯和元神,又恢复了一点联系?” 罗双鱼沉声道:“恐怕是那些人有什么办法,追算我们的本命咒书,但从地球到这里,总要有点时间的,我们有这一点时间,足可以转移咒书。” “这里又不会发生战斗,我们转移时,可以把痕迹做得很干净,月球这么大,他们绝对找不到我们。” 话音未落,两只红色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来,忽然抓住了这两本书。 “月球确实很远啊,从收到你们消息开始,我就元神出窍,往这边赶,想不到,你们都死在人家手上了,我才赶到这里。” 那火红色的元神,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眉角有一道疤痕。 罗氏兄弟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却是困惑更多。 “你……李志飞?!”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本体,还能提前找到这个位置?” 李志飞笑而不语,只是翻开这两本书,在罗氏兄弟的大叫抗拒声中,找到了藏在书页里的晋神灯部件。 “从非洲开始,沿途变化……他们的做法,完全不像是要凝聚天之御座,更像是要走文明共生的路线。” 李志飞镇压了这两本书,收在折叠空间里面,拿着两个神灯部件,看向地球。 “但他们来得太神秘了,我们不能把希望,赌在他们的善念上。” 李志飞感受到沉甸甸的担子,依然不敢轻放,虽然得到了两个神灯部件,还是心情沉重的回归了地球。 “不管怎么样……” 他回归自己的肉身之中,睁开眼睛就笑道,“神灯已经骗到地球来,这两个大神官也被解决掉。” “老杜,至少你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谨慎伪装了!” 杜兰度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白发之下是一副金丝眼镜,橙黄色的瞳仁,灰白短须,蓝色西装,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对李志飞而言,一看就是个斯文败类的模样。 李志飞看他还保持着这个样子,心头猛然一沉。 “李科长,请不要失礼。” 杜兰度的嗓音咬字,标准到有点微妙,“还不转过去,见一见客人。” 李志飞心念万转,脸上已露出了豪爽的笑容,转过头去。 贺宗靠在大厅墙角处,端着一杯咖啡,似乎刚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不太喜欢的神色。 而苏寒山,就站在李志飞的沙发后面,歪了歪头,轻笑一声。 “李先生,你带着我追查推算过的两本书,一路从月球往地球赶,肯定是知道我能感觉到落地点吧。” 他说了两句寒暄的话,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位,真是好心人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九轮镜光收神通 非洲东北部的埃及圣城,在灾变之前,被称为开罗。 那个时候的开罗,就已经是非洲最大的城市,三千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生存着两千多万人。 非洲三大河流之一的尼罗河,在抵达开罗附近之后,河道就分散开来。 波光粼粼的条条河水,在城区之中蜿蜒而过,城市东部是阿拉伯沙漠,西部就是撒哈拉大沙漠,南面则是肥沃富饶的谷地。 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就能够看到,整座城市和周围地形,构成了复杂壮阔的地貌。 人工的力量和自然的伟力,在这座城市,形成一种奇异的交融。 而在灾变时代之后,人工的力量,更是在这里暴增、狂增、猛增。 城市里里外外,多出了八百多座金字塔状的建筑。 那不是法老的陵寝,而是新时代的斗技场。 日日夜夜都有人在金字塔中厮杀,引起无数的欢呼。 金字塔中的战士人选并不是固定的,随时可能有观众跳下来,经过简略的申请之后,加入战斗之中。 如此高烈度的战斗,如此狂热的观众。 可以想象,每个月都会有金字塔被毁坏,然后却不会在原址上重建,而是让废墟留存,作为一场激烈大战的荣耀证明。 圣城的子民会在别的地方,继续建造新的金字塔,所以现在城区内外的斗技金字塔,保留完好的有八百多座,作为废墟而存在的,却有两千多座。 红发黄睛、身材高大的神官火美尼斯,穿着一套带有祭祀风格的黑布金线袍服,站立在一座金字塔顶端,抬头直视着太阳。 最近两年,从神国陆续降临了三位大神官,在知道地球现在的局势之后,建造了众多神恩图腾柱。 他们率领那些从神国降临的神官,在图腾巨石阵里面,运转神恩,积攒神风,到时好将神恩吹遍全球。 火美尼斯对于积攒神风的过程,无比热心。 就连三位大神官,在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隔一段时间,也要轮替出来休息休息,可见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大的负担,运用了多么高超的技术。 以火美尼斯的修为,当然有资格参与其中,但是可惜,他虽然拥有神符,根本功法与神国降临的神官功法,还是有比较明显的差别。 图腾巨石阵上下呼应,一体运转的时候,他会有一些多余的消耗,每次能参与的时间,要比其余神官更短,必须出来修养。 原本以前埃及圣城之中,还有一些对手,休息的时候,也不愁无聊。 但是现在,除了同为神官的那些人之外,圣城里面已经没有他看得上的人物。 休息时的习惯,也就只能是放空大脑,看太阳,晒太阳而已。 “嗯?” 火美尼斯突然感受到一个音速物体,在朝自己靠近,略微扭转视线,抬手一抓,抓住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鳄鱼。 埃及圣城里面因为图腾巨石阵的关系,很多通讯手段都无法运用,只能用着比较古朴原始的方法。 像这只小鳄鱼,就是神官赛无名的把戏,能够在高温气候中不断接收热能,借助使用者灌注的气息,追寻对应的目标。 在非洲大多数地方,这种小鳄鱼都能借炎热气候,把速度拔升到音速水准。 火美尼斯稍微用力,手上一捻,鳄鱼的身子就随之干瘪,脑袋一歪,翻着白眼死了过去。 它的身体像羊皮卷一样被展开,内部干燥洁净,留着满满的字迹。 上面显示,赛无名查看南非部份神选者异常死亡事件时,发现了亚太地区,智光神君麾下神官的踪迹,但是他一个人没有把握,所以没有打草惊蛇,请火美尼斯过去帮忙。 “亚太地区的神官?!” 火美尼斯脸颊一绷,双眼瞪大,眼神变得兴奋起来。 “有这种好事还想着我,这老头还是很上道嘛!” 他反正还有不少休息时间,不假思索的一跺脚,就从金字塔顶端爆射出去,身影在空中摩擦出一道火红色的光芒。 飞出去几分钟之后,他才想起来把手上的皮子重新一卷,变成小鳄鱼的模样。 赛无名做事细致,小鳄鱼返程的时候,头部自然会指向赛无名的方位。 火美尼斯仔细辨认了一下,身体在半空中再度加速。 不过,他这一转折之间,就察觉到有另外两种气息追到附近。 这两种气息都很鲜明,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 是同为本地神官的暴雨司仪和毒蝎王子。 暴雨司仪是个有着金色短发的男性,额头佩戴着黄金饰品,肤色白皙,身材高而偏瘦,几乎不像是生活在非洲的人,双臂自手肘以下裹满绷带,飞行的时候没有什么风声,飞过之后会留下潮湿的凉意。 毒蝎王子黑发棕眼,穿着古埃及经典的装束,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裹腰布,用亚麻布压出细褶,点缀着各色宝石,右手小臂上缠绕着一条粗糙黑绳。 “老头竟然还找了他们两个?” 火美尼斯想着,“看来那个人很有实力啊,亚太地区的神官,以前还没有见过,搏斗起来肯定另有一番风味。” “我一定要比他们两个先抵达目的地,先尽情的享受一下!!” 火美尼斯全力加速,但另外两个神官,好像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分毫不让的追了过去。 天空中红、蓝、黑三条光芒,急速飞行,很快就到了奥兰治河流域。 大草原上,宽阔的水流奔腾而去,成群结队的斑马在饮水,茂盛高大的荒草中,母狮子在潜伏。 附近的河滩中,潜藏着鳄鱼的身影,冷静的像是一节枯木。 赛无名站在河岸边,脸色无奈的抬头看着那三条光芒。 三名神官,很快在小鳄鱼的指引下,发现了赛无名的具体方位,相继降落下来。 火美尼斯和暴雨司仪脚下都砸出了大坑,发出轰轰的声响。 毒蝎王子降落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声音,最先开口:“不是说目标在南非城市里面吗?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就等着我们了,未免也太谨慎了吧。” “哈哈哈,我们几个人里面,只有他,连参与积攒神风的标准都没有达到,多半就是因为这种胆小的性格,完全不配行走在伏兽神主的道路上啊。” 火美尼斯大笑着说道,“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你也不要拖延了,立刻带我们过去吧。” “你这个混球!!” 赛无名叹了口气,“看见你之后,我的歉意都没有那么深了。” 火美尼斯皱眉:“你在说什么?” 他看似还在疑惑,但身体已经突然绷紧,姿态调整,双手微抬,脚下出现略微后退的趋势,体内的神符全力运转起来。 暴雨司仪和毒蝎王子的反应,完全不比他慢,之前还在争先恐后,像要抢食的三个人,这一瞬间默契得令人赞叹。 三种截然不同的方法,因为体内都有神符的存在,而被他们营造出一个和谐的领域。 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进入他们气息共存的这个范围内,都会引起三种力量的同步轰击。 “虽然因为迎合神符和血肉孢子,让莽撞好斗的一面在现阶段被放大了很多,但是关于战斗的直觉,也变得更加敏锐,超乎同境了。” 伴随着这个认真点评的意念磁波,苏寒山的身影,在赛无名背后显现。 他的右手还搭在赛无名的左肩上,但在他有动作之前,三名神官都没有明确察觉到他的存在。 就算是在他已经主动现身的时候,三名神官的视野中,这个人也显得有些模糊。 周围的一切在三神官的感觉中,都是清晰的,但也是缓慢的。 斑马饮水,水流进入胃部,胃部因为受到更大负担,周身血液加速,略微向胃部集中。 狮子在草丛里面准备扑击,爪子内部的根根肌肉纤维绷紧,心脏也开始做血液加速的准备。 荒草的叶片被风吹动,而微微摇摆,叶片背部的绒毛轻轻晃动。 所有的动静,在三神官的感知中,都像是放在桌面上的木偶一样,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插手操控。 就算依次把半径两公里内的所有动物,都摆弄一遍,这些动物也来不及反应。 但是,苏寒山的身体行动起来的时候,三神官都觉得,自己才是被放慢的一方。 那个人简单的一步迈到火美尼斯面前,探手抓向火美尼斯的头部时。 三个人共同营造的气场,就像使用了上百年的老旧钟表,刚受到刺激,还没来得及传导回去,更别提最后做出反应。 只有火美尼斯自己,勉强来得及,将本就已经抬起的双手合并。 在他双掌夹缝之间,陡然爆发出了红转青、青转白、白转金,猛烈无比的光芒,直接对着苏寒山爆破轰击出去。 火美尼斯,奉九柱神中的太阳神为祖师,修炼《太阳躯金轮爆炎》,已经深得精髓。 他双掌中爆发的金轮火焰,其实也可以说是“离子爆破光波”。 原子,号称是让物质保有特定属性的情况下,最小的单位。 原子是由原子核和电子层构成的,如果电子层失去或得到一定数量的电子,这个原子就会带上电荷,被称之为离子。 如果要用自己的意念,随意干涉原子结构,这种事情,绝不是这三个神官当前的境界,所能做到的。 但是,除了意念干涉之外,天地自然的运转中,时时刻刻,也在产生很多离子。 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体,也是一个天然的复杂化学反应场所,体内一直存在着钠、钾等多种离子,只是数量太微小。 火美尼斯修炼的法门,就是在长久的熬炼之中,逐渐改造肉体内的化学反应条件,让肉体可以长期存储深厚庞大的金属离子。 等到战斗的时候,他的双掌或者别的什么部位与物体拍击,制造生物磁场的振动,就可以驱动离子,形成超高温的爆破现象。 在灾变之前的时代,微波炉加热葡萄,容易爆炸,就是因为微波炉的电磁波长,跟葡萄形态,葡萄内含的钾离子等物质,产生了反应。 火美尼斯现在的手段,其实追根究底,就跟微波葡萄的爆炸,有相似之处,但是威力却大了几千万倍不止。 这股力量,又在神符的协助下,凝成等离子体光剑般,朝着苏寒山的胸口突刺过去,温度持续翻倍剧增。 就算是五阶强者,如果突兀间被这样的攻击命中,肉身也要遭到重创。 可面对这样的攻势,苏寒山的手掌,只不过是掌心向内一凹。 他的手掌周围,出现九圈白色光轮,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站在苏寒山的手掌后面,透过白色光轮去看对面的事物,就会发现对面的事物,被放大到了极致,根本不能见其全貌,只能见到原子结构。 这是苏寒山用九尾密光令,模拟金昌的偷天换日手,制造出来的空间透镜。 他掌心一凹之后,微微一吐,大量念力神针,就穿过空间透镜,经过转化,精准的击中了离子光剑的力量节点。 然后神针的落点,又从光剑上,延伸到火美尼斯全身节点,直至击中神符。 外人很难准确的观测到被空间透镜转化过的念力神针。 这幅场景,就好像苏寒山右手高抬,抓着一面九轮镜,对着火美尼斯晃了一下。 镜光所到之处,离子光剑直接崩溃消失。 火美尼斯的气息也全被封闭起来,神符寂静,心身僵硬。 这时毒蝎王子,才甩出了自己右手的黑绳,化作一道长鞭。 他的攻击,其实是在火美尼斯中招前发动的,只不过,等攻击真正抵达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条鞭子挥舞出来,倒是对周边所有生物的灵魂,产生一种极大的吸引力。 曾经有一段时期,蝎子被视为埃及法老的守护神。 他们认为蝎子体型虽然小,但是仔细观察起来,形态却很威猛,而且能够轻易地置人于死地,又喜欢往来与沙土洞穴之间。 因此觉得,蝎子是可以连通人世和幽冥的使者,每次来到人世,就是为了勾走人的灵魂,前往幽冥。 毒蝎王子这个名字,还有他修炼的《死国蝎子王经》,都是暗合神话,隐晦的表达他们家族,供奉埃及九柱神中,掌控幽冥世界的奥西里斯为始祖。 他的鞭子自然有针对灵魂的能力,但是在苏寒山眼中,他的鞭子,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大分子结构。 六阶以前,灵魂大多要以电磁波的形式表现出来,而电磁波,其实是可以被某些多孔材料吸收的。 这条鞭子具有的大分子结构,就具有对于特定范围电磁波的强效吸收能力,以至于,对生物的灵魂有针对性的伤害。 同为四阶的人,如果被这一鞭子击中,也可能会产生自己的魂魄,直接被抹断一截的感觉。 单以攻击来说,这同样是一种有细微可能,威胁到五阶的力量。 这可比赛无名的表现有劲多了。 赛无名虽然接受了异维度的神符,但是他内心深处,对这个神符是有很深的抗拒心理的,平时修练的时候,非常戒备,只是喂养了一些精气,并没有做到深度的融合。 而这三名神官,就不一样了。 神符的力量,早就已经跟他们的灵魂不分彼此,至少从当前战力角度来说,他们也确实得到了更多的馈赠。 可惜面对苏寒山,九轮镜光再度一晃,毒蝎王子也就步了火美尼斯的后尘。 下一刻,他的镜光却没有照向暴雨司仪,反而向内一收,把空间透镜的效果,改成空间折叠。 毒蝎王子和火美尼斯,全被收走,化作小人落在九轮镜中,消失不见。 肤色如同黄蜡,又如玉石的一只手掌,在毒蝎王子位置抓了一把,差之毫厘,没有抓到。 另一只手则扫在暴雨司仪胸前,把他抖飞出去。 原地出现一个白发长袍,金带束腰的中年短须男子,他五官凌厉,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唯独红色的瞳孔发光发热,透着好斗的热情和敌意。 “你真是智光神君的麾下吗?这个表现倒是有点像,故意给他们机会,观察他们的能力。” 他笑道,“但这些连孢子本能都还没能慑服的人,其心也不坚,其力也孱弱,观察起来又有什么滋味了?” “好在我也会那暴雨之法,就给你……补偿一下吧!!” 白发大神官并指如剑,倏然一刺。 这一刺,没有任何独立突出的味道可言,只有一种生物圈崩溃似的混乱预感。 第三百四十六章 心火炼晶,武圣灭法 白发大神官,名叫思修一。 他是目前降临到非洲的三位大神官中,来得最早的一个,对当地古文明遗留的宝物、功法,接触得比较多,早已从中择选出了与自身路数相近的部份。 正因如此,之后降临的两位大神官,直接从他这里分享到那些内容,没有必要与本地文明过多探究接触,与本地神官也更为生疏。 火美尼斯等人离开埃及圣城的时候,正好是思修一轮换出来休息,发现这几个本地可造之材,通通离开圣城,他心中感到蹊跷,才搜寻气息追了上来。 苏寒山动手的时候,这边的情况,已经处于思修一视野范围之内,但竟然只来得及救下一个。 思修一心中自然有万分警惕。 这一出手,说是用的暴雨司仪的功法,实际上已经把他自身根基完全催运。 暴雨司仪供奉的祖师,是埃及九柱神之中的泰芙努特,除了能够代表暴雨和湿气之外,还代表着能够让食物和尸体腐烂的力量,是无序之力的化身。 这种力量的实质,正是一种对碳基的克制。 碳原子有四个自由电子,失去电子和得到电子的能力,几乎相等,兼具活泼与稳定性,可以形成复杂多样的高分子有机物,非常适合成为生物体的基本结构。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全部都是碳基生物。 而暴雨之神的功法,就是暂时破坏碳原子进出平衡的能力,让各式各样的碳基结构,因为同一种破坏因素,全部崩溃。 可以说,这种功法是所有碳基生物的克星。 而且,在思修一手上施展出来,要比当年的泰芙努特,更加精准、凝练。 “哦?!” 苏寒山看见这招暴雨神刺的时候,眼中也闪过一抹讶色。 他见过的五阶强者,包括他自己,虽然可以重塑肉身,改变微观结构,但大多数状态下,依然是以碳原子为主体,没有彻底摆脱这个从凡俗阶段,延伸蜕变而来的生命路数。 五阶强者的肉身,都是非常重要的战斗工具,如果在同阶对抗的时候,自己的肉身突然被克制、破坏掉,那就会出现巨大劣势,只好思考能不能逃掉了。 这一招,还真是给他带来一种强烈的威胁感。 但是……还不够快! 苏寒山思绪一闪之间,意念的力量,已经渲染到身体之外。 他的双眼,焕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左半边身体,烈红近乎于白,右半边身体,冰蓝近乎于黑。 两种力量,渲染在周边环境背景之中,使外界天地好像都受到惊扰,传来猛烈的挤压感。 苏寒山整个人,就好像在这红蓝两色,空间挤压的状态中,被浓缩成一道银色流光。 骤然飞天,快不可言。 思修一的手指刺空,心里还没有闪出追击的念头,就感觉神符示警,带动他的身心,全速向侧面移动。 他刚躲出去不到两米,那一条冲上高天的银色流光,已经斜刺而回,贯穿了他原本所在的方位。 银光之中,隐约还能看出人形。 苏寒山并没有真的被挤压成一根线条,他只是借助空间挤压来加速。 暴月绝空,武圣飞剑术! 降魔世界中,金昌那样擅长空间之道的高手,已经可以随时进行空间穿梭,但是在穿梭一次之后,周围的空间会有异样波动,需要他重新感知,调整手法,才能够进行下一次的精准跳跃。 这个过程,练得再怎么熟,终究还是多了一道工序。 于和的聚魔炼宝术中,却包含碧血鸳鸯剑这种以剑炼空之术。 纯以剑意散发,把周围空间渲染成阴阳两类,相互冲突,靠着空间自我恢复的能力,就能够挤压剑身,爆发出更快的速度。 外界的空间有没有什么微妙的波动变化,他根本不管,只要持续将两种能够渲染空间的对立剑意,向外散发就行。 所以他的剑速,甚至能比空间跳跃法更快。 苏寒山将聚魔炼宝术和玄阴魔王粉碎法,互为表里,成就武圣炼宝之路,将当初吞噬的三把魔剑做素材,早已把相关的手段,磨练纯熟。 这飞剑之法,给大神官思修一带来的震惊悚然,几乎不亚于当初,冥河姥姥被于和一剑砍掉脑袋的体验。 “我凭自身能力,绝对不是此人对手……” 大神官不敢有半点犹豫耽搁,所有元神力量,极尽浓缩,朝自身神符之上一撞。 他的意念在神符中沸腾冲撞,高声吟唱,高亢到近乎于长啸嘶吼。 “神主庇佑,神恩降临,神威显化,成我战躯!!!” 大神官是五阶强者,相当于元神境界。 神符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付出精气,得到神术的交换凭证,也是一个可以主动索取神恩的渠道。 可以从自己所追随的神明那里,借来一些概念力量,用略微超越精气神之上的视角,对自身进行改造。 类似苏寒山从六煞天星那里借力一样。 不过,六煞天星,没有自我意识,能借多少力量,全看你的境界,对它有多少触动。 而神明是有可能主动配合的,大神官过往积累的功勋,都可能化为神恩,可以在实验自身的想法时,反复体验到超越自身境界的结果,验证前路。 此刻神恩降临,让思修一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恩破空,让他体内汲取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堪称海量的硅元素,原本身体中的所有元素物质,全部都成为了硅元素的点缀。 细胞的状态,从原本柔软圆滑的形态,变成了一个个晶体格的模式。 无穷无尽的晶体方格,互相施压,紧密摩擦嵌合,反而形成了比正常细胞运行,更加周密流畅的形态。 看过这种晶体细胞之后,就会发现,碳基生物的细胞,是那么的松散,那么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伏兽神君的麾下,连入侵其他维度的时候,都是把具有深厚潜能的血肉孢子,随便乱洒,可见他们在血肉生机上的研究,达到了何等高明的程度。 就算是大神官这样,修炼到了第五阶,成就元神的人物,他们的肉身也水涨船高,肉身所包含的生机力量,依然还要大于元神的力量。 但是这生命潜能,正因为太过博大,调动起来,反而有些不够细致之处,在同级战斗之中,不能算是多么突出的优势。 为了能够把这份生命潜能发挥到极致,他们首先研究如何提高元神的驱动能力。 经过长久的探讨,他们摸索出了能够在保全意识和战斗判断能力的情况下,把元神浓缩,转变成等离子火花的手段。 用这种元神动力,去掌控生命潜能,把生命潜能改造成最适合战斗的状态。 以硅元素为基础的各类造物,具有广泛的导体用途,正是跟等离子电火花最适配的结构。 于是,大神官们拥有了,在五阶的时候,就普遍能够依靠神恩,把自身转化成硅基生物的能力。 元神火种为能源,驱动神恩硅基体! 因为是依靠神恩的力量来完成转变,这个过程,大大的超越了思修一之前曾经表现出来的速度。 就算是苏寒山,也只是惊鸿一瞥间,看到了部分细胞转变成晶格态的片段,下一瞬间,思修一整个人,就已经完成了转变。 他身上原本的衣物已经彻底毁灭,但是重塑的躯体表面,覆盖着黑红色的晶体盔甲,并不算厚重,却显得坚不可摧,且极具流畅美感。 黑色的狰狞头盔之下,他的面部看起来,也像是戴了一层银灰色的金属面具,但是又能够表达出生动的神情。 让人明白,那根本不是面具,而是他面部皮肤的一部分。 “你够快,但是这个状态下,我的速度也不会比你慢!” 完成了神恩转变之后,思修一心中的震惊、疑惑、猜想等种种不冷静的情绪,无益于胜利的浪费行为,全部被冲散。 他整个人充斥着饱满的战意,意念传音却带着无比稳定、精准的感觉,身体猛然一闪,也出现在高空之上。 这个动作的速度之快,确实不亚于苏寒山之前的举动。 而且,飞上高空这个攻击前奏,也跟苏寒山之前的打法,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他完全没有苏寒山那种渲染空间,又向内挤压,淬炼出来的锋利感。 他带来的是一种更浑厚、更粗暴的毁灭性力量。 等离子火花的能源,经过战体的传导增幅,在体表形成无比的高热,直接扭曲了周边的环境,让他的形体,看起来要比实际状态庞大很多倍。 如果有人这时候用正常的尺度比例,来观测天空中的灰亮大光球,恐怕会觉得,那是一颗直径超过三公里的小行星。 而且这颗小行星,已经跟大气层摩擦出了炽热的红色光焰外壳,在朝下坠落。 心火炼晶术,晶刚堕天击!! 这样的攻击,如果发生在那些现代化都市里面,只要一招下去,就能够把方圆数公里的地面,化成焦黑色的大坑。 形成的超音速气浪,能够把周边十几公里的建筑摧毁。 剩下的高热余波,也能够把更远处的山林或任何木质材料点燃。 只要这么一招下去,就可以把整个城市,变成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绝地。 苏寒山观测着这一招的整个运转过程,眼睛里的光芒,忽明忽暗。 当眸中光芒,再度亮起的瞬间,他也已经出拳。 飞身而起,一拳向天,他似乎是要跟天空中的神恩硅基战体,来一场毫无保留的大对撞。 赛无名眼中露出震骇之色,竭尽全力想要逃走。 废话,这种程度的对轰,他站这么近,跟找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另一边的暴雨司仪,却没有一点要逃的迹象,反而瞪大了眼睛,满是渴望的看着这一幕。 他不是知道自己逃不成,所以没逃,而是完全没想过逃。 他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种感觉,渴望看到对撞的那个场景。 “啊!!能够看到这样的强招对轰,死也值回票价了!” 要不是火美尼斯和毒蝎王子,已经被苏寒山收走镇压起来,只怕他们两个的心思,跟暴雨司仪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而无论他们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天空中的苏寒山,已经跟那团等离子硅基光芒,撞在了一起。 ‘轰!!!!!!’ 两名旁观者,都已经下意识的在脑子里为这场对撞,配上了恐怖的巨响。 以至于又过了一刹那之后,他们才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真的听到那种声音。 没错,高空中轰然爆发的层层光波,像是没有带来任何声音一样,无声无息的扩张。 而且赛无名和暴雨司仪,也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的气流温度,有进一步的变化。 连地面上的荒草,都还是那么嫩,那么绿。 直径达到十里的圆形区域,地上五十米,地下五十米,厚度总计百米。 这么一个扁圆柱形的空间,就在刚才,苏寒山飞身出拳的时候,被他的身影带动。 整块空间,朝上方冲撞了一下。 赛无名和暴雨司仪,都还在这个范围之内。 所以他们感觉自己身边的事物,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如果有人这时候,正好也处在这片草原上,处在被绑定的空间区域之外。 他们就会看到,眼前方圆十里的整个地块,都开始模糊闪烁,轰然下沉。 那是上空对轰的力量,作用到了这个空间整体上,造成的影响。 对任何人而言,出尽全力冲击一个物体的时候,都会存在反作用力。 苏寒山的反作用力,大半用这块绑定的空间化解,导引到了地层深处。 大神官思修一受到的反作用力,就基本都要由他自己来承受。 二者对轰之后,他的身影就像是变成了航天火箭。 在须臾之间,近乎加速到了每秒八公里的程度,朝高空飞去。 如果他自己没有做出有效的变动,别人也不管他的话,那么他会直接以这种速度,脱离大气层的束缚,飞出地球之外。 但他当然不愿意这么逃走。 刚才那一拼,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他也预料到,自己即使展现神恩状态,跟对面也只会是势均力敌,要分出个高低,还需要很多招的博弈。 因此在飞向高空的时候,他也在急速平复自己体内的力量,准备通过多次转折发力,改变自己的方向,回归战场。 可在这个时候,思修一捕捉到某种不祥的预兆,奋力将自己的感官先向下扭转,看向近地面。 苏寒山离地五十米左右,眸光清明,衣袂飘飞,双掌张开,汲取空气微观物质,构筑成大量人类大脑的形态,漂浮在周围。 “那是什么东西?” 思修一敏锐的察觉到不妙,但没等他想出应对之法。 苏寒山已经左手捏了个说法印,右手淡淡向前挥出一掌。 五彩斑斓的掌印,飞射到前方的一个人工大脑之中,然后折射出去,在周围所有大脑之间折射一遍,已经变得金光纯澈,大慈大悲,最后,刚好朝着思修一暴射而去。 纯粹的念力攻击,快到思修一现在的状态,无从闪避,只能勉强抬手想要抵消,但这个掌印竟似有灵,巧之又巧偏开他的手臂,印在了他的胸口。 嗡!!! 中招之际,思修一的思维,彻底变成一片空白。 不是悠然放空,而是痛! 痛痛痛痛!痛到无法思考,仿佛自己的精神,已经被裂解干净,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以武圣炼宝魔染众生的手段,增幅后的……大慈灭相神掌! 凭此一掌大圣大慈,当场让硅基生物放弃了思考。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四枚头箍,九柱神功 苏寒山追上高空,把思修一抓回了近地面区域。 在众多人工大脑环绕的地方,苏寒山维持着最强的镇压力度,以防思修一体内的神符作乱。 确定思修一暂时凝聚不起反抗的意志,他又往对方体内打入了大量玄阴法咒。 这种神恩硅基战体的结构,他也是头一次碰见,跟那些脆弱的硅晶芯片,简直是天差地别,有些不好下手。 不过,思修一的元神,经过刚才的打击之后,已经从等离子火花的状态,散回正常状态,甚至比平时还要虚弱,把玄阴法咒打在元神之中,不算太难。 玄阴法咒吞吐之间,苏寒山尝试读取他的记忆。 越是久远的地方,他记忆中那种本能的反抗就越强,虽然伤不到苏寒山,却会导致记忆自毁紊乱。 苏寒山多次尝试,确定自己最多只能读取对方五六天内的记忆,心情就不免变得更加慎重。 先试着仔细搜寻了一下他运用暴雨神功法的心得。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苏寒山就乐了。 原来这厮曾经搜集了大量本土功法,九柱神的功法,也全部都在其中。 之前运用暴雨神功法时,思修一脑海中,关于九柱神功法的记忆,都同步翻涌了一下,这下正好能被苏寒山读取到。 “他那招摧毁碳基生物的灭绝剑指,原来不是纯粹的暴雨神功法,而是以暴雨神为核心,从九柱神功法中,都或多或少,有所参照之后,凝聚出来的。” “只是神恩硅基战体,因为要借助神恩,才能临时成就,来到此界之后,神恩联系要更为艰难,还没能尝试出,在战体状态下,施展出摧毁碳基的灭绝指力……” 苏寒山微微沉吟。 这神恩硅基战体,状态极其稳定,导体性质绝佳,而九柱神的功法,全都要保持不稳定的微观结构。 若思修一真的能完成两种极端状态的高速转化,哪怕只有一击,就会毁掉战体,透支神恩。 至少在那一击之中,可以等同于真正六阶强者的认真一击了。 这倒是跟苏寒山之前研究大力至尊功的思路有点相似。 苏寒山虽然没有什么神恩战体,但是以玄阴粉碎法和武圣炼宝术相配,颠倒顺逆,成就的玄阴降魔真身,强度上比大神官的神恩战体,也毫不逊色。 尤其是,这种功法的根子,在于渊界人间的炼气武道,所以物理强度还只是次要的。 对外界各类元气的吸收亲和、负载能力,才是重中之重,极上更极。 到时候一旦向着埃及神功的不稳定状态转变,气象之宏大,底力之悠长,都不是思修一所能比拟。 “可既然有过相似路线的尝试,那么你的用处,就比我原本想象的更高,可真是个大礼包啊。” 苏寒山眼神放远,说话间,解除了下方十里空间被绑定的状态。 奥兰治河的这片流域,本来因为空间绑定的原因,而被截断。 下游的水已经远去,上游的水到了附近,只能沿着绑定空间的外围肆流上岸。 现在空间绑定被解除,大河重归正轨,一时间浪卷千堆,万捧碎玉,惊涛拍岸,其声如雷,轰轰隆响彻四野。 “你之前好像说过,这些大神官,对你们本土流派的小手段小心思,根本不放在心上?” 苏寒山看向赛无名,“结果人家把你九柱神功法,全都看遍了,还挑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已经练出成品,你有何感想啊?” 赛无名之前目睹大战的震撼之色,这时才平复下去,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只是按照火美尼斯他们成为神官之后的变化,还有那些外来神官的态度,做了一些推测。” “大神官很少露面,我对他们的猜测,也只能是顺理成章的想成神官强化版,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修养。” 那些神官,一个个就像脑子里都被肌肉堵满了一样,一门功法只要没练到上限,就卯足了劲拿去打斗,越练越新,越打越劲。 连火美尼斯、暴雨司仪他们几个,结合神符之后,也很快变成了那副模样,赛无名又岂能想到,到了大神官层次,反而返璞归真了。 说到这里,赛无名又忍不住看向另一边的暴雨司仪。 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非常安静,两眼发直。 “别看了,他已经被我这些脑子压制住精神。” 苏寒山刚刚制造的那些人工大脑,这时还都在空中,自主匀速运行。 他把思修一收到折叠空间之中,把火美尼斯和毒蝎王子又放了出来。 赛无名眼神中露出少许不忍之色。 虽然他跟这几个人,说不上什么生死之交,但在灾变之前,就已经算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打过不少交道。 这时看到他们要被处置了,还是被自己的小鳄鱼引诱过来的,心里难免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苏寒山双手一张,空中的人工大脑,分成四群,各自极速旋转,如龙卷,如旋涡,如光环。 随着这些人工大脑的旋转,天地好似起了一种感应,高空中云层加厚,乌黑如墨。 天上吹来的风,越来越快,越来越凉,红色、蓝色、金色,各色闪电在云层内部,在天空和草原之间闪烁,带来种种清新的气味。 四个光环在浩荡风声之中,压缩成圈,坠落下来。 三个神官和赛无名头上,刚好一人一个。 赛无名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发现那圈子仿佛触肉生根,有一种跟自身血脉相连,心神相合的感觉,已经融为一体,无法脱下。 另外三个神官,这时好像也被解开了束缚,脸色重新变得生动起来,互视一眼,还没有具体的动作,就突然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捂着脑袋,滚来滚去。 赛无名眼皮子直跳,双手抱头,躺了下来。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你头没感觉到疼吧?为什么躺下来?” 赛无名讪讪的又站了起来:“这个,我先做个准备……” “这四个头箍,是我以武圣炼宝法,仿造我曾经的一件宝贝,五雷定心圈,炼制而成,具体用途略做修改,最善于感应精神,压制恶念。” 苏寒山徐徐吐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我另外创了一篇紧箍咒,已经传递给所有持有定海龙珠的门生。” “你们若对别人有了恶意,这头箍自会削弱你们功力,刺一刺你们的精神,若再被念动紧箍咒,神魂就会剧痛。” “若屡教不改,念咒越多,痛感越深,如果到了最深处……” 苏寒山轻声说道,“那你们就能以神官的境界,提前体验一把大神官才能有的那种,元神裂解的痛感了。” 赛无名连忙说道:“这么说,只要我们言听计从,就不用受到折磨,好好,无论什么命令,我们都一定会去执行的。” 他说这话,本意也是给三名神官提个醒,没想到这话刚说完,那三名神官,打滚打得更激烈了,拿头撞地。 “好斗是好事,但只有好斗,成不了事,何况还是被血肉胞子裹挟产生的无意义逆反心理。” 苏寒山看着那三名神官,“我这头箍,也是帮你们降服血肉孢子的一条路数。” “这里是非洲,你们既是非洲人,更该好好建设自己家园,待会儿赛无名你就把他们三个运走,去找张大林。” “那里有我的城市规划图,以你们的实力,协助改造城市风水,进度要快上很多。” 赛无名低下头去,双手合十,恭敬的道:“原来是要我们降服心猿求正果,我们不会辜负先生苦心的。” 他倒也看过《西游记》,对这些文化了解得很深。 “你们几个可算不上市井七年,学得人话风情,就五百年不忘的孙悟空,最多算是红孩儿那样的巨婴。” 苏寒山哈哈一笑,“好好办事,早日改过自新,或许还有除下头箍的那一天。” 话音未落,他就转身飘然乘风,在草原上悠悠远去。 苏寒山没说自己去哪里,赛无名也不敢问。 但猜也猜得到。 大神官这种层次的人物,被擒拿了一个,另外两位大神官,绝对已经有所察觉。 苏寒山,恐怕是要直接去一趟埃及圣城。 不过,埃及圣城中,有很多神恩图腾柱,还有一直在筹备积累的那个大计划。 也不知道他这一去,到底还能不能大获全胜。 赛无名心情复杂,明明自己只是个俘虏,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希望这个人能胜了再胜。 算了,反正他读取了众人记忆,对埃及圣城、神官计划的了解,应该只会比区区一个没有加入过计划的本地神官更多。 赛无名收起杂思,一抬手,吸起了三名还在抱头忍痛的神官,飞向南非。 苏寒山乘风北游,回忆着关于埃及圣城那个大计划的内容,冷笑一声,随即默默思忖九柱神的功法。 六御法门,拆解其理,五色神光则在物质层面,针对肉身分解重组,身上的气息,一变再变。 不说地面曲折起伏的路程,就算是依靠飞行方式。 从南非区域,要到处于非洲东北部的埃及圣城,也需要六千公里,约有一万两千里远。 就在这一万两千公里的路程中,天心意志屡屡降下了埃及古老文明的痕迹。 苏寒山虽然是乘风而行,但他所过的地方,若是草原,便莫名的出现了足迹,若是丛林,就莫名的出现了爬痕。 沼泽旁边的古老大树,枝条上没有一片树叶,没有一寸完好的树皮,已经枯朽的不成样子,如同风化的石膏雕塑。 苏寒山路过的时候,那棵大树倒塌下去,奇迹般地露出了下方完好的石屋。 曾经在石屋中苦修的古代术士,历经三千年的时光,连骨头都已经腐朽,却在石屋中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张如鹰隼般的面具,熠熠生辉,灿然若金。 雨林深处,被挖空的山体,按照古老风俗,葬在岩穴中的棺材,也在苏寒山路过的时候,发出了淡淡的绿光,生出新芽。 还有沿途遇到过的所有古墓古城,无论是地表的,地下的,水中的,沙中的。 古老文明留下的痕迹,都因天心意志的显露而被唤醒。 某些古墓之中,甚至有干尸睁眼,仿佛要追随苏寒山去征战。 但苏寒山拒绝了这些事物,只是让它们留在原地,让它们与天心交感。 让十年以来,天地之间扰人的无形动荡,在这条长路的范围内,得以缓缓平复,作为序曲。 此时此刻,埃及圣城西面的撒哈拉大沙漠里,也有了异样的反应。 直径只有十米,高度却有三百三十三米的血红色实心晶体图腾柱。 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是怎么在松软的沙漠中竖立起来的,而且从来不会因为沙漠中的风力而摇晃歪倒。 三十六根图腾柱,围成了一圈,内部是布满了复杂花纹的酒红色晶体地面,而在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个正六边形的深邃孔洞,如同一口古井。 排除思修一和四名本地神官,目前,这个图腾巨石阵内部,还有两名大神官,十一名降临者神官,三名本地神官。 他们身上全都散发着晶莹的血色波动,如同水面上的层层波纹,扩张开来,在地面带来一种沉重巨物滚动过去的声音。 当这些波纹触碰到外围的图腾柱,图腾柱上,成百上千种类似兽面,类似人面,又点缀着少量花与木的图案,就会被激活发亮。 片刻之后,所有波纹,又会从图腾柱上反馈回来,集中到中央那口古井之中。 两名白袍金带的大神官,一个黑发蓝眼长须,一个面部生毛、好似猿人,盘坐在这口古井旁边。 这时,两人眼神都露出异色,身上纯净的血色波动,起伏得微微大了一点。 其余闭眼沉醉的神官,全部被惊醒,诧异的看向大神官。 思修一才轮替出去没多久,猿人大神官是刚来的,长须大神官,也还远远没到需要休息的时候,气息怎么会有点不稳? “思修一被人镇压了。” 猿人大神官直接开口,“对手可能是智光神君麾下的大神官,不在原有的亚太区情报之中,但非常强悍。” 在场的所有神官听到这个消息,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各个面露喜色,气血狂涌。 有身后拖着狼尾,身高四米多的巨汉喝道:“我愿意随大神官出战!!” 他们虽然好斗,但也不蠢,能够镇压思修一的人,他们单独上去,只是找死。 连对方出的招都还没看清,就已经被秒的话,当然享受不到战斗快感。 至少要七位神官依靠神符共鸣合击,再请一位大神官主导合击之势,异体同心,变化如意,才能够有一搏之力。 “智光麾下降临的,不止一位大神官,如果我们倾巢而出,只怕有人趁虚而入,来破坏我们积累的黑日神风。” 长须神官说道,“但以他镇压思修一的速度来看,如果不倾巢而出,即使我们两个联手,恐怕也只能占据上风,不能速胜,更别提拿下。” 猿人神官眼珠一动:“他似乎在南非建立了自己的地盘,我孤身前去,毁掉他的地盘,引诱他追杀,我把他带到这里来。” “依靠神恩图腾柱的加持,全员又能在此联手,当可制之。” 长须大神官有些意动:“你有把握?” “思修一是跟他硬碰,但我一开始就存游斗之念,游走骚扰,毁灭城池,他一现身我就遁走,他的攻击,没那么容易追上我。” 猿人大神官鼻孔向上翻动,宽厚肥大的嘴唇晃了晃,自信一笑,“别忘了,同为神恩战体,也有偏重,我比你和思修一更快。” “他应该不敢带着思修一行动,持续浪费自己的功力,估计是在什么地方布置阵地,或者交给同谋镇压。” “可惜他扰乱了思修一的神符感应,否则的话,我甚至有把握试试,先救出思修一!” 长须大神官听了这个话,也微微点头。 猿人大神官的速度,他是放心的。 就在猿人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周围的三十六根图腾柱再度发光,并前所未有的发出嗡鸣声。 几个本地神官,还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但所有从神国降临的人物,脸色都变了。 这些神恩图腾柱,虽说是受神恩引导创造出来的,但大半能源,是直接依靠神恩,从天心意志中抽取的。 图腾柱晃动嗡鸣,这种现象,意味着他们对于此界天心的干涉力度,受到了反制。 “不对!!” “备战!!” 两位大神官的意念,同时轰鸣传出,几乎分不清这两句话分别是谁说的。 好在这么长时间的共同修行加上神符的存在,让其余所有神官都来得及反应过来,将自身的力量,与两位大神官,完成了呼应协调。 血红光芒,瞬间盈满了图腾柱内部的这片区域,浓郁到近乎固化,图腾柱表面的图腾,都在这种充沛能源的刺激下,形成部分活化的现象。 人和兽的头颅,从图腾柱表面变得立体起来,向外嘶吼,那些花和树木图纹,也如同利爪恶齿,探出图腾柱,发出的声音频率之高,更要远远超过兽类。 在这一刹那,这座图腾柱巨石阵,形成了整个星球上,最坚固的防御反击体系。 也在这一刹那,苏寒山于三十里外踏空而来,抬起拳头。 第三百四十八章 黑日神风,烛龙观星 呼!! 苏寒山抬起拳头的瞬间,思修一的身影就被放出来,出现在他前方。 在这一万两千里的路程中,思修一实际上已经恢复了部份意识,元神裂解的痛感,逐渐被他平复。 只不过大量的玄阴法咒,还种在他的元神之中,就好像赤红色的元神表面,出现了大小不一的众多蓝色斑块,限制他的力量,封住他的行动能力。 刚出现在外界,他就看到了远方熟悉无比的图腾柱巨石阵。 “竟然直接冲到图腾阵来,真是个勇士,不过在这种地方,就算是你也不可能赢过他们所有人吧,要怎么解决呢?” 思修一心中有些许不安,但也算坦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反而有更大的好奇心。 “莫非是要拿我做人质,来跟他们谈判,恐怕他们是不会接受这种形式下任何谈判的……”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苏寒山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背上。 思修一元神中的那些蓝色光斑,顿时开始膨胀旋转,似乎要胀裂开来的时候,又猛然收缩,多块光斑同时向内部对撞。 整个元神被这种剧烈的变动所拉扯,向内浓缩过去,既然产生了类似当初他自行发动的等离子电火花的状态。 不过这一回产生的等离子火花,红蓝交错,闪烁不定。 与此同时,思修一深深的感受到从外界传来的一股宏大趋势,大如天地气候的运转,小至微观层面的变动。 他感受到了苏寒山身上的气息,一连九变,太阳躯金轮爆炎、死国蝎子王经、雨蚀众生、大力至尊功…… 埃及九柱神的功法,在转瞬之间,就依次流转过去。 不是思修一那种精修暴雨神的功法,把其他功法,只略微参照的状态。 而是九种功法,全部练出了最大的特色,每一变都抵达巅峰。 思修一的战体和元神,也在这九次剧烈无比的变动之中,被影响到,产生相似的不可逆的变化。 “原来是这样……” 他已经明白苏寒山想干什么,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产生更多的感想了。 九种分别能够在某一方面发挥出最大效果的不稳定结构,在百分之一个刹那中完成。 上一种变动的影响刚刚诞生,下一种变动,下下一种变动已经接踵而来,成功的让微观物质在急剧躁动中,攀升到了足以将思修一的元神摧毁点燃,甚至冲击神符,一并爆射出去的程度。 这些微观物质的速度,在第九变叠加上去的那一刻,连已经完成了部分概念化的苏寒山,都无法再把控准确。 他也只能依靠事先的思考推算,尽量保证这些微观物质在失控状态后,能够进行集束式的冲击。 金丹和血丹相对绕转,思考着整个过程,在第九变叠加上去的同时,发出了最后一个音节,起源于心海,以磁场为介质,瞬间传遍四野八方。 整个埃及圣城里的人,精神中都感受到了这个音节,这个字眼的存在。 “破!” 苍白的光束,突兀迸发。 天地万物,在这条光束面前,都慢得如同静止了一般,即使是图腾柱上,那些半显化出来的图腾,也被衬托得像是僵硬了那么一瞬。 光束贯穿了图腾柱构建起来的防护层,也贯穿了内部充盈如固态的能源气息。 直到这条光束,撞在了猿猴大神官身上,才略微一顿,才有了破坏性的余波声势,被周围的神官清晰捕捉到。 咚!!! 图腾巨石阵里面的众多神官,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感知到了什么。 他们这么多人的力量,跟两位大神官协调起来之后,又有图腾柱作为枢纽倚仗。 如果要发威的话,只需要一招,就能够让方圆百里内的大沙漠沸反盈天,黄浪冲霄,所拥有的能量之丰厚,只能用庞大来形容。 何况现在如此庞大的能量气息,还被他们尽量约束在图腾巨石阵的范围内,来进行防守。 可是对方呢,对方似乎只是把思修一大神官放出来,在其身上打了一拳。 难道是把思修一当成了炮弹吗?但怎么可能,就因为把思修一砸飞出来,诞生出如此可怕的光束? “啊!!!” 猿人大神官的嚎叫,让他的同伴观测到了进一步的真相。 因为之前发动图腾柱的时候,猿人大神官已经转变成了神恩战体,此时看起来,如同一只灰色的水晶大猩猩。 苍白光束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也没能瞬间将它摧毁,而是有光粒迸溅,在它体表弹射乱飞。 这些光粒,都应该算是分子结构,但却是不该自然存在的,极端不稳定的状态。 按其质量大小,棱角方圆,所有光粒,大约可分为九种。 在冲击到猿人大神官身上的时候,每一个光粒,都因自身的缺陷,而从猿人大神官身上撞走、擦走一点物质。 当光粒的缺陷被填补,自然从极具破坏性的状态,变得稳定平庸起来。 但在这个过程中,猿人大神官身上缺失的物质越来越多,战体的平衡完全被打破,引起连锁崩溃效应,反噬等离子元神火种。 他在被光束照到的时候,只是发出了那么一声嚎叫,是因为在那一刹那不到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很快,他就连以意念发出嚎叫的能力也丧失了。 那个嚎叫声戛然而止。 水晶大猩猩的身体,彻底崩溃,血红色的等离子火种及内中神符,闪了一下,也炸散开来,混合着后续冲击进来的苍白光粒,把整个图腾阵内部的空间,炸得天翻地覆。 本来苍白光束贯穿进来的时候,还只是打了个孔,猿人这一炸,才是彻底把固态般的能源炸散。 所有的神官,在剧烈的轰鸣动荡中,身体都变得模糊起来,气息溃乱遭受重创,朝四面八方爆射出去。 其中有一名狼尾壮汉,乃是来自其他维度的半兽人,原本就以生命力强悍著称,成为伏兽之主麾下神官后,生命潜能又经历了数次扩张。 可是他在暴射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了一根图腾柱上。 构成他躯体的所有粒子,构成灵魂的所有能量,都在剧烈冲撞中分散瓦解,渗入了图腾柱内部,意识溃灭。 图腾柱原就是血红颜色,现在好像多了块更艳红醒目的人狼状色斑。 这股冲击,也让整个图腾柱剧烈一晃,从较为薄弱的地方断裂,从上到下,断成四五节。 围绕在外面的其余三十五根图腾柱,遇到这种情况,就好像长河溃堤,大势难挽,也纷纷断折倒塌,不乏有断裂的柱体,远远抛飞出去。 血色的能量波所过之处,更让沙漠地形丕变,宛如一圈圈的环状沙丘,在向外推移。 能够在这场巨爆中心区域存身的,也只剩下那名长须大神官。 他没有直接被苍白光束冲击到,但因为跟其他人的气息协调共鸣,刚才也引起神符动荡,出现了点折损根基的伤势。 本来他感受到思修一被拿下的那个情况时,就知道自己若孤身一人,肯定不是苏寒山的对手。 现在根基受损,更是连逃跑的指望都不大。 所以就在猿人大神官爆炸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做好决断,趁着巨爆乱象,闪身撞入了那口六边形的古井之中。 古井深处,暗红近乎于黑的物质,随着长须大神官以身入井的这个刺激,喷发出来。 袅袅黑烟,擎天而起。 这个速度,快得像是光柱直射天穹,但看那个外形,松散摇晃,又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黑色的烟雾。 这种黑烟,升上天穹之后,扩张开来的速度也极快。 刚一扩张,天空中就出现了分外奇特的景色。 本来蓝色的天空,被这层黑烟一扫之后,变成了惨白色,本来炽热难以直视的太阳,被这种黑烟一扫之后,却变成了黑色。 惨白天空,不存在任何云状絮状的杂质,只有一轮黑日高悬。 苏寒山眼皮一缩,已经看出了那种黑烟的本质。 那是一种晶体尘埃,所以才会改变阳光传递的过程,造成这种惨天黑日的景象。 在思修一的记忆中有提到,这种黑烟,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做“黑日神风”。 但这种东西,更应该叫做“残次晶体化病毒”。 这种东西,最初是伏兽一系的神官大神官们,研究硅基战体的副产品。 感染了这种病毒之后,碳基生物的身体就会作为病毒的温床,逐步出现结晶化现象,直到最后,全身细胞都化为晶体。 听起来,好像感染了这种病毒,就能够走捷径,但实际上,既然叫做残次品,就是因为这种硅基晶体非常脆弱。 别说去跟五阶大神官的那种战体相比拟,就算是普通人拿个铁锤都能敲碎,而且如果彻底结晶化的话,这个生物就会死去。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感染了这种病毒之后,在彻底结晶化之前,反而会使心灵力量得到增幅,透过自身已经晶体化的部位,散发出更强力的效果。 大神官们想要掌控这个维度的天心意志,直接杀光本土生灵是不行的,那等于自己把一个最取巧的媒介砍断了,平白增添难度。 所以,他们的整个计划,是先散发血肉孢子,再散发黑日神风。 有了足够的血肉潜能支撑,本土生物感染了晶体化病毒之后,至少还能活一半,实力反而能够增强一截。 而另外一半彻底晶体化的人,也不会直接死去,散乱的灵魂,会被十年来血肉孢子造成的影响力,杂揉起来,融入到那些低智能的血肉植物、血肉菌毯之中,养出更强大的血肉植物。 天心意志虽然强大,毕竟迟钝。 就算一半人的灵魂被扭曲,另一半人人格毁灭,灵魂混成养分,只要灵力和生命力还在,天心意志就会被糊弄过去,甚至还会不由自主地,接受这种新影响力。 而且感染黑日神风的那部分生物,作为病毒的温床,还会使晶体化病毒的辐射能力,逐日增强,顺海水蔓延,侵蚀其他各州的水土。 进一步影响全球生物,彻底压倒其余神明的影响力,彻底占领这个维度。 目前,这六边形古井中的黑日神风,还需要两个多月时间,完成最后的调试积累,才能够达到对本土环境最强效、最难被其余神明使者祛除的感染效果。 长须大神官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冒着自身意识也被感染混乱、分散于菌群的风险,直接用自己作为催化剂,仓促喷发。 黑日神风的喷发,愈浓,愈急,六边形古井的口径,不断增长,转眼之间,已经有三公里大小。 苏寒山收回了自己刚刚打出的极尽一拳,平复体质,身上九种气息的变化,刚才是从头到尾,现在又从尾到头,双掌合十,垂目看向大地。 天心不在天,而是弥漫万物之间。 他看向大地的时候,埃及圣城、开罗各地,都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城市西部,有很多居民发现了大沙漠里的浓郁血光,洞穿三十里的白色光束,那是强者的战斗。 他们狂热的咆哮起来,飞奔出去,想要目睹战场的景色。 地面却掀起了淡淡的风,绊住了他们的身体,放缓了他们的脚步。 即使是风,也不可能永远咆哮并迅捷,平静下来吧。 九柱神,风之神——懂得积蓄才是真正的速度! 有的地面,也突然掀起金色的光柱,缓缓移动,光柱中飞舞着金色的鹰类羽毛,四散飞扬。 有在家中奋力练拳,手脚并用,头撞肩顶,处处淤血的小孩,仍然只顾嘿笑,连撒哈拉大沙漠里的巨爆声,都没有注意到。 可当一根羽毛落在他身上,他的神情突然恍惚了。 盲目的凶狠和暴力,不能有效的让你具备勇气与强大,只是更有可能让你们接近死亡。 但是现在还不晚,就算接近最危险的边缘,太阳也会降临到生死的界限,为你们重新指引。 九柱神,太阳神——我们的太阳不只属于白天! 又有地面掀起的沙尘,水中移动的光柱,从房屋中显现的光芒,在街道上徘徊的华彩…… 天空中扩张的黑日神风,明明只是在一个方向上,遇到了九柱神异象的阻碍。 但其他方向上,好像也同步有这类力量在约束,无形无质,不可捉摸,却真实有效。 黑风长嚎,越喷越浓,试图挤爆这种约束。 九柱神的印记,并不是仅仅指九个古老强者,更是指古埃及文明之中,九种流传甚广的修行理念。 这些理念,最初发源于什么时期,因为实在太过久远,已经无从考证。 但是至少,早在五千年前,这九种修行理念,就都已经成型,到了三千年前,遇到天球交汇事件后,才衰落下去。 中间两千年的时间里,法老祭司,王者巫师,智慧植物,英雄枭雄,善人恶盗,都投身在以这九种理念为支柱,已经搭好了框架的修行文明之中,丰富其血肉,饱满其仪表。 就算曾经被打断了文明气运,一代代的人已经死去,旧的辉煌被摧残,只能艰苦寻找新的出路。 但,天,不会忘记。 曾被文明引导的天心,不会忘记托举过它的文明。 苏寒山经营南非,走过一万两千里,打爆了图腾阵,终于唤醒了九柱文明的印记。 埃及圣城的范围内,那种无序而误人的无形动荡,彻底平复,回归天地自然的韵律。 苏寒山进入此界以来,一切观测行为,汇流过来的感悟,终于有了一片可以容纳成果的正常环境。 没有漫长的构筑过程,只是刹那间,他头顶上空三尺处,又多出一轮圆润润、光灿灿,如浅红晶体般的丹丸。 七代祖师的指点概述中,有一条思路,建议他可以用玄阴真经中记载的六类龙种玄胎,依次升华为自身概念,组合成型。 苏寒山现在成就的,正是观测概念,烛龙之丹! 长须大神官虽不知苏寒山具体的修行路数,但在他成就烛龙之丹的这一刻,即使处在古井中,长须也察觉对方身上那种属于神明的气息,更加浓烈。 “上一轮天球交汇时代后,上主是在两千年众神战争中,屹立到顶峰的存在。” “黑日神风,得到过上主亲自指点,任凭你有什么秘法,得到多种神恩,也难以破解!!” 长须大神官在古井内部急速移动,倾尽所有进行催化,古井井口已经撑到了五公里左右。 呼唤天心,降下的九柱印记,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苏寒山皱起眉来,垂下的视线,正是落在黑风古井的方向。 但对黑日神风,他确实研究不出解药之类的手段,所以他的视线,实则并不在黑风古井之内,而是看向更深的东西。 烛龙观测万象,亦是运转昼夜之神,在别的世界自有其变,而在地球上,运转昼夜,正是侧重于地球自转的现象。 地球其实分为很多层,那些平流层、对流层之类的不提,以最大略的划分来说,也有大气、地壳、地核三层。 地核中具有庞大的金属元素和数十亿年尚未释放干净的热量,也是星球磁场的源头。 它的自转速度,要比地壳和大气层都快出不少。 这种偏差会造就总量很高的能源,但都顺地星磁场,弥布于大气,甚至消弥于太空之中。 但却也有机会被人所用。 雷玉竹的功法中,就有这方面的描述,曾经在降魔世界,她也亲自小范围的运用过这种力量。 “自己钻进洞里,那你就永远也不必出来了!” 声音,意念,挑衅,黑日神风,都不许出来。 苏寒山说这话的语气很淡,仍皱着眉,双臂张开,左手翻回下沉,并指直指大地,凝然不动,右手向天,缓缓挥去。 呼嗡嗡嗡嗡嗡嗡!!!! 天地已经不知道从哪里产生了浩大无比的蜂鸣声。 空气中恍惚全是淡薄的彩光,涌向天穹,凝成一只暗金色大手,抹开惨白天空,抹出灿然蓝天。 一手横空,揭天放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所有暴动的黑烟,都被那只大手收摄,向着黑风古井的方向,重重按了下去。 长须大神官赫然感受到了无法违抗的压力,仿佛天空整个盖了下来。 不对,这种压力不仅是从上方袭来,而是从周围所有方向,同步挤压过来。 他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磁场的力量,还是引力的力量,又或者是针对空间的操作。 但他的身心元神之中,都在反馈出同一个感受。 重!重!重!重! 太沉重了! 烛龙观星丹法,玄黄社稷神雷! 苏寒山皱着眉,不是感到焦虑,只是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得以触动更多玄黄磁力。 皱眉调节视力这种举动,对他现在的肉身,本该没有意义,但对他的概念却有意义。 多种概念的最后追求,是成就自我,自我的存在,就是要不顾俗理,改动现实。 他的手挥过天空,压向大地。 那只暗金色的大手,稳稳的盖住了黑风古井的井口,封闭了最后一丝缝隙。 古井内部,所有的晶体尘埃,被沉重无匹的力量,压缩成了黑色粗岩般不透光的物质。 长须大神官的肉身、元神,咔咔咔咔,被压成了一个小团,大叫了一声。 这一道意念之音,没能传出古井。 苏寒山松了口气,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咦,你进来这点时间,已经干了不少事情啊。” 苏寒山微微抬眉:“祖师?”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别几度秋,志气凛然各所成 苏寒山降落下来,坐在那只暗金色大手的手背上,看了看四周。 “祖师能进来了?” “不能,我是在界外略微触动时空,引起你身边的种种力场震荡,来与你交谈,就像隔着一个面粉袋子,按压内部的粉末。” 七代祖师的声音也带着一点新奇的意思,“太极印记的落点,已有数百个维度纠缠。” “我这一点意识,其质太高,其量又太小,若欲进入,会引起这数百个界域隐隐连成的一股大势抗拒。” “不过随着你在内部的活动,我就算隔界观望,也可以看到更多风景,可以用一点小手段,顺其脉络,与你交流。” 苏寒山感慨道:“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但即使天意动荡,我在这里顺心行事,处处都是修行,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烛龙之丹成就后,他对于后面几枚元丹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嗯,这回搭着太极印记穿梭而来,感觉果然跟我以往自行神游诸界之时,颇有不同。” 七代祖师说道,“只是,以前太极印记运转时,带你去的地方,都是修行体系与你当时所处阶段,正有契合之处。” “我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个也把自我概念分段式修行的体系,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受到我的影响,太极印记出现了偏差。” 这个世界的情况,其实对于苏寒山当前境界,并没有太多启发的地方。 只不过,苏寒山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自己变动环境,创造机遇,走在法我不二、知行合一的风格里面,所以看起来,进展依然很快。 换句话说,就算他依然留在渊界人间,继续寄托天星,涉足更远更深,遨游刺探海外,乃至潜入第一层渊界,处处影响事端,修为进度,也不会比现在慢。 苏寒山摇头:“我修炼是因深爱武功,也是为了能成事,又不是为了修炼而修炼。” “就算修炼速度没什么不同,我分身在家,真身远游,总的阅历见闻却是更广,也很开心。” 七代祖师轻笑一声,说道:“看来,你心性修养也是与日俱增了,不知道是你独有的心境,还是因为分段式的自我概念,慢工细磨,普遍能够比一蹴而就,更雕琢心性。” “这倒有些意思,以后可以在人间新添一条金丹之路,让他们修着试试,若是人人心性自足,无欲无求,倒也少了很多没必要的纷争。” 苏寒山失笑道:“无欲无求,不可能吧,先不说,我看见坏人就想揍,看见寻常人,就想拉过来一起练武功,光是现在坐在这里,刚刚经历一场胜利,心里也有很急切渴求的东西。” 七代祖师说道:“何物?” “人手啊!” 苏寒山说道,“据我搜集到的情报,众多维度,众神战争之中,曾经决出四位胜者,号称上主、神君,能够在天球交汇,尚未正式接壤时,就渗透进来的势力,正是来自这四位神君的部下。” “伏兽神君是战神蛮神、生命之神,麾下大多行事粗疏。” “但我在非洲弄出来这些动静后,另外三位神君的部下必有警惕,再想复刻,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倒是有把握,在正式接壤前就彻底修成自我概念,到时解决他们要轻松得多,但很难保证,在此期间,他们又会憋出什么计划,对这颗星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就在他屁股底下,还镇压着本来准备放出去,感染全球水土的病毒呢。 另外三方虽然不像伏兽一系,动则声势浩大,但也更难预防。 “假如我有足够的人手,四散传法,引星光地气,造阴德风水,梳理天心,直接唤醒本土天意去排斥他们,保管他们不论什么计划,都要受到掣肘,只能等着我去打他们!” 苏寒山眼睛微眯,盘算着说道,“祖师你既然能触动时空,也不求改变我这边现实的时间流速。 “能不能弄出一个拟真度够高的,大规模的梦境,把我这边已经接触过的生灵,都接引进去,调个一百倍的时间流速,让他们通通变为悟法有成的纯阳弟子……” 这一百倍时间流速,并不是随口胡说。 实际上,当初三尊创世的时候,把降魔世界最初的时间流速,调得那叫一个离谱,还不止外界的一百倍。 可见若无天限压制,这些十阶强者,完全可以催促时光。 “我只有这点意识,隔界按压,造成的影响很有限的。” 七代祖师无奈的解释了一句,语气却又一转,“但如果只是缺人手的话,我倒是能想点办法。” 苏寒山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武道修炼至第十境的人物,号称宏道真君,是因为最初那批先贤,都非常热衷于在神游诸界之时,广泛传法,培养门徒。” 七代祖师先讲起故事,娓娓道来,“一来,他们很想知道,倘若有人在没有天限的情况下,修炼到第十阶,各个境界步骤表现,都有什么样的差别,用来印证反探天限奥秘。” “二来,门徒的基数庞大到覆盖诸界的话,弟子中能培养出强者的概率更高,若都能接引到渊界人间,对抗魔劫,也就更方便了。” “按照古史记录,那时他们不遗余力,跨界栽培出来的门徒中,确实出现不少强者,能够承受他们越界牵引的力量,然而却始终无法抵达渊界人间。” “也不知道是天限还是魔劫,抑或二者在一起作祟,总之到了中古时期,走这条路子的就少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研究至尊位格上。” “盖因一统人间、整肃八荒的初代帝王,所能凝聚的至尊位格,能够调用部份天限之力,还能传给后代……”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才觉得自己有点扯远了,转回正题。 “总之,我们天都仙府中,存储着不少牵引异界之人跨界的古法,我颇有研究。” “结合你的太极印记,应该能让许多实力未至五阶的小辈,也来到此界,相助于你。” “比如,将他们的真身存在感,引导投射在他们那一界的界膜上,然后,如同两镜相照,映在这一界的界膜上,渗透进去,凭我的意念为中转,为他们形成分魂投影之身。” “到时,他们即使死在此界,也不过损失分魂,休养一段时间,又可再来。” 苏寒山听得两眼珠子闪闪发亮。 还有这种好事? 祖师,你可真是个大宝库啊。 “你只要展现出全力修行的状态来触动太极印记,我就能感应到,以往为了助你修行,曾经去过的那几个世界。” 七代祖师发出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深远起来,周边的环境,似乎都有模糊分层的感觉。 他是靠隔界按压虚空,来跟苏寒山对话,此刻运起了其他法门,造成的虚空变动,自然有所不同。 苏寒山垂下眼帘,盘坐在暗金大手上,双手拇指中指相扣,手背松松搭在膝头,面色朗然,敛心收神,触动太极印记。 只是在片刻之间,太极印记里面,就浮现出了亿万光点,流转无穷,演变无定,构成了复杂的坐标。 似乎极遥远处,一股牵引力在映照这些坐标,被七代祖师看准时机,施法助推,将这股牵引力逆转过来,顺着缘法,勾动苏寒山各界故人。 ……………… “国师,你要保重啊,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可都在你肩膀上扛着……” 大明京城的一座宅院里面,几个青壮年书生,又送走了一批前来探望的官员。 这些官员殷殷期切之声,似乎还在耳边,有年轻书生,便低笑了一声。 “师兄,你们猜这帮人里,有几个是真心的,有几个是来刺探消息?” 这些书生一个个身板结实,腰配长剑,两手都是老茧,除了头巾儒衫之外,真是半点也看不出哪里跟书生有相似之处。 但他们是当今天下,最出名的一群书生。 二十年前,有书生萧少镃,在京城敲响闻冤鼓,直入朝堂,当庭谏议三十条,斥指帝非,为已故的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鸣冤。 当时杀弟夺位、复辟未久的朱祁镇,被书生正气所感,掩面羞惭,当天晚上就吐血而死。 许多朝臣、护卫,也想起于谦大人当年好处,撞柱身亡,追随于九泉之下,血流宫廷,真真是碧血丹心,感天动地。 书生又入东宫,请太子即位,殚精竭虑,日夜陪伴在太子左右,剑不离手,以防太子也想不开自杀,去追随于大人。 太子登基后,为代宗朱祁钰、于谦平反,通报天下,废除弊政,又拜书生萧少镃为国师。 萧少镃诚惶诚恐,为新帝护卫三年,搜请贤臣,重组内阁,而后方辞去护卫之职,仅以国师虚衔,著书立说,广收门徒。 如今,国师已有八千门徒,各个精通君子礼仪。 可怜国师如此贤臣,到今夕年老体衰,多病抱恙,欲辞去国师之位,另外推举多名贤才,请朝中另选国师。 却不知为何,竟然传起一些谣言,声称先帝是被国师当庭斩死,当时许多朝臣之死,也有蹊跷,似乎还有兵马欲勤王,夜半主将失去头颅之事。 种种传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把国师说得如杀人魔头一般。 国师被那些小人攻诘,更加忧郁,夜不安寝,食不下咽,皇帝屡屡下诏安抚,才有朝臣登门探访,络绎不绝之事。 有个短须书生面对师弟问询,只瞥了一眼:“你管他们真心假心,师父自有决断,反正我看,这帮人似乎还真以为师父病了呢。” 可师父只是察觉,这些年纵然驾设内阁,限制皇帝,清除旧患,新选的很多官员中,也有阳奉阴违之辈,不肯尽官员本分。 萧少镃虽未得病,也准备趁着推举新人的机会,钓一批出来,清理清理。 官员这种东西,二十年光阴,杀一茬,又长一茬,活力比起平民百姓要旺盛百倍不止,总得定期清理,才能让他们长在正道上。 萧少镃站在窗边,看着门外几个弟子闲聊,故作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修炼“松鹤纯阳”和“罗摩心法”,早已百病不生,百毒不侵,乃至把握自身寿数,当有一百五十年,至死都有巅峰实力。 至今他也才六十左右,旁人看他已是花甲之年,谁能知道,他才相当于整个人生的青年时期。 “不过,国朝弊端,我本以为源头在君,限了君,却又有官,清理了那些奸佞之辈,也只是比前些年好,各地少了冤屈,仍然远远达不到家家饱足。” 萧少镃摸着胡须,心思其实并没有被那些潜在的敌人牵住多少。 那些人只要敢跳出来,他可以很轻松的处理,但是面对天灾,他却毫无办法。 即使武功练到这样的程度,也只是区区肉体凡胎,又岂能抗衡得了天灾呢? “呵,我如今所成功业,已是当年所不敢想,竟然还盘算天灾,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被外人知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萧少镃心中暗想,“还好,我只是心里想想,连低语也不曾有……”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天灾也未必不能解决。” 萧少镃没有察觉这声音来自何处,正在惊疑,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那个只有过短暂相处的少年人,杀死了曹武伯,得了罗摩心法,赠了松鹤纯阳。 “来到这里吧,这里有更多博学之人,可以与你交流,这里有更多事物,可以待你验证……” 萧少镃本能的动了一点念头,就这一动念之间,他感觉到自己心分二用,忽然有了两种不同的视野。 一种视野还在眼前,一切如常,另一种视野,却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变化,只感觉一晃神之后,就突然出现在一座暗金色的山丘前。 周围是广袤沙漠,热风滚荡,前方是暗金山丘,只是形状好像有点奇怪。 那山丘最前端,像是有指甲盖一样。 像是一只庞大手掌的指尖。 “我这是……” 萧少镃抬起手掌,见自己身上一切正常,只是功力好像变得有点生涩匮乏,连忙运功补充。 不管这是在哪里,先补一补功力总没有错。 下一刻,他就发现,朱辉、朱骥,陆陆续续,五六人也出现在他身边。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这些人要么为官为将,要么在乡野隐居,天南海北,此刻竟然聚到一处。 那个在他们身边响起的声音,莫非是神仙吗?千里之遥,也能转瞬相聚? “萧兄,诸位,好久不见了。” 暗金色山丘上,一个声音笼罩下来,使他们身轻如羽,自行飘起,眨眼间就来到山丘之上。 那个熟悉的少年人,就盘坐在前方,微笑的看着他们。 时隔二十年,他们中有些人,本来已经完全记不清苏寒山的样子,但就在之前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脑子里莫名又浮现出了昔年的场景,历历在目,竟然那么清晰。 “真的是你?” 萧少镃上前几步,举目四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请你们来帮忙,当然,也会有些回报,相聚互助,一如当年。” 苏寒山刚解释了一句,又感知到更多的人,陆续到来。 萧少镃二十年光阴,摸索到了二阶的门槛,还没有真正踏过去,但当日仗剑斩帝王,二十年治国,不改初心,在治国之道上,日夜精进,造诣远胜于武道,倒是个少有的,可以修炼天星照命法门的人。 但是跟后续到来的人一比,还是逊了几分光彩。 来自南宋世界的孟昭宣,身上的气息,竟是已经初入四阶,经历如此神奇的事件,眼中也只是有少许讶色,见到苏寒山的时候,便多了笑意。 他身边的李秋眠、司徒中夏等人,都已经是稳稳的三阶巅峰修为,总数也有三十余人。 “哦?这武德世界的苍天意志,竟然跟你有过密切沟通,至今仍在活跃。” 七代祖师的声音,在周边回荡了一下。 下一刻,竟然有两万多个人影,同时出现,全部都是来自武德世界。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算没有之前那股奇异的力量,让他们回忆过往,他们也不会忘记苏寒山。 就算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尸魔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依然深深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苏寒山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故人,是同道,但是对于武德世界的人来说,却是旗帜。 是终结灾祸的旗帜。 在当年尸魔一战之后,天下间的活尸数量都开始极速衰退,苍天梦境长久的存在着,让他们更快的重建家园。 “哈!” 武德世界的江东君主,也是在那个世界,跟苏寒山并肩作战时间最长的杨白发,最先跳上暗金山丘,好奇的看了看前几批人。 “按照苍天启示,我们这可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了,苏老弟,看来你是熟手啊,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情况?” 苏寒山这时反而摇了摇头,笑道:“还是再等一下吧,待会儿还有更多人要来,到时候我再一起讲解。” 杨白发诧异道:“还有更多?” 杨白发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先到的这些人,就发现周围满目黄沙,几乎全被人影填满。 原本前几批,共两万多人到场的时候,暗金色山丘周围,就已经被围住,但是跟后续到场的人一比,之前那些人,只能算是一条小溪,后面这些人,才是漫无边缘的潮水。 先前到场的人中,孟昭宣兵法最精,心中略微一估,也忍不住惊叹。 “这一批,到底是多少人?八十万?九十万?还是过了百万之数了?!” 更难得的是,这么多的人到场之后,井然有序,竟然没有一点杂音,只是略微探看,稍微整理了队列,就挺胸抬头,齐齐举目,对山丘顶端的人影,拱手为礼。 所有人的嗓音,同息同频,震撼天地。 “百业武盟合格人员,全部到齐,请盟主指示!!!” 苏寒山站起身来,走到暗金大手边缘,看着这些人。 看着自己凭神树分身,治理世界十几年,培养出来的这些人。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通通精气神饱满,身子挺拔,功力精纯,气意汇聚起来,如同实质的霞光,撑开了天上的云光。 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在苏寒山胸中激荡。 这是跟他平时的武道精进,斩奸除恶,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 苏寒山眺望长空,张开双臂。 “有你们在,三十天,三十天之内,我就要让那些神神鬼鬼,不择手段的混账玩意儿知道。” “欲揽天心,他们的手段都是垃圾,是废物,是变态,是暴殄天物,是臭不可闻!” “唯独我等精诚,转动乾坤,斡旋造化,与天并作,方为……万物先!” 第三百五十章 万城先下四百余,青乌斗迷宫 宽阔的街道上,到处是废弃的车辆,破破烂烂的玻璃橱窗,歪倒的招牌。 雾霾弥布在天空中,一座座摩天大楼,沉默的矗立在灰暗的雾气里。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大量陈旧低矮的房屋,在雾气中显得更加沧桑,有人影在其间活动,动作都非常敏捷,又总是在阴暗的角落中穿行,仿佛是成群结队的狸猫,或者是什么更卑微的啮齿类动物。 千奇百怪的曲调,在这些破旧的街区上飘扬,激情跌宕的旋律,和阴森的雾气融在一起。 这里是南美洲国家,秘鲁首都,世界著名的无雨城市,号称一年四季,都没有疾风暴雨、电闪雷鸣。 但这里在降雨期的时候,会产生浓重雾霾,墙壁街道到处都是湿渌渌的,植物上布满了细小的水滴,能见度不高。 整个城市分为老城区和新城区。 老城区都是上世纪的建筑物,房屋低矮破败,街道狭窄弯曲,进入新世纪数十年来,也只是对于濒危建筑,进行简单修缮,美其名曰保留历史韵味。 但除了那些外地的无知游客,会睁着愚蠢又清澈的眼睛,在这些地方闲逛,拍照留念,付钱之外,本地人并不怎么喜欢在这些地方逗留。 那时的人们肯定想不到,灾变十年之后,老城区成了整座城市里,最富有活力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冒险者的居住地,是他们休整娱乐的场所。 灾变第一年的时候,伏兽神君麾下的血肉孢子,顺着大气层飘扬繁衍,遍布全球,引起变异动植物的灾害。 但很快引起众神势力,默契的联手针对,各展神通,打压伏兽一系的影响,争夺对天心的干涉,宰割文明的权力。 智光神君麾下,当时风头最盛,因为他们传播影响的门槛极低,也根本不会赐下什么具体的神符,只要潜心颂祷神咒,就能够对抗潜在的变异倾向。 原本被血肉孢子感染共生的人,在人格变异的过程中,其实不会有多么警醒的感觉,很多人在彻底变异之后,都察觉不到自己原本的人格已经被毁灭。 而念过神咒的人,却会在潜意识中,预感到自己人格被血肉孢子所毁、被异物一点点啃咬取代的倾向。 这种感觉,甚至是夸大化的,杯弓蛇影般更加恐惧的状态,引起更强烈的抵抗心理。 同时对于神咒的依赖性,也会加深。 智光神君的影响力,当时控制了整个亚太区,也就是包括了太平洋东西海岸,东亚及美洲各个国家地区。 不过两三年后,四位神君中的洞幽神君一系,也开始凸显出自己的能力。 洞幽神君麾下,向来被视为是最无赖的一方,因为其他各系的神明赐福,是无法与系外神明共存的。 可洞幽神君这一系,能够随意跟别系神明的赐福共存,早期可以潜藏,即使在暴露之后,两类赐福,也已经形成正反相依的奇特状态,不会产生多大冲突。 受赐福者,到底以洞幽为主还是以别系神明为主,谁都说不好。 反正现在,亚太区已经有很多国家地区的影响力,是以洞幽神君为主。 洞幽神君是博弈之神、探险之神、绝地险关之主。 要得到祂的赐福,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观摩洞幽图谱,营造迷宫险境,设计属于自己的图谱。 如果自身图谱得到认证,就可以获得神明赐福,将自身营造的迷宫,也逐步产生异化,拥有种种神异之处。 按照洞幽之规,迷宫之中必定要藏宝,这些宝物,本来可能只是凡俗之物,但是在迷宫之主的修持,神明赐福的逐步影响下,也将蜕变为超凡。 如果有谁能够突破迷宫,取得这些宝物,无论是自己用来营建迷宫,还是观摩宝物上的神赐图纹,修炼出更强大的探险破迷之力,都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得到神明赐福。 迷宫之主、探险赌徒,就是洞幽神系,最常见的两种路数。 他们相互博弈,以资产和生命,作为对方前进的食粮。 能够成为迷宫之主的,绝大多数都是在灾变之前,就颇有势力,那些高楼广厦、大型商城、地下楼层,每一座,都刚好可以作为迷宫的基础。 现在新城区里,就是这些迷宫者的大本营,相对数量较少,也不怎么外出走动。 而老城区,恰恰因为建筑物质量差,不具备多少营造迷宫的条件,成为了探险者、幸存者们的退路,逐渐成为他们的大本营。 动荡的天心,危险的生活,让酒水成为这里最畅销的东西。 能够高速酿酒的超凡宝物,都掌握在那些强大的冒险者团队手中,设立酒吧,收取那些超凡等价物。 吧台两边还有用来以物易物的价目表,有时用来招收临时队员、同闯迷宫的告示栏。 随随便便摆放的方桌圆桌,长条桌边,都坐满了冒险者,大声吹嘘自己最近的见闻。 这种看似酗酒后的胡扯,某些时候,也会夹杂着有心人故意抛出的消息,如果有能够听得出来的,事后私下找上询问,就可能多一场合作,或者在附近街区多几个被剥光了的倒霉鬼尸体。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面,音箱里面的音乐被切换掉,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少数几个注意到的,略微听了听,发现是自己不怎么能听懂的语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曲调很陌生,但在悠扬之中时而叮当作响,透出一种沁人心魂的节奏感,有的人手指就跟着轻轻敲击起来。 旋律不错的情况下,听不懂的语言,反而是加分项,不明觉厉的脑补,会让整个曲子在人心里显得更加高档好听。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二楼的房间里,这家酒吧的老板,已经躺在地毯上。 房间里还多了几个陌生人,都穿着制式服装,胸口有一个小小标志,看似是个不对称,但有规律的流畅图案,实是“百业武盟”四个字,连笔花体,精心设计后的模样。 “这个酒吧能够存在,看似因为主人家是群有实力镇场子的冒险者,实则,酒吧本身,已经算是一座小型迷宫了。” “收取着顾客的超凡等价物,却还蚕食着他们的冷静,激发他们的攀比,赋予更大的竞争力。” 这是一支七人小队,有个二十岁左右的队员,故作深沉的感叹起来。 “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异样繁华却是因为动乱而催化,这些畸形的城市,真让人想起当年的松江府。” “不对吧,你以前是在东北的武盟学校上学,等你有空去松江旅游的时候,应该早就看不到旧时代的松江风貌了?” “我靠,我在课本上看到的不行吗?” “有这空不如翻翻箱子,虽然不准乱拿本地人的东西,但用太一令鉴定,收集信息,也有奖励的。” “别扯闲篇了,我们首要的任务,是在城里这些特定位置,安装上收录了千字文、大慈心咒的玄冰芯片,现在还有八个地方要赶工呢,还想不想赚武盟积分了?!” 七个人嘀嘀咕咕,各展身法,投窗而出。 酒吧老板很快醒了过来,浑身紧绷,猛然坐起,第一眼就看到了刻在墙上的大字,特地用了本地语言。 “一小时内,地标迷宫将被攻破,赠予你的歌曲,来自攻破迷宫的组织成员,请安心播放,不要寻找音乐播放器,试图打断哟()” 酒吧老板的脸色忽青忽白,环顾房间,发现自己藏在密室后面的暗格也被打开,宝箱翻倒了一地,额头顿时迸起了青筋。 不过他仔细一看,自己的宝物竟然都还在,根本没有被拿走。 “这……” 酒吧老板看了看像垃圾一样乱放在地毯上的宝物,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字,命和宝物都没丢的庆幸,和捉摸不透的恐惧,让他沉默了很久。 “地标迷宫吗?” 十几分钟后,他才爬了起来,站到窗边,看向新城区。 偷袭他的那七个人,虽然感觉都不如他,但是联手的一瞬间,竟然让他感觉完全无法抵抗。 就算背后没有什么庞大组织,光这七个人的存在,他也不敢草率以对。 但在秘鲁首都,地标迷宫的可怕之处,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真有哪个组织成员,能攻破地标迷宫,这个事情恐怕……恐怕…… 酒吧老板恐怕了半天,只觉得思绪很乱,一时也想不清到底会有多大后果,但他已经决定,在这窗边站个一小时再说。 苏寒山呼唤的人手中,负责秘鲁的成员,共有五十一个。 其他几支队伍,都是七人一组。 而针对秘鲁首都,地标迷宫的队伍,却有九个人。 除了七人一组的武盟成员,另外两个人,分别是来自武德世界的王向前,大明世界的萧少镃。 所谓的地标迷宫,原本是秘鲁首都中心区域,三座呈品字形分立的大楼。 但在成为迷宫之后,建筑逐步变形增生,三座大楼连接到了一起,且每年都会向地下沉降五六米。 如今这座庞大的建筑物,暴露在地表的部分,只剩下不到十米的高度。 九人组进入这座迷宫之后,要不断闯向下方的楼层。 他们进来之后,根本不看这层大厅和周围建筑,都会有什么布置,其中七人直接出手,轰击地板。 七人围成一圈,各出一掌,七股掌力,汇聚成一个比人还高的纯白气团,轰轰轰旋转,如同超大型电钻,向下砸落。 咚!!! 楼层被轰出一个大洞,七人先行跳下,后面两个人跟着。 “咦?我们的先天气功已经修炼到第二阶,刚才虽然未曾结阵,也是下意识配合了一下,竟然只轰破了一层楼,就被抵消了?” “有九成多的威力,都被迷宫其他位置引导分摊,只有一成,没来得及转走。” 七人略微交流,身上动作不停,位置变换,犹如七星,又再度成圆。 这次的一招轰下去,纯白气团隐约化成龙形,直接轰穿了六层楼,让众人长驱直入。 王向前在此过程中,没有出手,还拿着太一令牌,翻看关于百业武盟的记载,闲庭信步。 萧少镃也没有出手的余地,只能跟着一层层往下跳。 “原来百业武盟所在的世界,主要修炼的是乾坤气脉和风水之法,尤其是一种叫做‘先天七截阵’的阵法,已经普及到了小学三年级。” “唔……小学三年级是多大?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向前饶有兴趣的说道,“从小修炼的阵法,在每个阶段都有更多拓展内容,以保证气功阵法的威力,能够跟得上武学境界。” “七个一阶武者,运用这套阵法,相当于六十四个一阶武者同时出手,而七个二阶武者,运用这套阵法,还能相当于六十四个二阶武者出手。” “可惜这套阵法,还没有推演到第四阶,不然,若是能以七位高手,组合出六十多个四阶强者的威力,我还真想看看会是什么情形。” 萧少镃比较戒备,没有翻看太一令的闲心,听着耳边讲解,又看着那七位新结识的同伴联手的威力,已经是觉得大开眼界。 那七位的先天气功,都修炼到二阶,而萧少镃只是刚摸到二阶的门槛。 至于三阶、四阶如何,萧少镃更是难以忖度。 但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些火热之意,武功能修炼到如此程度,还有更神秘的阵法存在,化解天灾带来的连绵祸殃,原来也有指望。 而且按苏寒山的意思,即使大明那边,暂且无人修炼到极高程度,攒下的积分,也可以作为一种因果联系,置换出更多用途。 预测天下灾害、丰产灵谷种子、运转国运的净土修法等等等等,好处说之不尽。 大明那边,目前能够过来的人太少。 萧少镃更加要用心,才有望加深联系,让同界更多人加入这跨界使者的行列。 这个时候,九人组合,已经下探了数十层。 七位先锋,终于遇到了阻碍。 当前这个楼层中,聚集了大量的“迷宫怪物”。 这些怪物,有变异动植物,也有人类转化而来。 真正强悍的,基本都是那些人类,他们作为迷宫之主的部下,也能够受到神明赐福的附带影响,与迷宫相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最初那些遇上灾变,误以为能找到避难所,闯入迷宫的人,到后来,一批又一批的冒险者。 百分之八十以上,并非死于迷宫机关,而是被这些迷宫成员斩杀吸收,成为自身的营养。 跟迷宫融合度高的那些人,更是直接完成了种族转化,或具备兽类特征、羊头人身,或形如幽灵,披斗篷、没有脚。 火球冰雹,镰刀撞角,在整个楼层中,蜂拥而来,围攻七名先锋。 七条身影裹在纯白真气里面,气息共感,纵跳如飞,阵型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先天气功所到之处,杀得这些怪物四散乱飞。 但转眼之间,怪物又再度聚集,仔细观察,这些怪物很多并未被先天气功击中,只是身影略微一飘,就穿墙而走,遁地而逃。 迷宫的墙体楼层,都有分摊伤害的设计,越到深处,内部镌刻的图文就越是精深,坚固更甚。 七位先锋攻击墙体的时候也颇有阻碍,难以追上这些能与迷宫融合的怪物,所以每一次大张旗鼓的攻势,收效都不高。 七位武盟成员身影交错间,眼神沟通,突然阵型连续三变。 紧密的小圆,七星的站位,松散的大圆,七人分别向外,发出不同招法。 细细的光丝,从他们身上蔓延,在七人中心的方位,构筑出一块多棱不规则晶石的元气影像。 “七巧玲珑……” 七个人,十四只手掌,各自摩空翻转,发力牵拉。 “托天手!” 极难感知到的引力波荡开,周围的引力场,轻微偏转。 嗡!!!! 周围所有怪物,只觉失重感和约束感,同时袭来。 他们面露骇异之色,身体全部失控,缓缓漂浮在半空,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这时迷宫地基,忽然隆起。 有条乌黑光芒,突然破地而出,射向七大先锋凝聚出来的七巧玲珑石仿品。 灰色的钢筋混凝土表面,布满黑色花纹,更是化作一只足有二三十米的大手,五指弯曲,极速收拢,从下方偷袭七大先锋,似乎要把这七个人,一把抓碎。 王向前突然抬头,右手中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拇指相扣,绷紧成圆,恰到好处的在这一刻弹出。 崩!! 这个声音短促、沉闷,像海上轮船的船锚锁链忽然绷紧,也像一个巨大的心脏,倏然跳动。 奇特的是,如此沉闷的声音,在已经响过之后,留下的余韵,却像是梵寺铜钟发出的清越之声。 王向前修炼苏寒山所传的梵我合一、五脏斗拳,这些武功当年虽只是草创,多年来,也被她练出了自己的意味。 这一道“心钟神指”,就是二者融合的产物。 无色指力,撕裂了那只混凝土大手收束时的力场,更打偏了那条乌黑光芒。 实力最弱,路上也好像没什么用的萧少镃,这时表现出了对于战局时机,强大的把握能力。 没等周围的人有任何示意,他已经先一步运起功法,两眼一闭,双手翻转向上,作提气状,心中浮现出一颗璀璨星辰。 其星色微白,其中时而闪黑,时而闪红,隐晦有不祥之意。 七杀星,常常跟破军、贪狼两颗星辰,相提并论,认为是杀星,煞星,将星。 但是实际上,七杀星也是南斗的第六星,南斗主生,生机无穷。 七杀星的真谛,是以杀护生。 萧少镃这二十年的光阴里面,自己也不知道,手上直接间接的诛杀了多少人,但是因此而得到救济,得到生机的,却是举国之众,堪称是为国延寿。 杀气直冲七杀星,生机也直冲南斗星辰。 所以,苏寒山向众人传六御法门的时候,他得天星法门,只半日就入门,一日之间,已经感到冥冥中有七杀星光照拂。 但那迷宫之主的修为,已至三阶,仗着迷宫加持,困住多名同阶之人,也不在话下。 萧少镃已经深入至此,如果只靠着这点星光指引,连想逃命也难。 好在他到这里来,原就不是当战士的,而是当……镇物! 一件上应七杀星辰,引七杀星光,入风水格局的风水镇物。 王向前的身影陡然升高,飘向前方,手掌恰好从萧少镃头顶上空三尺处掠过,仿佛摘下了一颗看不见的星辰。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带着伤疤、咽泪求生的小女孩,现在的她身材高挑,疤痕早已淡去,只留一点纪念痕迹,穿了件水青色的劲装。 那双眼睛顾盼之间,带着的不再是痛苦和忍耐,而是这十几年历练出来的自信冷静。 轰!!!! 地基在轰然巨响之中裂开,如同被导弹,接连轰在同一个位置。 王向前在一步之间,直接撞破了地基,向前!向下! 直入最深处一座宝光四溢,灯火通明的华丽殿堂。 长桌后面的宝座上,坐着一个正在向上空伸手的男人。 他几乎还没有意识到,迷宫的地基已经被轰破。 王向前的手,已经捏着那颗看不见的星辰,粉碎长桌,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我们武德世界的修行者,从前修炼神魄武道,点化凡物为纯灵之物,止步于三阶。” “近十几年来,夜入苍天梦境,观摩历朝历代遗留的梦境象征,时局大势,日观城池家宅,阡陌交通,排布风水,皆以苍天阴符六韬之道,向前探索。” “终究有前辈,创立新法,点化风水格局,成就似有若无之纯灵风水兽,随身而行,不修玄胎,也有四阶之能,自成一道。” “对于这种前辈,我们报以无上尊敬,以仅逊于苍天之色,青,为名,以神话中代表苍天大日的乌字为号,是为……青乌师!” 王向前眼波潋滟,眉梢扬起,诉说青乌来历,背后的空气中,层层用来防御示警的图纹,浮现出来。 但这些被迷宫之主精心设计,隐藏备用的图案,也都已经被贯穿。 “我离四阶的青乌师,还有一步之遥,但奉寒山师父之命,请七杀星随行,画龙点睛,亦可短暂运使四阶之力。” 王向前讲完之后,指尖看不见的星光,也越变越轻,彻底熄灭。 迷宫之主的脑袋,在她身边滚落,还没有落地,头和身子,就彻底化为灰烬。 她从第一个字出口,就是在对死人解释。 虽然此人作恶多端,但这迷宫之道,也不失为一种深奥阵法体系,正可与青乌师相衬。 她接下来,就要拿这个人的老巢改动,作为本地风水格局的中枢。 正是在王向前拿下秘鲁首都的同一天。 全球有四百多城市的局势,都受到改动,顺应当地人文沉淀,加以点化格局,唤来风生水起,潜移默化,以映天心。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秘为道,千灯照白虎 太平洋西岸,华南,琼州省。 这个地方其实可以大略看成一座岛屿,形似一个雪梨。 陆地面积有三万多平方公里,全年气温比较均衡,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但是夏秋时节的降雨量很大。 杨白发和孟昭宣来到这里的时候,赶上了一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天空湛蓝。 举目向天望去,惟一的杂色,只有飞机划过的白色痕迹。 他们两个看到一架飞机落在前方的机场里面,脸上都露出稍微感慨的神色。 毕竟在他们老家,可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要不是这边正处于灾变的动荡中,老夫还真想先在这边游玩几年,肯定能看见很多新奇玩意儿。” 杨白发一步步走向机场,姿态虽然从容,飘行于低空,每一步从跨出到落地,都有百多米。 但如果眼力精准,就会发现他的步子并不是随意踩踏,而是很有节律,似乎在丈量土地。 武德世界这十几年下来,算是赶上了武者修行最好的时代,四阶的青乌师,也已经出了好些个。 杨白发不是第一个突破到四阶,但他游走天下,积累最厚,要论对于各种陌生风水格局的梳理速度,他是最快的。 他和孟昭宣的组合,近似于王向前和萧少镃,但是效率要高了不知多少。 刚来到琼州省,杨白发就已经找准前方的国际机场为枢纽。 他也不需要更多人手,四散安装玄冰芯片,配合行事。 只这么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风水脉络的律动低谷,周围的人,完全注意不到与风水相合的这两条身影。 而杨白发身上携带的玄阴法咒,就在这每一次踏步之中,渗入风水脉络之下,自然而然,顺着风水流转,分散到算计好的位置。 这个时候,机场里面一大群乘客,正快步疾行出来。 比起伏兽、洞幽两系影响力占据的地区,那种城市几乎沦为废墟,处处动乱破坏的样子。 智光神系控制的区域内,有些地方,还能够维持航班和铁路顺畅的运行,似乎是要太平得多。 但是从机场内走出来的这些乘客,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群人里面,明明男女老少都有,彼此之间非常疏离,应该并不熟悉,但却有相似的气质,不约而同的选择,在琼州这种温热天气里面,穿着深色调的衣服。 有人把口罩墨镜都佩戴齐全了,高领风衣的衣领也完全立了起来,外人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的头颅却在走路的同时,不断小幅度转动,显得非常警惕。 那些装扮没有这么夸张的人,眼珠也转来转去,还不断扫视自己的包袱、行李箱,或向后探看,显得有一种神经质的敏感。 但他们这种敏感,并不是杞人忧天。 因为确实有人走着走着,就发现身上多了窃听器,一把捏碎。 也有人突然扯下风衣,奋力向外一抖,竟然抖出来许多飞蚁,都是被人用咒语驯养操控,潜伏到这人身上的。 智光神君是守秘之神、书籍之神、咏唱之神,诸维度的记录者。 祂的神赐,以及神官们传播开来的修行之道,除了咒语这个核心要素之外,最要紧的就是创造秘密、夺取秘密、保守秘密。 不可轻易告人的才叫做秘密,秘密就是最深的隐私。 比如说,作为学生,偷偷给学校办公室的饮用水下毒,这就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秘密。 但如果这个学生的举动早已经被校长察觉,并加以利用,就是学生本身的秘密被夺取掉的状况。 而校长本身将计就计这个行为,又成为了一个新的秘密,要看他能不能够保守住。 “秘密”造成的影响越大,创造并保守住之后,对自己的咒语修持,就越有好处。 所以,在智光一系的影响范围内,这几年来,没有出现太过张扬的大范围战争,但是恶性案件的数量却屡破新高,十倍十倍的增长。 最初只是为了驾驭住血肉孢子,把念咒修持当做特效药的人们。 为了在短期内追求更高的药效,不得不陷入这个以秘事修炼咒语的状态,然后,就会有更多人丧失安全感。 即使体内血肉孢子的症状还没有那么严重,为了抵抗那些夺取秘密的人,他们也不得不加把劲,陷入一个恶化堕落的怪圈。 到了现在,虽然还有不少地方维持着工作、聚会、生活的表象。 但这些行为的本质,都已经变成了他们用来创造秘密,或者刺探别人秘密的渠道。 走出机场后,有出租车早就在外面等着揽客。 司机打开车门,探头出来询问对方要去哪里,喊出自己的价码。 孟昭宣的目光,忽然凝在那些司机身上。 “这些司机,脑子里面怎么全都金气过盛,被人插了金针?不对,用这边的说法应该是叫做……液态金属芯片?” 直接把液金芯片种在别人脑子里面,这样窥探秘密的效率,自然高了不止一筹。 有必要的话,还能够在某些微妙时刻,影响这些人的判断,驱使他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为幕后之人创造秘密。 杨白发、孟昭宣他们之前去的几个城市,主要也都是洞幽一系主导的,对于智光一系麾下的情况了解不算深。 不然他们就会知道,这种科技水平,根本不是地球所能拥有的。 能够暗中散播这种液态金属芯片的,必然是从异维度降临的神官档次的人物。 智光一系的神官,既不好战跋扈,也不奢华张扬,往往是长期盘踞在某个区域,逐渐扩张自己的影响,当地的人还完全察觉不到。 现在看来,琼州省应该就是某位神官圈定的地盘。 这个时候,部分司机的行为,明显受到了幕后那位神官的操纵,突然都直勾勾的看向了同一个人。 这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短发男子,西装皮鞋,胸前抱了一个公文包,眼珠也转来转去,跟其他人的举止神态,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可是,其中一个司机突然就抬手,发出一道白光,飞出百米,刺向那个西装男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虽说凶杀案也算是一种秘密,但是大庭广众的明杀,很不利于秘密的保存,所以还是比较少见的。 那个西装男子倒也反应很快,连忙一缩头。 司机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探出窗户,指向前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条白光,从西装男子头顶掠过,骤然一拐,传出一声刺耳的蜂鸣,又射向他的后脑。 原来那条白光,是一把声控飞剑,只有十五厘米长,材质坚韧,造型流畅,轻灵锋利,是专门为了配合咒语运用的,有声纹解锁的功能,认主之后不可修改。 哪怕主人只有一阶,这种声控飞剑,也能够在一公里范围内捕捉到主人的声波,按照不同节奏的音波指令,加速减速,凌空变向,劈斩穿刺。 而且平时还能够通过念诵咒语,不断养炼飞剑,调整飞剑的振频,让飞剑日后出手时,愈发锋利难当。 西装男子手无寸铁,纵然有些咒语修行,肉身也难挡飞剑锋芒,又被对方占据了先发优势,眼看就要难逃死劫。 飞剑的蜂鸣声却突然顿住。 因为西装男子的右手放在了脑后,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剑尖。 时速达到三百米每秒的声控飞剑,在他手上,就好像是捏住了随风而来的一片枯叶那么简单。 这根本不是利用咒语修行,达成的手段,而是体内纯净气血涌动,迸发出来的力量。 孟昭宣和杨白发对视了一眼。 都看出那个人体内运转的,似乎是地球古文明的力量体系。 而且气血纯净到那种程度,没有半点跟血肉孢子异化共生的现象,说明此人,应该是在十年之前,血肉孢子降临的时候,就已经有颇高的修为,才能够不惧侵蚀。 “夏美真,亚太区特异调查科的人员,李志飞的助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个驾驭飞剑的司机直接走下出租车,脸色漠然,乃至于有点呆板的询问起来。 西装男子将飞剑拿到面前,手指搓了搓,揉成一团丸子大小的废铁,慎重的看着司机。 “还要维持伪装吗?你们特异科,都算颇为出色,所有的资料我都翻看过。” “你擅长易容,是掌控面部血肉和高等材料面具的结合体,能够瞒过绝大多数探测手段,我用司机的眼睛来看你,也看不出异常。” “不过,任何人常年从事某项事情的时候,都会产生习惯,你的一千零三次易容之中,虽然变化了无数身份、年龄、性别,其实也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有的伪装风格。” 司机说着本该得意的话,但五官和语调都很死板。 “我们是要掌控所有秘密的记录者和咏唱者,你瞒不过我的见解。” 周围那些人都有探听秘密的习惯,眼看这边发生冲突,竟然也不愿离开,反而都提起注意力,注视这边的情况。 可是看着这样的司机,那些人心中也升起了奇怪的,好像无处藏身的感觉,忍不住缓缓后退。 西装男子眼神微变,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你们调查科的那些土著,是不是也参与了抢夺晋神灯的事件?” 这次已经不是司机在说话,而是空中轰然传下来的一个声音。 “天工和洞幽的部下,敢来破坏我们的计划,也算是有他们的底气,可你们这些人,既不像杜兰度一样明智,又想来抢好处。” “真是利令智昏到令我事先都没有想到。” 天空中传来这个声音的时候,西装男子周围的空气里面,已经浮现出大量金色的文字。 这些文字,是因为天空中神官发出的声音而诞生的,但是在诞生之后,每一个文字本身,竟然也还在震动,发出属于自己的读音。 一圈圈文字,如锁链般旋转在西装男子周围。 庄严又嘈杂,轰轰嗡嗡的声响,环绕在这个西装男子周围,让“他”面部的伪装破裂崩散,露出一张咬牙硬撑的女人面孔。 调查科的科长李志飞,本来就不受信任,才在趁乱出手夺得了晋神灯的部件之后,不得不转交给部下保管,自己负责挡住更多的嫌疑和审视。 夏美真知道留在亚太区是行不通的,又知道申城、鹏城那些地方,都有神官经营,因此才准备取道琼州,出海躲避。 非洲那边本来是伏兽一系的人手掌管,已经够乱,最近李志飞又收到消息,称非洲那边对于天心意志的干涉手段,出现变化,恐怕又多了什么新的乱子。 混到那边去隐藏,凭夏美真的本领,应该是能拖延不少时间的。 可是谁知道,琼州这边竟然也有个神官呢? 毕竟智光一系的神官聚会,人手从来就没到齐过。 这些明明是偷窥狂,还要奉行神秘主义的神经病!! 在咒语先行抵达后,那个神官的真身,也终于在空中显现出来,划过蓝天,已经到了五里之内。 那是个眉发微黄的瘦削男子,穿着红色真丝衬衫,黑色长裤。 计算速度和时间,他之前应该是在十里之外,就念起了咒语,压制住了足有三阶的夏美真。 同为四阶,显然智光神系的守秘持咒之法,在攻击半径上,比四阶武者的元气攻击,更具优势。 但是要论起自身的移动速度…… “嗯?” 黄眉神官陡然心生警惕,精神中存储的瞬发魔咒,立即生效。 成千上万个正八边形的小巧框架,组成一个金色球体,把黄眉神官守护在内。 当!!!! 银白色的长刀,从他背后劈过来,一刀就把这个球体护罩劈碎。 但在瞬间,球体护罩中又出现一口大钟。 大钟破开后,又出现一只只蓝色寒冰大手,横七竖八,左遮右栏,交叠参差,来挡这一刀。 修炼到四阶的神官,平时念咒修行的时候,可以把一段段咒语的力量压缩,存储在精神海中。 存储的总量,跟精神海负载强度、咒语精细程度有关。 在遇到意外的时候,这些事先存储起来的魔咒,就可以瞬间发动,省略念咒过程。 等于是用发动纯精神力的速度,发挥出了复杂魔咒的威力。 孟昭宣修炼出来的玄胎,虽然是多亏了当年苏寒山提供的松鹤纯阳功的思路,但却因为揉和了他毕生感悟,呈现庚金属性。 金为少阴,他移动之时,以锐破障,痕迹极微,一穿即合,连一般的精神探测,都探不出他移动的痕迹。 而在他攻击的时候,这种锐气,又加上了金自土而生的沉重力量。 银白长刀一斩之下,硬是在瞬息间,连破三十七道魔咒。 最后还在那蚌壳般的透明守护魔咒上,劈出深深裂痕,砸向地面。 黄眉神官体验了一把从高空极速下坠的感觉,身体周围的一切景物,陡然变成残影。 加速度之快,甚至让他感觉到内脏发痒。 那是因为他这一瞬间,身体内部处于近似太空失重的状态,柔软的内脏,都微微浮动向上。 但是他持咒精深,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也分毫不乱,喉结的位置突然向内一凹,反而深陷进去,嘴里发出一个短促奇异的咒音。 神赐咒法,其实也是会改变身体结构的,因为很多咒语的韵律声调,是凡俗身体根本无法发出,无法承受的。 像现在他这个咒音,其实已经是一整篇咒语,蕴含在里面。 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他的身体好像一点也没感受到地面的反作用力,流畅无比的就要融入土中。 不是在地下钻孔,而是让自己的身体直接融入大地物质之间,遁行无碍。 这不是他单纯的四阶咒语能达到的,而是神术和秘咒的结合效果。 这种手段,不但可以避免地面的反作用力,还能够让孟昭宣追之不及。 到时候,黄眉神官反而可以从地下任何一个方位,发动攻势,彻底化被动为主动,逆转局面。 ‘果然就像寒山提醒过的,这些人拥有神术,如果运用的好,实战效果,是不能单纯以他自身修为来看待的。’ 孟昭宣确实还没有追过来,但他兵法如神,算无遗策,刚才那一刀选择的是竖劈,而不是突刺,自有讲究。 咚!!! 就在黄眉神官胸部以下,已经没入地面的时候,蓦然浑身一震,又从地下弹了出来。 他这一弹,就脱离了能跟地面相融的那种状态,两条小腿的部位,还带起了两捧混凝土碎屑。 地下窜起了一条庞大如龙的蜈蚣,身躯蜿蜒透明,通体幽蓝光泽。 而在蜈蚣千足末梢,全都点亮了一团碧绿光焰,如同千足提灯。 风水兽,千灯仙蜈! 善恶时势为风水,点化格局成灵兽。 杨白发合身于这条蜈蚣之内,照善噬恶,牵引时代,冲击精神,一举就把黄眉神官打了个神术紊乱,咒语失措。 孟昭宣已经追到,右手横刀一震,刀声嗡鸣,明镜般的刀身上浮现七处星光倒影。 天星照命,西方庚金之神,白虎七宿共存! 下方千灯仙蜈的光芒,照亮上空孟昭宣的眉眼,眸色皆碧,唯独刀光依旧雪亮,千灯不可夺其色。 咔嚓轻响,黄眉神官已被这一刀竖劈两半。 裂口齐齐整整,残躯向两侧粉碎炸散,形神俱灭! 夏美真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只觉浑身一轻,已经不再被压制。 “不好!” 她想起一事,惊呼道,“两位,既有神官被杀,同系神官、大神官,必有感应,尤其是大神官,修为高深,顷刻千里,此地不可久留……” “大神官?” 高空中忽来一语,浮现纯白霞光,合成个霜发浓眉,单衣无袖,披风飘飞的壮汉。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兴致勃勃的模样。 “苏寒山的青蛇,找不到三方大神官的踪迹,正怀疑有什么阴谋,让我到几个有嫌疑的地方转过,都没寻见。” “就是说,等在这里,少说也能碰见一个大神官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晋神灯,火雨天洞 “这……” 夏美真看到这个人现身的方式,就知道此人的修为恐怕不亚于那些大神官。 十年来,天下局势虽然混乱,但是大神官级别的强者,也不是随便什么犄角旮旯里面,都能蹦出来的。 但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人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什么叫找三方大神官没找到?怀疑他们有阴谋? 这简直是一股子抓捕罪犯的口吻。 自从灾变以来,神官、大神官进入地球,所作所为,无论是什么风格,实际都带有一种俯瞰尘世般的姿态,高高在上,拨弄苍生,有无数人惧怕,也有无数人产生艳羡追捧的心思。 夏美真虽然追随李志飞,对于大神官也隐隐有对抗心理,但依然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对抗,不可否认大神官的优越性。 长期以来,她内心深处都非常压抑。 所以这个白发壮汉一句话,那种无所畏惧,乃至目空一切的意味,在她耳中听起来,尤为明显。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夏美真看着这三人之间,察觉先前的两人,看白发壮汉的眼神,应该是认识的。 “听说非洲最近出现新的变动,有人感觉到伏兽一系对于本土天心的干涉,出现明显消退,想必就是跟三位有关?” 白发壮汉正是太白神树世界的贺宗,闻言哈哈一笑。 “我不过是个被骗的倒楣蛋罢了,有个老朋友让我过来玩游戏,结果一过来,就叫我帮他打工跑腿。” 贺宗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不过听说这边,有多维度接壤的现象,有不少维度,之前三千年里,就已经在众神战争的干涉之下。” “我对于那些地方倒是非常感兴趣,你们这边的地球,还不如我老家好玩,但就算我老家那边的地球,也待得有点腻了。” “先接触一下从众神影响的维度过来的生物,再找个机会过去逛逛,就这么简单。” 夏美真眨了眨眼睛,多年做任务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在心中构建起一个剖析目标的流程。 她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随便问问,本来已经做好了,只得到一个简短的答案,没什么有效信息。 没想到这个人直接说了一大堆,背后能啄磨出来的消息,还真不少。 好奇怪的人啊,明明把那些拥有神明当后台的大神官,都摆在同一高度,但是跟夏美真说话,又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但要说是因为这个白发壮汉特别有礼貌,道德高尚,又不太像。 更像是很多事都不值得放在他心上,所以不会仰视别人,也懒得俯视别人。 “这位姑娘。” 孟昭宣收刀回鞘,提醒道,“贺宗兄愿意在此久留,乱聊闲谈,是因为他本来就乐意被那些大神官找上,但是我们,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先不说贺宗本身的性格、实力,就说贺宗老家的局势,那是万事不用挂心。 据说,他在来到此界之前,本来也不怎么管事,除了三天两头找苏寒山的神树分身打架,就是研究各种超古代文明遗迹。 就算贺宗这个跨界分身死了,暂时来不了此界赚取积分、加厚可供因缘置换的联系,他也不在乎。 但是孟昭宣……还挺在乎的。 夏美真也是猛然警醒。 这个白发壮汉一现身,那种我行我素、随性轻松的感觉,就不知不觉的感染了她。 竟然让她丧失了危机感。 “我有一件重宝,愿意献给诸位。” 夏美真略一权衡,自己已经落在对方手上,连李志飞转移宝物的事情,也因为之前黄眉神官的嚷嚷而被人知情,还不如知趣些。 不管这些人是装出来的友善随性,还是真的,反正现在这种时局,水搅得更浑一点,九成九都不是坏事。 她打开公文包,从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泥人。 这泥人仿佛干燥的陶土,通体颇为细腻,呈现半跪的姿态,双手仿佛扶着一面大旗,但手中空空如也。 这就是晋神灯的部件。 神官们的目的,是要在地球维度的天心意志中,凝聚天之御座,到时候,自然可以接引神明一缕意念降临,合于天之御座,进而对于本土天心,随意宰割。 目前已经降临的四系神官之中,伏兽一系占了先机,手段最粗犷,就是全球性的制造灾变,给本土文明直接换物种,扩张影响。 所以自然是降临的神官,大神官,越多越好。 天工、洞幽两系,虽然风格不同,本质上还是同一类思路。 智光神君这一系,却有些变数。 投靠智光一系的本土神官中,有个人,叫做杜兰度。 灾变前,他以高人隐士自居,是个修炼古文明功法的修行者,而且在灾变之初,就已经是四阶的水平。 但是在接触到智光一系的持密魔咒后,这个人竟然直接废掉了自己原本的根基,毫无杂质的走上魔咒之路,再度突破四阶,得到那些降临神官的大力赞赏。 等到两位大神官降临后,多次会见此人,在此人突破五阶后,就引得两位大神官,有了别的心思。 何必按部就班,接引第三位大神官呢? 就算第三位降临下来了,继续争下去,也未必能在另外三方的面前,占据什么优势。 不如把这种接引份额,改成一件能够助力杜兰度修行的宝物。 杜兰度是本土生灵,但又彻底改修持密魔咒,此人代表智光一系,对本土天心造成影响的过程,要更为顺滑,投资的收益比例,明显更高。 于是,从两年多前开始,那两位大神官,就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 直到不久前,智光神系,真的降下了一件宝物。 那件宝物的珍贵程度,却让两位大神官,都有些意料不到。 晋神灯,顾名思义,是可以让人晋升神明的灯具。 在上一轮天球交汇时代,凝聚天之御座,进而定期收割文明气运,汲取文明成果的手段,就已经出现了。 但那个时候,众神在这方面的经验还不是很足,加上局势混乱,没有明确比其余神明更强的神君出现,互相攻伐时,很容易彻底失去分寸。 有些维度中的智慧生物,因此灭绝。 天心是由文明印记和万物意志,两者构成。 万物意志占比极大,但本散于万物之中,毫无主动性。 文明彻底灭绝后,文明印记,就会失去对万物意志的吸引力,出现天心拆解的现象。 失去支撑的文明印记,也存活不了多久。 但因为那个时候,各维度的灾难太常见,处境相似的难民太多,又处于接壤状态,出现了一些不在常理中的情况。 其中就有一个生物灭绝之后的文明印记,落在了逃难误入的另一个维度遗孤身上,带着最后的挣扎,让整个文明印记自行凝聚成了一件法宝。 等那个文明遗孤修炼到五阶巅峰,接触层面越来越高,神灯独特的来历,护体的妙用,已经引来了不少神明的招揽和觊觎。 在即将因为“不识抬举”而被擒拿分割时,他举起此灯,首次点亮了灯芯,闯过神灯试炼,直入神明境界。 一灯照破千层万层杀机,脱困而走。 此宝,当时还叫泥人咬剑擎天灯。 但在那个遗孤成神之后,它就有了“晋神灯”的称号。 可惜,那个遗孤与这盏灯的仇敌,后来成为了“天工神君”。 遗孤报仇无望,自身还被智光神君击败,收为从神,这盏灯,就成了智光一系的宝物。 但这盏灯,只剩下一次使用机会,它是维度交错的不幸与奇迹,连智光神君也无法复刻。 因此千年以来,这盏灯都没有被使用过。 看到这盏灯降临的时候,两个大神官的意外之情,溢于言表,当场翻出记录,差点有了反悔的意图。 理性考虑,这盏灯交给杜兰度这个本土生灵,如果真撑得住揠苗助长的试炼,成功达到神明境界。 不说能不能横扫其他三方了,当场杜兰度就能混入天心深处,凝聚天之御座,作为智光一系的从神,接应神君一缕意念合于座上。 但是凭什么呢? 如果交给大神官使用,成神的概率也未必就小了,到时候纵然引起本土天心的一些抵触,不过是再多费段时间。 夏美真可以肯定,要是当时事件平稳发展,那两位大神官定会反悔。 但就在那个时候,洞幽、天工两系,共六位大神官,同时杀到。 那是奇快无比的一轮突袭交锋,只在一轮之后,突袭的队伍就四散逸走。 因为力量太集中,当时用来当祭坛的那座山顶宫殿,那些木质的柱子、脆弱的琉璃殿瓦,竟然都没有一块毁坏的。 外人很少知道,那里竟然发生了有这么多强者参与的一场战斗。 泥人擎天灯,本来就是五个部件组合而成,泥人、短剑、立柱、灯盘、灯芯,全被拆开。 李志飞是少有的本土五阶,虽然不像杜兰度那么值得信任,但在两位大神官面前,也颇有地位,参与了当时那一战。 他趁乱转走了泥人。 短剑和灯盘,落在智光一系手上。 立柱和灯芯,说不清落在了谁手里。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们把这个泥人,先带去给苏寒山看看吧。” 贺宗打了个响指。 “我送你们一程!” 三人只觉身体一轻,似乎落在了奇特的琉璃罩子里面,形如鸡卵。 琼州国际机场的建筑,蓝天白云,车辆,人影。 突然在罩子外面,全部拉长成了彩色的光线。 杨白发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松了口气,额上微微见汗。 贺宗这些年,不知道挖掘了多少超古代文明遗迹,跟苏寒山的神树分身,常常交谈论法。 在苏寒山真身刚修成降魔血丹的时候,就通过分身转述,使贺宗多了一个借鉴,修成“真人金丹”“玲珑金丹”的双丹法体,稳稳踏入五阶境界。 按照贺宗经历的时间算,至今也有好几年了,以这个境界,消化超古代文明遗留的技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刚才他这一个响指,单凭引力场的偏转弹射,也直接影响到了空间层面。 天地虚空,本来就有自己的弧度,孟昭宣三人被送走时,就像是依着空间的弧度滑行,畅然无阻,但刚好能够抵达预设的方向。 送走三人后,贺宗踏足地面,环顾八方,拍了两下掌。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这两下鼓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去。 之前的那些旁观者,早在看见神官被杀的时候,就已逃走,包括那些司机。 但现在,正在驾车逃命的司机,忽然觉得一阵舒畅,满头冒汗,伸手一摸,头发里面冒出来的汗珠,竟然像是银色的油漆。 不只是他们。 方圆三十里之内,所有曾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植入了液金芯片的人,都摸到了自己银色的汗水,并产生了要向某个方向移动的强烈预感。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就会发现,这个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很快散向周围。 同样感染了血肉孢子的植物,自己又不能修持咒语,变异程度,实则不逊色于非洲那边,只是平时被压制而已。 这个时候,植物们竟然也纷纷拔出树根,从泥土中跳出来,摇晃着树冠花朵之类的脑袋,撒腿狂奔。 “你对于引力的操控,已经令我望尘莫及了,这两拍,竟然把数十里内,血肉孢子中致人嗜血好斗、丧失同理心的基因意识,都震散了不少。” 机场的航站大楼高处,外层玻璃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踞了一条青色小蛇,不吝赞扬。 “也只有引力波的高渗透性,方便做到这种事情,我要是想强行破掉血肉孢子的基因意识,难免伤到生灵魂魄。” 贺宗没好气的说道:“你又没玩引力,走电磁路线的,搁这感叹什么呢?” “哎,就是夸夸你,铺垫一下,方便提建议嘛。” 青蛇说道,“驱散无辜是挺好了,但是你就不能直接换个战场吗?这些城市建筑,当年建造的时候,也不知道费了多少人的辛苦,要是直接烂了,风水也就得重搞了。” “你这青蛇捏的时候,结构也太简化了吧,竟然一点没感觉出来异常?” 贺宗看了一眼脚下,“我看杨白发,都明显感觉出来了。” “要不是我人在这里,十秒钟之前,这方圆十几里之内的建筑,就已经焚毁殆尽。” 说到这里,他稍微放开了一点压制。 青蛇顿时感觉出来了。 汩汩汩汩—— 地下十米左右的地方,正在流淌着粘稠、恶臭、高温灼热的事物,那是越积越厚,越流越多的岩浆。 如果不是贺宗的压制,这些岩浆,就会像是成千上万的泉眼一样,上涌到地表,接连喷发出来。 火焰喷泉的威力,会把方圆十几里都化为火海,空气里面到处飘满剧毒灼热的灰尘。 十秒钟之前,两位大神官,人还没有到,冥冥之中,已经把咒语的力量传递过来。 他们不但察觉到了黄眉神官的死亡,大约还察觉到了这里的风水产生变化。 或许他们不懂什么是风水文化,但他们能察觉到这种力量形式,也懂得要如何破坏。 先坏风水,然后这些熔岩毒火的力量,就会重新化为魔咒,靠着从周围风水环境中汲取的气息,去咒杀凶手。 但是,当大神官级别的咒语,也被一股博大深幽的力量压制,他们就顿时警惕起来。 远方空中,两个面相有七成相似的俊雅年轻男子,身边缠绕飞舞着大量红黄蓝三色的咒语文字,正在急速赶来。 “陌生的强者气息,难道是非洲那边出现的变故?” “能让伏兽一系的影响力极速衰退,不容我们掉以轻心,传讯把杜兰度也喊来!” “杜兰度在监视李志飞。” “那就把李志飞也叫上,不论他心底想什么,决不会仓猝反水,跟不明底细的人合作,反而也可以算个战力。” 这两个大神官,一个叫做罗双鱼,一个叫做罗双翼,似乎是血亲兄弟,最明显的区别,是脖子上的丝巾,一者纯黑,一者纯白。 “这人有些怪,如果只为自保或者破法,没必要把全范围的岩浆都镇压住,难道他很在乎这个城市,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 罗双翼的话没有说完,突然看到前方的云层变了形状。 不,也不只是云层的问题,地表也出现了大量的褶皱,如同一个个同心圆。 在这些褶皱范围内,高楼,商场,旅馆,甚至是一段段的路面,都因为不知名的作用,而分裂开来。 万形千貌,说之不尽的块状物,都漂浮在空中,缓缓上升。 呜!呜!呜!!! 剧烈的引力波动,一圈圈辐散开来。 贺宗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下,手背朝天,五指自然微弯,似乎全不受力。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跟你们讲回礼貌!” 他露出欢喜期待的笑容,手指骤然绷紧,青筋暴露,翻掌向天一抛。 数千块足有办公室体积的建筑碎片,轰然变形,高速摩擦空气,产生爆燃的火光。 急剧的加速,让空气被打出一个个大洞的形状,碎裂的建筑物,化作一颗颗流星,从地面砸向天空。 最前端闪亮的流星,后方拖拽的红光,还有被打穿的空气通道,犹如一条条长枪,斜刺穹天。 云层在颤抖,大气在狂啸。 流星比风暴声更快,在两名大神官的视野中,极速靠近。 真人枪,地流星,火雨天洞! 第三百五十三章 超焰错引,登门拜访 “粗暴简陋的攻击方式!” 罗氏兄弟心意相通,看到那些流星迎面砸来,身边环绕的红黄蓝三色文字中,所有蓝色文字,突然两两相撞。 如此密集的撞击,似乎形成了一声悠长的喟叹。 “风暴的巨灵啊……” 罗氏兄弟后方,浓白的云层被挤开,靛蓝色的光泽,从远处急速拉伸而来,仿佛是一条长长的管道,汲取着天地之间的风元。 当这条蓝光达到近处的时候,所采取的能源,已经庞大得足以膨胀出一个人形轮廓。 靛蓝色的巨人,面部有着湍白的长发、眼睛,还有浓白翻滚的胡须,上半身如人,下半身是蜿蜒的光尾。 这个巨人的手臂直径,就有接近地面上摩天大楼的高度,双臂平伸折回,做出一个类似拱手的姿态。 罗氏兄弟,就被保护在他双臂圈定的这个范围内。 那些建筑碎片制造出来的流星,轰轰轰接连打在靛蓝色的手臂上,全部被剧烈的波澜荡灭了火焰。 强猛的风力,甚至在反涌的瞬间,就把那些建筑碎片,彻底粉碎。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这个巨人的皮肤,有着无与伦比的反震力量。 同时这个巨人,猛地向前方张口一吹。 他这一口气,吹的很大很长,蓝色气流从高空,铺天盖地的落向贺宗的方位。 仔细一看,这规模巨大,如同洪水的蓝色气流,根本是由无数巴掌大小的蓝色风刃弯刀组成,极速旋转切割,彼此碰撞磨砺,锋铓更盛。 贺宗的视野很大,并没有被这些蓝色弯刀全部遮蔽。 他能够看到,巨人吹气的过程中,蜿蜒在长空里的光尾,还在不断吸收周围的风元云气。 远天的云层,在剧烈收缩,经过风暴巨灵的转化,可以无休无止的吹下来。 罗氏兄弟修炼的是《五大灾灵禁咒》,修为达到五阶之后,这五大禁咒,有着近似天灾的持久影响。 之前地底酝酿的剧恶火泉,算是禁咒中最和缓的一种,也能够造成地质元素的半永久改变,百年之内,恶性不衰。 而现在的风暴巨灵,是五大禁咒中,发动最快,素质最全面的一种。 高攻高防,移速超绝,耐力深远,无懈可击。 贺宗双手朝中间一拢,周围的建筑碎片,轰然碰撞到一处。 最前端的那些蓝色风刃,直接被这些建筑碎片吞没,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钢筋混凝土杂合物。 但后方的蓝色风刃,依旧无穷无尽,显然并非这些建筑残骸,能扛住多久的。 突然,这个狭长的杂合物,从内部传出连串的奇异爆破声,或沉闷,或清脆,却没有正常爆破之后,该产生的那种破裂声响。 只有大量如同气囊瞬间被充满气的颤响。 碰撞致密的钢筋混凝土,内部出现了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空腔,体积异变拉伸。 混凝为肉,钢铁为鳞。陈腐一扫而空,锈迹尽除不见。 银白色的巨龙,张开炮口状的眼窟窿,还有更加森然的黑色口腔,向前飞腾。 龙形一飞冲天,所有气流都受到龙的扰动,风刃直接撞向龙体。 但这些风刃并没有能够对钢铁鳞片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有大半,被鳞片掀开时的缝隙吸收,在内部引导偏转,自相碰撞抵消。 沉重而矫健的龙影,翻腾奇速,仿佛获得了更大的动力,浑身不断从内而外的崩开细孔,狂吟冲天。 真人枪,吞元刺,龙鳞孔啸!! 风暴巨灵得到新的指令,嘴巴猛然一闭,身体再度膨胀了一些。 他双臂张开,从罗氏兄弟上空掠过,主动迎向那条钢铁巨龙。 靛蓝色的两只庞然拳头,砸向巨龙的身躯。 巨龙游空,清灵曼妙,一转之间,就避开两拳,贯穿了风暴巨灵的躯干。 但龙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穿过这个躯干,就突然一顿。 原来是龙尾被风暴巨灵的手掌抓住。 禁咒临时制造出来的精灵,根本没有寻常要害可言。 钢铁之龙索性回身一缠,龙身从风暴巨灵左肋下穿过,咬向他的脖子。 巨灵怒吼,在高空之中变换身姿,双臂拉扯劈砍,头部撞砸,口中吐息,连战不绝。 钢铁长龙也是吟啸翻腾,时而把巨灵勒的腰部收窄,如同一个葫芦,时而把巨灵脸部撞到凹陷下去,一口撕咬肩头。 “吼!!” “昂——” 两只怪物在高空中厮杀成一团,半时三刻间,显然分不出个高低胜负,蔚为奇观。 但是之前,巨灵掠空的时候,还停留在空中的两名大神官,这个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贺宗右眉一动,突然觉得视野范围内,所有景物不约而同的苍白了三分。 之前那些建筑物,遗留在地面的半截根基,坑坑洼洼的路基上,狰狞的裂纹。 全部都在这种苍白的色调中,显得收缩了不少。 冰冷! 极端的酷寒冰冷! 但不是那种结冰式、凝冻式的冰凉,而是一种苍白又活泼,让人的感官,好像在经历高频闪烁一样的冰寒手段。 盘踞在机场残骸上的青蛇,看得很清楚。 贺宗头顶上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异界文字,结构很复杂,左右大致对称,大约也不是异界常用的文字,而是类似于符篆之类的存在。 某种魔咒的核心咒文。 这个魔咒出现的瞬间,就有苍白微透的火焰,倒着笼罩了贺宗。 明明是火焰状的光芒,带来的却是极致低温,甚至有寒侵元神、影响空间的程度。 火焰这种现象,本身是可燃气体或者可燃物先因为温度达标,而释放出气体,然后进行化学反应,释放热能,并产生发光的现象。 而罗氏兄弟制造的这种火焰,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度达标、化学反应之类的过程,而是纯粹的,针对热能的搬运。 他们专门制造出了高效吸热粒子,通过这种粒子跳跃运动,与目标的接触,达成让目标所含热能,高速向外迁移的现象。 所谓的“白色火焰”,就是完全由这种吸热粒子的运动构成。 热量会被搬运到火焰中心处的那个透明文字之中,那其实是一小块扭曲空间。 热能达到一定界限的时候,扭曲空间就可以向外瞬间散热,造成所有吸热粒子的变质,火焰由白转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高热物质。 极冷极热,极热极冷,瞬间切换,循环往复,整个运行转变的过程中,绝大部分能源,还是由目标所提供的。 罗氏兄弟只需要在最初制造的时候,耗费一定的心力就行。 所以,他们可以在这种冷焰魔咒已经对敌人造成攻击的同时,不断维持最高频率,持续制造新的冷焰。 就在贺宗被第一团冷焰笼罩的时候,周围的地面,也滚起了八十团苍白的火球。 同时,高空中也有一团团火球涌现,有的横向旋转,有着纵向旋转。 所有的苍白火球,并不是组合成了一个笼统的更大的球体,反而是组成一个正方体。 火球的连绵运转,让这个正方体,显得更像是一个魔方,九九方格,把贺宗围困在最中心的区域。 眨眼之间,这个巨大的冷焰魔方,就已经从白变黑,从黑变白,往返了八百多次。 随着冷焰魔方从内部被困者身上抽取的能源越多,切换的频率也就越高,炼化摧残的效率,会越来越强。 这才是五大灾灵禁咒中,第五冷焰魔咒的完全体。 遽量变增,超焰魔方! 罗氏兄弟的元神,出现在海面上,远远观望着超焰魔方的运转,手上都横着一柄宝石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人的力量体系自成一家,不在已有的记录中。” “玄元维度及百域,是三千年前就已经有了稳定连接,要从那边渗入这些连接未稳的维度,除了我们四神君的部下,没有其他势力做得到。” “但如果这个人,是来自更外围的、新接壤的维度,是有可能出现,新维度跟地球维度之间,更快稳定下来的情况。” 罗氏兄弟心意相通,商讨起来环环相扣。 “他擅长引力操控,即使被超焰魔方控住,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死。” “杜兰度和李志飞应该快到了。” “我们四个全部攻击他,难保不会遭到另外的突袭,不如这回仅做记录,回去揣摩,研究出更针对他的组合咒法,下回一个人就可以将他拖住,行事更为稳妥。” 这两个大神官之间的沟通,只有彼此能够知道。 但超焰魔方内部的人,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能够把握到战局的变化。 恰在这个时候,内部的力量让整个超焰魔方出现抖动。 本来黑白切换,其快无比,以至于视觉上,只是一团灰色光焰的魔方。 这时切换速度突然被压住,保持了苍白的色调,各个火球之间的空隙,还陡然变大了不少。 被困在内部的贺宗身影,从空空松松的缝隙之中,暴露出来。 他竟然站在团冷焰之上,披风损坏一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双手抬在身侧,手腕掌指,不断翻转甩动。 就好像有很多根看不见的丝线,从他手掌上延伸出去,连接着周围的那些苍白火球,绷紧,拉扯,甩动。 让那些火球,早就已经不按既定的秩序运转,而是在周围乱闪乱转,根本碰不到贺宗身上。 两位大神官心头都是一惊。 他们虽然预料到,贺宗能够利用引力手段,偏转冷焰,争取一席容身之地,尝试寻机脱困。 但却没有想到,贺宗竟能够反过来,操控冷焰的运转。 在神树世界的时候,贺宗三天两头跟苏寒山分身论道。 论道的方式,虽然不是只有打架这一种,但九次论道,有十次他们都得动动手。 尤其是在苏寒山真身和贺宗,相继突破了五阶之后。 神树分身也掌握了太一杀道,大小五行神光,正反颠倒运转的手段。 重组出来的新分子物质,还有那些短暂的散射粒子,都是结合了超古代文明和降魔世界的智慧结晶,层出不穷,组合无尽。 超焰魔方,虽有其独树一帜的特色,但只论粒子本身,苏寒山又不是没有地煞冷焰这种相似的手段。 刚才那么短暂又遽烈的炼化过程,贺宗掌控的冷焰,已经过半,就只剩下最外层的冷焰火球,还在按照超焰魔方的既定规则运转。 就在这捕捉到战局变化的一刹那。 贺宗双手的动作突兀停止,两掌掌心相对,十指弯曲,周围被他影响过的冷焰,全部撞入双掌之间,浓缩成一个在黑白色之间过度的小球。 小球膨胀再压缩,直接变成了一个黑色小点。 咔!咔!咔!咔!! 伴随着奇怪的摩擦爆裂声,天地间,迸发出条条黑色闪电。 黑色电光,曲折如锯,撕裂了最外围那些冷焰火球,连接在贺宗掌间的那个小点上。 这个白发壮汉背后的披风,都被扯到了那个小点之中,如同一条蟒蛇绕过他的身子,连接在那个小点上,然后整条披风,发癫般的不断晃动。 他那披肩的乱发,也朝前方舞动,发丝似乎要飞向那个黑点。 人的神色,被这种黑色的光泽,照得阴森恐怖,扯唇露牙时,透出不正常的欢欣鼓舞。 真人枪,大慈法,错引灭相! 错动的引力场,在浓缩摩擦的过程中,诞生了大量的黑色闪电。 天阴地颤,黑电煌煌。 这也是从大慈灭相中参悟出来的,专门针对元神的手段。 贺宗自修的路数不同,这一招运用的原理,也有不同,威力却同样令人惊悚。 不过,自从他参悟出这一招之后,神树分身每次都能到他招数还没成型的时候,一招太一杀拳,直接让元气物质退化回去,打断招式。 今天这还是他第一回,在战场上成功用了出来! 几乎没有沟通,两名大神官心情骤变,手里的法杖,已经碰在一处。 法杖交错点的空间歪曲,产生漩涡,瞬间就要让他们传送而走。 嗤!!!! 黑点突然闪现在空间漩涡的中心处。 贺宗根本就没有一个向前发动,抛射或推射的过程。 黑点本就是被引力场的错动压缩而产生,这个时候,周边有任何属于五阶强者的高能波动,都会引起黑点的自发移位。 而且一旦移位,之前在贺宗调控下,还能保持错而不破的状态,就直接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两位大神官,甚至没看到黑点的爆发经过,身体就已经被黑色弯折的裂缝,斩裂而过。 裂缝摧毁肉身,也撕裂了他们的元神。 “哈哈哈哈,异世界人的手段,果然有意思,你们两个实也不是人类吧,让我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贺宗身影突击而来,双手分抓两条破裂的元神。 不料,那两条元神突然爆炸,碎成大量炽白闪烁的咒语文字,又分解成红黄蓝三色,如同光电乱舞,四散扩张。 光芒所触之处,海水接连崩溃消失。 贺宗匆忙一闪,才没有被波及到。 “这么果决干脆?” 贺宗转念一想,“嗯,肯定是有保命的手段。” 这时,废墟上的青蛇凌空一转,变成一圈铜箍,散发五彩电光,矫正信号。 天上一条粗大的五彩长虹,轰然而至,现出苏寒山的身影。 苏寒山之前找不到三方大神官的踪迹,索性坐镇在天心环境已经稳定的埃及圣城,顺手生产着太一令牌和玄阴芯片,并集中转化着各地的消息。 感受着风水的影响力,如何反馈到天心之中,参悟境界。 如今眼见线索刚出现,又要溜走,怎可放任? “你缓和一下周边的引力场。” 苏寒山一步跨越废墟,来到海上。 在贺宗配合,双手伸出下压的同时,苏寒山也半闭着眼,突然一拳,打中空中一个水滴。 五彩光芒,从那个水滴上爆发出来,向上渲染天空,向下照透海水,亮到了海底。 五彩缤纷,归于无色,周围的场景,如同倒带般旋转起来。 罗氏兄弟已经炸掉的那两条元神,隐隐约约,又回到了将炸未炸的那个状态,身上布满裂纹,虚淡飘渺。 苏寒山也不能真的把这两条元神重组活化,但追溯到这个状态,足以让他把握住,元神崩溃时,对某种深层联系的触动。 但凡能够死而复生的保命手段,基本都要因为外界行走身份的崩溃,才被激活,这就是一种联系。 两个大神官要降临地球维度,是费了不少周折的,估计会连着保命手段一起降临,让他们在这个维度内,有连贯性的、多次试错的机会。 否则,若是以死相拼,总分夺得很大优势,结果因为保命手段不在这个维度,还需要重新积蓄接引,降临一回,导致这个大的优势,已经被抵消完了,那也太冤了些。 苏寒山摸索着那一刹那的联系,三丹运转,观测思考,推演运算,目光逐渐上抬,移向西方,最后看向地面。 可以确定,他们的保命手段,果然就在本维度内。 月球,处于太空,位于此刻地球另一面的方向上。 幽深的月球环形山脉深处,藏着两本书。 罗双鱼和罗双翼,分别从书封里面钻了出来,各自只有拇指大小,神态庄重,长袍繁琐,清光莹莹。 他们两个虽是智光神君麾下,但主要走的是记录者的路线,在持密者这方面,涉猎不多。 何况两人又是新降临这个维度,所拥有的秘密中,算得上最紧要的,也就在此了。 ——他们两个,是咒书中诞生的精灵。 而作为咒书的本体,从他们进入这个维度的第一时间,就设法送到了月球上。 这里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很不错,吸收太空辐射,很快就能重聚元神。 “不对。” 白色的罗双翼说道,“刚才怎么感觉,之前塑造的身躯和元神,又恢复了一点联系?” 罗双鱼沉声道:“恐怕是那些人有什么办法,追算我们的本命咒书,但从地球到这里,总要有点时间的,我们有这一点时间,足可以转移咒书。” “这里又不会发生战斗,我们转移时,可以把痕迹做得很干净,月球这么大,他们绝对找不到我们。” 话音未落,两只红色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来,忽然抓住了这两本书。 “月球确实很远啊,从收到你们消息开始,我就元神出窍,往这边赶,想不到,你们都死在人家手上了,我才赶到这里。” 那火红色的元神,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眉角有一道疤痕。 罗氏兄弟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却是困惑更多。 “你……李志飞?!”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本体,还能提前找到这个位置?” 李志飞笑而不语,只是翻开这两本书,在罗氏兄弟的大叫抗拒声中,找到了藏在书页里的晋神灯部件。 “从非洲开始,沿途变化……他们的做法,完全不像是要凝聚天之御座,更像是要走文明共生的路线。” 李志飞镇压了这两本书,收在折叠空间里面,拿着两个神灯部件,看向地球。 “但他们来得太神秘了,我们不能把希望,赌在他们的善念上。” 李志飞感受到沉甸甸的担子,依然不敢轻放,虽然得到了两个神灯部件,还是心情沉重的回归了地球。 “不管怎么样……” 他回归自己的肉身之中,睁开眼睛就笑道,“神灯已经骗到地球来,这两个大神官也被解决掉。” “老杜,至少你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谨慎伪装了!” 杜兰度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白发之下是一副金丝眼镜,橙黄色的瞳仁,灰白短须,蓝色西装,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对李志飞而言,一看就是个斯文败类的模样。 李志飞看他还保持着这个样子,心头猛然一沉。 “李科长,请不要失礼。” 杜兰度的嗓音咬字,标准到有点微妙,“还不转过去,见一见客人。” 李志飞心念万转,脸上已露出了豪爽的笑容,转过头去。 贺宗靠在大厅墙角处,端着一杯咖啡,似乎刚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不太喜欢的神色。 而苏寒山,就站在李志飞的沙发后面,歪了歪头,轻笑一声。 “李先生,你带着我追查推算过的两本书,一路从月球往地球赶,肯定是知道我能感觉到落地点吧。” 他说了两句寒暄的话,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位,真是好心人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御座与共生 “好人,确实是好人,有谋算,有耐心,估计这十年来,花了不少我们看不到的苦功。” 贺宗凉凉的开口,把咖啡倒进了盆栽里面。 “但是一码归一码,那两个货的元神,基本是被我打爆的,起码该把他们两个的本体,拿来给我看看。” 苏寒山笑着说道:“你急什么?” 说话间,苏寒山自己伸手朝空中一抓。 两本书籍,直接出现在他手中。 李志飞见状,心中更为凛然。 刚才,苏寒山人就在客厅里面,他元神回归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可能归咎于对方极擅长隐匿气息。 但是现在,对方这一伸手,直接从李志飞元神主导的折叠空间里面,夺走了两本书,轻描淡写,毫无迟滞。 这就完全是境界上的差距了。 非洲那边局势变化的具体经过,毕竟不清不楚。 李志飞之前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重视这些人,确认他们能够干掉罗氏兄弟。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 “呵呵,其实还有这两件东西。” 李志飞不知道,对方为何没有把同在折叠空间中的两件神灯部件拿出来,但这时候,他自己主动交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正如这位兄台所言,这些东西,该算是兄台的战利品。” “我叫贺宗!” 贺宗只是拿过了那两本咒书,对神灯部件,却没怎么关注。 他兴致勃勃的坐到旁边沙发上,翻开封面,对着书页弹了一指头,先前被李志飞镇压的罗双鱼,就如同一小团烟雾,从书页缝隙间挤了出来。 咒书上的文字,贺宗本来并不认识,但现在,有两只书中精灵在,反而让他有了一个理解的渠道。 渗透性之高,无与伦比的引力波,在他的精细操控下,每翻一页,就冲击一下书中精灵,刺探精灵心中对应的咒语含义。 重伤的精灵昏昏沉沉,偶尔清醒,就奋力想要挣脱,叽喳大叫。 “行了,你们俩把那么多人心肠都搞坏了,逼得阴谋诡计横行,好的情怀难以生存,妥妥是个死字。” 贺宗又弹了下书页,“落在我手上,好歹让你们晚点儿死呢。” 杜兰度微笑道:“贺先生真是性情中人,看来这灯应该交给苏先生……” “刚才你们不是提到了吗?这灯是你们费劲骗下来的,自然该算你们的战利品。” 苏寒山对于泥人咬剑擎天灯,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且不说这东西的部件,现在还不全,就算是全了,终究只是一个揠苗助长的宝物。 通过点灯试炼,助人闯过五阶到六阶的那一关,就是相当于,把六大玄胎修炼到顶峰后,熔炼自我概念的关卡,稍稍提前了一点。 七代祖师已经观察过那个泥人,确定这东西,并没有多高的成功率。 当年那个文明遗孤,能靠一次机会,冲关成功,不代表别人也能靠仅剩的一次机会冲过去。 倘若只是能让五阶巅峰,在没有摸索到六阶头绪的情况下,强行冲关。 那么,七代祖师手上,也不缺这类急功近利的秘法。 “我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 苏寒山也在南面的沙发上坐下,伸手一指,一套玄冰杯盏,金丹法酒,就在茶几上浮现出来。 “比如说,要能骗过来这盏灯,首先你们要知道有这盏灯,其次还要保证,他们从宝库里拿出来的,不是别的宝物。” “可据夏美真所说,连罗氏兄弟事先都想不到,智光一系会把这盏灯赐下来,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苏寒山自己先拿起一杯法酒,冰凉微甜,清口醒脑,沁人心脾,示意在坐的人也尝尝。 李志飞拿了一杯,刚好借着品酒调整心绪,沉吟不语。 杜兰度之前却已经斟酌了足够多的时间,这时只是跟李志飞交换了两个眼神,就摆出了一股子从头谈起的模样。 “三千年前,各个维度接壤的时期,已经有了所谓天之御座的手段。” “名字虽然好听,但本质上讲,根本就是一个毒瘤寄生术。” “因为万物意志,是宽泛存在于维度中的力量,就算是神明,也没有办法,把它整个提取炼化,带到其他维度去,所以天心意志中,真正能被神明盯上,得到切实好处的,反而不是力量庞大的万物意志,而是占比较少,作为引导者的文明印记。” “各个维度的文明层次不同,很可能连四阶、五阶的技术,都没能出现,但也不代表这种文明,对神明来说,就毫无用处。” “就像是本维度的汉朝时期,古文明已经完全退化掉,新文明还非常之弱小,人类连在近地面飞行,这个目标都遥不可及,却已经发展出了研究浩瀚宇宙的宣夜说。” “认为宇宙庞然,有气飘荡,迁移牵扯,日月星辰其实都飘在其中,星云也因气而成,恒星从中诞生。” “其后,新文明发展了两千年,才略微探出大气,认知到太空中确实有无数物质飘荡,时时刻刻都有热能迁移、引力牵扯,确实有星云气体,竟跟宣夜说,有很多相似之处。” “组成文明印记的智慧灵性中,不乏有这类难以言喻的灵感,超前数百年,乃至千年,文明发展的成果越多,这类超前灵感也越深,纵是对神明,或也可以作为上好益。” “为了能够用最小的付出,收割最多的文明成果,就使得天之御座,需要满足三个标准。” 杜兰度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声音有些沉重。 “第一,合于御座的主导者,必须是一种已经将自我概念化的存在。” “第二,文明印记必须还留在原本的维度,靠原本维度中的众生变迁、万物意志供养。” “第三,必须对当前维度的文明造成巨大创伤,才能够保证天之御座凝聚出来的时候,根深蒂固的寄生在文明印记最深处。” “此后哪怕远隔千年,神明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些文明,也时时能够收割掉九成以上的文明气数,炼化进补,只留一点,保证文明不必崩溃即可。” “若遇到哪些文明,因为气运被割,进展艰难,有僵滞的苗头,还可以借天之御座,降下种种灾劫,鞭笞驱策,刺激活力。” 杜兰度说到这里,喝了口法酒。 李志飞就接过了话头:“所以,如果仅仅是在陌生维度传播自身的体系,扩张自身的影响,那么对于文明本身来说,最多是引导文明形态发生转变,只能形成一种共生的关系。” “共生自然也有回报,但回报的份额就没有那么高,而且还需要长久维持,如果太久不付出、只借用好处的话,共生的关系也会变淡。” “不幸之处正在于,无论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接触到我们地球维度的神,走的都是想要寄生掌控,一举坐享其成的路数。” “三千年前,地球的局势还算比较好,虽然同样落在下风,但不肯一直被动挨打,有不少强者甚至离开地球,积极去跟别的维度联络,准备拉拢一些处境相似的,组建联盟,以作抗衡。” “在上一轮天球交汇的时代结束时,就有这样的强者,还未曾回归。” “三千年里,虽然维度隔绝,无法往来,其中有人,却能靠曾经在地球留下的种种手段,被动接收到文明演变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样,隔了三千年如此遥远,沧海桑田,仍然维持住了这份香火情,让前辈们依旧肯视这里为故土,帮上一把。” 李志飞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由衷的敬重之色。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隔了三千年,鬼知道心态已经变成什么样子,真未必会替一块三千年未曾回过的故土冒险。 “如果以所谓事急从权的心态,我们主动凝聚天之御座,等将来维度正式接壤后,也必被神君强行攻占。” 李志飞说道,“因此前辈传给我们另一种秘法,在神明境界和共生关系两种前提下,可以把天心意志的活性,运转到生生不息,生机最盛,周天无漏的形态。” “这种手段,可以让天球交汇的现象,放过我们的维度,不形成真正接壤,如果能用这种状态,撑过整个天球交汇时代,那我们就又有三千年光阴可享。” 苏寒山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他还没有说话,李志飞已经紧接着把那篇秘法,全念了出来。 苏、贺这群人,已经镇压了伏兽一系的大神官,这边手上又有罗氏兄弟,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弄到天之御座的凝聚方法。 所以李志飞,尤其要点明厉害,让他们知道,走这个路线,未来不久就要面对神君攻伐。 再把共生于天的秘法和盘托出,等于已经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苏寒山看他们如此兢兢业业,为了地球维度而谋算,不禁笑出了声,手上一抓,凝固分子,形成六本厚厚的书籍,落在桌上。 李志飞和杜兰度都面露异色,不解何意。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看见有志气的人,就想分享武功。” 苏寒山一只手按在那六本书上,双眼亮得惊人,“尤其是有志气有底线,偏偏连个安稳日子都过不上的人,这种人就算是死了,我都恨不得把他们从坟墓里拉起来灌顶。” “你们两个,一个废功练魔咒,硬冲上五阶,前途堪忧,一个虽修本土秘法,印证者匮乏,前路不清,不来看看我的武功,怎么说得过去呢?” 李、杜二人,对视了一眼。 怎么感觉话题有点歪? 哦,大约是修炼了此人的武功,才算是真正的投诚。 “你们啊,少想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是真犯病了。” 贺宗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抓来酒杯,头也没抬的喝着酒,说道,“这家伙以前心里,总有个趋利避害的正常人准则,为了装得像个正常人,憋得挺狠的,偶尔才会有下憋不住。” “不过我看他最近这些年,是越来越不乐意装了。” 在贺宗看来,苏寒山着实是个别扭的人。 他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单纯想做好事,根本对自己没有实际利益,反而还会招惹麻烦。 但是好像在他看来,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至少该有大半,对自己有利益可图。 所以,为了活得像个别人眼里的正常人,他总是硬掰硬扯。 直到现在,他竟然真扯出了一套,明明是在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却真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古怪修行途径。 而且是可以让别人也走上去的手段。 六御之道,让执拗心软,不舍得放下梦想而因此吃苦的人生阅历,可以变成引天星,动地脉,改命改运的优点。 让虚无缥缈的时事风水,功德阴德,变成实际的力量。 乃至有几次,贺宗听到过他的神树分身在念叨什么,十万转阴德拳力,一拳就得赚回十一万阴德。 “人过留名,雁过留影,你们也可以当我在追求无比响亮的名声,总之,我不喜欢地球变得人心诡诈,到处乱长晶体和血肉,废墟与迷宫,因而,平复天心创伤,共生天心这件事,我原也自有打算。” 苏寒山站起身来,朗朗说道,“我修炼丹道,要成就八颗元丹,一举修成天人法相的巅峰战力。” “这八个阶段,不是有什么练什么,而是全由自主,按需修行。” “要思考需要先观测,光观测不够,要能包容进来,如果没有坚定主见,胡乱包容,则我已非我,所以还需要坚固概念。” “坚固之后,才能消化,归于己用,但是有些东西,光是包容进来已经够恶心,所以需要排斥概念,根本不让它粘上。” “但是还有很多好的事物,不是站在那,就能让你看到的,要主动去追求,去推动制造,所以需要竞逐的概念。” “理性,感性,观测,包容,坚固,消化,排斥,竞逐。” “寻常无论天人还是神明,在冲向这个关卡时,都是靠一蹴而就,其实颇有侥幸成分,自己都未必明白且善用自己全部的能力。” “我估计,以我的修行道路,只要修到坚固这一关,就能跟一般初成神明者相仿,得了共生天心的秘法,原本自己摸索的过程,还要变得更加顺利。” 苏寒山看向天空,“经历埃及圣城之事,我就已经跟此界天心,拥有深刻联系,正普览天心万象,要雕琢出代表包容概念的蜃龙之丹。” “然后,就要借着硬扛天心所受的创伤干涉,磨砺出代表坚固概念的虬龙之丹。” “要让现实的变化,呼应我的修行,还须在这个过程里,把天工、洞幽两系的干涉力,也扭转掌控。” 贺宗听到这里,抬头说道:“等会儿,智光一系这边造密修行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你跑去针对那两系,这边的恶劣影响要怎么扭转?我可不负责这类事情啊。” “也没指望你会处理这些事务,你这段时间,也好好修炼此界古文明功法,帮我唤醒更多天心活力即可。”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对李杜二人,说道,“智光麾下,是唯一保持着表面政府架构的,正好请你们发动全部的影响力,配合我的门人改造城市风水。” “要扭转造密修行这种恶劣影响,首先就要废除这类环境,让他们在造密夺秘时,无法得到加持,反而有损咒力,先从事实上遏制,往后再徐徐图其心态。” 杜兰度将信将疑道:“苏先生似乎对造密修行,还没怎么深入了解过,真能制造出遏制这类修行的环境?” “所谓造密修行,无非还是围绕心在做文章。” 苏寒山淡然说道,“一群趁着灾变,煽动人心的五阶四阶,靠着创伤、戒惧,这些人所厌怕的阴暗之物,驱策修行。” “怎么斗得过我们光天化日,闯荡乾坤的热心?” 善恶时势为风水,城市风水的改造,只是一个固化式的放大器。 真正改变风水的原动力,是来自神树世界的百万援军。 生活在新时代的他们,虽然可能心软到,能被一眼假的乞丐骗钱。 但他们也是最讨厌阴谋欺诈的人。 不过,那些分配到了天工地盘上的跨界投影,就不能是只靠活力和热心了。 苏寒山选择的那些人,都是性格更偏向温和或沉静的人。 杜兰度挽留了他一句:“苏先生,天工和洞幽,很可能有结盟的关系。” “我知道,我在天心之中,隐隐看出一些端倪。” 苏寒山说道,“他们的谋划,如果是在四系神官之中来说,是最难看破的。” “站在神官的立场上,即使看破,也绝难克制。” “但是对我来说,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在破坏他们的谋划,我只要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就更是在考验他们的耐心了,且看,他们有多能忍吧!” 苏寒山一步迈出,身影已经消失。 李志飞和杜兰度相视之间,眼神都非常复杂,顾虑到那边坐着的贺宗,也不好发表什么感慨。 客厅中突然又回荡起一句话。 “你们俩别忘了召集同伴,多多学习我的武功,我要当你们所有人的师父!” 第三百五十五章 抛弃血肉何足赞,仅凭假想合自然 厚重的云层遮蔽着日光,缓缓移动。 天空显得暗沉一片,下方的城市里面,则到处都是白色的浓雾。 这样阴暗潮湿的气候中,城市里也并不平静。 浓雾里时不时有联绵的爆炸声,枪口吞吐的火舌,还有猩红色的高能激光闪过。 伴随着一声轰鸣,三米多高的机器人躯体,砸在了一栋高楼的外墙上。 这个机器人,头部如同金属骷髅,显得十分精瘦。 但身体却有几分臃肿,黑、红、黄、军绿,杂色的外层装甲,显得颇为厚重,双肩扛有微型导弹发射器,腰间环绕着子弹链。 因为受到大力打击,机械关节处的装甲崩开,还能够看到内部被保护起来的导体和线路,现在正在冒着滋滋的电火花。 这个机器人从墙壁凹坑中挣脱出双手,正要起身,又是一道红色激光射来,两下扫切,精准的从缝隙中,切断了双肩关节薄弱处,也在墙壁上留下两条贯穿性的烧红裂缝。 浓雾中,另一个机器人的身影飞奔而来。 这个机器人的体型看起来,就非常协调匀称,仅有两处不和谐。 一是在背部,装载了一个黑色的金属背包,大背包底部还有喷射口,可能是用于飞行,但喷射口已经被破坏,正在冒烟。 二则是这个机器人的头部。 方方正正的头部,四面都是显示屏,其他三面处于节能备用状态,只有正面亮着,显示出一个人类女性面孔。 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共识,从人类转化而来的机器人,都会在身上保留一个屏幕,显示自己作为人类时的面貌。 这里是伦敦,天工神系的影响范围内。 天工神系传播的修行手段,都是艺术家、雕琢者,是非常出色的宝物制造商。 本来在四个神系之中,相对比较下来,好像是不那么凶险的一方,没有太大的破坏性。 可是实际上,他们在来到地球维度之后,采用的手段最为极端。 洞幽神系利用迷宫领域、冒险纹章,来压制炼化血肉孢子的潜能,智光神系利用咒语加持,来把血肉潜能提炼出精气咒力。 天工神系,却是直接把人类从血肉之体中转移出来。 他们拥有一种名叫“灵魂转译”的技术,可以把人的灵魂,转变成数据体,存储在芯片之中,当时刚一来到地球维度,就制造了大量强智能机器人,到各地执行这项技术。 是雕琢者不假,但雕琢的对象是人工智能,是灵魂数据。 那个时候,不少体验者对这项技术是极为追捧的,他们可以直接用自己的意识在网络上畅游,可以拥有机械躯体,无畏痛苦,在肢体损坏后,可以靠着转移芯片,直接拥有新的躯体。 但是更多的人,对机械躯体还是有着排斥畏惧的心理,不相信这么转化成芯片,还能保持原本的性格意识。 当然,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心理上抗不抗拒,没有意义。 因为在那些强智能机器人,自己建设流水线,数量增长到一定阶段之后,直接撕掉了刻板守礼的外衣,强制抓捕人类,进行转化。 这些天工神系制造的强人工智能,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设限。 他们也有着生命本能的扩张欲望,而把人类灵魂转化成数据,这个行为,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比起编写强人工智能,更省力的制造同类的方式。 如果能够在人类灵魂数据中,植入限制程序,让人类的灵魂数据,不得不为人工智能服务,那就更美好了。 这些行为,很快引起了人类的大举反抗。 无论是已被转化的,还是没被转化的,都被这些智能机器人逼迫得站在同一阵营。 初期,人类一方可以说,完全处在挨打的局面。 好在,天工神系好像故意没有在“灵魂转译”技术上,做太多的保密措施,人类很快就从各种渠道,盗窃到了这些资料,甚至有成品设备。 人类也摸索到了转化成数据体之后的各种附加技能,如何利用数据体的便利,更高效的改造自己的机械载体。 现在整个欧洲和西亚地区,到处都能够看到机器军队,游荡战斗的痕迹。 “女性”机器人奔到近处,重重的一掌,按在了金属骷髅机器人的脑壳上。 在女性机器人的引导下,两者之间,建造起了类似局域网的环境,将对方的芯片数据,全部导流而来,过滤吸收。 “啊……” 胜利的一方传出低低的叹息,显得非常满足。 灵魂转译这个技术,确实有很大缺陷,转化完成后,人类对外界的感官其实受到了不小的困拢,仿佛眼耳鼻舌,时时刻刻,都被厚重的湿布包裹。 还会不定时的,感觉到自己的小段数据成了乱码,或者冗余之后,无法读取。 原本网络世界还在的时候,他们可以让自己的数据体,遨游各类网站,让这种情况得到缓解。 但是欧洲多样化的网络世界,早就在最初,人类数据和智能数据大举对轰的时候,被破坏殆尽。 人类既没有那个余力,也不敢再度建造长期稳定的网络世界,白白给那些智能生命,当做入侵的踏板。 现在对于人类机械体来说,电力就像水一样,是维持活动必需的东西,但如果只喝水的话,营养缺口,也会让人完全受不了。 高明的程序员,可以在扎堆的时候,靠局域网自己编织一些数据美食包,补充营养并对外售卖,又被称为数据美食家。 但这种售卖数量极其有限,而且口味种类也不多,进食的时候,还要调动自己的数据意识,反复冲刷,靠总量和耐力压制过滤,确保美食包里,不会有什么陷阱,用来奴役自己。 相比之下,人类机械体在战场上跟智能机器人大战,直接轰得对手程序矛盾,数据散乱,趁这个机会,吞噬数据,性价比就显得很高了。 因为营养量够大,随便粉碎过滤,依然能够保留精纯的营养。 欧洲地面上,人类的抵抗能够持续十年,还这么有活力,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追求自由理想。 而是因为,智能机器人是他们最好的食物,这已经是生命所必需。 在这方面,智能机器又一次体现了缺乏创造性的一面,最初只懂得粉碎、删除,或奴役数据,在吃掉对立阵营数据体,这一点上,至今还只能从人类方偷学。 “干!铁脑壳就是铁脑壳,数据里混这么多干掉人类机械体,提取芯片,回去扩大痛觉,扭曲加工的画面,都是重复性场景,就不觉得无聊吗?” “搞得我还得把这些东西屏蔽粉碎掉,才能保持食欲。” 女性机器人嘀嘀咕咕,就算有那么多弊端,吃了这一波之后,她得到的营养,也能够维持半个月的常态行动了。 当然,如果遇到战斗的话,不管是营养供应还是装备耐久度,又得进一步缩减。 她敲敲打打,拆掉这个智能捕奴者身上可用的零件,直接用导体线路捆起来,拎着一大堆往回走。 现在的人类机械体,都有自己备用的发电机。 但是人类的群体性还没有丢,大多数人,还是喜欢有个聚会的地方,这种地方也往往设立在大型电站附近。 可是最近,伦敦人类聚会的地方,换了场子。 女性机器人走到河边后跳了下去,脚底弹出气垫。 伦敦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称得上完好,河道反而成了最好的路,水行气垫的改造,已经是每个人类机械体必备。 她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跳上岸边,就见到了一个大型体育馆。 到了这里,女性机器人难得的有些忐忑。 “索菲亚,你今天的精神不错呀。” 体育馆内部,走出来一个老大爷,热情地招呼起来,“来来来,跟我进去吧。” 老大爷手上拿着一根金属杆,轻轻往索菲亚面前一搭。 索菲亚下意识的反手一抓,下一刻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带动,走向体育馆之中。 但他们走的,根本不是体育馆的入口,而是径直穿透了层层墙壁,进入了一个布满鲜花和座椅的地方。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索菲亚仍然觉得万分神奇。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能看到自己的机械体,留在体育馆外,地面自动浮现了一圈蓝色圆环,正在为她充电。 进入场馆的,只是她的数据体,但却不像以前在网络中运行那样,能够感觉到数据的运转,感受到自己与现实事物的深切隔阂。 现在的她,反而像是灵魂出窍,整个人暖暖融融,一切感官都那么自然朴素,形象也完全变成了从前血肉之躯时的模样。 不,从体型的角度来说,索菲亚的灵魂体,比以前的血肉之躯,还要高挑矫健。 仿佛她的灵魂也经过了长久的健身磨励,着装也是运动背心和迷彩长裤。 但是在她的皮肤表面,却有一些黑色斑块,显得像霉菌又像黑色的伤口,光是看到,就显得有些不适。 “你老朋友们都到了,今天是约到二十三号区,你应该认识路,我就不过去了。” 那个老头子手一晃,金属杆就突然消失,端出了一个大托盘,摆满红茶和糕点,笑道,“实在是忙,你顺便把这个带过去吧。” 索菲亚尊敬的说道:“谢谢张老先生。” 张成柱,曾经是松江纺织厂的工人,先开中丹田,换取血汗钱,后来各个工厂改组之后,成为纺织厂管理工作组成员,又作为先进代表,到自己老家主持组建新工厂。 在神树世界网络普及之后,他也是当地虚拟社区、梦境游戏的排行榜常客。 虽然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但以他这个修为,是越活越精神。 这次以跨界投影,来到地球维度后,得知了苏寒山六御法门的划分。 张成柱立刻明白,他的修行路数,按照六御新法来说,已经不是走乾坤气脉的途径,而是更偏向于阴德梦境。 之后,苏寒山分配任务,调谴到欧洲来的人,基本全都是走阴德梦境之路,仅有少量风水路线的修士,作为辅助。 不过他们来到欧洲之后才发现,因为文化差异太大,跟这边的人说什么阴德梦境,是完全听不懂的。 大伙浏览过情报之后,干脆给自己搞了个数据美食家的名头。 分到伦敦的这一组人,又自行分为两班轮值,长期维持阴德梦境,将梦境范围,正好与体育馆范围重叠。 只要被接引进入体育馆,实则就是进入了梦境。 来客可以靠在梦境中修养,梳理自己的灵魂气息。 梦境运营者,则可以靠来客修养的时候,采集众人身上的冗余气息,交感天地,蓄养念力。 像索菲亚身上的黑色斑块,其实并不是数据缺失,恰恰相反,是数据太杂太多,以至于外界无法辨析,才呈现黑色。 进入这里之后,她的斑块病灶,就在缓慢淡化。 “别这么客气,好多人来过这里之后,恨不得赖在这里就不走了,只有你出去打怪的频率还是最高的,但是也要量力而行,我看你最近多少有点过劳的意思。” 张成柱劝说了两句,点到为止。 实际上,如索菲亚这种外出频率高的,每次带回来的驳杂气息也多,与这个阴德梦境的联系,已经颇为深入。 就算她死在外面,兼管伦敦风水和阴德的杜元贞,也能在紧要关头,直接把她魂魄接引回来。 来自武德世界的长安郡主,杜元贞,此刻就在西南角最边缘,也是最高的一排座位上,观察着梦境中的变化。 “风水果然是因时势而变,这里的人抛弃血肉之躯,不以谷物牲畜进食,要在这里点化出有效果的风水格局,跟常规风水格局,必是天差地别,我至今仍无成算。” 杜元贞的手指放在前方的椅背上,轻轻敲着,笑言道,“身为四阶的青乌师,目前在这里主要的作用,反而是在阵引地脉,转化电力,吞吐天地元气,加固梦境,真是不务正业。” 苏寒山坐在她右边,闻言说道:“六御法门本来就可以有重叠牵连,何况你们青乌师之路,是受苍天梦境启发,开辟出来,对于运转梦境,其实非常熟悉,这才叫人尽其才,让你大展拳脚。” “恐怕不是那么好展的吧?” 杜元贞肃容道,“你交给我的情报中有提到,四系神官其实都有极大背景,学识丰富,也就等于是底蕴深厚,只要计划完成,底蕴就能转化成实力。” “智光一系的计划,被古人和盟友连番算计,连上层赐下来的宝物都被事先预定,可以说从根子上就被欺了,倒也不必多提。” “伏兽一系,手笔太大,先受三方针对,又被你突袭,算是最冤,否则黑日神风释放,染化一方大洲为根基,向外增殖,渗透水土,简直是煌煌大势,碾压万象。” “到了那一步,非洲本土的血肉菌毯、病毒晶体,全部可以被他们当成后备能源,增幅法宝,就算是你现今修为,也杀不了那种状态的三位大神官。” 苏寒山微微点头:“我之前在埃及圣城普照万类,除了观揽天心外,也是在观测黑日神风的结晶,着实有许多奇思妙想。” “可以说,所谓灵魂转译技术,这种能够作为灵魂数据载体的芯片,在最初发展时,肯定也跟黑日神风有过相互借鉴。” 杜元贞说道:“但这种芯片生产标准更低,性质也稳定,完全没有那种强大的病毒传染性,似乎能反映出,使用这类技术的人,更低调隐忍,显然也更麻烦。” “只怕天工和洞幽结盟推动的这个计划,在暗地里,已经是最接近完成的一方。” 这个完成度,指的不是得到神灯,或者释放黑日神风这样的节点,而是指各系神官在本维度,最终的目标。 ——对天心的干涉力度,强大到可以凝聚天之御座的那个水平。 “呵,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寒山笑道,“完成度这种东西,除了面对面决战、打断这种情况外,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还没见过面,但他们的完成度已经在倒退了。” “他们的计划,有什么样的阶段性成果,我还不清楚,但思路我已经摸到了。” “如果说别的神官,是拿着针筒,不断往此界天心注射毒药,扩张影响,直到天心屈服。” “那么天工洞幽的计划,就是一边注射毒药,一边拿出很像解药的东西,吸引天心,主动向他们倾斜。” “所以他们的大神官,十年来一直存在感稀薄,对非洲方面没什么关注,只在神灯出现的时候去破坏了一下,因为非洲出现再多变故,也只能导致天心更向他们倾斜,唯独突然出现神明强者,这种可能性,才是对他们的巨大威胁。” 杜元贞恍然道:“然而……我们才是真正的解药!” “不错。” 苏寒山轻声道,“当真正的解药出现了,天意还有什么必要,倾向那不知真伪的怪药呢?” 杜元贞语气放缓:“只是天心懵懂,还未必能分辨清浊,所以你来到这里,就是要让局势更分明。” “治天先治人,我来这里治人,让藏在暗处的家伙,眼看百分之九十几的进度条,又变着花样往下掉,看他们还能不能忍得住!” 苏寒山扫视场中,沉吟道,“先立一个典型吧。” 他身影消失,出现在场地下面,微笑着拦住了正端着托盘的索菲亚。 “索菲亚小姐,你如此勤恳,正是有德之人,但只凭在这里的修养美食,对你们的病症,还是治标不治本。” 苏寒山道,“我姓苏,是个医生,有一套治本的疗法,你可愿意尝试?” 张成柱看到这边的场景,惊讶的招呼了一声:“盟主!” 苏寒山摆摆手,只是看着索菲亚。 索菲亚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张成柱,又看向苏寒山,电光火石间就镇定下来:“你好,怎么尝试?” 苏寒山笑道:“你喜欢什么?” 他的声音听在索菲亚耳中,仿佛一声清脆的铃铛,让索菲亚的眼神,不由变得迷离起来,心中涌起了万千思绪。 “河水……” 索菲亚呢喃着说道,“小时候住在乡下,报纸上的泰晤士河,属于伦敦的河段,好像跟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我好喜欢报纸上的那条河。” 苏寒山打了个响指:“那你就是河水。” 索菲亚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解其意,但身体已经悄然流转,如梦如幻,变成了一条水流,奔向体育馆外。 体育馆里面的其他客人,几乎全都关注到了这一幕。 那水面上飘着一张靓丽的面孔,属于索菲亚的相貌,以这种形态存在,清丽瑰奇,愈发风采照人。 杜元贞飘身而至,讶然道:“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种理论,也是永无上限的一类境界。 在武道修行中,一般修行到三阶,开发了脑力,可以感受到天地元气脉动的时候,就已经正式进入天人合一的门槛。 到了六阶,拥有可以短暂超脱于精神、物质、能量而存在的概念视角,才可以算是既在这个路数里面,又半只脚横跨到别的领域去,是为天人法相。 但索菲亚,依靠机械体加载的所有装备合起来,才勉强算是跟初入三阶的空手武者,有相似的破坏力,论境界更是远远不及。 这是怎么突然就进入了天人合一的? “这不是天人合一,或许可以称之为,假想自然。” 苏寒山的目光穿透所有建筑阻隔,人虽然在原地,却可以追随那条虚幻水流的痕迹。 “人类灵魂转变成数据体之后,有数不清的隐患和缺陷,但是也有几个优点,比如容易更换身体,又比如他们的心态,可以更有序的进行调整。” “我只是引导她的灵魂数据,在这一刻,全部用来生成有关于河水的图片、文字,就像用人工智能来绘画问答一样。” “并且搜索她数据库中已有的,所有关于河水的资料,让河水在这一刻,成为她灵魂数据的主旋律,与天地间真实的河水旋律相应和。” 这些人类机械体,在阴德梦境中修复伤势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个内外交换的过程,内部驳杂的气息被交换出去,然后理顺的气息,被交换回来。 只不过,这种理顺的气息全部是经过梦境运行者,与天地交感,转化而来,全部是以运行者的视角来选择、诠释的。 就算运行者们存着善意,互利共济,也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赋予客人最对症的讯息。 只有让这些灵魂数据,进入假想自然的状态,去真实的自然界寻觅,才能够相当于服食特效药。 “可这个样子,也很容易迷失自我,让灵魂的数据分解在自然界回不来。” 杜元贞思索道,“我懂了,你在阴德梦境中办这件事,就是要让阴德梦境,作为她回归的坐标。” “一旦察觉彼此联系转弱,梦境突然增幅,就能把她的数据拉扯回来,转化到芯片之中。” “这种时候,在对外界感触上有太多缺陷与隔阂的芯片,反而成了最好的安全屋。” 苏寒山抚掌说道:“正是!” “这个转变过程,也会在梦境中留下痕迹,对你们这些梦境运营者来说,会是压力,当然也可以是机遇,也许能让你们不要一味局限于自己的旧视角。” 苏寒山说到这里时,又打了个响指。 只见外界一条松松散散的水流,蜿蜒而回,哗啦啦的折了回来。 流入体育馆的过程,这条虚幻的水流,就逐渐收束,化为溪流。 索菲亚的魂灵,从溪流最前端缓缓升起,头发和眼尾,都多出了浪花般的纹理,身上也换了一套长裙,神色依旧沉醉,未能回神。 仔细去听,还能从她身上听到隐约的浪涛声。 “就算没有了网络,芯片和机械也不再是必备的东西,不是归宿,更不该成为牢狱。” “人能暂居其中,忙忙碌碌的改造自己的机体,也应该随时可以去拥抱自然,得到缓解和治愈。” 苏寒山目光扫去,掠过场馆中所有的灵魂数据,声音化归在磁场中,隐隐传递给更远的人类。 “这套疗法,可以叫做自然系精灵,也可以叫做机械德鲁伊。” 抛舍血肉化机械,十年挣命不得闲。假想非空悠游去,一夕逢道慕精灵。 第三百五十六章 索菲亚误入仙境,洞天机鸠占鹊巢 索菲亚的全名,其实是索菲亚·爱丽丝·瑞林格。 瑞林格是她的姓,爱丽丝则是中间名。 在某些家族中,中间名往往被用来表示家族传统或者宗教背景,记念特定的人物事件。 但是索菲亚,并不是出生于什么大家族,新时代背景下,中间名其实按她自己的意愿修改过。 爱丽丝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十九世纪的作品《爱丽丝梦游仙境》。 那是一个小女孩为了追逐会说话的兔子,落入奇幻王国,展开一系列冒险的故事,虽然最后说是一个梦,但其中的种种奇幻元素,历经两个世纪,仍然被人欣赏,津津乐道。 无论是对于报纸上伦敦河水的喜爱,还是用自己的名字,纪念一个童话故事,都是索菲亚本心中追求浪漫幻想的特质。 但是伦敦的河水,着实是不太对得起她的浪漫追求。 河底到处是碎裂的混凝土,倾倒的建筑材料,智能机械和人类机械体的残骸,还有被随意丢弃,掩埋在里面的人类骨骼。 当然,可能原本落在水中的不是骨骼,只是经历十年,烂成了骨头架子。 十年来,她对这种场景也算是很习惯了,要说畏惧当然没有,不过她现在,学习着名为机械德鲁伊的神奇秘术,非常重视心情。 要让她所化身的虚幻河流跟这种样子的伦敦河水相融,她实在是办不到。 随着她“假想自然”的修行越来越久,每一次能够出游的时间更长,就不由自主的,顺着泰晤士河逆流而上,超出伦敦的范围,去寻找更喜欢的河段。 出于对梦游仙境那个故事的喜爱,河底虽然找不到什么兔子洞,但每有什么洞穴,索菲亚也喜欢潜入进去,探看一下。 躲在洞穴里的螃蟹、鲶鱼,根本感受不到数据体的探查,索菲亚有时候会故意扰动真实的水流,惊动它们。 这种乐趣实在是很低级,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意义,但就是快乐。 她实在是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纯粹开心了,就算是灾变之前的生活,也远远没有机会体验到这般的自在。 这也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动力,出游得越来越远,在河里接触更多的事物。 好几次,她碰到了来自其他城市的人类,也是被那些奇特的东方美食家指点过,处在假想自然的状态。 这一天,她又在河底游荡时,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穴。 别的洞穴内部都很黑暗,这个洞穴内部,却好像有一层浅浅的柔光。 覆盖在表面的淤泥被冲掉之后,索菲亚惊讶的发现,周围的水流竟然没有涌向那个洞穴。 洞里好像有一种恒定长远的力量,恰到好处的抵消了河水的压力。 索菲亚化身的虚幻水流,悄然渗入其中,不料下方的空间超乎想象的大。 她整个人都游了进去,才发现那个洞穴下面,竟然是联通着一座地下城镇。 从规模来说,称之为城镇是很合适的。 但是索菲亚看了第一眼之后,就实在无法用小镇之类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场景。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美了,而且是一种充满了高科技产物,灵敏便捷,流畅无滞的美感。 这里的大多数建筑物,都是在银白金属和幽蓝导体的基调上,加以修饰,充满了几何学问带来的视觉享受。 而道路却显得随意很多,也用了更加鲜艳的颜色来点缀。 乍一看去,城镇中的道路就像是野花的花丛,清泉流水,琉璃小桥,洁白雕像,紫色草地。 城市中的居民来往,大多是乘坐一种浮空小轿车,但是车头造型更像水滴,行驶起来悄然无声。 还有很多小孩子,踩着滑板在那些道路上玩耍。 看清那些小孩的时候,索菲亚心中忽然一凛。 那些小孩子虽然嬉笑玩闹,发出的都是人类音色,面部的表情也很生动,但显然是一些仿生机器人。 除了面部以外,这些孩子的手脚,都能看出明显的机械结构。 “这里难道是那些智能机械营造出来的城镇?” “那些满脑子只想着抓捕人类,碎尸转换,当成奴隶,扩张自身存在感的变态,竟然也懂得营造自己的家园,还造的这么美好?” 索菲亚那种在战场上游荡十年的老兵心态,顿时盖过了假想自然的状态所带来的悠闲感。 她化身的虚幻水流,透明度变得极高,几乎像是不存在一样,悄悄飘向之前来时的那个洞穴。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没忘了尽量观察这边的情报。 “不对呀,智能机械怎么可能创造出这种小孩体型的智能生命?” “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童年期,不该做出这种孩童机械体,浪费资源。而且任何一个智能机械,都有强烈扩张壮大的欲望,也不会允许自己保持这种小孩体型……” 况且,玩滑板、打弹珠、拼卡牌这些行为,就更不像是智能机械该做的事情了。 “这难道是在做什么大型社会实验吗?” 索菲亚看到有个小孩子赢了一罐弹珠后,跑回家里,很快推门出来,捧着一个三层蛋糕造型的东西。 几个小孩飞快凑上前,分了叉子,切割品尝。 索菲亚修炼假想自然,对外界的感应能力,超凡脱俗,尤其是那三层蛋糕里面含有大量水分,立刻被她察觉出来。 那蛋糕内部,利用某种导体溶液,形成了大量回路,存储数据。 蛋糕材料本身是一种速凝胶,在切割之后,导体溶液还没有流出,胶质就会顺着创面再度凝结。 所以切割方法不同,形成的导体架构也不同,进口咀嚼后,品尝到的数据味道也不同。 但最初制造时的数据种类,又奠定了这种蛋糕的基本口味。 “只是一个小孩子随便拿出的食物,竟然运用上了能用液体存储数据这种技术……” 索菲亚心中百味杂陈。 天可怜见,她敢保证自己十年来,吃过的所有数据包里面,没有一个,比得上那块蛋糕百分之一的美味。 那些东方美食家,根本不是用正常的数据手段,制造食物,倒是不好比较。 呼!! 一个突然偏离车道,在紫色草地上停下的车辆,引起了索菲亚的注意。 她看到车辆内部,是两个相貌出色的机器人在拥吻,估计是刚才起了激情,才会自动脱离车道,找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等等,为什么你们机器人会有湿吻这种情绪冲动的? “这都什么啊?” 索菲亚心中的感受,难以言喻,数据体都产生了明显的波动。 “难不成你们还能上床生孩子吗?!” “那还真说不定。” 有人接了索菲亚的话茬,让她心中一惊,随即发现,是苏寒山出现在她身边。 “苏先生。” 索菲亚招呼了一声,随即疑惑道,“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真的能生子?” 人类转化成数据体之后,至今也没有找到繁衍的方法。 智能机械,据说倒是可以通过编程手段制造后代,但是非常费劲,大多数时候编造出来的也只是普通人工智能,而不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数据体。 否则它们也不会优先选择抓捕人类,进行转化奴役。 “一个成员基数只能减少而难以增长的文明,是没有前途的,又怎么能够吸引天心呢?” 苏寒山观察着这个地下城镇,也有些惊奇,道,“这里的数据体,确实能够通过建立情感,多次进行数据的交合共鸣,诞生新的数据体。” “我虽然料到天工洞幽他们的大致思路,但还真没想到,他们能做得这么细腻,真是好手段啊。” 这个地球维度,在三千年前,被收割过文明气运之后,三千年来,重新萌发出来的文明模式,其实是非常注重人工智能和机械技术的。 如果完全没有被其他维度干涉的话,那么这个地球维度,将来自发的,也会出现血肉之躯和机械体的分歧,出现人工智能和人类之间的争端。 所以同样是给地球维度的文明印记,造成重大创伤,方式也有讲究。 血肉孢子、晶体病毒、迷宫冒险、造密修行,全部都是把其他维度的文明模式,硬插进来。 天工一系,却是顺势而为,从地球维度原本发展的可能性中,找出一条与天工神系路数相近的,提前缔造出来。 如此,在四系神官之中,四面受创的天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偏向天工一系。 但这种状态,还是不够。 地表上的欧洲地区,最近十年来,虽然各种机器人乱斗,看起来非常先进。 但他们的文明模式,其实就是在捕猎、奴役、厮杀威慑,这些东西里面打转。 跟原始部落时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原始部落还有所不如。 原始部落的人类,好歹还能在掠夺奴役的过程中,制造更多后代呢。 这种毫无前途的文明模式,只能让天心有所偏向,不能让天心真正上钩。 因此,天工和洞幽合谋,塑造出了更加诱人的“糖衣”。 也就是这座地下城镇。 在这里,人类的数据体之间可以进行繁衍,人类和智能机械之间,也可以进行繁衍。 他们采集地热来转化电力,制造数据来供应营养,人类和智能机械的生存欲望,都得到了满足。 在城镇的边缘处,还有大量的低智能机械体,来进行重复劳动,持续向外开采,运输原料。 被正式居民拿去分类改造,制作出各类成品货物,继续用来提高生活质量,供应更多的新生儿。 虽然整个地下城镇的规模不大,但这里展现出来的,却是人类和智能机器长久厮杀后,有可能进化成的一种良好文明模式。 这种文明模式,具有极大的潜力,对地球维度屡受创伤的天心意志,也就有很深的吸引力。 索菲亚听得半懂不懂:“所以这里,其实是人类和智能机械共存的地方,十年前被幕后黑手建造的避难所,跟地面上完全不同的发展?” “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寒山说道,“不过,你出来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先回去吧。” 他对着索菲亚轻轻一点,索菲亚的数据体,立刻回归阴德梦境。 其实之前,就是杜元贞发现了索菲亚的数据体感应出现异常,苏寒山才顺着联系,过来看看。 没想到,索菲亚居然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但苏寒山之前会出现在伦敦,就是因为他观望天心的时候,隐隐发现这个伦敦的气数,跟天工洞幽的谋算,牵扯颇深。 索菲亚作为伦敦第一批改修者中,最具开拓性的人,能够发现重要线索,也不能单纯算是运气。 奇怪的是,索菲亚已经进入这个地下城镇的范围,竟然没有被两系神官察觉擒拿。 苏寒山送走索菲亚后,双眼微微一垂,背后的柔光穹顶,像被黑暗的幕布盖住,变得苍茫幽暗。 硕大的龙影,从幽暗中蜿蜒而来,通体模糊不清,唯独在龙口中,衔着一团烛火。 苏寒山再度睁眼的时候,头顶上空烛火的光芒,跟他的目光交织相融,扫视出去。 整个地下城镇的一切事物,在他眼中,都变得透明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遍布全城的阵法,细小的纹章,被雕刻在全城物质的每一个分子结构中。 只要主掌者心念一动,整个城镇,都会化为迷宫,也可以化为祭坛。 不过现在,整个城镇的枢纽,已经消失不见。 苏寒山皱着眉,一闪身,出现在这个城镇中央的广场上。 这里有一座硕大的水池,水池中,本来该有作为城镇中枢的机械造物。 但现在,这里只残留着很多股沟通神恩、借力遁走的气息。 “竟然……离开了这个维度?” 苏寒山分辨这些气息,能够明显感觉出来,有多名神官离开了这个维度。 莫非是因为推算出,面对苏寒山的胜率不大,当机立断,带着这段时间营造的机械中枢,跑路回老家了? 反正四神君麾下,目前正在争夺的维度,也不止这一个。 与其在这里死磕,似乎确实不如到别的地方去戴罪立功? “呵,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苏寒山对这里牵扯到不同维度的混乱气息,也理不出个确切的答案,无法判断出,到底有多少神官离开。 但他内心深处,有个清醒的判断。 只怕,离开的只是神官罢了,而大神官和那个机械中枢,都没有走。 天工一系,也许真的有冷静到完全按照计算机概率来行事的人。 但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天工大神官,可是能跟洞幽一系合谋的。 而洞幽一系,全是赌徒! 苏寒山眼神一闪,忽然明白那两系的大神官,有可能去了哪里。 “好胆!!” 非洲,埃及圣城。 自从九柱文明的印记被唤醒之后,这座城市的动荡嗜血,日益淡化。 整个城市,仿佛都披在一层朦胧金光之中,曾经缔造辉煌的九柱文明理念,被生活在这里的人,重新拾取、学习。 但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地底有一个结构复杂的机械盒,正在极速运转。 六个元神光人,围绕着这个机械盒漂浮着,以这个机械盒中,之前曾经采集运营的文明数据,作为基础,全部重新编纂。 流转出来的数据,逐渐与被唤醒的九柱文明气息,一模一样。 “我们所塑造的本地文明的未来数据,终究比不得这些复苏的纯正本土文明,更得天心偏爱!” “但数据化的优势,正在于随时都可以进行彻底的改编,百分百的模仿。” 六个元神光人,相貌朦胧,声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但,在一段较为庄肃的言语后,又冒出了比较轻挑的话。 “是啊,你们天工掌管的很多维度中,抄袭者永远都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自己改得快,就能够抄尽特点,再靠丰富的经验制胜。” 六人的语气再度一变。 “你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你们,我们的赌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也该让最重要的素材降临了。” 如同苏寒山曾经唤醒九柱文明,天心所赠的异象,再度浮现于埃及圣城各处,通天连地。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这一次呼唤天心时,所得到的回应,更加浑厚。 “天心啊,我们在此呼唤你!来吧,来吧,来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拟尽九柱不能成,气催百草漫千景 在六名大神官的呼唤中,埃及圣城上空的异象,更加明显。 金红色的大火球,缓缓靠近地面,带来的却只有恒定的温暖,气温没有半点上升的趋势,并不炎热,更不炽烤。 黄沙鳄鱼、幽冥蝎子、暴雨水球、龙卷风柱、摇曳谷物……等八种图腾,环绕在那个金红色火球的周围。 这就是曾经的九柱文明,在天心中,留下的深刻烙印。 埃及圣城的居民,都惊讶地仰望着,有些人念起上一回被九柱神点拨的好处,更是崇敬的拜伏下去。 然而,这九种图腾,表现得再怎么靠近地面,实际距离地面,也还有三百多米的样子。 并不肯真正触及地表,更别提进入地下,被那个机械宝盒捕捉到。 “怎么回事?” 六个大神官,感受到天心意志的若即若离,都不禁产生一丝困惑。 他们摹拟出来的九柱古文明数据,应该是半点不差。 苏寒山就是靠唤醒九柱烙印,进一步稳定天心,获得与天心的亲和影响力。 六大神官模拟出来的数据,应该也能够得到同等的天意垂青。 更何况,他们这个模拟数据,根子还是靠的机械宝盒,是代表智能机器和人类数据共存的那种文明模式。 应该说,他们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吸引力,是智能数据文明和九柱古文明的叠加状态,还要远胜于苏寒山所能达到的影响。 天心意志,本来就对其中一个的诱惑都扛不住,怎么这下把两个都扛住了? 六个大神官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六者合一,投入那个机械宝盒之中。 在宝盒之外,形成一个光怪陆离,有棱有角,棱角数量却在不断变化的奇特护罩。 空间折叠形成的九圈光轮,在这地下空间浮现,如同一面宝镜,照向机械宝盒。 嘭!!! 冥冥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碰撞。 而这一声碰撞,实际是由无数次微观层面的攻击,叠加而成。 苏寒山的空间透镜,放射出了不知道多少根祝融神针,循隙而去,专找弱点,就连等离子体都能够破掉。 但是六大神官形成的护罩,却把这些神针全部阻隔在外,抵消殆尽。 碰撞声中,整个护罩只是在地底穿行,幽幽的闪退出去五六里地。 “有点意思,不是纯粹抬高护罩的厚度硬度,而是在护罩内部,形成上千个折跃变化的迷宫。” 苏寒山的身影显现,在这黑暗的地下空间,轻笑一声。 “看来,你们不是不懂得变化之道的奥妙,只不过在看待本土事物之际,总是用一种看待落后、贫乏、受限制之物的眼光去观察。” “如此行为,还想捕获被我唤醒的天心吗?” 机械宝盒中传出六大神官的声音,光影明灭,显得很不平静。 “听你的口吻,难道早就知道我们的打算?” 六个声音显出同步的慎重,“即使我们完全模拟九柱文明,又加上自身传法推敲出的智能数据文明,依然被你设计的手段阻碍住了?” 苏寒山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我需要特别设计什么吗?” “你们四系神官,在传播自身影响力的时候,要保证自身对于门徒的控制力度够高,如同尖刀一样刚硬尖锐,顽固不化,不断探入天心意志更深处。” “这样才能够撕出伤口,为将来凝聚天之御座做准备,若是控制力度不够,那传播出去的影响力,会持续被天心意志吸纳消化,成为新的文明养料,反而会让天心壮大,更难植入天之御座。” “所以除了宣扬神恩之类的手段,你们还都在传播出去的法门中,留了暗手。” “血肉孢子有失控的风险,要跟晶化病毒相抗相耗,迷宫之主和冒险勇者的行为,相生相克,互为饵食。” “造密修行和夺密修行,都围绕秘密咒语展开,如同攀附于树木上的两株藤蔓,难以自主生长。” “智能机械生命和灵魂转译后的人类,都把对方当做最佳的猎物。” 苏寒山感叹道,“这些手段里面蕴含的技术,其实都很高明,很有前途,可惜被你们故意弄成相互钳制的局面,施加了条条框框,约束这些技术发展的可能性。” “你们的行为,根本不是在传法,只不过是在复制,把人类当成一种会自动复制的耗材载体,把所有的牺牲、勇气、争斗、智慧,都耗费在千篇一律的僵化技术中。” “而我,才是在传法!” 苏寒山的声音,骤然显得洪亮起来,振奋自豪。 “我所传的六御法门,只是六种纲要,六个起点,我传你,你传他,他传人,人传物,一传一变,千传万变。” “即使只是非常微小的个人感悟,也可以切实的融入自己的修行,不只是为了生存,更可以为了生活,就算开创一套专门用来洗衣服的武功都可以。” “不必考虑是否会被神恩否定,是否偏离你们传播的路数……” 灾变十年,能够存活下来的人类,都被压得太狠了。 苏寒山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肆意爆发自己的生命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力的机会。 现在非洲大陆上,虽然有九柱文明烙印复苏,有血肉孢子影响犹在,有苏寒山安排的各种风水任务。 但这三种事物,都只是被存活下来的人们当做基石,而非铁则。 比如苏寒山的风水任务,本来是给幸存者们居住的建筑格局,进行改造,然后靠大唱法咒的录音机,天天唱咒念经,调和当地的天地磁场。 但是张大林、康生他们,在做任务的过程中发现。 非洲城市里面的变异植物总量,要比人类和野兽高太多了,这些变异植物,对风水的影响。跟普通植物在风水中的作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他们只能将变异植物中极少量的部分,当做食物,对别的变异植物,都利用不到。 可在修炼千字文之后,他们的精神力,普遍敏锐得多,对于变异植物那种日夜都在活跃,但变化区间不大的精神磁场,很容易就能够做出牵引。 在跟苏寒山稍微打了个报告之后,现在他们,布置城市风水时,已经不按照图纸上那种费心费力,改造混凝土建筑的手段了。 他们直接牵引一些体积庞大的变异植物,改变生长方向。 如果把视野拉到极高,极高。 俯瞰整个非洲大陆的城市群。 就会发现,城市中被植被占据的部分,都从原本的杂乱无章,肆意繁殖,挤在一角竞争生存空间的状态,变得更加有序。 水生植物,不再只着眼于池塘沼泽,而是扎根河底淤泥,搭建成为桥梁,横亘在河面之上,跨越两岸,生机勃勃,越踩越是坚实,有助于种子的成熟。 气味刺鼻的藤蔓,朝蛇虫鼠蚁汇聚的方向生长,麻痹毒虫的神经,让幸存者们的绝地,变成戴个口罩就能趟过去的坦途。 因为畏光,顶着淤泥浊水的压力,横向生长的高淀粉植物,在人类支起的遮阳布帮助下,轻易的超出沼泽表面,获得充足的空气,助益生长,也成为人类树屋和食物的来源。 苏寒山虽然在欧洲推行了自然系精灵、机械德鲁伊的道路,但那边的人,有不少在“假想自然”的时候,直接把高楼大厦,列车轨道,工厂路灯,当成了自然的一部分,将来的发展路线,恐怕仍然会是重建都市化。 很可能出现,每一套告示牌,每一条铁轨,每一座工厂,都有对应的精灵冠名这种事情。 在对于大自然植物的利用上,反而是非洲这边的人,走在了前面。 不过因为伏兽一系遗留的影响力,非洲这边的人,在血肉潜能上,都普遍要更加沉厚。 将来就算跟植物亲和力再高,也还是会走战士路线,大约可以称为“图腾战士”之流。 类似九柱文明崇拜自然现象,以自身气血作为贡品那样。 用自身气血,将指定的植物,熔炼成半灵半实的图腾,收入体内,植物从此也能够以活图腾的形式,拥有更灵活的成长方向。 图腾,不再是单纯接受祭祀的一方,而是人手一个,与人同在。 “……九柱古文明,不要说是对现在的地球,就算只是对现在的非洲来说,也不过相当于一笔历史财富,根本不能代表非洲的现在与未来。” 苏寒山淡淡然说道,“你们模拟过时的东西,模拟得再像,又怎么能诱惑现在的天心?” “原来如此!” 六尊大神官恍然大悟,“多谢你的提醒,我们应该破除之前的心态,改变视角,重新采集本维度各地的数据,才能够模拟出足够份量的诱饵。” 苏寒山笑道:“看起来你们很有自信,明明已经跟我见了面,还觉得能从我手中逃走。” “撒哈拉沙漠里的战场,我们已经观察过,你确实很强,居然身兼好几种莫名的神恩,但我们面对你,要撤就撤,似乎还用不上逃这个字。” 话音未落,机械宝盒突然膨胀了一下,化作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躯壳,高度约在两米三四左右,非常雄壮,浑身都是一种黑铁质感,布满的蚀刻回路。 他的头部有四张面孔,面朝四方,胸前和后背,还各有一张巨大面孔。 总计六个面孔的眼部,全部如同镶嵌绿宝石一样,泛着莹莹绿光,色调有略微的深浅变化,产生极尽幽邃的感觉。 就在这十二只眼睛,色调由浅而深的同时,天地间产生一种浩瀚的波动。 土石砂砾矿物的化学能、地下热能、暗河动能,地表风能、光能、潮汐能,形形色色的有机物无机物,辐射磁场能量,全部都有被引动的迹象。 这个六面怪物体内,有上千座迷宫,在数据的驱动下,进行精准的运转,每一座迷宫,都专门针对外界的一种能量。 所有迷宫同步运转的时候,外界的各式能量,但凡是五阶强者能够感应到的范畴,几乎短暂的被压榨干涸。 这片地底空间,剧烈崩解,地表物质,也直接被破坏,天光照射下来,出现了一个大坑。 周边更大范围内的空气、云层、沙子,还有一种继续要向这边聚拢的趋势。 不过,那趋势只是一闪即逝,下一刻,毁灭性的光波就向外扩散,所过之处,将所有事物排开。 方圆数里之内,除了大坑内的两条身影,连任何一个能保持分子大小的物质,都不复存在。 而这些光波的源头,正是六面怪物,轰向苏寒山的一只拳头。 是那只拳头加速发动的时候,以类似散热的方式,飘荡出来的余波。 渊界人间的练气武道,在同级别中,对于天地能量的感应范围、转化元气的刚强程度,向来是首屈一指,可谓独步诸界。 苏寒山当年的金丹,因为参照玄胎结构,拥有十层惰性元气,七层玄胎元气,初入四阶就能跟四阶巅峰的金丹武者对轰。 但是,对上同样四阶巅峰、十层玄胎元气的梁王之子,硬碰就占不到多少便宜。 而现在,洞幽一系的大神官,这种在体内设置纯能迷宫,制造大小千余阵法的状态,吞吐转变出来的能量之刚猛,完全不逊色于同阶的神府强者。 三个洞幽大神官,加上三个随时能为他们修补迷宫、细化阵法的天工大神官。 产生的纯粹破坏力,竟然要比六名神府强者,更加狂暴。 两系神恩,幽天坏灭拳! “有点意思,你们六个这种状态,已经很难说清是一个人还是六个人了吧,难道是准备凝聚天之御座的同时,彻底决出一个主导意识,晋升神明?” 苏寒山口中赞叹,手掌只是轻轻一抬,拦住了那只拳头。 他的手掌竖在那里的刹那,就凝聚了堪称恐怖的玄黄磁力。 即使是五阶强者,面对这么凶猛浓缩的磁力,也忍不住产生错觉,好像挡在面前的,不是一个掌指匀称的人类手掌。 而是一座高度足有千丈的金属山岳,这种材质,这种高度,其总的体积质量,难以言喻。 六面怪物这一拳的力量,轰在这只手掌上,甚至在天工数据的计算上,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在撼动这种程度的山岳。 当初伏兽一系的大神官,面对的就是这种可怕的玩意儿,直接从头顶砸下来。 六面怪物没有等到自己第一拳的力量开始回落,就已经打出了第二拳,他每一拳都保持着最巅峰的爆发,转眼之间,轰出了上千拳。 如果是在地面上,横行走动,这上千拳之后,已经可以把整个埃及圣城夷为平地,保证连一块砖都找不着。 这是六面怪物早有预料的战术,要用这种手段,暂时逼住对方,并测试出苏寒山操控磁层的规律,算出弱点。 可是这上千次重拳,一鼓作气打到尾声时,有种好似麻痒般的惊悚感,已经爬上六面怪物的心头。 因为他的拳头,没有起到测试的效果。 最开始的百余拳,还感觉是硬碰硬,轰在了对方的手掌上。 但后来,苏寒山的那只手还在不断移动,拦截拳头,整个人却显得越来越淡。 拳头的力量确实被挡掉了,但感觉不出来,那些力量,具体是作用到了什么地方。 既然根本就没冲击到玄黄磁力上,又何谈测试和计算? “走!!” 六面怪物瞬间变动体内力量方向,侧身后撞,仿佛要用自己的肩膀撞开空间,跳跃逃离。 空间被他撞出了波纹。 波纹深处,却探出了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寒山出现在他背后,跟处于前方的那个苏寒山,一模一样,身体淡化程度,都完全相同。 从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念力、磁力、空间,热力色调,极端温度的红蓝切换,还有更多微妙的变动,都找不出半点不同。 “假的!!” 六面怪物的六张脸,同时嘶吼,体内的一座座迷宫,直接切割搬运,向外暴射。 迷宫解体时的攻击,速度太快,让这些立体迷宫,在离体的瞬间,显的都像是一张张平面图纸。 前后两个苏寒山,同时被这些图纸撞到身上,体表的多个部位,泛起大小不一的波澜。 六面怪物的身体,轰然向上移动,再度撞击空间。 这次他的正上方,没有再出现苏寒山的身影。 但是,他的身体四周,同时出现四个苏寒山,各出一掌,在快不及念转之间,轰在了他身上。 当!!!! 六尊大神官的数据、阵法,全部都被浑厚无比的磁力掌劲,镇压禁锢,不能动弹。 “用地球各个古文明,用你们四系神官投下的所有技术,加上我所传的法门为基石,顺应风物,酝酿全新的未来。” “你们觉得,我这段时间,用这样的视角观望天心,究竟能够看到多少种变数?” 之前的两个苏寒山,跟后来的四个苏寒山,头顶都冒出淡淡的烟气,连接长空。 白烟于穹天之上,组成一条飘渺神龙的轮廓,似乎无角,鳞爪圆润,浑身无一处刚硬,只有无边的清隽柔和。 蜃龙者,无衡相,无定形,与万物任化,任化于万物。 包容概念,蜃龙之丹! “解决你们之后,我再走一步,就能稳住地球维度,然后就去看看,让我挂心已久的众神治下吧。” 苏寒山从刚进入这个世界,了解到部分情报,就对那个天球交汇的中心之地,非常感兴趣。 不过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再去探查,地球很快就要达到他的预期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开发投影,定标欲发 埃及圣城外,镇压了黑日神风的那口古井上,又悬停了一个机械宝盒。 苏寒山坐在井口边缘,眉眼轻松,头发披在身后,白衬衫上,绣有银色藤蔓牵牛花纹,黑色休闲长裤随意盘曲,也不在意什么褶皱,左腿弯曲,右腿随意垂下。 他左手搭在膝头,似乎总在掐算什么,右手随意的点向空中的机械空盒,拉出一幅幅画面。 有的是海量数据如瀑布运算的场景,不过从单纯的零一数字,改成了阴爻阳爻,有的干脆直接是五行五色盘转如轮,轮盘周围,各种来自地球各地的实时图片,接连浮现。 还有人体图画,形如水墨,不断起伏,演练武功的产品,又有亚太区的千字文和重重读书法咒,取代从前造密修行的进度条。 还有一些小屏幕上,甚至直接播放着比较能代表时局变动的事件。 “……散播谣言,说天工小镇的那些智能生命,修炼了假想自然的法门,数据离体出游之后,毫无隐私观念,乃至窥探机密,犯下凶案,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伦敦一片已经整理出来的广场上,张成柱站在废弃的水池前,严肃地审视着前方十几名人类机械体。 “同志们,你们这个思想很有问题啊,继续下去,指不定就要犯大错误了,出身坏的就一定是坏蛋,出身好的就一定是好人了?” “天工小镇的智能生命一直是对人类非常友好的,他们有的拥有人类丈夫,有的拥有人类妻子,还有一些勤勤恳恳的,为小镇工作了十年。” “别说他们也拥有机器人形,就算他们长成一株草,一块泥,只要有这样的认知、作为,那他们就也是人。”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跟都市间那些智能生命,有深仇大恨,那些手上有血债的,确实是通通都要受到审判,除恶务尽。” “但是也不能因噎废食,甚乎于掀起要彻底废除智能机械技术的论调。” 张成柱看那些人还是不太服气的样子,语气又温和了下来,心念外放,制造出一场幻境。 “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群恶毒的人,为了能够更好的压榨我们的血汗,研究出了一整套先开中丹田的话,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拿命换取短暂的工作能力,并得到完全不成正比的回报。” “后来我们被解脱出来,就有人认为,应该彻底废除那套先开中丹田的手段,认为要限制武功的发展,宣扬反武主义,完全无视可能造成的社会倒退……” 张成柱是个做宣传工作的老手了,经验非常丰富,摆事实,讲道理,加上幻境,声情并茂,身临其境,给那些人类机械体带来很深的触动。 视频中,以老张他们这些人为首,整理出来的教案,在欧洲各地都因地制宜,同步施行下去。 另有一块小屏幕中,播放的是美洲地区,关于迷宫都市的改造进程。 “伏兽神系行事霸道,但简直是个冤大头,其他三系玩手段的时候,都注重到了把血肉胞子的影响力化为己用这一点。” “所以很多迷宫,在最初营建,需要集其机关动力、守关怪物这些要素的时候,都是利用了变异动植物的血肉潜能,征集手下,人和怪物都跟迷宫相呼应,生命力在其中混合运动,成为了这些迷宫一个通用的能量基础。” 王向前在天台上对众人讲述处理迷宫的要点,萧少镃举着太一令牌在下面拍摄,转播给美洲的其他行动小队。 “在打穿迷宫之后,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一股脑的改造风水,很容易导致那些混杂的生命能量,失主暴动,不但可能造成无谓的破坏,而且还是极大的浪费。” “我最近为大家琢磨出来几种处理方法……” 说话间,王向前右手向胸口一掏,身体明显的裂开一抹血色,虽然转瞬即逝,连衣服上都看不出伤痕,但是手上,实打实的多出了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她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我们现在的身体呢,都是跨界投影,没有要害可言,除非身心伤害值累加到某种程度,才会崩溃。” “所以掏心掏肺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其实跟断几根手指的伤害程度差不多,缓一缓,运运功,就能够长回来了。” “但是,心肺五脏的用处,可要比手指强,不说我修炼的五脏斗拳,就算是各位武盟成员,绝大多数都修炼过中丹田,贴近心脏血气的运转奥妙,在利用心脏为材料的时候,可以更方便地制造出纯净的血气震爆弹。” 王向前兴致勃勃的,用另一只手在心脏上戳了几个孔,引起心脏一阵起伏膨胀,展示了整个改造过程,手法上也颇见几分纯阳三法的妙处。 “在迷宫内部生命能量混杂紊乱的时候,用这种最纯净的血气震爆弹,足以产生一种过滤效果。” “过滤效果本身不大,但是有过这次过滤之后,就好像成为了那些混乱生命能量的新首领,以纯净来引领混乱。” “如此一来,迷宫里的混乱生命力不但不会成为麻烦,反而能够成为改造风水的助力……” 苏寒山往那块小屏幕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沉默。 自己当年开创五脏斗拳大法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凶残吧。 虽然,确实是很实用的手段,但以后手底下跨界投影办事儿的时候,直接掏心掏肺,把内脏当炸弹往外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天都仙府、百业武盟,可都是正道!真是正道啊! “我拿人工大脑当信号源的时候,还知道在外面加层铁塔壳子,掩盖掩盖呢。” 苏寒山这么想着,给王向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提醒一下。 “武功不能单纯只注重实用,表面功夫,也是要注意一下的,假如吓到小孩子,也不好嘛。” 他附带了一篇极尽简洁的修改手法,总的步骤,跟原本需要的步骤数,完全相等。 不过,这样制造出来的红心炸弹,好歹会看起来,像是宝珠、宝球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红绿黑白黄,各色宝珠,满天乱砸,都比心脏满天飞,更能让人接受。 王向前回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表示知道了,谢谢师父。 空中的大小屏幕,有生有灭,始终维持在动态平衡的模式。 这个机械宝盒,着实是非常好用。 苏寒山自己感应天心,然后发散出来许多信息,都用这个机械宝盒收集演算,整理归纳,能够节省很大一部分心力。 “投影分体之法,确实可以催生出很多新玩……新招法。” 七代祖师的声音响起,虽然音色很年轻,却带着一种沧桑慈祥的感觉,笑着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操心。” “渊界人间在上古和中古前期的时候,很多人为了追求吐纳炼气的真谛,也颇有些荒诞之举,譬如从不穿衣,无论在山野或闹市,都要以此刺激毛孔舒张,感天地之呼吸。” “还有追逐虎豹,深入狼群,埋在虎狼脖子里,嗅其天赋气息,遇到气味好闻的树木,就像看到百年爱侣般,不肯松手。” “但是后来,大家也都知道,要渐渐注重仪态了。” “你要是老去点这些孩子,估计还会让人有些不安,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放肆,这就不利于发挥天性了。” 苏寒山微笑道:“我懂的。” 我当然懂了,祖师你根本就是想看戏吧。 话说回来,当初刚把大伙召集过来的时候,大家还都有些肩负重大使命,或者为了赚钱糊口那般的庄重感。 但是现在,大伙完全适用了跨界投影这种身躯,确实是越来越活泼了,只怕将来还有继续放大活力的趋势。 这样也好,目前跨界投影虽然才只有百万余众,但他们这个势头,越来越能把当地文明盘活起来了。 时间,有时候可以过得很快。 距离苏寒山镇压天工洞幽六位大神官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世界各地的局势,都是一片向好,天心意志的动荡感,被平复得越来越多。 苏寒山人虽然坐在这里,实则四大元丹,都探入天心之中,周游运转,酝酿第五枚元丹概念。 每一次,那些动荡干涉,有反扑的迹象,第五枚还算不上成型的丹丸,就会闪烁明灭着,主动冲撞过去,第一时间将之撞散,也为自身带来磨砺。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苏寒山想起自己酝酿的几枚元丹,实则都是在玄阴龙种的基础上,加上自己前世感怀,那种灵魂深处的文化烙印,作为灵感。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是屈原《天问》中的一句。 表面是说,神话中有一种虬龙,据传还在幼年,身体只有一尺长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负起沉重的熊罴,自由嬉戏。 实际上,楚国国君就是熊氏,苏寒山随意的发散思维,觉得这熊罴,也可以是指代国运。 屈原心怀家国,举目问天,焉有虬龙? 也是在感叹,世上要到哪里去找那样的神物,以幼弱之身,就能够背负起国运之重。 因此苏寒山,采用虬龙之丹,去正面承受一次次的反扑,以最坚实的姿态,助天心,定天下。 “祖师,我这段时间在修行的同时,也在运转天心共生之法,只怕一旦铸成第五枚元丹,就是天心共生之法,彻底运转起来的时候。” “本维度跟其他维度之间的接壤趋势,会得到遏制。” 苏寒山说道,“我要看看天球中心维度,到底是什么模样,最好要抓紧那一刹那的机会,往那边投递一些联系。” “但众多维度之中,究竟怎么才能保证,我投递出去的联系落在那个维度,祖师可有妙法?” 天球交汇、多维度重叠,这个现象非常微妙。 七代祖师神游诸界,本来就是观摩诸界法度,试图印证推算出渊界人间的幽秘玄奥,但一直收效甚微。 这回虽然没能直接进入界内,反而倒是感觉,收获还大了一点。 但是没能进入界内,他的视角,基本只能在苏寒山附近游荡。 对于前往天球中心维度探查这件事,不但苏寒山有极大的好奇心,七代祖师也颇有期许。 “你这一维度天心渐定,我放宽视野,观摩时空弧度,推算外面各个维度濒临接壤的压力情况,追根溯源,推导出压力交织点最多的一处,就该是那天球交汇中心所在。” 七代祖师说道,“但这里面种种细节,至少要对时空间的力量皆有感悟,事先说给你听,也难讲透。” “等你第五枚元丹铸成之际,我直接指点你动手。” 苏寒山点点头,笑道:“那祖师准备好了吗?” 七代祖师微讶:“我这边随时都可以,不过你的第五枚丹,分明还差了一点火候。” “天心之中,已经没有可以磨砺到虬龙的东西,剩下如果硬靠时间,慢慢消磨,我也有些无聊,所以我准备自己给它加把火。” 苏寒山笑盈盈的说道,“虬龙龙身无鳞,代表的是磨练到了极点,因坚固至极,才力大无穷。” “既然求坚固,总不能只扛得住压力,扛不住拉力吧,我给它来一波揠苗助长,做最后一波磨励!” 这还是从泥人咬剑擎天灯上,得来的一点灵感。 泥人擎天灯,看似免除了武者自己设法冲关,受到劫数困扰的那一步,实际上,却是用揠苗助长这个过程,代替了原本的劫数。 原本大约可以算是,硬等积蓄充足,却很可能冲错,路数稍有偏差,就是千古之恨。 有了擎天灯相助,把体力积蓄化为找路能力,找对路数的可能性要大些,却很可能冲到半途,就力竭而死。 苏寒山说干就干,天空中四枚元丹骤然浮现,中间一团檀红色光晕,虽然亮度还有些不稳,质感却坚固无比。 当苏寒山抬眼看去,缓缓的举起右手,推向那团光晕,几乎有一种类似大慈灭相的感觉,被他轰向自己的元丹雏形。 天工洞幽的六大神官,这几个月来,也已经被他磨灭。 大慈灭相这一招,此刻意境之强,又连增数分,何其可怖。 那团光晕被一冲之下,变化成龙形,有角无鳞,但正因为没有鳞片,没有任何缝隙可言,龙身的坚固感,远比龙鳞还要强悍。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虬龙蜿蜒游动之后,回顾而来的眸子。 紫檀龙髯,暗金双眸,即使正在受到大慈灭相的影响,那双眸子,似乎也找不出半点颤动变色。 坚定到了极点,坚固到了极点。 当龙睛质感,也彻底稳固,虬龙一游身,四爪分别按住四颗元丹,力量沸腾。 龙吟声轰鸣浩荡,直入天心。 苏寒山站在井边,单掌向天,宛如一掌托起了丹与龙。 天心共生,正式成型,七代祖师激赏的声音,同步传来。 苏寒山周围的空间,被按压出条条波纹,长短不一,纵横交错,仿佛是一幅庞然难以想象的地理图,大而化之,疏而不漏。 最初看起来,还像是一面长幅画卷,环绕在苏寒山身边。 但很快,这个画面就越来越立体,越来越有深度,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更深处交错推演。 天地至远,似有潮汐起伏,说不清是在呼应这个推演过程,还是推演的过程,刚好采用潮汐的韵律。 苏寒山目光微转,追随着这个推演过程,看到了位于尽头处,交错痕迹最密的一点明光。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真的夏亚 万里苍穹淡云飞,绵延青山似无边。 这崇山峻岭,广袤山脉,本来多年荒无人烟,十几年前开始,却有许多神官到此居住。 他们开辟祭台,营造山中神殿,各系的神官使徒,来了又走,络绎不绝。 因为四系神君预测出,又一轮天球交汇时代,即将到来,而在这片山脉范围内,就有十三个维度的联接点。 突然,各个神殿之中的值守神官,不约而同的发现神殿探测仪中显示出来的变化。 “七号维度跟本维度的连接突然减弱!” “怎么会这样?” “七号维度是我们这个片区负责的十三个维度中,最有潜力的一个,各方都有大神官入场,应该已经到了最后决胜的关键时刻,难道是四方的大神官同归于尽,弄出了什么未知变数?” “那种概率太小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也有可能是本维度某种因素导致的,立刻上禀诸神,请求降下神恩,仔细扫描探查。” 各方神官做出的判断,都非常相似,很快,山脉之中回荡起了一道道祈祷祝愿的咒语,又有血气狼烟,如同香火,冲天而上,更有齿轮相扣,机器蜂鸣的声响。 蓝天变色,浮起金光红光,祥云滚滚,铺开万亩方圆。 云层之上,隐约有众神影像屹立,散发出莫名波动,在整个山脉间来来回回,扫荡探查,乃至设法渗透维度连接点。 不过,七号维度的连接,确实已经淡弱至极,甚至无法感觉出来,从前处于七号维度的那些神恩神符,究竟还存不存在。 神恩愈发浓厚,满天咒歌回荡,咒语文字,如同暴雨大雪,飘飘扬扬的洒向山间。 此时此刻,在山脉区域之外,又过数千里,城市近郊的水潭里面,忽然微光浮动,隐隐绰绰,飘出一缕白烟。 “好大的场面,还好我谨慎,不然刚过来,说不定就要被那些六阶追踪围殴了。” 苏寒山在运转天心共生秘法后,将自己的蜃龙之丹,投入了七代祖师指点出来的方位,果然成功来到了另一个维度。 蜃龙飘渺,直入地底深处,潜行无痕,才避开了随后的神恩探查。 此时,浅薄白烟飘上半空,似有若无飞上高处,酝酿出一点极浅的金红色光芒。 他之所以选择把蜃龙之丹投放过来,除了因为蜃龙万幻,善于隐踪潜行,混淆各种外部探测推算的手段。 也是因为,在必要的时候,蜃龙之丹可以临时变化,模拟出另外几枚元丹的效果。 现在模拟的就是烛龙之丹,观测万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追寻风水气数,理清万众之间的联系。 不过,苏寒山这么一看,才发现这里万灵万物的信息,并不是自然而然向外散发,随意在磁场之中留下痕迹的状态。 万事运转间,绝大部分讯息,都被某种力量收拢约束,有序的沉淀深藏起来,犹如天罗地网,又似天地书库。 苏寒山拿捏着分寸,略微探了探那些无形天网的表层信息。 “万维网?” 原来是类似虚拟网络的技术。 不过,虚拟网络只能被动接受用户上传的信息,而这个东西,每时每刻,都在自发的搜纳外界信息,分层保密,所涉及到的技术,就非常高明了。 “用户分级,各级权限,自有不同……这倒是个好东西,倘若能拥有足够高的权限,任意浏览其中所有典藏奥妙,一定大有好处。” 苏寒山心中默默盘算,觉得还是得先给自己搞个身份。 淡淡白烟裹着一点红光,隐藏于折叠空间之中,制造九层透镜,再度观测。 虽然万维网可以收束万众信息,遮蔽保存,但还是有轻重缓急,远近深浅之分。 凭苏寒山如今的境界,纵然只有一枚元丹在此,也能看透些微限制,观望这座城市三两天内的气数变动,寻找切入点。 片刻之后,他飘入城中,穿过一座两层半的小楼,落在一楼厨房间。 厨房的地板上,躺着一个t恤短裤,踩着拖鞋的年轻人,身边到处都是啤酒瓶,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但是嘴唇发紫,胸腔已经没有了起伏。 蜃龙之丹,骤然飘入这个年轻人的身体。 下一刻,年轻人尚有余温的身躯,就猛然爬起,推开窗户,转身关掉了厨房里的煤气阀门。 浓烈的煤气味道,顺着窗户飘向外面。 “朝对人体有害的燃料里面,加入一些难闻的气味,起到警示效果,倒是通用手段嘛。” 苏寒山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趴在窗边,猛烈的咳嗽了好一会儿,浑身渐渐发烫,皮肤通红。 如果说,咳嗽和脸上涨红,还算是这种死里逃生后,比较正常的情况。 那他现在,体温高到身体附近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身上的衣物都有被烫得蜷缩起来的迹象,就显然不太正常,仿佛是体质在经历奇异的变化。 苏寒山心思宁定,把这具身体原主,还没有来得及消散的魂魄,聚拢了一下,放在心海一角保养。 然后他就顺手按亮了左手的腕表,用这身体原主的账号,登录了万维网。 虽然原主账号的权限不高,但有了这个缺口,苏寒山所能够窥探到的内容,就要宽泛得多。 很快,他对于这个维度就有了基本的了解。 当初针对那些神官、大神官的搜魂,因为神符神恩的存在,都显得不怎么顺利,只能得到一些碎片化的线索。 跟李志飞和杜兰度曾经有过联系的地球古人,又在传过秘法之后,就断了联系。 所以苏寒山此前并不知道,众神治下,这个天球交汇中心维度,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这边的情况,跟他预想的有点出入。 四系神君及从神们,明明是真正的统治者,在这里,竟然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只是当做类似宗教神话的存在。 而那些神官、大神官,在普通民众眼里,就是具有特殊宗教信仰的强者、贵族、政治家罢了。 这个天球中心维度,被称之为“玄元”,而那些在上一轮天球交汇中,就已经稳定接壤的维度,有时也会被统称为玄元百域。 以普通民众的视角来说,基本只知道,从前曾经有非常黑暗的战乱年代,持续了很久很久。 到千年前,各个维度才平定下来,在这千年里,成就了联合政府,让每个维度都得到了繁荣发展。 原本各个维度千奇百怪,按照自身种族特色,发展出来的技术,在这千年中,也被统合成了两大类。 生化殖装,灵修科技。 这两种科技,都渗透在各个维度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工程殖装,战斗殖装,医疗殖装,灵修娱乐,灵修考古,灵修家具,等等等等,说之不尽。 万维网,就被称之为灵修科技的至高结晶。 关于联合政府公民的生命层次、修行等级,也借助万维网的存在,有了一个新的划分标准。 利用万维网采集自然界变化,积累下来的无用信息团,对公民意识,进行冲击测试,能够很明显地,将公民生命层次,划分为五种阶段。 五阶以上,即是属于传说中的神明。 这种划分方式,倒是跟渊界人间的观天之道、天道九阶,有异曲同工之妙。 生化殖装的至高成就,没有一个公认的标杆。 不过,这个躺家里开煤气自杀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想不开,正是跟一套生化殖装有关。 这人叫夏亚,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军人。 半年前,他父亲也在前线牺牲,留给他的遗产中,最珍贵的就是一套四阶战斗殖装的核心单元。 不过,因为相关的管理条例,这套殖装,要在银行中保管到夏亚十八周岁成年,才会由监管人员,转交给他,完成合同手续。 所以,他父亲牺牲的时候,他还没有继承这套殖装的资格,遗产中的其余资金,倒是足以供应夏亚继续学习生活。 当时夏亚心情低落,在学校也经常走神,寡言少语,不知怎么却引起了当时一个转校生的注意。 那是一个明眸善睐,笑容甜美的女孩,名叫雪冬雨,平时虽然总是穿着校服,但很喜欢在发卡、耳饰上花些小心思,青春靓丽,开朗博学,在学校里,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 夏亚竟然得到她的垂青,在很多人眼中,简直是撞了大运。 但真正让夏亚心动的,是雪冬雨的温柔,在知道他家情况后,也没有过多的怜悯安慰,只是经常找他上天台一起吃饭,两个人成了朋友,也会一起去球场,一起去图书馆。 有时候只是在图书馆里一起坐着,根本不怎么搭话,不经意间的一回头,也会感受到由衷的开心。 仅仅几个月,夏亚就跟雪冬雨确定了恋人的关系。 雪冬雨原来也是个孤儿,但很勤奋好学,半工半读,依然有不错的成绩,而且一直在积极规划成年后的生活。 夏亚最喜欢的,就是女朋友在计划表中,加上了自己这个伴侣的存在。 前不久,夏亚终于成年,在政府监管人员的公证下,正式得到了那套四阶战斗殖装的核心单元。 那时,雪冬雨显得不怎么开心,过了好几天,才吐露了自己真正担忧的事情。 “继承了这套殖装,你也会去当军人吗?” 夏亚当时被问住了,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虽然从小因为父母的教导,加上学校也有一些相关的课程,他算是拥有了一阶的实力。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上战场,更别说以此为职业。 战斗殖装对他来说,只是像房子、家具一样,是父亲留给他的资产罢了。 雪冬雨知道了他的答案之后,又开心了起来,不过也提出了疑虑。 四阶的战斗殖装,这样的宝物,既然用不上,白白摆在家里,也太浪费了,不如干脆卖掉,可以换取大笔的资产,为以后的生活提供保障。 还可以……给自己的宝宝更好的教育。 雪冬雨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忍着害羞的神情,让夏亚一瞬间就同意了她的计划。 买家也是雪冬雨在网上找的,两边签合同的时候,非常正规。 夏亚的钱到手之后,很快转到了雪冬雨的账户上,让她保管家里的共同财产。 结果第二天,雪冬雨就跟他分手了,理由非常简单,就是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并且当天就搬走了。 夏亚不死心,当天追丢了雪冬雨的车,事后百般打听,想要找到对方的住处,结果看到了雪冬雨被上次买走四阶殖装的那个男人,挽着手臂。 一定是那个男人用了卑鄙的手段,胁迫了自己的女友! 愤怒的夏亚冲了上去,一个照面就被打翻在地,等醒过来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治安所里,被训了一顿话,留了笔录才放走。 那个男人作为自卫反击的一方,则是早早的离开了。 夏亚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不知怎么就喝的烂醉,有了自杀的念头。 “冬雨……呜呜呜,我的冬雨,没有你我怎么活……” 苏寒山听到心海里那团魂魄,刚恢复了点意识,又在呼唤这个名字,不禁叹了口气。 “还搁这冬雨呢,被人家下了心理暗示,回来直接自杀,生死里走一遭,都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吗?” 夏亚的魂魄惊醒过来,惶恐的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没有了手和脚,变成了一个光球。 说来也怪,明明他之前已经想自杀了,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光球,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喊救命。 苏寒山丢了一记玄阴咒过去,让他保持心如明镜,明察秋毫的状态,把这段过往,重新回顾了一遍。 有的时候,人的判断就是被情感糊弄了,利用情感的骗子面目,因此很难被拆穿。 可夏亚以现在的状态,回顾往昔,竟然在相识的第一天,就从雪冬雨身上,发现了许多破绽。 那种隐秘的嫌弃,又觉得他容易上钩的得意与轻视,在后来的相处中,更是比比皆是。 尤其是在夏亚觉得自己堕入恋爱之后,雪冬雨的演技又敷衍了很多,大约是觉得面对这种纯情男生,都没什么必要用心伪装了。 当初的夏亚,也确实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可现在,每多回忆一天,他能够看到的破绽,就要多上好几倍。 等到完全回忆之后,过了良久,夏亚的状态,都从玄阴咒带来的极致冷静中脱离,心中第一时间翻涌起来的情绪,竟然不是后悔和愤怒。 而是羞耻! 太羞耻了,回忆中的自己,为什么能够蠢成那个样子? 在刚才那种心境之下,夏亚回顾整个过程,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的愚蠢。 “怎么还埋怨起自己了?” 苏寒山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这个心理素质,真的很有待提高,阅历浅,容易被骗,也不代表是你自己有罪啊。” “盯上你,骗了你传家宝,还准备斩草除根的货色,才是有罪。” 夏亚:“我、我,你是谁呀?” “我……” 苏寒山语气微缓,“我是异世界人、超能力者、武道宗师、龙之化身、五雷梦境之主、天都仙府使者、百业武盟盟主、六御新法创造者。” “路过这边,救了你的命,借你的身体和身份用一用。” 夏亚是刚当魂魄,没有经验,听了那么多的头衔,只觉得脑子有点打结,沉默了一下:“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命还是你救的,什么身份,身体,你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小年轻,不要这么没朝气,到时候我也会送你一场造化的。” 苏寒山打了个响指,体温骤然收敛,身上已经快被点燃的衣物,幸免于难。 这套衣服看着不起眼,其实还是夏亚的父亲当初给他买了邮递回来的,算是军中材料,耐高温、防穿刺、防腐蚀,品质很不错。 白色的t恤原本沾了酒气,被高温烤过之后,倒是正好变得干净了,大裤衩松松垮垮,垂到膝盖的位置,一双黑拖鞋,被踩了多年,有点变形,但底还算厚实。 苏寒山也不准备换衣服,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就走到客厅,推门而出。 “还是先让我来给你报个仇吧,说起来,也正是你身上有这些纠葛,我才好借之行事。” 第三百六十章 河东河西,但是冰河 买了夏亚殖装的人住在郊区,名叫黄成君,对外的名义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投资人、收藏家。 苏寒山像散步一样,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那个地址。 高耸的围墙,环绕着这座别墅,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但是正门处的两扇大铁门,却做成镂雕的模样,有很多空隙。 守在门内的两个金发男子,穿着红色制服,在领口、腰部、袖口等位置,都有金色的穗带,显得贵气而英武,是玄元维度的保镳常见的着装风格。 不过这两个男人,双眼是暗金色的竖瞳,皮肤表面有很多如同蜥蜴表皮的细小疙瘩,套在手套里面的双手,明显是壮硕的爪子,应该是来自某个维度的冷血动物半兽人。 这类半兽人,遇到气候暖热的时候很容易失去耐心,极少有人会请他们做住宅保镖。 “喂,干什么的?” 当苏寒山离铁门还有二三十米,那两个保镖的视线已经投了过来。 对于苏寒山的穿着档次,他们一眼就扫了个透彻,实力气息,心中也有了数。 “这边是私人别墅区,不要随便靠近。” 苏寒山步调一点没变,走到铁门前,正色道:“我是来找黄先生谈事情的,前几天我在这里卖了一套战斗殖装的核心单元给他,但事后想起来,这是他们设的骗局……” 话还没说完,两个保镖对视间已经露出了然之色,不耐烦的拍了一下铁门。 “别废话了!我们黄先生怎么可能设骗局,那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多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 个子高些的保镖说道,“你继续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话,我们有权把你扭送到治安所。” 苏寒山气愤道:“你们、你们放尊重一点,我会武功的,逼急了我就用武功维权。” “而且那天买卖的是军人遗产,实际交易过程上,有很多条例没有满足,要是我把你们告上去,你们肯定会有不少麻烦!” 高个保镖冷笑一声:“武功?” 旁边保镖听到告字,眉毛一抬,拉了下高个的,使了个眼色:“行吧,黄先生不在,那你就进来等等。” 他们两个打开大门,等苏寒山走进去没几步,就听到了重重的关门声。 苏寒山扭头看去,只见那两个保镖面上,都露出凶狠嘲讽的笑容。 “强闯私人别墅,可以当做有抢劫嫌疑,当场击毙也很正常。” 这些保镖佩戴的武器,是悬挂在腰带两侧的金属圆筒,使用的时候,双手插入圆筒,另一端对向敌人,能够有发射出空气炮、高效麻醉气体、热激光束、弹射利刃、变化钻头等多种用途。 此时四个圆筒里面,只是高个保镖,右手抬起了一个圆筒而已。 他还故意停了停,没有立即动手,似乎想欣赏一下对面惊恐的表情。 要是对方敢莽撞的反抗,试图攻击过来,那就最好了。 那位老黄,可是惯犯。 夏亚记忆中,当时来这里签合同的时候,遇到的并不是这两个保镖,但不管是哪一批保镖,估计对这些事情都是驾轻就熟。 苏寒山操控腕表,成功收录了他们故意诱骗,准备行凶的过程。 万维网虽然会自动收集讯息,但这种琐碎的东西,都被归类在浅层信息中,存储量太大了,就算有专门的搜索方式,也是个繁重的任务。 玄元维度,绝大多数面对普通民众的治安所和执法庭,懒得进行那种繁重工作,还是在用扫描现场、脑力分析、对比法律条例那一套,流于表面的结案手段。 腕表处理完毕的刹那,苏寒山的手掌,已经从高个保镖的右手肘部扫了过去。 “我好像说了我会武功吧。” 高个保镖只觉得右手一轻,突然看到,自己的右臂已经从手肘部位被切断,断口整齐,断臂还在半空中。 然后他才听到了苏寒山的声音,意识到苏寒山刚才动了一下。 “啊!!!” 高个保镖惨叫的瞬间,他断臂上套着的金属圆筒,已经倒转炮口,直接被塞到他嘴里。 刺目的白光,透过了他的口腔皮肤照射出来,轰然一声,将他的上半身吞没。 另一个保镖在听到惨叫时,就已经要逃,同时按了手上的通讯器警报。 可是白光的亮度还没有平息,苏寒山的手掌,也已经拍在了他的头顶。 嘭!!! 这个半兽人可以发誓,他毕生之中从来没有想过,下跪也可以跪得出这么快的速度,而且这件事还是在他自己身上发生。 当他已经跪在地上,浑身的血肉骨骼,都因为刚才的剧烈压缩、与地面的碰撞震动,而发出哀鸣,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逐渐飘散了。 他好像飘在半空,看到那个被黄老大骗了之后,还敢上门讨说法的“愚蠢可怜虫”,从自己跪着的尸体旁走过,杀向别墅更深处。 这个别墅的面积不小,从最外侧的围墙铁门进去,除了一条刻意弄成石板花纹的道路之外,两侧都是草坪。 右边大块草坪中有各色鲜花,也有三条主要道路和若干小路,通向最右侧的车库、仓库等。 右前方,还有一座半月形的湖泊,面积不大,水位不高,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湖底铺满了白色的细沙,可能引的是温泉,沙子下面不断有热气泡翻涌上来。 左前方是三座颇为典雅的建筑物,并排而立,都只有三层高,但里面的房间大小、数量,可以轻轻松松,容纳一百多人留宿。 今天留在别墅里的,也有三十多号人,大半都是二阶的战士,战斗经验丰富,装备精良。 而那个闯入者,身上并没有什么惯用装备,最初在保镖的感官探测中,也只有一阶战士水平。 三十秒钟,仅仅是三十秒钟。 所有留守在别墅里面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撞穿墙壁,半挂在墙外,或者跌落在走廊里面,还有人撞碎窗户,飞进了湖泊。 房子还没被拆掉多少,人已经死完了。 矮个保镖的意识,仿佛在空中又飘了一阵子,在濒临消散之前,正好看到了十几辆悬浮车,飞速越过郊野,冲撞而来。 那是接到了警报的黄成君,带人赶回来了。 黄成君站在敞篷车的副驾驶座上,参加宴会的黑色正装,被他现在惊怒的心情撑裂,额头凸显出来的肌肉血管,如同智能机器人的v字标志,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红。 车队没有全部停在三栋建筑物的正面,而是做出了包围的姿态。 车上全都传出转轴似的声音,车门外翻,底盘分裂,如同张开羽翼的狰狞巨兽,一个个炮口,被机械臂举出。 原本车上的驾驶位只有一个,现在变形后,每一辆车上,都有四个人头部连接了操作系统。 这十几辆车,都是灵修科技的产物,配备了大量意念触发的军用武器,由数名战士配合操控,能发挥出的机动性、破坏力,远超这些战士本身的实力。 “我黄成君,自问一向与人为善,到底是什么人来跟我过不去?” 轰!!! 三楼的一面墙壁突然垮塌,碎屑朝外飞溅。 苏寒山站在房屋缺口的地方,手上拿着一块六角形扁平金属,看着外面这些人。 “是你?!” 黄成君一愣,旁边驾驶位上的雪冬雨,更是一把拽掉了酒红色的遮阳镜,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闯入者竟然会是这个没用的蠢货。 雪冬雨只花了几个月,就让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赔掉了作为传家宝的战斗殖装。 那几个月里,雪冬雨甚至还在分心,吊着其他几条鱼呢。 “这小子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我明明让他回去自杀了……” 雪冬雨眼神一动,“难道是,生死关头,超能基因返祖化了?” 联合政府已经成立千年,各个维度的种族,大多都因为生化殖装的相关技术,突破了生殖隔离的缺陷,可以自由的选择混血生育。 某些种族天生强大,只要正常长到成年,就拥有三阶甚至相当于四阶的力量。 现在的玄元维度,公民如果愿意去检测,多半都能够检测出一些很有潜力的超能基因。 但是提纯这类强者基因、追求血脉返祖的话,需要大量的资产支撑,返祖过程还很容易继承血脉天性,造成一些固有弱点。 普通民众即使想要上进,也绝少会走这种路线,还不如学习殖装战技,考取灵修学者。 可是,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并不需要疗养舱和特效药的长久诱导,就能在某些变故中,出现血脉返祖的迹象。 雪冬雨咔的一声,捏碎了遮阳镜,怎么会偏偏让她遇到这种狗屁的事情。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在了一个没长脑子的孤儿身上? “原来是这样,你们家世代传下来的战斗殖装,是取材于三角冻气鳄鱼的血脉,据说这种鳄鱼体温常年在冰点以下,只会在每一轮蜕皮时,反常的出现体温暴增的现象。” “看你现在的情况,返祖的血脉,应该也是三角冻气鳄。” 黄成君声音很低沉,“这样一来,即使你家的殖装核心单元,已经被修改了密钥,你也能够重新唤醒,直接合体使用。” 苏寒山手上拿着的那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属,正是生化殖装的核心单元。 此时从核心单元中,其实已经渗透出无数神经元,如同万千血丝,渗入他的体内,遍布全身。 六角形的金属,就像是被他手掌心的血肉,吃掉了一样,蠕动之间,融入肉身。 “没错,你们没有想到我因祸得福吧!” 苏寒山脸上笑容洋溢,手掌紧紧的攥成拳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骗走了我的传家宝,骗走了所有的钱,你们以为这样做就不会有报应吗?以为可以随便的欺凌我这样纯情善良,温柔无辜的人?” 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脸,苏寒山毫无羞耻感。 他说这段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以无比热血的气势,吼出扬眉吐气的名言。 “昨天我在街上找你们理论,还被你们倒打一耙,说你是无辜受害的。”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三十小时河西,三十小时河东,莫欺少年穷!!” 黄成君怒意愈发高涨,森然的说道:“你真以为返个祖,就能嚣张了?” “抢你的殖装只是空手套个白狼,不拿白不拿,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殖装!” 他浑身的肌肉突然再度膨胀,彻底撑爆了身上的衣物,身体顺势上升,悬浮到高处,从头到脚,都已经变成了黄色岩石般的质地。 有部分血管突出体表,但里面流淌的根本不是鲜红血液,看起来更像是金色的熔浆。 四阶殖装,热熔帝甲! 黄成君是黄沙维度的沙底城人,天生有承受高温干旱的能力,所拥有的这套殖装,也是取材于黄沙维度的热熔帝甲虫。 那种虫子体重超过百吨,通体覆盖岩石,发怒状态下爆发出来的高温,会让体表所有岩石,呈现半融化的状态,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岩浆烈火。 而且半融化状态的岩石,还会被暂时熔炼成强度极高的装甲。 相比于沙底人这种智慧种族来说,数量稀少的热熔帝甲虫,反而更像是黄沙维度的皇帝,所以才有这样的名称。 雪冬雨仓促的驾驭悬浮车全速后退,拉开距离,因为那种高温,已经让车体漆面,都有了噼啪开裂的痕迹。 周围那些悬浮车的驾驶员,则全部发出呼啸的声音,为他们的老大助威。 黄成君化身为四米高的岩石巨人,额头、双肩、手肘膝盖全都有尖角硬棱,燃烧着金色火光。 当他出拳的时候,这些火光有一个突兀流淌的迹象,全部朝拳头集中过去。 苏寒山站立的那个房间内,所有家具,瞬间被摧毁吹飞,内部装潢,墙壁地板,也全被撕裂出痕迹。 气流加速的声音太猛,产生的声音,像是千百个汽笛同时奏响。 高温气压,形成了足以把整栋楼一举轰碎的巨拳轮廓。 黄成君本身就是三阶巅峰的战士,跟自己这套殖装的融合程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百,发动殖装的战斗状态,他跟真正的四阶,全无差别,全面而强大。 今天别说是一个血脉返祖的学生仔,跑来跟他作对。 就算是四阶生命体,一条真正的三角冻气巨鳄,以区区凶兽的禀赋天性,也要被黄成君活活打死! 面对这样巨大的压力。 苏寒山体型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体表,忽然出现霜白色的角质鳞片,又在转瞬间收敛掉,依旧短袖拖鞋的模样,猛然按出一掌。 夏亚从小就练过武,除了学校上课,用来培养生命精气的普通练功手册之外,还有家传的《冰河般若掌》。 这套武功名字的灵感,来自于热度非常高的虚拟文化系列之一,“诸夏文化”。 据说,从千年前开始,玄元百域很多文学史上璀璨的人物,都沉溺于创作属于自己的架空世界观,制造编年史,描绘种种故事。 诸夏文化,是最早的一批虚拟文化,跟玄元百域现实中所有的文化都不相同,但是最初的创作者很有才华,后续的宣传造势,几乎有百年没有断过。 代代下来,引起了越来越多的热爱者,投身其中,在这个文化框架里,描绘他们自己的故事,把各种经典作品,进行漫画、动画、游戏化的制作。 千年以来,玄元百域的灵修大师,殖装强者,都不乏从虚拟文化中,得到灵感启发,并直接将相关因素用来冠名的。 苏寒山可以肯定,这个诸夏文化背后,跟地球古人有关,说不定那些大热的虚拟文化,最初的创作者,本来都是各个维度遗落在外的成员,乃至可能是遗孤。 光以《冰河般若掌》的总纲来说,除了以玄元维度通用语记载的版本之外,就还有小篆版的八个大字。 铁马冰河,彻悟般若! 当!!! 巨拳的轮廓,像是跟金属相撞,陡然一震,多了个洞。 大致处在这个巨大拳头中指指节位置,出现了一个掌印。 冷白色的掌印边缘,像是刀劈斧凿,刚硬无比,贯穿巨拳的过程,力量并没有因为对撞,而有半点散逸出去的迹象。 直到这个冷白掌印,撞到了黄成君的实体拳头上,才炸裂开来。 寒气爆发,刹那间就把黄成君的右臂变成了冰雕。 这种浮于表面的冰层,他瞬间就可以解冻,但这次对轰感受到的劣势,却让黄成君心中大为震动。 周围那些属于他的手下,也都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个个惊诧。 “难道是……” 雪冬雨失声叫道,“他不但是血脉返祖,还是最稀有的,能够继承祖辈武学记忆的那种返祖?” 黄成君却没有尖叫的余地,只有闷哼的机会。 因为他手上冰层还没化,苏寒山就出现在他面前,又一掌推的过来。 他另一只拳头急忙挥出,这回学了个乖,拳劲也极为凝练。 但二者一碰之下,黄石巨人轰然后退。 苏寒山踩着拖鞋,走在空中,却像是踩着战场至尊的步子,走在通天大道上,百战无惧,万兵无阻,走一步,打一掌。 般若掌,只在一推一回之间,解脱,了道,大智慧,大定力。 所有驾驭着浮空车的人,被冰河般若掌的气势所慑,竟然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完全忘记了开炮援助。 拳掌轰然冲撞声,总数不到十次,不到十步。 黄石巨人已经落到了地面,踉跄的倒退了一大步,然后就定住不动。 苏寒山人还在空中,又推了一掌。 整个别墅内的风声,全部静止,温度骤降。 似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其实只是在须臾之间,整个黄石巨人,就炸碎开来。 冷白色的冰霜,已经完全侵入到他身体内部,把他内外细胞,全部冰冻。 炸碎之后,再也看不到半点熔岩烈火,只有白雾冰屑到处飞溅。 所有人的脑子,好像都被那种冰白的色调,给压住了。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反应,但是不管脑子里面意识怎么挣扎,身体就是动不起来。 他们只能呆呆的看着苏寒山。 “你刚才猜的不错。” 苏寒山收手于胸前,掌心向上,有白气袅袅升起,看向雪冬雨,“我的冰河般若掌,集列祖列宗之大成,已经触摸到了巅峰造诣。” “河东河西,本来难跨,可我这是一条冰河,都不用船,几步也就走过去了!” 部分凶兽的血脉中,是直接带有祖辈天赋神通的使用记忆的。 放在玄元维度的公民身上,这种事情的概率要小得多,因为他们的血脉,实在是太杂了。 但要是真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所继承的,就不会是凶兽神通的使用记忆,而是祖辈修炼武功战技的记忆,甚至可能拓展继承到,不在同个族谱上,仅是拥有相近血脉的别家先人。 意外达成血脉返祖的人,往往会受血脉天性影响,出现弱点,在同级中总是处于极大劣势。 可若是能继承武学技艺的返祖者,那就不是返祖者,而是将兼具根基浑厚的凶兽血脉和惊艳绝伦的武学异禀,在玄元维度的历史上,有单独的称谓。 ——天造战王,凶绝武狂! 也正是苏寒山为这个身份后续种种变化,安排的借口。 第三百六十一章 母家来历,吞云巨兽 雪冬雨抿了抿唇,手里捏着的空镜框也已经变形,虽然人还坐在悬浮车中,却好像孤伶伶置身在冰天雪地,没有片瓦傍身,心中很乱。 “夏亚!” 她喊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还没有定好,要用什么态度来争取生机,但是两个音节吐完,已经有了思路,眼中带上四分迷离,三分悲伤,三分欣慰。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恨我,你果然成功的在刺激中蜕变了,也不需要我这样背叛过你的女人在身边,以后会有更好的女孩子陪着你,你杀了我吧……” 这段话,真是婉转凄迷,使人一听就觉得她深有苦衷。 若是真的夏亚,就算经历血脉返祖站在这里,听了这番话,估计也要心乱如麻,有所迟疑。 可惜,别说现在是苏寒山掌控肉身,就算是心海里的那个夏亚魂魄,经历过玄阴咒洞照过往,也不会对眼前的女人,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温情幻想。 “我怎么会杀你呢?” 苏寒山轻叹一声。 夏亚魂魄忽然尖叫起来,差点模拟出人形,做出五体投地的大礼:“大人、宗师、盟主先生,拜托你,不要再用那些奇怪的语气说话,我虽然是了无生趣,但是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比死还可怕啊。” “不要让我的形象变成什么奇怪的肥皂苦情剧男主角,求求了!” 你不会觉得你那个纯情仔被骗到死的形象,就好到哪去了吧? 苏寒山虽然想逗夏亚一句,但他之前,本来也没准备再跟雪冬雨演戏,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我怎么会杀你呢? 这句话后面接的是。 “你明明是自杀的呀!” 苏寒山看着雪冬雨的眼睛,幽幽的吐出这句话。 雪冬雨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收紧,像是被冰凉的手掌攥住,满腔的血都变得冰冷了。 她的手掌,摸到了刚才迸溅到浮空车上的一块石头,花容失色,泪如雨下,口中念念有声:“成君……” 仿佛因为黄成君之死,她万念俱灰,猛然间,就将石头的锐角扎进了自己的心脏,浑身一僵,歪倒在驾驶座上。 夏亚的魂魄,也能够看到这一幕,一时无言。 “嗯,这种死法,很符合她刚才想装的苦情人设。” 苏寒山看着那具尸体,眼神有些微妙,“不过,之前没仔细瞧,现在看看,这位小姐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夏亚魂魄惊讶道:“她不是都死了吗,什么不简单?” “死的只是她这个分魂。” 苏寒山的心海中,蜃龙再现。 飘渺白烟构成的身躯,浮现一点金红光芒,犹如神龙衔烛,观测外界。 “按你们这边的说法,此人本体,应该是一位灵修路线的强者,利用某种分魂之法,入驻各种人造人的躯体,催生人格,以数千种不同的身份背景,在各个维度体悟人生,准备冲击更高境界。” 夏亚听得有些发愣:“冬雨她……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 “这雪冬雨自身,也未必知道她本体如何,但分魂肉身俱死之后,这种感悟,却回归本体去了。哦,她本体还不一定是女的呢。” 苏寒山没理会这番话给夏亚少年,又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转而说道,“但这个暂时不重要。” “来来来,我们先给你账户升个级。” 他点开了夏亚的腕表,登录账户,之后右手食指摁在腕表之上,运起《冰河般若掌》的意境,模拟夏亚的灵魂特征,直接轰在了账户连接点上。 万维网的账户权限,有很多种提升方式。 其中最朴实无华的一种,就是靠账户主人自身的实力,进行升级认证,基本每一阶,可以对应十个级别。 夏亚原本的实力,在一阶中也不算出挑,但他是军人家属,还是得到了一些优待,账户上拥有第十级的权限。 苏寒山现在顺理成章的,把他的账号升到三阶巅峰,也就是三十级。 不算“三角冻气鳄”的战斗殖装,苏寒山现在运用这具身体,看起来就是三阶巅峰的境界。 四阶的话,毕竟是个坎。 苏寒山就算给夏亚捏出了战王的身份,也得再多搞点资料、进补的资源,才好“合理”的跨过去。 好在,夏亚的账号也就是个媒介,苏寒山真正能够窥探到的范围,总是要比账号应有的权限更大一些。 他把玩账号,浏览新权限内讯息的同时,元丹也在顺势窥探更深层的讯息。 “那个。” 夏亚从雪冬雨的身份冲击中,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说道,“盟主先生……” “你可以叫我苏老师。” 苏寒山分心多用,说道,“怎么了?” 夏亚说道:“我们刚刚行凶,然后就站在这个凶案现场上网,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治安所很快就要到了吧?” “你真以为这座城市的治安所有多大的责任感吗?面对一个刚刚打爆了四阶殖装的人,我这里又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证据视频,他们不会有太多深究的。” 苏寒山平静的回了他几句,说道,“当然,跟治安所打交道也没什么好处,无论他们把我消息漏出去之后,会引来招揽,还是别的什么,都是纯纯浪费时间。” “你以为我在上网,其实我正在执行最有效解决这件事的方案。” 夏亚看到自己的腕表上,浮现出很多眼花缭乱的页面,最后几个页面,跳得略微慢一些,大致能看出来,是把一段视频,发给了某个账号。 “那是在干什么?” 苏寒山说道:“把你最近经历的事情和刚才拍的视频、事件结果,发给维城陈家。” 夏亚大吃一惊:“维城陈家?” 玄元维度,本就广阔,算上玄元百域,能够在通用语中翻译成陈家的,实在太多。 但是说“维城陈家”的话,难道是指那个大匠世家,传承千年,在玄元维度存在感很足的顶级世家之一? “你当然不知道,但你妈其实是陈家的族人,还是非常靠近当今家主一系的血脉。” 苏寒山说道,“你妈在你小时候曾经给你留过一串账号,让你在遇到实在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时,就打那个账号求助,你还记得吗?” 夏亚惊呆了,回忆了半天,才隐约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情。 但是那个账号到底丢到了哪里,他早就忘了。 “那个账号,现在还在你床底下。” 苏寒山说道,“我落到你家之前,就已经看到那个账号,刺探了一下万维网,发现这个账号权限还挺高,保密度很不错。” “等到附体在你身上,又发现你有两种颇具潜力的血脉,结合推算一下,也就知道了大概。” 夏亚现在虽然只有魂魄,仍然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最近他经历了传家宝被骗、女友翻脸、回家自杀,被神秘老师救了,直接出来报仇,又发现女友有隐藏身份。 现在发现,原来自家妈妈,也有隐藏身份。 这么多事挤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前十八年人生的很多认知,都被打破了。 “我妈是陈家的人,那个陈家?!怎么可能,那为什么从小都没有提过娘家?” 夏亚喃喃道,“我身边怎么有这么多怪事?” 苏寒山笑道:“你以为我是随便附体的么,本就是推导出你身上有这些事件线索可用。” “至于你妈的事情,我刚才在网上观测了一下,也不难查到。” 苏寒山解释起来,“当年你妈,被方目家族的一个三少爷看上,那厮在家族中的地位,比你妈在家族中高不少,但却是个喜欢凌虐妻妾的人,恰逢又一度丧偶期,看上你妈,递了个婚约的由头。” “你妈妈心中害怕,你爸却是个有胆气的,两人弄出了些事情,被陈家看作不光彩,主动拒了那个婚约。” “作为惩罚,你妈也不算是陈家的人了,不过你有个舅舅,名叫陈笑楼,颇为念情,当年也是他,重新安排了你父母的踪迹,做了一些利益交换,以免你家被方目家族清算。” “那个账号,就是你舅舅的。” 夏亚听了这一长段,心中还是没有什么实感,说道:“既然都断了关系,这边的事我们自己也能处理,这个时候找上舅舅……” “你之前若找他,自然是再度消耗情谊,但现在,是一个战王找他,请他帮忙处理点小事。” 苏寒山直白的说道,“这就叫向他拉投资了,是完全不同的意义,明白吗?” 玄元维度历史上出现的战王,只要没早夭,基本都在三十年内,踏入了五阶。 甚至有大半,是在三两年内,就踏入四阶巅峰。 有这种潜力,加上那点血缘关系,对陈笑楼来说,夏亚简直是最适合、最值得拉拢投资的对象。 苏寒山坐到旁边一块大石上面,继续浏览万维网。 片刻之后,治安所的人就已经赶到,却犹疑了一会儿,只在外面放出飞行摄像头、警报器,拉了警戒网,没有人员进来,似乎在等级别更高的人,过来处理这件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没有治安局的制式车辆过来,反而降落过来一艘形如须鲸的飞船。 船舱腹部垂下牵引光束,降落下来一个棕发黑衣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面色严肃,给治安所的人递交了一些文件。 治安所的人散开之后,那个中年男子走进了院子,目光扫过整个战场,看到了至今仍然被冰河般若掌的掌意压住心神,浑浑噩噩的那些帮派成员。 “你就是夏亚少爷吧。” 这人是陈笑楼的大管家,陈中台,绝对的心腹,其实地位比家主一系的很多小辈还要高,此时却露出和蔼的笑容,言语中非常尊敬。 “掌院吩咐我来接你去陈家。” 苏寒山从容起身,点点头:“请带路吧。” 两人进入须鲸飞船后,出现在银白色的客厅,色调很冷,但沙发松软,客厅四角放了些绿植,视觉上也颇为舒适。 陈中台没有让更多人在客厅里陪同,自己互换了一下人工智能,很快就有机器人,送过来温度适宜的茶水和刚刚烘烤出来的糕点。 坐在客厅里,还能够直接看到须鲸飞船前方的景色。 苏寒山品了品茶,颇觉兴起。 只能说,虽然翻译上都可以叫做茶水,但这种饮品利用的植物,是苏寒山从没有见过的类型。 陈中台见这位夏亚少爷,接触到以前肯定没有碰过的高档货色,也是落落大方的模样,心中暗暗赞许。 不愧是战王,跟一般的返祖者就是不同,继承武学技艺的时候多少也会继承一些心境。 其实刚接到陈笑楼传过来的消息,说到他有个侄儿,似乎觉醒为战王的时候,陈中台还有些将信将疑。 但是,等他查阅了相关资料,发现夏亚不久前还是一阶,稚嫩到连传家宝都被骗走,今天却直接找上门,夺回传家宝,展现出《冰河般若》的巅峰造诣,干掉了与主人百分百融合的四阶殖装。 这实打实的蜕变,是骗不了人的。 虽然返祖是先返出了父系的血脉,有些可惜。 但没关系,战王是有机会,将父母两系血脉,都挖掘出来的,并行不悖的。 “夏亚少爷,你该早些联系掌院的,就算那时你还没有觉醒,掌院也绝不会吝于相助。” 陈中台说道,“大约你当年只从母亲那里,知道一些模糊情况,其实掌院当初,为了帮助你们一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又怎么会不愿意再帮一点小事呢。” “好在你是吉人自有天相,虽然经历了点磨难,却觉醒了这样惊人的天赋。” 苏寒山笑道:“冰河般若,是冷静,是智慧,我继承的武道,让我比以前要成熟很多,自然知道恩义,陈叔有话可以直说。” 陈中台也笑了:“是这样的,你觉醒了这样的天赋,有人盼你好,自然也有得不到手,甚至早有仇怨的,盼你不好。” “所以我们还是尽量封锁了你这次相关的消息,把黄成君之死归咎到我出手相助,目前,你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返祖者。” 苏寒山点头表示了解。 陈中台又介绍了一些陈家的情况,这时,须鲸飞船已经离地数十里,前方滔滔云海之中,现出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长度足有七公里左右的飞船,不,应该说是战舰。 而且,并不是体态狭长的类型,更近似于一头巨鲨。 体长七公里的巨鲨战舰,如果出现在近地面,阴影足以覆盖好几座街区,把下方的摩天大楼,都衬托成细草竹签。 常人在战舰阴影中,行走一个小时,都绕不完一圈。 苏寒山见到了这样的东西,神色也不禁一动。 陈中台注意到这一点,笑道:“这是目前最顶尖的太空战舰,也有货运功能,在陈家,被命名为吞云十三号。” “玄元百域,众多维度联通之后,其实有很多维度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奇异的转变,尤其是某些维度的天生巨兽,在生态演变中受到的影响更明显。” “这种吞云战舰,就以生化殖装技术为基础,借鉴了三十六个维度中的巨兽资料,仿照放大,整合成型。” “曾经有不少维度盗贼团的战舰,都被这种吞云巨舰,一炮摧毁,毕生之中,能够乘坐一回这样的巨舰,已经是千亿公民中,大多都无法想象的体验了。” 实则都不必陈中台做太多的介绍。 苏寒山看到这艘战舰的时候,已经亲自观测,渗透了战舰的每一点细微处,估算出了这艘巨兽战舰的各项数值。 “好家伙,这艘战舰在蓄能上,真堪称是做到极致了!” 正常的五阶强者,一个绝招轰出去,破坏力也就是覆盖方圆二三十里的样子。 而这个太空战舰的主炮,蓄能完毕之后,一击造成的破坏范围,能够超过直径五十里的档次。 已经超过了五阶强者的上限。 只是,它这种能量攻击太单调,往往蓄能之前,就会被四阶强者察觉,提前闪避。 即使多个战舰交错攻击,四阶武者不得不挡,也可以运用招式,在被庞大能量柱淹没的时候,瞬息千变,或化或转,边抵边退,保住自己身边一小片安全范围。 所谓,摧毁盗贼团的舰队,却没提,直接摧毁盗贼团的首脑,大致也有这个因素。 “但是,如果用来清理四阶以下的杂兵,这东西的效率可就太高了。” “而且,这种战舰技术成熟之后,造一艘出来,可比造就一个四阶五阶强者,容易得多。” 苏寒山心中想着,“把这些成熟技术,弄回渊界人间,到时候,就算魔族数量再多,这些太空战舰的存在,应该也能够分摊不少压力。” 他暗暗问了一声七代祖师。 七代祖师的视角,可以随他而动,也观察到了这些仿生巨兽战舰。 “这种巨兽战舰,在堆积体量、积蓄能量上,确实很有一手,但直接拿回去用,是不行的。” 七代祖师说道,“魔劫时期,魔性活跃,你拿这类东西杀魔族,估计只要一击下去,这东西本身,就会被魔性侵染,也化为一尊大魔头,反过来攻击人族了。” “掌控这种巨兽战舰的人工智能,也太注重对庞大能量的收容和有序调度,对外界讯息的分辨能力严重不足,对魔性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 苏寒山有些失望,想起在渊界人间曾经缴获的大秦时期遗留的傀儡灵核,那也是一种人工智能,似乎就是更注重于灵性上的精细变化,以至于能以傀儡之身,施展出种种武道意境。 渊界人间会注重于这种路线,看来也是有很多客观压力的。 “然而……” 七代祖师的话锋,忽而一变,“倘若将缚魔机关术,跟这种巨兽战舰的大蓄能型人工智能,结合起来,似乎还真有可为,我本体正在推算结合之法。” 苏寒山好奇道:“原来祖师还懂缚魔机关术,要把这两种结合的话,大致思路是什么?” “把这种战舰智能,先当做魔族来缚一遍。” 七代祖师思绪流畅,说道,“这战舰智能,大而无当,欠缺针对魔性灵性的警戒手段,我用缚魔机关术将之束缚后,相当于添加各处警戒线。” “到时,这种智能针对魔性的抵御能力,应该能够达到正常傀儡灵核的档次,不过要怎么把警戒机制做到位,又不影响原本的大型蓄能手段,纵是我这种境界,也需要些许时间来推算。” 苏寒山听出言外之意,喜道:“只是需要点时间,就是说,祖师必然是能把这两类技术结合起来的。” 七代祖师回应道:“不错。” “比起同等杀伤力的机关术,这种战舰的制造过程,可真是要便宜太多了,就算是推敲重组后的技术,应该也能很快普及,壮大我们人间的实力。”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也有些高兴,“不愧是多维度重叠,技术流通没断过代的世界,就算最顶上有一群寄生掌控的神明存在,依然涌现出了不俗的成果。” “对于怎么在有限的境界内堆积体量,他们真是考究得非常深入,想必还有更多的成果可以挖掘。” “寒山,你务必要尽可能的探究到这边的技术成果,唉,我只将玄帝之首给你做助力,还嫌有些不足啊,早知道该试一试,能不能把我的宏道神器,塞进太极印记里,给你一块带过来!” 苏寒山笑道:“那多半带不过来。” 宏道神器,几乎相当于宏道真君的半身,想离开渊界人间,是必然会触动某些深层力量反应的。 不过,七代祖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可见对于玄元维度技术成果的重视。 须鲸飞船,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巨兽战舰内部。 苏寒山他们没有离开飞船内部的客厅,却感觉到,整个飞船的部件在铺展变形,融合到战舰之中,将客厅独立,移动出去。 很快,他们这个客厅就来到了巨兽战舰的驾驶舱,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 玄元维度稳定联通的那些维度中,有不少维度,并无原生生物存在。 但随着技术进步,那些维度中,越来越多的资源可被利用。 为了能够管控那些连接点处于太空的维度入口,诸多大型组织,干脆搬到太空中居住。 玄元维度,虽然只有一颗太阳,却有十二颗月球,体型大些的,都在千年中,被开发改造,体量小些的,也被利用各式殒石群和垃圾填充,增重重造。 陈笑楼在陈家,担任冶金院的掌院一职,就负责管控一个资源维度的入口。 吞云十三号,这次是负责把那个资源维度开采出来的原料,拉到玄元维度,跟联合政府的驻军进行交易,然后采买玄元维度的物资,拉回月球都市。 陈中台回到巨兽战舰之中,下令起航,巨兽战舰,就开始不断加速。 天地之间的能量,化作了比云海更醒目的青色浪涛,浩荡汹涌,全部被巨兽吞噬,又喷发出去。 没过多久,这巨兽战舰,就彻底超出了大气层。 驾驶舱内的视野,豁然开朗,化作幽暗无垠的太空,遥远无尽的群星。 太空中辐射充足,对于这巨兽战舰来说,汲取能量更加便利,充沛的能源,甚至在它前进的同时,形成了长久不散的青色云团。 浓青云光翻翻滚滚,簇拥着这头巨兽,在孤寂的太空中航行,飞向月亮。 以苏寒山的视觉,在这个距离,也足以看到月亮上的都市轮廓。 他火热的眼神,似乎令眼中倒映的月球,都变得更生动起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归零者,秋水时至 吞云巨舰这趟航行,大致需要六十三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 苏寒山坐在客厅沙发,浏览万维网,十来个小时过去,倒也不觉得枯燥。 至于陈中台,手里拿着一个小球状的投影仪处理事件,脸色严肃,盯着半空中的屏幕,保密性很好,别人感知屏幕,能读取到的都是乱码。 他也不跟苏寒山刻意搭话,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客厅墙壁有三面,都显示出外界太空的景色,静谧幽深,巨舰航行中也没有一点噪音。 这时,太空景色忽然闪烁了两下,似乎转播画面的信号接收不良,露出墙壁的本色。 巨舰内部,传来一些沉闷的响动,杂乱无章。 客厅里,人工智能有序的警报声,被一个略显慌乱的人声广播盖过。 “管事!有一半的舱室里出现了归零者,很强,全机械防卫部队,几乎在瞬间就被击溃,我们也抵挡不住!” “快来中转广场增援,快来增援!!” 陈中台已经穿过客厅的门户,在狭长的隧道走廊中,一掠而过,直扑中转广场。 吞云巨舰内部的各个舱室,大多数都可以变形移动,只有中转广场,是不能冒然移动的。 那个地方,是货物转运的中枢,而且,在中转广场的顶层,就是整个巨舰的头号动力室所在。 “镇!!!” 陈中台飞向中转广场的过程里,浑身散发出赤金色的光辉,光芒凝聚成一套重装战甲,覆盖全身。 其头盔面甲如狮、肩甲如獒、护心明镜、腰如束铁、双腿都是金黑配色的甲片长靴,充满了方正沉重,凶悍威猛的气度。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从他双手之间,浮现出来的一把战锤。 战锤的锤头,一端尖锐如锥,一端方方正正,漆黑无光。 锤柄几乎跟陈中台此刻的手腕一样粗,双手刚硬的手甲,抓拿在这样的锤柄之上,有一种说不清有没有抓稳的危险感。 但是,当他刚飞入广场范围,方方正正的锤头,就已经如同一面大印,沉稳无比的盖在了地上。 当!!! 伴随着金属巨响,将敌对生物朝内压缩的力量,降临在所有敌人身上。 乃至于,所有敌人体表,都出现肉眼可见的空间扭曲。 陈中台本身的实力,就已经跨入四阶,更是拥有五阶殖装“封城锤”,在一个小时内,战力跟常态五阶武者无异。 派他坐镇吞云巨舰,来押送这趟货物,可见对于这场采集的物资之重视。 这是联合政府位于玄元维度的中心研究院,联合著名军校“正师学院”,新研发的“绝缘记忆金属”,在用来针对灵修强者的防御设备上,有非常令人心动的开发前景。 陈笑楼就是担心这场交易出什么岔子,才派了这位心腹出来,至于去接了夏亚这个觉醒为战王的好苗子,只是意外之喜。 可是,陈中台此刻全力一锤子砸下去,竟然没有把敌人都解决掉。 苏寒山这时也穿过隧道,来到了靠近广场的位置。 偌大的广场上,属于陈家的人手,来自好些不同种族,有人类形貌的,有兽人模样的,还有仅在石块上长出双臂,半空中孤零零飘着一枚竖眼…… 明明像落地镜,身体却柔软可扭曲的护卫队成员。 可是,就算陈家护卫队人手这么多样化,敌我之间,也很容易区分。 因为,敌方的外貌,更具有特色。 所有的敌人,都是通体漆黑的怪物。 无论轮廓像人,还是像兽,面部都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金色的圆圈花纹。 这就是“归零者”,千年前出现的奇异种族。 看似没有智慧,却能够用它们的新生儿,尝试复刻出联合政府新的技术成果,充满了破坏欲望,无论在哪个维度出现,都代表着灾难。 据说,联合政府在长期研究“归零者”之后,得出结论。 众维度中的每个文明,本来都有一个幼年、壮年、暮年、毁灭的趋势。 但是因为多维度重叠现象,天球交汇,让各个文明原本的演变过程,全部被大幅度的改变,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 原本各文明走向衰亡的那种趋势,就受到了刺激,产生了更剧烈的反扑,乃至于诞生了“归零者”这种具备实体,专为破坏文明而生的种族。 这种结论,乍一听,好像是有些道理的。 渊界人间的中古时期,也曾经有人提出类似的猜测,认为魔劫,会不会是一种文明衰亡因素的具象化,不过后来经过求证,发现可能性不大。 人间的文明,是属于人间万物的一部分,就算是文明衰亡的趋势,也是从万物基础上诞生,但是魔劫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从人间万物中滋生。 如果真有那种文明衰亡因素具象的话,在干掉自家文明之后,也该归于寂灭,没有跑到别的文明去捣乱的理由。 关于归零者的这个结论,其实也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但学界一般认为,他们的整体思路没有错,只是细节上需要探究。 然而,以苏寒山的境界,亲眼看到这些“归零者”之后,就可以断定,某些实力足够的学界高层,必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因为这些“归零者”的生命气息,在最深处,分明是一种类似神恩的力量。 这些怪物,至少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四系神君的势力制造出来的。 对于新接触到的那些维度,四系神官的手段,非常激烈。 但是,对于玄元百域,这种已经统治不止千年的地方,他们仍然维持高压剧变的时代风貌,反而不是个好的选择。 本来凝聚天之御座,就是为了一劳永逸,维持高压统治而不崩溃,往往则意味着耗心耗力。 况且这类统治,时间长了,众生的积极性、创造力,很容易在此过程中被扼杀。 就像是在奴隶社会,奴隶一无所有,毫无保障,改变身份的机会稀有至极,当然根本没有奋进的理由。 众神想要吞噬的,恰恰就是众生文明中的这些因素。 所以,至少要营造一种大体上平稳的局面,各方之间互有约束,也就容易滋生出更多机会。 同时,又必须要有一种不在常态中,平等针对所有人的强烈危机,才能够保证他们,不在互相制约中,陷入僵滞、倒退的情况。 “归零者”,就是作为这种超常态的危机而存在着。 它们被制造出来后,自行繁殖,复刻着智慧种族们新诞生的技术成果,游荡在各个维度,剿之不尽,灭之不绝。 甚至,每隔五六十年,它们就能够发动一次震惊百域的大事件,一举屠杀数千万以上的公民,毁灭繁荣都市、摧毁太空港口等等。 至于平时在城市里制造一些连环凶杀、爆破火灾,那更是家常便饭。 夏亚的父亲,虽然拥有祖传的四阶殖装,奈何本身的实力不算太出挑,就是在一次小规模的归零者事件中,不幸牺牲。 今天潜入吞云战舰的这些归零者,从数量上来说,依然只是小打小闹的级别。 在苏寒山的感应中,总数也只有数百个。 但是,其中竟然有一个瘦长人形的归零者,举起一掌,从掌心里释放出紫黑色光芒,形成复杂对称、外围呈现圆形的咒法图案。 就凭这个咒法,抵消了刚才陈中台那一击大半的威力。 这种档次的归零者,可就不同寻常了。 越强大的归零者,越具有破坏欲望,要说它们是自己按捺住了破坏欲,潜入进来,等到战舰上了太空才发难,鬼都不信。 只怕,是被有心人提前捕捉,利用空间压缩的定时装置,隐藏在了巨舰内部。 “拿归零者当工具,确实是最难追查线索的,我分明让他们最要注意检查这一点……杀!!” 陈中台声音有些沉闷,话没有讲完,就变成一声大吼,挥舞战锤,杀向那个瘦长的归零者。 他是突然想到,自己的纰漏何在。 是去接夏亚的时候,他离开了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巨舰悬停在高空,舰门没有打开过,毫无异常,他回来也就没有重新检查。 多了一个战王,分明是件大好事,却因此而疏漏了,险些因福得祸,最令人抓狂。 陈中台怒气勃发,全部朝着那个归零者头领宣泄过去。 他一锤砸去,虽然被那个归零者避开,但部分空间,好像被他敲成一个巨大零件,哐哐飞舞。 连着几锤,空间零件已经组成一个齿轮系统,把那个归零者头领卡在内部。 等他再度一锤砸去,整个齿轮系统,就要连同内部卡住的事物,一起崩溃炸裂。 不料,那个归零者头领,双爪连挥,打出来的咒法图案,竟然也像是一个个大小齿轮,错落有致,连接在自己身周。 敌我内外齿轮一撞,刚好卡住,严丝合缝。 陈中台最后一锤砸过去,齿轮系统,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爆发出一种巨大的反震力量。 “这竟然还是个出生之时,仿照了我陈家功法的归零者?!” 陈中台心道不妙,身体略微一退,突兀闪进侧击,锤头尖端,砸歪零件,拆开齿轮系统。 归零者首领就在这个刹那,手臂穿透层层间隙,一爪压在锤柄之上,拖拽拉偏。 陈中台惊喝一声,锤子挣脱对方的钳制,但已经挣脱不开二者缠斗的这个局面。 对方的根基,比他这融合殖装的五阶战力,其实还是要差些,但是对他的功法无比了解,足以支撑下去。 万一拖过一个小时,到时候局势恐怕就要逆转。 而且,到不了一个小时,他们两个持续战斗造成的破坏,加上其他归零者的活跃,就会让那批“绝缘液态金属”,散落太空。 即使陈中台找到机会跑路,或者等来了救援,这批货物的损失,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吼!!!” 众多归零者,此时已经再度扑杀开来。 轮廓如虎的归零者,盯住了苏寒山,就吼出一圈圈紫色音波,轰杀过来。 苏寒山眼睛还看着陈中台那边的战况,随手一抓,紫色音波瞬间凝成冰块。 十几圈冰环,浮在半空,又被后续的音波炸碎,化为潮湿气流。 “归零者,竟然能迅速复刻已有的技术成果,虽然是有多种神恩混合的效果在支撑,但这种特快适应的血肉进化能力,也很值得玩味。” “明显是伏兽神官们展现过的血肉孢子,更深一层的研究方向。” 苏寒山心中,还在观测那个类似五阶的归零者头领,兴致勃勃的归纳结果。 他脸上则露出严肃又好战的神色,符合刚觉醒的战王人设。 “来得好!!” 苏寒山手掌一扫,空中潮湿的气流,无论速度还是总量,都翻倍翻倍的增长起来。 霜白色的鳞片,又一次在他身上浮现、收敛,代表百分之百的融合,开启四阶战力的状态。 冰寒元气,化作冷白色的冻气,如同狂暴的一条条白绸飘带,四下乱舞,呼啸狂涌。 他的身体步伐,借着混乱的冻气掩护,竟然展现出了一种,在众多归零者和护卫队成员的感应中,短暂消失的效果。 那只归零虎兽,突然觉得脑袋侧面,中了一掌,整个身子像大风车一样,旋转冲撞出去,砸在一只熊形归零者身上。 熊形归零者,刚被撞得一偏,就觉得后腰侧面,也中了一掌。 嘶吼声中,熊虎俱飞,撞在更多的归零者身上。 冰白色的气流所到之处,越来越多的归零者,身形失衡,体内的血肉精气、灵修咒语,都被恰到好处的打乱,手舞足蹈的飞上半空。 吞云护卫队的那些成员们,只觉得一条条冰白气流,似有若无的人影,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清凉的感觉,沁人心脾。 每个成员所处的位置,都似乎成了一个风眼,风眼内,风平浪静,风眼外,狂风暴乱。 护卫队中那只竖眼,是隐须族人,眼睛后面其实有根须,不过隐藏的很好,眼力绝佳,能够侦测出能量反应。 之前,苏寒山刚跟殖装融合出手的时候,竖眼观测到的能量反应,就是个标准的四阶。 可是当这些冰白气流,越涌越多,归零者大多数,都被撞飞起来之后。 竖眼分明看到,有一个四阶归零者,面对其他归零者冲撞的时候,刚一出手,就也被苏寒山的一只手掌打在胸口,横飞出去。 这个时候的苏寒山,要把四阶打飞,竟然只需要一个照面了。 “是掌法造诣!” 竖眼心中震惊无比,在队内频道跟队员交流,“归零者跟联合政府对抗过程中,不断模仿技术成果,但本质能源仍充满极恶破坏力,正常智慧种族,无法借用。” “可这个人,他的掌法意境,居然有一种能把归零者的能源,也略微驾驭起来的感觉,飞流直下,越滚越大。” 欲成冰河般若,心意当先如秋水。 不是静如秋水,而是…… 秋水时至,百川灌海,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 苏寒山几乎搅动了所有归零者的身形后,骤然在一个位置停步,战意飙升,双掌平平推出。 轰! 那是一声短促至极,干脆利落到极点的巨响,所有失衡的归零者,都被撞向一处。 如同一个高密度的不规则块状物,轰然冲到那个归零者首领身边。 那首领一爪洞穿出来,手臂一抖,全然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组成这个块状物的归零者,通通撕裂。 但那些归零者身体被撕开的瞬间,恰好触动了在他们身体内外流动的寒气,所有残破的尸体,刚刚迸溅飞射开来,就纷纷在半空冻结。 那是占据了半个广场的血肉残肢,也是占据了半个广场的残酷冰雕,形状如同一个,充满支离破碎美感的大喇叭。 又像是一朵,来自遥控异星的硕大冰冻牵牛花。 苏寒山身影突进,与那个归零者首领,只隔三米,再度隔空推了一掌。 所有冻气,从“极冻牵牛花”最外围边缘处,阶梯状的流转,朝源头压缩。 一个四阶战力,所能调动的所有冰寒能量,都经过这个特殊结构,凝缩成一点,冲击到归零者首领身上,让它感受到短暂冻僵似的体验。 秋水之后,冰河降临,铁马突出裂冬霜,寒气一霎倾无遗! 陈中台的锤子,不假思索的全力一击,砸在了这一刻的归零者首领身上。 轰然一声,归零者首领,撞穿了巨舰的舰身,飞入太空之中。 巨舰的血肉,极速涌动,结构变形填充而来,修复那个孔洞。 那个重伤的归零者,在太空中,也会重新被星球引力捕获,没有机会再追上吞云舰。 陈中台一心求稳,能得到这个结果,就已经大喜过望。 “夏亚少爷,你这一掌太好了!” 他大锤杵地,赞不绝口,“我如果脱下殖装,也肯定不是你这一掌的对手,原来冰河般若掌,还有这样的潜力,真是令人惊叹啊。” 夏亚家列祖列宗,聚在一起修炼冰河般若掌,到底能不能练出这样的意境来,不好说。 但反正,苏寒山借万维网沉淀的历史信息,追溯他的血脉,观测过往,觉得把他家历代祖宗的感悟,全拿来锻打一番,是有机会锤炼出这种成果的。 苏寒山哈哈一笑,也显得对自己刚才战果,十分满足。 不过他心中却在默默关注那个飞走的归零者首领。 等它已经脱离陈中台的感应范围,苏寒山心意一动,直接把这只重伤的归零者,通过空间穿梭,吞噬回来。 夏亚的魂魄一惊,看到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出现一个黑色怪物,不禁瑟瑟发抖。 “别怕,我只是研究它一下,用来印证网上的一些技术,研究完了就处理掉。” 苏寒山稍稍感慨,“这玄元维度,还真是不一般,五阶的怪物,都能这么快捉到一个。” “不知道能不能再多送点过来,除了印证你们本地技术,我的武圣炼宝法,也有些灵感,想要用这些高档怪物试试手。” 陈中台对那个归零者首领的下落,一无所知,心中仍然有些忧患,干脆运转殖装的力量,亲自加催这艘战舰,让这艘战舰能够再提一提速。 没过多久,之前接到求援信号的陈笑楼,终于赶到。 他是元神显化,进入战舰中转广场,赤金色的人类元神,外形如披轻甲,一手拿锤,一手拿凿。 战舰的警戒措施,在他的元神面前形同虚设。 陈中台和那些护卫队成员的身影,无论想有什么样的反应,全都被放慢,似乎他们的心念到现实的传递过程,被某种力量干涉延长,在无知无觉中,做出了慢动作。 苏寒山外表自然是做出这个模样,心中也是真正有点吃惊。 因为这个陈笑楼的元神,竟然携带着一种概念化的力量。 这种概念化力量并不是来自他自身,也不像神恩一样,仅以某种契约方式换取过来,而是对他的元神,有极大的亲和感,主观上提供加护,乃至可能会在必要时,代他作战。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族群守护者,以四阶五阶的高层人物为枢纽,家族族群的历史信息和现实影响力为基础,经过万维网的提炼,形成的一股无形之力。” 苏寒山想起在万维网上窥探到的某些记录,但他本来以为这种手段,也只是像他从前运转五雷梦境一样,积累庞大的信息磁场、精神力量罢了。 想不到,这竟然能够提炼出一股概念化的力量。 在回应族人请求这方面,要比六煞天星那种存在更主动,更亲和,又不像真正的六阶神明一样独立自我,难以预测。 让这种概念化的力量,更容易被族群成员借用,这完全可以称之为“族群守护神”了。 陈家的族群守护神,似乎是叫做“维城大匠”来着? “好东西可真多啊!” 苏寒山暗地里忍不住有点激动。 渊界人间,光说中土,每个郡都至少有一方势力,拥有五阶强者坐镇,甚至有的郡里,不止一方。 要是能把这凝聚守护神的技术细节,都弄到手,老家人间那边,能在面对将来的威胁时,提升多少力量? 陈笑楼已经把巨舰探查一遍,确保再无隐患,又得知事情经过,感受到“夏亚”诚挚、惊喜、羡慕的目光。 “好孩子,还没到家,就立了一功!” 陈笑楼大笑道,“不愧是战王,怎么,你本体还只三阶,就敢肖想我现在的修为了?” “好啊,就是要有这种志气,你跟我来,我们两个先聚一聚。” 第三百六十三章 转眼就被抓 “你能够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想起联系舅舅,让舅舅很高兴。” “但是这个时机啊,实在是没办法让舅舅彻底高兴起来。” 陈笑楼的元神,来到客厅之中,也不落座,只是走到客厅最前端,观赏外面的太空景色。 “不管是靠信仰理念,还是靠血缘关系为纽带,创建起来的组织,只要势力大了,都免不了会有内部的权力斗争。” “我们以陈为祖姓,对外说是一家,可当初在搬到玄元维度之前,实则是煅金维度,数百个氏族的总称。” “千年下来,有兴有灭,现在总的一算,也还有六千九百多万族人,历代受雇于陈家企业的经理人、职工、护卫,更是不好细算。” “家主这个位置,其实说起来,更像是国主、总统,明里暗里的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他的口气,很不见外,仿佛不是跟一个刚见面的外甥拉家常。 而是对着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亲,什么话都能说。 “最近三百年,担任家主之位的都是我父亲,也就是你外公,不管做得好不好吧,反正统治是很稳固的。” “但是就在最近,你外公必须暂时交出家主权限,这就引起了不少动荡,你这个时候回来,肯定会卷入风波,表现得越出色,越会被针对。” 苏寒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窥探万维网的时候,有查到一些征召消息。 四系神庙,这两年陆续标注出了新接壤的维度中,特别难啃的那一批。 有的是因为新维度本身抵抗力比较强,但更多是因为,四系神官在新维度的互相争斗,陷入骑虎难下的局面。 光靠长期在神庙内部供职的五阶强者,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很难投放过去破局。 所以,基本每一系神庙,都向那些挂名在他们麾下的五阶强者,发出了征召函。 巧的是,如果某个势力中,拥有不止一个五阶强者的话,那四系神庙征召的,就都是最具权威的那一个,其他人可以留下。 照苏寒山来看,这也是神庙方面,为了防止底下各个势力太稳定、没活力,做出的考量。 族群守护神,名义上是守护族群,实际能够随时调动神力,为自己提供加护的,也只有族中高层。 而第一权限,必然是掌握在族长家主之类的人物手中。 陈家家主去了新维度,无法运用第一权限,万一这期间,陈家遇到什么强敌,那么属于第一权限的力量,就全部发挥不出来。 因此,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首领,在被征召之后,都要选一个接班人,把第一权限托付出去。 陈家除了家主,目前只有两个真正的五阶强者,就是陈笑楼和陈傲然。 陈家家主临行在即,这两个人之间的争端,也快要到最激烈的时候了。 陈笑楼没有让“夏亚”这个四阶战力,直接回去壮声势,话里话外,反而准备把他安排到别的地方,倒确实是比较重情义的表现了。 “藏拙这种事,我还是很擅长的,回去之后,也可以装的平庸一点,就卡在勉强四阶这个水平。” 苏寒山说道,“不过舅舅既然担心这个,想让我藏到别的什么地方,我也可以照办。” 藏拙? 刚走进客厅的陈中台,不禁多看了苏寒山一眼。 且不说,每一个觉醒为战王的家伙,都好斗到了极点的前例。 就光说夏亚少爷最近的表现,觉醒当天,去打爆四阶殖装,坐在凶案现场,上网发视频。 刚才的突发事件中,明明是第一次遇到归零者,没有半点谨慎试探,收敛气息的举动,反而是直接出手清场。 甚至掌法造诣,似乎临阵又有突破,将那个近似五阶的归零者,牵制了一瞬间。 你说你懂怎么藏拙,我也不敢信呐。 陈笑楼也不禁笑了一下。 若只是一个返祖者回去,确实不会太出风头,但是今天巨舰上的事情,一定是被精心算计的。 唯一的变量,就是夏亚,算计失败之后,旁人又怎么会相信,这人只是一个简单的返祖者? “我们陈家所在的那个月球上,有一座正师学院分院。” 陈笑楼说道,“玄元维度,应该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个学院吧,我想让你作为特招生,进去求学。” 正师学院,联合政府名下,荣誉最高的军校,但培养的,是专门针对“归零者”的军人、军用科技,从来不干涉公民内部纠纷。 也不允许学生之间,因为宗教、家族、族群、种族等纠纷,干涉到学院内的正常课业生活。 玄元维度,无数的影视题材,都提到这个学院,确实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正师学院……” 苏寒山略作沉吟,“既然是求学,那么进入学院的时候,会有更高的查询权限吗?” 陈笑楼说道:“何止是上网查询的时候,会拥有更多的便利。” “你大约还不知道吧,你们夏家的三角冻气鳄,这一系列的战斗殖装,就是正师学院开发出来的。” “据说,三角冻气鳄的祖源,是一尊被称为冰天移山兽的五阶巅峰凶兽,甚至可能是千年以前的黑暗时代,某位神明炼制的伴生兽。” “在那位神明陨落后,冰天移山兽就陷入沉眠,很多研究机构都曾经试图提取它的血脉,制造出克隆体,但都有很大缺陷。” “多亏是正师学院,利用了血脉拆分、降级之法,拆出了几套四阶、三阶凶兽血脉,研究出对应的战斗殖装,这才没有让这座宝库蒙尘。” 陈笑楼娓娓道来,“听闻,冰天移山兽的本体,目前就沉眠在我们那个月球分校之中,你进去读书,也许还可以申请到亲自观摩的机会。” 这方面的信息,苏寒山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他毕竟是武道方面的大行家,不是血脉方面的大行家。 之前伪装血脉返祖、战王觉醒等等,是用炼宝之法,提炼出夏亚的身体潜能,利用万维网窥探到夏家的历史记录,只鳞半爪,就见微知著,将《冰河般若掌》,自行升华了一遍。 而三角冻气鳄鱼,跟夏亚家的血脉,还只是因为世代使用同一套殖装,产生了基因交感,并不完全相同。 苏寒山自然更没想过,把殖装的血脉,也来个追根溯源。 “好!” 苏寒山对这个正师学院分院起了兴趣。 反正他第一目的,是提高万维网权限、浏览更多的技术奥妙,是留在陈家当什么夏亚少爷,还是去学校当学生,都无所谓。 陈笑楼见状,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 当年妹妹离开的时候,他给了一个私密的联络账号,可是妹妹到死,都没有再联络过他,这么多年下来,感情确实是淡了很多,没有主动去关注过这个外甥。 但是真见到了夏亚之后,似乎触景生情,陈笑楼又回忆起当年很多兄妹相处的事情。 或许正是最近,族内的争端趋于激烈,你来我往,各种手段使得越来越多,反而更珍惜起当年。 “不能长留在家,至少也可以先去家里转悠一下。” 陈笑楼哈哈一笑,手里锤子向前一伸,“回月球!” 巨舰周围的空间,被陈笑楼的力量轻微扭曲,如同无数根折扇的扇面,彼此相接,形成奇异的弧度,盖在舰身之上,航行的速度,陡然加快数倍。 苏寒山坐在沙发上刷网页,默默将最近窥探得到的各项秘术,印证在那只五阶的归零者身上。 夏亚的魂魄躲在一边,噤若寒蝉,看那只归零者,像个面团般被揉来揉去,搓扁拉长。 “哇,你抖一会儿也就算了,怎么到现在还在抖?” 苏寒山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这只归零者有这么可怕吗?看了这么久还没适应?” 夏亚不太说得出来自己的感受。 他好像不是单纯怕那只归零者,更像是害怕那只归零者,被看不见的力量揉来揉去的样子。 “害怕的时候,就高声朗读吧,有人喜欢闹市里读书,我喜欢山崖风霜里读书,你在害怕中读书,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 苏寒山说道,“先传你一篇千字文,最适合你这个纯魂体去读了。” 夏亚只好跟着朗诵起来,念着念着,心里确实平静了些,感觉胆子也壮了点,忽然问道:“苏老师,如果舅舅知道,我只是个没用的学生,在一个二等中学的成绩都不算顶尖,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苏寒山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心情。 其实对于夏亚来说,陈笑楼这个舅舅,大概是现在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更远一些的辈分血缘,他毫无体会,也就不提,至于至亲的父母,他都已经失去了。 “你这句没用的学生,直接把你全班同学都骂进去了。” 苏寒山轻笑一声,说道,“我很早的时候,也是一个很注重别人看法的人,甚至是自卑吧,所以会用过分礼貌疏远的态度待人,读很多杂书,或者投身运动,来掩饰自己的不适。” “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注重别人看法,特别讲礼貌,这些表现,跟自卑,其实是有矛盾的。” “我尊敬别人,才需要重视他们看法,但是我如果真的尊敬任何人,就该同样尊敬世上必然存在的,那些与我处境相似的人,而我每一次的自卑,都是在心里贬低那些人。” 夏亚有些愣,他其实也知道,因为自幼丧母,父亲又多半不在身边,自己有点自卑的倾向,但是从没有听人用这种角度讲过。 “道家讲万物齐一,佛家讲如如平等,你修炼冰河般若掌,也该对这些东西,有一点了解。” 苏寒山声音很大,似乎也不是刻意教诲,只是说道,“人和人的身价,可以有天差地别,可以是神明和凡俗的天堑鸿沟,但良人的自尊,应该是平等的。” “现实总是压抑着人,想要否定这种平等,我们才要通过武功、修行,或者什么别的东西,来突破这种压抑。” “但,现实可能永远没有真正的完美,至少在现实中寻求突破之前,先要在心里,为自己一点点剔除这些枷锁,我一直在做这些努力,并希望倡导更多人,来做这些事。” 他温和的笑了起来,“如果你为自己遇到的各种落差,患得患失,甚至假想一些还没有实际发生的落差,那就更应该努力收心、修心。” “把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作为一场考试,考验你修行的成果吧。” 舅舅的态度,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是用作考验的试题。 考验的结果,是看自己的心态如何,到时会不会迷茫,还有没有应对未来的心境,那才是属于一个人最真实的宝物。 夏亚还是不太懂,但他好像知道了,这种问题,问别人是不可能得到完美答案的,别人回答的是好事,也可能被自己认为是敷衍,回答的是坏事,自己又忍不住要侥幸。 人自身的判断,和别人的判断,始终不可能放到平等的位置。 好像,确实只有靠自己。 他继续念起千字文来。 呼!!! 吞云巨舰逐渐进入了月球表面,利用阵法维持的人造大气层中,朝着下方的港口,减速停泊而去。 那里是陈家的港口,客厅里的人,可以直接看到港口上的景色。 人来人往,旗帜招展,巨大的机械运载,低空飞行,热闹非凡。 但是港口中,现在却有一批非常显眼的人,站在那里。 他们明显不是港口的职工,全部穿着华贵舒适的服装,身边有人群簇拥,烘托出非凡的气度。 但这些人,脸色都不太好,堪称是虎视眈眈。 “家主?” 陈中台脸色微变,看向人群最中央,那个深红袍服、黑纹金边的银发男子,“家主怎么会亲自到港口来?” 陈笑楼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苏寒山从网页里抬头,看出陈家家主身上缠绕的神力。 好家伙,不愧是第一权限者。 陈家的族群守护神,加护在他身上的力量,可比陈笑楼身上的,多出一大截来。 吞云巨舰的整个舰体,这个时候,已经在变形铺平。 仿佛在港口铺了一层厚重的金属板材,覆盖方圆十几公里。 在这层板材上,还有各种货仓,有人群站立着。 “陈笑楼!!” 陈家家主看也没看那些绝缘记忆金属,死盯着陈笑楼,声音里面充满了阴沉之意,“是不是你,突袭了陈傲然?” “自家人之间争家主,下这样的狠手,太没有分寸了!” 陈笑楼一惊:“傲然,他怎么了?” 陈傲然,目前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也被认定是吞云巨舰上,归零者事件的幕后黑手。 虽然没有证据,但陈中台他们,也已经准备回来把这件事宣扬一番。 不管怎么说,用上归零者,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现在听这个话头,陈中台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陈家有个长老喊道:“你还装什么?他被你偷袭重伤,还好家主到得及时,勉强保住一条小命,正在疗养。” 陈笑楼定下心神,解释道:“我之前在自己的办公室,家族网络,可以作证,刚才也只是听到吞云舰中,出现归零者袭击事件,元神出窍去太空中接应。” “谁能作证你元神离家的时候,到底是去了哪里?” 又一名陈家长老说道,“陈傲然,拥有调动我们陈家守护神的权限,除非你动用自己权限,与他对抵,否则绝不可能有人,在我们陈家内部,这么快把他重创。” “也只有你们两者权限对冲,才能让万维网,在那片区域的监测,完全失效。” 陈家家主说道:“船上除了你的心腹,有没有别的证人?” 万维网虽然可以收录很多信息,但茫茫太空,恰恰是万维网无法完全覆盖、收录讯息的地方。 陈家的族群守护神,加持在陈笑楼身上的神力,也会因此失去及时记录的可信性,有可能被陈笑楼自身篡改相关记录。 毕竟,只是篡改一些表层信息,又不是要撼动概念化力量的本质。 至于吞云巨舰的人工智能和采买人员,全是陈笑楼的心腹,完全可以自愿配合,提前修改底层记忆。 船上的护卫队成员,这时候都面面相觑,有少数人甚至真的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只是不动声色。 也有人看向苏寒山。 陈笑楼却没有提这个话茬。 “夏亚”是他的外甥,同样不能洗清他的嫌疑。 “既然你无法解释,那你们所有人,就先禁闭起来,等候调查。” 陈家家主说道,“我已经派人召集各地族老,商议这件事情,不排除会一起焚香祈祷,请族群守护神,取消你所拥有的权限。” 陈笑楼忽然说道:“傲然是方目家族的姑爷,如果是方目家族,有掌握族群守护神权限的人,与傲然对冲做戏,傲然主动配合,也能达成这种效果。” “他们在我重要货物运送过程中做手脚,也是故意诱我元神出窍,横渡太空,让我陷入无法举证的困境。” “假如真是这样,家主一走,我的权限又被通过族老大会祷告取消,谁能保证,傲然不会出卖陈家利益,让陈家逐渐成为方目家族的附庸?” 他这话一出,那些族老中,立刻就有与他亲近的人,为他帮腔。 就算那些站队不同的人,听了这话,脸上也显出异样,有些犹豫。 陈家家主的脸色,却显得更加阴沉,突然一挥手。 吞云巨舰,刚刚变形摊开的结构,全部重新闭合起来,哐哐巨响,不绝于耳。 陈家家主背后,纯金色的巨大人像浮现,高度达到数千米,一手持凿,一手持锤。 大锤方头的一面,向前一挥,敲在吞云巨舰的上空。 巨舰轰然一震,周围地面反而向上涌起,一根根暗金色的方形立柱,越升越高,形成包围态势。 似有若无的光丝,从立柱上,连接在巨舰表面,带来绵绵若存,无穷无尽的禁锢感。 “那你们就直接在这里关禁闭吧,调查过程中,如果没有我的号令,陈笑楼擅自离开此处,立即视作叛逃处理。” 陈家家主闭了闭眼,显得很是心烦,骤然转身离开。 巨舰内部,陈笑楼依然处在客厅里面,默然不语。 陈中台有些慌乱:“掌院,家主怎么会如此……” “我刚才处理错了。” 陈笑楼忽然长叹一声,“我不该把那件事情点明的。”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们都没有想过,傲然有可能会走那条路,但现在看来,他跟方目家族的勾结程度,已经超乎我们预期。” “不管我是不是被冤枉的,父亲都只有传位给陈傲然这条路了。” 方目家族,也有三位五阶强者,但却是家主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纵然家主离开,权限也会直接移交给他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自然没有道理反对。 陈傲然现在全面倒向方目一家,那陈家家主,就算选了陈笑楼做接班人。 等家主一走,陈笑楼也要以一己之力,面对内鬼外贼,很有可能应付不下来。 陈家家主现在主动选陈傲然,还能保住一点体面,否则到了将来,陈家的面子那就一点都保不住了。 陈中台的眉头死死皱着:“陈傲然为什么就甘心沦为附庸,这没道理啊。” “他如果继续忠于陈家,就算家主选了掌院你继位,他也是二号实权人物,可他这么一投靠过去,压在他头上的人,反而变多了,他图个什么?” 苏寒山这时说道:“有些人处理事情的时候,就是容易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损人不利己,看来,你们是高估了这个陈傲然的心性。” 陈中台颓然道:“那我们现在就只有等着被夺权吗?” “不要太早放弃,父亲也不可能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调查过程还需要时间,也许还有转机。” 陈笑楼走到一边,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很镇定。 但他现在是元神之体,眼神中细微的光色,闪烁变化,明显很不平静,也找不到什么破局之法。 夏亚忧心道:“舅舅会怎么样?” “好一点的话,可能会被取消权限,戴罪立功,毕竟他实力很不错,还是很有用处的,差一点的话,很可能不久后就要被斩草除根了。” 苏寒山说道,“你舅舅还是太不果决了,刚才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直接冲过去,打死陈傲然,让他假伤变真死,你外公犹疑之间,绝对拦他不住,指不定还要变成他帮凶。” “等到事情办成了,陈家就只剩他一个接班人,选无可选。” “日后就算要跟方目家族对抗,没了内鬼,你舅舅领导的陈家,也足可以周旋下去。” “可惜啊,他从解释第一个字开始,就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让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他。” 夏亚愕然:“还能这么做?那……老师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别急,反正那个名义上的调查,还能拖一些时间嘛。” 苏寒山悠哉悠哉,心如止水,点开了腕表。 下一秒,他突然脸色一沉。 ——这个破地方,被断网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八寒地狱,动则无休 淡淡的寒意,萦绕在整个客厅之中。 苏寒山盘坐在沙发上,双手垂在膝头,默然不动,冷白色的鳞片,粗糙厚重,从他全身浮现出来,脸部也完全覆盖,只有眼皮子那块地方的鳞片,显得稍微细腻一些。 陈中台盯着他看,眼神没有什么焦点,时而又烦躁的揉一揉自己的鼻梁,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他们已经被拘禁了五十个小时,陈中台还是没有想出任何可能出现的转机。 他也真是佩服夏亚少爷,刚刚寻亲回来,还没有享受过什么好处,就遇到了大麻烦,这种情况,竟然还能够定下心来修炼。 陈笑楼的元神,此刻不在客厅之中,而是去了中转广场,跟所有的护卫队成员饮酒闲聊,谈笑风生,显得非常有定力,有自信。 家族中虽然出现了一些不利于陈笑楼的声音,但站在他这边的人,也不在少数。 必然正有人在为陈笑楼奔走。 就算这次判处的结果,真冤枉了他,对他不利,也不过是小输一局罢了,还可以再看来日。 这是陈笑楼跟众人聊天的时候,透露出来的话风。 吞云战舰的人工智能,在之前陈家家主那一招封闭之中,已经被更换了权限。 现在战舰内部的人,号令不了这个人工智能,外面的人,却很有可能通过人工智能,窥探内部的情况。 陈笑楼表现出来的姿态,不只是在安抚护卫队的心思,也是在对外面所有人表态。 但是,陈中台很清楚,掌院并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如果掌院真的对未来的局势,还有一定的信心,反而不需要这么做了。 他现在更像是,深知大势已去,只靠着一贯的毅力撑一撑,再多做一些努力,不愿意让自己闲着罢了。 “唉!” 陈中台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忽然,沙发那边的白光闯入他的眼帘,让他微微眯眼,朝光源看过去。 “夏亚”身上的鳞片,正在逐步消失,垂在膝头上的双手,稳定白皙,光洁润泽。 然后是脖子、下颔、两颊,眉眼,鳞片消失之后露出来的皮肤,冷白如玉,却又显得光泽饱满,颇具弹性。 最后,“夏亚”全身,只剩下了额头,还留着一块鳞片。 那是一块六边形的鳞片,微微突起,粗糙如甲,苍白如雪,应该正是光源所在。 他身上散发的冷光越明亮,那块鳞片的质感,就越沉重。 明明是从他混身向外散发的冷光,但别人看过去的时候,却感觉这些光芒,是他的靠背,稳定的存在于他背后,随时可以倚靠过去,非常轻松。 这种光芒,经历了数次的明暗转变之后,竟然会给人带来一种奇特的清静、幽冷、凹陷的感觉。 整团光芒,都凹成了一个有靠背的宝座,容纳着修炼者的存在。 陈中台不自觉的眨了下眼,忽然发现,沙发那边,根本看不到人的形体了。 只剩下了一方冷光宝座,宝座前悬着一枚鳞片。 宝座催动着鳞片,焕发出一种神秘的波动,幽深清冷,无边无垠。 “那是……” 陈中台一愣,心中刚有了疑惑的杂念,就从之前的状态脱离出来,再也看不到那些奇特的波动。 在他眼里,“夏亚”少爷还是好端端坐在那里,额头上多了一块鳞片而已。 不对,“夏亚”站起来了,还走到了客厅边缘,抬手敲了敲墙壁。 陈中台连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夏亚的魂魄也问道:“老师,你又想到办法了?” “不是想到了办法,是想好了借口,而且……” 苏寒山在心里回了一句,又敲了两下墙壁。 “还是个很大的借口!” 笃笃!笃笃! 敲击金属的声音,不知怎么,在总长七公里的巨舰里面,回荡起来,从客厅到中转广场。 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舱室,都能够听到这个声音。 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广场中的陈笑楼,猛然抬头,看向了中转广场顶层的动力室。 他感受到,整个巨舰的动力能源,正在朝客厅方向汇聚过去。 明明人工智能的权限,已经被陈家家主拿走,所有巨舰能源,也形成了一种向内封闭的态势。 但现在,这些能源却在违规流动。 陈笑楼能够清楚地感觉出来,有人用上限不超过四阶的力道,以单纯的劲力传递方式,刺激到了战舰的几个动力室。 并且通过动力室的异动,形成新的刺激信号,反馈到人工智能内部。 当人工智能按照基础逻辑,进行判断与反制,调动能源的时候,这些能源的走向,就已经落入了圈套。 陈笑楼事后来看,能够清楚复盘这个手段的每一处细节。 但是,如果不是他已经见过了一遍,让几秒钟之前的他,自己来想象这种手段,恐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不超过四阶的战力,仅仅靠着物理上的敲击,就刺激了仿生技术的尖端杰作,引诱整个巨舰的能源失控,放到电影里,都是要被那些技术工作者怒喷的情节。 离谱程度,犹如给巨舰来套按摩,让战舰智能当场投降。 因为这种震撼感,陈笑楼一时间都没有去思考,这个手段的目的是什么。 那些失控的能源,就在这个时间里,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爆发! 轰隆隆隆!!!! 客厅的外墙,很靠近吞云巨舰的头部。 此时,在陈家港口所有人眼和机械镜头之中,都看到被方棱立柱包围的巨舰,突然从头部爆发出一道光柱,撕裂了包围圈。 明明那不是巨舰主炮所在的位置,但近似主炮轰击般的巨响,久久的在港口中回荡。 这条光炮,斜向上空轰去,不但轰破了那些立柱造成的封闭立场,更是短暂的撕裂了人工大气层。 港口都市中的所有人,这一刻都能看到,天上白光一闪,随后多出了一条漆黑裂缝。 眼力稍好的,都能够透过裂缝,直接看到太空里面的景色。 正师学院分院的研究机构中,几个研究员,正在院子里散步放松。 “嚯!!!” 有个研究员也看到了天上的异变,惊讶道,“是陈家港口那边放出来的光炮吧,这是出什么乱子了?” 另一个研究员手上捧着保温杯,懒洋洋的说道:“管他呢,反正干扰不到我们正师学院。” 正师学院可不是光靠荣誉,得到玄元百域那些贵族门阀,邦国势力的尊敬,他们的技术实力,是真正雄厚。 哪怕只是这个分院,数百年累积叠加出来的安保措施,也已经达到了人工领域的极致。 无论对内对外,这些安保措施,都可以轻易的分散掉巨舰主炮级的攻击力,就算面对真正的五阶战力暴动,也可以拖延足够的时间。 但就在这时,冷白色的光芒,从研究机构的地下,透射出来。 他们这些研究员用来放松的院落,都被直接照了个通透。 研究员们惊愕的看向地下。 没有人能够察觉到,有一种幽深清冷的波动,正在从空间深处传播而来,钻入这个研究机构的地下最深层建筑。 从地下散发出来的冷白光芒,越来越浓郁,达到一个峰值后,却突然消失。 惊魂未定的研究员们,连忙呼唤人工智能,汇报地下建筑的情况。 很快,就有研究员盯着屏幕上空荡荡的巨大冷库,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晕厥过去。 ——他们这个分院,最珍贵的研究原体“冰天移山兽”,失踪了! 陈家港口那边。 陈家家主的身影,在须臾之间就已经赶到,踏足于高空,看向头部被开了个圆形缺口的巨舰。 他心念一扫之间,就已经还原出之前巨舰失控的整个流程,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世上竟然有人不到五阶,就掌握这种程度的技巧……” 下一刻,陈家家主就发现了更让他不淡定的事情。 “那小子,去哪了?!!” 刚才出手的人,已经不在战舰内部。 以他身为陈家家主的实力,居然搜寻不到对方离开的痕迹,找不出对方现在处在什么方位。 ……………… 陈家最尊贵的疗养院里。 陈傲然也正透过窗户,看向光炮穿过天空,大气层被撕裂的景象。 这个病房,是陈家斥巨资建成,规格最高,疗养效果最好,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精密的仪器设备。 病房内显得比较空旷,四面墙上,布满了各种字画。 但那些文字,每一个都是五阶的大神官亲自持咒,用心灵念力摄取物质,凝结出来的黑水晶咒符。 那些风景人物图像,是天工神系的大神官,亲笔绘成,每个画面内部,几乎都形成一片折叠空间,让人可以进入其中,与内部风景产生互动。 寻常四阶人物濒死之时,只要送进其中一幅画,耗尽画中的神意,就可以完全恢复过来。 而这个房间里面,最珍贵的还不是那些字画,而是房间中央的一座莲台。 这座莲台,是来自木悦维度的至高灵物,天生地养,以玄元维度至今的技术,也无法探究出这座莲台的基因奥秘。 就算是五阶强者,元神重创,神智散乱之时,送到这座莲台上,用不了六个小时,也可以恢复过来。 陈傲然在这座莲台上养了几十个小时,其实早已经完全康复。 但一来是想着,直接等出陈家族老会那边的结果。 二来,也是有些舍不得坐在这莲台上的体验。 念念如实,硕果累累,身心表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却是从元神最深处,感受到的舒适和放松。 “这样的好宝贝,天天藏在病房里,有什么乐趣?等我接任了陈家家主之位,我就要把这莲台,直接当成座驾。” 陈傲然拍了拍莲台的花瓣,笑道,“天伦,你那么多的座驾,到时候可都要被我比下去了。” 病房一角,须发火红的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吃香蕉,他的外貌非常俊美,但是瞳孔四四方方,正是方目家族的标志。 方目天伦,方目家族的少主,名义上是陈傲然受到袭击之后,四个小时,才赶过来探望。 实际上,陈傲然受到袭击这件事,正是他动用方目家族族群守护神的力量,配合做出来的一场戏。 “这东西放在这,打的是谁重伤谁就能用上的主意,你要据为己有,直接拿去当坐骑,陈家那些老东西能同意吗?” “哈哈,到那时大势在我,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底气?” 陈傲然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老东西,背地里谁不想多拿多占,都是仗着自己辈分高,自以为尊贵嘛,又偏偏要互相约束,做出点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来。” “我就最讨厌这一套,到时候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尊贵,就得把他们这套骗傻子的玩意儿,狠狠踩在脚底下。” 方目天伦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不惜跟我们家签那么多合同,也是因为讨厌陈笑楼这种虚伪吗?” “那倒不是。” 陈傲然脸色变得有点奇怪,“他是家族里少有的那种,真觉得温良恭俭有用的人,觉得这套东西,才适合家族发展,有利于巩固权力。” “明明像我一样,生来就比绝大多数人更尊贵,考核的分数跟我一样,修炼的进度跟我一样,家族功勋值也跟我差不多,偏偏不懂得逍遥自在,大肆大乐的道理,反而正因生来地位不俗,觉得自己该有更多的责任感……呕!” 陈傲然说着说着,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嘴,脸色难看的摇摇头。 “太蠢了,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一个每天都在持续犯蠢的我自己,好恶心。” “这次既然有机会,肯定得让他去死了!” 方目天伦嘿嘿笑道:“说得好,欲望是智慧生物最珍贵的东西,无论怎么培养都还嫌少呢,居然还主动克制,真是蠢到家了。” “我们方目家族,就绝没有那种蠢货,连我们的族群守护神,也是欲火滔天的方目赤猿。” 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投靠了我们家族,以后一定过得更舒服!” 陈傲然哈哈大笑起来:“岳父岳母,是不是已经在准备方目家族的族老会,要完成第一权限的交接了?” “希望陈家的调查结果早点出来,到时候,我也好去凑个热闹!” 方目天伦又看向窗外:“刚才那个动静,好像来自陈家港口,陈笑楼就在那边关禁闭吧,该不会又有什么波折?” “无所谓。” 陈傲然冷笑道,“刚被陷害的时候,他其实有一个破局机会,但以他的性子,那时候绝对想不到,更做不出决断。” “错过了那段时间,我伤势恢复,你在我身边,家主也得顾全整个陈家,他就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刚才那个动静,最多也就是他逃跑了,但只要等族老会召开,不管他在哪,权限照样被回收,顶多就是找到什么靠山,躲藏起来,日后我要杀他的时候更麻烦一点。” 陈傲然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纹,就好像已经看到那个宿敌在自己掌心中挣扎逃窜,缓缓收紧五指。 “但,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我并不介意这个游戏延长一些,那或许会让我享受到更多乐趣呢!” 方目天伦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此时,冷白色的光芒,突然照在这两个人脸上。 整个房间里火热的氛围,也为之一凉。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觉得靠近房门的那一大块空间,莫名的抖动起来。 在抖动的空间深处,出现一只苍白巨兽的身影,正在狂奔而来。 那巨兽狰狞,像鳄鱼又像乌龟,身上还有很多骨刺,体积庞大,质量沉重,恐怕只是其中的一根小脚趾,都可以塞爆这个房间。 但在这巨兽狂奔的过程中,却极速缩小,通体化作纯白光芒,朝上空汇聚,融入人体。 原来巨兽的背部,还站了一个人。 巨兽在极速缩小,那个人就显得越来越清晰。 任何一个有大质量天体存在的地方,空间都会因为引力场的干涉,出现一定的弧度。 常人根本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更别说感知到空间弧度。 即使是金昌这种修炼空间之道的五阶高手,也只能像是站在陆地上的人,观察海面上船只消失一样,推断出空间存在弧度,并在极端状态下,稍微加以利用。 但以苏寒山如今的境界,不但能够观测到空间弧度,甚至能够按照观测到的细节,看出这种空间弧度,有参差不齐之处,存在很多褶皱,继续为之分层。 天体外围的空间,对他来说,简直像是个洋葱,是层层包裹着的结构。 灵修科技,虽然有很多手段,防备五阶强者的空间折叠、空间跳跃手段,但所能够防备到的层数,并不深。 苏寒山把三角冻气鳄,当成一件原材料,反复炼制壮大,提炼出其中最精纯的血脉力量,推演出这种血脉最强盛的状态,用来引起冰天移山兽的共鸣。 然后,他就激发冰天移山兽的力量,借冰天移山兽本身能源,跳跃到深层的空间夹缝之中,避开所有障碍,直达陈家老巢。 这种手段,会让研究机构中的所有测试仪器,都认为是冰天移山兽自身,还有某种隐藏的神通天赋,可以脱离自然界的表层空间,潜行而走。 当他与移山兽汇合,更可顺理成章,运用移山兽的能源,扩大自己依托于空间弧度的隐秘搜索念波,锁定陈傲然的位置。 冲向这个房间的过程中。 苏寒山眼前的多层空间结构,就像是一层层玻璃被抽走,露出最后方,最清晰的事物。 那一瞬间,五阶巅峰的巨兽,已经化光,融入他的身体。 他已经踏入了表层空间,来到了房间内部,白发苍苍,飘扬在身后,浑身的衣物,也被染成雪白。 白色的睫毛下,唯独瞳孔还是纯净的黑色。 陈傲然和方目天伦,在看到他彻底现身的刹那,就好像来到了一个无边苍白的世界里。 永恒的冰冷,极致的纯白。 只有最最遥远的地方,才有那么一点,与纯白截然不同的颜色,吸引着人,向那个位置靠近。 “不对!” 陈傲然心里忽然涌现一股念头,就算万物单调,唯有一色,只要生起炉火,挥动锤凿,也可以锻造出万般不同。 这不是他自己的理念,而是陈家的族群守护神“维城大匠”的概念,因为他拥有三号权限,而为他提供了加护。 当他因概念之力而清醒,只来得及将自己原本就握着的拳头,轰了出去。 他的身体还坐在莲台之上,元神还跟莲台联系着,得到滋养,纵然没有融合自己的五阶殖装,这一拳轰出来的力量,也跟平时配备殖装的状态,相差仿佛。 可是当这一拳,打中了那只雪白的手掌。 陈傲然却感觉自己,没有能够造成任何破坏。 “我若证得,甚深般若……” 陈傲然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庄严悠远,似乎伴随着成千上万的钟鼓,法螺的声响。 “则八寒地狱中,寸寸生无穷莲华,唯有我身,不可种莲!” 当寒冷达到极致,如同地狱降临,在八寒地狱中,皮肉冻裂如大红莲华,筋骨离析如大青莲华。 陈傲然刚才调动的所有生命精气,都被转化成红莲青莲,仿佛在他跟敌人之间,造就了一片盛大的莲花海洋。 可是,这些红莲青莲,都脆弱到极点。 那只雪白的手掌,松松散散的按了过来,却仿佛冰山移动,天穹上的雪盖,垮塌冲击。 诸般冰冻莲花,全部被摧毁,两者的距离,再度拉近于无。 嘭!! 陈傲然的拳头,被一掌轰碎,随即整个身体,节节炸碎成漫天乱飘的冰冻粉末。 他的元神,模糊存在了一刹那,就被那只雪白手掌,拍在了胸口。 以大慈灭相,伪造八寒地狱,极致痛苦后,带来的神智空白,裂解粉碎。 陈傲然的元神,也在瞬间变得通体冷白,炸散开来。 族群守护神的权限,因为他没有来得及主动调用,只发挥了一点本能的警醒作用,全未展现出应有的力量。 从头到尾,苏寒山知道他的言行,但他没有来得及对苏寒山,有任何交流问询。 一掌挥去,一命呜呼! 方目天伦因为不是首要目标,倒是得到了一点时间,目眦欲裂的惊怒中,身后浮现出族群守护神的影像。 那是一只火红暴猿,浑身毛发极长,尤其头部的毛发,逆扬而起,如同不灭的火光,瞳孔方方正正,似乎代表着对常态规则的逆反践踏。 神影撞入他体内,让这个年轻人,也在瞬间蜕变成了暴猿形态。 看着那个一招就打死了陈傲然的可怕对手,方目天伦都说不清,自己这一刻,到底是恐惧、疑惑,还是愤怒。 但那不重要,方目赤猿,能够把一切遭遇,都化为欲火,焚烧虚实的界限。 妖艳的红色火焰,瞬间布满整个房间。 正常的燃烧发光,不过是在分子结构变化的过程中,释放能量,燃烧过后,还是会有分子存在。 可在“方目赤猿”这种神级欲火之下,房间里的那些字画物质,没有经过一个转变结构的过程。 而是直接从物质状态,向能量状态转变。 这是在六阶强者的范畴,才能够促成的变化,因为具有短暂超越精神、实体与能量的自我概念,才能够在三者之间,进行跳跃式的切换,不遵循现实的过程。 这里的每一丝火焰,都是核子火焰,但又拥有正常核子火焰,永远无法比拟的粘稠度和可控性。 火焰中像是在跃动着无比的灵性一样,能够将所有的力量,同时向苏寒山压去。 唰!!! 在打出这波火焰后,方目天伦已经极速跳跃空间,逃出了这个火焰熔炉,直奔自己老家而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就算借用族群守护神的力量,短暂打出了几分神迹的威力,也杀不死那个人。 陈家也完全不可倚靠,只有回到自己的家,才能让他安心。 在那个火焰熔炉之中,苏寒山白发飞扬,单掌平推,稍微撑住外界压力,也不准备硬扛到底,就趁着这点余地,迈出一小步,突然消失。 “老师,这这这这……” 夏亚的魂魄即使经过苏寒山过滤式的保护,仅仅略微看到了那种火焰变化的异象,仍然本能的颤抖起来,声音急促又结巴。 “老老老师,你还要追吗?” “我说了,我准备好了一个足够大的借口,正好要在事后一举冲一个大权限出来!” 苏寒山的身影在空间夹层中闪过,如同一条白色的长桥,向远处延伸。 “两个借用守护神概念都不熟练的家伙,还配不上我这个借口!!”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月背内海,玄古永寿 玄元维度,虽有十二个月球,但这十二个月球,有的体积不够,引力不足,想建造城市,要自己填充垃圾,补充熔铸,还需要安排大量重力调节装置,才能够造出坚固的建筑物。 有的月球,体积倒是庞大,但是存在时间已经太过久远,月球内部的热量散失殆尽,没有太多活性元素,并不适合作为大势力的老巢。 而陈家所在的这个月球,虽然号称是第九月陆,按各种资源条件来说,却是十二个月亮中,排名前列的好地方。 所以,不但陈家的老巢在这里,正师学院在这里开设了分院,方目家族的主家本部,也在这颗月球上。 玄元维度和十二个月球之间的引力互相干涉,错综复杂,导致这颗月球上,有一大块面积,终古以来不受日照,保留了大量的冰层。 当年,方目家族来到月球上开发定居的时候,打穿冰层,组装巨型设备,汲取月球内部热量,大肆开采矿物元素,使冰层逐年融化。 如今,这片地方,已经成为了赫赫有名的“月背内海”。 方目家族用最初搬迁时的两百多艘大型战舰,作为基础框架,在内海上搭建了一座大岛。 日复一日的堆砌材料,熔铸相连,又制造厚厚的有机土层,播撒种子,孕育出磅礴生机。 数百年来,岛上气候皆如同酷暑,人造光源日夜长明,正是方目家族最喜欢的生存环境。 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红色大树,火红的灌木丛和藤蔓,还有热气蒸腾的河流。 方目家族的生物飞船,外形都如同野象犀牛,剑齿恶虎,插翅天马,栖息在这些丛林之中,采集果实,捕猎野兽,补充生物飞船的能源。 岛上的建筑物风格,也非常粗犷,不像陈家那样,喜欢以金属为主,生物为辅,造出多层建筑,还随时可供变形。 方目家族的建筑,古色古香,图画雕刻,屋脊蹲兽,都非常凸显力量感,建筑内部往往只有一层或两层,但每一层空间,都建造得又高又大。 光是一座大殿内部的面积,就堪比陈家一片街区的总和。 最近两天,因为方目家族召开族老大会,整个岛屿上,显得格外热闹,各方族老都带着随从,从别的城市,甚至从别的维度赶来。 “哈哈哈哈,这一局又是你输!” 大殿里面,这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老家伙们,最近都展现出了自己的战斗姿态,敞开衣衿,浑身赤红的长毛,虎踞龙盘,气势豪迈,拼酒赌斗。 尤其是在万维网上,观看那些高档的搏杀赛事,乃至是局部地区正在进行的战争,靠自己的修为眼力,来赌个胜败。 那只眼角有灰毛的人猿,已经连赢了两天两夜,不管是哪种形式的赌赛,他就没有输过。 因为他就是方目家族的族长,方目大端。 他的实力最强,眼力最高,总是能赌中赢的那一方。 刚才这场赌赛,是一个输了好几回的族老,耍了个小聪明,自己抢先压了赢的一方,要跟他对赌。 那是一场发生在黄沙维度的纠纷,原住民中的反抗军,对目前统治黄沙维度的集团,有极大的不满,趁着集团总裁换届,内部动荡的时候,密谋发动反攻。 因为那反抗军之前七拐八绕,购置军备时,向这族老麾下的势力,买了许多自杀式装备。 这族老看他们决心凛然,筹备又久,大有胜算,自然是压了他们赢。 想不到,他拿这个事情跟方目大端对赌之后,方目大端直接当着他的面,联系了黄沙维度一支驻军,发动那只驻军,扑杀了反抗军的总部。 “好好好,我竟然不知道,我们家族什么时候都把势力,插到黄沙维度去了,输得不冤!” 那族老虽然输了,却放声狂笑,站起身,直接搬起旁边大柱之上的灯盏。 那灯盏大小,犹如铁锅,口径半米左右,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和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市面上昂贵的一种香薰精油,平时在公民间售卖,是按克重来计算价格的。 不过这两天里,方目家族这个主家大岛上,已经不知道烧掉几十吨这样的香油了。 因为这种香气,能够给方目家族的纯血成员助兴,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很愉悦的气味。 族老咕咚咕咚,大口畅饮,上千度高温的烈焰精油,直接下了肠胃,纵然他是四阶巅峰的战士,也要受一些刺激。 等这一大锅烈焰精油全部喝完,他就忍不住打了两个嗝。 旁边一个没有化身猿人姿态的女子,拿起手里的暗金镂雕酒壶,对着那铁锅中倒酒。 这个女人,正是族长夫人,也是已经明牌确认的下一任族长,方目越人。 她看着温温柔柔,其实非常嗜酒,手上那个酒壶从不离身,利用了空间折迭技术,内部能够容纳八万吨的酒水。 “长老,润润口。” “多谢族长夫人。” 那族老连忙喝了下去。 “什么族长夫人!要多谢新族长。” 同桌的族老都在起哄,又是一阵热烈的大笑。 旁边有族人喝得上头,直接离开大殿去约架,拳来脚往,烈火喷发,到处都是岩浆飞溅。 更远处的丛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面色漠然的中年人。 他头发枯黄,毫无光泽,双眼浑浊,面色也发黄,胡须卷曲,干燥细软,沉默的看着大殿中的景象。 但他右手上,却托着一枚圆润的水晶球,里面似乎时时刻刻,都有细小的光泽在变化,纯净灵动。 “这就是你选中的第九家?” 捧珠人说道,“看起来很野蛮,但也很兴盛,这是要举行接任大典吗?你要在交接的时候动手?” 旁边有个灰衣男子,手上捏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鼎器,说道:“他们家,挂名在伏兽一系麾下,我直接动手的话,痕迹太重了。” “不过没关系,不只是这第九家,我连第十家也已经找到了,他们之间的局势倒是很有意思,顺利的话,半年之内,我就能找到机会,把他们两家的守护神,都纳入掌控。” 灰衣男子神态沉静,说到这里,眼中也闪过一点冷冽的光泽。 “四神君,四神君,四个实在太多,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这样的局面,也该到了可以变一变的时候了,等十方俱全,我们的计划完成,不只是这玄元维度,所有天球交汇联通的维度,都该要迎来巨变。” 捧珠人只道:“你谋划就行,我自然会帮你掩盖。” 灰衣男子轻笑了一声,目光又看向大殿中的方目大端,正要评价什么,忽然眼神微动,看向岛屿之外。 只见,高远的天空上,一条红得发暗、红得粘稠的火光,如同一颗怪异的陨星,跨越烟波浩渺的内海,朝这座岛屿上赶来。 火光还不时出现闪烁的情况,每闪烁一次,就更换一个位置,那是空间跳跃的手段。 所以,那团火光赶路的速度,非常之快,在几个眨眼之间,就从内海边缘,靠近到了岛屿上所有人员,都能够察觉到的位置。 大气被摩擦生热,让那团火光,显得足有三四百米之大。 热量惊天动地,就算是这个岛屿上,那些喜爱高温的植物,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不少叶片卷曲,升起了浓烟。 红白发光的轨迹,从岛屿边缘亮起,瞬间铺满全岛,形成一个囊括方圆数十里的巨大图纹。 隐约可以看出,这个巨大的图案,中心是一个猿猴头像。 猿猴只要张口,随时可以发动全岛的力量,把空中那团火球撕碎泯灭掉。 但这个巨大图案显化之后,却只是运用无形的影响力,一层层荡开,让那个火球,极速缩小,最后露出中心的人影。 显然掌控全岛的方目大端,已经感受到,那个火球中包裹的是自己的儿子。 方目天伦坠落在大殿前方,双足重重的踏地,那些石板却只是微微一震,显然冲击力都被岛上的图案化解掉。 大殿里的所有宗族成员,都朝这边看过来,方目大端起身刹那,就出现在门口,一手扶住儿子的手肘,神态严肃。 “为什么发动守护神的力量赶回来?陈家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吗?” 方目天伦喘息了一声,神态惊慌,道:“本来一切顺利,突然有人进入病房,一掌打死了陈傲然。” “我们根本没感觉出来,他是怎么进入病房的,这个人的空间隐藏手段,太强了,现在说不定就在后面追我!” “在追我!在追我啊!!” 他一开始逃跑的时候,还没有惊慌到这种程度,但是在逃跑过程中,直觉中的警报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 那种警报感,甚至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守护神之力,提供给他的。 因为守护神的力量本质比他高太多,所以这种警报,反而直入元神深处,突破所有用来缓解情绪,平复心境的修行手段,给他造成了更大的心神压力。 以至于他在逃跑的同时,还要在费尽心机,抵抗这种警报的力量,以免真的造成自己元神受扰,维持不住最高速度。 那个手上还拎着铁锅的族老,大喊一声:“怕什么?陈家不过是一群修船的孬种,能在他们家杀人,就一定敢闯进我们家吗?” 所有族老,都拥有五阶的殖装,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气息爆发,攀升到顶点,长毛鲜红如火,眼球外突,利齿张开。 那么多强而有力的臂膀,宽大粗厚的手掌里面,出现各式各样的兵器。 整个岛屿上,居然短暂多出了十三四个可比五阶的战力。 他们头顶散发出来的生命精气,精纯至极,炽烈无边,反而成了一种透明色泽,肉眼难以分辨,只能看出,他们头顶的空间微微扭曲。 直到离地五百米左右,这种精气的纯度,才会略微削减,变成肉眼可见的红光。 越往高处,这种红光就越显眼,如同一条条火红光柱,光焰翻翻滚滚,直冲九霄云层。 这座岛屿,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竟然只有极细微的颤动感,没有一点要变形的趋势。 陈家的建筑,追求变形的便利,自然在坚固程度上,难以跟方目家族的这座岛屿,相提并论。 依靠金属建筑和人工智能辅助,进行的大范围警戒搜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如方目家族总部,现在聚集所有族老的气血感应,那么灵敏。 方目天伦感受到这种宏大的精气,只觉全身都浸泡在岩浆海洋里面,说不出的舒服,心头的惊慌顿时淡了很多。 “没错,爸妈在这里,这么多族老在这里,就算是那个人空间隐藏的手段再高,也不可能跟着我进入这个岛屿,而不被察觉。” 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来到了一个安全的阵地里面。 就算那个人真的有可能追过来,到时候,也是他们在阵地里面一致向外。 就算是个真正的神明,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应付这种状态的方目家族。 失去了藏匿突袭的优势,难道那个人,还真有可能,以一己之力,胜过方目全族不成? 方目天伦放松了些,耳中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我若证得,甚深般若……” 不,这个声音不是在他耳朵里面,而是在他心底里,在他元神记忆的深处。 陈傲然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守护神权限上,都跟他在伯仲之间。 那个人一掌打爆陈傲然,形神俱灭的一幕,实在是给方目天伦留下太深刻的记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留在记忆里的那个画面,竟然会脱离记忆中原本的轨迹,动了起来。 在那个画面中,存在于病房里的白发人,本来是该对着陈傲然,念出那句话。 现在,那个人的脸,却一点一点的转过来,看向了方目天伦的位置。 那只手掌,似乎也转变了方位,朝着方目天伦按过来。 “啊!!!!” 方目天伦发出惊叫的瞬间,突然发现,自己不在岛上,而在岛屿之外,脚踩在内海的海面之上。 此时此刻。 岛屿中央祭神大殿前,方目天伦的身影,突然切换成了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年人。 方目大端的手,甚至搭在这个陌生少年人的肩上,方形的瞳孔,猛然一颤,剧烈缩小。 但苏寒山的手掌,已经轰在他胸口。 轰!!! 方目大端的身影当场消失,撞入大殿之中,沿途触碰到的所有物质,都被轰爆成了比分子更低的散碎状态。 只有三名族老修为强悍,此刻短暂拥有五阶战力,被他撞到之后,也没有崩碎,只是迭在一起,向后暴射。 直到他们四个,撞在祭神大殿深处的墙壁上,这是连接整个岛屿的中枢。 方目大端身上承受的那股可怕掌力,才被宣泄出去,换来整个岛屿的轰然一震。 但那面墙壁,也深深的凹陷下去。 方目大端从墙上弹出,捂住胸口,人还没有落地,精神念力和生命精气,一时间都没转的过来。 而那三名族老,已经被压成三张厚纸片似的,迭在墙面凹坑之中,血色满溢,气息衰微。 猝不及防下,受到这种层次的冲击,他们三个能够不死,都得归功于五阶殖装确实强悍。 那个白发白衣的陌生少年,那种冰天雪地,冰川大山暴动冲击的气势。 迅速在他们三个心中深化,成为了可怕的阴影。 苏寒山在病房中的时候,其实打过两掌。 一掌是在现实,打爆了陈傲然,还有一掌,是打在了方目天伦的记忆中。 这一路上,方目天伦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守护神力,不断发出警报,想要直入元神深处,迫于正在全力逃命,不想心境被破,招数失控,就控制着神力,留在外部,不要太干扰自己。 可实际上,那守护神力,当时不是单纯的发出警告,而是想要帮他剔除元神记忆深处的隐患。 可惜,守护神终究不是真神,没有明确的意志沟通,方目天伦的心境,又太浅薄了些。 他带着记忆里的隐患,进入了自家岛屿深处。 苏寒山远远望见这座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也不能潜入族老大会还不被察觉,所以,他将方目天伦记忆里的隐患,变成了一个用于空间置换的标记。 轰轰轰轰轰轰轰!! 苏寒山在置换之前,就准备好了最快的速度。 轰飞方目大端后,他身影瞬间变动,犹如实质分身,几乎给那些族老,每人赏了一掌。 十几个族老,杂七杂八,蓦然之间,都被镶嵌到了祭祖大殿的深处的那面墙上。 这个时候,方目大端才刚被墙壁弹开,没有跌落。 直到苏寒山的手掌,打向方目越人,才受到了一点阻碍。 家族第一权限的交接,在外人看来,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方目天伦,也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反抗。 但方目越人看得出来,儿子对这件事,其实很不满。 她见这个儿子不识趣,心中自然也不会多待见,所以之前在众人赶去问候的时候,她反而落在了最后。 这也让她有时间,见到了整个过程,震惊之际,发动守护神权限,全力拧出了一股神火。 当苏寒山的手掌,打到她这边来的时候,方目越人手中的浓稠神火,倏然间化作一杆长枪。 枪头破焰而出,而枪头上的锋芒,本身就是最最浓烈的焰光。 光这一点,就看出了方目天伦和方目越人的差距。 前者当时运用神火,还停留在单纯的借力上,而方目越人,却已经能够对守护神的力量,有一些自己的理解,拟化成型,施展出神力象征。 在方目越人心中,赤猿族的烈欲神火,就如同长枪,破杀万军,似有情似无情,以残酷的锋芒,奠定不移的威名。 苏寒山的手掌,撞在这一枪的枪头上,周围的空间急剧膨胀。 青红两色的莲花,在这膨胀的空间里增生,化解枪上的力量,但竟然化解不干净。 那些冰冻莲花,刚刚生成,就被残留的一丝火光,焚化消失。 枪头在扩张的空间中前进,比空间增生,更快一分,已破开了苏寒山掌心雪白的皮肤。 欲火燎心,当即就要渗向他的心神。 “居然把狂乱燥热的欲火,演化出残酷凛冽的意味!好!” 苏寒山心中激赞一声,心海却在同时沸腾起来,越沸腾,越冷白。 夏亚的魂魄受到保护,有幸见证了这一幕,虽然眼中只有纯白,没有杂色,却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冰火同炉。 有庞然的熔炉,要把冰雪的力量,提炼到极致,萃取出什么东西来。 苏寒山人在半空,手掌抵着枪头,白衣白发,突然发出了更清亮的光泽。 尤其是那晶莹的发丝,飘然舞动,刺入空间之中,蜿蜒伸展,每一根发丝,都不知道刺向了何方。 他的气息,在不断的拔高。 已经离开丛林,隐藏在海面远处的两道人影,都面露讶色。 捧珠人疑惑道:“这是……冰天移山兽的力量?这人是谁,竟然把冰天移山兽,运用到这种程度?” “不,冰天移山兽即使发挥所有潜能,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灰衣男子注视着岛屿,“说起来,冰天移山兽本是一尊神明炼制的伴生兽。” “那是三千年前就已经身亡的古老神明之一,连我也没有跟他碰过面,称号是叫,白海不动王?” 心海中,夏亚的魂魄,看见了冰雪力量提炼至极后,牵引而来的东西,那是一块好像布满了雪花纹的白玉碎片,似真似幻,难以断定。 碎片浮动,拖拽着光尾,发出奇异、迟钝的宣告。 “白海……” 咔!! 飘渺蜃龙的一只龙爪,精准的探下来,锁住了这块碎片,碎片的宣告戛然而止。 蜃龙的气息,却拟生了玉白的色泽。 大殿之中,苏寒山的长发舞动,只在一霎。 霎时之后,他苍白的手掌,已布满玉白光泽,骤然一震。 方目越人长枪不曾溃退,但仍是被震的连枪带人,平移出去,险些撞上墙壁。 空中的方目大端,终于缓了过来,双臂举天,狂吼一声。 “不管你是谁,休想坏我赤猿一族的威名?!” 第一权限扯动的守护神力,在他的双手之上,化作十枚戒指。 每一个戒指的戒面,都是一个印章,象征着赤猿一族最高的权力。 烈欲神火在他心中,代表的就是这些印章的权威,高居主位,只要一印落下,就有万众为之奔忙,万灵为之悲喜。 而这种权力,要时刻伴随着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不容泄露。 方目大端后脚蹬墙,从高空扑下,挥拳向前,方目越人也再度纵枪而出,从下方击来。 虽说只是刚刚交手,但现在,他们两个身上,都已经透出不共戴天的恨极杀意。 这个在族老大会上,破坏赤猿族权威的陌生人,在他们心中要比千年世仇还可恨百倍。 苏寒山的双目清透至极,双臂微动,足踏虚空。 他身上的玉白光辉,如同袅袅白烟,从袍角关节各处,升腾起来,内外相合,探究着此刻蜃龙模拟的变化。 “原来这冰天之主的冰寒道路,走到极致,是这种风格,若还用大慈神掌玄冰禅定,侧重念力,倒是模拟不出来。” 苏寒山心念闪动,倏然一定。 “那就用这个!” 他的心海之中,瞬间浮现出一片星空,三垣二十八宿,都模糊不清,来自华阳祖师开天一剑的记忆,尚未能感悟透彻。 但下一刻,星空中其他场景,全部隐去,只剩玄武七宿,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天星法门,玄武七宿! 苏寒山的身影,突兀从半空坠下,空间崩裂,让他跟地面之间的那段距离,仿佛被抹消了一样。 他双足砸中地面的速度,比前面两个人进攻过来的速度,还要更快一分。 刹那间,这座刚才已被连续摧残过的祭祖大殿,四分五裂,炸飞出去。 大地嘶吼,巨大的裂缝,从这座大殿原址,朝四面八方蔓延,岛屿剧烈颤抖,引起海水暴涌。 方目大端和方目越人,本来运转守护神力的同时,也裹挟岛屿力量,凝聚起来的那股大势真力,在这海摇地吼般的动荡中,陡然衰退一筹。 他们两个冲杀过来的那种力量感,竟在转瞬间,变得势单力薄起来,产生孤零零的错觉。 呼!!!! 苏寒山的身体,已经在刚才那一坠之后,极速放大,化为白袍飘飞的巨人。 他的下半身,还处在岛屿的大裂缝中,只有上半身超出地面,但仍然比对面两个人都高得多了。 只一伸手,就把对面两个人全部盖在下方。 按理说同级战斗,并不适合放大体型,会导致自己的应变,比对面差很多。 但是方目大端,双拳齐出,轰向上空那只巨掌的时候,只觉得刚一接触,全身力量就消失大半,僵硬无法变通,硬生生坠落下去。 方目越人闪身一避,一枪指天,手中的神枪,也突兀淡化消失,力量衰退。 轰!!! 苏寒山的手掌盖到地面,再度抬起来的时候,大地上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掌印。 掌印里面,只剩两尊布满裂纹的雕像,仿佛被烧尽的木炭,脸上还带着难以理解的神色。 苏寒山只在内心存思玄武七宿,没有半点意韵外泄。 所创出来的这一套代表玄武七宿的“玄古永寿真罡”,若在玄元维度的高人眼中看来,应该可以理解为,是以概念化视角,直接加速了核衰变现象。 原子核的衰变,代表着物质从不稳定状态,向更稳定也更死寂的状态转变,若在自然界,核衰变的每一个阶段,都不知要多么漫长的时间。 而苏寒山的这一击,直接让事物跳跃到核衰变完成的状态。 所以,方目家族精心经营的这座岛屿,那么多能量流转,聚散卸力的精妙手段,也无法适应衰变完成后的状态,统统失效。 方目家现任和下任族长,面对这一击,也失去变化的机会,被一掌彻底镇压。 他们的元神,被打入核衰变后的物质深处,分散又分散,惰化又惰化。 某种意义上来说,以这种物质的稳定性,他们的躯体可以轻易做到万年不朽,达成永寿了。 可惜,对他们的意识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苏寒山庞大的身影,缓缓升上半空,目光似乎在眺望太空,天地间,产生无数冰凉的莲花,晶莹剔透,飘然落下。 方目天伦仍难以置信的站在海面上。 陈家家主、陈家族老们,也找了过来,此刻都怔怔的看着那座崩裂的岛屿。 “三千年了……” 白发萧然的修长人影,负手而立,垂下眼眸,如视草木般俯瞰众人,发出沧桑的喟叹。 “天地啊,老夫,又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铁骨铮铮,骊龙正师 在渊界人间,四阶强者,寿命三百年左右,五阶是五百年左右,六阶,也只有八百年左右。 但是,在正常的世界里,只要修为达到三阶四阶,就有很多延命之术,达到五阶的话,就不用太为寿命发愁。 而达到六阶,这种概念化的生物,只要不是被明显更强一境的敌人彻底磨灭。 那么,就算被多名同阶围攻,打碎概念,时隔数千年、上万年,只要有机会,触动那些游离在世间的残余概念,也可以逐渐复活过来。 换古典一些的词语来说,这就是道统存续之效。 只要有人继承六阶强者的道统,将来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能够呼唤出祖师的概念碎片。 炼制冰天移山兽的那尊神明,死得很早,就属于是被同阶围攻而亡。 玄元百域,现存的神明、五阶中,基本没什么人跟他有纠葛,也不会特意去灭他的道统。 麻烦的是,他死得太早了,根本就没有留下有迹可循的修炼道统,连冰天移山兽,也属于常年沉眠状态。 所以,直到如今,才有人因为觉醒为战王,通过移山兽拆分出去的血脉,修炼到能够呼唤冰天移山兽的程度,触动了“白海不动王”的残余概念,聚成第一枚碎片。 这一切,完全合情合理。 远方海面上,捧珠人说道:“新一轮的天球交汇时代,新老维度的气数,渐有感通之势,你布计之时,可能遇到的变数,要比从前的不确定性更多啊。” “这也分走了智光衪们的精力,未必都是坏事。” 灰衣男子轻笑着回应一句,目光扫过方目岛屿和陈家家主,身影淡去,消失不见。 陈家家主毕竟权限够高,见多识广,识得出冰天移山兽的力量特质,也想到传闻中炼制移山兽的那位神明。 在旁人还震惊困惑之时,陈家家主已经拱手问候:“敢问是传说中的白海尊上吗?” “虽不知尊上与方目赤猿一族有何过节,但尊上铲除了我陈家内部与赤猿勾结的叛徒,陈铁骨感激不尽,愿代表我陈家上下,拜谢尊上。” 陈家家主用了一个古礼,一揖到底。 虽然各个维度之间的礼仪差别很大,何况还隔了三千年。 但是,陈家家主这一拜,从元神里透出来的那股尊敬意念,精纯至极,没有一丝杂质。 别说是个古人,就算是个瞎子,甚至就算是个草履虫,也能够临时长出一点脑子,感觉出这种意义,不会错认其中含义。 陈家跟过来的众人,直接被他这种意念影响,跟着一起拜了下去。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幕,他们心中还是一阵阵的后怕,对家主那是说不出的佩服。 本来他们追杀过来的时候,那可是滔天的杀意,萦绕在身上。 别管陈傲然到底是不是个叛徒,他在陈家最尊贵的病房之中,被人轰杀,那真是把陈家脸皮子拍得啪啪响。 就算是从前,再怎么跟陈傲然不对付的族老,那个时候都是惊怒冲顶,难以自抑。 陈家家主那个时候,正是杀气最盛,力量最狂暴的一个,赶路过来的同时,借助守护神力,都已经把陈家所有族老的力量,分门别类,润养彻底,随时可以将众老化为部件,合成载神之体。 结果到了内海之后,眼见方目赤猿一族岛屿上的那个惨状。 陈家家主只在千分之一秒之内,就反应过来,刹那间火气全消,心平气和,由衷地展现出尊敬感激之意。 要不怎么人家是家主呢?! 这份心力,够族老会里其他人学一辈子的。 方目天伦看着天空中的陈家众人,其中不乏有人,当初跟陈傲然和他方目家勾肩搭背,暗通款曲,如今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他身为暴猿的那张大红脸,都变得阵青阵白,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去。 苏寒山垂手一点,指尖一股茫茫元气,由白转黑,飞射而至,当场把方目天伦裹了起来,镇压成一个黑色小球。 而今整个方目家族,也就这方目天伦,还拥有守护神权限。 苏寒山事后,还想借他这个途径,好好探究探究守护神之秘,可不好让他被气死在这。 毕竟,赤猿一族以欲为火,情绪力量非常极端,就算修炼到了五阶,也不是没有真把自己气死的可能。 “三千年来,老夫游荡天地,念无所定,知觉不敏,与小溪露水同存,与野草尘埃无异,多亏夏亚这孩子,承载我一点意识。” 苏寒山捏着那个黑色小球,声音不算浑厚,只是平铺直叙,却让陈家众人心里头都沉甸甸的,觉得自身精神念力,都变得迟钝了些。 “夏亚现今已是我的学徒,我还要修养,平日仍由他执掌此身,你们虽然算是他血亲,也不要为他乱添麻烦,待他要如待我一般。” 说完了那段话,天空中庞大的身影,就缓缓降落下去,缩小成常态,落在岛屿丛林之间,让人看不分明。 苏寒山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琢磨白海不动王的概念碎片,也怕一直以他的身份活动,露出些不自知的破绽。 还是继续伪装成夏亚,方便一点。 陈家众人在空中面面相觑。 “这位的意思,难道是准备在这岛屿上修养了?” 有族老轻声说道,“咱们要不要也上岛去拜会?” 陈家家主斟酌道:“留几个人在这里,我们回去把笑楼接来,再上岛拜会。” 陈家家主掌控吞云巨舰的人工智能,自然也知道了,夏亚是陈笑楼派人接回来的。 他虽然也算是夏亚的外公,但他要是敢拿这个说事,岂不是等于在强调自己,比白海不动王高一个辈份?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况且,他这个外公跟夏亚之间,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与此同时,陈家港口。 陈中台正焦急地在客厅中踱步,众多护卫队成员,此刻也都到了客厅里面,盯着巨舰头部的那个大洞。 忽然,陈笑楼的元神飞了回来,面肃如石,岿然不动。 陈中台连忙上去:“掌院,怎么样了?” 陈笑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严肃的神情中,才显出了一丝恍惚。 “夏亚被一尊古老时代陨落的神明附体,打杀了陈傲然,把方目赤猿一族的高层一网打尽了。” 陈笑楼说道,“夏亚已经是那尊神明钦点的弟子……” 家人们,谁懂啊,我外甥体内有个神! 哦,家人们还真懂,刚才家人们还在那边,对着夏亚隔空下拜呢。 陈笑楼原本是惊疑不定,担心夏亚出什么事情,在陈家家族等人离开后,也跟了出去,想看个究竟,结果真是看了个大惊喜。 陈中台等人听了这话,也都愕然。 还是陈中台反应快一点,对掌院的绝对信任,让他没有怀疑陈笑楼在说胡话。 “既然如此!” 陈中台兴奋起来,“掌院当时怎么不上去碰面?” 陈笑楼愣了愣,他当时心里头很乱,没想太多,憋了一会儿说道:“毕竟说我擅离此处,就算叛逃了,还是先回来,装成没出去过的样子……” 他干巴巴的找了个理由,也觉得这理由,实在是说不过去。 “咳,到底还是给父亲点面子吧。” 陈中台赞道:“不愧是掌院,当真孝义!”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大笑声,只见一道道身影飘然落下。 陈家家主及一众族老,亲切的来到了吞云巨舰的客厅之中,个个脸上,都是笑容洋溢。 陈家家主说起赤猿岛屿上的事情,满口都是夸赞。 陈笑楼虽然早已知道此事,还是装出一副惊喜模样。 “事不宜迟,咱们还是直接上岛去拜会吧。” 有的族老,心里头总不安稳,还是觉得要赶紧去岛上拜会一下。 陈笑楼笑着说道:“白海尊神性情如何,我不知道,但既然如今是夏亚面对外界,他自从战王觉醒后,性情很是沉稳,绝不会因为我们多耽搁一点时间,就有所不满的。” 有族老眼珠一转,忽然道:“正是!咱们多耽误一点时间,让笑楼有个更好的身份去上岛拜会,也是好的。” 旁的族老一听这话,个个都露出懂了的神色。 “家主你看,我们挑选接班人的事情,已经拖延许久了,也是时候定下来了,我看笑楼就很好嘛。” “不错。笑楼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十三岁就用扳手敲出了一架飞机,十七岁就用平底锅研究出新型制冷系统……” 陈笑楼微愕:“我不是说要在上岛拜访之前,成为家主……” “我懂你的意思,我们都懂。” 陈家家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态沉重,默了默,忽然一笑,“你当这个家主,也没有什么不好,正好我们这里人都齐全,先举行祭神大典,把一号权限转让了吧。”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把陈家的第一权限,移交给陈笑楼,都没什么问题。 陈笑楼就这么被拉去参加祭神大典,半路上的时候,万维网账号上,倒是弹出了一条信息。 是“夏亚”询问,他们这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陈笑楼如实回答。 “哈,那就等你接任了家主之位,再上岛一聚吧。” 苏寒山在腕表上发出了这段信息,在一棵歪倒的火红大树上,坐了下来。 封印着方目天伦的黑色小球,被他抛在半空,悬浮转动。 实则是为了方便给七代祖师观测,揣摩族群守护神这种技术的细节,和改进空间。 他收敛了模拟白海不动王的气息,头发已经变回黑色,披散在肩头白衣之上。 玉白的肤色,也变得正常了不少,气血红润,姿态闲散。 苏寒山掸了掸衣袖,眼睛半阖,脸上带着兴致勃勃的微笑神情,心神畅游在万维网之中。 通过了升级认证之后,现在他在万维网上账号的权限,已经上升到了五十级。 以这种级别的权限为基础,浏览万维网中的无数讯息,让他的心意底蕴,有种每分每秒都在拓展的感觉。 除了那些已经成熟的技术,对他来说,还有很多未完善的技术构想,同样具备不小的价值。 正因为是未完善的构想,保密程度没有那么高,最后的技术成果,也还没有完全定型。 苏寒山以他自身的修行路线,跟这些未完善的技术,相互印证起来,也要更方便一些。 此时在他的心海中,那只五阶的归零者,早已经不知所踪。 除了夏亚魂魄,飘渺蜃龙和白海不动王的概念碎片,那块区域比较稳定之外。 那一望无垠的心海其余区域,都浮现出了千万种光影图像,印证拆分,重组测验,最后相继沉淀下去。 玄元维度,不知过了几个昼夜。 第九月球,已经在星空中划过了一圈又一圈漫长的轨迹。 苏寒山的元神内部,心念海洋里面,最近沉淀的各式妙术越来越多,海水都显出了不一般的深沉质感,仿若墨玉水晶,但流澜波扰之际,又有说之不尽的灵动。 夏亚的魂魄闲来无事,最近在苦修千字文的同时,也得到了苏寒山为他重新推演过的冰河般若心法,求心中以静,修持佛门六种神通。 他的天赋偏向于天耳通,最近渐渐能够听到,心海深处一种时有时无的龙吟。 不像上空的飘渺蜃龙,发出的龙吟那么淡泊悠长。 海底的那种龙吟,要显得更加锐利,仿佛是琴筝之弦,被小巧银锤,突然敲响。 像是一曲终了之后,代表乐章中的意味,都已经被理解透彻,表达完整后,那一个作为宣告的重音。 当有一日,那种来自海底的龙吟,连番响起,游行四面八方,贯通不绝。 夏亚的魂魄,就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要看到另一条龙从海底诞生了。 他的预感没有出错。 就在这一天,一条给人极度纯净感,却又通体皆黑的神龙,从海里蜿蜒飞出。 它的龙角龙晴,龙牙龙爪,龙脊龙鳞,都仿佛是亮度不同的黑水晶雕琢而成。 尤其是龙髯张扬,龙须浓密,黑如绸布,但全然掩盖不住下颔的位置,那一颗净润无色的明珠。 代表消化概念的,骊龙之丹! 古人传言,纯黑之渊,有龙潜藏,世间万般光景,流入深渊之后,都会经水波流转,汇聚在神龙口中,经过品味萃取,于神龙颔下,凝结成不世出的宝珠。 万象丽天,化于一珠。 此种神龙,称之为骊龙。 骊龙颔下的宝珠,也正是骊龙之丹的本体。 苏寒山的八枚元丹,至此,已经修成六枚。 如果不出意外,最后两枚元丹,修炼所需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就像是拼图,越拼到后面,越是轻松。 他五枚元丹,已堪比正常踏入六阶的强者,若八枚元丹全部修成,就该是实打实的六阶巅峰。 不过,骊龙之丹成就后,靠当前权限窥探万维网,所得的有用内容已经不多,苏寒山就在这方面缓一缓,准备探究一下,白海不动王的概念碎片。 白海不动王在三千年前的那批神明之中,也属于强者,就是因为比较出众,所以才引起围攻。 他的第一枚碎片聚拢成型后,复活的趋势,就会自动运转,就算被蜃龙龙爪压住,也能够感觉到,内部的意识,变得更清醒了一些。 苏寒山有意与他谈谈,略一放松龙爪,那枚碎片就变化出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不太恰当。 这白海不动王,生前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人族,上半身像是巨人,下半身如同大象,却生有利爪,还有鳄鱼般的鳞片,通体雪白,尾巴还修长有力。 他外表看起来很是苍老,头发蓬松铺开,能把巨象脊背都给盖住,眉毛胡须都很长,尤其是胡须,还编成了很多小辫子,垂落下来。 好在心神交流,也不需要在乎生前的语言相不相同。 “想不到,老夫已经死了三千年了。” 这位古神虽然外表苍老笨重,却是个爽快人,“你借用老夫身份,老夫看来也不能拒绝,但要我时刻配合你,将旧时阅历、神通路数都借你一用,我也有一个条件。” “我先要知道,老夫出身的那个维度,如今怎么样了。” 苏寒山早有所料,说道:“你们那个维度,如今被命名为白海维度,是个很有冰雪特色的旅游景点,待遇跟别的维度差不多。” 说话间,苏寒山已经直接把大段影像资料,传送给了白海不动王。 说差不多,确实是差不多,就是跟其他维度一样,会不定时的出现归零者,大肆屠戮,破坏家园,迫使他们不计风险,研发技术,然后,又因为这种紧迫,滋生内部势力的各种纷争。 白海不动王接收了这段资料之后,身上的气息,猛烈的波动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城市,比我当年普遍要好得多了,但怎么三千年过去,人口都没比当年多出几分?” 白海不动王疑惑道,“好像也不只是因为这些归零者和内斗,瘟疫、天灾、地质异变,怎么这么多灾害?” 苏寒山道:“你死的时候,还没有天之御座这种手段吗?” “天之御座是什么东西?” 白海不动王回答道,“当年大家就是在抢地盘啊,别的维度的东西,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新鲜,把玩把玩,肯定能有很多新用途。” 苏寒山唔了一声:“看来你们当年,盯的还是物质资源,而他们盯的,已经是文明印记了……” 心海中这场交流正在进行的时候,苏寒山忽然抬头看去。 有一队飞船靠近了过来。 “正师学院,第九月陆分院长哈齐士,前来拜会白海尊上。” 苏寒山微笑道:“请进吧。” 那些飞船进入了岛屿范围,降落下来,舱门打开,铺成长梯。 一大群学者气质的人物,相继来到岛上。 其他人明显都只是陪同,凸显一下仪式感,领头的是一只狗头人,天生带笑的模样,想必就是那分院长哈齐士。 “你就是夏亚先生吧,陨落的古神,因为你而复苏,也是我们玄元维度的一大幸事。” 狗头人上前行礼。 苏寒山拱手还了一礼,道:“我不问自取,唤走冰天移山兽这件事,还没有跟正师学院聊过。” “哪里哪里,冰天移山兽本来就是白海尊上的伴生兽,我们不过代为保管罢了,这些年研究出来一些成果,所得收益,也该有白海尊上的分成。” 狗头人说话间,往后面做了个手势,那些学者纷纷拿出一些文件,凑了过来。 “请夏亚先生,代白海尊上确认,把这些应得的利润,全部收下吧。” 苏寒山也不过多推辞,略一确认,就把这些文件全都签了。 让利得利的这些事情,就让双方的氛围,变得更加融洽。 等那些学者带着文件全部返回之后,哈齐士才顺理成章的说道:“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今天其实还有一件真正的大事,是我们总院长,想亲自跟尊上一会。” “只是,总院长最近一直在别的维度,参与重要会议,无暇分身,因此只能让我护送一件投影仪过来,希望尊上不要怪罪。” 正师学院的总院长,商正师,也是这个学院的创始人。 据闻,他千年前就已经是六阶神明,只是大家都说不清,他是属于哪一位神君的从神。 苏寒山听了这话,缓慢的眨了下眼,似乎在跟谁交流,下一刻,发色已变为雪白,手掌负到身后,气息沧桑了许多。 白海不动王这时还在跟分心多用的苏寒山交流,就眼睁睁看到,心海上空的飘渺蜃龙,换了个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玉白气息。 “拜见尊上。” 哈齐士躬身一礼,从袖子里面捧出一个圆盘。 圆盘上空,投影出了商正师的身影。 这个传奇的创始人,看着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两颊略有些消瘦,穿了一身灰衣。 “不动王,商某有礼了。” 虽然只是投影,商正师带笑的双眸,却能够透露出属于六阶神明的意境,证实身份。 苏寒山的面色也严肃了些:“三千年,果然是变了太多,老夫虽然在万维网上,有所了解,真正看到,还是觉得小瞧了你们这样的后辈强者。” “哈哈,其实我也未必算是后辈,只不过修成神明的时间晚了一些。” 商正师说道,“但不动王说,三千年来,变化巨大,这点不假,昔日差距不大的众神之中,早已经出现了四位凌驾于玄元百域之上的神君。” 这灰衣男子,脸上露出虔诚的神色。 “神君,伟大,无需多言!” “其余神明,无论是古神复苏,还是后辈修成,必然要向某位神君投出诚意,才可长保尊荣,否则,恐怕多有不便之处。”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三大异数,造物之恨 “必须投诚……” 苏寒山浓密的白眉,微微一挑,说道,“这么说,商院长今天要跟我谈谈,就是为了给我下这个通牒。” 商正师连连摇头:“这可不是下什么通牒,只不过是一句提醒罢了,玄元百域原就常有归零者作祟,各地都不太平,不同维度之间也多有纷争。” “我只是不希望,等不动王临近复原的时候,四方诸神才都有所注意,突然来通知这件事情,想让你迫于压力仓促决定,反而激起矛盾,又多闹出一场大乱子来。” “现在不动王应该才刚聚起了些概念碎片,距离复原还有好一段时间,我现在就提醒了你,你可以慢慢思考,在这段时间里面观察玄元维度如今的气象,权衡利弊。” “想选哪一方神君,也可以提前有些联络准备,免得又闹出四方众神相争,哪边都不太好下台,一不小心就可能失控的局面。” 苏寒山了然:“听起来四方之间矛盾很深,属于差一点就可能引起神明层次直接对拼的局势?” “不动王何必明知故问呢?你虽然刚刚苏醒,到底也经历过上一轮天球交汇的时代。” 商正师温声说道,“如今天球交汇又至,不少上一回没能留下的维度,还有新的维度,正陆续通感、接壤,四方麾下的神官大神官,早就在那些地方争出很大火气了。” “这矛盾层层堆积起来,难免会让局势紧张,但如果在玄元维度内没有足够份量的理由,四方神明都比较克制的话,还是有希望靠时间,让这种紧张氛围逐渐淡化掉。” 苏寒山哈哈笑道:“听起来商院长还真是一心为天下人,也是为老夫考量,这世上好心人珍贵,老夫毕竟跟你刚刚见面,对你是不是好心人,先抱五分怀疑的态度,商院长不会介意吧?” “五分太少了,抱个九成九的怀疑也无妨。” 商正师从容说道,“只要不动王知道了,上面现在对可能出现的六阶强者的态度,自然就会去考量的,我的目的也就已经达成。” 苏寒山忽然一叹:“四系众神,掌控高层战力的倾向和决心,我是不怀疑的,看万维网也能看得出来一二。” “这万维网搜罗无穷讯息,不要说是六阶神明,就算是五阶、四阶的,都被颇为鲜明的标注出来,可见用心之深沉。”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搜罗务尽,不遗余力,对我这样的老东西来说,万维网也是一个莫大的宝库,令人稍有接触,就欲罢不能。” 苏寒山摸了摸手上腕表,问道,“我之前尝试突破五十级权限,却没有找到触发五十级以上升级认证的方式,是不是也必须要等投靠了某一系神君之后,才有这个机会?” “那倒不是。” 商正师说道,“某些大族群的族长,大军团的首领,即使本身只是五阶的修为,因为有着族群守护神的神力加持,能够立下更多的功勋,也可以在万维网上,拥有超越五十级的权限。” “不动王的修为完全足够,不过你目前出手做的这些事情,无法获得联合政府公认的功勋。” 苏寒山当即问道:“什么叫公认的功勋?” “这个明面上来讲,标准是比较多的,最主要的两种,就是技术进步和对抗归零者。” 商正师一笑,说道,“暗地里来讲,真正最公认的功勋,当然是占领新维度,为某位神君扩张影响力,不过,不动王本质太高,目前新维度的连接,还没有哪一个稳定到能够让你进入。” “根据当前算法来说,神明概念在这种时候介入,有很大概率导致维度连接点断裂,又得等三千年才重逢之类的情况。” 苏寒山听到这里,神色有点微妙。 如果他真的是白海不动王,不愿意向四系神君投诚。 现在知道新维度链接不稳,只要自己冲过去,就可能导致新维度失联。 一半可能是,新维度失联,而他还在此界内,另一半可能是,他跟新维度一起失联,有三千年发展的机会。 那他会不会赌呢? 这位商院长,不但来得早,透露的也有点多了。 “要是新维度这么容易失联……” 苏寒山说道,“四方从神,难道对新维度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商正师脸色一板:“不动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四方神明对神君,当然是忠心耿耿的,早已经被神君伟大的魅力所折服,怎么可能想要借新维度之事,脱离联系?” “况且,所有从神,都是被击败过的,要将自身概念的一端,连接到神君重宝之中,神君一旦有意,就能直接伤其本质。” 懂了,他们赌不起。 商正师正色道:“我的话,似乎让不动王用别的视角解读,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但我奉劝不动王,每个新维度连接点的神官,都深受神恩,能随时奉请神明之力。” “不动王倘若想要夺路而走,可能性微乎其微。” 到底是我解读出来的,还是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继续存疑吧。 苏寒山的心思,也不在这方面纠缠,悠然说道:“老夫如今,也还是对这玄元维度的繁华,更感兴趣。” 商正师笑道:“那就好。说到功勋一事,假如不动王有意,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渠道。” 苏寒山拱手道:“愿闻其详。” 商正师说道:“不动王既然拥有五十级权限,可曾听说过,归零者中的三大异数?” 按照官方说法,归零者本来都拥有无穷无尽的破坏欲,与文明发展完全相反的趋势。 但这种趋势,如果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提炼的话,可能会呈现为某种扭曲的秩序,跟那些急于破坏的普通归零者,截然不同。 这种已经成为扭曲秩序的归零者族群,就被称为异数,共有三者。 一为,绝灵君王。否认灵魂力量在体外运转的合理性,认为灵魂必须要归于血肉物质。 所过之处,不断散发绝灵之水,混入天地水循环中,散布于大气水土。 这种特殊物质,能让整片区域的灵修者,精神力都无法离体,只能在体内运用,提高身体的力量。 本来,低阶灵修者的手段,就已经非常多样化,玄元百域中激发灵修力量的各式粗制药剂,门槛又故意放的很低,从来没有有效管控过。 同级别的战士作案,很容易留下痕迹,但同级别的灵修者,就只能靠别的灵修者来对抗,对于地方政府来说,非常难以进行有效的约束。 曾经遭受过绝灵君王之灾的地区,有的地方,还没有能够把绝灵君王的影响力剔除掉,甚至发现,这种状态反而会让治安情况,得到很大幅度的好转。 当初绝灵君王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些地方,就呼吁说,可以考虑对绝灵君王的力量,加以利用。 不过后来,这些呼吁通通被驳回,因为绝灵之力,存在一段时间后,就会让灵魂衰退,分裂成多个较弱的个体,但分裂后的灵魂,又始终只能处于同一身体内。 每多分裂一回,灵魂的自制力就衰退一层,分裂速度会越来越快。 最后要么直接发疯,要么在发疯之前,就已经是灵魂和肉身同步衰竭的情况。 联合政府直接拿这个例子表明,归零者中的异数,终究还是归零者,扭曲的秩序所带来的依然只会是毁灭,公民们绝对不能被欺骗。 第二个异数,是森罗倒影。 森罗倒影所过之处,天空中会出现如镜面般光滑的云层,倒映大地上的城市。 如果不能尽早驱散,倒影中的城市,会越来越清晰,将城市中的公民,都吸入倒映的城市中生活。 初期部分公民,甚至能跟地面上的公民联络,认为有了倒映中的城市,生活压力更小。 可当被吸取的公民数量超过一半,当地重力就会倒转,剩余的所有公民,会被一口气收走,同时倒影中的城市,会陷入永久停滞。 内部所有生灵的意识活动,生理机能,都会同步停止。 第三个异数,是造物之恨。 据说,造物之恨,代表着所有智慧种族的造物,在被遗弃之后产生的怨念。 不管是因为损坏被遗弃,还是因为更新换代被遗弃,怨念恨意,都会汇聚到这个特殊的归零者族群之中。 它们刚出现的时候没有实体,潜藏在人类造物,尤其是建筑物之中,会煽动其他建筑物、家具、交通工具,各类生活用品,也逐渐产生恨意,活化过来,攻击所有使用者。 后来,造物之恨,发展成了浮空建筑群,拥有高超的空间穿梭能力和意识混淆技术。 很多受灾地区,都有相似的体验。 当地人某一天出门,这片街区和邻近街区之间,突然多出一片陌生的街区,他们却不以为怪,连人工智能都无法报警,很适应那片陌生建筑物的存在。 然后,所有经过那片陌生街区的东西,都会首先产生活化趋势,没过多久,全城就会沦陷。 即使有军队过来镇压,也分辨不出,哪一片街区才是造物之恨的成员,而哪些只是暂时被煽动,活化起来的事物。 最后这种情况,只能以幸存者的极速迁移,和对整片城市的拆除毁灭来处理。 如果处理不及时的话,很有可能连军方的舰队,都会被煽动造反。 那是很奇异的情况,本来舰队中自有人工智能,调度战舰的种种功能,也一向被视为战舰的灵魂。 但当战舰自身产生恨意后,人工智能,终究只是外来者,根本配不上灵魂这一称呼。 乃至人工智能的运算中枢,在整个战舰体量中,都属于占比很小的类型,很容易就会被驱逐。 在苏寒山看来,归零者本来就都是四系神君创造出来的,可以当成是某种实验体。 三大异数,很可能是实验失控的产物,拥有强大力量,却自有规则,并不单纯以破坏为目的。 但三大异数,游荡活动的时候,对于玄元百域,一视同仁的施加压力,仍符合四系神明的初衷。 所以没有神明出手,下大力气,搜寻剿灭。 “最近玄元维度的第一月陆上,就出现了造物之恨肆虐的迹象,非常麻烦,作为最大港口的向阳都市群,已有沦陷之势。” 商正师说道,“如果不动王真的对万维网权限,比较有兴趣,对功勋有想法的话,可以到那边去看看。” “今日要谈的,都已经谈尽,商某就不打扰不动王了,再会!” 商正师的投影行了个礼,投影仪就自动关闭。 苏寒山打开腕表,搜索了一下第一月陆,向阳都市群的事件,保密程度还挺高,可能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 但更有可能是那些齐心协力封锁消息的企业,害怕跟向阳都市群有关的所有企划,因为这个消息而提前告吹,想着先把合作方的利润套到手再说。 苏寒山之前主要在浏览各类技术成果,对那些保密程度高,但只是涉及资产方面的东西,并没有分出多少心力,去渗透窥探。 向阳都市群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多少居民,已经生活在危如累卵的局势之中,可在高权限者的圈子里,竟然也是被分到了资产相关。 他心中杀念一跳,面上依旧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倾向。 哈齐士收起了那个投影圆盘之后,却没有走,这时忽然说道:“白海尊上,倘若你想要试着拿到向阳都市群的这笔功勋,我对那边比较了解,愿意为尊上引路。” 苏寒山眼神一抬:“哦?这也是你们总院长的安排吗?” “我们正师学院终究是学院,不是真正的军队,各级分院里面做什么事,不是全靠总院长安排的。” 哈齐士头顶上的两只犬耳动了动,蓝眼透亮,顶着这么个狗头,让人挺难分辨年纪的,现在就显出一股很有朝气的神态来。 “向阳都市群的事情,虽然消息封锁了,但他们封锁的同时,还是比较积极想要解决的,很多方面的势力,都已经介入其中。” “我们分院,也有一群教授学生做了志愿者,可惜进去之后,情况很不容乐观。” “若非出了尊上现身,赤猿一族高层被一网打尽这种大事件,哈某人,本来已经准备到那边去把他们救出来了,所以做了很多调查、整理情报的工作。” 苏寒山沉吟道:“好,那老夫就先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八章 惊神取念,无上真罡 清新空旷,占地五百平米的大会议厅中,十三块巨大的屏幕,悬挂于半空。 整个会议厅和周围走廊厅室里面,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技术人员,在这些屏幕的衬托下,都显得卑微藐小。 今天外面还在下雨,当一大群身上还带着雨水湿气的人闯进来,忙碌的员工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些闯入者身上大多缠着绷带,鲜血的甜腥味道和雨水、钢铁、硝烟的气味,揉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很不适的感受。 即使伤势已经经过紧急处理,正在极速恢复,他们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闯入者中领头的人,是一个戴着灰白乌鸦头饰的女人,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腰间却别着一整排钢笔。 她干瘦微白的手指,抚在这些钢笔上的时候,就像是有着三四百年作战经验的老将,在抚摸着自己的配枪。 没有任何人说话,整个大厅像死掉一样,过去了五分钟。 直到空中的十三块矩形屏幕,陆续亮起,出现人类、秃鹫、白狼、六眼人、多臂人等身影。 “白鸦教授,你反复要求面见我们十三方决策者,还用一些不得体的语言,来威胁我们的工作人员,现在我们给了你正师学院月九分院的面子,希望你不要让这场会议变得毫无价值。” 这些人,是十三个大型企业的现任决策者,虽然出生种族不同,某些种族还拥有凶暴的名声,但表现的仪态、着装,都很得体。 当他们的上半身,出现在这巨大的屏幕上,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种高贵的压迫感,让人自惭形秽。 白鸦教授冷然的看着这些人,虽然需要仰视,微哑的语调却显得很刚硬。 “我正告诸位,向阳都市群的情况,已经来到失控的边缘,如果你们继续封锁消息,对外弱化这场灾害的影响,很可能导致波及整个第一月陆的灾难。” “我代表了目前都市群中,所有行动小组的意见,要求你们立刻通告联合政府决策厅,派出维度军团,来处理这场灾难。” 她的第一段话,就让十三方决策者,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满之色。 长空集团的总裁立刻说道:“我们邀请各方人士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听你们这种把事情闹大的意见。” “这座都市付出了我们十三方的心血,绝不能轻易的毁在维度军团那些野蛮的炮火之中。” 第一月陆的向阳都市群,地点特殊。 当初,玄元维度各个势力准备开发月球的时候,技术还不成熟,各种飞船舰队中途,不但需要补充燃料,还基本都需要进行维修。 所以,第一个太空港口,最好要建设在一个本身就有丰富资源,可以就地开采,供应多家大型维修厂的地方。 向阳都市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选定地址,开发出来的,是一整个环形山脉的区域。 但是,数百年来,随着技术进步,直接在各个月球上扎根的势力越来越多,他们当然更希望把港口建造在自家地盘范围内。 中小型的港口多了之后,向阳都市群的地位,就逐渐下降,已经逐渐成为,历史名城的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老都市区。 依然生活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太空务工人员的后代,没有那个底蕴去翻修城市,推动发展。 然而,时间久了之后,向阳都市群内,没有贵族圈地这一点,反而又成为了优势。 以长空集团为首的十三家企业,在六年前,就看中了向阳都市群这边。 基础设备还比较完善,廉价劳动力多,当地人又比较好拿捏,在联合政府上面也没人脉没背景,拆迁规划,都容易完成。 于是,他们大力引资,在这里搞起了大工程,修建园区,准备翻修成一座新的销金窟。 六年来,这些开发园区的营建进度,其实还算不错,都市群腹心地带的东半部分,都已经重新立起了框架。 投入都已经投进去了,眼看再有两三年,就可以开业收取利润。 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造物之恨这样的灾难。 十三方的总裁,连日以来,也是非常恼火的。 “这不是意见,而是通告。” 白鸦教授拔出一支钢笔,弹掉笔帽的同时,空中就投射出一个新的屏幕,绿色的分析数据,如瀑布般在流淌。 “这是我们的分析报告,如果你们继续拖延,五天之后,就要遏制不住造物之恨扩展的趋势,到时候它们的力量,会形成封闭式的包围圈,在包围圈内所有公民身上,都沾染出印记。” “等到那一天再呼唤维度军团的话,就不可能做出有效的公民迁移工作,最大的可能,也是将建筑和公民一起摧毁。” “等到追责的时候,你们能够承受得了这样的后果吗?” 白鸦教授身后不远,有位高大的老树人,拄着拐杖,胡须都被烧焦大半,这时也沉声说道:“你们最好权衡一下,到底是哪种情况的损失更大。” 十三位代表中,立刻有人认出来,这个老树人,可不是白鸦教授他们那样的志愿者,而是被长空集团高价聘请过来的灾害处理专家。 明明是收了钱过来的,竟然也跟白鸦混在一起! 长空代表心中暗恼,但也耐着性子,把那份分析数据,详细看完。 十三家代表能够做到这样的位置,修为、手腕,自然都是有的,足以分辨出那份数据有没有作假。 看完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白鸦说话虽然难听,数据分析却是很中肯的。 “实际上,我们也在积极的寻求最好的解决方案。” 长空代表的话语,软了一点,“你们应该知道,我们长空集团,与伏兽神系的一位神明大人,有着很深的渊源。” “我们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联系那位神明大人,得到了比较肯定的回复,两个月后,他就有时间来处理这个事情了。” 老树人用力的顿了顿拐杖,硬木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 老树人头上仅有的几片叶子,都气得颤抖起来,“你们告诉我,要怎么把五天延长成两个月。” “你们十三个逃跑的家伙,要回来跟我们并肩作战吗?” 长空代表不悦道:“我们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那么,我退出这个事件。” 白鸦教授忽然说道,“我没有收取你们任何好处,我的学生还在这里有了损失,我有合理的权利,随时退出,带走剩余的学生。” 蓝色皮肤的六眼代表,低哼了一声:“教授要怎么保证,你离开之后,不会提前把这件事上报给决策厅?” 这里没有蠢人,白鸦之前屡次身受重伤,都没有走,现在突然要走,谁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呵,呵呵呵!” 白鸦教授扫视着这些人,笑出声来,“怎么,你们要为了杜绝隐患,杀死一名面见过正师学院总院长的教授吗?” 长空代表连忙说道:“教授完全可以在这里修养,一直到事件结束。” “至于怎么把事态拖到两个月后,我自有打算。” 他平和的笑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十三家,一直在打点地方政府,借调他们的治安部队。” “我们可以联合作出承诺,三天之内,就会有大量的治安部队成员,被运送到向阳都市群。” “只要不断有治安部队成员,跟那些被煽动的造物对抗,抵消它们的仇恨,造物之恨扩张的速度,就会被延缓。” 这话一出,白鸦背后的人群中,有些人就露出了心动的意思,似乎觉得这也是个解决之法。 白鸦的脸色却冷了下来:“你要他们送死?” 治安部队跟维度军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军队。 治安部队不但装备差得多,成员中,也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真实修为摸到四阶的。 他们处理的只是地区矛盾,只是在面对一些小规模自然灾害的时候,抢险救灾而已。 甚至,有很多地方的治安部队成员,会身兼当地治安所的职责,平日所做的,也不过是处理刑事案件,追查违禁走私罢了。 让治安部队来介入现在向阳都市群的这种事态,正如抱薪救火,与送死无异。 “白鸦教授,你有点无理取闹了。” 长空代表说道,“只要治安部队调动过来,他们死掉的人数,肯定会比他们不来的情况下,向阳都市群死掉的总人数,要小得多。” “这是十几万和数千万的区别,而且,以他们的身份,事后发点抚恤也就行了,舆论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我会派人把参战的人都塑造成英雄的,造物之恨罪该万死,也该背负所有的骂名,别的就可以掩盖掉了。” 长空代表说着说着,颇为自己这个巧妙的构想而自得,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最后点评了一句。 “毕竟是治安部队成员嘛,他们也都有这个战死的义务。” 白鸦教授盯着那块巨大的屏幕,手里的钢笔,当场就被捏爆了。 她早就意识到,学院里的教授学生,思维方式跟对面那些人的差别是很大的。 但她没想到,自己以前在网上、书里得到的知识,还是太浅薄了,今天算是亲身见证到了生物的多样性。 这十三个家伙…… “你们这十三个家伙,想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死呢?” 白鸦教授差点以为自己说出了心声,但她天性冷硬,不会无用的发泄自己的情绪。 因为这十三个代表的真身,根本就不在这里,眼前不过是一块屏幕,一段信号罢了,放再多的狠话,都没有意义。 她转头看去,发现这座大厅门口,又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很熟悉的人,正师学院月九分院的院长,哈齐士。 但这位分院长,现在却落后了半个身位,刚才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那人白眉白发,长袍如雪,相貌年轻,气息却沧桑到了极点。 “哈院长?” 十三个代表中,有人认出哈齐士,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你没有给我们提交报告,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十三家联合认证的议事厅中?” “还有你身边这个人,竟然对我们十三集团,说出这样不礼貌的话语。” “这已经是严重的寻衅滋事,是犯了大罪、罪、罪、罪、罪……” 那个开口质问的多臂总裁,说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嗓音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不断的重复最后一个字。 他的声调,被拉得很长很长,变得非常尖锐,最后干脆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声。 另外十二个代表都看到,多臂总裁所在的那个大屏幕,出现了剧烈扭曲的现象。 五彩斑斓的一个个色块,猛然向外膨胀,歪斜凸起,又猛然凹陷下去,毫无规律。 大大小小的凹凸之间,汇聚成一个让人见之欲呕,极度难受的彩色漩涡。 漩涡中的色彩,每一抹都艳丽无比,浓郁惊人,在漩涡的最底部,仿佛被拉长到了遥远难以测度的地方。 但并不是要把人从屏幕外吸收进去,恰恰相反,这个狭长无比的漩涡孔道,正在把遥远尽头的事物,吞咬拖拽过来。 这个拖拽的速度,快得简直难以想象。 但也就在另外十二个代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也不用猜想多臂总裁的遭遇了。 坐在度假沙滩,坐在自家庄园,坐在飞船舷窗边…… 不管他们这一刻坐在哪里,他们面前都有一张屏幕,显示的是议事大厅里面的场景。 而现在,他们都感到自己的脸,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抓住,扯动变形,硬生生扯进了屏幕里面。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面团,又或者干脆是一摊烂泥,在极速的被挤压搅动,最后不断拉长!拉细! 痛苦到了某种极高的界限之后,他们突然又都平静了。 因为他们现在,被拉长到了意识的极限,移动的速度,也快到了自身难以反应的程度。 组成思维的每一个念头,好像都隔着很遥远的距离,根本联系不起来,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 在向阳都市群的议事大厅中。 苏寒山眉目森冷,双手抬起,十指弯曲,向空中虚抓。 半空中的十三块大屏幕,都异变成了剧烈颤抖的彩色漩涡,而且从中发出了鬼哭狼嚎的痛苦惨叫。 惨叫声之绵长。足足持续了六十几秒。 让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惊慌中,感觉到自己有点适应的时候。 苏寒山的双手往下一扯,十三块大屏幕,同时倾斜。 轰轰轰轰轰轰!!! 十三条身影,陆续从屏幕中撞出来,凶猛的砸在地面。 地面大片物质被撞得粉碎如渣,尘埃四起。 砸在坑里的每一个身影,背后都有层层叠叠的残影,正在朝他们身上依附过去,融合归一。 但,就算融合到最后,这十三个身影仍然是有点透明的状态,躺在地上抽搐扭动,爬不起来。 “是灵魂!” 老树人惊骇欲绝,“他们的灵魂全都被抽到这里来了,但既然是灵魂,为什么撞在地面的时候,没有穿透过去,还像实体一样,遭受了二次伤害?” 他旁边的那些专家,也都被吓得瞳孔乱颤。 有人嘴唇抖了又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道:“神君在上!这十三个代表,根本就不在月球上,这个人,竟然、竟然能一下子把他们全抓过来。” “你还在乎,为什么他能让这些灵魂受到二次伤害?!!” 白鸦教授看着那十三条灵魂,久久无言。 哈齐士的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明显也有些吃惊。 “白海尊上,你这是……你不是才刚刚聚起了一点神明概念,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小手段而已,他们虽然不在月球,但还在玄元维度内。” 苏寒山平淡的说道,“老夫不过是以屏幕相见的方式,影响他们的魂魄,让他们的魂魄,主动转变成类似电信号的形式,沿着之前视频联络的信号,被抽取过来。” “若说穿了,也不值一提。” 神他么的不值一提! 哈齐士的狗嘴都忍不住扯了扯。 这十三个总裁,可不是什么弱者,其中五个,都拥有五阶修为,其余也大多在四阶巅峰。 虽然他们没有激发殖装,但这种大集团的视频联络,肯定会有灵修科技的层层保护,过滤信号,防止其余灵修者的精神入侵。 苏寒山隔着屏幕,抬手一抓。 就扯碎了十三个大集团,针对他们决策者的灵修信号保护手段。 扯碎了他们自身佩戴的应激型防护器械,扯碎了所有魂魄元神层面的保护网! 刚才苏寒山所提的原理,不过是扯碎这一切后的一个步骤罢了。 玄就是漩涡、幽远之意。 所谓玄古,就是深邃不可测度,旋力不可抵抗,犹如能直通远古的大漩涡! 苏寒山的玄古永寿真罡,内存玄武七宿,乃四象二十八宿中,其力最沉、最善吞噬的象征。 玄古一怒,穷极天地,大搜大噬,让众贼酋,无以立足,无处可逃! “方才,老夫听到这干不义之辈,在这里大谈特谈什么义务,真是恬不知耻。” 苏寒山双手搂在袖子里面,神态高古,淡泊从容,说出来的话却不容违逆。 “我看他们十三方,贻误战机,罪大恶极,论义务,确实有让他们十三个受千刀万剐的义务了。” “你们就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担起炮灰的职责,往死里用,必须用到死,叫我看看这边的造物之恨,究竟有几分底蕴!” 第三百六十九章 曲用罗网,腹中跃迁 天阴蒙蒙,雨气潮湿厚重。 班驳的摩天大楼,老旧的街区之间,弥漫着烟水之意。 秃顶壮汉们,手捧重型枪械,背后展开秃鹫般的羽翼,扑扇着飞在空中,四处巡行。 他们生来就有翅膀,飞行能力惊人,灵修的天赋颇佳,身上融合的战斗殖装,也是侧重于增长精神力。 在外出巡逻的时候,每一队秃顶壮汉身边,其实都跟着大量克隆养殖的秃鹫。 这些秃鹫与他们的精神力共鸣,可以在体外形成一层投影,与他们主人的形状一模一样。 每一个秃顶壮汉,依靠这些秃鹫的辅助,都相当于拥有上百个投影化身。 虽然一个小队的正式成员不会过百,但他们飞起来的时候,海量投影和真身混杂在一起,那股气势,真是遮天蔽日。 忽然,好几支巡逻小队都看到,在议事大厅里面,飘出来十三道虚影,其中一道影子,让他们眼熟无比,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形如秃鹫的自家总裁。 “那是……” “看什么看?!” 没等那些巡逻小队做出反应,秃鹫代表就仰天大叫,嘎嘎的刺耳声音,呵斥出去。 “你们光在人家工作组疗伤休养的地方巡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出去帮助那些还在外面活动的工作组?” “为什么不去那些已经出现明显减员破坏的城区巡逻?快滚!” 那些巡逻小队,被骂的满头雾水,但见自家总裁竟然运起精神力,直连他们身上的通讯设备,真让他们去辅助那些在外面活动的工作组成员,也不敢多问,匆匆离开。 另外十二家代表,这时候也正拿着白鸦教授的钢笔,利用自身的精神信号,连通局域网。 让他们各自的雇佣兵一改往日作风,纷纷出去巡查救助。 向阳都市群中,拥有大量属于十三家集团的雇佣军。 局域网内,也有他们请来的网络专家、电子幽灵。 这些人破解造物之恨的功劳,不见得有几分,但是在封锁消息上真是一把好手。 十三家代表有信心把白鸦教授等人强留在这里,不让他们出去捅破消息,也是靠了这些雇佣军的能力。 不过,这十三家的代表显然也是小瞧了哈齐士,没想过这个分院院长,虽然人长得狗,却敏锐智慧,又有担当,因为志愿者工作组的失联时长,就推测出了这边的情况,准备亲自过来走一趟。 至于牵连到苏寒山那边,来了这么一个煞星,那就是纯纯的意外了。 如今就是哈齐士拿出十三个项圈,锁在这些代表脖子上,拿遥控器控制这些项圈,就能扯动这些代表的魂体,向各个方位移动。 原本凭他们的本事,要毁掉这项圈倒也不难,只是苏寒山站在旁边,叫他们心胆欲裂,根本不敢反抗。 白鸦教授冷笑道:“众位还真是知情识趣,乖觉得很呢。” 看他们下令调度,有条不紊的模样,分明也真有些军事才干,明明懂得怎么高效的进行大范围援助搜救。 可惜,全是一群贱骨头,刀不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就不知道要做人事儿。 长空代表在那里陪笑:“我们其实……” 嘀! 他话没说完,脖子上的项圈就突然亮起一个绿灯,带动魂体,急速的朝前方飞去。 哈齐士面前漂浮着十几个遥控器,两只爪子耍出了残影,敲在那些遥控器的按键上,嘀嘀嘀嘀嘀的乱响。 十三个人没谁敢反抗的,反而要顺着项圈的力道往前飞。 叵耐哈齐士驾驶技术实在太烂,好几个人不是膝盖在地上磨,就是脸在高楼外墙上,一路的擦过去。 纵然不是实体,这番屈辱也让他们身上的精神光芒忽强忽弱,情绪颇有些波动,只是忍着没有开口。 苏寒山脚下浮起一大团白云,承载着身边众人,跟在后面,对那十三人情绪如何,全然漠视。 白鸦教授悄声说道:“院长,他们如此合作,想必是存着受一番教训之后,让这位尊上出出气,就能靠各自后台的面子,保住性命的意思。” “你拿这些小打小闹的折辱,若是真的就让尊上因此出了气,到时候让他们得以脱身,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哈齐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虽然是狗脸,却表现出了很明显的狡黠笑意。 “我玩玩他们,是因为待会儿可能就玩不成了。” 他低声道,“你不要以为尊上说要把这帮货用到死,只是气话。” “这么说吧,白海尊上是一位还没有定好投靠任何一方的旧神,就算长空集团背后的神明抽出手了,也不会选这种时候,为了区区长空集团,损害神与神之间的关系。” “而尊上本人嘛,肯定不懂什么叫留手,他重聚概念碎片的当天,就轰杀了维城陈家一位大族长候选人,又把方目赤猿家族,所有高层,一网打尽。” 白鸦教授和老树人等,都听得一脸震撼。 第九月陆上那两大家族的名声可不小,都是在数百年前,就开始展露族群守护神的存在,能够短暂窥探神之领域的力量。 其中任何一家,能拿出来的势力,都不逊于长空集团牵头的这个联盟,最多是因为家族后面没有明牌站台的真神,显得底蕴逊色一些。 他们到向阳都市群来工作也没多久,这样顶尖的两大家族,就发生了巨变? 实则别说被断了跟外界联络渠道的他们,就是那十三家代表,对于第九月陆上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清楚。 赤猿族高层被灭引发的动荡,陈家的极速进攻,最多让人知道有一位古老强者掺和其中,具体什么情形,尚未外泄。 正师学院分院,也是因为自家冰天移山兽被召走,算是间接参与了这个事件,才知道内情,得以搭上关系,直接上岛拜访。 “所以说,你也抓紧玩玩吧,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 哈齐士分出几个遥控器,往自家教授那边吹了吹。 白鸦教授伸手拦住,神态有些微妙。 旁边的老树人却轻咳了一声,面色古井无波,手掌缓缓移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摸走了一个遥控器。 “院长,我也想教书!” 老树人正色道,“我也想进正师学院当个老师。” 哈齐士桀桀一笑:“原来是郁宗先生,我们正师学院分院,当然欢迎你的简历。” 虽然玩了这十三个家伙,很可能事后遭记恨,但要是加入了正师学院,又有什么好怕的? 老树人手里的遥控器,嘀嘀嘀嘀迅速地响了起来,他除了有看似人类五指的树枝之外,其实掌心里还有很多小枝条触须,摁遥控器是非常灵敏的。 十三个魂体的移动,被他们玩成了竞速游戏,总算出了一点恶气。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向阳都市群腹心地带的东半部分。 那里就是十三家集团的开发区,原本建设的已经差不多了。 但如今,地面上却是一个个大洞,路面全都不翼而飞,园林乱的一塌糊涂。 天高地远,茫茫大雨之间,到处都是横躺着的摩天高楼,成千上万,斜卧歪搭,如同在荒野之中群聚小憩的巨兽。 整个大开发区,明明应该是高新技术的结晶,竟然散发出了一种苍莽蛮荒的意味。 秃鹫代表之前飞得最快,看起来最能忍辱,到了这里之后,却突然一停,抗拒项圈带来的移动趋势,不敢贸然深入。 然而,就算他离那开发区,还有两公里左右,开发区最边缘的一座摩天大楼,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横卧在地上的大楼,犹如一条棱棱角角的巨蟒,代表头部的天台,微一扭动,就对准了秃鹫代表的方向。 整个天台和其下的五六个楼层,猛然开裂,上下分开,宛若张开了一个黑暗巨口。 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都在这黑暗大口之中,若隐若现,歪斜流动起来。 庞大的吸引力,似乎专门针对秃鹫代表的元神,将他拉扯过去。 秃鹫代表厉啸一声,双翅扬起,漆黑的羽毛飞射出去,源源不绝,铺天盖地,刺向那只巨口。 羽毛飞斩之汹涌,比天上正在下的暴雨,还要密集百倍。 以五阶强者的元神力量来说,不要说是区区一座摩天大楼,就算是同等规模的一座实体山峰,内藏铁矿,坚固惊人。 只要这些羽毛一波冲刷过去,也能够冲得粉碎,保证残留下来的石块,没有一个大于婴儿的拳头。 可是这些羽毛,冲进了大楼的口部之后,就极速缩小,消失在黑暗之中,良久才传来一些零星的爆破声。 让那条巨蟒大楼,头部微微向后仰起,发出嘶鸣。 远处白云之上。 白鸦教授见状,立刻解释道:“开发区的大楼内部,都有折叠空间。” 折叠空间这种手段,在玄元维度,知名度很高。 借用五阶殖装,临时拥有五阶战力的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精气念力,制造出折叠空间,真正的五阶强者,又可以制造一些随身的空间宝物。 让这种手段,在最近千年,成为一种极高贵身份的象征。 但是,要让一片园区的所有高楼大厦,商城会馆,内部都长久拥有折叠空间,靠四阶以下的公民刷卡,也能自由进出。 又不需要五阶强者的念力,长久坐镇其中,维持折叠空间的运行。 这里面涉及到的技术,就要复杂太多了,即使能聚集一大批五阶强者,纡尊降贵,参与研发,也未必能在百年之内,研发出来。 君不见,纵然是陈家和方目赤猿这样的大势力,老巢里面,都没有用上这样的技术。 十三家集团,能弄到这种技术,着实有他们独到之处。 如果这片园区,真的能够建造成功,因为内外空间状态不同,外界很难窥探内部的情况。 所有进入折叠空间的客户,都相当于可以享受一回五阶强者才拥有的安全保密性! 天下间,不管是正经不正经,能明说,还是必须暗说的生意、合谋,谁都有保密的需求。 可玄元百域曾经各自发展的技术,有太多差异,即使混合成了两大类,实际细分的学科,还是层出不穷,反而比从前更多,同阶之间,绝难做到真正周密。 无数的人,都需要一个有高等保密手段的场所。 这些园区的质量声誉,假如真能打出去,十三集团将来利润翻倍都有可能,潜在的人脉扩张好处,更加难以估量。 不过现在,这些园区建筑,已经成为了造物之恨麾下,用来攻击智慧生物的主力强军。 在秃鹫代表跟一头大楼巨蟒交手之后。 那些建筑物一头接一头苏醒过来,发出各式各样的吼声,引得大地轰鸣,朝着其他代表扑杀过去。 苏寒山远远看着,抬手一点。 诸如长空代表等人,脖子上的项圈骤然发白,扯着他们向前,不容抗拒。 “不要跟他们正面对抗,按之前工作组的数据分析里,提到过的手段,消磨它们的恨意!” 长空代表急忙开口喊话,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想太多,只能迫发全力,元神通体发蓝,高频振动,频率时高时低,瞬息千变,骤然停在一种淡蓝偏白的状态。 他食指中指并拢,双臂连挥,一道道粗大的蓝色剑光,轰然裂空飞出。 看那些剑光的体积规模,完全不比那些建筑巨兽逊色。 那些巨兽或吞或撞,将剑光轰散之时,剑光分裂碰撞,避开吞噬,在巨兽身边,化出一条条蓝色龙卷,骚扰侵袭。 一洗长空,千顷碧风! 在这些蓝光影响之下,巨兽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些。 这些建筑巨兽,还不算是造物之恨的正式成员,只是被造物之恨煽动,产生了临时的恨意灵性。 按照工作组的经验,可以利用特定的大规模电子脉冲,来稀释它们的恨意,让它们感到疲倦,回到老巢修养。 否则的话,这么多具备空间能力的巨兽,靠工作组的实力,正面对抗,早就被吃光了。 十三方代表联手呼应,化作条条光芒,纵横来去,与这些巨兽周旋,仓促间竟然不落下风。 尤其是长空代表和秃鹫代表这几个修成元神的,竟然寻得机会,打碎了十几头巨兽。 但这些巨兽,只要恨意未灭,就能分而又合,连体内的技术设施都有自愈的倾向。 “我们刚到这边来的时候,设计摧毁过几头巨兽,但根本没用,没有找出彻底拔除恨意的办法,最多只能做到过滤。” 白鸦教授说道,“现在看他们的样子,以真正五阶的精神修为,好像有希望把恨意彻底磨灭。” 哈齐士也是第一回见到具有空间能力的建筑巨兽,但他本来就是大建筑师,尤为擅长拆迁,拆除那些危险设施。 建筑方面绝顶的天赋加上经验,让他心神冥冥中,感觉要拆掉这些巨兽,没那么简单。 会动的大楼啊…… 哈齐士有些手痒,嘴巴里鲜红的舌头哈出了热气,正要动手,忽然被苏寒山摁住。 “刚才忘了说,你们这些人的存在感,全被我遮蔽了。” 苏寒山说道,“现在在外界看来,就是他们十三个,主动去招惹那些巨兽。” “我说了要把他们用到死,你不要去打扰他们作为诱饵的职责。” 哈齐士有些可惜地咂了咂嘴,但下一刻,他就打了个激灵,狗头上的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因为,在十三代表联手之下,即将被彻底磨成散碎分子的一尊高楼大蟾,突然恢复巅峰,体表的建筑材料,全部回归。 原本被过滤得极其稀薄,将要彻底泯灭的恨意。 这一刻,忽然从这尊大蟾蜍般的建筑巨兽身上,翻倍翻倍的增长。 恐怖的黑红色光晕,一瞬间从它头部覆盖下来,彻底改变建筑材料原本的色彩。 金色的归零者图案,出现在它的头部,红色的花纹,从那个金色圆圈上分散开来,密布在黑暗的体表。 天空中的暴雨,陡然静止,豆大的雨滴,全部悬在半空。 这只恶兽的意念力量,让方圆十里内的事物,都被禁锢。 而当它张口的刹那,可怕的吸力,依然只针对智慧生物的灵魂体。 嗡!!!! 万物静止,十三个代表的魂魄,却穿过层层雨帘,被拉伸变形,投向那只内蕴广阔空间的巨口。 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又感受到了被苏寒山从屏幕另一端,硬拉过去的恐惧。 白云之上,苏寒山双眸一亮。 “上钩了!” 在他的视野中,有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只黑红色巨兽的变化,实则并不是从它内部爆发。 而是在雨云之上,在苍穹之上,一股宏伟的力量降临过来,灌注到它体内。 那是一股无色的力量,内部好像有数不胜数的细小字符,充满了破裂、增殖、乱搭的现象。 “原来所谓的煽动恨意,不是从外界强加的念力,还真的是用这些建筑物自身所具备的历史讯息,做了个引子。” 苏寒山观测着那股力量的运作方式,尝试追溯,搜寻造物之恨所处的方位。 但稍一分析这股力量运行的具体流程,就让他的眉梢颤了颤。 任何智慧生灵的造物,都会因为长久的相处,气场相互浸润,沾染更多的历史信息。 渊界人间有很多溯光回影的秘法,其实就是读取周边事物沾染的历史信息。 苏寒山直接从天地磁场中读历史,也是相似的手段。 不过,在玄元百域,因为有万维网的存在,天地磁场间的所有历史讯息,全部都被收束加密过,读取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像这些沾染在实体物品上的历史信息,正因为比较容易被搜集到,所以被收束加密得就更彻底。 造物之恨,竟然能够把这些被加密的信息,重新窃取,编译成新的灵性,吸收天地间的磁场力量,反过来驱动这些物品运行。 这套手段里面,编织灵性、反控实体的步骤,固然是非常高明神妙,让苏寒山颇为好奇。 但最最重要的,却是窃取破译这个步骤。 这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绕开了万维网的限制,不走合法权限的路子,靠渗透歪曲,制造出了非法权限,化部分万维网之力为己用。 连苏寒山至今,也只能在合法权限的基础上,略做扩展,只是浏览讯息,还不可能躲开反制,炼万维网之力,化为己有。 他原本就猜想,造物之恨,在三大异数中,侧重于对灵性的利用,应该免不了,会跟代表灵修科技最顶端成就的万维网扯上联系。 现在看来,造物之恨所代表的技术路线,比他预想的更加尖锐,锋芒毕露。 十三方代表的魂魄,这时都已经被那只黑红巨兽吞下。 但能够禁锢他们的,并非那只巨兽本身,而是亲自出手的“造物之恨”。 十三条神魂刚落在巨兽腹内空间,就触动了空间跳跃的能力,层层穿梭。 他们全都没有看清跳跃过程中经历的场景,却恍惚看到了这条道路尽头的景象。 那是一个仿佛由灰色烟雾组成的头颅,没有鼻子没有耳朵,面部只有三个空洞。 两个空洞代表的是眼睛,最大的那个空洞,代表的是嘴,内部没有獠牙利齿,仅仅布满了杂乱的线条,团团乱绕,混杂搅动。 那十三条神魂,本能的产生了巨大的战栗感。 虽然那些杂乱的线条,他们从未见过,也不了解本质,但对他们的灵魂来说,不需要认识,不需要了解,就能感受到,那些东西,比世间任何獠牙,还要可怕。 “不!!” “不要,我拥有永久的寿命,无数的财富,我不应该死在这里,不要啊!” 十三条被拉长的神魂,都发出了绝望的咆哮,爆发出最强烈的意念波动,试图逃窜,但仅仅是能略微的减速。 长空集团的总裁,已经认清了必死的局面,忽然大吼,将自身的元神,扭曲成一个庞然的咒符,发出诅咒。 “那个白头发的恶魔,我诅咒你,就算我被撕碎,我也要诅咒你,我要成为这造物之恨的一部分,向你复仇!” “恶魔?你是在说我吗?” 冷白的手掌从后方探来,一把抓住了这个咒符,在长空总裁进入那空洞的大口之前,生生捏碎。 “那就让你死得更不甘心一点吧,也好符合一下老夫恶魔的形象。” 苏寒山站立在空中,看向那个空洞的人脸,甩了甩手,寒意把残余的怨念冻结粉碎。 那张大脸吞噬了另外十二条神魂,忽然缩小。 这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漫长,空旷。 苏寒山只是在看着那张脸,眸光流转,白袍潇潇,并不说话。 造物之恨,倏然一撞而来。 第三百七十章 虚实恶烟,凌虚握踪 这个幽暗的空间,看起来应该是一个飞船发射井。 也是当初太空开发技术还不完备的时候,为了能够尽可能的节省燃料的浪费,精准驶入计算好的飞行轨道。 第一批开发者们,普遍会寻找山体,从山顶一直到地下,打出一个垂直的“深井”。 分段式的在内部建造出螺旋阶梯、负责维修的各类智能机械臂、测温警报仪器、异种扫描仪器、燃料装卸仓、人员通道等等。 但是后来,因为技术进步,飞船直接平地起飞,也能够很快驶入预设的轨道路线,不用担心在太空中失去方位,不用担心起飞时消耗燃料过多,导致后力不济。 所以这类发射井,已经通通被废弃。 如今这座发射井,顶上的盖子早已不翼而飞,底部的疏通设施,显然也已经堵塞,积满了雨水。 因为发射井的直径,在三百多米的样子,底部积水之后,看起来像是一片小湖泊。 四面山壁上,曾经坚固、规整的阶梯,巨大的机械臂,空空的燃料仓,各项设备,全部都锈迹斑斑。 当那个空洞的面孔,对着苏寒山一撞而来。 周围山壁上的所有设备,甚至被掩埋在积水之下的那些设施,全部都无风自动,嗡嗡震荡起来。 那些早已损坏的扫描仪,像是亮起了独眼一样,从指示灯中发出了红光,就连积水之下,也有班驳的红光、绿光,依次亮起。 这些设备,并没有像开发园区的建筑巨兽一样,彻底活化过来,嘶吼扑咬。 但是,从这些设备身上爆发出来的恨意,要比那些建筑巨兽身上的,还要浓烈十倍! 说到底,这些建筑,只不过是一个媒介。 造物之恨利用这些媒介,非法接入了万维网,抽取万维网之中沉淀的相关历史信息,破译之后,重新编织,扭曲成一种极端的精神力量,这就是恨意。 那些建筑巨兽身上的恨意,不过是造物之恨远程操控,转化而成。 而现在这些设备,却是被造物之恨,近距离的掌控利用起来,高妙之处,自当是十倍的暴增! 整个发射井内部,都被这种猛烈的恨意所充斥,外界的雨水光线,一旦进入到这个范围内,通通被这种强烈的精神力量所扭曲裹挟。 以至于发射井内,一切景物都已经不可见,全部变成了深不见底,汹涌澎湃的黑暗。 苏寒山的白发白袍,也被这黑暗吞没,只能隐约的见到几下闪烁。 轰!轰!! 轰!!! 接连三次巨响之后,内部碰撞的两种力量余波,超出了发射井的承载范围。 这座山峰,顿时从山顶井口的位置,崩出了大量的裂缝,蔓延到山脚下。 浓郁的恨意黑气,发出汽笛般的声响,极速的从这些裂缝中喷发出来,使山峰崩塌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巨石垮落,庞大的机械臂断折倒塌,螺旋状的阶梯,在四面八方的石块和裂缝之间,隐约露出了一角真容,就彻底被掩盖,砸断。 空洞的灰色面孔,从这片废墟中冲天而起。 白衣身影紧追不舍,快得如同一条白线,直刺天穹雨幕。 苏寒山向天探手,五指一张,指节根根分明,天空中的雨云都骤然静止,雨滴不再下降,让那张灰色的面孔速度骤减,被禁锢在掌心之中。 但他五指收合之际,那张面孔,突然烟消云散,原来只是个幻影。 “喔?” 苏寒山眼皮一掀,但并不惊讶,他探出那一手的时候,已经知道那张面孔有可能是假,不过还是要抓住之后,才能够确认。 造物之恨抽取万维网信息,化作滔天恨意,在精神信息上的运用,堪称奇绝至极。 令苏寒山刚才跟它短暂的几下碰撞,也还拿捏不准对方的真实方位。 不过,他已经感受出“造物之恨”行动风格的一种基调。 正如网上的某些资料所说,虽然“造物之恨”在刚开始行动的时候,拥有很好的耐心。 并不会急于主动出击,跟智慧生物对碰,只是在暗地里煽动那些建筑物。 但是只要有人冒犯到它真身面前,它就绝不会再轻易选择遁走、隐匿,而是会有一场激烈的反扑。 呜呜呜呜呜!!!!! 浩荡而尖锐,绵长而凶猛的呼啸声,从大地上传来,使天上云层抖动,空中雨珠乱撒。 苏寒山甩袖,荡开乱雨,垂眸看去,只见下方是广阔的灰白色山地,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大洞。 每一座山体上,都有发射井的洞口,平地谷地之中也有矿洞。 从矿洞中就近开采月球能源。制作成燃料,运送到发射井的备用燃料舱中,这是一整套流程。 发射井废弃之后,那些矿洞也基本都因为表层资源被开采殆尽而废弃,再也没有了更新设备的机会。 现在,这成百上千个大洞小洞,都在颤抖,都在嚎叫。 漆黑的浓烟,疯狂的从这些洞窟之中喷吐出来,好似一根根天柱,顶天立地,微晃之间,就扰动大气雨云。 整个向阳都市群范围内,还幸存的公民,都感觉没来由的多了一股烦躁的心绪。 开发园区附近,哈齐士耳朵抖了抖,突然一跃而起,来到八公里左右的高空中,爪子搭在眉斑前方,向远处看去。 “这是……神力?!” 哈齐士看到那些黑烟,心头一震,“竟然是一只已经掌握神力的造物之恨!” 那种浓烟,跟正常的烟雾不同,烟中似乎还带有乌黑的油光异彩。 那是因为这些烟雾,完全由精神力形成,难免扰动磁场,产生一些异质光泽。 但是,这种精神力,已经强大到隐约突破虚实的界限,凭空造物,化虚为实。 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抽取一缕烟雾,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话,甚至能够观察到烟雾中的分子原子。 那不是利用外界物质重组而成,而是全然依靠精神力创造出来的。 虽然存在不了多长时间,远离本体后,大概几分钟,这些物质就会还原成精神力消失。 但这绝对属于神明境界的手段。 拥有短暂超脱于精神、物质、能量的视角干涉力,所以有的神明,能直接将物质切换成能量,也有的神明,能够将精神切换成物质。 三者之间,既有单向切换,也有组合切换,还有换而反之。 神明的手段,虽然直指根本,但也不会变得千篇一律,反而各具奇奥,可以无尽的探究下去。 在苏寒山的心海之中,白海不动王见到了这些黑烟,就大感新奇。 这是他生前从没有遇到过的类型。 “以虚造实,但造的是无形无定之物,让这些黑烟,同时保留虚实两重形态,这种用法,在攻坚方面,还真是厉害极了。” 因为这些黑烟,还不完全属于现实,处在虚实之间,所以能以其虚,介入现实物质的任何间隙,又能以实,隔断现实物质在微观层面上的结合,使其自然解离。 一吹山头,山体不翼而飞,一吹湖泊,湖泊杳然无踪。 吹城而过,能把千楼万户吹成飞灰,吹出大气,能把太空舰队吹成余烬。 现在这么多黑烟风柱,袅袅升起。 轰然之间的一摇晃,所有风柱,全朝着苏寒山,围杀挤压过来。 苏寒山心中默思玄武七宿,身体仿佛很缓慢,很放松的抬手,回顾,挪步,打拳。 前后左右,冲拳横砸,侧摆后甩。 感觉上速度最慢,现实中却恰到好处,将所有朝他冲撞过来的风柱,都打了一拳。 那每一记拳劲,都是扎扎实实,钝重深厚。 凡是被他拳劲打到的风柱,嚎叫声都戛然而止。 风柱的影像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厚重,凝定起来,因为…… 它真的变成了固体! 那一根根漆黑的风柱,全部变成了固体的雕塑,要比原本更黑。 雕塑上还保留着那种极速旋转的造型,外围的线条,充满了速度和力量感,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但已经成为了单纯的摆件,比山还高的,无用的塑像! 虽然被凝固的部分,在风柱总量中占的还不算多,但这种凝固的趋势,直接蔓延到发射井中,似乎让其余各个洞窟里面喷出来的黑烟风柱,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那些也应该向苏寒山这边合围过来的风柱,都微晃了一下,速度有极小、极小的减缓。 苏寒山突然加速,从身边雕塑的空隙中,一闪而过,轰向右前方十三公里左右的一片空气。 不但是空气被打穿,连表层空间,都被打穿。 苏寒山的拳头,砸在了一张空洞的灰色面孔上。 冷白如玉的拳头,砸出来的却是一个黑暗的拳印,远比那个空洞面孔的色调更黑。 嗷!!! 造物之恨发出了怪异的嚎叫,倒退出去。 所有发射井都是媒介,而造物之恨是中枢。 中枢和媒介,协同运转起来,才造就了从万维网中抽取信息,无穷无尽,化为神力的状态。 苏寒山凝固部分风柱发射井,造成的影响,让造物之恨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算法,排除掉已经不可用的那些媒介。 这就让苏寒山抓住了它的马脚。 可是这一拳,打中了造物之恨后,并没有能够把那灰色的面孔打碎。 恰恰相反,那个灰色面孔,在爆射后退的过程中,还在不断抖动膨胀。 膨胀的部位,全部向下移动,在这张面孔之下,延伸出脖子,躯干,双臂,双腿。 它中了一拳之后,反而被打出了个人样! 然而,变成了完整人形的它,却发出了更凄厉的嚎叫。 苏寒山微微皱眉,只觉得这种嚎叫,带来了一种极其混乱的信息冲击。 原本造物之恨,好歹还会把信息编辑成恨意,形成有目标的破坏的欲望。 而现在这股信息,就只突出了一个乱字,恨不恨的,都已经显现不出来了。 这是它连破译的工序,都没有完成,就直接扯动万维网的信息,制造出来的暴动。 剧烈的波澜,影响到空间的稳定性。 在造物之恨飞退的过程中,一圈圈明显的波纹,就从它身上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山川景物,都像是照了哈哈镜一样,被歪曲得荒诞不经,比例失调。 这种暴乱信息造成的空间波动,对于开发园区那些建筑巨兽来说,却像是听到了最亲切的呼唤。 所有巨兽身边,也都荡开波纹。 它们纷纷嘶吼,张开了巨口。嘴巴大得像是把自己的身体,反过来吞噬掉了一样。 然后连那张巨口,也凝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波纹的中心处。 下一刻,一个个小点,就出现在造物之恨身边,扩张成血盆大口,又从那些血盆大口中,翻转出整个身体。 数百头拥有折叠空间能力的异兽,簇拥在造物之恨身边。 唯一人形和诸多兽形,身上的空间波纹,交织在一起,仿佛成了一个整体,同步缩小,在空间中接连跳跃而走。 “哈哈哈,往哪儿跑?!” 苏寒山大步跨出,凌空虚踏,每跨出一步,身体缩小一次,几步之间,他的身体也已经缩成一粒小小白光,一个跳跃之间,消失不见。 远处在观望战局的哈齐士,骤然失去了双方的踪迹,心中颇为疑惑。 他能够看出,苏寒山那一拳,好像没有给“造物之恨”造成多大的伤害,怎么造物之恨,突然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惜召走了所有空间兽,一副要联手逃窜的模样? 其实,造物之恨外形上,虽然呈现出一种空洞面孔,但是本体,很可能跟它现在的外形毫无瓜葛。 自然不可能从这种外形,看出它的要害何在。 苏寒山那一拳轰出去的时候,把对方轰成人形,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己对人形最为了解,要以人形的概念,强行为对方制造出要害。 把整个战斗,拉入到苏寒山最擅长的领域之中。 可造物之恨,能够窃取万维网的信息力量,对于精神的运用,突破虚实界限,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苏寒山的用意。 造物之恨不是要逃,而是在除掉自己身上的“人形限制”之前,不愿意再跟苏寒山接触。 所以,它靠巨兽拱卫,运转空间能力,争取时间。 三十公里外,一座荒无人烟的生态园里面,雨水打得落叶微微颤抖。 蚂蚁窝里被雨水渗透,让一群蚂蚁,纷纷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突然,小小的蚂蚁洞里,有黑色的光晕一旋。 几百只比蚂蚁还小的怪兽,出现在它们的洞穴中,护卫着一个小到蚂蚁都看不清的人形。 怪兽们凌空奔走,向洞穴之外冲去,小小的涟漪,从它们身上绽放,在冲出蚂蚁洞的瞬间,再度消失。 蚂蚁洞口的一只蚂蚁,呆呆的看着刚才差点撞到自己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东西怎么消失了。 突然又有一点白光,在它面前晃过,并没有露出整个人影。 似乎只是一个白色光圈中,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 苏寒山单手按在光圈的下侧边缘,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光圈就收缩消失,让蚂蚁们,再也看不到光圈背后的那个身影。 六十公里外,长空集团曾经的办公大楼。 突然,天空中压下一只比整栋楼还要庞大的兽脚。 那似乎也是混凝土制造而成的脚掌,一踏之下,就摧毁了整栋大楼,在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再度消失。 这片城区的各个位置,都有比高楼还庞大的兽脚显现,要向下踏来。 但下一刻,那些脚掌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匆匆收回空间涟漪之中,没敢真的触碰到下方的建筑。 天地之间,有一个庞大的白发白袍身影,虚蒙蒙的从城市间走了过去,高楼还不到他的小腿位置,可他没有碰到任何事物。 一百二十公里外,空间中忽大忽小的数百只兽影,正在疯狂奔跑,飞行游动。 被簇拥在最中心的一个小小人形怪物,身体忽然左边凸起一下,右边凸起一下,上下起伏,好像要从人皮中挣扎破障。 前方又是一片山脉,颇多废弃设施可以利用。 山脉边缘,却有五座险峰,雪白如云,冷硬难言。 那些心中只有恨意驱动的建筑巨兽,见到那五座雪峰,都不知为何,生出不愿靠近的微妙感应。 但它们想绕,那五座白色山峰,却不准它们绕。 陡峭的峰峦,突然向上一举,超离地面,竟化作一只巍巍然的弥天大手,对造物之恨及众巨兽,狂势推盖而来!! 第三百七十章 虚实恶烟,凌虚握踪 这个幽暗的空间,看起来应该是一个飞船发射井。 也是当初太空开发技术还不完备的时候,为了能够尽可能的节省燃料的浪费,精准驶入计算好的飞行轨道。 第一批开发者们,普遍会寻找山体,从山顶一直到地下,打出一个垂直的“深井”。 分段式的在内部建造出螺旋阶梯、负责维修的各类智能机械臂、测温警报仪器、异种扫描仪器、燃料装卸仓、人员通道等等。 但是后来,因为技术进步,飞船直接平地起飞,也能够很快驶入预设的轨道路线,不用担心在太空中失去方位,不用担心起飞时消耗燃料过多,导致后力不济。 所以这类发射井,已经通通被废弃。 如今这座发射井,顶上的盖子早已不翼而飞,底部的疏通设施,显然也已经堵塞,积满了雨水。 因为发射井的直径,在三百多米的样子,底部积水之后,看起来像是一片小湖泊。 四面山壁上,曾经坚固、规整的阶梯,巨大的机械臂,空空的燃料仓,各项设备,全部都锈迹斑斑。 当那个空洞的面孔,对着苏寒山一撞而来。 周围山壁上的所有设备,甚至被掩埋在积水之下的那些设施,全部都无风自动,嗡嗡震荡起来。 那些早已损坏的扫描仪,像是亮起了独眼一样,从指示灯中发出了红光,就连积水之下,也有班驳的红光、绿光,依次亮起。 这些设备,并没有像开发园区的建筑巨兽一样,彻底活化过来,嘶吼扑咬。 但是,从这些设备身上爆发出来的恨意,要比那些建筑巨兽身上的,还要浓烈十倍! 说到底,这些建筑,只不过是一个媒介。 造物之恨利用这些媒介,非法接入了万维网,抽取万维网之中沉淀的相关历史信息,破译之后,重新编织,扭曲成一种极端的精神力量,这就是恨意。 那些建筑巨兽身上的恨意,不过是造物之恨远程操控,转化而成。 而现在这些设备,却是被造物之恨,近距离的掌控利用起来,高妙之处,自当是十倍的暴增! 整个发射井内部,都被这种猛烈的恨意所充斥,外界的雨水光线,一旦进入到这个范围内,通通被这种强烈的精神力量所扭曲裹挟。 以至于发射井内,一切景物都已经不可见,全部变成了深不见底,汹涌澎湃的黑暗。 苏寒山的白发白袍,也被这黑暗吞没,只能隐约的见到几下闪烁。 轰!轰!! 轰!!! 接连三次巨响之后,内部碰撞的两种力量余波,超出了发射井的承载范围。 这座山峰,顿时从山顶井口的位置,崩出了大量的裂缝,蔓延到山脚下。 浓郁的恨意黑气,发出汽笛般的声响,极速的从这些裂缝中喷发出来,使山峰崩塌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巨石垮落,庞大的机械臂断折倒塌,螺旋状的阶梯,在四面八方的石块和裂缝之间,隐约露出了一角真容,就彻底被掩盖,砸断。 空洞的灰色面孔,从这片废墟中冲天而起。 白衣身影紧追不舍,快得如同一条白线,直刺天穹雨幕。 苏寒山向天探手,五指一张,指节根根分明,天空中的雨云都骤然静止,雨滴不再下降,让那张灰色的面孔速度骤减,被禁锢在掌心之中。 但他五指收合之际,那张面孔,突然烟消云散,原来只是个幻影。 “喔?” 苏寒山眼皮一掀,但并不惊讶,他探出那一手的时候,已经知道那张面孔有可能是假,不过还是要抓住之后,才能够确认。 造物之恨抽取万维网信息,化作滔天恨意,在精神信息上的运用,堪称奇绝至极。 令苏寒山刚才跟它短暂的几下碰撞,也还拿捏不准对方的真实方位。 不过,他已经感受出“造物之恨”行动风格的一种基调。 正如网上的某些资料所说,虽然“造物之恨”在刚开始行动的时候,拥有很好的耐心。 并不会急于主动出击,跟智慧生物对碰,只是在暗地里煽动那些建筑物。 但是只要有人冒犯到它真身面前,它就绝不会再轻易选择遁走、隐匿,而是会有一场激烈的反扑。 呜呜呜呜呜!!!!! 浩荡而尖锐,绵长而凶猛的呼啸声,从大地上传来,使天上云层抖动,空中雨珠乱撒。 苏寒山甩袖,荡开乱雨,垂眸看去,只见下方是广阔的灰白色山地,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大洞。 每一座山体上,都有发射井的洞口,平地谷地之中也有矿洞。 从矿洞中就近开采月球能源。制作成燃料,运送到发射井的备用燃料舱中,这是一整套流程。 发射井废弃之后,那些矿洞也基本都因为表层资源被开采殆尽而废弃,再也没有了更新设备的机会。 现在,这成百上千个大洞小洞,都在颤抖,都在嚎叫。 漆黑的浓烟,疯狂的从这些洞窟之中喷吐出来,好似一根根天柱,顶天立地,微晃之间,就扰动大气雨云。 整个向阳都市群范围内,还幸存的公民,都感觉没来由的多了一股烦躁的心绪。 开发园区附近,哈齐士耳朵抖了抖,突然一跃而起,来到八公里左右的高空中,爪子搭在眉斑前方,向远处看去。 “这是……神力?!” 哈齐士看到那些黑烟,心头一震,“竟然是一只已经掌握神力的造物之恨!” 那种浓烟,跟正常的烟雾不同,烟中似乎还带有乌黑的油光异彩。 那是因为这些烟雾,完全由精神力形成,难免扰动磁场,产生一些异质光泽。 但是,这种精神力,已经强大到隐约突破虚实的界限,凭空造物,化虚为实。 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抽取一缕烟雾,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话,甚至能够观察到烟雾中的分子原子。 那不是利用外界物质重组而成,而是全然依靠精神力创造出来的。 虽然存在不了多长时间,远离本体后,大概几分钟,这些物质就会还原成精神力消失。 但这绝对属于神明境界的手段。 拥有短暂超脱于精神、物质、能量的视角干涉力,所以有的神明,能直接将物质切换成能量,也有的神明,能够将精神切换成物质。 三者之间,既有单向切换,也有组合切换,还有换而反之。 神明的手段,虽然直指根本,但也不会变得千篇一律,反而各具奇奥,可以无尽的探究下去。 在苏寒山的心海之中,白海不动王见到了这些黑烟,就大感新奇。 这是他生前从没有遇到过的类型。 “以虚造实,但造的是无形无定之物,让这些黑烟,同时保留虚实两重形态,这种用法,在攻坚方面,还真是厉害极了。” 因为这些黑烟,还不完全属于现实,处在虚实之间,所以能以其虚,介入现实物质的任何间隙,又能以实,隔断现实物质在微观层面上的结合,使其自然解离。 一吹山头,山体不翼而飞,一吹湖泊,湖泊杳然无踪。 吹城而过,能把千楼万户吹成飞灰,吹出大气,能把太空舰队吹成余烬。 现在这么多黑烟风柱,袅袅升起。 轰然之间的一摇晃,所有风柱,全朝着苏寒山,围杀挤压过来。 苏寒山心中默思玄武七宿,身体仿佛很缓慢,很放松的抬手,回顾,挪步,打拳。 前后左右,冲拳横砸,侧摆后甩。 感觉上速度最慢,现实中却恰到好处,将所有朝他冲撞过来的风柱,都打了一拳。 那每一记拳劲,都是扎扎实实,钝重深厚。 凡是被他拳劲打到的风柱,嚎叫声都戛然而止。 风柱的影像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厚重,凝定起来,因为…… 它真的变成了固体! 那一根根漆黑的风柱,全部变成了固体的雕塑,要比原本更黑。 雕塑上还保留着那种极速旋转的造型,外围的线条,充满了速度和力量感,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但已经成为了单纯的摆件,比山还高的,无用的塑像! 虽然被凝固的部分,在风柱总量中占的还不算多,但这种凝固的趋势,直接蔓延到发射井中,似乎让其余各个洞窟里面喷出来的黑烟风柱,都受到了一点影响。 那些也应该向苏寒山这边合围过来的风柱,都微晃了一下,速度有极小、极小的减缓。 苏寒山突然加速,从身边雕塑的空隙中,一闪而过,轰向右前方十三公里左右的一片空气。 不但是空气被打穿,连表层空间,都被打穿。 苏寒山的拳头,砸在了一张空洞的灰色面孔上。 冷白如玉的拳头,砸出来的却是一个黑暗的拳印,远比那个空洞面孔的色调更黑。 嗷!!! 造物之恨发出了怪异的嚎叫,倒退出去。 所有发射井都是媒介,而造物之恨是中枢。 中枢和媒介,协同运转起来,才造就了从万维网中抽取信息,无穷无尽,化为神力的状态。 苏寒山凝固部分风柱发射井,造成的影响,让造物之恨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算法,排除掉已经不可用的那些媒介。 这就让苏寒山抓住了它的马脚。 可是这一拳,打中了造物之恨后,并没有能够把那灰色的面孔打碎。 恰恰相反,那个灰色面孔,在爆射后退的过程中,还在不断抖动膨胀。 膨胀的部位,全部向下移动,在这张面孔之下,延伸出脖子,躯干,双臂,双腿。 它中了一拳之后,反而被打出了个人样! 然而,变成了完整人形的它,却发出了更凄厉的嚎叫。 苏寒山微微皱眉,只觉得这种嚎叫,带来了一种极其混乱的信息冲击。 原本造物之恨,好歹还会把信息编辑成恨意,形成有目标的破坏的欲望。 而现在这股信息,就只突出了一个乱字,恨不恨的,都已经显现不出来了。 这是它连破译的工序,都没有完成,就直接扯动万维网的信息,制造出来的暴动。 剧烈的波澜,影响到空间的稳定性。 在造物之恨飞退的过程中,一圈圈明显的波纹,就从它身上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山川景物,都像是照了哈哈镜一样,被歪曲得荒诞不经,比例失调。 这种暴乱信息造成的空间波动,对于开发园区那些建筑巨兽来说,却像是听到了最亲切的呼唤。 所有巨兽身边,也都荡开波纹。 它们纷纷嘶吼,张开了巨口。嘴巴大得像是把自己的身体,反过来吞噬掉了一样。 然后连那张巨口,也凝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波纹的中心处。 下一刻,一个个小点,就出现在造物之恨身边,扩张成血盆大口,又从那些血盆大口中,翻转出整个身体。 数百头拥有折叠空间能力的异兽,簇拥在造物之恨身边。 唯一人形和诸多兽形,身上的空间波纹,交织在一起,仿佛成了一个整体,同步缩小,在空间中接连跳跃而走。 “哈哈哈,往哪儿跑?!” 苏寒山大步跨出,凌空虚踏,每跨出一步,身体缩小一次,几步之间,他的身体也已经缩成一粒小小白光,一个跳跃之间,消失不见。 远处在观望战局的哈齐士,骤然失去了双方的踪迹,心中颇为疑惑。 他能够看出,苏寒山那一拳,好像没有给“造物之恨”造成多大的伤害,怎么造物之恨,突然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惜召走了所有空间兽,一副要联手逃窜的模样? 其实,造物之恨外形上,虽然呈现出一种空洞面孔,但是本体,很可能跟它现在的外形毫无瓜葛。 自然不可能从这种外形,看出它的要害何在。 苏寒山那一拳轰出去的时候,把对方轰成人形,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己对人形最为了解,要以人形的概念,强行为对方制造出要害。 把整个战斗,拉入到苏寒山最擅长的领域之中。 可造物之恨,能够窃取万维网的信息力量,对于精神的运用,突破虚实界限,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苏寒山的用意。 造物之恨不是要逃,而是在除掉自己身上的“人形限制”之前,不愿意再跟苏寒山接触。 所以,它靠巨兽拱卫,运转空间能力,争取时间。 三十公里外,一座荒无人烟的生态园里面,雨水打得落叶微微颤抖。 蚂蚁窝里被雨水渗透,让一群蚂蚁,纷纷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突然,小小的蚂蚁洞里,有黑色的光晕一旋。 几百只比蚂蚁还小的怪兽,出现在它们的洞穴中,护卫着一个小到蚂蚁都看不清的人形。 怪兽们凌空奔走,向洞穴之外冲去,小小的涟漪,从它们身上绽放,在冲出蚂蚁洞的瞬间,再度消失。 蚂蚁洞口的一只蚂蚁,呆呆的看着刚才差点撞到自己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东西怎么消失了。 突然又有一点白光,在它面前晃过,并没有露出整个人影。 似乎只是一个白色光圈中,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 苏寒山单手按在光圈的下侧边缘,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光圈就收缩消失,让蚂蚁们,再也看不到光圈背后的那个身影。 六十公里外,长空集团曾经的办公大楼。 突然,天空中压下一只比整栋楼还要庞大的兽脚。 那似乎也是混凝土制造而成的脚掌,一踏之下,就摧毁了整栋大楼,在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再度消失。 这片城区的各个位置,都有比高楼还庞大的兽脚显现,要向下踏来。 但下一刻,那些脚掌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匆匆收回空间涟漪之中,没敢真的触碰到下方的建筑。 天地之间,有一个庞大的白发白袍身影,虚蒙蒙的从城市间走了过去,高楼还不到他的小腿位置,可他没有碰到任何事物。 一百二十公里外,空间中忽大忽小的数百只兽影,正在疯狂奔跑,飞行游动。 被簇拥在最中心的一个小小人形怪物,身体忽然左边凸起一下,右边凸起一下,上下起伏,好像要从人皮中挣扎破障。 前方又是一片山脉,颇多废弃设施可以利用。 山脉边缘,却有五座险峰,雪白如云,冷硬难言。 那些心中只有恨意驱动的建筑巨兽,见到那五座雪峰,都不知为何,生出不愿靠近的微妙感应。 但它们想绕,那五座白色山峰,却不准它们绕。 陡峭的峰峦,突然向上一举,超离地面,竟化作一只巍巍然的弥天大手,对造物之恨及众巨兽,狂势推盖而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四宝同藏,分合大道 造物之恨麾下的数百只空间兽,之前在城市中奔驰而过的时候,因为被苏寒山追的太急,打乱了步调,没能够完成那一次的加速,就强行跃迁,跨过的距离不够远。 苏寒山得以赶到了它们前面,还有空闲,立起这一掌来。 那五指的影象,如雪盖山峰,绝非虚幻,而是内部的力量已经积蓄饱满,按照玄古永寿的意境,冰寒肃杀的罡煞,从极小层面,周密运转,层层叠加起来的一个庞大形体。 当造物之恨,看到那五指山峰抬起来的时候,它们所在的这片地界,已经完全被锁死。 数百只空间兽齐声咆哮,只能将体内的折叠空间,分割转移到各个关节孔窍处,再释放开来,使得体型有膨胀之态,换取更大的爆发力,迎头撞上。 咣!咣!咣!!!! 这些空间兽,都是以园区建筑为主体催化出来的,本身体型就已经够大。 但是跟那只巨手比起来,也不过相当于一颗颗岩石钢铁混合而成的弹丸罢了。 那么多的空间兽,一股脑的撞上去,也不能占据那只大手全部的面积。 不过这一刻,因为双方撞击爆发出来的声音,却绝对够大。 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生灵,都听到了这个巨响,感觉到自己身边,好像被这股巨响和回音给填满了。 第一月球上,人造的大气层,本来就无法与玄元百域,各个维度主星上的大气层相比。 五阶强者,或者巨兽战舰的主炮冲击,都足以暂时击破这种大气层。 但这一刻,这块区域的大气层,反而没有被击破,没有被撕裂,而是整个的出现了向上抬升的迹象。 如果在外太空看过来的话,就会发现,第一月球的大气层,有一块区域,突然翻翻滚滚,湍白激流,向外隆起。 就像是月球上面,鼓起了个大包。 “竟然会有这种事……是因为他们两边对撞的这股力量,太浑厚了!!” 哈齐士飞空观察,第一时间发现了这边的巨变,知道白海不动王和造物之恨的战场,已经到了这里。 他也被双方对拼的这个场景,惊得龇牙咧嘴。 不过很快,他就心下一定。 “妥了!” 因为那等磅礴浑厚的力道,本来扩张方式,也应该是最均匀,最大气的,直接呈球形,朝四面八方扩散。 可是现在,大半的力量,却是朝高空宣泄出去,并没有形成摧毁城市的暴风气墙,肆无忌惮地朝周边地区扩张。 造物之恨,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好心。 这就说明,在双方对拼的这一刹那,整个局面,还在受到“白海尊上”的引导掌控。 那“造物之恨”逃也是逃不掉,破坏也是造成不了,已经是必输无疑。 大手持续推压过来,数百只空间兽,相继被摧毁,在砰砰砰的轻响声中,炸成光点粉尘,四散飘飞。 拥有空洞面孔的人形怪物,这时候已经是孤家寡人,也顾不得再挣脱自己的人形外壳,奋力推出双手,运转那种介于虚实之间的恨意黑烟,对抗那只庞大无边的手掌。 它也不求能够扛住那只手,只希望能够,在那只手上攻出一个洞来,让自己可以脱身而出。 但说来也怪,那么大的一只巨手,被它这两只黑烟缭绕的手掌一碰,就骤然变得虚幻起来。 宛如一个肥皂泡泡,梦幻泡影,被它这一碰之下,突然破灭。 那接天连地,笼罩四野,飘渺将散的雪白柔光里。 仅有一只常态大小的手掌,倏然探出,刺入造物之恨的胸口。 如果造物之恨是个人,那这个位置,就应该是它心脏的位置。 苏寒山的手掌一抓之下,没有掏出心脏,只掏出了一片树叶。 这树叶外形,酷似杨柳叶片,纤薄修长,但是树叶纹理,细腻无比。 小小的一片叶子上,竟然刻画了数不清的高楼广厦,舞榭歌台,烟水石桥,街道坊市。 那是一整座微缩的城池,处处细致,与真实无异。 城外还有玉带流水,护城长河。大河源头,枕在青山之间,青山上,又有巍峨神庙,香火鼎盛,庙后高台,高台神像,仰观星斗。 按照那个星象来看,应该是“苍明维度”,玄元百域中,一个发展程度中上等的维度,曾经也有过古神存世,败亡于天工神君之手。 这片树叶上,神威弥漫,恐怕是当年那尊苍明古神苦心炼制的重宝。 但失去这片叶子后,这头造物之恨,好似仍有反抗之力,双手一合,交错间,就想斩断苏寒山的手臂,夺回自己的叶子。 苏寒山身影闪烁,绕着造物之恨,留下半圈明灭不定的身形,忽然在其背后一探手,指尖锁扣入体,扯出了一根长针。 倘若“造物之恨”有脊椎,这根长针,代表的就是它的脊椎。 长针上也有神威弥漫,又是一种不同的意蕴。 苏寒山动作不停,左手一翻,捏着那根长针,就横着贯穿了“造物之恨”的头部。 位于它头颅内部的两颗明珠,被那根长针刺中,彼此相撞,从另一侧弹射出来。 造物之恨这个马马虎虎的人形,顿时解体,内部的恨意黑烟,也崩溃泯灭。 苏寒山手持长针,如同捏着毛笔,向前一圈一勾,把两颗明珠带回身边。 一叶,一针,双明珠。 这四件古神之宝,就是这尊“造物之恨”的本体。 难怪这个家伙能够动用神力,它的本质底蕴,要比冰天移山兽还要浑厚得多。 但这个怪物的神智浑噩,苏寒山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个可以清醒交流的意识。 它的精神力,就像是一个大毛线团,毛线团的本质不变,让它行事有一定的规矩,但是毛线团运转的时候,杂乱无章,每一刻能够与外界产生接触的,都是不同的截面。 可以说,它每一秒都会换一个性格,每一个性格都莫名偏执,遇事思考很容易无法自洽,就会导致崩溃,换一个新性格出来。 苏寒山双手虚捧,让这四件宝物,漂浮在自己面前,这片空间通透微亮,代表着他已经运转真罡,镇压着这四件宝物,深入探测。 这四件神明重宝,原本能够联系到的,都是不同的神明概念。 是有人硬把四种神力,凑到了一起,以巨大压力,使它们产生融合倾向,然后妙手引导,为这四件神明重宝,刻录一个可以共存运转的体系。 动手的,就算不是天工神君本人,也必是天工一系的几个从神,联手施为。 这个实验,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能够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神明级打手。 不管那四尊古神愿不愿意屈服,他们都无法复苏过来,只能作为这个“神级打手”的能量源泉。 但是显然,这个实验除了岔子,即使四件古神之宝能够共存,四种力量混合后,也造成了一种扭曲,最后诞生出来的,是一个偏执的怪物。 为智慧生灵们制造出来的事物,不分青红皂白的赋予恨意,去反叛,杀死它们的创造者。 这样的怪物,自然不可能对实验者言听计从,最多只能是被利用。 “玄元百域的古神重宝,也不算多,眼前这个造物之恨,竟然有四件,就算不是它们这个族群的老祖宗,少说也是数一数二的首脑。” 白海不动王在心海中,观望上空透露出来的景象,说道,“你如果只是把它打退,那还罢了。” “现在居然直接把它擒拿,夺取了这四件宝物,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个怪物的制造者,就会盯上你。” 苏寒山呵呵一笑。 “我就是借来玩玩嘛,大家都号称神明了,何必那么小气呢?” 他想了想,又叹息一声,“不过也对,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老白你这么慷慨的。” 白海不动王一口气哽在喉间,不跟他计较,自顾自思量起来。 “那个商正师,知不知道这个造物之恨的水平,如果知道的话,他就是故意想让你得罪天工一系,天工和洞幽,又似乎有点联合趋势。” “长空十三集团总裁,也被你给干掉了,虽说不能算是堵绝了这条路吧,但跟伏兽那边,也算不上什么好的选择。” “所以,他是想让你投靠智光一系?” 白海不动王思索了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往上空一看,发现苏寒山已经回到向阳都市群那边,正在跟哈齐士商量,解决了这次的事件之后,这个功勋是怎么兑换的。 “喂!你要假扮老夫,能不能考虑一点跟老夫所顾虑的东西一致的事情?” “我跟你交易,只是要知道你的人际关系、功法路数,以免露馅,至于心态性格这种玩意儿,我都死了三千年了,突然看到天翻地覆的这个时代,行事有点变化,不是很正常的吗?” 苏寒山分心答话,笑呵呵的说道,“商正师在算计什么,先放到一边。” “这个造物之恨,窃取万维网力量的手段,着实是很有意思,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趁着拿功勋升权限的机会,尝试一下了。” 白海不动王惊讶道:“你学会它这个手段了?” “我看它的手段,除了对于精神讯息的感应运用,细致周密至极,最关键的是,它本源上,拥有多种不同的神明概念,交替运转,互为遮盖,以便渗入万维网。” “窃取力量之后,又因为不同神明概念的矛盾共存,有足够大的扭曲趋势,将窃取下来的力量,同万维网本身割裂下来,化为己用,不必再受万维网节制……” 白海不动王虽是古神,但能在三千年前,被人选择围殴致死,也是因为底蕴深厚,又善于进取,给别人带来的威胁感太大。 苏寒山对自己心海里的两个意识,又比较大方,心海上空能够显示他自己的视角。 白海不动王借鉴揣摩,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鞭辟入里,倒也不俗。 “你一个人就算学到它刻录精神的手段,也没有多种不同的概念来运转。” 夏亚听到这里,疑惑道:“老爷爷,老师养的龙,好像跟你这个碎片挺像的,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概念,那老师有两条龙,不就是有两种概念?” “当然不是!” 白海不动王失笑道,“我们这种存在,就算被打成了碎片,每一个碎片代表的也是完整的我,只是损害了上限,所以比起自行修炼,最好还是寻回别的碎片为佳。” “他这两条龙,虽然外形不同,本质应该是一样的,也不过就是两块碎……不对!” 白海不动王神色一变,看看天空中的蜃龙,又看看海中的骊龙。 “如果都是碎片,你为什么不融合?而且当初,你还只有一条龙的时候,又凭什么压制住同样只有一块碎片的老夫。” 白海不动王也算当局者迷,如今才被一语点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不对,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当然是人。” 苏寒山不悦道,“你有点不礼貌了。我不过是成神之前把自己拆零碎了,分别达成概念化后,再把自己组合回来,很正常的路数。” “森罗万象,千姿百态,有无穷无尽的内形外相,也不过就是五行运化,重组变动而已,我这样分分合合,正是天地大道,乾坤正朔!” 白海不动王一时语塞。 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家伙说的又太凛然了,好像他说的真是那么回事儿。 苏寒山其实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渊界人间的武道,最开始淬炼人体的时候,跨出超凡的重要一步,也是把人体拆分看待,逐步升华,直到组合成真形。 如果想修炼到七阶,炼成小虚空秘境的话,需要至少领悟一种不朽神通,三种不朽神通兼备后,就算是七阶的巅峰。 而四种、五种不朽神通,即是八阶的范畴,也同样是组合运化的手段。 所以,渊界人间的武道正统,确实就是分合升华。 苏寒山自己想来,只因为当年历代先贤,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才没能把这种气炼森罗、变动内外、分合升华的武道正统,体现在冲击六阶天人的这个阶段上。 如今,他自己走通了这条路,将来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也肯定要宣扬出去,改善武道中的这个阶段。 大家都把自己拆了重组,也可谓是武道特色,心境高广、坚忍不拔的明证。 “总之,你养的龙,真的代表不同概念,也确实能以一己之力运用造物之恨的这种手段?” 白海不动王抛掉刚才那些古怪感受,问到关键处。 苏寒山这才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说道:“当然。” 正因为观测造物之恨的手段时,大大验证了他目前这条路线的便利之处,他心情才会那么好。 不过目前,他还是想利用功勋升级权限的时候,先尝试运用一下简化的手段,积累些经验。 “这,这个功勋可大了……” 哈齐士挠了挠耳朵,说道,“生擒了一个能够运用神力的造物之恨,这等大事,直接在网上向联合政府申报,恐怕不够庄重。” “我联络一下联合政府那边,让他们直接派一名高阶执政官,过来查验吧。” 苏寒山淡然点头:“也好。” 不过他话音未落,就感到自己腕表上,传来了新消息,打开一看,才发现是陈家那边的问候。 原来他当时走的快,陈家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岛,准备登岛拜候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他人。 因此陈家的新任家主陈笑楼,用万维网的账号,试着联络了一下。 “陈家换完家主了?” 七代祖师的声音,忽然在苏寒山耳边响起。 “正好,我对族群守护神的技术,已有了些心得,你见一见他,让我看看,刚替换了守护神权限的新家主是个什么状态。”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时我传你一篇诀窍,你试着重新凝聚出方目赤猿一族的一号权限,并由你这个外人,来指定一号权限的拥有者,为他们家替换家主。” “假如能做到这一点,足可证明,我对这套手段已经深得神髓,就可以着手改良,逐步传给人间的孩儿们,演练起来。” 苏寒山听到又是一个好消息,心中也颇为振奋,已经有点期待雪岭的守护神,会是什么样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直接回赤猿一族岛屿上去。” 苏寒山对哈齐士说道,“你联络联合政府之后,让他们的人,到那边去找我吧。” 四件古神重宝,环绕在苏寒山身边,眼看就要随他飞走。 临走之前,他却顿了一顿,看向白鸦教授等人。 “造物之恨主体被我镇压,被它煽动的所有建筑,也已还原,但这边的事情,还不算完,哈院长你们要好好处理。” “赏罚都要分明,我日后还会过问的!” 这句话看似是个压力,哈齐士等人得了这句话后,心中却是一喜,很显然,这其实是一个保障。 意思就是,只要秉公处理,责任都由“白海尊上”来扛了。 白海不动王,真是一位勇于担当的神明啊! 第三百七十二章 掀了你马甲 第九月陆,月背内海。 这里的天空长久灰暗,亘古不见阳光。 赤猿一族的祭祖岛屿,在经历上回的大战之后,一直以来,也没有得到好好的修缮,岛上的人造光源,大部分都已经罢工。 在那些颓败的丛林掩映之下,只有少部分地方,还有光芒渗出。 陈家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海不动王就喜欢这种幽静的格调,因此到了岛屿边缘,前来拜访的时候,也没敢动用多么招摇的灯光。 他们还玩了一把复古,大部份人,手上都是提着灯笼,站在海滩上。 陈笑楼站在最前面,亲手拎着一个灯笼,头戴金冠,身穿拜祭守护神的古典长袍,发丝打理的井井有条,那双眼睛神莹内敛,胸前修长的胡须随风轻飘。 潮声起,潮声落,风来风又往,陈笑楼站在海岸边,整个人的身影,就如同为背后幽暗的大海,点亮了一只明眸。 这是一种很高明的精神境界,不是一味顺从地方上的磁场,追求内外合一,借用自然之力,而是能够跟当地的大环境磁场,造成互补。 这种互补的联系,要比一味的顺从,更加紧密。 “而今这个时代,所谓灵修,以修炼精神为主,又研究各类复合材料,挑选出对精神力反应最灵敏的机械结构,辅以一些信息编程上的手段。” “生化殖装,则以修炼血肉为本,入门标准极低,前期最能直接增益生命。” 丛林里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悠悠的飘荡到海滩上。 “你们陈家,号称维城大匠,所研究的技术,一直都应该是偏向灵修的路线,只不过在战斗方面,还是被生化殖装的初期便利所蛊惑,分心他顾。” “今日一见,你也算是返璞归真,融入体内的生化殖装,已经快要被你炼化成一件精神法宝,与神魂相合,不错。” 陈笑楼听到这个声音,精神一振,连忙率领众人行礼,拜见白海不动王。 陈家能够执掌守护神权限的人之中,陈傲然已经死了,前任家主陈铁骨很快就要离开玄元维度。 这次接任大典上,陈笑楼可以说是直接掌管的陈家守护神所能够凝聚出来的最大权限。 整个过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启悟机会。 如果说,他原本不算守护神权限的话,自身根基实力,也就是跟冥河姥姥在一个档次,那么如今,他的实力,至少可以与雪竹莲相提并论。 自己的根基上去了,再去运用守护神力的时候,也能够展现出更多的奥妙。 可他依然没有察觉到,白海不动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来这位古神,现在呼唤重聚的神明概念,已经越来越多,要不了多久,也该能彻底复原了。 “都进来吧。” 苏寒山传出首肯的声音。 陈家众人携带礼物,进入岛屿深处,追寻声音的源头。 岛屿腹心地带,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火红大树,树身上有一道折痕,似乎曾经断裂过,现在却又长了回去,欣欣向荣。 地面上树根虬劲,微微突出地表,最粗的树根堪比一只水牛的躯干。 苏寒山就坐在树根上,身边漂浮着长针、绿叶和两颗明珠。 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还悬着一个黑色球体,正是受到封印的方目天伦。 陈笑楼率众上前,躬身行礼,拜谢不动王收夏亚为徒,帮陈家铲除了内忧外患等等。 苏寒山一边坦然受之,一边在跟祖师沟通。 “有问题。” 七代祖师说道,“不只是赤猿一族的守护神,被人动了手脚,这个陈家的守护神,也被人玩了手段。” 没错,就在苏寒山刚刚回到这座岛屿上的时候,祖师就发现,方目赤猿一族的守护神,被人混入了某些杂质。 下手的人,用的法门,非常之精巧,方目天伦完全没有感受出来。 苏寒山虽然对万维网了解日深,能够破解局部地区的信息加密手段,回溯过往,但也没有捕捉到什么痕迹。 可是现在看来,还不只是方目天伦这种三号权限者。 就算是陈笑楼这种集合了所有权限的新任家主,也完全没感受出来,陈家的守护神已经出了问题。 “纵是神明,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对一个族群守护神动手脚,神君的话,又根本没有必要鬼鬼祟祟的来办。” 苏寒山说道,“赤猿一族应该是被我重创,本就陷入了混乱,被人找到可趁之机。” “陈家的话,则应该是因为他们刚刚进行了家主换届。” 七代祖师肯定了他的猜想。 “你动手冲击一下这两尊守护神,待我看个分明!” 苏寒山暗自点头,对陈笑楼说道:“你们送来的这些东西,对老夫根本毫无意义,感谢一流的虚言,也不必多说了。” “倘若真要展示谢意,配合老夫来做个研究吧。” 陈笑楼连忙说道:“尊上请讲。” “运起你全部的守护神力,接老夫一掌。” 苏寒山说话间,就已经直接抬手,但手掌顿在半空,没有急着打出,给足了陈笑楼时间。 方目赤猿一族,原本气运所钟之处,就是这座祭祖的岛屿,仅剩的一个权限者也在面前,要冲击赤猿家的守护神,不是什么难事。 但要冲击陈家的守护神,就得靠陈笑楼这个新任家主,作为远程接触的媒介了。 陈笑楼虽然不解其意,却不敢怠慢,心念一动,已经启动了陈家的守护神权限。 不过,他没有拿出陈家标志性的铁锤和凿子,只是抬起了手里的灯笼。 这个古色古香的灯笼,原本能够看出来,是用竹木、纸张、电源、灯泡制造出来的。 电源和灯泡可能还有一些机械美感,但竹木和纸张,展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柔美。 就在陈笑楼运转神力的刹那,手上的木杆没有变,整个灯笼的形态,却突然开始急速变化。 竹木纸张,如同硕大的蝴蝶,翩然一翻,落在灯笼木杆的最前端,电源和灯泡的材料,如同菱粉花纹,遍布在蝴蝶双翼之上。 蝴蝶垂翼,霎时间变化成一只机械蜘蛛,蜘蛛旋转,化成一个电动磨盘。 磨盘膨胀扁平,化作锯齿圆轮,锯齿一抖之下,化作电子水母…… 就在那么一瞬间,陈笑楼手上的灯笼,已经变化了成百上千次。 所有变化出来的样式,有手工艺品,有电子设备,有建筑器械,有维修仪器。 给人感觉,把这些东西凑到一起,立刻就能造就一栋栋华美的建筑,内里扎实,外表的装饰品也分毫不缺。 那并不是陈笑楼刻意变动,而是以他现在掌握的权限,以他现在的修为,能够试着把陈家守护神的本质意境,展现出来。 维城之神,所代表的就是利用已有的材料,利用废弃之物,合炼增补,化腐朽为神奇,翻旧成新,弥补缺陷,臻于圆满。 铁锤和凿子,只不过是这种理念最基础、最浅层的象征。 真正能够展现这种理念的,就是以有限的材料,进行千万次的变化,无定型却又使人觉得优美的这种状态。 因为灯笼变幻的所有事物,切换过程太快,眼力稍差一些的,根本看不清刚才转变了多少种形态。 只会觉得,那好像是一团火焰,在陈笑楼手持的木棒顶端,燃烧着,跳跃着。 其形流变如水,其形热切如火。 这,就是陈家拥有的守护神力的真谛…… 形流神火! 陈笑楼虽然谨记谦恭的念头,但是当他推动神力,展现出神火姿态之后,还是忍不住的产生强烈的自信,气势逐渐开始攀升。 就算是他站着不动,被十艘巨兽战舰,连续轰击三天三夜,也破不去这么一朵“形流神火”。 所有的能量,都会在神火变形的过程中被消耗,只能让神火变形的速度更快,催生出更多的形态。 执掌神火的人,无法利用这种变化,去反攻敌人,但是敌人也始终无法越过这种变化的界限。 这是要把毁灭的力量,也变成创新的推动力,变相达成一种生生不息,无休无止,无懈可击的防御。 苏寒山虽然是存着别的目的,提出要交手,但真看见了这朵神火,也有几分意外,见猎心喜。 “很好!” 他的手掌忽然绷紧,突兀向前一推。 咚!!! 无形的掌力,首先轰在了封印方目天伦的那个黑球之上。 陈家众人浑身一颤,恍惚看到,整个岛屿在他们面前炸开,火光冲天而起。 岛屿的遗址,变成一座恐怖的火山,烈焰熊熊,岩浆滔天。 有暴猿震山踏海,在火雨岩浆中沐浴,双手捶胸,如擂战鼓,狂吼中浑身发光。 但火焰冲起,终将落下,岩浆发光,终将冷却。 就在岩浆的第一个浪头,坠落回来的时候,陈家众人感受到的整个场景,所有的火焰热意,心中躁动,难以言说的欲念,全部都被扑灭。 铺天盖地的红光,眨眼之间,彻底褪色,变成黑白灰三色的世界,清冷寡淡。 陈家的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睛却如实的映照出前方的场景。 咚!!! 苏寒山的掌力渗透,穿过了那个黑色的石球,又撞上了陈笑楼挑起的形流神火。 跃动万千的形状,似乎突然凝固,一顿一顿的变化着,缓慢而艰难的完成一次次的变形。 每一次变形,都比之前的一次更慢,变化出来的东西,更稳定更简洁,更难具有改变。 应该很快,就要在那股无形掌力的推动下,彻底凝固,化为雕塑。 但倏忽之间,形流神火变化的灰白物体,多上一次猩红色彩,当场分裂。 即使变得残缺,参差,充满了尖锐棱角,危险凶恶。 至少在这一秒里面,形流神火,近乎挣脱出了玄古掌力的影响,完成了数以千计的变形。 在这一秒的余韵之后,猩红的色彩彻底耗尽,这朵火苗,才闪了闪,彻底熄灭掉了。 陈笑楼怔怔的看着木棒的顶端,久久无法回神。 苏寒山也盯着木棒顶端的那一缕青烟,目露异彩。 “咦,有点意思,这两个家族的守护神力,在某些角度来说,非常具有相辅相成的奇效。” “因为我那一掌中,带了一点烈欲神火的气息,居然在形流神火将衰之时,激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苏寒山念头转动,又向祖师问道,“祖师,看出什么了吗?” 七代祖师说道:“嗯,有点眼熟,别急,等我推算推算。” 在他推算的时间里,苏寒山跟陈家人浅聊了几句。 赤猿一族和陈家,本来就有很多合作关系,本来都是陈傲然那边负责的。 现在赤猿一族势弱,陈家正好利用这些关系,收拢了很多产业,又谈了新项目,逐渐想要将赤猿一族化为自家的附庸。 “这些事情,也是忙得我焦头烂额,不过我一直相信,与人为善,才是长存之道,长治之法。” 陈笑楼说道,“赤猿一族的仇家实在太多,这回正好被我利用起来,铲除赤猿族的顽固之辈,对他们监督管控,放到更适合的位置上去。” 赤猿一族虽然欲念极盛,但换句话说,他们的活力也极强,如果能够有效的规范起来,让他们去创造价值,也是大有可为。 苏寒山听着陈笑楼的一些规划,对此人的理念,也有了更深了解,确实还行,是个有手腕也有底线的人。 不过,他只是稍微听听,不怎么说话,似乎被陈笑楼认为,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立刻就想着找到其他话题。 “这四件宝物,真是气息不俗,难道都是古神重宝,尊上昔日所留吗?” 苏寒山指间夹着那根长针的中段,两颗明珠在长针两端,忽高忽低,叶片被他另一只手的拇指食指捏住,参详奥妙,此时听了这话,不禁一笑。 “确是古神之宝,但并非我炼制的,而且不久之后,我就要用这东西去换功勋了。” 这四件宝贝留在他手上,也很难运用,只能长期镇压。 现在嘛,当然是继续参悟着,摸索“造物之恨”这种手段更多的用法。 等到换功勋之际,他是准备把这四件宝物中刻录的印记,全部冲毁,然后交付出去。 就算天工方面再想制造造物之恨,拿着四件损伤后的宝贝,也得重新温养,再做考虑。 陈笑楼看出苏寒山是在参悟这几件宝物,想想这位“老前辈”,何等修为,都还不断学取新的手段。 新任陈家家主,念起之前那一掌,心驰神往,也动了求学的念头,忍耐不住请求指教。 苏寒山主要精力,还在参悟造物之恨,随口指点一些,就令陈笑楼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能消化干净,再问一句。 时间点滴流逝,苏寒山身上的气息愈显繁杂。 但并不是让人烦躁的那种杂乱,而是如同冰海之上,万花盛开,各依天性生长,花花草草散漫自由,含苞待放的那种繁杂。 陈家人过了数日,便即告辞。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来到第九月陆,帮苏寒山验证功勋。 但出乎意料,来的并不是联合政府的执政官,而是正师学院的院长。 “哈哈哈哈!” 商正师真身到来,踏足海滩,一步步深入岛屿,见到了苏寒山。 “不动王救我分院骨干,又擒拿造物之恨首脑,功在万方,商某想起上回匆匆一会,总觉得不够尽兴,特来亲身拜访。” 红叶大树之下,苏寒山还在把玩长针明珠制作的天平,闻言抬头看去,心情有刹那的微妙。 “在两家守护神身上动手脚的人,跟地球维度那个李志飞的功法,一脉同源,虽然隔了数千年演变,寻常六阶七阶,绝看不出来,但逃不过我的法眼。” 七代祖师的声音似笑非笑。 “巧了,那个气息,跟你面前这人,一模一样。”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时日曷丧,玄元迷宫 夜空冥冥,天风萧洒。 商正师站在距离苏寒山十来米的地方,仰头看向那棵红叶大树,赞叹道:“好树啊。” “虽然是种子好,但更难得的是地方选的好,种在这个岛屿上受到方目赤猿一族的气数浸润,基因又有了变异的倾向,比同族的其他树木还要富有活力。” “赤猿一族受到重创后,它又因为原本底子最厚,枝繁叶茂,得到不动王的青眼,为它重接树干,复活过来,沾染了不动王的神力。” “三五十年之后,这棵树应该就可以渐渐诞生意识,成为树人之流,超越了它们原本的种族上限,达到了全新的境地,从此领略到身为一棵普通的树,永远无法领会的无穷精彩。” 苏寒山微笑道:“你还真是个感性的人,对着一棵树,都能有这么多话。” “树跟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有时候一个选择做好了,未来的前景就天差地别。” 商正师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商某人现在就很庆幸,上一回,早早选择跟不动王有一番交谈。” “连我也没有料到,向阳都市群的造物之恨,竟然拥有神力底蕴,倘若不是那一番商谈,我的那些教授学生们,就要白白折损在那里了。” “不动王摧毁十三家联盟总裁,下令追责,亦是好大的手笔。也因那番交谈,引起后续不动王前往第一月陆,否则若是你把这些手笔用在别的地方,弄不好四方神系就已经开战了。” 商正师拍了拍胸口,“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后怕又庆幸,还好当时,就足够重视不动王这样的老前辈。” 苏寒山悠然道:“你说了树的选择,又说了你的选择,接着是不是该说我了?” “向阳都市群的事件后,我跟伏兽、天工、洞幽三系,都有了些直接间接的矛盾,假如你代表的是智光,那么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智光神系了。” 苏寒山也抬头看了看大树虬劲的枝条,“树种在哪里,能不能被救,其实没得选,只能被安排,但人嘛,对于被安排这种情况,很容易反感的。” 商正师正色道:“我不讳言,因为多年的习惯,心里装的那些有的没的算计太多,或许真下意识用上了一些布局引导,但不动王应该也看破了吧。” “看破与看不破的人之间,是安排,看破与看破者之间,就只是交易罢了。” “不动王想升级权限,又愿意接受哈齐士的请求,帮一帮向阳都市群中失陷的人,这些都是我无法强求的,你我之间一直平等。” 苏寒山只是哼笑了一声。 商正师笑道:“况且换个角度看,从不动王初展神威开始,我就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而其他三系,何曾给予不动王如此重视、尊敬?” 苏寒山道:“不是因为你封锁了消息?” “他们要是真的对事肯用心,我这些封锁手段,难道他们追查不出来吗?” 商正师反问了一句,笑意淡了些,“不愿用心的人,可以做隐士,可以做游者,可以探天索地,自给自足,安守一方,闲静自在。” “但居于高位,享受无穷资源权柄,又不肯用心,这样的风气,出现在任何一个体系里面,必然是弊大于利。” “不动王三千年前,就是极善进学之人,三千年后,又孜孜不倦,想要拥有更高权限,浏览天地间出现的新法新术。” “你觉得你的风格,跟其他三系神明展现出来的这种样子,能好好相处吗?” 商正师叹道:“当风气形成一种力量,任何不顺从这种风气的人,都会受到反扑。” 苏寒山神色微凝,似乎被说动了,良久后,缓缓开口:“照你这个说法,四位神君居于最高位,连从神都要供养他们,但他们却对世间事最不上心。” 商正师哈哈一笑:“不动王这话说的……不太对,四位神君大人,那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一直在等待天球交汇时代,好向更多维度开拓嘛。” 斩杀降服有威胁的目标,然后就只是高举神君之位,等着把可能出现的古神、新神,局限起来。 说是要向外开拓,结果就是硬等,等到又一轮天球交汇的时代。 相比之下,来自各个维度的移民,为了能够更好把控的那些资源维度的入口,还一代一代的想着开发太空技术,成功把多个维度的卫星,变成了居住地呢。 明明想要推动文明进步,好吞噬更多成果,结果就是制造了归零者,然后放养,任凭归零者繁衍,四处破坏,让众生因忧惧而努力。 苏寒山只要想想,都想笑。 如果说,众神是玄元百域的肿瘤,干吃营养不干事儿。 那么四神君,从他们推行天之御座开始,就已经是毒瘤,当然要比普通肿瘤更具有刺激性一点,但负面的影响,也要比普通肿瘤可怕得多。 但苏寒山转念之间,还是觉得,应该先琢磨琢磨眼前这个人。 商正师的这些长篇大论,透露出的种种态度。 如果是让白海不动王,甚至是让一天前的苏寒山来看待。 大约都会觉得,这人应该算是有一点抱负,不满足于玄元百域的现状,想要施展拳脚,但是对四神君,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只能相比较着,选出了智光神君,然后在这一系里面,为自己拉拢同道盟友,略尽绵力。 可是七代祖师,已经揭露了商正师的身份。 那么之前的判断,就不适用了。 地球维度那边曾经提到,有三千年前的地球强者,依然存活,在三千年里,虽然身心不能回归,还能接收到地球的一些讯息。 甚至,那些古人,还做出谋划,把泥人擎天灯送到地球,希望地球能够出一位六阶强者,运转天心共生之法,脱离这一轮的纷争。 能够琢磨出天心共生之法,能够在智光神系众神关切的新维度内动手脚,把派出去的大神官,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果这些事的主谋,又拥有正师学院总院长这种身份,悄悄对族群守护神下手。 苏寒山如果有机会,肯定也是要跟那些神君碰一碰的,既是因为好奇,更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手段。 双方之间,可谓是理念之争。 那不管商正师有没有别的心思,至少在针对神君这方面,可以算是盟友。 苏寒山回忆着地球上,李志飞、杜兰度曾经提到的某些线索,忽然一笑。 “要我投靠智光神君也可以,你先接我一掌。” 话音未落,苏寒山一掌已经拍了出去。 这一掌穿破了空间,从树下突然来到商正师面前。 但这一掌并不浑厚,也不迅猛,甚至都没有几分冰凉的意味。 掌形如同飘渺的云雾,好像在内部蕴藏着万千光景,但都看不分明。 事出突然,商正师依旧从容一笑,泰然自若的抬手,接了这一掌。 下一刻,他脸色剧变,突然闪出数十里之外,浮在高空,怔忪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手上沾染了一缕飘渺的云气,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将之泯灭。 但他注视良久,五指收拢之后,却像是握住了什么珍宝,没有将之摧毁,反而万分珍惜的将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 从那一缕云烟之中,他看到了空心的桑树,黄土大地。 看到了天上的太阳,被暴晒的子民,战争的血腥,潺潺的泉水,不听话的君王,还有那一声声的呼唤。 那几乎是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能听到的东西。 “伊尹!” “伊尹……” 在地球维度,殷商王朝开创时期,有一位帝师。 那是开国君王成汤最尊重的人,是从卑微的奴隶,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的传奇。 成汤死后,他甚至拥有废立新君的权柄,普天之下的炎黄子民,都赞颂他的名号,纪念他为了推翻夏桀作出的功绩。 他叫伊挚,但人们更多的呼唤他为伊尹。 尹这个字在当时的意思,就是“为殷商正天下之师”。 苏寒山刚刚,只是用自己的蜃龙之丹,模拟出地球天心意志中,属于殷商开国时期的那段文明印记。 这段气息,果然与商正师契合无比。 商正师,就是伊尹。 不过,苏寒山打这一掌,还不只是为了验证商正师的身份,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 “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夏朝的时候,夏桀以天上的太阳自居,认为他的强大,普照天下。 那个时代,并没有任何人能以一己之力,与他抗衡,但却有了这样的歌谣。 “时日曷丧,吾及汝偕亡”,即使是奴隶们,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也会忍不住偷偷流传起来。 “你不是不动王。” 他定定的看着苏寒山,“能够如此精微的运用天心气息,你是跟天心共生的人!” 即使是对天心意志完成了寄生掌控的神君,也无法利用天心气息,与曾经的天心之民,完成共鸣。 因为天之御座本身的存在,就是对于天心最大的扭曲。 御座上的人自己就是扭曲的源头,是感觉不到这种扭曲的,自然更无法将之排除,让天心气息纯任自然的去产生共鸣。 说话的同时,商正师的气息就在这片地区,进行不断的加密覆盖,空气中好像浮现出了诸多蚕丝般的光线,曲折交织,时隐时现。 其实在他来之前,因为是两位神明之间的谈话,他就已经合情合理的,在万维网中遮蔽了对这片区域的信息收集功能。 但是现在,他还是觉得不放心,觉得原本准备的那些遮蔽手段,还是太薄弱了。 他简直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选在太空荒芜之处聊天。 不过,就在他运转自己的神力来进行加密的时候,忽然察觉这片区域,本来就被多种概念,交替遮蔽。 这不是针对万维网的强行屏蔽,而是通过很巧妙的手段渗透,对万维网进行混淆,无法采集到这边的真实情况。 “造物之恨?!” 商正师讶然,“你竟然能以一己之力,运用造物之恨的手段?” “对了,我明明查到地球维度已经失联,你作为运转天心共生的主持者,无论是实力还是身份,又或者时机,都绝难穿行过来,到底是怎么潜入玄元维度的?” 苏寒山笑道:“这些事说来话长,但光是证明了我与地球天心共生这一点,应该就有真正信任的基础了。” “可是你怎么敢确定我是……” 商正师努力镇定心神,“就凭刚才那些谈话么,你这样未免有点太急躁,太冒险了。” 苏寒山哎了一声:“看来你现在还是不太冷静,如果你不是伊尹,那我这一掌纵然打出来,你也感受不到什么东西。” “谈话只是锦上添花,立场的辨别,当然是从别的地方确定的。” 苏寒山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拍了拍悬浮着的那个黑球,说道,“比如说,你在方目家和陈家守护神身上动手脚这件事,所谋非小吧?” 商正师这下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即使又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言语,也没有多少波澜。 他思忖片刻,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觉得玄元百域现在的格局,很有问题,至少要干掉一个神君,对其他三方也就有了威慑,才能打开局面,践行自己的想法。” “但要除掉神君的话,除了他们自身实力之外,还有几种最主要的手段,需要考虑。” “四神君对族群守护神的掌控权,就是其一。” 苏寒山对此并不意外。 以族群守护神的实力,四神君方面,肯定不会不闻不问。 但经过商正师的讲解,他算是了解的更清楚了。 因为所有族群守护神提炼的过程,都借助了万维网的权能。 万维网深处,早就立有一块封禁神碑,在守护神提炼过程中,逐步对应,编写出克制程序,又抽取了守护神自身的力量,连接在上面,形成神灵真名。 必要的时候,发动封禁神碑,可以封印守护神的力量,也可以将守护神力,直接抽到别处。 这块神碑,是四神君联合管辖,无论要对哪位神君动手,都得考虑到,这块神碑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供应多少的神力,为神君所用。 “我图谋良久,在众多守护神概念中动手脚,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干扰神碑的运行。” 商正师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苏寒山问道:“你想先对哪个神君动手?听说智光跟伏兽关系最差,借智光之力……” 商正师打断了他的话,肃然说道:“我们最先要杀的,就是智光。” “如果要借智光的力,攻击别的神君,无论结果如何,我们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只有先杀智光,取而代之,才能够另开一局,有希望斗下去。” 苏寒山沉吟道:“但我听说,从神的概念,都有一端系在神君手上,神君若要对从神下手,可以轻易造成本质层面的伤害。” “这些我都有打算。” 商正师目光炯炯,说道,“原本我已经挑好一件古神重宝,准备设法安排他复苏,不留痕迹的把他拉拢到智光一系。” “然后,在他向智光投诚,举行神敬大典的时候,我们顺着概念联系,杀到智光身边。” “白海不动王是意外复活,但正好代替了我原本的人选,让计划破绽更少,现在得知不动王原来是你,那这个计划就可以更顺利了。” 苏寒山思索道:“你们有多少人手?” “我们人很多,但在计划中各有所司,到时候能直接跟智光对上的,只有我和擎天灯的原主。” 商正师笑着,斩钉截铁的道,“你可不要小瞧我们,原本我们两个,在计划发展到那一步时,少说也有两成的胜算!” 苏寒山一噎:“两、成?” 商正师早知他有这种反应,看着也觉有趣,这才补充道:“两成不少了。主要是我们不能再等,四神君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如果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从玄元迷宫中得到什么。” 苏寒山奇道:“玄元迷宫又是何处?” 封禁神碑的存在,他原本就有些预估,但是玄元迷宫,他是真没听说过。 “这是一个传说。” 商正师看向天空,“传说,三千年前的天球交汇,也不是第一次。” “在六千年前,九千年前,乃至更久,都有过天球交汇的时代,只是那个时候,所连通的各个维度发展都还很弱,连五阶都没有,天心意志,也还不够活跃,因此没有什么维度,能够稳定的连接。” “但每一次天球交汇,都有同样的核心,各维度边界线形成的投影,会搭成球形,悬在玄元维度附近的太空之中。” “在那个球形内部,很可能就是宇宙孕育的奇珍,能够造成天球交汇的力量源泉。” 七代祖师忽然道:“我早感觉此界中,多维度重叠接壤,是有一股玄奥力量从中牵系,想不到几个七阶,也能够摸索到那股力量的脉络,寿命长久,真是好啊。” 苏寒山对家里老人家,时不时发表寿命方面的感叹这点,已经习惯了,只道:“玄元迷宫,就是指那个球体?” “不错,那个球体内部,有很多折叠皱缩的空间壁障,犹如一座连神明都能困住的迷宫。” 商正师说道,“在新的天球交汇时期,迷宫会变得更活跃,但也更松散,内部力量的运行,将会较为有迹可循。” “因此,四神君,如今都率领大半从神,在迷宫之中破障。” 苏寒山明白过来了。 难怪说要在古神投诚时,趁机杀过去。 想必是那个时候,神君和大典会产生共感,要把古神概念的一端接收过去,趁那个时机杀过去,才能造成一种突袭效果。 否则,光是在玄元迷宫中找上神君,就很是不易了。 苏寒山道:“就算你现在通知回去,说我这白海不动王愿意投诚,他们准备大典,也需要些时间吧?” 商正师点头,道:“这类仪式的时间,都是按玄元维度时间算的,需要三天左右。” 他这时反而有些犹疑,“你已经跟地球天心共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万一你……” “我真要去,你也拦不了,况且放心好了,我在地球有百万门徒,不断扩招,运行天地大势,就算我不在,地球维度的天人共生之势,独立自守之态,也不会被打破。” 苏寒山不疾不徐,转身几步,又坐回了树根之上,倚靠着树干,道,“你先把我的功勋认证好,三天之后,我们一起去拜访那位神君。”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欲阻不知何往,直入山中 洁净明亮,犹如白玉铸造的大厅中,有一座座高台席位。 大厅顶端,显示玄元百域的微缩地图,那些高台席位,雕刻越是精美,越具有特色的,就离大厅的穹顶越近。 仿佛是由这些高台席位,撑起了玄元百域。 正是喻示着这些高台拥有者,在联合政府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宣扬着他们在多维度发展的过程中,居功至伟。 此时,分居四方,位置最高的四座高台上,陆续化现出几尊身影。 发色枯黄,手捧明珠的中年男子。 通体笼罩红光,看不出性别的高挑人影。 清瘦而雍容,发丝卷曲,长须垂胸的瞎眼老者。 还有第四方,却仅仅出现了一幅画像,悬挂在半空,画中是一个握笔坐在摇椅上假寐的女子。 “今天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应该事先都知道。” 红光人影传出来的声音,也是难辨雌雄,但非常好听,仿佛是那种少年的嗓音,充满了清朗之气。 “向阳都市群的这个事情,你们都怎么看呢?” 捧住人平淡的说道:“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反正自有下面的人按章程去办事,我们出现在这里,也不过就是走个流程罢了。” 红光人影轻笑道:“好一个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可是该罚的人,已经快要成为智光神系的一员,商正师申办的神敬大典的请柬,都发到我们这里了,掌灯者,你难道要说你不知道吗?” 捧珠人倦怠地抬了下眼睛:“你说的人,好像是该赏的吧。” 红光人影语气平和,说道:“干掉我麾下十三家联盟的总裁,那不算什么,还想要继续追责,那也罢了,但是,身为神明,出手清剿归零者,生擒了造物之恨,这一点,好像违反了我们四方约定吧,难道不该罚?” 联合政府有四位大执政官,掌灯智者无惑,画中神女无忧,净血宗师无畏,盲神老人无阻。 他们四个,在明眼人心目中,就是代表着四方神系,在联合政府的意向。 这次向阳都市群受灾的大事件,于情于理,足可以引起联合政府的重视。 但是,能够让这四位大执政官齐聚一堂,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在于“神级造物之恨”被擒。 “归零者是众生的福报,正是靠着归零者的存在,鞭策众生,奋发图强,才有了我们玄元百域如今繁华的气象,凡是修成神明,不得亲自出手针对归零者,以免众生懈怠,不思进取。” 净血宗师体表的红光微微波动,“这是四位神君都认可的规矩,神女,老人,你们两个也该深明此理,对此又怎么看呢?” 老者人虽然在坐位上,心却好似神游天外,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哦,我怎么看。” 他呵呵笑道,“我是瞎子,能怎么看?你们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吧。” 画中的神女,转了一下手中修长尖刻,似刀似针的硬笔,说道:“首先,造物之恨他要交出来,其次,这事绝不应该算功勋,应该施以惩戒,要智光神系给我们一个交代。” “保证他即使投入智光一系,三百年以内,也不允许拥有五十级以上的万维网权限,不允许赐下神恩,扩充部众,不得借此插手各方面新维度的事宜。” 捧珠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也应该考虑联合政府的形象。” 捧珠人的语气总是没什么波动,像是吝啬于在说话这件事上耗费心力,“众神高举,联合政府治理玄元百域,这同样是四方神君首肯的状态。” “我们作为联合政府的大执政官,多少要顾及联合政府的章程,白海不动王这次的所作所为,无论从联合政府的哪项章程来看,都该得到功勋。” 画中神女说道:“随便为他编造一些事情,抹掉这次功勋不就行了,你们也约束着他,不要让他出来声张闹事。” “神女!” 捧珠人语气骤然一重,垂在身前的发丝,轻轻飘动起来,枯黄的发色在漂浮之际,显得像是烛火的颜色。 也许头发不是头发,从一开始就是烛火,只不过往日那烛火太死寂太安定,以至于显得像柔软的发丝一般。 “你是要代表天工神君,执意把这些矛盾继续激化吗?” 画中神女转笔的手微微一顿,笑道:“你这个样子,鲜活多了,堪可入画,不过,你可不要把自己对我们神君大人的私仇,带入到我们公事之中。” 她只说了这么一段,却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谁都知道,掌灯者万事不挂心,可能是众神中脾气最好的一个,终日死气沉沉,唯独对于天工神君的仇恨,无法消灭,是唯一能够令他有情绪波动的事情。 “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只要能够接受这些条件,我就从大执政官位置上退下去。” 净血宗师这时候,提出了一个好像让步、折中的方案。 但这话一出,神女和老者都不禁露出了点异样的笑容。 净血宗师付出的这个代价,简直是个笑话。 大执政官名义上所能够得到的好处,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神明看得上眼。 神明无需担上任何职责,就可以得到所有对应的好处,依靠千年前定下的手段,从真正的担职之人那里收割。 他们四个,当初接下大执政官这个位置,除了是自身比较好动,更多也是因为,四神君之间需要这样的席位,对外做做样子,并充当一些表面的沟通。 但既然做出了这个样子,也确实要担当些责任,按规定做些事情。 千年下来,净血宗师早就不耐烦了。 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与其说是代价,不是说是奖励。 “既然你们毫无诚意,那就去跟当事人谈吧。” 捧珠人平静的说道,“无论交谈的过程,结果如何,这些事都不得再扩大化,必须局限在我们这些人,还有商正师、不动王之间。” 四方神系之间,也还不愿真正开战。 捧珠人的话,得到其他三方一致认同,四人同时向神君报备。 四条神光,顺着各自祝祷,从他们身上飞出,没入冥冥虚空之后,捧珠人的身影率先散去。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松口,果然还是得斗一场。” 净血宗师哈哈笑道,“很好,我正好有机会,教训教训那个叫做不动王的老东西。” 四方的协议,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净血他们动手能抢回造物之恨,能逼迫不动王方面认输,那就接受他们提出的压制权限等条件。 如果他们办不到,那这一战之后,也不许继续追究,以免扩大战局。 “商正师,只怕已经把功勋给不动王算上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 神女说道,“三千年前,他的战绩颇为可观,我们只有斗上这一次的机会,不要大意。” 净血宗师笃定地说道:“一个落伍三千年的老朽之辈罢了,你们挡一挡商正师和掌灯的,我教训他,易如反掌。” “想必他也知道,自己落伍太久,否则不会这么急于追求万维网的权限。” 盲神老人意态闲散,不置可否,但在两者动身之后,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当此之际,第九月陆。 商正师给苏寒山的账号,连发了数条信息,都没有反应。 他索性利用万维网权限,沟通内海中的磁场,凝聚出一个巨大投影,从海中破水而出,上半身探到岛屿上空,令风云变色,呼喊道:“不动王!!” 大树摇晃,枝叶分开,露出树下的人影。 苏寒山迎风看去:“怎么了?” 商正师意念波动,说起有三尊神灵要赶来夺取造物之恨,还有将他击败之后,要遵循的种种条件。 “我真身正在赶来的路上,掌灯者也会相助,你做好准备。” 苏寒山听罢,略作思索。 商正师稍等片刻,没有见到他有任何举措,甚至觉得他好像心不在焉,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件事情上,不由说道:“你在想什么?” “哦,我正在万维网上游玩。” 苏寒山轻笑了一声,说道,“至于当前的这个事情,你们两个就不用来了,还是好好准备神敬大典吧。” “你已有打算吗……” 商正师知道这是个有主意的人,思索片刻,还是不敢全然放心,仗着一缕神力过来,将这个投影压缩成常人大小,落在岛上,准备陪在这边看看。 至于他真身和掌灯者,就暂且没有急着赶来。 苏寒山对他投影到来,不以为意,身边四件古神重宝环绕,双手垂膝,左手腕翻转,掌心向上,捏了个说法印,是学法传法,广寻同道的志趣心愿。 右手好似掐了个剑指,手型松散自然,指尖向地,比喻他自身武道,剖析自然,探求大地,不断进取的锐气。 商正师的投影在旁边静静站着,观望了半天,却见苏寒山当真没有对这月背内海,作出任何布置。 他好像就完全沉浸在了刚刚利用功勋,突破五十级上限的万维网权限之中,物我两忘,浑然不知外事,不管战事临头。 商正师的投影眉头微皱,又看了片刻,没有看出别的东西,却对他在万维网上的游览之法,微觉赞叹。 商正师本身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对万维网的了解非同小可,甚至是亲身参与了当年万维网的建设,否则也不敢图谋针对封禁神碑。 苏寒山看似只是借助功勋,刚刚超出五十级权限,实则借助造物之恨的手段启发,窥探之深,难以言喻。 造物之恨,利用多种神明概念,对万维网交替遮盖,渗透破译,然后才一股脑的转译,编织成极端力量,化为己用。 苏寒山如今只取了前半段的手段,心境之广,更不是造物之恨这种扭曲怪物所能比拟。 他寂然凝虑,即思接千载,悄焉动容,即视通万里。 万维网中,连通众多维度,无穷无尽的信息,在他面前被有序破解,如同一重重天地时空,次第展开。 他在今年的一个个城池,一颗颗卫星,一座座维度中遨游,在每个维度,过去一年又一年的光景中漫步。 神思方运,万涂竞萌,历史上更迭的光景,在他面前节节倒流。 追溯到最初记录中,破败的废墟时,又能随心所欲的向后倒退,重现整个进程,断崖委顿,开采成城,老树成泥,枯骨生花。 他还不只是观看,他更是感想。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阔于海,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吟咏之间,吐纳星舰之声。 思理为妙,神与物游。 商正师的分身在旁边看着看着,心中也似有些向往。 他虽然不断接收故乡历史变迁的信息,结合各维度的理念化为己用,但本质上,他走的是智者以算筹,统帅万物,穷算天地,一丝不苟,周密运行的道路。 苏寒山如今的这个状态,放任自然,随物流变,与世推移,对商正师而言,简直是过于粗糙放旷了,但是又同样有一种能够切中要害的奇特美感。 商正师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话,提契天地,把握阴阳。 “不过……” 商正师的投影,向太空中看去,“你什么准备都没做,可他们已经来了。” 何止是没有做准备,苏寒山好像沉浸的都已经越来越深,气息完全散开了。 就算是同为神明,他这个状态要是被突袭一下子,也绝不好受。 商正师迟疑之间,还是选择信任一下这个手段神秘的故乡来客,没有强行把他唤醒。 这时天空中,已经现出三道身影,盲神老者坐在宝座之上,离得最远。 神女的画卷,飘荡在黑夜云海之中,似远似近,难以说清。 净血宗师最近,离岛只有千米左右,气息狂放,黑暗的天空被他的气血统统染红,整个月背内海,都仿佛一块巨大的琥珀。 “商正师,你来得倒快,不过只来一个投影,还真是托大。” 商正师心头豁然一动,满是诧异,面上却笑道:“你们要跟他交手,首先得要找得到他。” 净血宗师脸色微变,冷哼一声:“竟然想用这种方法拖过三天,你们也未免太不要脸了!!” 他猛然一掌拍下,整个岛屿中间,被轰出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巨大掌印。 岛上一切树木建筑,生物飞船,通通毁灭,化为飞灰,碎裂的岛礁剧烈起伏,海水疯狂灌入。 连商正师的投影,也在这一掌中,直接被摧毁。 “老东西,你以为你真能跑得掉吗?” 净血宗师大步流星,飞越长空,跨向第一月球。 三神远去后,过了片刻,天空中磁场扭动,降落下来一个新的投影。 商正师看着下方惊涛骇浪,岛屿破裂的场景,一步踏去,刚刚踏上残存的岛礁,忽觉一静。 只见之前被摧毁的岛屿,连带岛上所有树木,建筑,异兽状的飞船,通通各依色彩,从海中生起。 无论固态还是液态,又或什么东西,万物都如流动的柔光,回归本位,现出原形。 红叶大树依旧在,树根虬结。 苏寒山坐在树下,闭目神游,双手姿态不变,衣袂轻轻飘动。 林子里面,插翅的猛虎飞行嬉戏,独角的天马咬着鲜花,悄悄送到红叶大树边。 树下已经有很多花儿,都是之前那段时间,这些异兽所赠。 如今看来,不要说是异兽本身,就连这些花,也是鲜香依旧,没有受到半点损害。 “原来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将整座岛屿,囊括在自身气息之中,保护住了这些事物的本质,外界的击打,仅仅是改变了外形,实际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商正师心中凛然,“那可是饱含神力的攻击,竟然连你这一层气息,都没有堪破。” “而且明明跟你的气息发生了碰撞,还是好像没有看到你一样,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寒山过了片刻,才悠哉悠哉的回了一句:“认知、凝聚了自我概念中,一个新的特点而已。” 玄元维度的神明,对物质的探究,懂得细化,但是对于自我概念,就只知道一味的堆积,似乎认为自我概念越是堆积,对于物质细化掌控程度,就越强。 反正他们没有寿命限制,甚至地盘也够大,走这条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妨碍。 即使是渊界人间的天人武者,一般也是要到天人巅峰,才会按照前人留下的步骤,提炼自我概念的不同特质,加深认知,以变于之后冲关。 苏寒山经过对玄元维度的研究,反向印证,整体概念化的完成度越高,每一枚元丹代表的特点,也在加深蜕变。 刚才他所运转的,就是第七枚元丹,螭龙之丹。 螭龙的龙眉高耸,龙目冷峻,通体透明,背脊上却有一团团祥云般的鬃毛,是守护之兽,吉祥之兽,镇灾斥难,使灾殃不得近身。 观览了无穷讯息,以至于渐渐都有些超出所需,这个时候,就当凝聚螭龙,排斥掉杂而无味之物,对自身有妨碍的秽邪之物。 净血宗师那三尊神明,对于苏寒山来说,就是秽物邪物。 苏寒山运转螭龙,万邪不沾,将那三尊神明对自身饱含恶意的观测,给排斥开来,使他们根本观测不到自身的存在。 “如果是之前,我也不介意跟他们玩玩,但是现在,一共只剩三天时间,就要去面对一道大菜。” “哪有那个闲空,对他们三个浪费心力。” 苏寒山悠然缓慢的声音,传入商正师耳中。 念在这是位颇费苦心的地球老前辈,给他做了点解释。 “所以,你们准备大典就好,别的都不必管。” 商正师安下心来,散去了这一缕投影。 另一边,净血宗师他们,已经来到第一月球,向阳都市群上空。 第九月球那边,应该有不动王残留的部分气息,但一来时间比较远,二来,气息混杂,他们对其余气息,也不太熟悉。 但不久前,在向阳都市群发生过的那场大战,十三方集团总裁,是净血宗师的部众。 造物之恨,又是当年画中神女,亲自参与制造的。 他们两个联手,把握住这些气息,排除对比,足可以得出专属白海不动王的那一份,追溯搜寻。 红光飞纵,找遍了当时苏寒山所经过的战场每一部分,采集气息,直接嗅着味道追踪。 画中神女则是把采集到的信息,寄托在刀笔之上,刻了一个雕像,抛出雕像追踪。 一天一夜过去,毫无所获,两天两夜过去,全无进展。 三天三夜之后,三方重聚。 净血宗师体表红光,都化作暗红,氤氲燃烧,袅袅蒸腾,神色很是难看。 “他到底是躲到了哪里?” 最开始,不动王直接选择逃避,丢的是这老东西的脸。 但是净血宗师他们事先已经签过协定,要以一战定论,结果花了三天,都没找到对方位置,以后丢脸的,可就不是对面那个老东西了。 “商正师和掌灯者身边,我反复去看过,并没有发现异样。” 盲神老人最初是在划水,这三天下来,倒是渐渐勾起他的兴趣,也十分上心。 他是洞幽神君一脉,号称盲神无阻,最善于搜索弱点,破阻破障,虽然是瞎子,但眼界极高,眼光极好。 整整三天一无所获,令他那双干瘪的眼皮,都不时翻动,空空的眼眶中,透出黑色幽光。 “神女,宗师,现在有一个地方他是一定会去的,我们唯一的手段,就是先守在那边,设法截击,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 画中神女心头一凛:“你要去智光神系的神敬大典?” 盲神老人嘿声笑道:“就算没有机会打压他,至少也要拦他片刻。” 净血宗师一言不发,转身已经直接朝玄元维度飞去。 神敬大典,在风暴洋极西,天顶群山中的神庙祭坛举办。 群山削平,是为祭坛,四座山头,拱卫中间一座,平时绝不开放,只有在大典当天才会开启,允许进入。 那个白海不动王,也绝不可能提前就藏匿到里面,必然是要等到当天,神庙方面,才会派人去接过来。 净血宗师他们收敛气息,处在五山边缘之处,在高空中眺望八方。 只要抢在对方进入五山范围之前拦截,也不算是真正冒犯了智光神君。 拦上片刻,纵然来不及分出胜负,也能保住自己三家的颜面。 天色渐明,天顶群山的万千宫殿中,都有明光蒸腾,祥云咒音。 数之不尽的神选者,神官,遍布在群山之间,天上万光汇流,降下光柱,笼罩中间五座山顶平台。 两位大神官飞身而起,进入中央平台,恭请掌灯者与商正师到来。 掌灯者察觉出净血宗师藏匿在附近,与商正师对视一眼。 这时,远方天空,大量背生双翅的咒书之灵,拱卫着六匹天马拖动的豪华马车,往这边飞来。 净血宗师目光一亮,当即运转目力看去,却发现那迎神天车之中,还是没有人,心中顿时起疑。 “他已经在车里了!” 盲神老人忽然开口,空空的眼眶里,似乎生出两面镜子,怒放幽光,“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这家伙恐怕之前就在月背内海,根本没有逃过,只不过蒙蔽了我们的观测。” 画中神女愕然:“什么?” 净血宗师暴喝一声:“还在迟疑什么,只剩这个机会了!” 盲神老人眼中两面镜子,突然飞出,贴在净血宗师与画中神女眉心之处。 净血宗师终于看到那空荡荡的马车中,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手段诡谲,未必代表实力强劲,否则何必不战? 投靠智光神系之前,能有理由,挫一挫其他三系的面子,怎么看都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他们也都在同时,看到苏寒山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左手随意向空中一勾。 空间深处,好像有一根琴弦,被他勾了出来,左手捏定,右手在绷紧的琴弦上,轻轻一拨。 他与五台平台之间的距离,拉长了十倍,不知道怎么,平地生出这么多峰峦,阻隔他的道路。 跟天空中那马车的距离更远,数不清的云雾,浮空楼阁,战舰大队,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穿梭不定,阻碍他的视野。 “幻境!!” 净血宗师浑身一震,拳脚挥动,破开层层幻境,但有时又觉得,自己碰到的是真实空间的阻隔,动作止不住的为之一顿。 有了这第一个卡顿,后面的阻碍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真。 就这么磕磕碰碰,十几秒之后,才破开所有障碍,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画中神女和盲神老人,也相继出现在他身边。 那根弦,实则是万维网的一部分。 苏寒山拨动这根弦,万维网中流转的信息,就化作成千上万,半真半假的空间,加速沉淀钝化,如同核衰变般,让这些虚幻空间的阻碍显得越来越真,越来越坚固。 这套手段中,用到了造物之恨的一些技艺,但大体上,依旧归于玄古永寿真罡,并没有施展出需要多种概念、大规模窃取、扭曲万维之力的那几个步骤。 就算是造物之恨的制造者全都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三神突破阻碍之后,都没有再采取任何动作,只是死死盯着五山平台的方位。 因为那辆马车,已经进入了五山平台的范围内,车中人琴弦早散,目不外移,没有再分给他们半点目光。 “这人……” 盲神老人脸皮发颤,深深吐息,最先平复过来,说道,“这样的人,商正师竟然又为智光神君拉拢到这样的人物,真是好眼光啊,比我瞎子强多了。” 画中神女磨了磨牙,也感慨了一声:“竞争新维度、破解迷宫的紧要关头,智光神君得了这样一个部下,也算如虎添翼了!” 净血宗师脚动了动,似乎想走,最终还是站着没动,仰望五山平台,想要看完这场大典仪式。 “未必是好事。” 良久之后,净血宗师沉声道,“哼,他竟然有此手段,另外三位神君,更容易注意到他,真到了紧要关头,又岂能容他?” 马车停留在中央平台之外。 苏寒山走下车来,一步步踏过空中,来到中央平台。 他似乎还有些神思不属,经两个大神官的搭话,才回过神来。 “我也很是期待。” 苏寒山视线扫过掌灯者与商正师,看向天空,笑道,“请快快开始吧!”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十日焚神碑,天人八龙开道 虽然苏寒山说的是快快开始,但实际上,这场大典,从三天前就已经开始了。 那个时候,留在天顶群山中的神官家族、神选者们,就已经纷纷开始持咒念诵,而外面各个维度,但凡有暇的神官神选,也尽速赶回。 这些神官修行的功法,并非全都是源于智光神君,也有不少,信奉的乃是这一神系中的从神。 他们身上拥有浓厚的神恩,可以作为媒介,激发天顶群山之中,对应的那一类神咒烙印。 天地间蒸腾起来的咒音祥云,以金色白色为主的祥光瑞彩,就是这些烙印,经过三天三夜的润养,逐步启动的征兆。 “不动王稍候片刻,就可以感受到神君的存在了。” “你的选择会给你带来无上的荣耀,余生漫长的岁月里面,都会觉得欢喜。” 主持中央平台的两位大神官,虽然一男一女,但是气质出奇的相似,似乎心意相通,说起话来也是异口同声,不分彼此。 苏寒山从他们两个身上,感受到了跟罗氏兄弟相仿的气场。 看来这两位,应该也是咒灵出身,咒术之中天长日久产生的精怪,修行而成。 不过,眼前的两位大神官身上那种深深的自傲,要比罗氏兄弟,还要高出太多。 可能是因为职司不同,毕竟罗氏兄弟还要在外面奔波,还需要跟其他神系的大神官对垒,平生之中多经艰险。 而天顶群山中的这两位大神官,据传曾是神君的近侍,常年固守在天顶群山之中,根本不必出行,对待神明都向来是平视,对待别系神明,甚至有几分怠慢。 无论是背景关系,还是这天顶群山的安全性,都是他们自傲之气的来源。 刚才这两位大神官,就也感受到了净血宗师尝试出手的事情,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别说他们根本不敢对天顶群山腹心区域动手,就算是失心疯,真的动手了,天顶群山所拥有的底蕴,也会被激发出来。 所以,苏寒山随手一招,就把三神的攻势都拖延出去。 对这两位大神官而言,也只是略多两分敬重,从原本那种,近似于老手看新人的感觉,转变成看待强力同僚的心态。 几句话之后,他们就不再跟苏寒山搭话,也专心致志的祷告起来。 苏寒山目光沉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变化。 山,经过这么多年神咒的酝酿,早已经不是寻常土石,有内外皆是黄金、浑然一体,毫无瑕疵裂缝的山头,也有纯粹的白玉山头,翡翠山头。 但在天顶群山之中,这几种却还算是平庸的,更多的山头微观结构,都是参考了资源维度,在极端情况下才会诞生的珍稀材料,每一小块,都是辅助施法的奇珍异宝。 肉眼可见的咒语,每一个文字都大如马车,在这些山头内部流转,越涨越大,陆续跳出山体,朝天空中升腾。 智光神系的众神,曾经最有名的那些事迹,都在空中陆续浮现出来,忽明忽灭,伴随着那些咒语文字,升上天空。 真身在场的神级强者,都能够感觉出来。 所有的异象,到了离地八十四公里左右的高度,就陆续消失,跳跃到空间深处,折叠,串连,制造出虫洞般的结构,连接远在天外,极其遥远的地方。 玄元迷宫本来就孤悬在太空之中,跟玄元维度地表之间,很有些距离,何况,迷宫之中有数不清的空间异状,起伏折叠,弯曲胀缩。 即使神君率人,从外围不断深入的过程中,在拆解、击破那些异样的空间区域,迷宫本身,也具有一定的自愈修复性。 四方神系研究出来的,必须由神明主掌,配合大型设备运行的远距离跃迁方式,在那种情况下,根本运用不起来。 可这天顶群山,毕竟与众不同。 据说这里,是当年智光神君,从神明修成神君境界的闭关场所,群山地底,整个岩石山基、地层之中,不知道烙印了多少咒语。 在智光神君降伏众神之后,又对应众神,开创多种神咒,将原本烙印在这里的咒语一一升华,沾染上不同的神力气息,混合成一个融洽、庞大的神力循环体系。 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举行神敬大典,才能够直接跟神君本体所在的地方,产生强烈共鸣,打开一个,从玄元维度地表,串联到天外迷宫深处的通道。 外围的净血宗师,忽然轻哼一声,体表的红光全部收敛,露出艳红袍服,金发血眼的俊美容颜。 比起之前红光照体的煊赫威势,这时候的他,显示出一种好似万年古矿,铸成一体,不可窃夺的坚固感。 盲神老人的眼皮也变得更加干瘪,面色微苦,画中神女倒是比较轻松,仅仅是摸出一个锦盒,将刀笔封存,握在手里。 他们三人,都感受到自身拥有的万维网权限,出现了一点波动。 原本应该固定的一个等级,现在突然倒跌两三级,又涨回一点,起起伏伏,很难稳定在原先的等级上。 天顶群山,目前正在构建的这个虫洞通道,同样运用了万维网的力量,扯动了海量天量,无法计量的信息流,化作强烈无比的信号,连接虫洞的另一端。 普通人的账号级别低,能够浏览的信息,对整个万维网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即使如同灭世海啸级别的信息流,已经汹涌远去,他们的账号,也不会受到多明显的影响。 反而是那些接近五十级,乃至神明级强者掌握的权限,会出现明显的波动。 净血宗师虽然强行以自身修为,稳固自己对应的那些信息流,也不能完全隔绝这种影响。 说来倒也正常,虽然说万维网的最高权限,是分别掌握在四方神系手中。 但是,最初营造万维网的时候,还是天工和智光这两系,因为擅长机械刻录和精神信息方面的手段,专业对口,埋伏的暗手最多。 掌灯者和商正师,都是早就知道这种情况了,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抗拒的态度,而是推波助澜。 苏寒山品味着这种情形,只觉又多了一点新奇视角。 “难怪老商的计划中,要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他忽然明白,商正师动手的最佳时机,是在什么时候,已知的几种手段,又该是什么样的顺序了。 足足三刻钟之后。 蓦然间,高天上多出一块“金中带乌”似的光泽,并迅速扩张,规模达到了可以与地面上的五大山台,相提并论。 神力虫洞,搭建完成,嘹亮的咒歌声,猛然从虫洞里面传扬下来,压过了天顶群山中所有的声音。 两名大神官双手张开,朝向天空,脚底下却是扑通跪了下去。 最中间的五座山台,周围的诸多山川,那一片片的神官家族、神选者们,甚至是各种用咒语拘役精魂制作的雕像飞船,也通通跪拜。 纵然是净血宗师他们三神,这个时候,也将右手搭在左肩,微微低头。 这是神明面见神君时的礼仪。 两名大神官头也没有回,背对着苏寒山,理所当然的呼喊道:“不动王!!” “快快拜见神君吧!!” 天地之间,这个时候,只有掌灯者一动不动,发色枯黄,寂寞低眸,一如以往。 苏寒山没有拜,却扭头看向了商正师。 商正师正看向自己的手。 他今天穿的也是一件朝见神君的法袍,古典高雅,收腰宽袖,外罩长袍,双手之前一直拢在袖子里面,两边宽松的袖口处,堆叠在一起,袖角垂落下来,如同挂在胸腹之间的一块厚重幕布。 这样带着微笑的一个人,整个就像是,随时预备着要拱手行礼。 不过这时,他那双袖叠成的幕布,突然裂了,袖口分开,露出两只洁净的手掌,双掌向上,每一个指头上,都燃起了一点火光。 商正师的双手向前一晃,十点火光,全部飞出,似乎要甩向山下,可在离体三尺的时候,就全部消失。 这些火光,已经不在常人能够感受到的自然世界里,它们进入了信息的世界。 那是万维网的领域,可以比喻成一片比整个玄元维度更大的海洋。 因为玄元维度联通多个维度的同时,并未真的把别的维度的物质,不分有益无益,全掠夺过来。 可,这座万维信息之海,却是不分贤愚,不分兴废,不分过去现在,青史野史,源源不绝地收取着多个维度的信息。 秋水时至,河泊自傲,自以为可以比拟大海。 但是单一纬度的信息,纵然遇到时势,涨起怒澜狂潮,也终究比不过万川归海。 不过今天,为了能够跨越太空,连接到天外玄元迷宫,突破千百空间阻碍,直连神君本体。 就算是青碧色的万维之海,之前因为抽取信息,转化信号的规模太大,也出现了明显的朝某个方位流淌的趋势。 在神力虫洞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信息无法顺畅流转,就像是在不断冲击高山,自然掀起了万叠又万叠的巨浪。 直到神力虫洞稳定的刹那,来回涌动的巨浪,才为之一缓。 当此之时,已经宣泄出去的庞大信息,还没有回流,海面上原有的各种大小不一的漩涡波澜,也因为之前那股庞大的趋势,而受到统调。 青碧色的浩大海面,如同一匹被绷紧的绸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低潮期,海面又低又平。 某些本来隐藏在深海的庞然巨物,也露出了更多的真容。 最最显眼的,就是一座黑色石碑,已经有一半的体积,暴露在海面以上。 碑文全部都是金色的名讳,对应的都是玄元百域中,久负盛名的大势力。 十点火光,在一马平川的海面上空,突兀闪过,已经打在了这块黑色的神碑上面。 每一点火光,都对应着一个守护神名号,方目赤猿,维城大匠,赫然在列。 所以,烈欲神火和形流神火,是最先在这块石碑上闪耀,点燃起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久世木火,蛮荒石火,大气离火,镀炉妖火,宗源电火,浮游火,太阳火,星镭火…… 火焰是天地间最常见的象征之一,玄元百域现存的族群守护神中,有十尊守护神的力量真谛,都是火焰相关,这一点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十种火焰,似乎大半经过精心的设计,剩下小半,也是天造地设,只要两两相触,立刻产生意想不到的增幅。 十种守护神火,本来在石碑上相隔有远有近,很难碰到一处,但激发这些神火的人,也早已料到这一点。 最初的两种火焰相碰后,就在预留的力量引导下,远远的燎向第三种火焰,三种火焰叠加起来,带来的增幅效果更大,然后第四种,第五种,第六种…… 十种火焰,起初在碑体上并不显眼,等到十火俱齐的时候,火光却已经把整座神碑,都包裹起来。 神碑上面,还有那么多的守护神名讳,竟然也扛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全部闪烁紊乱起来,在神碑表面,游移不定。 神火的力量进一步因混乱而凶狂,险些还要顺着之前的轨迹,反噬到操控者身上,但没有成行,似乎因为干涉十种神火的人,身上还拥有更可怕的火焰。 最后,十大烈焰的源头,恍惚变成十个太阳般的光球,紧紧簇拥在神碑表面,相互挤压。 崩!!崩!!崩!! 那一声声如同天崩的巨响中,都是神碑上面,滋生出来的裂缝。 原本短暂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将再度出现环形的巨浪,以神碑为中心,轰然扩散,直似无休无止。 神力虫洞稳定下来,到现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哈哈哈哈!!” 商正师的大笑,轰然传开的时候。 群山之间一片哗然,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万维网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在听到这个大笑的时候,也听到了万维网传来的天崩巨响。 可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除了让他们震惊失措之外,还让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即使是净血宗师他们三个,也是在猝然一惊之后,深觉云里雾里。 他们都敢于做出一种惊震的猜想,猜想到万维网的巨变,跟刚才商正师抛出去的十点火光相关。 但还不知巨变的主体是什么,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不知道想要针对的目标是谁…… 因此,在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商正师已经变成一道刺眼的白光,轰入了天上的虫洞。 大笑的声音还残留在现场,继续回荡。 两位大神官愕然回头,又发现原来不只是商正师。 掌灯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不见了。 “你们……” 两位大神官下意识的怒吼,尚未说完,就看到“不动王”左手一抬,五指收拢。 他们的声音当场被打断,无法传递出去。 方圆数十里之内,空间全然被禁锢,所有人事物声光色影,一应俱全,不能动弹。 “别吵!” 少年的双眼燃烧了起来,眉心骤然开裂,从双眼和眉心的伤口中,分别飞出一条龙影。 三龙咆哮,震天撼地。 “别吵,等我突个破!!” 在夏亚老家,数千里外的山脉中,千百座维度监测台,突然全部闪起红光。 这片区域的十三个维度连接点中,原本最被重视,又莫名脱离的那个维度连接点。 此时有异物,闯入了玄元维度。 四枚丹丸,围绕着虚空一点绕转,金丹血丹,烛龙虬龙,凌空一转,轰然切割空间,闪烁远去。 山脉上空,留下了十几里长的空间大裂缝。 天顶群山上空,四枚元丹飞来,与三条龙影混合。 七丹绕转,第八枚元丹,应运而生。 正直刚强,越涨越高的战意,令空间扭曲,化身龙影,其晴玄黄,其身金黄,龙鳞五爪,长空游身,背生双翅,断空无痕。 应龙者,竞逐也! 神速无双,杀风伯,斩雨师,天地乾坤,一切风雨困扰,不能阻挡! 苏寒山的真身显化,头上小巧铜环绾发,冰簪穿过,墨眉清目,黑衣龙纹,外罩白袍,背后太极图,袖口五色线,两只手掌仿佛带着极致锋芒。 明明在场的所有人,有的对他仇视,有的对他无感,也有的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也抑制不住的产生了欢欣舒畅的情绪。 八枚元丹合一,带来天人境界的极致。 因此有万灵同心,欢喜于天人之妙。 咔!!!! 苏寒山现出真身的瞬间,就闯入了虫洞,在乌金色的漫长隧道中,极速飞越。 而那个咔咔咔的声响,是来自于他右手背上,玄帝之首的图案,在他修成天人极致后,这尊荒神遗宝,似乎自发受到感召。 在他极速前进的同时,正在咔咔震颤,摆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灰尘,唤醒帝首内部层层禁法的威力,亮起双眸。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泥人灭灯光,末煌葬日起奏 玄元迷宫是维度边界的投影,折迭相交,形成的特殊地带。 从外界看过去,仿佛是悬挂在太空中,轮廓粗犷、线条虚淡的一个大球。 但真的靠近,进入其中的话,就会发现,迷宫内部一点也不虚,反而有着无法计量的大批真实物质存在。 盖因迷宫核心贯通多个维度时,也会附带着,引起物质层面的变动,很多维度附近不稳固的区域,就会在吞吐波动之中,被吸引到迷宫内,从此成为迷宫的一部分。 迷宫内部,星罗棋布,难以捉摸的一座座空间,都有着独特的风貌。 有的空间里,如同置身太空之中,周围都是浮空陨石,大小不一,漂浮运转,自相激撞。 有的空间里,硫磺气味铺天盖地,岩浆烈火一望无际,火浪滔滔,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有可能让这里的热量顺空间弧度,向外散失。 还有的空间,全部都是静止不动的极光,五光十色非常美丽,但也非常危险,外人稍有触碰,就会被纤薄无比的极光切伤。 智光神君如今所在的地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盆地。 这盆地之辽阔,仿佛是一座海洋彻底干涸之后,风化数十万年,才能够形成的地貌。 盆地中到处都是锈红色的沙土层,而这种沙子里面,铁元素的含量非常之高,尖锐锋利。 这个地方还常常有大风,铁砂被气流一吹,以数倍音速形成风暴,终年无休的在这里吹拂。 盆地的一角,还有一颗小行星坠落在这里。 半个星体暴露在地表,也不知道已经被这些沙暴打磨了多少年,远远望去,光滑明亮得如同半个灰玉大球。 只有靠得近了,才能够看出上面坑坑洼洼,千疮百孔。 智光神君原本乘坐一艘精美楼船,金白配色,辉煌大气,在这小行星的顶端,缓缓飞行。 她冠冕高洁,金发柔顺,棕眸娴静慵懒,肌肤白皙更衬得衣裳巧丽璀璨,坐在船头甲板宝座上,手捧一本法典。 在楼船周边,还有数万只长着翅膀的小巧咒灵飞舞,后方数十万本晶莹发光的典籍,也张开书页,如同大鸟,簇拥追随。 因为感受到天顶群山的祷告祭祀,神君手上的法典已经翻开,细小的文字,从书页上脱离,飞撞在楼船前方的虚空中。 那些文字看起来份量不重,法典输送文字的密度也不够。 但是每一个文字嵌入虚空之后,都烧化了大片的空间,化成乌金色的长条光辉,顺着对天顶群山众神印记的感应,延伸过去。 等到神力虫洞稳定之后,这些细小文字,就变成了嘹亮的咒歌,传回玄元维度,彰显神君的恩德。 智光神君也得以对天顶群山现在,以及过去一段时间里的状况,有了更细致的感知。 “把万维网真的当成网来看待,勾了其中的一根丝弦,就能够挡住三位神明,这个不动王,很不错啊。” 智光神君有点满意,“在这些事情上面,商正师果然是很得力的,掌灯者也没有拖后腿……嗯?” 她轻描淡写的点评,还没有说完,就忽然感受到商正师双手闪现火光,万维网深处的封禁神碑,遭受冲击。 没有任何迟疑,智光神君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一片书页上。 她这本《天顶圣典》,是用了一千多年的重宝,所有智光神系的从神概念,另一端就是寄托在这个圣典之中。 对于商正师要做的事情,智光神君也没法在第一时间摸清。 这个正师学院的总院长,跟她相识,已经超过千年,最初的时候,也有过一些交手敌对,但在昔日众神之中,彼此都算得上是极有风度的那一种,相比较下来,他们两个反而从未撕破过情面。 自从商正师投入了她这一系后,更是兢兢业业,不知道为了她与另外三系神君之间的争斗,出了多少苦心苦力。 有时这厮,也喜欢玩弄一些卖关子的小把戏,最后却证实,确实还是对智光神君有好处。 前期闹得动静越大的,连智光神系的众神都为之迷茫,最后自家落得的好处,也是越多。 按理来说,任何人有了上千年这样的经验做基础,今天看到商正师这样突兀的举动,都会按过往的经验来进行判断。 也许不动王不够真心降服,商正师另有什么谋算? 也许商正师找到了什么机会做局,打乱封禁神碑中,四家分化的权限,要扩张智光一系的权柄? 这无数种猜想,都有前车之鉴,都是人之常情。 但是,神君不是人。 神君是依靠自我概念的堆积,达到极致,才超越了六阶神明的范畴,所以在他们深心之中,都是绝对自我的存在。 即使外界的真相与他们的想法不符,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择优取之,掌握真相的想法,而是更相信自己倏忽而生的一个渺小念头。 千年的功勋,对于神君来说,根本一文不值。 智光神君这一指,立刻就已经运转了自身神力,更要调动其余众多从神的力量,一起轰击商正师的神明概念。 概念与概念的对撞,以众凌寡,只需要这一撞,足以把商正师重创。 突然,智光神君前方一暗,圣典的书页也暗淡了很多。 她的手指光泽不变,依旧按在书页上,却产生了失去目标的荒诞感受,好像商正师的概念,从来就没有在她书中出现过。 “掌灯者。” 智光神君抬眼,看到了已经站在船头的人,语气中多了一点疑惑。 “你竟然能够影响神君对从神的控制力,有这么好的招法,为什么不请求我跟你一起对付天工,反而来背叛我?” “我感觉过,你的心中除了虚无就是仇恨,所有的情绪,都在天工身上,你完全没有理由犯上作乱。” 众神都只是被神君降服,当然会有小心思。 相比之下,掌灯者这种心理只剩下一个目标的存在,反而是最单纯,最好掌控的。 “神君的直觉,是众多维度中最大的奇迹,可以超越众神,直指无数事件的要害,但是你们毕竟不是全能,你们的感觉,也是会有错的。” 掌灯者的声音依旧那么疲惫,空洞,甚至像是个死人在说话。 这是意念,甚至是概念传音,声音可以反映他一部分本质状态。 但就算是那些概念被打碎的古神,可能身上的死寂感,都没有掌灯者这个完好的神灵严重。 “我是有恨,但我从来不是只恨天工,更不会只想向天工报仇。” 他说道,“因为你们四个在我眼里……” “没区别。” 掌灯者手中的明珠,这个时候已经化作了一团烛火。 但烛火能够散发出来的亮光,反而比明珠要差得多,以至于造成一种,烛火所在的地方,反而比外界更昏暗的感觉。 在这种烛火的映照下,掌灯者枯黄的发色,黯淡的皮肤,显得更加不堪。 没有神的荣光,也没有人的生气,恍惚像是一团黄泥堆出来的人像。 他口中无剑,人没有跪,手中没有立柱,头上没有灯盏,但是跟泥人咬剑擎天灯,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那真是可惜,我要损失两名手下了。” 智光神君的手指向前一挑,指尖有一个小小的印子,就像是刚才按在书本上,拓印下来的字迹。 文字带动着她的指尖,指尖带动她的手腕、手臂,整条手臂在空间中移动的时候,带动空间波动,发出悦耳的圣歌。 楼船、咒灵、飞行的书本,都在圣歌中,焕发出惊人的光辉。 这些光辉,照穿了一层又一层空间,照穿了神明的影像。 转瞬之间,众神的身影,就出现在这小行星周围,巍峨广大,俯下面孔,共同凝视着掌灯者。 智光神系的大多从神,都随智光神君,进入玄元迷宫,不过为了尽快破解迷宫的种种壁障,探寻核心所在。 这些从神,并不在神君身边,而是在多个不同的空间地区勘探,将所见所得汇总给神君。 等到神君胸有成竹,一出手就可以破除整片大地区的迷宫壁障,继续前进,免得像以前没有经验的时候那样,在小范围破障之后,反而引起连锁反应,产生更多诡谲禁区。 圣典中虽然暂时感知不到商正师和掌灯者寄托的概念。 但智光这一击,还是能调动其余众神概念。 从神们的真身,虽然不在这里,神力却可以无障碍地运用到这里,显化各自的神威影像。 自从千年前确立了四神君的地位之后,再也没有哪个神明,直面过神君之力。 智光神君很笃定,当众神之力被神君调和汇流,绝不是任何神明孤身能够抵抗的力量。 假如世上有那种尚未建立神系的神君,面对这一击,也要大受损害,尽力退避。 掌灯者确实挡不住,也没有挡,只是双手一合,灭掉了手上的那团烛火。 昏暗的氛围陡然扩张,驱散了所有的光芒,一股脑的驱散了周围所有神明的影像。 他变得更像一只泥人了,彻底失去了灯火,僵硬不动,麻木不仁,死寂无声。 泥人因灯而活,却自行灭灯。 智光神君在这种昏暗的氛围中,霍然站了起来,娴静高贵的神色,首次有了变化。 掌灯者的手段,能够让从神的概念暂时被屏蔽,无法被神君掌握,这种手段能作用于他自身,作用于愿意配合他的商正师,都很正常。 但是智光神君真没有想到,他这种手段,竟然能够将众神全部屏蔽。 智光这一刻几乎怀疑,掌灯者是不是已经暗中修成了神君境界。 但不可能,他没有天之御座的支持,不能宰割众生,怎么可能那么快的堆积自我的概念? 而且掌灯者身上,也没有神君应有的那种威胁感,反而在灭灯之后,比正常神明的存在感还要弱。 他泥人般的身影,几似要化为空无,失去物质,失去能量,失去意识,连概念也变淡。 世界是空无的吗?当然不是。 常说人死万事空,可人死了也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存在,魂死了,也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循环。 就算是世界毁灭了,也有毁灭后的形势在那里。 只要存在,就有可能重新产生感知,就会知道被伤害,于是也就有了苦难。 掌灯者是在毁灭的文明中举起灯火的人,他是最具热情,最有活力的存在,曾经他把伤害当成一种磨砺,在磨砺中强大起来,成为跟自身遭遇相似者的领袖。 他建立了组织,在众神乱战的时代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但是因为他们的成员全部都有深仇大恨,招惹的反扑也最重。 他的组织被摧毁,他就去重建,重建,再被摧毁。 他没有死,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掌握的手段越来越多,伤害对他来说,确实只是磨砺,但是对他身边的人来说,不是。 人被伤害就会死,人被痛苦包裹,就会绝望。 他身边有太多的人活在痛苦里面,死在绝望之中,也有太多的人被他救活之后,反而宁可去死。 对于健康的人来说,即使扛起一块石头,也或许只是吃力,但是对于伤痕累累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滴露珠,也是剧痛。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于掌灯者曾经的同袍来说,都会沟通他们的情感,引发记忆中的痛苦。 因为他们的记忆中,痛苦的占比实在太高了。 于是有一天,掌灯者不再对他们说“灯光”,而是对他们说“空”。 万物的本质都是空,地水火风,生老病死,四大皆空。 因缘聚会,爱恨别离,都只是假象而已,没有存在过。 只要认知到了“空”的本质,就会知道,连痛苦也全部都是假的。 掌灯者用这些歪理邪说来欺骗自己的同袍,每一次看到有同袍好像接受了自己的骗术,终于能够在绝望中得到一点安详,他自己心里就更痛一分。 他心里更痛一分,他宣讲的空无,就更深刻一分,直到成为可以作用于现实的力量。 众生皆苦,莫如万相皆无,极空无,灭灯光! 四大皆空,他是不认的,否则他不会活到今天,但这是他在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慈悲。 既然是大慈悲的力量,又怎么会有分别心呢? 所以这力量,不但可以对自己的朋友有用,对那些没有情谊,甚至可能是敌人的从神,也全部有用。 乃至于,也对神君有用。 智光神君就感受到,自己跟现实世界之间,出现了隔阂。 不知道是自己变得更空幻了一点,还是现实世界,变得更空幻了,以至于她的力量,无法很好地作用到现实之中。 虽然这种影响,对她来说不算很大,但她竟然找不到破解之法。 “掌灯,呵,你没有让我失望!!” 智光神君有惊讶,但惊讶后不是愤怒,而是笑了起来,“天之御座的存在,正是我们对于众生价值的认可,如果你们毫无价值,我们又何必掌控你们?” “但是最近千年,玄元百域,天之御座中,能够让我们眼前一亮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掌灯,你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惊喜!” 她目光璀璨的盯着掌灯者,“让我来看看,怎么在不弄坏的情况下,把你抓住。” 这时一道光线,突然穿过昏暗的氛围,来到楼船之上。 商正师的身影闪现,五指张开,一掌推向智光神君。 他掌心里的纹路丝毫不乱,温润饱满,但是肌肤纹理间,好像藏着很多发光的小点。 光线散发出来之后,在他自然微弯的五指间,不断交错折射,在手掌前方,形成一个气泡般的光团,清透明亮。 气泡里面的场景,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光线在内部,织出滔滔大河,织出两岸村落屋舍,织出一颗有着大空洞的桑树,虽然空无一人,但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空桑洛水,方圆百里! 内部的空间规模,真实不虚,所有的事物,也都是按照对等规格的能量,塑造形体。 商正师就在这一掌之中,创造了一个百里大小的能量空间,轰向智光神君。 智光神君不慌不忙,抬手轻轻一点,周围的数万咒灵,数十万本书籍,剧烈收缩,化作几条细细的光痕,螺旋环绕在她一根手指周围,发出嘹亮的圣歌。 空桑洛水所在的气泡,被智光神君一指点破。 内部的所有事物,正要疯狂向外膨胀,就有圣歌带来乌金色的光芒,如同毁灭的狂潮,汹涌拍击,大片大片的将这些能量事物毁灭。 从外部去看,就是智光神君一指头点过去,那个气泡突然闪亮了几下,然后彻底消失。 商正师的身影,弹射倒飞出去很远,但手上并无伤痕。 智光神君分毫未退,手指上缠绕的那些书本,却通通泯灭,脚下的楼船,也轰然粉碎。 智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 她受到空无之力的影响,看似对实力削减不严重,但战斗中要运用复杂招法时,每一丝力量,想要作用在自身以外的事物上,都会产生空幻不定的隔阂。 商正师一掌创造百里空间,内涵万千能量体,已经处于六阶神明这个境界的巅峰。 可智光刚才那一指头,所蕴含的威能总量,依然是能够稳稳压过对面的,只不过没有能够如愿都作用到现实中,才没有伤到商正师,反而损毁了自己的楼船。 “你不受空无之力的影响?” 智光神君左手握着法典,漫步向前,只觉无论自己怎么走,掌灯者,总是在自己右前方一定的距离。 这个泥人不再主动进攻,但双方交战的能量,很难捕捉到他的存在。 智光心中对掌灯者这种状态不禁更加好奇,油然而生一种新奇喜悦,对远方商正师的态度,就要平淡的多。 “是因为刚才你那一掌的力量理念吧。” 传说中,伊尹的母亲怀孕的时候,梦到神人对她说,要有洪水来了,因为她儿子不凡,所以特来告知让她速走,不可以告诉别人。 但伊尹的母亲跑去告知乡邻,村庄里的人逃过了洪水,所以她受到惩罚,变成了一棵桑树,村中人从桑树空洞中,发现了一个婴儿。 这当然只是神话,伊尹当初只是普通奴隶罢了,但神话中藏着的,是对于仁慈善良者的颂扬纪念。 掌灯者虽然掌握着空无之力,但空无并非他本心所求,他还是希望,能够以空无作为一个过度,重新点亮灯光,驱散苦厄。 商正师用光线织出一方天地,空桑洛水,安宁祥和,正合了掌灯的本心。 他的力量,在掌灯者的空无之力作用范围内,才可不受影响。 智光转瞬间,就已经完全摸透商正师刚才那一掌的理念。 “要说仁慈,我所通晓的咒法中,有十万种力量意境比你更仁慈、更全善的咒语。” 智光神君笑道,“你用来剥夺我对封禁神碑掌控力的手段,也很有意思,他又能屏蔽从神的力量,你们两个很了不得。” “但,当年我降服众神的时候,又何曾需要用上这两种东西?” 那个时候,世上还没有族群守护神的存在呢。 智光轻笑之间,周围的空间中,已经浮现出十万块水晶牌。 每一块水晶牌上,都有金色的文字从上而下流动,到下方消失,又在背面,从下而上流淌,无休无止。 她没有念咒,但她只要说话,就可以是咒,且是神咒。 一语生出十万咒! 说十万种就是十万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些咒语令牌,平移着轰向商正师,仿佛要在商正师身上,留下十万个规整的印记。 “我早知道君上通晓玄元百域一切咒语,甚至时时刻刻,都能编造新的咒语。” 商正师手举过顶,从空间中抽出了一把宝剑,那是一把青铜质地的剑,长不过两尺左右,剑刃宽如四指,剑锋淬厉。 他一剑挥出,没有剑光,没有剑气,只是一股无形剑势压去,所有的令牌,就全部粉碎。 “但是神的力量,来源于自我概念,在泥人灭灯的印法面前,你不动用神君真力,只靠这些虚假的仁慈,又有什么意义?” 智光神君转瞬再生十万咒语。 “现在我的咒语看起来不如你得心应手,肯定只是因为,没有像你们两个偷偷演练的经验。” 智光从容的说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是真心仁慈吗?” “我千年前就已经看清了你,你是智者,不是勇者,你可能会因为心情感触,有一时的仁慈,但感性对你来说,不足以支撑千年的谋划。” “你今天敢反叛我,必然也只是因为野心罢了,绝非因为深入到自我概念中的仁慈。” 她轻叹一声,“掌灯太单纯了,果然就是容易被骗,他说我们神君是一样的,可他的盟友跟我们并无差别。” 泥人不动,仿若未觉。 “哈哈哈哈!” 商正师并未否认,“我确实不可能因为仁慈同情,筹谋千年。” “我是为了对和错!” “天之御座,宰割众生,扭曲天心,榨取文明,这是一条错路。” “这只会助长高位者坐享其成的风气,但高位从来是相对的,所以只剥夺不付出,欺压力弱者,这种毒瘤般的行为,会一层层,直接压到最基层。” “其实真正的强者,哪怕只是一时的娱兴,也可以造成极大的功绩,三阶就能够影响小范围的环境磁场,四阶就能够大肆吞吐天地能量,五阶就可以重组物质,改造山海,六阶更不必多提。” “不需要他们劳苦,只需要他们的娱兴显得正常一点,就可以带来极大的好处,然后他们要想享受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你们造成的风气,却导致那些毒瘤,都以不付出为荣,似乎自己付出的越少,就越是高贵,掠夺时受损的人越多,就越有价值,哪怕他们掠夺过来的东西,其实自己一念之间,就能重组制造。” “这样的文明,是绝对的自取灭亡,即使基层无法反抗强者,强者间也更容易产生无法调和的争斗矛盾,必有死期!” 商正师的心念,充斥着这样的言语,聚而不发,只是在不断挥剑。 但是每次挥剑,粉碎咒语的时候,这些凝聚起来的意念,也难免会有部分崩散出去,化作愈发高亢的言语。 “玄元维度,之所以能够维持这么久,不过是靠着向外扩张带来的混乱和机遇,缓解这种压力。” “但宇宙之中,文明维度和荒芜维度比起来太稀少了,你们就算能够掌握玄元迷宫,这样的做法,也会很快走到穷途末路。” “唯有天心共生,才是真正的长远之道,不需要寄生文明,而是与文明同呼吸,哪怕外面全部是荒芜太空,也不影响自身的壮大开发。” 商正师的意念中,确实没有柔软的心肠,只有越来越刚强的剑意。 “仁慈和同情,不能让我坚持千年,但对和错的分别,能够让我坚持一万年!” 伴随着这个意念,商正师衣袍展开,跨越长空,纵剑而来。 剑身震荡,破灭了沿途一次又一次重生的十万水晶咒语。 智光神君竖起手指,挡住了剑尖,脸色微沉。 因为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点疼痛。 她的指尖,微微凹陷下去,在那把剑的压迫下,整个手部,不由得向后缓缓退却。 这把剑的剑意,似乎可以贯彻沧海桑田,蔓延到地老天荒。 这是真正可以坚持一万年的剑意。 甚至,如果商正师真能活下去的话,一万年还嫌太少。 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伊尹昔日还是一株杂草的时候,心中已经敢反抗夏桀那样人间的太阳。 神君固然强过夏桀无数,但今日的商正师和神君之间的差别,还不如昔日杂草与烈日的差距! “你的剑,有点碍眼了。” 智光神君不得不承认,商正师是发自内心的,与他们这些神君不同路。 她的十万仁慈咒语,随灭随生,依然无法适应空无之力。 商正师能够在空无之地中行动自如,确实不是靠虚假的仁慈和累积的经验,而是靠他所谓的对错。 看着商正师还在全力推动,那把剑,还在继续向自己刺来。 智光神君的右手手指,有些抵挡不住,左手的法典突然再度开合了一下。 强大的斥力发出,阻碍剑刃,而她的身影,猛然退出数百里开外。 这个庞大的盆地,所有的铁石风暴,忽然一缓。 智光神君双手摊开,天顶圣典在她身前悬浮,哗啦啦啦不断翻页,好像有无数的页数,可以等待翻动。 翻页的声音转盛,整个天地间,都响起“呼啦啦”的剧烈波动,须臾之后,这种声音再度升华,直接变得难以言喻。 天体转动的声音,人是听不见的,但这个声音,好像让人听到天体在转动,感受到天体内部的无数活动。 久远前,坠落在盆地中的那颗小行星,足足近百里的直径,恐怖的质量,此时竟受到无形之力的撼动,在大地上震动出条条裂痕,逐渐浮空。 咒,就是声音,声音就是波。 智光神君这千年神君生涯,依靠自己统治多个维度的天之御座,从不同维度,不断接收着宇宙微波,反向推演组合。 宇宙之歌,宏大无比,哪怕对于神君来说,也是博杂至极,不能尽听。 但是智光神君运转多个天之御座,耗费无穷心力,找到了其中的一些重音,然后深入的推算其细节。 最后,她创造出来了一首代表璀璨天体走向灭亡的咒语,重现了“太阳死亡”时的声音。 此为,末煌日葬歌! 这首咒语发挥到极致的时候,神力波动,可以重现无数细节,在一定范围内,模仿出类似太阳死亡时的环境变化。 那个古老的小行星,已经从原本灰玉般的光泽,现在变得像是有无数烈日辉光,在蠕动晃荡,红里透黑,边缘处更有强烈的白光。 只在眨眼之间,这个小行星,就已经上升到比商正师还高很多的地方。 小行星并没有直接砸下来,因为这是乐器。 真正可怕的力量,已经通过咒语波动的形式,经过这个小行星的转化,降临在商正师身上。 商正师变得难以移位,身边突兀诞生百里大小的空间,空间中,都是熔岩光辉,把他裹在里面焚烧,又突然歪曲消失,再度诞生。 他的剑意,宛如一棵神树,万千白光,从他身上生长出来,扩散炸开,爆射切割。 但那种葬日之歌的光辉,每一次歪曲消失,都能够带动大量剑光入灭。 很快,他向前平伸的那把剑,已不堪重负,出现被灼烤的印记,在嘎嘎嘎的颤抖声中,锋刃歪曲。 “她果然创出了这种招数?!” 商正师对于智光神君聆听日殒之声,开创咒歌这件事,早有所料。 他就是要逼出这个绝招。 但是现在的情况,跟他计划中有些不同。 智光神君施展出“末煌葬日歌”之后,竟然还没有把自我概念展现出来,没入其中。 只有把自我概念和招法完全融合,才是真正的绝式一击。 “末煌葬日歌”是绝招,这肯定不会错。 但既然没有展现自我概念,难道说,这么可怕的威力,还只是这一招的前奏,没有进入正曲?! 仅仅是前奏,还在被空无之力削弱后,依然展现了这么恐怖的压迫力。 掌灯者的身影,虽然还是不动,但在这种光辉下也隐隐变得实在了几分,似乎要维持不住原本的状态。 “本来就说只有两成把握,现在看来,两成恐怕有点说多了。” 商正师抗衡着外界焚压、歪曲、撕扯的力量,心中瞬息万变的权衡着,要不要直接打出那一手。 但那个手段,如果不能直接作用在对方概念上的话,只怕很难给予重创,最大的杀手锏就等于枉费了。 “还在思考你的对错吗?” 智光神君眼神漠然,修长的手指,指向高空的小行星。 肉眼可见的一股股黑红波动,如同大团大团的殒星分裂,向下坠落,压迫在商正师身上,毁灭商正师的剑意。 “所谓的对错,在我已经取得的成果面前,不值一提!” 神君的声音,如同宇宙中传来的无情之声。 她一边就要碾碎商正师,另一边,也随意分出一股力量,轰向神力虫洞。 她已经感受到,又有人在神力虫洞中闯来。 不动王么,哼,不识趣的腐朽之辈罢了,那就赐他应有的毁灭! 天空中近百里的小行星,轰然一震,侧面放出一道金红火光,煌煌强光,热烈到了极点。 这火光如同一条长舌,但是比那个虫洞本身,还要庞大得多。 只怕随意擦过,就能够把数十座山峰化为乌有。 轰—————— 大地上在瞬间,生出了一团城市规模的蘑菇云,猛烈扩张。 蘑菇云最中心的地方,隐约能够看到一个,刚刚到来的人影。 在那么可怕的高温之中,他双手握拳,张开臂膀,浑身散发出野蛮的力量感。 在他脑袋的部位,分不清是日焰烈芒,还是他的长发竟未被焚毁,发出金红色缭乱的强光,张口嘶吼。 嘶吼也是正确的,因为压迫在他身上的,不仅是葬日火舌,还有神力虫洞被轰破的错乱空间之力。 面对这样的攻击,谁都得发出痛吼。 但是,在他嘶吼的时候,他身上就多出了一个黑暗的影子,急剧上升,猛烈膨胀。 整个城市规模的蘑菇云,在这个黑暗的头颅怪影面前,只不过是弹指间,就被吞噬一空。 内部所有的热力,都没有来得及再度扩张大,葬日火舌,也硬是拉扯过来,被吸收殆尽。 那个狰狞可怖的头颅,已大如山岳,还在翻倍放大,眼中亮起危险的红光。 如同大地上,那个正在吼啸的人一样。 巨头同步的张口,发出了巨吼。 原来那不是痛吼,而是战吼。 苏寒山仰天狂啸,天空中的巨头,也就摇撼头脸,吼出了翻天覆地的动静。 从大地到天空中小行星的距离,像柔弱的画纸,被巨大的力量一把拽住,疯狂揉搓撕扯起来。 大片大片的空间,被摧残出了无数的透明褶皱,团团碎裂,如同群岛,漂浮离散,不得安宁。 而在这些碎块的缝隙里面,就是纯黑色的深邃裂痕,几乎把自然界的层层空间结构,破坏到了极致。 苏寒山长啸之际,恍惚间,都像是借着玄帝荒神的头颅,看到了空间最本源的层次,如潮汐般涌动的那种力量。 天空中,正在发威的小行星,突然一僵。 智光神君神情骤变,陡然扭头,正对远方大地上的人影。 悟自宇宙天体的咒语歌声,短暂的被这声巨吼盖过。 那小行星有一刹那的时间,无法维持葬日之型,回归本质,顿时,从倾向大地的那一面,崩然裂开。 好几条峡谷似的大裂缝,蔓延着,贯穿了整个小行星。 整个小行星,裂成三四块,两块大些,一块小些,还有些碎渣,都受巨吼余波影响,浮向高空。 玄帝一吼,破裂星辰!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一玄帝,道之逆焰 在渊界人间,当年秦帝英襄出不周宫,带甲亿万,兵锋无敌,横扫八荒。 又聚集天下各地,所有雷府门派、机关匠师、神兵铸者,试验所用的天材地宝无数,耗时良久,才终于是铸造出十二尊“玄帝荒神”。 十二尊荒神的全盛威能,苏寒山暂时还无法想象。 但光是天都仙府纯阳峰一脉,当年缴获的这一尊玄帝之首,就已经需要天人境界,才能够驱动。 苏寒山更是在运转这件重宝的时候,隐隐的感受到了虚空的本源。 五阶武道强者,只是能够利用元神受到的细微干涉,来推测出空间的变化,合成独门的功力,来影响表层空间的形态。 六阶天人强者,在玄元维度,称之为神明,以自我概念来观测空间,不需要进行猜想推测,可以直观地触碰表层空间,用自己的力量,作用到空间层面。 这两种状态,都只是付出自己的力量,改变空间的形状,达成目标罢了。 整个过程中,空间只是一种死物,一种非常难以利用的高级原料。 而在唤醒玄帝之首的时候。 苏寒山感觉,“空间”好像是活的。 在空间的最深层面上,有一些堪称本源的事物,正是那些事物的运动,组成了空间。 空间虽然稳固,那些事物,却是每分每秒都在活动着。 玄帝之首发出的巨吼,直接冲击到了虚空本源的层面上,呼引那些活跃的事物,也沿着巨吼的趋势活动。 在这个过程中,空间不再是一种被动接受改造的死物工具,而是其本身,就展现出了一种宏大无际,刚强无俦的可怕能源。 也正是因为引动了虚空本源之气,这一吼才能直指本质,让小行星猝不及防之下,从神咒状态脱离出来,以凡物之躯迎接了吼声。 其中牵扯的神通之妙,威力之奇,连苏寒山这个使用者,都感觉大出意料之外。 商正师、智光神君,就更是始料未及,无从揣测。 “好宝贝,真是好宝贝!!” 智光神君又惊又喜,但连着被这三人惊喜了三次,到了这一回,却不免感觉有些惊大于喜的意思。 “我原以为天工在机械之道上,已经是天下无敌,这却又是哪里来的宝贝?” “就算是天工见到了,也肯定要自叹不如,不惜代价,据为己有!” 不惜代价,据为己有! 她原本是咒道上三千年来的顶峰,众多维度的神君,每一个字都可以成为一篇神咒。 但说到最后这八个字的时候,依然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吐字念咒的感觉。 跟智光神君现在吐字的音律相比,就算是之前《天顶圣典》极速翻动,产生的葬歌前奏,都显得平庸了几分,粗糙了太多。 那光,它照着枯草,照着尘埃,照着老树的裂口…… 那光,它照着山川,照着冰层,照着星球的外壳…… 那光,它来自芦苇,来自木炭,来自飞虫的尾腹…… 那光,它来自云层,来自太阳,来自宇宙的深处…… 那光,它已死亡……却未停歇! 这些文字,这些语言,完全没有从神君的口中念出。 无论商正师、掌灯者还是苏寒山,也都没有具体的听到这些话语,但是,他们就是领略到了这样的歌声。 这才是咒,这才是歌。 咒语诗歌的篇章,优美长久,无穷无尽,旋律跌宕,在每个人的耳中,都有不同的感受,又总是超出任何人预计的范畴。 一次更比一次突破,奋进,执着,热烈。 那种执着,并不是因为情感诞生的坚持,恰恰相反,那是因为无情。 那是来自宇宙太空,亘古无情的环境,才能够永无懈怠的向前。 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曾经是一个太阳,但是真正被人看到的时候,很多太阳都已经死亡。 它们死亡时的光芒,还要传递千年,万年,亿年,才能够跨越这无情宇宙漫长的距离,被有情的生灵看到。 但一个旧日的太阳,也只是生灵眼中,繁星里面的一个小点,看不见真貌,见不到细节。 不讲情义的神君,却看着星光,听着宇宙中的律动,破译出歌声,谱写出曲律,重现昔日星辰毁灭的一角场景。 为不知死亡多久的太阳们送葬。 葬歌的前奏发动时,还有一个浑圆的小行星,受到神咒的加持,散发着如烈日般的光辉,高悬于天上。 但是,葬歌的正曲发动时,第一幕就是小行星的彻底毁灭。 天空中的小行星残骸,在弹指之间,碰撞旋转,完全失去了固态物质应有的模样,变成了纯粹的强光烈焰。 那是有层次的强光,乌金色,橙黄色,火红色,炽白色。 失形毁灭的过程,近似于一场爆炸,除了最中心的超强光团之外,因为爆炸威力,有向外散发的征兆,引起空间变动。 无形的空间,被推叠出肉眼可见的模样,如同围绕在那个超强光团周围,浮现出了一个硕大的淡彩光环。 光环的直径,要比光团本身,还要大的数十倍。 但下一刻,中心光团就维持不住浑圆的形态,在剧烈运动中,朝某一瞬间的磁场两极,宣泄力量。 一端延伸出去的光焰,还算是比较短,但也已经超出了淡彩光环所在的范围。 而另一端延伸出去的光焰,要更长数十倍、上百倍。 整个小行星爆炸毁灭的场景,就像是创造出了一把剑。 中心光团和淡彩光环,就像是那把剑的护手。 一端较短的光焰,如同剑柄,另一端极长的光焰,则如同剑刃。 爆炸是在高空中发生的,剑刃现在还在继续延长,似乎根本触及不到地面。 但是,在剑刃向天际延长的过程中。 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也随着剑刃延长的方向而蔓延,带来令大地惊颤的崩溃垮塌现象。 地面那些裂缝的深度,绝对不止千米,如同玉米须子般分布的裂纹,一旦出现,中间没有产生裂缝的地方,也会加速向下垮塌。 实际上,这个空间里的地形本来就是盆地,地底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空腔,可供垮塌。 之所以会有这种地表物质,全面失控下坠的现象。 本质上,其实是地表物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摧残,冲击,压缩。 这股力量看似稀疏,大而化之,实则却非常细密,地表的任何一块石头、一粒沙子,在那个垮塌坠落的过程中,都被压缩了百倍。 商正师并不在剑刃直指的方位,所处的位置不但要低得多,而且也偏得多。 可在剑刃延长的过程中,也会有一个离他越来越近的过程。 直到能够以他为一点,做出一个垂直于剑刃的线段。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之力的冲击。 作为神明,他的自我概念,甚至可以观测到那股无形之力的本体,那全部都是失控离散的质子和中子。 智光神君用咒歌在高空中,摹拟出了一角为太阳送葬的环境,原本正常的聚变反应,会进入热失控的状态,短时间内没有正常的扩张稳定的过程。 原本聚变反应中,两份较轻的原子核碰撞后,会形成一个较重的原子核和一个极轻的原子核。 但是,在失控状态下,没有新的原子核生成。 用来组建原子核的质子和中子,短时间内,每一个都会独立存在,向外散射。 这些不稳定的质子中子,现在都以极小的体积,携带极大的能量。 以它们的体积来说,本来能够从某些正常物体的间隙穿过,而不伤到这些物体,现在却会因为携带能量。 在穿过的瞬间,就使空隙周边的物质,受到扰动,让正常物体被冲击。 “在我面前谈对错,说共生更好?” “但就算是天体,想要壮大,也需要原本处在宇宙别个位置的物质,抛射转移而来,归入天体影响范围内。” 智光神君在吟唱,传递着她的意志,葬日的歌声,也就在继续。 “太阳死后抛射物质,也是被掠夺的过程,沿途摧毁的事物,也是被掠夺的附庸。” “宇宙的真理,本就是这么残酷!” 摧毁原有的形态,然后掠夺。 像是商正师他们这些强者的存在,在这种环境里,是天然的靶子。 就算“剑刃”只在高空延伸,并没有指向他们,那些高能粒子流,也会自动朝他们身上聚集过去。 商正师的肉身元神,还有手上凝聚的那把剑,就在那一瞬间里面,已经不知道遭受了多少万亿个高能粒子的冲击,被毁灭消失。 只剩如一抹淡光般的神明概念,飘荡逃避。 掌灯者还在维持空无之力,虽然做不出任何攻击,但也没有被集中摧毁。 接下来的靶子,就只剩苏寒山和玄帝之首。 苏寒山向两侧撑开的手臂,突然一收,双手变化种种道家手诀,或合或散,最后左手在下,右手翻掌向上,两手间,隔了一些距离。 为了追求速度,他这一串的动作,全部是在复数的空间折叠中完成的。 一张纸对折后,拿针穿透,戳出一个洞来,这个洞在两层纸上,就处于同一个位置,但如果把纸展开,这两个洞之间就隔了一段距离。 手臂穿过折叠状态的空间,就像是完成一次跃迁。 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动作的过程中,手臂高频闪烁,每一次闪烁,都留下了一个残影。 他的手臂只有两条,但在这一瞬间,他的手臂,同时存在于所有残影代表的位置。 触碰每一个残影,都代表着触碰他的真身。 这种对于空间的运用,已经到了一种近似违背常理,超出常识的程度。 正因这种手段,他才能在高能粒子来袭之前,勉强施展出了操控玄帝之首的印诀。 上空庞大的玄帝之首,突然一闪,就变得只有寸许大小,出现在苏寒山右手掌心上。 玄帝的口,依然张开,但在这个大小变化之后。 它从向外散发的巨吼,变成了向内吞噬。 苏寒山的双目部位,蒙上一层晶莹红光,不是只有眼睛内部,而是包含上眼皮、眉尾等部位。 这层光芒,与玄帝之首双目位置的红光,如出一辙。 在这种状态下,他视野中的物体并没有变红,而是变得更加透彻。 他看待天地四方,看到的是虚空本源的层面,以虚空本源层面为镜,所有高能粒子的运行轨迹,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天上的“葬日之剑”还在延伸,所有的高能粒子,从中散发出来后,都朝苏寒山这边打来。 但所有的轨迹,又都会出现弯曲,沿着各不相同的弧度,归向同一个终点。 那终点就在苏寒山掌心上,就在那玄帝之口中。 无穷无尽的高能粒子流,就像是亿万根彩线,被玄帝之口总揽吞噬。 玄帝荒神,如果是完整状态,其实是可以当做一套战甲来穿戴驾驭的,不过,纯阳峰得到的这尊玄帝荒神,只剩下了一个头颅。 如果当成战甲来用的话,只有一个脑袋被护着,身上其他地方与脑袋反而有不谐之处。 纯阳一脉的修行路数,也跟不周宫有异,那一代纯阳峰主就呼朋唤友,把这个荒神脑袋祭炼成了更像法宝的状态。 一旦唤醒此宝,加持过来的力量,就均匀覆盖在使用者身心之上,与使用者的功法特色呼应。 可以当成一口钟,一方印,也可以当成一枚珠,一座鼎……吞吐大荒,妙用无穷。 “好一个智光,还以为你擅长搞精神攻击,想不到你绝招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苏寒山的真身,现在完全是八枚元丹概念组合而成,黑发乱舞,衣袂张扬,分毫无损,但催动玄帝之首,对抗这样的大招,带来的压力,使他体内,仿佛传出骨骼嘎嘎作响的声音。 “收收收收收!!!” 他大喊着收,身边却又在不断向外散发出大量稳定的粒子。 这些高能粒子流太极端,以苏寒山的修为,吞进来也无法利用。 还是依靠玄帝之首的妙用,将它们归拢转移出去,与虚空本源之气互激,化解那种高能力量。 剩下的质子中子等等,自然结合,又化成了无数的稳定原子,飘散在天地之间。 智光神君看出这一点。 “面对这样粗糙的攻击,你能收拢转化,那你也就只到这种程度了。” 神君的身影,忽然上升,托起自己的圣典,长裙蜿蜒飘动,如同飞向太阳的女神。 她将自身投入了高空的炽白光团之中,“葬日之剑”的剑刃,突然泛起一层乌金色的光辉。 已经横压在整个盆地上空的“剑刃”,原本不断喷射出高能粒子流,现在却突然收敛。 高能粒子不再喷出,但女神却从中喷发了出来。 成百上千尊乌金色的女神,长裙摆动,不断的从“剑刃”中游身而出,向大地上飞来。 她终于将自身的概念与绝招相融合。 神君的自我概念,甚至强大到可以强行约束那些高能粒子,结合运转起来,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涉粒子轨迹。 金色的女神从天空飞来,所过之处,带来万象崩溃的恐怖威严。 吞吸干扰对这些女神,已经没有明显的作用。 苏寒山不能再将对方的攻击转化,只能硬扛,可凭他刚才展现过的实力,要硬扛神君、圣典、千年御座领悟的绝招,仍显不足。 眼看女神将至,苏寒山的身体,突然裂解开来,化作八条龙影。 天眼苍龙,降魔血龙,烛龙,蜃龙,虬龙,骊龙,螭龙,应龙。 他裂成八条龙影的瞬间,原本在他背后,被遮蔽的东西,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圈光环,又像一圈漩涡。 原本那应该是乌金色的漩涡,是天顶群山和智光神君,打通的神力虫洞,在之前的攻击中应该已经被毁。 但没有。 苏寒山踏出虫洞的那一瞬间,在轰起灭城蘑菇云的攻势中,依然双臂张开,就是为了撑住这个虫洞。 虽然这个虫洞的规模,比起原本缩小了千百倍,但在这个过程中,苏寒山的力量也渗透到了里面,变成了一个淡淡的五彩光涡。 八龙裂解,乍分乍合,直接把这个五彩光涡,包含在最深处,重新形成苏寒山的身躯。 轰咚!!!! 重组的苏寒山,一把握住玄帝之首,向天空众多金色女神挥拳。 只是一拳,最前方的数十名女神,就全被轰爆。 他的身影,下一刻就被侧面的女神轰飞出去,在地面砸出数十里长的沟壑。 沟壑的尽头,突然轰鸣下沉,整片空间剧烈的一个晃荡。 苏寒山的身影,已经践踏空间,逆冲回来,又是一拳,把刚才冲撞他的那些女神,打爆了一大片。 “你的力量……” 大群的金色女神,发出惊怒的声音,“你在窃取我的神碑力量!” “何止是你?!” 苏寒山毫无惧色,愈发畅快,“封禁神碑动荡,产生的所有力量,现在全被我所用,那是你们四神君共掌的力量吧!” 他留下虫洞,就是为了能够继续连接万维网。 商正师虽然设法破坏了四神君对封禁神碑的掌控,但他也无法继续利用一手造就的万维网动荡之力。 苏寒山所炼成的八龙概念,却可以完美运用造物之恨的手段,甚至要比造物之恨,更高明十倍。 动荡扭曲的万维网,反而更适合他发挥。 “我就多添这股力量,来打爆你!!” 八龙概念,天人极致,破裂神碑,万维之海,全部被他用来催动玄帝之首。 虚空本源之气的运转,神妙无方,玄帝之首,可以在他右手,也可以在他左手,随他的心意而现,轰击面前的金色神君。 “狂言!” 智光神君怒斥出声,天空中降落下来越来越多的金色女神。 不断有成片的女神被轰爆,但苏寒山,也总是会在得手的刹那,无法避免的要硬扛一次冲击。 天上地下,葬日之剑所在的整个空间,都是他们的战场。 海枯石烂的大盆地,满目疮痍,行将崩溃。 苏寒山身上,接连崩出裂纹,尤其有一道裂纹,从他左额裂到脖颈,正是概念受创的证明。 葬日之剑的亮度,也已经在逐渐下降,女神们涌出的速度开始减缓。 忽然,商正师的身影出现,距离葬日之剑,只有咫尺之遥,趁着女神涌出的间隙,反手刺入胸口,抓出一朵血红色的火苗。 血淋漓的一掌,印在了葬日之剑的剑刃上。 正要从内部涌出的数名女神,突然面色一怔,金色的身形,竟然燃起血火,瞬间泯灭。 从掌印所在的渺小一角,直到整个剑刃。 剑刃内部正要诞生的金色女神,无论是已经大半成型,还是诞生了上半身,抑或只有额头与发丝,都全部染上了血色的火光。 巨剑通体一震,把商正师轰爆,血火却没有半点被甩开的意向。 “商正师,你做了什么?” 智光神君难以理解,意念中已经带上了痛音,因为她的概念正在被焚毁。 她身为神君,竟然无法灭掉这种火焰。 大地上的那些金色女神,也出现失控的印象,身上燃起血色火光。 苏寒山抬头看天,脸颊上的裂缝被笑容扯动:“这就是你能杀死神君的倚仗吗?” 战胜和杀死的难度,当然有区别。 商正师他们连取胜的希望都极小,但从最开始,就是想要杀死神君。 最大的底牌,就在于这种血火。 这是道之逆焰! 神君掌控天之御座,宰割众多维度,自以为早在凝聚御座之初,就已经扼杀掉了反抗力量。 但万物有正即有反,天之御座并非只有最初运行过,而是千年来,始终在运转。 所以,众多维度的天心意志,每时每刻都有反作用力。 来自文明的反抗之力,可能已经不明显,但天心的组成成分中,最多的还是万物意志。 这部分反作用力最松散,却也最不可能被扼杀,因为这是客观规律,是宇宙的至理。 神君自身处于扭曲之源,感受不出,众神的实力不足,感觉不到。 商正师,却感觉到了。 他走的,其实并非神君之路,即使没有那么多的维度天心供养,堆积自我概念,也若有所悟,触及了七阶的屏障,感受到了这种客观反力的存在。 这么多年,他走过各个维度,将那些反力聚集,也才形成了这一小枚逆焰火种。 但只要让这火种,跟神君概念直接接触,这种与神君概念截然相反的力量,就会成为神君自身无法熄灭的焚灭之劫。 就这么一会儿,与神君概念结合的整个葬日之剑,都已经燃起了血火。 明明“葬日之剑”,本身就是极致的高能粒子,烈焰热量。 道之逆焰,却能在火上生火,把火也一起焚毁。 葬日巨剑震动,突然彻底割裂这处空间,再也顾不上,会不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就要突破到迷宫中的另一片空间地带去。 就在苏寒山仰起头的刹那,商正师传音而来。 “不能让她走,如果她彻底甩脱掌灯,脱离空无灭灯印的影响范围,就可以重新掌握从神概念,有可能用从神概念,李代桃僵!” 商正师用自身概念作为培养皿,才聚拢了逆焰火种,还好他已经不算在走神君之路,不在针对目标中,未被焚杀。 但他反而跟逆焰近似共生,此时取出火种,便形同重伤,又被震碎一回,更显无力。 “我!知!道!” 苏寒山双目圆睁,沉声发念,显得耗力甚巨,他从停手的那一刻,其实就在蓄力。 玄帝之首,已如同一颗小球,捏在他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之间。 虚空本源之气,流经他体内,不再是粗略呼应,而是被他尽力按自身功法运行,进行增幅。 虚空本源,而生五行,五行归合,是为阴阳及太一。 三者共举,阴阳也要撞归太一之中,使深沉博大的太一之气,发生激烈运行。 “断!!” 苏寒山嘶哑低喝,凝视天际巨剑,挥手向天一划。 似有若无的一条无色光线,从玄帝之首中,笔直爆发,划破天幕,斩开空间,撞在葬日巨剑之上。 光线无色,切过后留下的痕迹,却是五彩氤氲的细线。 太一玄帝灭解神光! 末煌葬日之剑,在血火中已受重创,此时硬生生从头到尾,一点点被那神光线切割,破成两半。 道之逆焰,趁势爆燃。 巨剑中突然发出一声振音,转而向下坠来。 两片残破巨剑,斜过长空,血火已经越烧越弱,代表着神君的概念在走向毁灭,无力回天。 兀自要将这个残破空间,彻底摧毁,将苏寒山等人,引入暴乱的空间流中。 嗒!!! 苏寒山的左手高高扬起,捏住了巨剑的剑尖,手臂一甩。 这半片巨剑剑尖偏移,带动剑身微旋,就撞在了另外半片巨剑之上。 砰的一声,两片巨剑,化作漫天碎屑,纷扬而下。 玄元百域中,被智光神君掌控的维度,冥冥中都有砰的一声响动,一丝血火在天顶闪过。 天之御座,崩溃瓦解。 “你终会意识到,你们的做法才是错的!” 商正师恍惚听到了这样一段话,明明是遗言,却没有半点叹惋,倒像是一句判词,斩钉截铁。 “我会看着的!” 啪!! 苏寒山打了个响指,不以为意的说道:“你真能看到吗?” 那个声音,也已经泯灭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用典,交代 “成了,终于是成了。” 商正师看到一尊神君入灭,难免有一种极大的释然和感触,莫可名之,却让他有点恍惚。 不过这恍惚也很短暂,毕竟神君不止一位,还要考虑之后各方的反应。 千年来,他将自己的计划推敲过无数次,假设成功后的行动步骤,现在不但真的成功,而且因为苏寒山的存在,商正师和掌灯者的情况,都远不如他们两个预计中的那么惨烈。 商正师仰面朝天,深吸了一口气,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巨剑碎片中,有极淡极浅、极轻的血色薄光飘动,汇聚成了区区几丝血火,落入他的口齿间。 他胸口的伤势未能愈合,这火光落下,过咽喉入胸腔,出现在他胸口裂缝深处。 比起当时刚施展出来的模样,现在这火光,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火苗,如同火柴头上的细细焰色。 商正师还是半点不停,又将手连抓,双臂挥舞,从空中抓来片片书页,收集成册,集册成典。 智光一系所有神明,都将自身概念的一端,寄托在《天顶圣典》之中,虽然因为泥人灭灯印的存在,这些从神概念被屏蔽,感觉不到,但还是存在的,也是一种加护。 道之逆焰,当时针对的是神君本身,没有蔓延到这些被屏蔽的从神概念上,倒让这本圣典逃过了一劫,也没有完全被毁。 “掌灯!” 商正师持典在手,立刻看向泥人,口中念念有词,圣典飞快的自行翻动,出现了一篇满是甲骨文的书页。 那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当年商正师参与开创的咒法。 《空桑洛水》本来虽然是一套掌法,但也有咒语的用法。 商正师借用圣典施展《空桑洛水》,得到很大增幅,内外身心的意境,从根本上都愿意与这种安详宁静的生机相合,比之前无伤施展的时候,还要多上几分灵动光采。 承载于一个气泡中的空桑洛水,很快凝聚成型,飞向掌灯者。 气泡却从掌灯者身上穿过,没能融入他的躯体,只好绕了一圈,在掌灯者身边散发祥和之意。 商正师微叹一声,喘息着,便要再度念咒。 苏寒山道:“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泥人灭灯印,一旦全力发动,自己也停不下来,无论胜败,终究会走到连自己也彻底化为空无的局面。” 商正师说道,“只有把最醇厚的生机传输给他,才可能唤醒他心中代表生命的灯火,从空无状态解脱出来。” 这种事,道之逆焰也做不到。 道之逆焰,代表的是客观万物,对众维度天之御座的反作用力,除了针对御座之主外,这火焰本身属性,是既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的。 苏寒山道:“只要是生机就行了?你伤势重,还是我来吧。” 商正师笑道:“你不也伤……” 他说话间,目光转去,吓了一跳。 “你伤怎么好了?!!” 刚才苏寒山才是对抗神君绝式的主力,除了本身根基之外,又要借用万维网的力量,又要催动玄帝之首,内外各种负担,都非常大。 被打伤之后,肯定不是小事,身上都明显出现了涉及概念层面的裂纹。 可是现在,他身上哪还有半点裂纹的模样? 冰簪铜环,黑发笑眸,长袍柔顺,清朗如新。 “哦。其实我伤势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我本身就是八种概念的集合体,刚才被那些乌金女神撞得想吐血的时候,每一回,我都尽量把压力,朝八种概念的空隙间转移。” 苏寒山活动了一下手腕,道,“所以你看到的裂缝,只是我八种概念间的空隙变大了,每一种概念本身的损害并不大。” 商正师愕然道:“还能这么玩的?” 他转瞬间就想到,自我概念分成多个部分的话,虽然看起来有多种好处,但也有一个极大弊端,不可不察。 多个概念间固有的间隙,显然会让苏寒山的自我概念,比别的同级强者,更容易被找出破绽。 不过,再一深想。 只怕在别人找出苏寒山破绽之前,这家伙自己就已经先把自己拆了重组,增减无定,不可捉摸。 修行路线,本身有得必有失。 但苏寒山的心志,盖过了他这条路线的弊端。 那边,苏寒山已经抬起右手,遥对着掌灯者,五指尖端,分别显出白、黑、青、红、黄,五种光泽。 他正在运用五色神光,不过他的五行理论,从一开始,就跟常见的五行学说不同,并不像王朝更迭一样,一期只有一种属性。 小五行生克理论,最注重的就是并存,哪怕是一粒土,内部都同时兼具五行物性,只是侧重不同,各司其职。 修炼到今天,他以太一五行,并称六御。 这里面的五行,已经可以指天星照命、乾坤气运、善恶风水、阴德梦境、读书养神,每一路线里面,又自全五行,生灭化衍。 商正师的空桑洛水咒,虽然内部没能造出生灵,但处处彰显人烟气。 显然掌灯者所需要的生机,并非草木一类的生机,而是人情活力。 苏寒山就将阴德为主,另外四者为辅,一掌遥遥按去。 掌灯者所在的整片空间,从原本的昏暗,产生一种更深的凹陷感,幽静之中,出现数之不尽的人影,行走坐卧,千姿百态。 眨眼之间,那些人影,都变得越来越小,却也越来越多。 掌灯者宛如泥人,静立不动。 那些小巧人影的行为,就像是有很多个城池、国家,环绕在他身边,在他头顶,肩膀,衣摆,腰侧的虚空,各个地方,自行生活。 所有人影,都没有试图冲入掌灯者体内,赋予他什么生机活力。 但是掌灯者的眼皮,却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张开,好像他已经获得了什么力量,从空无中挣脱了出来。 他看向天空中飘飞的巨剑碎片,好像现在才知道神君已死,脸上终于露出松弛的神态,眼中含光,十分动容,身体却没有动。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那些人影,手掌翻开,将靠他最近的一个城池,托在掌上,想要送远一些。 可那个小小的城池,恍如云烟,在他手中忽然散化消失。 环绕在他周围的城市国家,也相继消散。 掌灯者眼珠颤了颤,看向苏寒山。 “不是假的。” 苏寒山莫名笑了笑,是跟刚才战斗的酣畅感,截然不同的心情,“虽然是梦,但梦都有来源,如果有机会,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们。” 掌灯者道:“那个地方的天之御座也毁掉了吗?” 苏寒山道:“那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天之御座,我也正是讨厌这类手段,才会到玄元来。” 掌灯者了然,看向商正师:“原来是你的故乡,果然如你所说,跟我的故乡,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商正师面色微滞,笑而不语。 开玩笑,千多年前跟掌灯聊家乡的时候,掌灯就说两边很像,刚才又说很像。 但问题是,商正师当初描绘的是千多年前,甚至是三千年前的事情,苏寒山刚才展现的,却是近期的地球维度。 两者之间,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所以,掌灯你的故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商正师憋住了没问,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掌灯者一旦脱离了空无状态,《天顶圣典》中被屏蔽的从神概念,就重新凸显出来。 残破至极的大盆地上空,只听一声又一声恢宏大气的呼啸咒言传来。 大如山岳的神明光影,在空间涟漪中到来,急剧缩小,化出真身。 这些神明种族各不相同,大多不是人形,少数近似人形的,也各具异象。 有的双头四臂,通体绿毛,相貌丑陋,但神态沉静。 有的上半身壮硕,下半身瘦小,除了头部之外,前胸后背还各长了一张脸,翻鼻獠牙。 智光神系,排除掉商正师和掌灯者之后,还有十九尊从神,都察觉到了神君这边的巨变,到此时才能顺着概念联系,赶过来查看情况。 他们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各自散发神威,十九种气息充斥在这个大盆地上。 空中四处飘飞的那些巨剑碎片,被他们的气息一冲,纷纷泯灭,大地上的很多巨石,颤抖腾空,沙海沸腾,巨浪锈红。 “神君大人在哪里?!商正师,这里发生了什……” 双头神明话没说完,忽然神色微动,捏住了身边一块还没有被冲毁的巨剑碎片。 下一刻,他脸皮就不禁抖动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竟然情不自禁倒退一步,才抬眼再看向商正师等人,剩下的半句话,不知怎么,说不出来了。 众神的感应力都非同小可,一到这里,没有察觉到神君的存在,已经有些惊异,又都发觉了双头神明的举动。 他们的心念,顿时纷纷锁定了还未被冲毁的少数碎片。 末煌葬日之剑,原本内部都是可怕的高能粒子,被连番打击,破碎之后,虽然变成了稳定粒子,构成这些实体碎片,其实仍残留着极高温度。 众神意念一扫,情不自禁地追溯这些碎片过去形态,还没有真正推算出来,就已经感到了可怕。 如果这些碎片,原本是一个整体,是某种现象的话。 那么那种现象,绝不是他们能够创造出来的。 这怕是智光神君的绝式,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智光神君的绝式之力,被破掉了! 苏寒山一眼看出,这十九人虽然都产生了震惊的情绪,但其中有五个人,是又惊又喜,对着商正师的态度,也明显表现出了不同。 大约这五个,就是事先跟商正师有些默契的。 “智光神君已经败亡,神君的概念也已经彻底被毁。” 商正师抬起手中的《天顶圣典》,“如今这圣典在我手中,诸位应该都知道这其中的意义。” 有一尊上身如美人、下身如蜜蜂的从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们杀了神君?怎么做到的?!” “别管怎么做到的。” 一只身穿皮甲的黑熊抢声说道,“众位,圣典既然已经掌握在院长手中,院长如果要对我们不利,直接就能伤到概念层面。” “他对我们却并无盛气凌人之处,没有出手敲打,这个态度可比昔日智光神君好太多了。” “与另外三系的恩怨犹在,咱们总要过日子,不如就拥立院长为新的首领。” 蜂后更加难以置信地看向黑熊。 怎么还上赶着给自己找新主子的?不对,你这黑熊果然是托吧,事先串通好的,也太明显了。 面对众神诡异的目光,黑熊不以为意。 那尊胸前后背都长了脸的神明,几只眼睛扫过不起眼的苏寒山和掌灯者,注视着胸前有裂缝,伤中有血火的商正师。 突然,他三张脸一起发出魔咒,黑色波光,杂乱吞没全身,出现在商正师身边,便要夺取圣典。 但下一刻,这三脸神明,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浑身都是裂缝,被砸落在地。 咚!! 商正师神态宁静,仅仅是将手指点在了圣典之上。 所有心存异念的从神,都不由绷紧了面孔,眼神沉重起来。 天顶圣典在智光手上的时候,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对他们这些从神做出制裁。 但他们没有想到,商正师竟然也对《天顶圣典》了解这么深,自己明明身负重伤,但刚刚到手,就可以运用。 刚才那一瞬间,所有从神都感觉到自身概念被牵动,要全部撞向三脸神明。 虽然他们下意识的全力克制住了,但却有五种概念,主动配合,冲击到了三脸神明的概念上。 五打一,在场谁有把握,能扛得住? 虽说,刚才不愿配合的从神占了大多数,但他们全力,也只能做到不配合,不可能不经圣典之主的允许,对别的从神概念发动攻击。 所以,就算他们全部出手,一时也伤不到那五个叛徒要害。 而商正师,只要手指多点几次,每一次都是带动五种概念,轰在某一敌对者的本质上。 看似人多的一方,会飞速减员! “真是奇怪,智光在的时候,你们不敢反抗,现在我们连智光都能打死,你们却敢跟我们作对。” 苏寒山看着这帮从神,摇了摇头,忽然踏前了一步。 他之前因为运行阴德,气息幽静如梦,这一步踏出来,握着玄帝之首,施展太一杀拳的气息,就再度涌现。 天空,大地,四面八方的虚空,到处都闪烁起粗大无比的黑色闪电。 那其实不是电,而是这个本就濒临极限的空间,再度出现裂缝。 众多从神,心头一紧。 他们这才发现,整个大盆地空间里面,除了神君残留的气息之外,最强大的那股力量,跟神君正面轰击的那股力量。 竟然不是来自他们所熟悉,并且看起来已经重伤的商正师。 而是来自这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年轻神明。 就连以黑熊为首的,那五个跟商正师有过默契的从神,也全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震骇的看着苏寒山。 “现在……” 苏寒山看着毫无伤势,右手握拳,抬在身前,声音里,混合着整个大盆地晃动不定的黑色闪电,让众神都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知道你们该做出什么选择了吗?!” 商正师站在一旁,慢悠悠的抬起手指,让所有从神都看到,然后再度点向圣典。 嘭!!! 地面上的三脸神明,这回被十八种神明概念轰击。 只是一击,彻底粉碎。 商正师对天顶圣典的掌控,目前还不够强,所以之前十四尊神明,还可以不配合。 但是有了这一回,面对苏寒山拳头,而作出的选择后,这十四尊神明,再也不能齐心的选择“不配合”了。 他们无法保证,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选择不配合,到时候沦为下一个三脸。 况且,只要配合的人数大于一半,执掌圣典的人,就可以强行裹挟其余概念,发动神系之力。 就在这时,盆地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镜子的规模,简直不逊于之前的小行星,镜面中站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距离镜面,好像又很远,使众神都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他的眼睛透露出来的森冷,却清晰无比的传递到大盆地里面。 玄元迷宫的规模,正如太空天体,非常庞大,内部情况还要比正常天体复杂得多。 四方神君趁着新一轮天球交汇时期,率领从神,进入迷宫的时候,选择的方位路线,相隔都甚为遥远。 那三系神君,感受到万维网变故,接到净血宗师等三神的概念传讯,如今才陆续赶到。 最先抵达的,正是洞幽神君。 不过,还不等洞幽神君有什么动作,半空中很多闪烁不定的黑电,突然稳定住。 黑色的裂缝,如同有序的枝条,回环成圆,彼此撮合,化为齿轮,环环相扣,大小相叠。 复杂的齿轮系统,很快接天连地,齿轮依序转动的声音,让这个满目沧桑,即将崩溃放逐的盆地空间,都逐渐恢复稳定。 最后,齿轮蒙上了冷钢色的外壳,空洞的头盔,最先呈现,钢铁的长袍,笼统的罩下。 天工神君屹立在此。 “呵呵呵,很有意思,原本还准备寻机来打智光一拳,想不到智光已经死了。” 最后到来的并没有人,没有物,只有这个声音。 但光是这个声音,就已经让人感受到热量,不是火焰的热量,而是生命的热量,让众神都感受到热烈的气息。 “但是,智光死了之后,你们要怎么面对我们三方呢?我一向是比较大度,也不怕担事,不如你们全部都来投靠我,怎么样?” 苏寒山轻笑一声:“伏兽神君说笑了。我们智光神系,只不过是清理一下叛徒,割掉内部一些腐朽病灶,现在我们还在这里,还是上下齐心,那自然跟过去一样。” “过去四方神君,现在依旧如此,哪有什么投不投诚的说法呢?” 洞幽神君忽而低笑一声,镜子里面,传来冷森森的声音:“你也是智光神系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苏寒山笑道:“我刚加入啊,今天这个神敬大典,就是为我办的。” 商正师也微笑起来:“说的不错,不但我们这些人可以做证,玄元维度天顶群山,还有很多证人。” 十八尊从神,见状纷纷点头。 “啧啧,清理叛徒,把神君本身清理掉了,革除病灶,把头给砍了。” 伏兽神君的声音再度传来,“很好,看来我们确实是来得太晚了,那就一切如常吧!” 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声音骤然消失。 “且慢!” 天工神君倏然开口,“智光一死,她掌控的天之御座,全部崩溃,会带来众多维度上的微妙牵连,让我们正在破解的迷宫,又新增加不知多少变化。” “伏兽,我知道你现在最看重玄元核心,你难道不该跟我们站在一起,先让他们为迷宫的变化,给出一个交代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假道,补天,灵气 “设法探索玄元迷宫的核心,是利于百域的大事,四方神系都应该为此出人出力。” 商正师似乎早有所料,这时说道,“我们清理叛徒的行动,既然对这件大事造成了不利的影响,当然也会由我们来弥平。” “半年!” 他提出一个确切的时间,“我们会在半年之内,把所有的精力用在这方面,抚平玄元迷宫新增的变化。” 三大神君,都是三千年前就已经成神的存在,区区半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根本不值一提。 天工神君的声音平稳:“你们能杀智光,多少也有背叛突袭的成份,但就算智光,也对这种事束手无策,你们又有什么手段,敢放出这样的大话?” 商正师微微一笑。 “天之御座崩溃,会造成众维度的天心波动,这才牵连到玄元迷宫的变化。而天心意识也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文明印记,二是万物意志。” “文明印记已经被压制扭曲了太久,即使被解开枷锁,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展现出明显反扑的活力,所以,真正的干扰因素,在于万物意志。” 他指向自己胸口的裂缝,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裂缝深处的那一抹火苗。 “我这一缕逆焰,正是从万物意志的反作用力中,提炼出来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客气的说,我对于万物意志的了解,应该能够略胜于神君。” “半年的时间,以我的见解加上整个智光神系的力量支持,抚平原属智光的各维度万物意志,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绝不是什么大话。” 商正师放开了对于道之逆焰的遮掩,让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这一缕火苗的力量。 三大神君立刻就察觉到火苗带来的威胁感,也渐渐体会到,这火苗确实是来自万物意志。 “如果三位还要不依不饶的话,那我们也不妨就在这里,再死斗一场,最后谁死谁伤,都很难说。” 商正师微笑道,“不但受了重伤的人,要考虑自己后续的安全性,而且没有了我们,玄元迷宫新增的变化,足以继续拖慢你们的进程,也许等这一轮天球交汇时期终结,你们依然无法探索到核心,就只能再等三千年。” 天工神君体内的齿轮转动,稍作沉吟:“好,那就给足半年的时间,看你们成效如何。” 他一甩身上的钢铁长袍,银亮的光泽抖动间,分裂成无数齿轮,越拆越小,内部原本由空间裂缝形成的黑色齿轮,也在折分。 最后无论冷钢微白,还是裂空之黑,都小的难以分辨,消失在空间里面。 镜子里的洞渊神君,又扫视了所有智光一系的从神。 “呵,智光还真是养了一群好手下。” 横盖天穹的宝镜,随之淡化消失。 众神紧绷的气氛,这才放松了一些,他们实在是担心刚才直接开战。 “现在局势微妙,我们肯定要回玄元维度,如果你们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被找机会打爆,削弱我们这边的力量。” 苏寒山开口说话,“都跟我一起回一趟天顶群山。” 他张口吹出一道神光漩涡,悬挂在空中,五色流转,急剧放大,正是被他夺取的虫洞。 苏寒山一马当先,商正师在后,众神陆续穿过虫洞。 天顶群山,此时还没有过去多久。 山脉间的大神官、神官、神选者家族们,通通爆发出了神恩底蕴,依靠着天顶山脉的特殊性,围困中心平台上的人。 苏寒山离开之前,放出了白海不动王的概念。 夏亚的身躯,此刻正被白海不动王执掌,爆发出强悍的神威,灰蒙蒙的神力,在半空中凝结成如象如龙,如鳄如龟的怪兽。 抗衡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神恩力量。 白海不动王跟苏寒山也谈论过神通功法,尤其是屡次见到苏寒山出手,运用玄古永寿真罡,跟不动王自身路数极其贴近,大有裨益。 此时,那怪兽虚影变动之间,隐约就有龟蛇变化的迹象,代表玄武七宿,星星点点的光芒,也在怪兽内部浮动。 “不动王,不管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打算,都已经是大大的冒犯了神君。” 两个大神官,眼看发动了整个天顶山脉的底蕴,也压不垮不动王,不禁大吼道,“你要是现在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否则等到神君抽出手来,你必死无疑,这回你连碎片都会被磨灭,再也没有复苏的机会!” 话音未落,天空中缩小的虫洞,再度撑大。 神官们惊喜地向上看去,却没有听到智光神君随身萦绕的咒歌声。 只有苏寒山的身影从中降落,龙纹黑衣,道裳白袍。 商正师在他身后左侧捧书,掌灯者在右边重聚一颗明珠。 众神在他们身后纷纷显现。 没等神官神选者们心中的骇然惊疑展示出来,天顶群山的所有神恩光芒,就偃旗息鼓,纷纷黯淡收敛下去。 众神留在群山中的烙印,老实得像是普通的壁画一样,一动不动。 两名大神官看着商正师胸口的伤痕、手上的《天顶圣典》,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疯狂的在心中沟通神君的恩典。 他们的修为,跟智光神君相差太远,智光虽然已死,概念泯灭,但仅凭残留的气息,对这两名大神官而言,也是浑厚无比的力量,所以之前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察觉到不妥。 但这些残留气息,毕竟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此时他们疯狂沟通,消耗加剧,就渐渐溃散,变得毫无反应。 “不,不,不可能的……” 曾经作为智光近侍的两名大神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的倒退了两步,脸如死灰。 白海不动王仰头看天,喟然长叹:“当真成了?” 众神都已经降服,要接管智光神君的其他势力,根本不在话下。 苏寒山有言在先,众神回归玄元维度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坐镇天顶群山中,属于他们各自的神庙,把整个山脉中铭刻的咒语,全部运转起来,增幅苏寒山的精神力量。 配合他们拥有的神级万维网权限,笼罩封禁神碑,将之重炼。 原本智光方面,只占四分之一的权能,一下子扩张到了七成左右。 苏寒山之前在其动荡时期,借用力量,其实也是很粗糙的,只能利用上一半左右,与稳定状态下的七成相比,当然是后者更好。 其他三方,只各留了一成,算是留个面子。 那众多从神中,黑熊都忍不住心惊胆战,仗着跟商正师关系亲厚,悄声议论。 “刚达成了半年之约,就抢人家权限,是不是不太好啊?” 商正师笑道:“不必担心,就是因为刚达成了半年之约,这个分寸,刚刚好。” 苏寒山让他们办的第二件事,对众神来说,就没有这么刺激了。 只不过是让他们,依靠各自神恩,联系前往新维度的智光一系人手,强行束缚,另设奖惩,改变作风,互为监督。 这些事情,对那些监测维度连接点,乃至深入新维度的人来说,当然是很大的麻烦。 但是对于众神来说,他们施行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本来冲击新维度这种事情,他们就都不怎么热衷,毕竟最后凝聚天之御座,肯定还要被神君本人掌控,他们根本落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是神君要他们赐予神恩支持,他们就支持,现在新的首领,要他们利用神恩束缚手下,他们也就束缚。 对他们这些从神而言,似乎二者间,也没有多少差别。 这个时候,他们的三位新首领,正聚集在神庙主殿里面谈事情。 苏寒山坐在椅子上,借了天顶圣典过来翻看,口中说道:“安抚万物意志的事情,具体你们准备怎么做?” 商正师道:“不做。” 苏寒山微讶,抬头道:“逆焰不是依靠万物意志的反作用力,提炼出来的吗?不趁这个机会,继续汲取动荡的趋势,壮大火种?” 商正师笑道:“不一样的,道之逆焰,原本都有统一、明确的目标,就是天之御座的主人,现在天之御座崩溃,引起的反扑,已经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一种自然反应。” “这些东西,并不能用来壮大道之逆焰。” 他按了一下胸口的裂痕,“要让这逆焰重新壮大,恐怕只有潜入其他三大神君占据的维度,但区区半年的时间,也根本不够用。” “所以我争取这半年,真正的用意,还是在于这本圣典。” 天顶圣典,是神君炼制的宝物,除了能够调动从神的力量,其实还记录着玄元百域,所有的咒语知识,并且能够自行组合演变,对于任何神咒,都有很大的增幅能力。 只不过,末煌葬日歌,本身就太过暴烈,如果再进行增幅的话,就算是神君也无法预估之后的变化,所以,在末煌葬日歌运用到极限的时候,这个圣典,反而成了一件鸡肋。 “我在故乡的时候,曾经是甲骨文字的完善者,对于咒,本来就有很深的认知,否则也不会跟智光有交情。” 商正师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似乎甩掉那些已经无用的回忆,“如今圣典由我执掌,可以把其中所有咒语,都进行调整,只用来增幅一种力量。” “就是掌灯的泥人灭灯印。” 按照商正师的估计,半年时间,足够他完成调整。 到时候,不但天顶圣典能够进行增幅,圣典中牵扯到的所有从神力量,也可以成为掌灯者的助力。 “这样一来,就算逆焰衰弱,我们也拥有了保证可以跟任何一个神系,同归于尽的震慑力。” 商正师眼中神光熠熠,重伤的脸上,流露出非凡的神采。 “因为圣典之主是我,如果没到必须同归的那一步,想要帮掌灯脱离空无,我也可以及时调转所有从神之力的状态,打破这种大空无的趋势。” “到时候选一个神君,让他先体验几天,与现实彻底隔离,无法对现实造成任何干涉的感觉!” 苏寒山摩挲着手中的圣典,过了片刻之后,蹙起眉头:“我修炼过佛门真言咒语,对这本书的上限,也有个估算。” “即使真按你所说的情况,能够顺利动用大空无之力,把一个神系的神君和众神,隔出现实,并分别隔离,消耗恐怕也会很可怕。” “在那种消耗状态下,未必能够再扛得住一招类似末煌葬日歌的大神通。” 商正师哈哈笑道:“哪里会有十全把握的事情,况且现在,我们还有你相助。” 苏寒山思索着,忽然道:“你们两位,其实都已经达到六阶的巅峰,从一种有别于神君的路线,触及七阶,有没有想过,试着突破呢?” 商正师一愣:“我们确实感觉能触及七阶,但是除了神君路线之外,我们完全找不到可以借鉴的前路,恐怕再过几百年,也未必能真迈过去那条界线。” 他心思何等剔透,想起苏寒山手上那件宝物,当真神奥无穷,就是神君,也肯定造不出来,更非地球维度诞生的事物,绝对另有来历。 “莫非,你能给我们指点?” “我也没真正体会过七阶,怎么给你们指点?” 苏寒山摆了摆手,忽然对空中笑道,“不过,祖师你老人家见多识广,应该能够指点他们两个自己走出来的路线吧。” 商正师和掌灯者心中一震,都感受到空间细微折叠,振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讯息。 “你这小子,自己广收门徒也就罢了,怎么还惦记起直接给我招生了?” 七代祖师笑道,“我如果真收了他们两个当弟子,你可知按辈分来讲,他们两个要比你大多少?” 苏寒山往椅背上一靠,嘿嘿笑道:“无所谓啦,反正他们两个年纪也比我大,再说了,其中一位还是伊尹呢。” “你呀你,也罢,你们还是各论各的吧,反正我也直接指点过你。” 七代祖师转而说道,“我真身在万界之外,这一缕视角,也只能跟在寒山左近,还没能好好观察过你们,如果说要为你们编排功法,至少得等我细看数日,有个成算。” “现在粗略来说的话,我们天都仙府,自六阶到七阶,是要修成自我概念之后,开始观摩宇宙万物,提取客观规律的概念,凝聚成不朽神通,收于自身,而这提炼客观概念的关键,就在于参悟虚空本源。” “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路,不好改修这条路线,依我看来,你们走的,可称为假道之路。” 商正师感受到空间折叠,却完全察觉不到,是什么东西按压了空间,正千头万绪,叹异莫名,刚反应过来,急忙问道:“前辈,何为假道,莫非是虚幻之物,走入歧途了?” “那倒不是,这个假字,并不是贬低的意思,只是一种描述。” 七代祖师说道,“我们渊界人间,走的是炼道之法,在自我概念之外,观摩万物规律,提炼客观概念,每一种客观概念,都对应宇宙中真实存在的规律。” “而假道之法,同样在自我概念之外,观摩宇宙规律,但不会直接提炼客观概念,而是在探究、模仿,自己创造出一种新的概念。” “这种概念,不属于自我概念,与外界的真实规律,也不能完全相符,似是而非,所以称为假道。” “比如你的逆焰,虽然源于万物有反作用力这个客观概念,但却以血火形式存在,不能展现其他形式,这就并非客观,其实是你本心执念所致。” “你以为,你只是一个搬运工,其实,你才是这火种的创造者,你在采集万物反力的过程,也并不是真的采集,而是把你创造的概念影响力,散布到与之相近的真实规律中,让这逆焰,拥有更高的力量。” 商正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点评,有别于千年认知,将信将疑,偏又感觉内心深处,好像有自己也未知之处,真受了触动。 “至于掌灯者,你就更明显了,你探究万物规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宇宙本空的规律,但你需要空无理念的存在,所以你让它化为了真实的力量,这也是假道的表现。” 七代祖师说道,“不管是假道、炼道,并无高下之分,但有难易之别,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假道之路的难度,实在太高。” “但对于你们两个,已经走上这条路的人来说,反而是只有走这条路最恰当了。” 苏寒山听得很感兴趣:“这假道之路,听起来更具有特色呀,顺应本心执念,诞生的一种概念,既非客观规律,也不属于自我的一部分,但却与拥有者是天作之合。” “如果真能够走到绝顶,假道,或许也能够永久添加在世界之中,称为创道?” 七代祖师笑道:“以自我概念驾驭天地之道的炼道之路,所作所为,本来也都是源于你自性自心,以自我为总枢。” “如果有朝一日,你修炼到我这样的境界,就会明白,无论炼道假道,万法皆通,万道相连,一切道理本来都可以套用,只不过,同样明白这些道理的人,用途却不同。” 苏寒山想想自己,借鉴那么多世界的武道体系,还是走回自我概念这条路上来,就有一种奇特的认同感,点了点头。 “你的修行,我暂且没有什么可指点的,只能靠你自己,他们两个,我可以为他们开创功法,让他们有些助益,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 七代祖师又说道,“你们这半年时间,如果根本不准备解决万物意志扰动带来的问题,那么玄元迷宫,就会新增很多变化。” “这个过程中,确实会给伏兽和洞渊带来麻烦,但是对天工来说,却是件好事,也许半年之间,他真能加速探索到核心。” 商正师大吃一惊,回过神来。 掌灯者同样不解。 “渊界人间,曾经有一门道儒两脉合创的《至人补天术》,也算是至高绝学之一,认为,大衍五十,天道四九,遁去其一,将自身化为遁去的一,时刻可以嵌入天地之间,随同宇宙运转。” “不同于正常武道,以天人合一为过渡,追求内天地的路数,这种路线,将天人感应的理论另作新解,追求的是以人补天,使天地全。”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苏寒山已然明悟。 “天工神君不像其他神君一样,寻求攻破迷宫,探索核心,他是想要直接把自己嵌入到整个迷宫体系里面,化为迷宫的一部分?” 苏寒山说道,“这样一来,就算他还没有触及核心,也可以更具优势,把别的竞争者排斥出去,就算没有掌控核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玄元迷宫的运转,尝试开拓更多新维度?” 七代祖师答道:“不错,他现在还没有真正抓住,能够嵌入迷宫的方式,但是,他在不断调整自身,让自身留下更多玄元迷宫的痕迹。” “迷宫新增的变化,对别人是阻隔,对他来说,却是有幸从头见证整个变化过程,得以借鉴的资料。” 苏寒山一时哑然。 四方神君之中,理论上,洞渊神君,才是直接把迷宫纳入神恩体系的存在。 但是,洞渊神君的神选者,除了迷宫之主,还有探险大师,他营造迷宫的目的,是为了探险,也就是为了破掉迷宫,后者才是重点。 所以,他在针对玄元迷宫的时候,也只是破障的手法更精巧。 相反,天工神君的道路,才是真正的建造者,完全以建造为主轴,竟然走出了想要把自己嵌入玄元迷宫,把玄元迷宫补得更全的路数。 但这个家伙,之前竟然率先开口,要拿玄元迷宫新增变化这件事,来给苏寒山他们施压。 真是得了便宜还讨打了! “这么说来,万物意志还真得安抚。” 苏寒山精神一振,“我之前就有些想法,本来只是基于武圣炼宝法和造物之恨,为了辅助我自身修行,而推演出的手段。” 他说话间,在虚空中凝聚出大篇文章图纸。 “祖师你看看,如果发动智光神系的力量,把我这篇炼器法门的规模尽可能扩大,能不能起到安抚万物意志的作用,一石二鸟?” 七代祖师笑道:“你难道又要搞五雷梦境,太一五雷网络了,这边已有万维网,你依托这个搞梦境,或许……” “咦!” 祖师正谈笑间,忽然轻咦一声,“不是梦境,是……” “灵气?” 第三百八十章 天道运而无所积,小坑一手 万维网收集玄元百域,众多维度的信息,过去现在,真假兼收,统摄所有生物精神痕迹。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生灵来说,万维网是只进不出,并没有良好的运转起来。 苏寒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浏览当地情况,就已经发现,正常一座大都市的治安所,要调动万维网的力量,辅助办事,都要经过很多繁杂工序,都是各方势力,为了强调权柄,互相在制度中拖后腿,使绊子的手段。 时间长了,众维度治安层面的人员,都干脆不使用万维网的调查能力。 普通公民运用万维网,除了有一些最基础的网络交流购物等功能,其实也从来没有能够从万维网中收获讯息力量。 越是不用,就越显得杂驳,这些信息沉淀,如同被抛弃在万维之海底部,越积越厚。 只靠那些五阶六阶强者,偶尔运用权限,调动的力量,也根本触及不到深层沉淀的事物,只会着眼于万维网上层,更精纯高效的精神讯息。 《南华真经》里面说,天道运而无所积,天道的运行是没有沉积阻滞的,万物才能够良好的生发。 苏寒山现在既然能够光明正大,大肆的干涉万维网了,当然要把这些沉积的讯息,逐步利用起来。 首先就是用造物之恨的手段,直接在万维网底层开闸,牵引这些个杂乱信息,向外流动。 然后是用到来自武圣炼宝法的奥妙。 武圣炼宝法,在以神驭气这方面,非常的高明,当初于和在众多剑道大脑的加持下,剑意精神剧烈上涨,将天地元气都重新编织,几乎赋与灵性,提纯到接近先天纯阳之气的程度。 苏寒山也不求搞出那么强的灵性,那么高的品质。 只想靠着万维网的规模,发挥出底层信息,总量极大这个优势,对广泛的天地元气,进行牵引、编程,让这些在大自然中运行的能量,有一个最最基础的智能倾向就行。 这种经过编程的天地元气,就称之为“灵气”。 原本,修行者要驾驭天地元气,不考虑高明法器之类的因素,至少要能够摸索出某类天地元气的固有频率,调节自身的能量频率,与之共振。 而如果,灵气编织的工作顺利的话。 修行者处在含有灵气的环境中,就不需要从茫茫大自然里,辛苦的分辨元气频率,只要自身的精神念力,达到能够稍微外放的程度。 对这个修行者的性格、念力属性有偏好的灵气,就会主动簇拥过来,吸收部分念力,帮助他改善身体,开发潜能。 如果说,一般驾驭天地元气的过程,相当于在陌生的广袤土地上勘探矿藏,然后自己设法开采。 那么,在有灵气的环境中修行,就相当于撒料捕鱼而已。 两种方式的难度,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于,借用灵气修炼的这个过程,不但是灵气在养人,也是人在养灵气。 如果前辈们养灵气的过程,养得好,让灵气有了更强一点的辨识能力,相互之间,关系亲厚。 那么,同一道统的后辈,甚至在练出精神力外放的效果之前,只靠一些特定的符号标记,也能引来某类灵气相助。 符咒秘术的道路,本质上只是借特殊符号来调节自己的精神,需要在符咒中注入精神力,才有效果,有时候制作符咒所用的材料就很不凡。 但在那种理想的灵气环境中,不需要注入精神力,只要符号没出错,颜色搞得对,只靠一张普通符纸,就能多多少少发挥超凡效果。 让资质平庸、又弄不到高级材料的人,也有希望借这些普通符咒,感受灵气的存在,走上修行之路,将来再进一步,能够接触无知无识的天地元气,逐层深入。 到时候,符法之道,或许能够分成两脉。 一点灵光是真符,前贤铺路是符箓。 “编织灵气,惠及天下,这是你的传道之心,但这个过程,对你求道也有好处。” 七代祖师弹指之间,就看透了这套法门,在方方面面的用意,“你接下来,要探索武道的第七阶,参悟虚空本源之气,直到能够自行将之把握运用,我将玄帝之首给你,就是让你在六阶修为的时候,能借这件法宝,观察到虚空本源的存在。” “但虚空本源变动莫测,你干看着,很难把握住具体的诀窍。” “如果大范围推广这种灵气编织工程,就算灵气本身比较低等,只要规模上去了,天气间能量趋势的变化,多多少少,也会反映到虚空本源的层面上。” “你对灵气编织工程有足够了解,能在观察虚空本源的时候,先辨认出灵气工程带来的影响,然后通过这些影响,参照对比,推断出虚空本源的其他微妙变化,各自有什么意义。” “最后参悟出,如何以你的修行角度,直观的影响到虚空本源。” 七代祖师赞道,“现在你推算任何一套法门的时候,都兼具求道之心和传道之心两种心理需求。” “可见,进入这个世界后,你的道心是真正稳固了,一切所作所为,都与道心所需相符。” 苏寒山听到七代祖师这种绝世强者的夸赞,也不骄不躁,笑道:“可惜我太贪心,与时俱进,现在我又想知道,这套法门有没有可能用在安抚万物意志上了?” 七代祖师沉吟片刻,虚空中浮现一篇新的秘法。 苏寒山看出这篇秘法,是从自己那套法门延伸出来的,玄奥非常,但是,这套秘法的作用,让他有些疑惑。 “隔绝不同维度间的灵气流通?” 苏寒山问道,“这样就能安抚万物意志?” 七代祖师解释道:“灵气是万维网中的精神信息和外界天地能量的混合体,每个维度的灵气,都注定不同。” “如果你一开始不隔绝,它们最开始浓度还不高的时候,就自然流通,各自的特色就会被淹没。” “但如果一开始隔绝了,等浓度达到标准再放行,其他维度的灵气涌入这一维度时,就容易带来刺激性,本地灵气与本土物质的契合度,就会被凸显出来。” “让本地灵气,自发朝本土物质的更深层面渗透,让万物意志的扰动,一下子被稀释掉。” “外来灵气,不可能深入本土,也就不会对万物意志造成新的扰动。” 这下不但苏寒山听懂了,商正师和掌灯者,也完全明白了。 “好,要说发动智光神系的所有势力,还是我最合适。” 商正师是个有心人,对整个神系的势力,了解程度要比掌灯高得多,甚至说不定比智光神君本人还要细腻。 他的正师学院,又在各个维度都有分院,可以起到带头监督的作用,他来安排这些事情,既是得心应手,也是当仁不让。 空中的灵气编织站和灵气隔绝等整套技术法门,很快被他拓印下来,开始安排具体事宜。 掌灯者老神在在,盯着自己手里的水晶球,眼珠一眨不眨,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静修。 苏寒山见状,也不去添乱,干脆走出了主殿,沿着小路,绕过两片繁花树林,到了崖边,就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夏亚”。 断崖对面的那座悬崖,要高出一大截,崖壁上全部都刻满了各式咒语赞歌,据说是当年智光神君手绘而成。 “夏亚”渊停岳峙,负手而立,就在观赏那些神咒。 苏寒山当初把冰天移山兽融入夏亚的身体时,为了掩饰得更彻底,将二者融合的极深,即使是白海不动王这个移山兽的原主,也没办法轻易分离出来。 不动王本身概念又没有痊愈,现在还是要借移山兽滋养,恢复得快一些,所以现在,他还是留在夏亚体内。 “我感到你有去意,出来看看。” 苏寒山说道,“你是想回白海维度了吗?” 不动王扭头看来:“你都不住在这具身体里了,竟然还能感觉到我的心态?” 他神色复杂,道,“确实,我想回去看看,虽然经历了三千年,但在我自己的记忆中,不久之前还在老家经历了一场大战。” “老家的人,可能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终究有些海形地貌是没有变的,终究还顶着白海这个名字。” 苏寒山笑道:“堂堂六阶强者,回去之后,也不至于就一味的伤春悲秋吧,我这边正好有套灵气编织工程,你回白海维度的时候,顺便弄起来。” 不动王脸皮一抽:“我还以为你单纯出来送送我呢,原来又是给我安排工作。” “这种事情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捏造一点手工玩具罢了。” 苏寒山揽住他的肩膀,说道,“你跟人聊天啊,或者做什么别的事情的时候,手上随便捏捏,一个个的站点,也就立起来了。” “要不是因为这些灵气编织站,必须在本地捏出来,才能符合当地情况,我就算要坐镇天顶群山,也愿意多捏一点送出去啊,挺好玩的。” 七代祖师说要给商正师和掌灯者,推演两套功法出来,但他视角是跟着苏寒山的。 苏寒山也得保证那两个人在自己观察范围之内,祖师才好一边观看,一边推敲。 不动王板着脸,道:“有工钱吗?” “当然有。” 苏寒山早有所料,胸有成竹的说道,“你对我的玄古永寿真罡,很感兴趣吧,白海维度的事情你包了,我就把这套功法全面传授给你。” 不动王眼前一亮:“那就一言为定。” “你等会儿。” 苏寒山一把又拽住了他,“也不能一直让我学生,跟在你身上吧?” 说话间,苏寒山在不动王手腕上一捏,如同摘下藕节般折断了他的手掌,没有一丝疼痛,也没有血迹流出。 不动王现在这具肉身,看似是夏亚的外貌,实际上,无论从能量还是物质等各种角度来说,九成九九以上的成分,都来自于冰天移山兽。 苏寒山从这肉身上摘一只手,化为夏亚的新身体,不但秉承了夏亚过去的气息,而且还比过去的肉身,强大百倍不止。 那只断掌,被迎风一抛,就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身上还自带了一件灰色冰晶铠甲。 夏亚落地,伸伸胳膊踢踢腿,唇红齿白,脸嫩如花,非常可爱。 不动王晃了晃手腕,又长出一只手来,嘿声笑道:“你这么把他造生出来,他现在就相当于一只冰天移山兽的幼崽,只能按冰天移山兽的生长周期,慢慢长大了。” “少说也得当八十年的小不点,才能长到一尺高。” 夏亚本来又拥有了可以自主掌控的肉身,正在兴奋,一听这话,不禁呆了,感觉身边随便一株小草,都比他腰高。 这种日子,竟还要过八十年? 不动王吹出一口气,夏亚猝不及防,被吹得咕噜噜翻滚出去。 “哈哈哈哈!” 不动王哈哈大笑,飞空而走。 苏寒山一招手,把夏亚吸来,托在掌上。 “没吓到你吧。” 苏寒山说道,“之前我让你在心海中常念千字文,这老家伙估计听得有点烦,当时不好发作,今天借机捉弄你。” 夏亚脸颊红扑扑的,胸膛起伏了两下,低头道:“没事。” “我知道你们两个,同处我心海中的时候,表面相处的好,实则生疏,他是被我镇压,强行合作,多少有些别扭,你又怕他,没给他面子捧着,只顾一心修持我的千字文。” 苏寒山抬头看天,轻声说道,“但是,以你的特质来说,你跟着他,反而最合适。” “我小小的坑了他一把,不久之后,你就有一个去给他帮忙的机会,到时他再面对你,就会有些不好意思,正是让你们两个相处融洽的伊始。” “最关键的在于,这也是让古神融入我们这个时代,融入我们阵营的一个契机,先拿他来当个模板看看。” 夏亚有点好奇:“老师,你坑他什么了?就凭我,又怎么帮得了他?” 苏寒山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绝灵君王。” 绝灵君王奉行的,是不允许精神力离开肉体的理念。 灵气编织站出现之后,精神讯息不但离开了肉体,甚至是混在天地能量里面,到处都是。 所以,这个归零者族群,肯定会现身,去给灵气编织站搞破坏。 不动王亲自负责的这一批灵气编制工程,必然会是进度最快的,也将最先引得绝灵君王现身。 但以绝灵君王的实力,还不一定能给不动王造成麻烦。 更深的一层隐患是。 可能有人会借这个机会,来试探苏寒山的手段。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之间,一个多月就已经过去了。 得益于四神君多年来高举神座,对普通民众来说,已经成为宗教上的象征意义。 智光神君陨落,智光神系洗牌这样的大事件,把那些大组织大集团,惊得一日三变。 普通民众,却没有察觉到多大的波澜。 白海维度的旅游旺季又到了,很多玄元维度的民众,聚集在维度连接点附近,稍作停留,之后几天,就要陆续乘坐飞船,去观赏荒原冰雪世界。 盲神老人一脸不想打工的模样,慢吞吞走在人群里面。 最近,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智光神系的动向,按要求,报告给洞渊神君。 前几日,洞渊神君就给了他一条回复。 “商正师和掌灯者,虽然各有微妙手段,但当时真正硬扛智光攻击的,还是那个苏寒山,重炼封禁神碑,强夺三系权限的,也是他。” 洞渊神君说道,“此人修行路数,跟我们玄元百域所有已知流派,都大相径庭,这次所谓灵气编制工程,绝对是他在背后提案主导的。” “我赐你一件宝物,你往白海一行,借一场乱象,刺探收录所有深层变化,我要测算出他的修行路线,视其奥妙几何,究竟怎么个走向,决定真正的手腕。” 盲神老人走在码头,想到这里,又唉了一声。 他已经感受到两个老朋友,也在前往白海维度,这回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恐怕也小不了,尤其是背后的意义,可能引发的反应!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业报佛真 那一线灵光突破大气层,轰在自家战舰上的时候,在净血宗师的感应之中,只觉得灵光尖端,爆发出千万光针。 他原本打定主意要硬扛一击,倒是要试试,苏寒山隔空传法之后,破血海、灭黑龙、碎齿轮,仓促间还剩下几分力道。 没想到,他刚要跟那些光针有所接触,就已经身不由己的化作一抹概念红光。 仿佛宇宙深空之中陡然有一处凹陷,传来一股概念上的庞大吸力,专门针对他,使他飘飘荡荡,突破层层空间,被召唤过去。 净血宗师知道,这是伏兽神君亲自出手召唤自己,不禁呼喊道:“老祖!” 伏兽神君曾经在上一轮天球交汇时期,多次化身为全新物种,演变出大量的子孙后代,净血宗师也算是他的子孙。 “那小子,反击的还真果决。” 伏兽神君的声音传来,“你想跟他刚才那一招拼斗的话,除了白白受伤之外,毫无意义。” 净血宗师道:“那我……” “他的手段我已经看过,而且那套灵气编织站,理论上在拥有最大万维网权限的人手中,确实可以很快就见到效果,平息万物意志的扰动,减少玄元迷宫的变数。” 伏兽神君说道,“既然如此,半年之内就不要再生事,你也过来,跟我一起破解迷宫阻碍。” “玄元迷宫,玄元迷宫,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是我第一个敢于闯入天球之中,发现了这个迷宫的存在。” “洞渊枉称冒险之神,为冒险者赐福,却不过是个拾人牙慧之辈,另外两个还要更晚,尤其天工耽于机巧,别有用心,出力破障的时候,总有些不尽不实的感觉。” “在迷宫这件事上,他们哪一个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有我更多呢?我可不想,再等三千年了!” 伏兽神君的声音,在多层空间中回荡,引起空间壁垒新一轮的扭曲,被拉扯变形,显露破绽,直至破除。 即使之前智光神君殒落,智光一系的天之御座,全部崩塌,导致迷宫骤增变动的时候,伏兽神君竟然也没有停止破障。 同为神君,他这边能够把净血宗师的概念,强行召走,另外两位神君,自然也有相似的手段。 天工神君的空旷头盔,齿轮内驱,钢铁外袍,组成身影,矗立在迷宫深处,一个极光空间里面。 神女无忧的身影,在他面前重新浮现,从头到脚,一点点凝聚成型。 “多、多谢神君搭救。” 无忧神女的眼睛里面,至今神采惊乱,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在苏寒山那一掌之中,受到了重创,常年栖身祭炼的画卷,直接被打碎,神体也被粉碎成灰。 好歹她也是堂堂正正修炼上去的神明境界,又没有把柄在苏寒山手上,竟然仅被一掌,就伤到了概念层面。 只不过,从神的概念都有一端,受到神君掌控,只要这一系的神君没有陨落,愿意花些心思,自然可以把从神概念重聚,复活过来。 “那个苏寒山,明明也精于运转万维网,却粗鲁野蛮得像是伏兽一系。” 无忧忿忿道,“天工大人,您的齿轮,已经模拟刺探出了很多内容,但是可惜,我没能把那些齿轮带回来。” 天工神君头盔面甲之下,亮起微光,悠然道:“无妨。他毕竟没有以神君之境,执掌过一个神系,不懂得此中奥妙。” “就算摧毁了齿轮,只要这件事情里面,有我特意派出的从神参与,所有试探推演的讯息,我也可以通过你的概念,追溯出来。” 天工神君的躯体之内,齿轮运转的声音细腻流畅,如同小溪微风,渐渐如同水上泡沫,然后如同细沙流转。 从最细微处,牵带运行,直至极大的事物,联动运转,宏观上发出和谐的震颤嗡鸣。 无忧神女感受着至小无内,至大无外的这种气息,仿佛万事万象,都被囊括在这些齿轮的运转之中,让自己完全回到了片刻之前的“现场”。 血海,黑龙,不动王…… 还有在不动王背后浮现的两只庞大手掌。 那两只手掌的印法在变化着,似乎又要破灭血海,轰击黑龙。 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哪一只手掌攻向无忧神女。 那两只手以三十二个枢纽,向外变动衍生的方式,要远比她记忆中看见过的更多。 最后衍生出来的印法特色,印法数量,也是越来越多,弥天盖地,充塞在雪穹冰海之上,无休无止的继续推演着。 天地能量的搬运编织,空间引力的牵连变动,维度磁场的跳跃闪烁,来自万维网的精神讯息…… 苏寒山出手之时,曾牵连到的东西,有可能牵连到的东西,全部都被列举出来,穷究其奥妙。 “天地能量、磁场变化都只是表象,他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心智意念,对自我概念极度深化的认知,分而不裂,他的神明概念,竟然能分为八种,但恰好形成同一个自我。” 天工神君分析着,很快看清了苏寒山现在这种状态的本质。 当初在大盆地空间的那一战,现场残留的气息太乱。 智光神君的末煌咒歌,苏寒山夺取虫洞、乱吞万维网,又有掌灯者的空无,商正师的逆焰,令整个空间都一度濒临崩溃。 天工神君当时一到场,就修补那些空间裂痕,本质上也是想要采集更多信息,便于自己的演算。 但很可惜,战场绝大多数气息都在动乱中相抵,或者产生严重的变质,流动混杂,甚至顺着空间裂缝,随机散失到未知空间。 天工神君当初能够采集到的东西很少,到今天才算是好好看清了苏寒山晋升六阶神明的道路。 “他已经达到六阶的极限,按照这种道路,之后想要真正跨入与我们神君相似的境界,肯定不会走我们这样,堆积自我概念的路数,而是要在概念种类上下功夫。” “穷尽意念的力量,在八种概念之外,创造第九种概念……” 推算到这里的时候,天工神君停顿了一会儿,又进行反复的验算。 “原来还有这样的道路,以极致的意念感悟,创造概念,确实是有可行性的。” “他所追求的,应该是一种名叫业报的概念,用所谓的善恶,来划分奖罚。” 天工对无忧神女说道,“你面对他那一掌的时候,受伤那么重,不只是因为对方的攻击,夹杂了众多守护神的力量,也是因为那一瞬间,他唤醒了你生命中所有曾经动摇过的心态。” “你以为你反抗了,但在那些心态的叠加下,你当时其实根本没有反抗,甚至有些许自毁自轻的想法。” 无忧神女神色愕然。 “你的心境还没有练到家呀。” 天工神君继续说道,“也多亏他的业报概念,还没有真正创造出来。” “否则的话,就算你心里已经认为自己全然无恶,遍照过去,掌上观纹,毫无一丝杂念动摇,也会真的有当场自杀的举动。” “嗯,他已经掌控万维网最大的权限,应该还早就铸造了一件可以提纯增幅精神力量的重宝,加上他所施展的这种,看似手印格斗,实则是精神念力的奇巧功法。” “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也许就能跨出那一步。” 百年时间,似乎在这期间还可以有很多的谋划,针对苏寒山下手。 但得出这个结果之后,天工神君反而微叹了一声。 “看来,是没办法让伏兽或者洞渊,先按耐不住,对苏寒山他们三个下手了。” 万物意志如果真的被抚平,对天工神君要做的事,是不利的。 但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传扬出去。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能够借万物意志的扰动,加深自身与玄元迷宫的契合,只怕他就要先成为众矢之的。 即使现在,别方还不知道天工神君对迷宫的谋算另辟蹊径,也已经乐于放任苏寒山跟天工相争。 毕竟,天工和智光两系,本来就是最擅长利用精神讯息的,只不过,一个以灵修机械的形式表现,另一个以咒语秘典的形式表现。 苏寒山现在对万维网如此渴求,势在必得的模样,也就导致他跟天工神系之间的矛盾,是最难缓和的。 迷宫的另一片区域。 洞幽神君现在确实念起了天工和苏寒山。 “伏兽得到答案后,应该不会再分心,但是天工,他多半要找一个时机,采取手段制约的。” “苏寒山他们三个,也确实有跟神君对抗的实力,不是侥幸,到时候我若插手,帮哪一边呢?” 洞幽神君坐在黑暗之中,手上托着一面铜镜,若有所思。 “创造概念,真是新奇的路数,相比之下,天之御座是三千年前,就已经大肆施行的法门,确实是有些落伍了……” 玄元维度,天顶群山。 苏寒山收手之后,沉吟良久,不言不语。 直到不动王飞来,落在山头上,幽幽的开口。 “姓苏的,你算计我。” 苏寒山这才抬头,哈哈一笑:“哟,这不是老白吗?” “你这回确实是辛苦了,小夏,还不快去给老白泡茶。” 不动王看到那小不点屁颠颠的跑去捧了杯茶过来,递给自己,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接了过来,面露无奈之色。 “这小子确实还是有一点真心,但姓苏的,你完全就是在算计我吧。” 不动王说道,“你从这具肉身上摘下一只手,化作夏亚肉身的时候,估计就已经算到后面的事情了。” “虽然你们成功干掉了智光神君,但是看起来更像内部叛乱,里应外合,可能有很多隐情,或许还有一次性的手段,对其他神君无用,所以你们对其余神君,究竟有多少威慑分量,他们肯定要试探试探。” “你们三个待在一起,他们如果不想直接开战的话,这个试探就只能放在别的地方,而我这个曾经被你冒用过名号,又孤身在外的,就是最佳的目标。” 苏寒山点点头,竖起根大拇指:“老哥看得很通透啊。” “我通透个屁,纯纯马后炮。” 不动王气道,“我要是真通透,我之前就该厚着脸皮,赖在天顶群山不走。” 他咕嘟咕嘟喝干了茶水,“可恶啊,被你许下的好处迷了眼!!” “不是迷了眼,是动了心。” 苏寒山轻笑一声,抬手向前,手中多了一个酒壶。 “况且我是以利交换,请你出这趟门,冒这个险,报酬事先就已经给了你。” 不动王看着蔚蓝色的酒水,注入自己杯子里面,想起了永寿之酒那些配方,不由得长叹一声。 他说自己事先没看透,其实是假话。 就算事先想的不那么细,至少也知道,作为取代了一方旧神君的新派系成员,在这种时候出门,有大半概率,会招惹到一些事情。 那时他也真是心动,不仅是因利益而心动,甚至在内心深处是有点跃跃欲试,想要看看,三大神君不正面出手的情况下,他这个不动王,能不能跟神君的手段,别别苗头。 “神君啊。” 不动王感慨道,“经过这一遭,我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是死了三千年了。” “你们也要小心,智光对你们没有提防,没有准备,但其他三方,不可能对你们没有提防了。” “你们三个加起来,才比得上一个全盛时的神君,终究还是更容易被针对的,等到万物意志被安抚,你们也前往迷宫的时候,他们肯定要在迷宫里下绊子。” 苏寒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品尝,目视山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无论是净血他们三大从神,还是不动王,都觉得,苏寒山这次面对其余三方的试探,是要表现出足够的分量,足够的威慑力,让神君不会轻举妄动。 苏寒山这次出手,也确实是一副恨不得把三大从神打爆的样子。 但他真正的用意,却是要降低自己在神君心目中的威胁程度。 他隐藏了自己真正要走的渊界人间武道之路,伪装出了一副自己要走“假道”之路的样子。 善恶有报,确实是他步步走来,逐渐坚定,也将是未来贯彻的行事作风。 他对于磁场和万维网的应用,本质上,都是以精神力为根基。 最关键的是,《大慈心印陀罗尼》,这是武道修炼到了第十大境,号称大菩萨的慈日僧,直接遗留下来的真传,其中奥妙无穷,浑厚广大。 苏寒山伪装出要以大慈心印,追求意念之道,驾驭天地,创造业报概念,整个路线每一处成分都是真实的,有可能性的。 用的全是大料好料,这才有几分把握,误导三位神君。 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应该是真上了当了。 “假道之路,颇有奇趣,可惜耗时长久。” 苏寒山喝掉酒水,右手背上浮现出小小的玄帝之首,心中踌躇满志。 “而我为百域添灵气,真冲击第七阶,可未必要那么久!”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吞神,照影 白海维度的海洋面积超过九成,陆地少得可怜。 不过这个维度,常年温度都在零度以下,海面表层冰封,大多数地方千年不化,冰雪上生出不少独有的植被,并不显得过于贫瘠。 大约是每隔十二年,整个维度会有两三年左右的回暖期,部份冰层比较薄的地方,就会化冻,水流涌出,逐渐形成滔滔大河,百脉千支,如丝如络。 流水侵蚀冰层,冲穿雪盖,形成千奇万怪的溶洞,水底动物在这些溶洞之中出没,携带海底植物的种子,播撒在里面。 如果进入溶洞,所能够见到的景色,谁都无法预料,别有一番惊险新奇。 冰河漂流,也就是旅游旺季里,白海维度必须体验的项目,整个维度的原住民,大部分都会在这个期间,担当向导、保镖、摊贩,开凿于溶洞,经营各式商铺。 白海维度的陆地上,没有发展出原生智慧种族的聚集地,但地面上的动植物,也会竭尽全力,趁着这段期间,发情繁衍,开花传粉。 不动王最近,就生活在一片临海的山地之中。 天上雪花飘飞,山地里到处是苍劲低矮的树木枝干,蜷缩的树叶,凌寒而开的亿万繁花。 花朵边缘浅白,中央却点缀着嫣红的色泽。 “不对,不对,这个出炉的温度,还是太低了点。” 树林中间有一个炉子,质感光泽,如同白玉雕琢而成,超出地面的部分,高约五米,横径约四米左右,正面有一个龙角鳄鱼头鸟嘴状的部件,作为成品出口处。 蔚蓝色的冰凉液体,从这里流淌出来,被白海不动王手里的杯子接住。 他浅尝一口,微微摇头,封闭酒炉出口,走到不远处的座椅上,一边小口品尝,一边思索。 “这种酒追求的就是一种冰凉爽畅的感觉,连我六阶修为,凝聚真身后,入口都感觉通体清凉,才算真正酿成。” “但正是这样,出炉的时候,温度反而不能太低,否则容易吸引杂质,唔,要让这酒能够在出炉的时候,自动生成一层温润的保护膜吗?” 不动王看着杯中的酒水,心念一动,一层神力扫过,直接净除了出炉后沾染上去的杂质原子。 虽然酒本身还没有真正酿成,但是靠着神力辅助,暂时也可以享受到真正酿成后的口感。 他一口饮尽,眼睛微闭,露出几分舒适惬意的神态。 十几秒后,他才张口呼出一抹白气。 这股白气虽杂,却是奇寒无比,所以并不向上蒸腾,反而向下急坠。 触及地面,一片区域的地表土石,顿时冻成齑粉,跟下方温度不同的石块产生抵触,崩溅四散,露出下面雪白含透明花纹的岩层石块。 白气又撞在那岩层之上,却没有能够造成什么伤害,缓缓积蓄下来,形成一汪小小的雾潭。 这片山地,实际上是不动王的遗体所化。 三千年前,他在这里受到围攻,神体发挥到了极致,吞噬天上地下的诸多物质,本就庞大的原形,在那漫长大战到尾声的时候,已经膨胀了数百倍。 最后他死于海陆交界的地方,躯体破裂,滚散开来,就形成了这延绵起伏的二三十座山体丘陵。 当初,智慧种族和动物们,都很少会靠近这边,因为这里有多种神威气息弥漫着,令他们敬畏恐惧,难以治愈,世代更迭后,气息虽然淡了,但已经形成了不来这边居住的习俗。 只有灰尘冰雪在这里积累的多了,形成了地表土层,被风和水流带来的植物种子,才在这里生根发芽,繁衍开来,倒也显出了盎然的生机。 不动王只花了十天,就已经在白海维度各处,建设了大量的灵气编织站,达到了苏寒山要求的最低标准,还顺便观望了各地原住民的生活。 然后他看到自己尸体这边,风景独好,就搬到这边来住。 那时他只是想着,住在这里钻研《玄古永寿真罡》,不料苏寒山还给他附赠了成套的法酒配方。 玄古永寿真罡,固然也可以算是博大精深,但内部基本都是记载如何增加攻击力的法门。 以修行的角度来说,只知道怎么增加攻击力,显然是不全面、不完整的。 而配套的玄古仙酿、永寿之酒,就补足了那些缺陷,看似说的是酿酒的手段,实际上全部都是内养外炼的诀窍,在酿酒的同时反哺自身。 不动王要修炼永寿真罡,不知不觉,就也涉猎到了这部分法酒配方,又发现这些法酒配方中,很多调和能量的细腻之处,跟灵气编织站,却有共通。 二十多天下来,这片山地里面,反而已经出现了整个白海维度,规模最大,效率最高的灵气编织站。 这个酿酒的白玉炉,只有超出地表的一小部分是炉子,在地下的结构脉络,其实覆盖方圆二十多公里,形成一个庞大的天地孔窍,吞吐天地元气,化为灵气。 这山地所在的整片陆地区域,都已经在受益,并向冰层海水中蔓延。 呜!!! 突然,一阵尖锐的怪风吹来,群山丘陵之间的花瓣,被吹落了千万片,随风卷起。 抵达不动王周围的风力,虽然没有那么强劲,但也有花与叶,被吹得簌簌而落。 只见远方几个山头上空,山腰山脚山坳,大小参差,成百上千个空间孔洞,忽然出现。 仿佛在空间背面,藏着一座银青色的大海,这些孔洞一出现,就喷发出了大量银青色的液体。 来势汹汹,流速奇快,轰然之间,已经汇聚成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巨大响动,犹如漫山遍野的洪水,铺盖而来。 这些银青色的液体,从光泽质感上来说,挺像是水银的。 但是很奇怪,这种液体,竟然比正常的水更容易被蒸发,就算是在白海维度这种常年低温的环境里,天上还在飘雪花。 银青色液体喷发出来的总量,也已经在弹指间,被蒸发了近半,无形无色,弥布长空,上干大气层,下涉土石中。 好在这片山地的基础岩层,都是不动王的尸体所化,才没有轻易的被渗透。 但是那座白玉炉,却产生了异动,嗡嗡震响,散发光芒。 不动王看得很清楚,这片山地里的灵气,全部都被那些银青色液体蒸发后的形态所压迫。 灵气由精神讯息和天地能量两方面组成,现在属于精神讯息的那部分,全部被银青色液体干扰,无法自在遨游,必须要依附在血肉、物质之中,才能不被摧毁。 不动王本身是神体,跟正常血肉的差别太大。 反而是那座白玉酒炉,相比之下,更像是六阶以下的生灵血肉,所以天地间的灵气,都逃向那座酒炉。 酒炉的光芒,越来越盛,给人的感觉,灵性也越来越足。 “绝灵之水?” 不动王捏着空杯,冷哼一声,“归零者中的绝灵君王,从被制造开始,就是扭曲状态的可悲怪物,竟然敢到老夫面前闹事!” 他劈手一挥,将空酒杯,打入白玉酒炉之内。 那酒杯是他神力凝聚而成,打入酒炉后,登时还原成神力,汹涌而下,在地下肆意蔓延,催动整个灵气编织站,运转起来。 原本,灵气编织站只是依靠万维网的沉淀信息,作为启动能源,从开始工作那一刻算起,功率就是非常稳定的,不高不低,没有波峰,也没有低谷。 可是现在,不动王直接用神力推动,这灵气编织站霎时间像是磕了十万斤的补药,功率暴涨,直线攀升。 浑厚无比的灵气,被编织出来,从地下爆发。 好像一面能把群山都覆盖进去的雪白色大地毯,这时候突然从地表被掀了起来。 天地之间,不管是气化的绝灵之水,还是如洪水般蔓延的银青色液体,都被这个大地毯掀起,挡住,反盖回去。 绝灵之水出现的时候,宛如异海开闸,天河泄洪。 不动王就要把这些洪水,硬生生塞回闸口,堵回源头! 他控制得很好,没有把山野间的树木拔起,连枝条都没有太过摇动,可那层雪白灵气大毯掀动的时候,还是把先前满山的落花都卷了起来。 乍一看,仿佛花朵连成了一片天幕,升得越来越高,并在此过程中,推走洪水。 盲神老人站在数百里开外的冰封海面上,仗着眼力高深,眺望山地里的场景。 “绝灵君王,必须要绝灵之水达到一定浓度,才能现身,不动王杵在这里,绝灵君王连现身的机会都没有。” 盲神老人心中估摸着,“净血性子急,他如果也是听命而来,身上必定带了东西,该使出来了。” 老人眼皮子翻了翻,空荡荡的眼眶,移向上方。 白海维度的大气层外,净血宗师坐在战舰前端,右手上漂浮着一粒明红血珠,小心翼翼的移动手掌,让那粒血珠调整好了方位,然后突然抽手。 极细极小的血光一闪,仿佛只是人眼受到打击的时候,闪烁出来的一丝残影光点。 但就这么一闪之下,那血光已经落到了地面,融入到了绝灵之水中。 呼啦啦啦啦啦!!! 银青色的液体在沸腾,鲜血的颜色,从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突兀扩张开来,快得不可思议。 就像是一滴墨水污染了整个大海。 那一滴鲜血,把所有银青色液体的颜色转变之后,色彩浓度竟然没有被降低,没有被稀释似的。 还是那么浓艳的红,鲜艳的血,乃至蔓延到上千个空间孔洞背后。 不动王脸色微变,看出蹊跷,正要有所动作。 可那些空间孔洞,已经像是被引爆的伤疤一样,争先恐后的炸裂开来。 天空中,大地上,山头间,迸溅出一朵朵硕大的血斑,溅射状的血水,让血色洪水的总量,转瞬扩张好几倍。 花瓣天幕,当场被摧毁,在血色之中淹没不见。 之前被阻力堆得很高的水位,轰然垮塌而至。 但不是从正面直接拍下来,反而极速分流,从左右两边,环绕过去,刹那之间,就在远处完成合围,将整个山地圈了起来。 站在山地里面,朝外看去,只能看到血海滚动,比山还高。 看不出血水有多厚,只看出血色有多稠,看不出水势有多大,只看出血色有多凶。 不动王深刻的感觉到,周围的空间都已经被影响,神也难以直接跳跃空间而走。 这些血水,已经不是绝灵之水了,不是对精神灵性产生破坏力和压迫性,而是直接吞噬精神灵性,不容逃脱于血水之外。 山地间喷薄的灵气,全部变成了血水的养分。 连不动王散布在地下的神力,都有被吞噬消化掉的迹象。 “不好,刚才那一滴鲜血,难道是来自伏兽神君的精血吗?!!” 不动王的白发骤然散开,神力波动荡漾,与地下的灵气编织站交互,使灵气不是灵气,神力不是神力,产生交杂微妙变化,阻碍血水的吞噬过程。 他的身影,也借着这个交感冲突的过程,猛烈加速,就要洞穿天空,脱离重围,逃之夭夭。 滔滔血海之中,有些银青色的人影,似乎正在走动。 其中最壮硕的一个,身上也有着神力气息,正是绝灵君王这个族群的头领。 他轰然一步跨出,与血水的水位等高,伸手就向不动王抓去。 但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动作忽然停住。 这尊绝灵君王,怔怔的看向自己的手掌,银青色的身躯上,也有血色的瘢痕在蔓延。 他的躯体在融化,化作大片大片的血水撒开,无法维持筋骨皮肉的结构,整个人好似被投入岩浆中的一尊蜡像,嘶吼一声,就彻底垮塌。 只剩下数件古神重宝,在空中极速旋转,但古神宝物的表面,也被血水覆盖,已经看不清原形。 伏兽神君的一滴精血,虽然是来帮绝灵君王的忙,但却连绝灵君王本身,都承受不住,直接融化掉了。 绝灵君王这个族群的其他成员,更是不堪,连走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融化。 血水的博大气息,再度上涨了一截。 不动王眼看已经超出水位高度,忽然眼前一花。 血水的水面,竟然压在他头顶上空,等他自投罗网,地面上的血水,却不知所踪,山色空空。 不动王心头一紧,悍然出拳,拳头雪白到了极点,打出去的拳印却是纯黑。 天空中倒悬的整片血海水面,都被他这个拳头,打得一暗,似乎也一僵。 不动王立刻转向而走,瞬息间,几乎都超出了血海气息的范围。 只是云层被血光照耀,就算到了他现在这么远的距离,还显得有些微红。 就在不动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微红的云层,急剧深化,真实的血水,再度拦截到他前方,四面合围,拍击过来。 “欺人太甚!” 不动王怒气勃发,“就算是神君,一滴血也想拿下老夫吗?!” 他轰然挥拳,上天下地,八面冲杀,跨冰层,过雪盖,周折来回,不断杀出血海,又不断被血海围上。 无论他怎么冲杀,始终逃不脱血海的追堵,不久之后,他居然发现,自己有回到那片酒炉山地的迹象。 神君的血水,吞噬精神讯息,吞噬灵气,吞噬归零者,吞噬神力,全都收归一体,不肯遗漏。 那么,血水的“气息”,这种在正常事物身上,应该散发流失出去的东西,对于神君血水而言,其实也不允许真的流失掉。 “气息”乃至出现在别人眼中的“光泽”,仍然在神君血水的掌控之中,属于血水的一部分。 所以,神君血水的“主体”和“气息”“光泽”的位置,随时可以调换。 整个过程中,都不会出现什么空间波动。 因为那些空间坐标,本来就已经被“神君血水”的一部分给占领了,没有什么扭曲跳跃的需求。 就像一个人,要把自己的眼珠子转一转方向,那么简单。 “可怕!” 盲神老人垂下眼皮,不敢看向那片血水,心中也怕那片血水光芒,映在自己最为爱护的一双破法神眼里面,引起什么不测的变化。 “神君说的不错,如果只看着伏兽神君动手的话,他会把味道品尝个透彻,别人却难以从这个过程里,看出什么端倪。” “唉,我们终究还得插一手才行啊!” 盲神老人手中多了一面镜子,照向那片血海。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三君摄形,上天下地 不动王跟那片血海之间的战斗,虽然始终摆脱不了纠缠,但是也没有受伤,只不过隐隐察觉到,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交战的过程中被窥探。 而现在,那种被窥探的感觉,骤然加深。 有一股力量,从他身上映照过之后,略微偏移,打入了血海之中。 他前方的那片血水,凹陷下去一个人形轮廓,与他的身高相仿,接着猛然向外一突,跳脱出来一个与他十分相似的血色人影。 那个人影刚跳脱出来的过程中,身上的色采、质感,各种细节,就在朝着不动王的样子转变,不过,还没有等到转变完成,就已经先挥出了拳头。 咚!!! 不动王仓促的出拳拦截,两只拳头碰在一起,他丝毫不落下风。 但是他的心口,却不争气的猛跳了两下。 “不是徒具其表,真的使出了我的拳法?!”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就在两只拳头碰撞的短暂过程中,对方的力量,有一个清楚的,从血水特色极速转变的过程。 这一次拼拳的前奏,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碰撞。 等到这种碰撞彻底落实的时候,不动王就已经感觉,完全是在跟三千年前的自己交手。 寒冷,辽阔,亘古以来的低温维度,雄踞在世界中心,与万物一起冰封的不动意境。 这是不动王当年最自傲、最喜爱的神力真谛。 因为冰封,而使脆弱的事物坚固,因为冰封,而使短寿的事物长存。 不动,不是代表着死亡,而是代表着世上最为稳定,无可撼动的强大。 上一轮天球交汇时期,他跟别的维度接触的时候,其实仍然怀有这种自高自大的心理,是想要看看,那些不走冰封道路的神明,是凭什么也能够长存且强大。 现在的他,自然不会像当年那么目空一切。 但对于自己仗之成神的根本法门,他还是有几分傲气在的。 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当着他的面,用血水造出来的假货,也能够把他昔日法门,学个十足十。 “假货”在那一次拼拳的过程中,已经从拳头的位置开始,模拟出皮肤、衣袖、面庞,还有飘扬的长发,各自该有的颜色光泽。 它何止是学了个十足十,它简直比当年的不动王,更加坚决果敢,精准的把握住了不动王心中吃惊产生的破绽,抢先又发动了第二击,第三击…… 一瞬千击,转眼万击。 假王脚踏虚空,无休无止的出拳。 真的不动王,反而只能被动的招架,无法精准的化解对方的力量,很多拳劲的余波,都渗过自己的身体,轰向背后。 仅在弹指之间,不动王背后的空间,就像是出现了一个半球形的曲面。 不过,这个曲面并不光滑,而是由无数个拳头大小的凹坑组成的,坑坑洼洼,密密麻麻。 那全部都是假王的拳劲余波,在空间上留下的凹痕。 不动王的双臂,胸腹之上,也留下了不少凹下去的痕迹,心中又怒又急,不退反进,猛然向前一个大跨步。 玄武七宿的星辰图案,在战场上空浮现出来,光华灿漫,璀璨迷人。 不动王的脸色,却一下变得苍白了好几分,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还是难以置信的心情。 他确实是要存思玄武七宿,星斗图案,打出玄古永寿真罡。 但是,天空中这个星图,并非是他凝聚出来的。 他刚有了要变招的心思,对面那个假货,先帮他把想变的招给打出来了!! 这当然是在意料之外,但对面那个假货,既然能转瞬间复刻不动王自己的法门,现在把“玄古真罡”,也复刻过去,似乎同样在情理之中。 咣——!! 不动王终究还是打出了自己的拳头,但他发力未完全,对方已经发挥到巅峰。 二者相撞之下,他的肉身、驾驭的所有物质,都朝着核衰变完成后的形态切换,浑身黯淡了不止一个度,身影当即划破长空,撞进了后方的血海里面。 血海合围在周边,吞噬了他们刚才这一次碰撞的余波。 让二者刚才的碰撞声,显得低沉暗哑。 假王的身影,在整个低沉的氛围,血海光芒和天空星光的混合映照下,显得更加超然出尘。 这个假货,现在变得已经不像是不动王了。 虽然还顶着不动王的面貌,但却更像是“苏寒山假冒不动王”那段时期的感觉。 比起不动王的眸子黑中透蓝,长发蓬松雪白。 假货的眸子,现在黑棕清亮,白发晶莹轻柔,越来越像是苏寒山的气质。 天顶群山中,神君崖刻前。 苏寒山在草地上摆了一个半米大小的冰盆。 冰盆之中,此时血水滔滔,风高浪恶,隐约可以见到,血水下方,还有连绵的山地花丛。 而在血水中间,显示出来的,正是真假不动王交手的场景,等比例缩小了很多倍。 夏亚心中紧张,按照苏寒山事先所教,运转冰河般若心法,跳上半空,悬浮在冰盆之上。 这小家伙的身躯,是用不动王的右手造化而成。 不动王说他就像是一个冰天移山兽的幼崽,但在苏寒山的指引下,夏亚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号的不动王。 此时他跳到冰盆上空,立刻冥冥之中就生出感应。 不动王那些急躁惊怒的心情,夏亚的体会不深,但是,曾经在心海中相处过,如今身躯又相似的一个老爷爷,被人殴打。 光是这一点,就让夏亚升起不忍之心。 一念慈悲心,就是菩提因。 有了这一点不忍的愿力,二者间的联系,才真正贯通,不动王身上,被拳头砸出的那些凹坑部位,也对应的出现在夏亚的盔甲上。 “你这个软心肠,我果然没算错。” 苏寒山微微一笑,手指恰到好处的点在夏亚的盔甲上,时机拿捏,分毫不差。 那些凹坑出现的同时,也正是他的指腹,从盔甲上抹过去的时候。 凹坑接连出现,苏寒山双手十指,轮番变化,就如同在抹压一个小小的陶俑,把盔甲上的痕迹擦去。 白海维度,血水战场。 落入血海的不动王,身上突然伤势全无,所有的凹坑全部消失。 他心神一震,恍惚间体会到了夏亚的一点不忍愿力,知道自己受到的伤害,在夏亚那边,也被展现出来。 不过还没有来得及给夏亚造成困扰,就被苏寒山抹去,更借着这份联系,抹去了不动王本体上的伤势。 这正是佛门秘术,大慈心印,愿力之法的运用。 菩萨见到弱小生灵被捕食,奴隶平民受到病魔灾害、不洁净的困扰,愿意以身代之,伤害就出现在菩萨身上,被菩萨的定性智慧所化解。 夏亚一念不忍,有了一个菩提因,但还没有种因成果,得到菩萨的功果,所以能承受,却化解不了。 苏寒山施展菩萨的印法手段,帮他补上这一环。 不动王身上伤势消失之后,这下可就没了顾忌,也不对抗血水,也不对战假货,全心全意,前奔而走。 血水对他的侵蚀,每侵蚀一分,就被抹消一分。 假王轰然杀来,隔空拳劲,砸在他背后,令他身体暗淡,如同黑色雕塑。 但下一刹那,他背后的拳印就被抹掉,身体恢复如初,依然闷头前冲,不管不顾。 不动王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个事儿,背后插手的神君不止一个,只不过局势微妙,大家都还没准备撕破脸,免得事后被人捡便宜。 才会借绝灵君王的名头,搞出这些不露真容的诡异变化。 要是他能冲回玄元维度,多半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不动王的打算本来没有错,但是他这个行动,客观上已经减弱了反抗的心意。 背后那个正在追击的假货,某些窥探、变化,就越来越顺利了。 不动王逃出两千多里时,血海风景依旧。 那个假货的身影,却蓦然一变,其形飘渺,绰约如龙,浮于九天,如云如幻。 不动王虽然没有看到,但也感觉出来,背后那个东西,竟有苏寒山蜃龙之身的七分神韵。 “老夫真是服了!!” 不动王撒丫子狂奔,心中大呼,“你们这些神君,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啊。” “伏兽神君直接送一滴精血过来,也就罢了,现在这个假货的制造者,看似真身没来,实际肯定是借用了某个媒介,在亲自出手推演吧!” “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快,这么深入,把老夫根本没练过,只是见过相处过的东西,都能复刻出来。” 他心中大呼未休,最后那条蜃龙,陡然一个变化,无视沉厚的冰层,直接潜于海面之下。 不动王在高空狂奔,施展出全部手段,只为加速,血海层叠涌动,交错前闪,依然包围在他周围,追随移动。 大地上冰层茫茫,雪盖无边。 天地间大雪纷飞,但却让人都看不出来有雪在飘,因为天也是雪色,地也是雪色,乾坤表里无杂色,海天交界无分野。 倏忽之间,却有那么一个黑点,从苍白大海里一闪而出,急剧延长,体态蜿蜒,拦截在血海前方。 星球是有弧度的,不动王虽然现在跑得比较顺利,毕竟被血海纠缠,有些迟滞,是沿着星球外侧的弧线在奔行。 而那条“假蜃龙”,在变化之后,是直接切了一条直线,从海底穿行而过,骤然出海。 那一照眼,假不动王展现出来的,已经是“骊龙”的姿态。 “骊龙”张口,龙口之中,宛如幽黑不可测的深渊。 龙吸天地,竟然像是要一口把整片血海也吞下去。 不动王至今还在血海之内,辨认方向,本就困难。 一旦被吞下去,他就要在血海之外,多面对一层随时可能在蜃龙、骊龙,甚至更多不知道什么形态间转变的怪物。 基本是别想再找准进入玄元维度的路线了。 天顶群山,神君崖刻。 苏寒山眼神闪烁,轻哼一声,双手虚虚的前推,两手的指尖,都向正前方中线倾斜,但姿态闲散,松松垮垮。 夏亚原本面朝着他,这时突然身形转动过去,背对着他。 本来夏亚这一转,就应该看见断崖对面的神君石刻,可他真正转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满目涌动的血光,还有在血光之外,一条可怕的黑龙,张口吞噬天地。 这一刻,夏亚的眼睛跟不动王的眼睛,似乎共用着一个视野。 夏亚背后的两只手掌,也就出现在了不动王背后。 夏亚体型小,苏寒山的手掌,比他整个人还大。 现在这两只手掌的投影,出现在不动王身后,也是等比例放大。 这两只手掌出现之后,在瞬息之间结印,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 三十二个清晰庞大的手掌印法,围成一个大圆。 外围还有无数细小的手掌印法,不断演变闪烁,一圈圈扩张。 不动王始终无法甩脱的血海,在无声之间,就被排斥开来,形成一个偌大的干净空间。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这个用无数细小印法,支撑起来的干净空间,已经把整个血海,都给撑爆了。 血光炸裂,破灭分解,凭空消失。 接着,所有印法骤然合拢,又变成两只手掌。 一只左掌轰然飞出,掌心旋转,把个黑龙压在掌心之中,向外急飞,越来越快。 盲神老人惊喝一声,黑龙已经撞在他身上,衣衫炸碎,身体皲裂,破空而逃。 模拟了这么久的黑龙,则被毁灭在原地,没有一点能够被带走的。 另一只右手飞出,怦然下压,威力万千,却如同幻影,直接穿透冰海地层,深入不可见之地。 白海维度的地底纤薄熔岩层中,一片画纸,借着熔岩活动的气息,隐藏在这里。 画中有神女,神女捏着的一根刀笔,探出画面,托着一个小小的齿轮。 苏寒山现在对万维网的掌控,非同小可。 这次袭击白海不动王,名义上是绝灵君王的行动,但苏寒山肯定能很快收到消息,然后多半能判断出来,这是针对他的试探。 商正师和掌灯者对万维网的掌控力不够,与不动王之间的联系也不够深,等这两人出手处理的话,探子早就可以试探完毕,各回各家了。 因此,肯定会是苏寒山亲自出手,干涉这边的事情,截断试探,也避免事态扩大。 天工神君,对此早有所料。 所以,天工神君交给神女无忧的这个齿轮,一开始就说明,不是在试探不动王的时候使用。 而是要等到苏寒山出手干涉的时候使用! 之前,苏寒山根本就没朝这边出手,似乎就利用某种诡谲手段,帮到了不动王。 那时神女心中也颇为震诧,几乎以为此行不能成功。 好在最后,还是逼着苏寒山亲自向这边发力了。 齿轮转动之间,迅速分裂,大大小小的齿轮,很快构成两个手掌的轮廓,内部齿轮分裂得越来越细,进入原子层面以下,乃至比原子核更细小的程度。 从外观上来看,这两只齿轮手掌,跟血肉手掌,已经看不出任何区别。 手心手背,指甲指节,指纹掌纹,全部都跟苏寒山的双手,一模一样。 甚至这两只齿轮手掌,还会自行结印,结出来的印法,跟苏寒山刚才展现出来的,也是完全相同,力量、作用,都有极尽相仿之处。 突然,地层上方一只右掌,佛光大放,金灿灿的轰压下来。 诸多族群守护神的影像,出现在这只手掌的掌纹之间,还有很多神女无忧熟悉的面孔,似乎都是她过去人生之中,曾经接触过的万灵众生。 两只齿轮手掌,正要迎击。 神女无忧却痛呼一声,好像还没有接触到,就已经中了一掌,痛入心扉,刀笔颤抖。 齿轮手掌一时紊乱,被空中的那只佛掌砸来,连带画纸震碎摧毁。 嗡!嗡!嗡!嗡! 万维网发音,有禅唱声声,海外与地下,两只手掌再度回归合拢时,一点神光从两根中指之间迸发,穿透大气层。 净血宗师的战舰,内部借助那滴精血催生的血肉晶体,记录储备,全被炸毁。 一点灵光,在外太空点爆了一个无声的大烟花!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业报佛真 那一线灵光突破大气层,轰在自家战舰上的时候,在净血宗师的感应之中,只觉得灵光尖端,爆发出千万光针。 他原本打定主意要硬扛一击,倒是要试试,苏寒山隔空传法之后,破血海、灭黑龙、碎齿轮,仓促间还剩下几分力道。 没想到,他刚要跟那些光针有所接触,就已经身不由己的化作一抹概念红光。 仿佛宇宙深空之中陡然有一处凹陷,传来一股概念上的庞大吸力,专门针对他,使他飘飘荡荡,突破层层空间,被召唤过去。 净血宗师知道,这是伏兽神君亲自出手召唤自己,不禁呼喊道:“老祖!” 伏兽神君曾经在上一轮天球交汇时期,多次化身为全新物种,演变出大量的子孙后代,净血宗师也算是他的子孙。 “那小子,反击的还真果决。” 伏兽神君的声音传来,“你想跟他刚才那一招拼斗的话,除了白白受伤之外,毫无意义。” 净血宗师道:“那我……” “他的手段我已经看过,而且那套灵气编织站,理论上在拥有最大万维网权限的人手中,确实可以很快就见到效果,平息万物意志的扰动,减少玄元迷宫的变数。” 伏兽神君说道,“既然如此,半年之内就不要再生事,你也过来,跟我一起破解迷宫阻碍。” “玄元迷宫,玄元迷宫,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是我第一个敢于闯入天球之中,发现了这个迷宫的存在。” “洞渊枉称冒险之神,为冒险者赐福,却不过是个拾人牙慧之辈,另外两个还要更晚,尤其天工耽于机巧,别有用心,出力破障的时候,总有些不尽不实的感觉。” “在迷宫这件事上,他们哪一个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有我更多呢?我可不想,再等三千年了!” 伏兽神君的声音,在多层空间中回荡,引起空间壁垒新一轮的扭曲,被拉扯变形,显露破绽,直至破除。 即使之前智光神君殒落,智光一系的天之御座,全部崩塌,导致迷宫骤增变动的时候,伏兽神君竟然也没有停止破障。 同为神君,他这边能够把净血宗师的概念,强行召走,另外两位神君,自然也有相似的手段。 天工神君的空旷头盔,齿轮内驱,钢铁外袍,组成身影,矗立在迷宫深处,一个极光空间里面。 神女无忧的身影,在他面前重新浮现,从头到脚,一点点凝聚成型。 “多、多谢神君搭救。” 无忧神女的眼睛里面,至今神采惊乱,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在苏寒山那一掌之中,受到了重创,常年栖身祭炼的画卷,直接被打碎,神体也被粉碎成灰。 好歹她也是堂堂正正修炼上去的神明境界,又没有把柄在苏寒山手上,竟然仅被一掌,就伤到了概念层面。 只不过,从神的概念都有一端,受到神君掌控,只要这一系的神君没有陨落,愿意花些心思,自然可以把从神概念重聚,复活过来。 “那个苏寒山,明明也精于运转万维网,却粗鲁野蛮得像是伏兽一系。” 无忧忿忿道,“天工大人,您的齿轮,已经模拟刺探出了很多内容,但是可惜,我没能把那些齿轮带回来。” 天工神君头盔面甲之下,亮起微光,悠然道:“无妨。他毕竟没有以神君之境,执掌过一个神系,不懂得此中奥妙。” “就算摧毁了齿轮,只要这件事情里面,有我特意派出的从神参与,所有试探推演的讯息,我也可以通过你的概念,追溯出来。” 天工神君的躯体之内,齿轮运转的声音细腻流畅,如同小溪微风,渐渐如同水上泡沫,然后如同细沙流转。 从最细微处,牵带运行,直至极大的事物,联动运转,宏观上发出和谐的震颤嗡鸣。 无忧神女感受着至小无内,至大无外的这种气息,仿佛万事万象,都被囊括在这些齿轮的运转之中,让自己完全回到了片刻之前的“现场”。 血海,黑龙,不动王…… 还有在不动王背后浮现的两只庞大手掌。 那两只手掌的印法在变化着,似乎又要破灭血海,轰击黑龙。 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哪一只手掌攻向无忧神女。 那两只手以三十二个枢纽,向外变动衍生的方式,要远比她记忆中看见过的更多。 最后衍生出来的印法特色,印法数量,也是越来越多,弥天盖地,充塞在雪穹冰海之上,无休无止的继续推演着。 天地能量的搬运编织,空间引力的牵连变动,维度磁场的跳跃闪烁,来自万维网的精神讯息…… 苏寒山出手之时,曾牵连到的东西,有可能牵连到的东西,全部都被列举出来,穷究其奥妙。 “天地能量、磁场变化都只是表象,他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心智意念,对自我概念极度深化的认知,分而不裂,他的神明概念,竟然能分为八种,但恰好形成同一个自我。” 天工神君分析着,很快看清了苏寒山现在这种状态的本质。 当初在大盆地空间的那一战,现场残留的气息太乱。 智光神君的末煌咒歌,苏寒山夺取虫洞、乱吞万维网,又有掌灯者的空无,商正师的逆焰,令整个空间都一度濒临崩溃。 天工神君当时一到场,就修补那些空间裂痕,本质上也是想要采集更多信息,便于自己的演算。 但很可惜,战场绝大多数气息都在动乱中相抵,或者产生严重的变质,流动混杂,甚至顺着空间裂缝,随机散失到未知空间。 天工神君当初能够采集到的东西很少,到今天才算是好好看清了苏寒山晋升六阶神明的道路。 “他已经达到六阶的极限,按照这种道路,之后想要真正跨入与我们神君相似的境界,肯定不会走我们这样,堆积自我概念的路数,而是要在概念种类上下功夫。” “穷尽意念的力量,在八种概念之外,创造第九种概念……” 推算到这里的时候,天工神君停顿了一会儿,又进行反复的验算。 “原来还有这样的道路,以极致的意念感悟,创造概念,确实是有可行性的。” “他所追求的,应该是一种名叫业报的概念,用所谓的善恶,来划分奖罚。” 天工对无忧神女说道,“你面对他那一掌的时候,受伤那么重,不只是因为对方的攻击,夹杂了众多守护神的力量,也是因为那一瞬间,他唤醒了你生命中所有曾经动摇过的心态。” “你以为你反抗了,但在那些心态的叠加下,你当时其实根本没有反抗,甚至有些许自毁自轻的想法。” 无忧神女神色愕然。 “你的心境还没有练到家呀。” 天工神君继续说道,“也多亏他的业报概念,还没有真正创造出来。” “否则的话,就算你心里已经认为自己全然无恶,遍照过去,掌上观纹,毫无一丝杂念动摇,也会真的有当场自杀的举动。” “嗯,他已经掌控万维网最大的权限,应该还早就铸造了一件可以提纯增幅精神力量的重宝,加上他所施展的这种,看似手印格斗,实则是精神念力的奇巧功法。” “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也许就能跨出那一步。” 百年时间,似乎在这期间还可以有很多的谋划,针对苏寒山下手。 但得出这个结果之后,天工神君反而微叹了一声。 “看来,是没办法让伏兽或者洞渊,先按耐不住,对苏寒山他们三个下手了。” 万物意志如果真的被抚平,对天工神君要做的事,是不利的。 但他不可能把这个秘密传扬出去。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能够借万物意志的扰动,加深自身与玄元迷宫的契合,只怕他就要先成为众矢之的。 即使现在,别方还不知道天工神君对迷宫的谋算另辟蹊径,也已经乐于放任苏寒山跟天工相争。 毕竟,天工和智光两系,本来就是最擅长利用精神讯息的,只不过,一个以灵修机械的形式表现,另一个以咒语秘典的形式表现。 苏寒山现在对万维网如此渴求,势在必得的模样,也就导致他跟天工神系之间的矛盾,是最难缓和的。 迷宫的另一片区域。 洞幽神君现在确实念起了天工和苏寒山。 “伏兽得到答案后,应该不会再分心,但是天工,他多半要找一个时机,采取手段制约的。” “苏寒山他们三个,也确实有跟神君对抗的实力,不是侥幸,到时候我若插手,帮哪一边呢?” 洞幽神君坐在黑暗之中,手上托着一面铜镜,若有所思。 “创造概念,真是新奇的路数,相比之下,天之御座是三千年前,就已经大肆施行的法门,确实是有些落伍了……” 玄元维度,天顶群山。 苏寒山收手之后,沉吟良久,不言不语。 直到不动王飞来,落在山头上,幽幽的开口。 “姓苏的,你算计我。” 苏寒山这才抬头,哈哈一笑:“哟,这不是老白吗?” “你这回确实是辛苦了,小夏,还不快去给老白泡茶。” 不动王看到那小不点屁颠颠的跑去捧了杯茶过来,递给自己,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接了过来,面露无奈之色。 “这小子确实还是有一点真心,但姓苏的,你完全就是在算计我吧。” 不动王说道,“你从这具肉身上摘下一只手,化作夏亚肉身的时候,估计就已经算到后面的事情了。” “虽然你们成功干掉了智光神君,但是看起来更像内部叛乱,里应外合,可能有很多隐情,或许还有一次性的手段,对其他神君无用,所以你们对其余神君,究竟有多少威慑分量,他们肯定要试探试探。” “你们三个待在一起,他们如果不想直接开战的话,这个试探就只能放在别的地方,而我这个曾经被你冒用过名号,又孤身在外的,就是最佳的目标。” 苏寒山点点头,竖起根大拇指:“老哥看得很通透啊。” “我通透个屁,纯纯马后炮。” 不动王气道,“我要是真通透,我之前就该厚着脸皮,赖在天顶群山不走。” 他咕嘟咕嘟喝干了茶水,“可恶啊,被你许下的好处迷了眼!!” “不是迷了眼,是动了心。” 苏寒山轻笑一声,抬手向前,手中多了一个酒壶。 “况且我是以利交换,请你出这趟门,冒这个险,报酬事先就已经给了你。” 不动王看着蔚蓝色的酒水,注入自己杯子里面,想起了永寿之酒那些配方,不由得长叹一声。 他说自己事先没看透,其实是假话。 就算事先想的不那么细,至少也知道,作为取代了一方旧神君的新派系成员,在这种时候出门,有大半概率,会招惹到一些事情。 那时他也真是心动,不仅是因利益而心动,甚至在内心深处是有点跃跃欲试,想要看看,三大神君不正面出手的情况下,他这个不动王,能不能跟神君的手段,别别苗头。 “神君啊。” 不动王感慨道,“经过这一遭,我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是死了三千年了。” “你们也要小心,智光对你们没有提防,没有准备,但其他三方,不可能对你们没有提防了。” “你们三个加起来,才比得上一个全盛时的神君,终究还是更容易被针对的,等到万物意志被安抚,你们也前往迷宫的时候,他们肯定要在迷宫里下绊子。” 苏寒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品尝,目视山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无论是净血他们三大从神,还是不动王,都觉得,苏寒山这次面对其余三方的试探,是要表现出足够的分量,足够的威慑力,让神君不会轻举妄动。 苏寒山这次出手,也确实是一副恨不得把三大从神打爆的样子。 但他真正的用意,却是要降低自己在神君心目中的威胁程度。 他隐藏了自己真正要走的渊界人间武道之路,伪装出了一副自己要走“假道”之路的样子。 善恶有报,确实是他步步走来,逐渐坚定,也将是未来贯彻的行事作风。 他对于磁场和万维网的应用,本质上,都是以精神力为根基。 最关键的是,《大慈心印陀罗尼》,这是武道修炼到了第十大境,号称大菩萨的慈日僧,直接遗留下来的真传,其中奥妙无穷,浑厚广大。 苏寒山伪装出要以大慈心印,追求意念之道,驾驭天地,创造业报概念,整个路线每一处成分都是真实的,有可能性的。 用的全是大料好料,这才有几分把握,误导三位神君。 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应该是真上了当了。 “假道之路,颇有奇趣,可惜耗时长久。” 苏寒山喝掉酒水,右手背上浮现出小小的玄帝之首,心中踌躇满志。 “而我为百域添灵气,真冲击第七阶,可未必要那么久!” 第三百八十四章 智光的秘密 天顶群山,一间宽大静室里面。 原本四面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都是黑色的石砖,光华如镜,可以鉴人。 现在这些石板上,却都覆盖着龙形的雕塑,姿态各异,蜿蜒栖息,总计八条。 玄帝之首,化作巴掌大小,悬浮在静室的中央。 八条神龙的头部,从各个方向靠近了这尊至宝,龙角龙睛或璀璨或沉静,龙髯龙须或飘扬或垂落,安然的注视着。 寂静不动,仿佛可以维持到天长地久。 这八条神龙,自然是苏寒山所化。 他所观测的,并非是玄帝之首,而是透过玄帝之首,去观察虚空本源。 静室里面,虽然有一种大清静,大安定,甚至可以说是寂然无边的感觉。 但是在虚空本源上,无数细小的光点,每时每刻,都在凭空出现,又有部份凭空消失。 无量之数的光点闪烁变化,造成一种好似潮汐的起伏,亿形万状,莫可言之,灵动到了令一切有迹可循的言语,都感到词穷的程度。 那些光点,在某些世界里面有个名词,叫做量子。 原子,是物质保持基本属性的最小单位,而量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能量的最小单位。 虚空本源,指的是自然宇宙中,多层空间结构最基础的层面,也就是由量子构成的。 只要宇宙没有毁灭,量子时刻都在运行,仿佛潮汐起落。 修行者的认知,能够直达这个层面,并进行干涉,就可以借用虚空本源之气。 不过,武者从认知到虚空本源,到能够实际干涉,这个过程是曲折的,并不是说,一认知到了,就能够进行干涉。 按照前贤总结下来的步骤。 在六阶巅峰的武者,能够直接观察到虚空本源时,参悟良久,做足准备后,还要试着将自我概念,全部投入其中。 从所有表层空间的束缚中脱离出去,完全以虚空本源的视角,回过头来,观察世间万物。 世间万物的运行,都跟虚空本源息息相关,而且万物所处的位置,都比虚空本源更浅。 因此,武者达到这种视角的时候,就可以直视万物的规律,空灵独立,纤毫毕露,无所不见。 但以整个宇宙的体量,如果要一眼看尽所有宇宙规律的话,会造成极大负担,这个境界的武者还无法承受。 若要强行为之,很容易会导致,武者的自我概念,被过量的宇宙规律溶解掉。 所以,这个状态,不能长久维持,要从宇宙规律中有所选择,提炼出一种与自己过往道路,最是相近的客观概念。 利用这种客观概念,作为武者自身、虚空本源、万物规律,三者之间的桥梁。 从此,习武之人以自我概念去撬动这种客观概念的时候,就可以引起虚空本源的反应,供应出庞大能源,对现实万物的规律,进行有效干涉,展现莫大神威。 渊界人间的武道先贤,曾经在开创出这种手段的时候,欢欣鼓舞,不吝赞美,称之为得道的神功,不朽的神通。 修成了不朽神通,才是真正迈入了武道第七阶。 不过,这个关卡非常的凶险。 将自我概念完全投入虚空本源的层面上,不留一丝一毫在外界,也就意味着,自己无法主动脱身出来。 必须成功提炼出不朽神通,才能够与自我概念互相干涉,脱出虚空本源,回到现实。 也就是说,一旦真正开启这个步骤,就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不能在有限时间内成功的话,就必定会被宇宙规律溶解,不复存在。 这个情况,被渊界人间的武者称为“化道之限”。 不是劫难,因为不会一上来就尝试摧毁你。 但是当大限真正到来的话,就要比劫难更可怕,无从逃避,无从抵御,只能争分夺秒,将成败生死绑定,求个昭彰。 苏寒山已经在这个静室里面,蛰伏了三个多月。 这期间所做的一切,都是前置准备。 他借助玄帝之首,观察虚空本源,借助灵气编制工程对世界造成的影响,来印证、辨别虚空本源中种种规律。 没有将自我概念完全投入进去,就注定了,他这种印证辨别,是间接的、带有推测成分的。 但如果推测与现实都相符,如果这种积蓄,能够达到最理想的状态。 那么,当他真正尝试冲关,立身虚空本源,回顾宇宙规律的时候,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从茫茫无边的规律中,找准自身所求的那一条。 已知其情状,且猜其内涵,成竹在胸,得心应手,可以用最有把握的高效手段,开始提炼不朽神通。 现在他离这个理想的状态,还差了一大截,但进度已经颇为喜人。 一手谋划覆盖数十个维度的大工程,利用万维网掌控实时情报,每一微秒都在刷新,用来跟虚空本源中产生的变化进行对照。 比起一个人静坐苦修,参悟虚空,那种常见的闭关方式来说。 苏寒山这种积累方法,虽然才维持了几个月,但所得底蕴之深厚,已经不逊于大几十年不间断的刻苦静修。 每个微秒之中,这种底蕴,还在增长,渺渺微乎,无使断绝。 忽然,虚空本源中反映出一种比较新的扰动,数个月来,首次见到。 苏寒山掌控万维网,搜集对比情报,第一时间知道了来源。 天球交汇的时代,终于进入了正题。 有一个新维度,刚刚正式跟玄元维度,达成了稳定的联通状态。 这个情况,放在如今的大局之中,已经是很不起眼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几个月里,乃至几年里面,像这样的事情,应该还会越来越多。 苏寒山将这种类型的扰动,做了一个标记,等待进行以后的对比。 这只是一件小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心里做好了这个标记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感觉,令他皱了皱眉头。 心头略紧,微闷,有燥意,仿佛当年还是普通血肉之躯的时候,那种心血来潮的感受。 天顶群山的主殿里面。 商正师也注意到了新维度稳定接壤这件事情。 “这个维度,暂时命名为巨虫维度么?” 他查阅了一下相关的情报,“植被覆盖率很高,海洋面积只有一半,两颗太阳,三颗月亮。” “目前最具影响力的种族是青笠巨虫,已经具备一定文明,但智慧生物总数不够,还没有完全凝聚出天心意识,难怪这么早就稳定接壤了。” “嗯,其他三系都没怎么看上,争夺并不激烈,智光一系的神官,在那边影响力很足。” 商正师已经拿到了七代祖师为他创造的功法,最近都在参悟,伤势已经大好,心胸舒畅,就分出一点精力,准备为这个新维度,定一个开发方案。 “负责那边的神官,还是黑休大祖的部下,老黑跟我的交情很久远的,这个方案也交给他的人后期负责吧,栽培一下……” 黑休大祖的外形,如同一头披甲黑熊,就是当初混在智光众神之中,给商正师当内应的五名从神之一。 这种没有太多瓜葛,又比较蒙昧的新维度,商正师就算只用万分之一的心力,思考一分钟,也够搞出一整套合理的方案了。 可是就在这时,万维网上的相关情报出现更新。 一秒之前,无忧神女出现在巨虫维度,黑熊麾下的神官,正在呼唤神恩与之对峙。 既然已经稳定接壤,黑熊的概念化真身,随时都能顺着神恩联系降临,此时已经现身。 一秒钟过去,无忧神女身边,隐藏的两尊天工从神现身,正在伏击围攻黑熊。 “约定了半年时间,才过去四个多月,天工神君这就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不过从这个角度着手,又能够展开什么样的谋划呢?” 商正师面色肃然,心中思忖着。 他虽然不是神君,但他在地球维度的时候,就是甲骨文的完善者,在咒语方面的天资绝世,手段也是与时俱进。 除了智光神君本人,商正师就是最了解《天顶圣典》这本咒书至宝的人。 在他成功反客为主之后,同样能靠着从神寄托在书中的概念一端,将死去的从神复活。 就算是巨虫维度那边杀了黑熊,也称不上什么举足轻重的变化。 怀着这点疑虑,商正师没有直接动身去查看情况,只是将手指按在圣典之上,为黑熊加持咒力。 这是《天顶圣典》独有的手段。 从神的概念在圣典之中,如同“活化的神咒”,要加持从神,可以直接靠那些死板的普通神咒去扶助,双方犹如同类。 智光神君千余年的养炼,让这本圣典中的普通神咒数量蔚为大观,一时绝无用尽之虑。 圣典摊开,黑熊的名字出现在书页正中,被商正师一指点住。 四面八方,都有咒语从其他书页之上流淌过来,汇聚到黑熊的真名里。 “慢着!!” 苏寒山的意念,突然降临。 五色彩光,忽然充盈在整个主殿里面,凝固了空间。 苏寒山其实也不知道,商正师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果换了他自己来,估计也是要这样应对的。 但是,就在商正师使用圣典的一刹那,苏寒山心血来潮的感觉更为明显。 那似乎是因为他以灵气编制工程,善用了万维网中千年淤积的部分,对万维网的运转,愈发出神入化,无滞无碍。 因此在遇到事件的时候,万维网能够统筹全局,以所有维度过去现在的情报联动,产生一种微妙预判。 即使是所有维度的情报联动,也无法得出明确的结果,仅仅是一种征兆。 但很明显,这种征兆,代表的是不祥的一面。 所以他直接运转玄帝之首,凝固空间。 可是,当此之际,商正师手里的圣典,已经产生一种深邃的波动,竟然化掉了空间凝固的状态。 只在一闪之间,连书带人,消失不见。 轰!!!!! 下一瞬间,苏寒山的身影出现,目如怒海,手掌放大,轰然抓在商正师消失的位置。 玄帝之首,悬浮在他头顶上空,如同一枚发冠,以微小的速度高频震荡,为他加持力量,汲取来自虚空本源之气。 来自万维网的力量,守护神的权限,也加持而来。 层层的空间结构,在他这一掌拍过去的时候,不堪重负,当场爆破。 如同数十层玻璃,被一举贯穿,打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不规则大窟窿。 在虚空深处,那一点深邃的波动,带着天顶圣典和商正师,去得虽快,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点痕迹。 苏寒山的身影,轰然撞入其中。 靠着玄帝之首,他直接下沉到了空间的最底层,贴着虚空本源,飞驰而过。 那种深邃波动留下的痕迹,处在更上层的空间结构中,苏寒山飞驰的同时,一直仰头锁定着那些迹象,不曾放脱。 咔嚓!!! 蓦然间,一面钢铁长袍,从表层空间切割坠落而来。 袍服荡荡,越变越大,从侧面展开,堵住正前方的道路。 那钢铁长袍,并不能直接探入到虚空本源的层面上。 但是,组成长袍的所有齿轮旋转,同时对周边空间,无差别的产生扭力。 天工一系从神的力量,被调动加持,在钢铁长袍的表面,浮现出一张张肃穆庄严的神明面孔。 自然界的空间,仿佛重重长天,在狂吼垮塌,深层次的空间,仿佛怒海万顷,在沸腾暴动。 处于更浅层的空间结构,会受到影响,下压而来,处于更深层的空间结构,也难免受到影响,向上隆起,全部朝着钢铁长袍所在的地方,卷动聚拢。 禁空涡轮,天工封界!! 苏寒山只觉身体周围的事物,都猛烈的抖动了一下,已经不由自主的上升了一层空间结构,直面那钢铁长袍。 这是天工神君,在那场延续了两千年的众神战争中,面对层出不穷、各种陌生的空间传送技术,研究出来的全面封堵。 他并不知道,苏寒山竟然能够贴着虚空本源层面飞驰前进。 但却误打误撞,将苏寒山的轨迹,也给扭曲,拦截了下来。 七阶就是七阶。 就算神君所走的这条路线,在过程上,有种种偏歧不足之处,毕竟也是真正达到了七阶,那就绝对有立足在这个境界的本钱! “你的手段,不是业报?!” 天工神君的声音,振动出层层空间波澜,空洞头盔下,齿轮组成的双目,头一次展露出了完全不像机械的情绪。 他带有诧异,带有敌意,带有震怒,更带有惊奇无比的视线,盯住了玄帝之首。 “你的宝物,也不是用来增加精神的力量!!” 天工神君仿佛看到了机械之道全新的巅峰,那个机械头颅背后所代表的成就,旷古绝今,匪夷所思。 苏寒山抬眼看去,身体陡然膨胀,声音夹杂着八重龙吟,气焰滔天。 “你在这里拦截……原来动手的不只是你!” 他一拳砸了出去,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用来催动太一杀拳。 空间的波澜退化平息,元气的暴动,退化转惰。 钢铁长袍表面,所有从神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众神的神力,都有退化分散,各回各家的迹象。 天工神君从容以对,长袍下探出一只齿轮巨手,掌心的齿轮急速旋转,仗着身为神君的概念体量,硬扛苏寒山的一拳。 但在二者碰撞的同时,到底是各自产生了一点紊乱影响。 枯黄发丝、身影空幻的掌灯者,抓住了这个机会,从庞大的钢铁长袍边角处,一穿而过。 虽然没有破开这层阻碍,却已经穿过了阻隔,追向商正师。 “他这空幻之力,我们当时就已经看出端倪,只是这一回,他去也无用。” 天工神君不以为意,只稳稳地拦住苏寒山。 “就连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如果没有你的话,洞渊这个狡诈可怕的家伙,是最容易杀掉他们两个的!” 巨虫维度。 葱郁万里,森绿无垠的原始丛林。 商正师的身影骤然出现,第一眼就看到了天空上的宝镜,镜中的洞渊神君。 就算是以商正师的心智,都不禁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惘。 天工会对他们这边动手,早就在意料之中,毕竟关于万维网的争斗,天工这方面是最迫切的。 平息万物意志对迷宫的干扰,这件事,对天工也很是不利。 可既然明里暗里,天工都会有迫切的态度,那另外两位神君,就更没有理由在这时候与之联手了。 让天工跟商正师三人对耗,或者至少等到半年后,万物意志彻底平复,才是符合另外两位神君利益的。 不谈理性谈感性的话,另外二者,与他们三人之间的仇怨,也没有多深。 所以,洞渊为什么会选在这种时候出手? 最古怪的是…… “在我试图加持黑熊的时候,就那么一瞬间,竟然能抓住联系,掌控了圣典,甚至反过来把我带动,从玄元维度,直达巨虫维度。” 商正师的双手一上一下,死死合住圣典。 “你对天顶圣典的理解程度,怎么可能有这么深,只靠那一点联系的接触,就能够短暂夺权?” “你跟、智光,是什么关系?” 镜中的人影越来越大,镜子却越来越小。 变化的过程清晰缓慢,真实世界中却只过去极短暂的一点时间。 洞幽神君已经立在空中,右手拿住了那面镜子。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不愧是我的好友。” 黑发细软,肤色苍白的神君站在空中,吐字的气质不再隐藏,全然与金色的女神重合。 “我成就神君时,将镜中之影,练成自己的半身,那个时候,连我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也能够成为神君呢!” 智光神君的赐福途径,有造密和盗密两条,而她自己,就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智光和洞渊,是同一个人! 洞渊神君有想过,两者的关系,可能会在某一天对付伏兽的时候被发现,也可能会被天工推算出来,但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智光竟然会死在商正师手里。 死的那么仓促,还那么彻底,主动断去了概念联系,甚至导致洞渊神君,连她最后一战的情报,都没能接收到。 商正师确实已经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心弦震动,变颜变色:“好,好,难怪你要在这种时候动手了。” “害我双神君的根基,落回单一神君的水准,确实让我当时心中恨极,但缓过之后,我就不会单因仇怨,作出判断。” 洞渊神色奇异,“我今天会出手,是因为当时看到你胸口燃烧的火苗,不久前,又看到苏寒山的业报,几个月来越研究,越是欲罢不能。” “对我来说,创造概念这种路线,与神君堆积自我概念的路线,真是完美的互补,等我重新创造半身,以两种不同的路线并行,或许将远胜过双神君的成就。” “但很可惜,尝试跟你们合作的话,你们未必答应,而且变数太多。” “趁着天工最有需求的时候,趁着你们还没有任何一个突破,把你们打碎,细细探究,更加合适!” 因此,是洞渊主动去找了天工,双方都有表面理由和背后理由,但也只需要表面的言辞,就一拍即合。 商正师,该是第一个死的! “你……” 商正师刚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虽然是意念发声,不必用嘴,但他发声的时候可以同步感受到嘴的存在,可现在,他的嘴不见了。 他嘴巴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大洞,前后透亮。 还不只是嘴,他的右边脸颊,胸口,左肩,右边腰侧,右边的膝盖,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正圆形空洞。 那种感觉很诡异,不像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神的身体,受到了穿刺类的伤害,而是空洞中的事物,完全消失。 像是一个纸扎的人,从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剪出了那么多的缺口。 智光有在说话的时候,就同步施咒的能力。 洞渊神君,既然是其半身,自然也有这种能力。 但是商正师,能清楚的感受到智光施展的咒语,却没有感受到洞渊施咒的痕迹。 洞渊神君以镜照天地,镜中影像与外界是反的,他一直研究的就是反物质,反物质与外界物质接触的时候,会产生湮灭爆破。 所以四神君之中,洞渊神君的象征,就是极端暴烈巨响的湮灭神光。 但是,当他综合双身的手段时,却可以将反物质约束,成为咒语的载体。 外人以正常物质为媒介的感知能力,绝难感受到这种咒语的运行,直到这种咒语,在他们的身上产生“无声的湮灭”现象。 “反物质无声咒,有趣吗?” 洞渊神君露出了微笑。 而他这句话,本身又是一句咒。 第三百八十五章 胜利转进 啵!!! 洞渊神君这一句话落下去。 商正师本来就残破的身体,顿时发出一声如同气泡炸裂般的轻响,当场崩溃消失。 不过,原地并非空无一物,还有一朵血红色的小火苗,微微一闪,退出一段距离。 “反物质无声咒”造成的湮灭效果,应该是无声无息的。 刚才之所以会有那么一声轻响,就是因为这个火苗晃动之间,闪过了后续的威力。 洞渊神君也不以为意,只将目光一转。 方才他言谈之间,方圆一百二十里之内,树木流水,阳光尘埃,都已经遍布着反物质咒语,此时全对着那朵血红火苗和藏在火苗中的商正师自我概念,围杀过去。 无论是那朵小火苗,还是商正师本身的概念根基,在这种规模的反物质咒语面前,都显得颇为单薄。 而且在此同时,天顶圣典还受到牵引,主动飞向洞渊神君。 刚才圣典被篡权,只不过是一时的失控,但如果这圣典真的落在洞渊神君手上,他绝对可以很快在其中留下稳定的烙印,重新掌控智光一系的从神之力。 到了那等时节,有两系从神的神力加持,根本用不到洞渊神君自己的概念根基,就足以把“逆焰”这种危险的事物,彻底扼杀,磨灭商正师,也只在翻掌之间。 突然,整个丛林,莽莽苍苍的天地乾坤,都昏暗了一下。 掌灯者就从这昏暗里面走出来,仿佛是在这一步之间,穿透了不知道丛林山川的多少阻碍,一手拿住天顶圣典,一手托住血红火苗,闪身就走。 洞渊神君眸光微怔,见到了这样的一幕,也有些出乎意料。 苏寒山、商正师、掌灯者,三个人加起来,可以等于一个全盛时期的神君。 苏寒山战力强劲,掌控万维网权限和守护神力,商正师拥有逆焰,掌控从神概念。 相比较来说,掌灯者是最看不出上进之路,最沉默低颓的一个人。 洞渊神君着实是没有想到,天工能够拦住苏寒山,却没有拦住掌灯者,甚至可能连一星半点的时间,都没能拖延。 当初,突袭围杀智光神君的时候,掌灯者发动空无之力,是不能自主移动的,如同化作泥人,用自身带动周围的一切淡化,与现实产生隔阂。 但是,参悟了七代祖师为他量身打造的功法之后,指明他空无之力的真正路线。 现在,他反而可以借着空无状态,昏昏默默,杳杳冥冥,让自己的速度快到简直不像是个六阶范围内的强者。 他的发色依旧枯黄如灯火,神态同样麻木如黄泥。 洞渊神君的注意力,却不得不全速向他身上集中,让他的身影在自己双眸之中,完全突显出来,与外物泾渭分明。 “还真有点小瞧你了!” 这句咒语发动之际,掌灯者的身影,就为之一缓。 他毕竟还没有彻底创造出空无概念,以假道之路,达到七阶。 当时智光神君施展末煌葬日歌的时候,就差点超出他的负荷,让他从空无状态跌落出来,回归现实。 洞渊神君驾御整个神系的众神之力,布置反物质无声咒,虽然场面上,没有末煌葬日歌那么辉煌盛大。 但对现实世界的破坏性,分毫不逊,凶险程度,还犹有过之。 掌灯者的空无状态减弱时,他所感受到的现实世界的阻力,就跟正常六阶神明要行动的时候,感受到的差不多,速度自然会有减缓。 嗤!! 无形无迹的反物质发威。 掌灯者左前方,一座高度在两千多米的巍峨大山,突然就多出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 山腰的部位,只剩下一点点的山石土壤结构,还连接着。 下一刻,掌灯者右前方的一座大山,直接拦腰而断,从断裂部分往上的山体物质,全部湮灭消失。 那个断裂的弧度,形成了一个饱满的弧形,让残余的山体,像是一个特质的笔架。 洞渊神君的身影飞速而来,飞行的过程中,抬手虚点。 他每点一下,就会有山体消失,有丛林大地,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倾斜窟窿。 还有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大洞,直通海底。 地平线尽头的天空中,出现的正圆形窟窿,看起来像是打穿了大气层。 这一切破坏湮灭的现象,都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的飞行速度太快,像是那些失去支撑结构的山头,应该产生的折断坍塌,空气的涌动,海水的回流,等等大动静,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正是因为无声,反而更加恐怖! 但是,在这样可怕的压力下被追杀。 掌灯者竟然没有出现半点失误,从头到尾,都没被擦到一点皮。 明明是正常神明当面对峙,都感受不到的“反物质无声咒”。 掌灯者竟然能在拼命逃窜的情况,完美躲开了所有伤害。 “怎么可能?就算是有逃命特长,也该有个限度吧,明明还不是七阶……” 洞渊神君在追杀的同时,都不禁感到诧异起来。 他抛起手中宝镜,一掌按在镜面背部,将镜子朝前推去。 四方神君之中,洞渊神君在揭露双神一体的身份之前,本来就是以迷宫阵法和破阵之术闻名。 这一下他推动宝镜的时候,把前方的大片天地,看作一个天然生成的迷宫。 地面上浮现出大小数十个圆环,簇拥在一起。 反物质咒语的威力,全部被宝镜牵引,在前方造就数十个大小不同的空洞通道,倏然贯彻伸长,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可以看到,在那几十条通道的夹缝之间,有一条条空间褶皱,还有自然界风景扭曲后形成的色块斑纹,交错混杂,如同支架。 以数十条空洞通道为主轴,搭建出了一个巨大的立体事物。 破去天然的迷宫,令所有的迷宫要素产生变动,生成新的迷宫。 洞渊神君这一击的力量,将破坏和建造,融合到了一起。 但是,掌灯者依然逃脱了出去,身影从侧面闪过,从大海上空横穿而走。 这一回,洞渊神君终于看清了是怎么回事。 并不是单纯凭掌灯者的力量在进行闪躲,更关键的是,掌灯者右手上托着的那一朵血红火苗。 是那一朵血红火焰,总是提前带动掌灯者改变方向,让掌灯者顺势而为,才能够躲开所有的攻击。 “商正师,你的逆焰中,明明充满了对神君的杀意,残忍恶毒,为什么现在竟然用来逃跑?” 洞渊神君追杀过去,咒语的力量,蓬勃的散发开来。 血红火焰虽然在逃避咒语,却能够从咒语影响天地环境后,附带的磁场余波中,读取到他的含义。 “我原本以为,逆焰只是天地间客观存在的反作用力,是一种反噬破坏,最近才越悟越多,明白逆焰之力,代表的不仅是反作用力。” “面对你们这些天之御座制造者,对这些文明顶端的毒瘤,一切逆反行为,都可以算在逆焰之中。” 商正师之前,是再怎么样也没有料到天顶圣典会被篡夺,猝然间被拖入这个维度,失了先机,才显得毫无反抗之力。 但他这段时间以来,揣摩假道之路,对逆焰的认知运用,实则已经加深了不少。 他可以利用逆焰对于神君的反感排斥,提前感受到神君的攻击,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并自动排斥开来,脱离攻击范围。 “有时候,逃跑,也是一种反抗!” “我逃得好,逃得快,逃得成功,逃得有魄力,逃得超出你预料。” “我们突袭智光的时候,不进则废,只有拼命,但今天的局势可不一样了。” “你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又跟天工神君联手,都杀不了我们的话,对你们来说,就已经是失败。” “一新三旧,局势还会跟之前一样,在整个过程中,出现损失的,就只有你一个啊,洞渊,或者说,智光!” 商正师哈哈大笑。 他虽然老谋深算,气质却并不深沉,反而是个爱笑的男人。 就算是千年蛰伏的过程中,对外展现的“正师学院总院长”这个形象,也是爱笑的,发动那场针对智光神君的突袭之时,他也在狂笑。 洞渊神君轻笑道:“我如果灭了你手下所有势力,摧毁所有跟正师学院相关的人,你可以逃,他们逃得掉吗?” “你说过,我是智者,不是勇者,我就算恨的想死,也不会真的平白送死,只会选择更有可能报仇的路。” 商正师的笑声骤然一收,不是被打断,笑不下去,而是平静的收了起来,声音从容自若。 “你杀我的人,我就杀你手底下人,毁掉你的神庙、神官、迷宫,在玄元迷宫里面,那些你已经破除过的路径上,为你多添惊喜。” “你们可能不愿意再等三千年,但我为了斗一个智光,都等了一千多年,你以为我没有耐心,跟你们再斗一千年,两千年,三四五六千年,一直一直斗下去吗?” 逃跑还能够逃得淡定的人,已经很少。 逃跑还能够逃到他这么嚣张的,那就太少了。 明明是他在逃跑,言谈之间,简直好像是他在占上风一样。 洞渊神君都被他气笑了。 “你还真是……” 洞渊神君从来幽深静漠的双眼中,竟而青光大放,众神的影子在他眼睛里面卷动。 从神的力量和守护神的力量,交织成两个庞大漩涡,附带着海量的精神讯息,激烈演变。 伏兽和洞渊,对于万维网的守护神权限,是不怎么上心的,尤其是被挤压的各剩一成权限之后,更是不怎么看得上眼。 可洞渊智光,原是一体,现在他不但把自己那一成权限用上了,还在侵蚀万维网,渗透更多的权限。 “你还真是,该当速死!!” 与此同时。 在玄元维度和巨虫维度的交界地带。 在深层的空间结构之中。 苏寒山跟天工神君,已经对拼了上千次。 万维网中守护神的力量,本来是不能跟真正的神明相提并论的,品质虽然相等,毕竟不够主动。 可是经过灵气编制工程的疏导,万维网的力量,在苏寒山手上的运用,妙到毫巅。 这股力量,完全不逊于天工一系的从神。 苏寒山本身加上玄帝之首,也足以跟天工神君对抗。 他能够感受到洞渊在万维网方面的举动,甚至可以兼顾到,商正师通过万维网,给他发来的讯息。 商正师是建议他也走的。 对面两个联手,也杀不到他们三个,只要他们三个会合了,今天这场战斗持续下去,就毫无意义。 双方极有可能罢手,把真正的战场,放到下一个未有定局的必争之地,玄元迷宫! 那样的话,留给苏寒山他们三个谋求突破的时间,会更多。 但苏寒山,却没准备走。 之前他曾经在修行闭关的时候,被万维网赠与一种微妙预兆,刚才的大战中,他就主动顺着之前的感应联系,尝试推敲,会不会有新的预兆。 确实有收获,让他感觉,如果跟天工大战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选择逃离的话,会遇到很大的凶险。 四方神君之间的风格,是极具差异的。 洞渊和智光本是一体,但就算是这个秘密暴露之后,洞渊神君施展出来的综合手段,也跟智光神君的风格,大相径庭。 天工的风格,现在看起来是精密又厚重,稳打稳扎。 但既然苏寒山探求到了这种预兆,就必然相信自己努力的回报。 他不能走,但就这么干打下去,似乎也是个僵局。 “行!” 五色神光和钢铁长袍再度挤压,碰撞之际,苏寒山忽然长啸一声。 “十全者天地不容,也许这就是缘分到了!” 他身体忽然化作一道彩光,脱离这层空间,向更深处飞去。 铿!!!! 天工神君的钢铁长袍上,所有组成长袍的齿轮,骤然停住。 头盔中充当双眸的齿轮结构,却好像在长袍的停顿中,得到莫大动力,加速到了极点,燃烧起来,发出钢火的光芒。 他的齿轮巨掌,从长袍下探出,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机械的腿脚,也往前迈步,轰然落下。 空间在剧烈的起伏。 不久前进行拦截的时候,天工神君有注意到。 苏寒山是从一个极深的空间层面中,被拦截上来的。 那个层面,天工神君都无法直接观测到。 但是他能够通过对各层空间施加的扭力传动,影响到那个极深层面,计算出那里的实时情况。 这一脚跺下去。 天工神君的眼睛里面,就浮现出了对应的影像,要捕捉到苏寒山现在逃遁的方位,将之干扰出来,然后使出那一手! 可是……没有! 如果还像之前那样,苏寒山只是贴着虚空本源的层面飞驰,确实逃不过天工神君的计算,会被准确的干扰出来。 但是,现在的苏寒山,已经融入了虚空本源之中。 天工神君似乎还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却不能够精确的计算干扰出来。 机械之躯内部,发出铿锵爆鸣,呜呜呜的转动声,显得越来越深沉。 天工一系的所有从神面孔,都从钢铁长袍的表面脱离,如同一张又一张金属面具,排列在周围,极速旋转,发出狂烈的波动。 苏寒山这个时候,已经潜入了虚空本源。 那仿佛是一片银白色的无垠之海,又好似是一片近在咫尺的广袤星空,更宛如是灰暗的无量气泡,在跳跃闪动。 他第一时间,并没能按照自己事先的准备,从这个角度,辨认、观看宇宙万物的规律。 他的第一感受,只有一个乱字。 虚空本源的变化,本来就繁复到了极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武道上的先贤认为是无序随机,根本不可能被利用的。 会感到乱,是正常的。 但更关键的是,这个时候,天工神君还在运用种种手段,间接的试图干扰到虚空本源。 他不能直接观测直接干涉,但影响力确实可以抵达这里,让这里的变乱,雪上加霜,激流无穷。 苏寒山面对着这样的乱象压力,体内几乎已经传出八种龙吟,共绘成五种色彩,拱卫着玄阴之壳,内藏着纯阳道心。 要因为从外而内的压力,爆发出从内而外的反抗,发挥出所有潜能、法门。 然而,在这样的冲动下。 苏寒山眸光急颤万变,最后没有选择握拳,没有选择出掌,只是左手下垂,结说法印,右手抬起,似掐剑诀,竖立在胸前。 之后他就静止,不争,下沉。 就好像载沉载浮,挣扎于水中的人,越挣扎越出不来。要使自己浮起来,反而要放弃挣扎,先沉下去,再浮上来! 放弃挣扎,不是放弃自我,而是能保持自我,不被乱象感染而更乱,是自守,是大定力。 放任自然,借助天道,能不施加任何多余的力,才能够清静,从清静中得生机。 虚空本源之中,本来已经无上无下可言。 苏寒山的自我,却好像在悠然的下沉,直到了底,踩踏实了之后,才回眸看去。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断神齿轮,太一观潮 万事万物,并行发生。 我以虚极静笃,观察森罗宇宙往复运行的规律。 苏寒山在这个状态里,好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 犹如蝼蚁飞向金刚石铸就的山峰,用无边的岁月,去将之消磨。 犹如涓滴之水,落入大海,经历了天荒地老,让最初构成那粒水的份子,恰好在茫茫世界里重逢,仍然是一滴水。 那只是回眸一眼,一眼看不尽森罗,一眼却能够在森罗宇宙中,看中亲切的事物。 苏寒山的身影仍然裂解,化为八条巨龙,四下遨游,盘旋飞翔,抖鳞甲,按龙爪,飞扬精神,对着同一个位置,喷吐神光。 有五色光,有降魔光,有虬照光,有万变光,有大定光,有骊珠光…… 八种神光汇聚在一起,从森罗万象的规律中,选中一类,提炼出客观的概念。 这在渊界人间,应该叫做,照见天地宇宙的法度,炼出不朽的法道灵光。 八种神光的中心处,逐渐酝酿出一小团光芒,辉煌如同太阳,恢宏如同天体。 天工神君还在抖动空间,忽然感受到了,在虚空极深处,散发出来的一股气息。 “五行术内一阳生,大地周天炼玄功。” 那种气息,辽阔而奔腾,纯净坚实。 明明还是隔着多层虚空的一种模糊感应,却已经好像让天工神君,看到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宇宙天体有很多种形态,就算光说恒星大日,也绝不单调。 有蓝色太阳,有红色太阳,有脉动变色的太阳,有橙中泛白的太阳,也有金黄色的太阳。 苏寒山所提炼的不朽神通,贴近他最初修行武道,以纯阳为根的基调,应该算是更多的触摸了金色太阳的存在规律。 所以,他这门不朽神通,显化出来的外形,就比较像是一枚金色的小太阳。 也像是一枚丹,直指虚空本源,与道相合,真正的仙丹。 纯阳合道丹!!! 当那纯金色的太阳升起,就有八条神龙随行,撞入其中,九者合一,化为人影。 “八龙吞吐虚空尽,仙丹得道醒世风!” 苏寒山眼睛里面,含着沧桑的感慨,又饱含无穷的新意。 他在虚空本源中度过的一切,或许从现实层面来说,时间并没有流逝多少。 但是他自身的感官,在观看宇宙规律,提炼不朽神通的过程中,因为接触到的内容过于庞大,而被拖慢到了极致。 在他自身的感受中,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多久,但至少有数万次,在提炼过程中,濒临失败,预感自己的时间限制已经到头,即将融化在宇宙规律里面。 但他破除了这种信息超负荷,带来的误导,在难以遏制的心神低颓的感觉中,坚持了过去。 等他终于熬了过来,掌握住不朽神通的这一刻,无数新奇的体验,涌动而至,终于冲淡了那种难言的孤独和辛苦。 那种感受,宛如从千万重昏沉大梦之中,终究把握住道之真谛,旦夕之间,骤然醒来。 五行术内一阳生,大地周天练玄功! 八龙吞吐虚空尽,仙丹得道醒世风! 当苏寒山踏出虚空本源的同时,无色的阳和气息,真如一阵清风吹去,往上吹过层层虚空,直到表层自然界中的大沙漠。 所有的地方,都变得无比鲜活起来。 表层自然界中的沙漠,且不多提,好歹也是真实的物质,不乏有沙漠生物在其中活动。 这个时候能够散发出蓬勃无比的生机,连地表的每一粒沙子,都显得轻微跳动,变得更纯净圆润,顺眼起来。 虽然反常,到底还算是有迹可循。 可是,下层空间中,每一层空间结构,都是空旷至极,不要说是生物聚居活动的痕迹了,根本就没有任何物质的存在。 要不是天工神君他们这些强者踏足的话,这些深层空间从亘古以来,直到千万年后,恐怕都还会是这么一个空空如也的孤寂模样。 苏寒山这一股气息,要引得各层虚空结构,都表现出生机勃勃的感觉,那么唯一的表现形式,就是让各层虚空,产生不同的律动节奏。 天工神君原本发动莫大神力,无差别向周围震荡各层虚空,将这些虚空结构,统调裹挟。 看似是产生了很不稳定的起伏动荡,实际上,却把他本身和周围各层虚空的一种震荡大势,紧密地结合着。 而现在,这些空间各自律动,节奏都有不同,如同产生宫商角徵羽等等各色音调,各司其职,自鸣自得,就脱离了天工神君的掌控。 一刹那间,天工神君竟然被孤立了出来,甚至连他麾下的那些从神神力,这个时候,也都好像隔开了层层空间。 那些金属面具,全部在转瞬之际,变得虚淡不清,远远散开。 这个时候的苏寒山,才刚好正式发动了攻击,凌虚度空,一掌向前拍出。 咣!!!! 他的掌力,仿佛撞响了天地间千万枚铜钟,但这股力量具现化出来,奔腾出去的规模,要比千万枚铜钟的音波,还不知道大出了多少倍。 金色的大河,亿万条河水般的光芒,呼啸而过,无休无止的向前冲击。 天工神君之前,用一面长袍就割开层层虚空,降临到深层空间来,距离虚空本源层面,都只差了那么一层空间结构而已。 他的身躯之庞大,是完全按照神君概念的规模来显现的。 连不动王这种六阶神明的战体,发挥到极限后,都可能化为数十个山头。 神君之体能够达到什么程度,不言而喻。 可是他现在被苏寒山的这股掌力一冲,由下而上的金色光芒,无穷无尽的呼啸过来,累积,上涨,推动。 竟然把他的整个身影,都给掩盖了过去,吞没在金光之中。 让他身不由己的向上层空间飞去、退去! 纯阳掌功,纯阳一气! 练成了不朽神通之后,苏寒山起心动念之间,就能从虚空本源获取能量,转变成纯阳之气。 只要这种联系不断,他每时每刻,都可以维持在最巅峰的能量状态。 甚至不应该说是最巅峰能量的状态,而应该说,是最极限的状态。 因为,要看这些能量的流速有多高,根本不需要考虑源头够不够充沛的问题,只需要考虑,苏寒山自己瞬间的承受力,最大能到什么程度。 “好可怕的能源量,你刚才难道是去完成了一次突破?” “既然不是创造概念,又绝不可能是靠漫长的堆积,引起质变,你走的到底是什么路线?” 天工神君的声音在金色光芒的尽头传出,因为被磅礴无尽的金光冲击覆盖着,显得沉闷很多,但也让他本来没有什么特色的机械嗓音,产生了巨大的震动轰鸣感。 “可是,靠这种单纯的能量冲刷,没有意义!!” 神君的强大,是因为他们的体量堆积的够大,但他们堆积的是自我概念,所以堆积的越多,从自我角度发散出去的控制力,反而越强,动手的时候,愈发细腻。 四方神君,每一个人所掌握的技艺,论复杂程度,精密程度,都是寻常六阶神明,难以望其项背的。 天工神君被孤立,被纯阳一气冲走,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相反,他身体内外的齿轮,在这个短暂的受冲击过程中,已经完成全新的调整,可以适应这种高纯度的纯阳之气。 产生了要将这条金色大河,分流折向,从侧面扫动,逆攻回来的迹象。 但也在这瞬间,所有的金色光芒,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寒山打这一掌,是因为这一掌,是纯阳功最基本的配套招式。 他在用这一掌的过程,适应自己突破之后的状态。 掌力是聚是散,是显是隐,是有是无,自然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 金光刚一消失,苏寒山就化掌为指,食指尖端向前一刺,向上一抹。 虚空之中,顿时有千条万条的黑色闪电,如同被狂风吹乱的发丝,从他的食指上蔓延出来,在四面八方的空间中,闪烁舞动。 练成了纯阳合道丹之后,除了能够从虚空本源中汲取庞大能源,无穷无尽,用之不竭,更关键的是,对空间的认知,也踏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同样是撕裂空间,以现在的境界来看待,也可以看出很多种不同的意味。 比如说,以金行雷法来撕裂空间,空间本身为了修补裂缝,产生的反应,跟以水行雷法扯裂空间,后续的反应,就截然不同。 苏寒山以前借助空间变化来攻击敌人的时候,要想有一变,自己就必须出一回力。 有时候,为了一招之中,一次有效的变化,甚至要运功出力很多次。 而现在,他能够把空间变动后续的自然反应,巨细无遗地利用起来,因势利导,事半功倍。 出力的次数不用多,就能够造成令人目不暇接,应之不及的复杂攻势。 如今他手上,这些利用水行雷法制造的黑色闪电,本质上不过是在空间中打出了一个小点,然后顺势一搅。 千百条空间裂缝,就像黑暗闪电一样,从这个小点上蔓延开来,闪烁不定,交错变化。 嗤!!! 苏寒山手指一晃,那水行雷法的巅峰新作,就已经闪到天工神君面前。 钢铁长袍一荡,挡住了这些黑色的裂缝,长袍表面,迸溅出无数星光火点。 每一个火星里面,都是不知道多少个细小齿轮,在崩溃报废。 天工神君可以轻而易举地修复那些定向延伸的空间裂缝,但是面对这些真跟电光变化一样快的空间裂缝。 他的技巧变化跟不上,就只能靠神力去抵消掉。 并非苏寒山的变化之惊奇,就真的超越了这位千年神君,而是苏寒山催化天地虚空,利用了世界本身附带的变数,来合击这位天工。 “嫌我刚才的纯阳一气太简单是吧?那就来找一找,我这五脏斗拳雷法真功,全新境界的规律吧!!” 苏寒山望空而动,双手或拳或掌或指或劈或甩,瞬息之间,接连打出各色雷光。 全部都是中间一个小点,向周围蔓延出千条万条空间裂缝,闪烁乱切的形式。 同样是空间裂缝,不但作用方式不同,竟然连颜色都不一样了。 天工神君一把扯掉身上的钢铁长袍,直接向前抖扫,铺展开来,如同一片天幕长墙,横挡上去。 无数电花星火,在各个位置迸溅出来。 钢铁长袍不断增厚,不断增殖,但受损的速度也快,坑洼不平,凹陷隆起,奇形怪状。 天工神君明显是在用神力,强行把那些空间裂缝填平。 一方能够用上技巧,另一方的技巧却用不上,两方境界根基差不多的情况下,后者已经落于下风。 但是苏寒山没有半点大意,玄帝之首的图案,浮现在额头上,尽可能的发挥出更强的观测效果。 果然,就在那面钢铁长袍挡住所有雷光的时刻。 苏寒山,感受到了一种致命的威胁!!! 天工神君本来就已经接近了表层空间,这时,空间的界限,在他周围竟然产生了崩溃的现象。 自然界的风景,直接在上空显化出来。 横望无际的荒漠,却在这一刻,陷入了无比的沉寂,万物失色。 世界好像都在恐惧这一刻,天工神君制造的现象。 万物陷入极不稳定状态,最小最小的微粒,自动解体,单独漂浮在空中,就连饱含神力的钢铁长袍,和那些五色雷光,都不例外。 呛!!!! 下一刻,万物复原。 所有事物的形状,都没有变,又好像所有事物的内在,都变了。 沙漠中的绿洲,变成了整块的黄金雕塑,如果从微观去看,它是金子,但展现出来的却是绿色。 有一整座沙丘,变成了木头,外观看,还完全是沙子的模样。 不过因为体积太大,自重就造成了一条条裂纹,迸现出来,让人恍悟,那已经是木质的山。 所有的事物,面目依旧,内在全非。 苏寒山的身影,则是彻底的在原地消失。 只有一抹暗淡的光辉,划过了他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个齿轮,一个银灰色的齿轮。 即使沙漠事物出现了那么奇怪的变化,这个齿轮的材料,依然是最特殊的,甚至堪称是放眼宇宙级别的特殊。 因为,这个齿轮,是完全由夸克粒子组成的。 原子核,由质子和中子构成,而质子和中子,全部都是由夸克粒子构成的。 宇宙中有四大基本力,强核力,弱核力,电磁力和引力。 强弱核力,都只在极小尺度中,能够有效地观测到相关影响。 而最明显的,受到强核力影响的,就是夸克粒子。 在宇宙这个大环境中,某些区域,原子可以单独存在,质子中子,或者作为原子外壳的电子,都可以单独存在,唯独夸克粒子不行。 就是因为受到强核力影响,夸克粒子,必须结合成其他形态。 也是因为这种特性,夸克粒子,是宇宙中少有的,能够把四大基本力的影响,全部经受体现出来的粒子。 天工神君研究夸克粒子,以极致的机械艺术,以神君级别的概念力量,竟然能够在每一粒夸克粒子的表面,雕刻出一套自洽的机械回路。 利用这种雕刻手段,让夸克粒子,可以不必转变成其他物质。 然后他一点点的积攒,最后攒出了这样一枚齿轮。 齿轮内部的所有夸克粒子,表面机械回路,还都有微妙不同。 组合起来之后,这一枚夸克齿轮,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同时掌控四大基本力。 如果是面对普通神明的话,天工神君,只需要拿出这枚齿轮,在掌心转动。 仅仅利用对于四大基本力的统一调控,产生的外围力场,就可以置换万象,随心所欲,把普通神明镇压到死。 沙漠绿洲,及邻近自然的几层空间,产生的异变,就是因为外围力场的作用。 但是对普通神明的话,天工神君自有更多别的手段可以用。 只有在面对神君级别的对手时,他才有可能拿出这件压箱底的手段,当然也不能仅仅是靠外围力场,去对付这种级别的对手。 而是将夸克齿轮的效果,全部凝缩起来,集中到齿轮边缘处,斩切出去。 被这种齿轮锋芒触碰到的事物,就会体验到,什么叫四大基本力的失控。 强核力和弱核力,会被短暂取消,事物解体,产生真正随机的散乱运动,电磁力和引力,会被调控同频,大幅拉长,将所有散乱物质,向外推送。 瞬息之间,就是千里,接入天外环境,被分散推送到无垠太空。 纵然是神君级别的高强度自我概念,也会在四大基本力的短暂失控中,无所适从的被天工神术趁机侵入,将概念切散。 等到这些概念碎片,有可能缓过来,进行思考感应的时候,每两份碎片之间的距离,已经会在太空中分散到可以用天文尺度来描述。 而且将来,这些碎片还会变得越来越远,思考的连贯性会变得越来越差,直到彻底失联,丧失复活的可能。 所以,这个齿轮,又叫做断神齿轮,也叫“驱神齿轮”。 如果时机能够把握到最好,这个齿轮,甚至有可能在一击之中,就驱散掉一个神君级的对手。 苏寒山之前就被天工神君,看成这种档次的对手,如果苏寒山当时要逃,就会迎来这样的一击。 那时就算是玄帝之首,也未必护得住他。 可是他当时并没有逃,而现在…… 轰咔!! 天工神君头盔中,代表双眼的齿轮,突然停顿,几乎卡壳,胸口被轰出来一个大洞。 苏寒山的拳头,从他的后背打到前胸。 之前苏寒山还只是六阶水平的时候,虽然已经能够借玄帝之首,动用一些虚空本源之气,但还是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更关键的是,那个时候,他本身还无法契合虚空本源之气的彻底冲刷。 而今的他,才能够真正催动玄帝之首中,固有的神通法门。 ——“玄帝观潮”!!! 把握住一片区域内,量子潮汐的所有节奏,借助量子潮汐的起伏,实现瞬间跃迁。 他就是用这一招,躲过了断神齿轮,并直接发动了一次换家。 你绝招我也绝招,你是杀手锏,我也是初见最有效的杀招。 玄帝观潮的一拳,借助量子潮汐的大势,发动太一杀拳。 苏寒山这一拳,不只是轰穿了天工神君的神体。 乃至于,是洞穿了这位神君的概念。 天工的概念体震颤,有一张几乎像是拉长的面孔身形,散发着银灰色的神辉,要从神体脱离。 断神齿轮更是飞回,绕了个弯,再度攻向苏寒山。 “死!!” 苏寒山暴喝一声,打穿别人的拳头,突然张开,玄帝之首,从他额头移动到掌心,化为立体,爆裂震吼。 天工的神体,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再列为千,每一份又裂为万,亿万分散。 天工神君的概念体,也碎成了千百份,对于断神齿轮的操控,急剧衰竭。 齿轮再好,没有人催动,也不会发威。 苏寒山五指微弯。 掌心的玄帝头颅,在震吼之后,嘴巴一合,就咬住了那枚齿轮! 第三百八十七章 真虚之渊,先天纯阳 啊呜!! 玄帝之首咬住了断神齿轮后,略一停顿,张口一吞。 断神齿轮,包括前方千百份神君概念碎片,全部都被吞噬一空,收纳到玄帝头颅内部折叠的各个空间之中,分隔镇压起来。 苏寒山领悟的不朽神通,毕竟不是商正师那种,专门用来跟神君作对的。 比起对于神君概念后续的磨灭效率,苏寒山反而还要差了一些,只好暂时镇压。 在此过程中,他更是感受到,天工神君的概念,并不完全在他面前。 有那么一缕窈窈冥冥的联系,直通天外。 大约是这些年在探索玄元迷宫的过程中,天工神君已经把自己概念的一端,设法寄托在其上。 苏寒山尝试追溯了一下,发现那一点残余概念,正因为微弱至极,反而更容易被玄元迷宫本身的气息所裹挟运转,恍如一体,难以理出头绪,找到确切方位。 不过,这位神君的概念主体已经被打崩镇压,只剩下那寄托一端的些许残余概念,也无法维持清醒,毫无自主,与死无异。 “嗯?!” 苏寒山忽然从万维网与掌灯者他们的联系中,感受到了巨虫维度那边的新变化,不由眼皮一跳。 “从我这里学的功法,拿来打我朋友?!” 他双眉一扬,连跨了几步,身体连续在自然风景和深层空间闪烁穿梭,瞬间就穿越了荒漠地带,进入了巨虫维度。 巨虫维度之中,洞渊神君仍在追杀商正师他们。 不过,洞渊神君如今的状态,却跟之前手推宝镜的模样不同。 他那面宝镜,已经化作刚好十米的直径,平放在空中,极速飞行。 他站在宝镜中央,镜框六个边角处,则站着六尊神佛雕像。 有温柔俊美手持莲花的菩萨,也有头顶马头装饰,三面八臂,獠牙外露,胡须呈现红黄二色的恶神。 还有的雕像,具备十一个头,堆了好几层,如同在脖子上顶了一座人头宝塔。 这六种神佛雕像,虽然外观上来说,大相径庭,但其实全部都是观音像。 分别是,化导地狱之圣观音、化饿鬼之千手观音、化畜生之马头观音。 化阿修罗之十一面观音,化人道之不空罥索观音,化导天道之如意轮观音。 佛门中,按照世上生灵所受到的苦楚烦恼的种类,划分出六道。 地狱道的苦恼最为极端,饿鬼道的苦恼最为贪婪,畜生道的苦恼最为愚昧。 阿修罗常感忿怒,人道众脆弱多忧,最后所谓的天道众,虽然富贵奢华,也有寿终离散,衰病缠身之苦。 六大观音所说的“化六道”,本意是度化,把六道众生从原本的苦楚之中,转变解脱出来。 但并不是说,一下子就能超脱六道,没有任何烦恼了。 而是说,让地狱道的本性可以转变为饿鬼,饿鬼可以转变为畜生,以此类推,虽然不能超脱六道,但能够比原本的处境更好。 甚至,就算是天道众,也可以转入地狱道,经受地狱的磨砺,破除骄奢淫逸等种种恶习,产生追求正法的志愿,也就比普通的天道众,更多了一份超脱的希望。 洞渊神君原本用反物质咒语时,威力很大,变化也多,但是本质意境非常统一,代表的是以反物质湮灭正常事物的力量。 商正师要利用逆焰概念,对之产生反感,自动排斥,非常方便。 而洞渊神君所通晓的天顶圣典中,所有变化多端的咒语,商正师也几乎是全部通晓,骗不过去。 所以,在追杀过程之中,洞渊神君竟然拿出了《大慈心印》的手段。 大慈心印,有观定化灭四相,三十二菩萨为总术,往外能够演化众多罗汉尊者,金刚明王,比丘比丘尼,龙天善神护法的意境。 洞渊神君只不过是之前在白海维度,间接刺探苏寒山的时候,窥探到了一些奥妙,当然很不全面。 但是,他就从只鳞半爪之中,结合自身修为,临场创法,竟然也能成就了这一套“化六道观音手印”。 其中精微奥妙,六道轮转,正转反转,层次调换,变化不拘。 商正师的逆焰排斥,一时间受到干扰混淆,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灵敏。 虽然尚未遇险,但是在逃跑路线的选择上,也没有最初那么轻松惬意。 本来,在苏寒山和天工交手的这段时间,商正师和掌灯者,就足可以回到玄元维度的。 就是因为碰上了“化六道观音手印”,几次紧急转折,不得不绕开了巨虫维度跟玄元维度之间的连接点。 “苏寒山这套功法的前景,确实惊人,放在他手上,着实是糟蹋了,我借他少许立意,成就的这个新编版,滋味也说之不尽。” 洞渊神君咒语随发,凭空延伸出去的一条条空洞,越发显得掌灯者的身影闪避间,惊心动魄。 “天工短时间内,多半除不掉他,等我打碎了你们两个,就去告诉他,你们两个是死在他的功法之下,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无声中,一个正圆形的空洞通道,再度蔓延出去。 突然,这条空洞通道的前端,好像受到巨大的力量挤压收拢,直径极速缩小,最后撞到了一只手掌里面。 咚!!! 本该无声湮灭的咒语威力,发出了震动百里的沉闷巨响。 “我的心情?” 苏寒山手掌上蕴含的虚空元气,蓬勃灿烂,跟反物质咒语对撞,以量压人,直接把这条咒语的力量撞垮,手掌只是微晃,没有半点损伤。 “我只觉得,你小子在找死这条路上,很有潜质!” 苏寒山笑而露齿,双掌在胸前一合,同时向外推出。 就这一合一推之间,方圆百里之内,都能够听到呢呢喃喃的念经声音,大钟大鼓,木鱼金钹,各色的声调,叠加在一起。 空间好像沸腾了起来,数不尽的金色字符在跳动,曾经被苏寒山打爆元神的那些强者身影,也混杂在里面,乃至还有不少乌金色女神的影像。 当初苏寒山攻击智光神君的时候,虽然用的一直都是太一杀拳,但是,事后被他存想沉思,很多战斗的经验,也可以化用到别的招数中。 这个时候,他打出大慈灭相神掌,甚至附带了几分要把智光临死的那一幕,拉到现实中,重来一遍的感觉。 周围诞生的所有字符影像,刚刚生成,又全部炸碎。 没有明确的,向前冲刷的洪流。 但是,就在这些东西从原地炸碎的同时,一种同样要支离破碎的共鸣感,就无比强烈的出现在洞渊神君身上。 他身上倒是没有直接出现裂纹,可周围的六种观音雕像,都从胸腔内部,向外迸发出了条条裂纹,砰的一声,炸得粉碎。 宝镜也摇晃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力量……” 洞渊神君双手一分,在身侧虚按,目光凝住,“你完成晋升了?!” 他刚才在心灵中,甚至看到了地核开裂,天翻地覆,自己和整片天地一起毁灭的场景。 虽然明知道那只是用来给自己制造疼痛的幻象。 但是能够制造出,让神君概念都真的感到刺痛的幻象。 这一刻,苏寒山展现出来的力量规模,细腻程度,都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神君档次。 不同于以往,还非常倚重万维网权限的状态,刚才那一招里面,万维网十分明显的,已经沦为了附庸。 能这么快的完成晋升,可能走的也根本不是创造业报概念的路线。 原本在洞渊神君眼中,只是觉得有威胁有价值,要尽早扼杀并研究的苏寒山,这下直接多出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 天工神君到底是眼看对手突破,拦截不住,直接走人,准备坑洞渊一手,还是被苏寒山击退,又或者是…… 洞渊神君没在这方面做更多的猜测,身影已经骤然而退。 他准备……已经在跑路!! 苏寒山眼看一掌刚打过去,还没伤到对手,对方就已经跑了,也是一下没绷住。 上一秒放狠话,下一秒跑路,连稍微来个硬碰都不肯,切换的有点太丝滑了。 不怪人家商正师跑得又快又嚣张,只能说,他可能透过智光这层假象,冥冥中从真上司身上,学到了点什么。 但是对这种人,苏寒山更不敢真放他轻易脱身。 “玄帝观潮!!” 苏寒山的身影原地消失,契合量子潮汐之势,一扑之间,就杀到洞渊神君真身所在。 洞渊神君心生预兆,突然一转,正面朝向苏寒山。 在洞渊神君前方,左右两侧,瞬间现出两个身形,一男一女,一黑一白,都超然如神,且背负双翼。 那个炽白色的女神,虽然颜色不同,但是相貌身形,跟智光神君简直一模一样。 黑色的神形,也跟洞渊神君本人,保持一致。 两个羽翼神人,拥在一起,突然黑白混淆,人形不复存在。 原地只剩下一个,说不清是灰还是白的椭圆形大窟窿。 苏寒山携量子潮汐大势,附带万维网之力,握住玄帝之首轰过来的一拳,就砸在了那个大窟窿上。 武道第七阶,这个境界在渊界人间,又叫小虚空秘境。 可以说,在玄元百域,这些走神君路线的强者,只论空间方面的造诣,是肯定比不过苏寒山的。 无论对方运用什么空间手段,跃迁,挪移,折叠,扭曲。 苏寒山这种可以直接连通虚空本源的人,都可以一击破除,直击本体。 但是,他真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砸出去之后,居然感受到一种无从用力的凹陷,整个人直接回到了虚空本源之中。 “什么?!” 苏寒山一愣,动作却无比连贯,一步跨出,已经穿过层层空间,回到巨虫维度的自然风景中。 洞渊神君已经退去极远。 苏寒山看准方位,五指张开,手掌翻转。 玄帝之首悬浮起来,张口喷出一道灰暗的光线。 太一灭绝神光线,本身色彩暗淡,但是所过之处,两侧的空间,都层层波动,泛出五彩光泽。 从表层到深层的空间结构,像是被叠在一起的玻璃纸,突然受到高温烧熔,留下不同程度的熔退痕迹。 洞渊神君不慌不忙,身前再度出现长着翅膀的黑白神人,陡然相拥,一个椭圆窟窿,就将灭绝神光吞没。 “天工经常以钢铁长袍禁断空间,被视为防御最强,但我早就猜测,他的最高成就,恐怕是一种攻击性的手段。” 洞渊神君说话的同时,身边出现千百对羽翼神人,先后相拥,陆续出现一个个椭圆空洞。 这种椭圆窟窿,能够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但每一瞬间,他周围都保持着至少八十一个空洞。 “而我,才是真正最擅长防御的神君。” 正反物质相互抵消,湮灭的时候,这个位置上,不存在任何物质,只剩下最基础的能量结构,也就是量子。 可以说,当正反物质相遇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能够连通虚空本源的细孔。 不过,这种细孔存在的时间太短,比一微秒这种时间单位,还要低好几个档次,又伴随着混乱的能量流动,物质扰动。 众神之中,只有洞渊神君,对反物质的研究够深,借助天之御座,千年以来演变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 能够在正反物质相遇湮灭的时候,维持一个有序的运转过程,让直通虚空本源的孔洞,能够扩张,被利用上。 任何攻击,接近这个窟窿的时候,都会被引入虚空本源之中,直接溶解掉。 武道的第七阶,是从虚空本源之中,引动能量,向外发挥效果。 而洞渊神君的这个手段,是把外界能量,归于虚空本源,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无正无反,真虚之渊! 苏寒山闭上眼睛。 “你这个招式,还是有弱点。” 他再度发动玄帝观潮,靠着无与伦比的速度,追上洞渊神君,却没有直接发动攻击,而是维持了一定的距离,并指如剑,凌空挥洒。 金色神光,暴射如雨,却不是攻向洞渊神君,所以也没有碰到那些已经成型的孔洞。 剑形的光芒,灵动飘逸,自行转向,飞行过程中,竟然还能够主动进行大小变化,时而细如丝,时而粗如柱。 洞渊神君一时不解,下一刻就发现不对。 他身边除了有那些直通虚空本源的孔洞外,还有数量更多的黑白神人,在等待相拥。 依靠正反物质湮灭形成的本源孔洞,从根本道理上来讲,就是靠不稳定的现象形成的,所以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真的稳定起来。 就算是神君的修为技艺,也只不过是把这种孔洞的存在时间,从微秒以下,提高到了一两秒钟。 所以洞渊神君,不可能拿着一个真虚之渊,从头用到尾,必须要更换多个孔洞。 只有事先准备好大量黑白神人,在上一批孔洞没有完全关闭的时候,就已经进行相拥,才能时刻保持足够数量的“真虚之渊”。 现在,就有一条金色剑光,隔在了正要相拥的两名神人之间。 黑色神人代表的是反物质,白色神人代表的是高能粒子,就算他们没有彼此相遇,遇到别的任何事物也会引爆。 可是这条剑光,就那么一隔,与二者接触后,都没有产生什么剧烈反应。 金色光泽深浅变化,透出一股绵长的奥妙,似乎随时都在化解双方想要引爆的趋势。 降魔世界的武圣人于和,曾经将他的剑气,朝着先天纯阳的层面推进,虽然没能真的达到那个层次,但确实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苏寒山继承了武圣炼宝法,修炼到如今的境界,却有望,提炼出真正的先天纯阳剑气。 金色的剑形光芒,侧面还长着一只眼眸纹理,一条飘扬的长眉。 这种剑光,既不是正物质,也不是反物质,还自有灵性,懂得变化,所以不会跟两边发生剧烈反应。 剑光所在,足以隔开正反物质,让黑白羽翼神人,不能尽情相拥。 越来越多黑白神人,被剑光隔开后,只要等上一批渊洞闭合,洞渊神君,就将无物可用。 苏寒山右手剑指,挥洒不休,玄帝之首,已经浮到左掌之上,等待时机,冷不防就是一道灭绝神光,透过破绽射过去。 但洞渊神君极速移动,趁着还有十来个渊洞,没有关闭,又诞生出更多黑白神人,羽翼遮天,黑白斑块排列移动,布满长空。 苏寒山全力追逐,剑光游走,鳞潜羽翔,成千上万,大小如意变化,穿梭飞射不停。 二者一时难分高下,似乎能一直这么耗下去。 苏寒山虽有破招之法,奈何根基底力上,并无压倒性的优势。 “去!” 他左手玄帝头颅,突然在虚空中跳动了一下,凭空消失。 再度出现的时候,玄帝张口,吐出两条细小影子,竟然是已经从远处带回了两个帮手。 掌灯者双手一合,灭灯印发动,昏暗氛围笼罩,把大片白色神人,隔出现实之外。 另一边,血色火苗摇晃,变成商正师的人形,双手捏住天顶圣典,忽然撕裂开来,书页漫天纷飞。 之前他不敢动用这书,怕被洞渊再度克制,现在洞渊神君与苏寒山拼斗正酣,无力兼顾。 商正师直接用书页为媒介,发动所有从神神力,顷刻之间,制造出了十八个空桑气泡,把大量白色神人收走。 那些落单的黑色神人,虽然拥有反物质咒语的力量,却又怎么挡得住苏寒山的灭绝神光? 洞渊神君仓促间一避,被射穿左耳,气道:“又是三个一起上,苏寒山,以你现在修为,也不讲究身份吗?” 就算是他跟天工联手的时候,谋划中,也是以二敌三。 “跟你这种邪魔外道,自然不必讲什么道义!” 苏寒山大喝道,“你不是没找帮手,你只是帮手不够多。” “我们正道的优势,就是要比你们这些邪道团结!” 巨虫维度这一日发生的战斗,最后从海面打到天外,摧毁了整片陨石带,却鲜为人知。 直到玄元迷宫里面,又发生了两次变动。 “怎么回事?!” 伏兽神君貌若红袍少年,这时疑惑的审视周遭,回头望去,似乎想要看透空间迷障,观望玄元维度。 “上回有这个感觉,是智光的天之御座崩了,难道今天,又崩了两批天之御座?” 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荒诞之色。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神君都这么容易死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伏兽的回应 “天工和洞幽死了?!” “难道他们有哪一方,跑去跟商正师那批人联手,针对另一方,结果被算计,也一起坑杀掉了?” “很有可能啊。” 因为迷宫新增变化而赶过来的伏兽一系众神,也纷纷作出猜测,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四方神君的从神,相对来说,伏兽一系的数量是最少的,一共也只有十三位。 不过,这十三个从神里面,有六个,都可以算是伏兽神君的族人、弟子,另外七个也是在常年征战中被他折服的人物。 并不像其他神君的部下一样,全靠威逼利诱,寄托概念,才能维持住比较统一的立场。 所以,这十三个神明之间的讨论,并不会显得各怀心思,反而有一种共同的重视和战意。 “神君,商正师是筹谋千年,才能够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一举磨灭智光神君,损耗极重。这一回的三方碰撞,败者固然不提,胜者恐怕也要镇压概念碎片,绝不可能再轻易磨灭。” 净血宗师精神大振,斗志蓬勃的说道,“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全部出动,务必要搜寻到他们的踪迹,将他们袭杀。” 当即有通体金属、头部如恐龙的半龙人,大力赞同。 “不管商正师那群人是耍了手段还是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都是我们最大的对手了,如果能够把他们解决掉,玄元百域就是我们一家独大。” 伏兽神君没有理会他们纷纷扰扰的意见,手掌轻轻一抬,众神立刻安静下来。 随即只见伏兽神君抬起来的那只右手,从五指尖端的部位,开始出现精巧的深色纹路,旋扭变形。 血肉皮肤在转瞬之间,化为带着晶体温润光泽的金属,分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 虽然所有齿轮,还是组成一个手掌的形状,但是明显跟伏兽神君原本的手型不同,反而跟天工神君的手掌如出一辙。 咔咔咔咔!!!! 齿轮的转动,其实都非常细腻,几乎听不到任何因为机械碰撞磨擦而发出的声音。 咔咔咔咔的声响,实际上是因为这只齿轮手掌散发出去的机械波,依照精确无比的刻度,不断调整,越传越远,顺带着对众神的感官造成细微影响。 众神的自我概念中,都有着追求精确的一面。 能够修炼到六阶神明的境界,不管是走武道、咒语、生化,都注定要大小兼备,巨细无遗,不可能一昧的粗犷。 天工神君的机械艺术,正是把这种追求精确严苛的路线,走到了极致。 现在众神受到的影响,就好像天工神君亲自在他们身边转动钟表,试图引起众神的慑服、共鸣。 很快,伏兽神君的身影,就化作一抹血光闪去,众神连忙追随。 神君级别的人物,要继续向迷宫核心区域突进,是非常困难。 但是,在那些已经被破坏过的区域中穿行,绝非什么难事。 当他们来到一个极光空间之中,伏兽神君的齿轮手掌,就向空中一抓。 微弱的概念灵光,汇聚成一个极小的残破齿轮,被伏兽神君抓来,掌心原有的齿轮立刻变形调整,将这个残破齿轮纳入其中,连带运转起来。 “我——” 这只手掌中很快传出了一个悠长的感慨,齿轮手心,浮现出金属般的五官。 “我感受到了我的神力,我又醒了……是你?!” 天工神君一惊,“伏兽,你怎么能够施展出我独有的神力?”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以为,我手底下那条心火炼晶、硅基生物的道路,就真的是随便给那些神选者弄出来玩的?” 伏兽神君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条道路,就是专门为了研究你而开辟出来的。” “还有那些增加精神念力的外挂大脑、血肉殖装,擅长跟各类凶险环境相融的生化战兽,都是为了对应智光和洞渊。” “我对你们三个可是非常上心啊,珍惜我们千年以上的交情,可惜你们两个今天去搞事儿,都不知会我一声。” “难怪会死,只能说好死,死得好了。” 天工神君不曾理会他那些无聊的疯话,心中兀自惊异。 研究对手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只有伏兽神君一个人在做。 但是神力特质跟神君概念息息相关,不管怎么说,研究到能够模拟出别的神君的独有神力,天工神君自问是肯定做不到的。 他仔细感受,发现伏兽神君的这种模拟过程中,其实有很多浪费,几乎是拿自身一百份的神力才能够转变出一份天工神力。 想来如果真是当面战斗,伏兽这种手段也就是个鸡肋,还远远不能算是真的摸透了其他神君的底细。 “我这样供应神力,也只能让你清醒,不能让你恢复。” 伏兽笑道,“废话少谈,你感应一下你概念碎片在哪,什么情况,我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去帮你报个仇。” 天工神君稍作沉默,叹了口气:“苏寒山突破到了真正可以与我们相提并论的程度。” “但最令人赞叹的,是他那件机械宝物,那背后所代表的技术,妙参造化,品乎绝俗,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用一万个赞美的词语,也还嫌不够。” “我的概念碎片,目前就被分隔镇压在那件宝物之中,因为那件宝物的材质绝强,自成一系,所以就算镇压着我们的概念碎片,也未必会如你们所料,造成多么严重的负担。” 伏兽轻咦一声:“那你怎么死的?具体说说。” 天工神君也不做什么隐瞒,转瞬之间,就把临死那一战的信息,传达出来。 “哦,你这个驱神齿轮……” 伏兽神君听完之后,重点却先放在了这件事上,似笑非笑,“这是针对谁的?” 天工直言不讳:“第一目标当然是你。” “虽说当初开创此招的时候,心中想,有机会也不妨对另外两个下手,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这驱神齿轮真的轰在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可能杀死你。” 天工一叹,“若苏寒山能驱动齿轮,我不介意让他来帮我完成这个试验。” “但他至少也要六个月以上,才有可能把这个东西,摸清用法,以他目前情况来说,更有可能是巩固自己那条路线,不会急着浪费时间在这方面。” 伏兽神君啧声道:“那可是你最大的仇人,你还盼着让他杀我,我人缘这么差吗?” “反正无论是你们两个中的哪一个,都不可能让我再活过来。” 天工神君无所谓的说道,“你们谁死,我都很乐意。” “你若能赢的话,让我看看你要怎么破解他那种量子领域的跃迁操作,对我来说,这个答案的价值,也不逊于完成驱神齿轮的灭兽测验。” 玄元百域中,四神君主修的都不是虚空本源的方向,可关于量子研发的理论猜想,早就浩如烟海,其中也不乏有一些正确的思路。 虽说,从完善量子理论,到实际取得虚空本源方面的成就,还差了不知多远。 但以天工神君的眼光,跟苏寒山战斗之后,自然能看出来,苏寒山走的路数,正是与量子领域相关。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准备直接跟他干架了。” 伏兽神君笑了起来,“不如试着去跟他交交朋友,或者跟他打个赌吧。” 天工神君正想对他这个态度,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以天工神君的概念碎片为核心,诸多齿轮合并转动,向外延展,逐渐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平板。 平板上面看不出半点齿轮痕迹,细腻光滑,犹如玉石,不过却有条条刻痕,交织如网,划出一个个方格。 巨虫维度,太空之中。 苏寒山镇压了洞渊神君的概念碎片,一鼓作气,盘坐太虚,就要把洞渊神君和天工神君的权限,全部接收。 借这个势头,把掌握在伏兽神君手上的最后一成万维网权限,也彻底拿下。 掌灯者之前动用空无之力太多,这时正在平复心神。 他的空无概念,最不看重外物,只看自己心境如何,能否开释开悟。 商正师有伤在身,手上圣典又损耗不浅,正一手拿着天顶圣典,一手拿着洞渊宝镜,揣摩其中共通之处,尝试有没有互补的祭炼之法。 三人中,他是最闲不住的,这时候还在念叨。 “玄元迷宫应该已经产生了变化,伏兽神君也知情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怕……” 他话没说完,就注意到苏寒山突然睁眼,神色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 苏寒山说道:“伏兽神君刚才通过万维网发出邀请。” “他要和我下盘棋。”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伤,不染 第九月陆,月背内海。 曾经属于方目赤猿家族的那座岛屿,已经不再是一片战场废墟的模样。 在这段时间里,苏寒山修复的那棵红叶大树,根系已经跟岛上的其他树木相连,隐约构成一个正五边形的图案,内部脉络,乱中有序。 从根系上生出的新芽,恰到好处的在裂缝中长出新的树木,汲取海水,生长繁荣,使岛屿裂缝有弥合的迹象。 新生的树木,有不少颜色各异,嫩青、莹蓝、棕褐,很多树木越是生长,越能放光,树干中流淌的,都是醇厚的法酒,让整个岛屿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笼罩在温柔的光线之内。 那棵红叶大树,也在这个过程中,生长得更加高大,枝条招展,苍虬有力的延伸开来。 苏寒山等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红袍少年坐在树下。 四四方方的棋盘,摆放在树根上,血红晶石般的棋子,已经有好些落于银灰棋盘之中。 落叶清风,落棋清脆,相映成趣。 “伏兽神君真是好雅性。” 苏寒山说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摆弄这些表面功夫。” 伏兽神君轻轻笑道:“我对于一切带有竞争、战斗属性的项目,都有兴趣。” “下棋类的游戏,往往胜负很鲜明,我所用的这个棋盘,预备使用的规则,还是来自正师学院推出的虚拟诸夏文化,我以为你们也会感兴趣的。” 苏寒山叹了口气,说道:“任何游戏本身都有它的趣味,但都要看时机,看对手。” “你们在玄元百域,仗持太久的暴力,以至于我们走到现在这样的局势,也惟独只有诉诸暴力这条路,才是理所应当,别的都是不合时宜。” “你不管是下棋还是赌牌,或者别的什么,都不能作为胜负定论,最后难免还是要掀桌子,硬碰硬的斗一场,那这个游戏岂不是纯纯的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伏兽神君缓缓站了起来,负手而立,从容说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就开战,是有意义的吗?”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你们三个,现在就可以同时向我出手,尽展所长,我完全不反抗,看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商正师听了这话,目光一闪,心中明显闪过了许多念头。 苏寒山才不管对面弄什么玄虚,轻喝一声:“好!” 玄帝观潮,太一杀拳! 他一动手,就已经爆发了最强的一击,也同样是他速度最快,转变最灵活的一击。 无论对方到底卖什么关子,他都有足够应变的余裕。 但是没有想到,伏兽神君真的毫无抵抗闪避的倾向,被这一拳砸在胸口,整个身体都一震,双脚微微离地。 苏寒山这一拳的力量,追求的就不是把对方打飞,而是要将对方毁灭。 所以,伏兽神君双脚微微离地,身体却没有向后飘出太远,只是浑身的气息产生剧烈变化。 从原本的从容淡定,不显山不露水的状态,突然变成滔天彻地的滂沱热力,沸反盈天的生命元气。 整个月背内海,都在这种生命精气的辐射之下,显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每一丝每一缕的海水,都变得粘稠无比,透红放光,仿佛这个放眼众多维度,穷尽所有古代现史史,独一无二的超大琥珀。 还处在一种即将封冻,又没有真正变硬,半融不融的温热状态。 仅仅是暴露根基,就造成方圆数百里的环境高度异变。 这种程度的生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但也就是在瞬息之间,强大的生命精气,就急剧衰落。 苏寒山的拳力发挥作用,让这股生命精气退化、毁灭,辐射范围,从辽阔的整个月背内海,极速收缩。 他的身影,呼应着虚空本源的潮汐涨落,不断闪烁。 第一拳就是最强,但第一拳不是终结,之后每一拳都是最强。 连轰十二拳,牵动虚空本源大势的拳劲,发动得太密集,让苏寒山自己都感到了一种负担。 掌灯者也再度灭灯,在昏暗的氛围笼罩下,将商正师分出的一缕逆焰火光,打入了伏兽神君身上。 伏兽神君双眼中燃起了血火,却是不以为意,依然单手负在腰后,在连番攻势中已经显得模糊的形体,突然稳定。 嗯?!! 苏寒山闪烁回原地,瞳孔微缩,盯紧了伏兽神君。 商正师眼中神光猛的一灿,显露出了万分震诧的心绪。 就连掌灯者也为之动容,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本来完全没有抵抗,分明已经身受重伤的伏兽神君,突然复原了!! 红袍少年眨了眨眼,眼中的一点血火已被磨灭,目光明亮,气息从容,跟受到攻击之前,完全是一模一样。 形体重聚这种事情,从五阶开始,就已经能够做到,六阶、七阶,只会做得更好。 但是,修行者的恢复能力总有一个限度。 苏寒山的全力一击,是可以短暂打破七阶强者这种承受限度的。 天工神君被他一拳打穿之后,一下子都恢复不过来。 伏兽神君刚才承受的可远远不只是一拳。 但真令三人变了神色的,不只是恢复力强悍这一点。 恢复能力,本质上还是对于能量物质的运用调配,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真正可怕的是,刚才他们三个都没有感觉出来,伏兽神君是从什么地方获取力量,修复了自己的伤势。 看不懂,才是最麻烦的! “现在换我。” 伏兽神君抬起右手,“我也来打你一拳。” 咚!!!! 他说话的同时,苏寒山站立的位置上,已经出现一个血红色的拳印。 这个拳印的力量,深邃无比,纯粹到了极点。 商正师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珠子有些发痒,似乎眼睛要活过来,长出手脚,从眼眶里跳出去。 六阶强者的神体,都有一种被外来生命力点化,不受控制的迹象。 这还是因为商正师本身修为也高,这一事又不是主要针对他。 所以这只是一种预兆,才能被他转瞬间镇压下去。 掌灯者也不由自主,在身边笼罩了一层昏暗氛围,隔绝那种生命力的侵蚀。 而苏寒山站在那里,像是根本没有动过,印在他身上的拳印,就淡化消失了。 他不是没动,恰恰相反,他是动的太快了。 刚才那一刻,他呼应虚空本源,量子潮汐的一次闪烁,速度隐约都超出了神明层次所能捕捉的极限。 拳印显化的同时,他已经是避开了那一拳,在离开之后,又撞了回来,将那个没来得及新生变化的拳印,直接摧毁。 “你看……” 伏兽神君目光灼灼的回味着刚才那一幕,拳头微紧微松,五指垂落,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攻击我,根本没有意义,而我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你。” “我们两个现在直接开战,用暴力对轰的话,才是真正浪费时间的事情。” 红袍少年右手张开,示意棋局,做出邀请的姿态。 “不如来下一局棋,给我一个打败你的机会,也给你一个打败我的机会。” 苏寒山徐徐吐息,稍作沉吟,终于走了过去。 下棋之类的游戏,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在比拼算力。 技艺精巧的天工神君,双神一体的洞渊神君都已经死了。 苏寒山本身也善于运算,如今又掌控万维网,在算力方面,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称霸于玄元百域。 伏兽神君如果单纯要在这方面跟他进行比拼,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下棋,当然不是正常的计算棋子走势那么简单。 “你这棋盘……” 苏寒山挑眉道,“还真是个好棋盘。” 伏兽神君也有些自得,说道:“拿天工当棋盘的机会,可实在不多,也只有这样的棋盘,才做得了我们这场棋局的介质。” 虽然天工神君跟苏寒山有仇,但神君概念,是堆积自我,晋升上去的。 对于神君的概念碎片来说,“自我”本性,已经会超过清醒意识。 所以,这棋盘,可能给苏寒山下绊子添阻力,但也绝对会排斥伏兽神君的任何操作。 无论是谁想要落子,都要有资格顶住这概念碎片的反扑,只怕寻常神明捏一枚棋子,根本就落不上去。 也是因为这棋盘玄奥,苏寒山只靠旁观,看不出更多关于棋局的奥妙。 他没有对已经落下的几枚血红棋子,提出异议,只是捏出一枚金色棋子,按了下去。 第三百九十章 众生之红,窃取未来 嗒!! 苏寒山这个棋子落下去,就仿佛是打开了一个小缺口,自身的观测概念钻入其中,顺着信息层面的联系,延伸到与棋盘相联动的地方。 下一瞬间,他的面色忽然冷厉起来,抬眼的刹那,目光锐利得惊人。 因为他看到,这个棋盘连通的地方竟然是…… 地球维度! “天心共生之法的理念雏形,其实在千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来过,只不过效率太低,不为我等所取。” 伏兽神君手上把玩着一枚棋子,说道,“你们现在所用的这套天心共生之法,倒是完善了很多。” “但是归根到底,也不曾真正断开这个维度与玄元之间的联系,只不过是隐藏了联接点。” 苏寒山自己,也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 七代祖师指点他穿梭过来时,是从看似平淡中,又暗藏无数复杂结构的空间环境中,找到那个连接点。 可既然那个连接点还存在,就说明,地球维度跟玄元维度之间的联系,并未隔断。 天心共生,只是能让地球维度的连接点,相较于其他维度来说,变得万分难以察觉,让那些神官大神官们负责的监测设备,全部探测不到。 就连六阶神明级别的人物,也感知不到什么端倪。 但是,现在天球交汇已经进入正式接壤的时代,那个被隐藏起来的连接点,也多少会变得更加稳固。 若有神君级别的人物,亲自过去较真的话,能找出蛛丝马迹,不足为奇。 “你,想以地球为棋局?” 苏寒山这句话说的有点慢,背后虚空中,好像浮现出一片青碧色的浩瀚大海。 海面连接到天边,若隐若现,犹如幻觉,还能够透过这片青碧大海,看到下方月背内海,原本黑暗深沉的风景。 可是当这片青碧色海面略微起伏,整个第九月球的磁场,都受到了影响。 月球城市中的很多人抬头,都可以看到,夜空中无端端的出现了绚烂多彩的极光。 既然连接点已经被发现,苏寒山干脆准备将万维网的力量,顺着连接点,传回地球。 地球上的那些阴德梦境、风水阵局,配合当地磁场环境如何运转,他都了然于胸。 要让万维之海的力量与那些事物对接上,对于苏寒山来说,并没有多大困难。 可是,他刚刚调动万维网的力量,就感觉到,万维网遍布众多维度的各个站点附近,都有异样的力量波动,在干扰、阻碍万维网的运行。 “这是…… 苏寒山眼中,本来倒映出青碧色的海洋,所有的站点,就犹如海底亮蓝的星芒。 现在那亮蓝的繁星,却好像被淡淡的血红细丝,牵扯晃动,亮度不再稳定。 “这是各个维度公民身上的气血辐射?!” 伏兽神君点头道:“正是。” 在两千年的众神战争之中,伏兽神君曾经点化了很多新种族。 有的是他亲自化身为老祖,利用孢子繁殖之类的方式,与无生命物体结合,制造出来的全新生物。 有的则是在各个维度原有生物的基础上,蜕变出来的智慧物种。 漫长岁月中,这些种族与外族通婚,血脉产生新的变化,分散繁衍。 可以说,现在的玄元百域,有九成以上的公民,体内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伏兽神君试验制造的基因。 而且,生化殖装技术,在玄元百域非常普及,这类技术发展过程中,跟伏兽一系的功法,就有很深的渊源,又加深了伏兽一系对万众基因的干涉痕迹。 假如说,万维网是以站点设备、精神讯息,形成的一个网络。 那么,伏兽一系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构成了一个基因气血层面的网络。 不过,精神信息本来就具有条理性,而且虚大于实,要采集储存,覆盖连通,形成一个超大规模的自洽体系,难度相对较低。 而气血之力,对肉体的依赖性比较高,就算存在共鸣,一旦尺度拉大到玄元百域这种规模,也就很难进行有效的调动了,会显得非常迟钝、松散。 “我从前对这气血网络如何优化,也没有太好的想法,还是你掌控万维网之后,利用灵气编制工程,清理淤积的信息,让整个万维网效率大大提高,才让我得到了些灵感。” “加上利用我麾下从神概念,散布多个维度,作为总站,才能把这股力量,勉强运用起来。” 伏兽神君摇了摇头,“毕竟得到这些灵感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太多精妙手段,也只能用来给你的万维网使使绊子。” “倘若再有个百年,运行周全了,或许可以给这气血网络,来一个正式名称,你觉得,众生之红,这个名字如何?” 苏寒山淡然道:“挺好。” “这个众生之红,毕竟是千年之久,有意无意的布置,还看不出多少成色,但你复活这三个大神官的手段,确实是好。” 苏寒山目光落在棋盘上,看的却不只是棋盘,而是看到了地球维度,非洲埃及圣城,片刻之前发生的场景。 “好就好在你这蔑视众生,宰割文明的神君,也懂得要入乡随俗,顺应其势了。” “可惜,积习不改,仍然是个想要盗取旁人成果的狗贼!” 他话音刚落,又凝聚出几枚棋子,翻掌一盖,重重的按了下去。 啪!!! 虽然不能把万维网的力量,大肆传输到地球维度。 但是,苏寒山在落子的同时,靠着信息层面的联系,把自身的先天纯阳灵气,传回地球,还是能做到的。 双方此刻,能直接在地球发挥的神力都有限,就看哪一方的法门更高妙,手段更多变。 伏兽神君自设棋局,斗场选在地球维度这种对敌方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先行落子,已经复活了三位大神官,以妙法时刻点拨,固然是占了不少先机。 可苏寒山在地球维度,有百万门徒,遍地同道。 真比较起来,还很难说是哪一边更占便宜。 也只有这样的局面,才能在有限格局里,逼迫出无穷手段。 真正意义上,让彼此都有一个看清对方底色,寻出破法的机会。 ……………… 片刻之前,苏寒山还没有跟伏兽神君见上面的时候。 地球维度,埃及圣城旁边的大沙漠里,那只暗金大手,突然破碎。 直径达到数公里的黑色井口,再度暴露出来。 古井里面的黑日神风,本来是一种有很大缺陷的晶体化病毒,会给地球文明,带来不小灾害。 苏寒山当初在地球维度活动的时候,用玄黄磁力,凝聚物质,化成一只大手,磅礴无边的力道镇压下去。 井里面的晶体化病毒,都在庞大压力下变质,微观结构变形,失去了强效传染能力,活性大大的衰退。 伏兽一系派到地球维度的三名大神官中,就有一位长须大神官,直接被苏寒山镇死在井中。 但在一抹血红光芒,落入黑井之后,变质硬化的晶体病毒,陡然如石油般涌动,旋转起来。 长须大神官的形体,就这么被重新构建出来。 当他眼皮抖了抖,有些茫然的睁眼时,左右两边,又有两股黑色晶体光泽,蠕动变化,产生两具躯体。 三名大神官中,另外两位,分别是猿人和思修一。 这两个都不是死在井中,此时却也在井中复活。 就算不提渊界人间那种特殊环境,在正常世界里面,七阶强者也没有办法轻易复活五阶的存在。 但是,对伏兽神君来说,所有他麾下的神官,在他那里都有一点气血备份,通过长久修持的神恩联系,包含这个部下一生成长的所有痕迹。 只要他舍得花费苦心,用这一点气血为基盘,将神官临死状态的所有变化推导出来,就能够把天地间的散碎信息重聚,吞噬到气血基盘中,重塑神形。 这样重塑出来的神官、大神官,都跟生前全无二致。 可是三位大神官复活后,都在原地迷茫了一会儿,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的元神,都有些陌生。 伏兽神君在复活他们的时候,把什么玄奥深远的东西,掺杂了进去。 三大神官没有什么对话,面上还保持着迷茫的神情,已经分散离去。 思修一飘飘荡荡,实则却已经用了最高速度,不知不觉间,竟然跨海而去,到了美洲大陆。 他在黄石火山附近停下,神色依旧没有缓过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黄石火山是美洲最大的火山区,也是地球上已知最大的活火山。 但是这火山毕竟很久没有喷发过,周边的景色很好,曾经在灾变之前,拥有“黄石国家公园”的美誉,是地球上第一座国家公园。 占地八十九万公顷,拥有一万个温泉,三百多个间歇喷泉,庞大的温热森林,各种峡谷,瀑布的地貌。 在地球维度,被玄元维度的四系神官入侵之后,这座公园成为了洞渊一系神官的影响范围。 无数的地球本地神选者,在这片公园范围内,营造自己的迷宫,与那些想要破除迷宫的冒险者厮杀。 十年光阴,黄石国家公园里面,埋骨之数,不少于一百八十万人,也养出了好些强大的迷宫主和冒险者。 思修一在山顶站着,无形的扰动,已经让整个森林内部,逐渐发生异变。 很多迷宫建筑里面,冒出了团团绿色火光,沼泽地里泛起尸骨,尸骨上也冒起火苗。 很快,举目望去,森林里面的绿色火光,数量已经破了十万,星星点点,还在极速增长。 黄石国家公园,曾经是洞渊一系势力在地球的重地。 苏寒山召唤百万门徒,击溃四系神官,让地球迎来一个新局面的时候,黄石国家公园,就成为了一个大毒瘤。 为了能够对这片地区的人员,进行镇压、收编、平稳过渡。 地球本土人员,身为五阶强者的杜兰度,亲自率领一批部队,在这边活动,至今还驻扎在附近。 森林里发生异变之后,杜兰度很快就察觉到了。 他身影一闪,飞出军营,立刻想要追溯这异变的源头。 不过他在高空之中,连飞数次,总觉得自己与什么东西失之交臂,莫名有些心烦意乱,竟然始终查不出异变的源头何在。 直到他身边,忽然浮现出一抹金光,有眉有眼,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你……” 杜兰度一惊,“苏老师?” 金光传讯:“是我,我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样干找是找不到的,因为对方有上天眷顾,蒙蔽了你。” 杜兰度诧异万分:“上天眷顾?天心?你走之后,天心共生的大势是我们共同运转,我自己也在其中,天心眷顾为什么会蒙蔽我?” “地球维度这边,曾经被玄元维度的四系神官干涉过,又有我来抚平了动荡,召唤百万门徒,注入新鲜血液,传道养法。” “所以未来的一百年,地球文明的发展势头,将是前所未有的迅猛突进,体系对比,无数灵感碰撞,会涌现出一大批新技术,新成就。” 金光继续传讯,“你杜兰度,就是百年后的几名代表人物之一。” “可是伏兽神君,在复活他手下三名大神官的时候,暗察天心,窥探未来,利用他自身气血神力的手段,为三名大神官,模拟出了与地球未来几种成就相似的潜质。” “三名大神官,因此鱼目混珠,窃取了你们这些代表人物未来应得的位格,分走了你们的天眷,他们目前就像你们的影子,自然让你们找寻不到。” 第三百九十一章 磷基生命,五毒仙剑 苏寒山一边跟杜兰度交谈,一边也在跟七代祖师谈话。 “伏兽这货够大气,拿地球局势当棋盘,呵呵,我真想现在就把棋盘砸在他脑袋上,让他体会体会,什么叫地球棋圣。” “祖师你有没有看出来,他那个瞬间恢复,到底是什么手段?” 七代祖师说道:“我的视角是受限于你的,你能感知到痕迹,但不懂来源,不知去向,不明效力,不知潜力的,我尽可以为你演算、指明,但你什么都没感觉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一局就算你不喜欢,也确实是个好机会,如果你能在对弈中,刺探出他的功法核心,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轨迹,我也可以帮你推导出最深层的用法。” 苏寒山微叹:“要能探出他更深的手段,我也要抛出足够的饵料,看来真是要把我一生所学,抖擞起来了。” 七代祖师问道:“你下一步具体怎么做?” “他利用三大神官,我也有三个五阶,可以加持。” 苏寒山说道,“佛家最擅长真言加持,求佛祈愿,我准备用大慈心印演化的真言印法,配合我自身八龙之道,成就《大威天龙法咒》。” “凭我现在的修为,可以用不朽神通,从虚空中点化元气,造就元气仙灵,赐名护法龙神,附在他们身上,助他们修持。” 七代祖师听了,却立刻否定。 “不妥,不妥,龙,是你用来成就自我概念的步骤,是内修,你拿这个相关的东西,加持别人,也更容易被对面刺探。说到对外界干涉,又能对自身加密,你最擅长的,其实该是五行之法。” “大地生五谷,以祭五脏庙,你要隔空助他们修持,最好的办法,是造化出草木仙药。” 七代祖师笑了笑,说道,“可你自己修炼太勇猛,以至于从前都没有见过真正好的灵药,你造出来的虚空仙药,当然也比不过你的虚空龙灵。” “而我见过的好药灵材,不计其数,皆知其神髓,这就传授几种给你,你挑着学吧。” 苏寒山也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其实他用不朽神通点化虚空本源之气,化出的仙灵,本来存在时间就都是有限的。 灵性虽厚,但也如同异兽精怪,难以兼容并蓄,向外学法修行,只能依照最初造就出来的天性神通运转。 他可以为这些仙灵赋与千万种不同外形,但作为内核的神通法术,都只是他过往所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凤凰,如果造一只凤凰出来,这凤凰很可能会发地煞火、发天雷火、发纯阳真火,但绝不会懂得不死涅槃的神通。 而他在《玄阴搜魔真经》中,见过渊界人间上古时期的六龙真形,六大龙种,天生都符合某种天地法度,具有独特神通。 苏寒山对之揣摩又深,才想要把自己点化的元气仙灵,往龙类靠拢。 七代祖师现在传授给他的这些仙药神形,也不逊于那六大龙种,又是祖师精挑细选,与苏寒山的太一五行外用法门,契合度高,较易理解。 这或许不能直接增加他的战力,但却能够让他在刚刚抵达的武道第七阶这个区域,站得更稳,视野更广。 嗒! 苏寒山心中虽有波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落下一子。 他背后的万维之海虚影,并未散去,依然起伏不休,青碧色的光晕,团团旋旋,好像海面上有成千上万个漩涡,随聚随散,轻渺无声,空透灵妙。 七代祖师要想传讯,只能隔界按压,使空间产生微妙变化。 这种当面传法,苏寒山也要使尽手段遮掩,避免被对方窥探到什么内容。 伏兽神君虽然没能看穿,但也推察出有空间波动的痕迹,猜到苏寒山似乎在与人联络。 这红袍少年的目光,就不禁往那边的商正师瞥了瞥。 他是会错了意,以为苏寒山在跟商正师联络。 但商正师能够那么快掌控《天顶宝典》,是因为他自己的概念一端也在其中寄托千年,要想再掌控“洞渊宝镜”,拿捏洞渊一系的从神,可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 至于天工神系的驱神齿轮,就更别提了。 “我这一局,可绝不会让商正师有那么长的时间可用。” 伏兽神君手中的血红棋子,再度落于棋盘。 ……………… 地球维度,黄石公园。 思修一大神官浑身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心中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虽然曾经听说过,神君费心,可以复活他们这些神官,但是思修一也没有亲眼见过。 况且他们还是败亡于异乡,真没有想到,这种死而复生的好事,能够落在自己头上。 旧任务的失败,可以既往不咎,伏兽神君已经下达了新的任务。 要他们三个大神官,彻底取代地球未来走势中的代表性人物,取得天心共生之势的主导权。 到时候,对于已经融入地球维度的六御法门,他们就不需要从外部去破解窥探,而是可以让其自发的演算,剖析万千,穷究其理,排列无穷奥妙,直指核心路径。 “原来是这样,那就让我看看,我新掌握的手段,到底能够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思修一身上散发的隐秘波动在他有意推动之下,顿时变得更加和谐,几乎与天地相融,推及到更远的地方。 远处的军营,本来是几十座大型迷宫,迷宫之主被审判后,里面很多机关被拆除,打通相连,形成了一个几乎不逊于小镇规模的建筑群。 军营里面都是精兵强将,不乏有二阶三阶的人物。 杜兰度飞到高空,查看鬼火的时候,他们也各施手段,跳跃到屋顶楼顶,各个高处观望。 没想到,那些绿色鬼火还没有靠近军营,就有人觉得自己浑身一热,视野变得有点模糊。 好像有另一个人形生物,跟自身重叠,这时候,那个人形生物苏醒过来,正要从自己身上挣脱出去。 有个手持铁钩的短发女人,低吼一声,浑身功力绽放要将那股异样的感觉镇压,但没想到她这一镇,没有把那股感觉压下,反而加强了排斥,让那股异样感,直接从体内脱离,从背后分裂了出去。 她猛然回头,就看到一个绿色人形虚影,飘在自己背后,五官发型着装,都跟自己相同。 “姐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周围的人没有围着我转?看我这个身材,我这个脸蛋……” 那人形虚影浑身都燃烧着淡淡的绿色火光,却并不暴躁,只是自怨自艾,“姐们还付出了这么多辛苦,为什么锻炼出来的能力,没有远远超过身边的人,一枝独秀……” 短发女人眼皮子直跳:“什么鬼?!” 她很是戒备,但没有急于攻击。 十年灾变,给地球人带来的警惕心太深了,她知道有不少咒语,会制造出幻象,与自身相连,如果没有分辨清楚,贸然攻击幻象,指不定就会伤到自己。 几年前就有战友在闯迷宫的时候,打碎了一面镜子,结果自己的身体就跟镜子一样,碎了一地。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她一样保持冷静,有的是天性急躁,有的是战争应激反应。 当同样有人形虚影,从这些人身上脱离,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恶心、虚弱时,他们已经下意识的进攻。 那些鬼火虚影不管原本是什么表现,只要被他们一碰,就像是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头顶火光爆冲,尖叫怒吼着反扑回来。 天空中的杜兰度,看到这边的异变,手上已经持咒。 可他眼力高明,一扫之间,隐约也看出这些人形虚影的来历,判断出敌我高低。 每次入侵新维度的时候,其他三系神官,都会觉得伏兽一系的神官像冤大头一样。 因为风格最嚣张,所以每一次,他们都是最先冲击本土文明,利用血肉孢子带来异变,然后其他三系,就正好借着这些风波入场,阻力更少,扩张自家影响力的过程更顺。 似乎伏兽一系,很容易就变成了垫脚石。 但是垫脚石的另一个名称,就是基石。 当初三系神官在地球的时候,也要利用血肉孢子带来的潜能,推广各自的法门。 神官们被清除后,其他三系的影响力都衰退的很快,但血肉孢子造成的基因异变,至今也没能解决,只能是加以控制,留待将来。 现在军营中这些人身上的表现,就是他们体内还未能被控制的基因潜能,被分裂了出来。 所有人曾经因为基因异变产生的一个隐藏人格,也都随之分离。 但在这个军营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灾变之前,就已经是军中精英,其他人也苦修功法,控制血肉潜能。 分裂体的实力,并不如他们本身的力量,还威胁不到他们。 “分裂体既然是源于血肉潜能,那么以血液、肉瘤,甚至以魂体的形式存在,我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杜兰度心中疑惑,“感觉不像是魂体,但又不像是实体。” 苏寒山的声音传来:“是磷基生物!” “血肉孢子诱发的潜能,本来是属于碳基生物的生命力,竟然能够在分裂出来的时候,结合天地间的磷元素,化为磷基生物,这样的手段,我也从未涉猎过。” 苏寒山赞道,“看来他们不但是窃取了你们未来应有的成就,更是利用伏兽一系的深层技术,把这些模糊的成就,具象化了。” “我如果也只是把未来的走势,模糊截取给你们,不但会影响你们在细节上的选择,在长远道路上造成障碍,更是无法与他们这种手段相抗衡。” “看来这株仙药拖不得,现在就给你吧,你要尽快让它长成,铲除那些从强盗变恶贼的家伙。” 杜兰度感受到身边的金光,猛然一扭,瞬息万变,难以言喻,最后变得黝黑不起眼,仿佛一节枯藤,但枯藤上又缠满了嫩绿的叶子。 “何首乌?” 杜兰度认出这根枯藤,与一种叫做何首乌的中药材,非常相似,伸手拿住,顿时心中就有很多信息,变得厚重起来。 他当年修炼的地球本土功法,叫做《百毒真经》,废功转修了智光一系的咒语后,选择的是《暗海千毒总摄咒》,颇多共通之处。 自从地球局势焕然一新,天心共生之后,他不用再做伪装,又拾起自己从前的感悟,并参照六御法门,大有进益,已经准备自创一套功法。 现在他心中的这些讯息,就好像是把他未来想要自创的那套功法框架,给点明出来。 ——《五毒诛仙大咒》! 而他手上的这根藤蔓,名叫“太乙烟罗何首乌”,大有妙用,可以助他精修五毒咒,一日千里,对抗思修一的手段。 杜兰度预借成就,又拿了这一株仙药在手,立刻就觉得天地间好像少了一层迷障。 他目光再度扫过丛林,已经能够看清鬼火被催熟的痕迹,追溯到源头。 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那个山头上,但山头上只有两个淡淡的脚印,思修一已经远去。 杜兰度稍作沉吟,不急着追,在这座山上稍事停留,双手捧住何首乌,口中嘟囔念咒,重重叠叠的声音,让人听不分明。 黄石公园里面,几乎各个角落,都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些在公园里飘荡的鬼火,应该可以算是,死人身上的分裂体,人都死了,生命潜能竟然也还能被提炼出来。 死人其心已灭,这些鬼火中,也就没有隐藏人格作为主导,飘在原地,就不会动。 这时候,那些细微的响动声,形成成片成片的黑云,朝空中飞舞,直接把这些鬼火都给吞没。 等那些黑云靠近山头的时候,就看得出来,那些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毒虫,恐怕数以亿计。 杜兰度的修行,从百毒、千毒,到最后归于五种毒力,这五毒当然大有讲究。 心之五毒,贪嗔痴慢疑。 矿之五毒,石胆,丹砂,雄黄,磁石,矾石。 虫之五毒,毒蛇,蝎子,蟾蜍,蜘蛛,蜈蚣,大而化之,可以指所有带毒的小动物。 他带兵驻扎在黄石公园这段时间,从来都没有放松修行。 整个黄石公园范围里的各种带毒昆虫,都已经被他元神念力感应过,养炼过,原本不能飞的虫子,小动物,只要现在被他念咒隔空一拘,全都能够短暂飞行。 这些毒物成团,厚重如云,但一靠近他,就急剧缩小,全部落在何首乌上。 原来这仙药,看似是实体,实则是苏寒山用一股虚空本源之气,配合真正的“太乙烟罗何首乌”的神形精髓,仿制出来的。 虚空本源律动间,在何首乌周边,自带折叠空间,那么多的毒物,落在何首乌上,看起来竟然也没有把这小小的一截藤蔓铺满。 “你们跟随我的定位轨迹,沿途查看有无异样,可以分派任务给当地,也可以给六御门徒求增援,酌情处理。” 杜兰度的声音,传回军营方面,本身已经凌空而起,仔细辨别思修一的踪迹,追查而去。 思修一所过之处,果然都出现了磷基生物分裂体。 磷基生物是基于主体的生命潜能而产生,如果主体不够强,他们也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但是在靠近纽约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 纽约,是现在的美洲大陆人口密集度最高的地方。 灾变十年中,纽约聚集的迷宫之主和探险者的数量,就不在少数,地球格局重新稳定后,各地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美洲人,都怀抱着对于纽约的念想,朝那边汇聚过去。 要让纽约在美洲大陆上,第一个完成伟大复兴。 因此,现在纽约城中涌现的磷基生物,简直是铺天盖地,漫空飞舞,让整个纽约的环境,都产生了微妙的扭曲感。 本来普遍弱于主体的分裂体,毕竟背后有一个统一的操控者,所以,当他们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比起不能高效合作的人类,就强得多了。 纽约城中,现在到处都是奔逃的痕迹。 但是磷基生物成群结队出没的时候,只要正常的呼吸,空气在他们体内运转后,重新喷出来,就会变成纯正的烈火。 绿色的身影和赤红的火光,犹如一场笼罩纽约的噩梦。 杜兰度飞到纽约,直接在一座曾经作为地标建筑的迷宫大楼顶端立足,高举起手中的何首乌。 所有被他养炼过的毒物,重新飞出,攻击那些磷基生物。 每百十只毒虫,从一只磷基生物身上穿过,虽然不能直接杀死,却能够让鬼火浓度降低不少。 磷,也可以算是矿毒的一种。 那些毒虫,以毒矿为食,每次吸收到不堪重负后,就回归到杜兰度身边,把毒力吐出,倾注在何首乌上。 当年在武德世界,江东王杨白发,曾经得到一只千足蜈蚣,用来寄托魂魄,驾驭蜈蚣飞天,来去如同飞剑,不过后来他走风水之路,养出风水灵兽,这条路子就被闲置。 杜兰度却觉得这条路大有讲究,用这条路子,结合武圣炼宝法,试图用五种毒物炼剑。 将毒虫精心炼养,修成千万蛊毒,能以毒矿为食,化为超凡的铸材,用人心五毒为火,熔万为一,缩为一体,练出锋芒。 通过这个练剑的种种步骤,杜兰度自己,也可以识尽毒性,使自身无毒,不受一切毒害干扰,使身心长存不朽,超越世俗,触摸六阶神明的境界。 《五毒诛仙大咒》最后的至高成就,不是咒语,而是一把性命交修的飞剑。 以仙人之姿,御剑凌空,一剑既出,就要诛杀同为仙人的强者。 如今的纽约,对于杜兰度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每一个条件都符合他炼制五毒诛仙剑的要求。 但是他高兴不起来。 因为敌人窃取了他未来的成就,加以改动,说明敌人塑造出这样的环境,也不是无心之举。 对方极有可能,也是要利用纽约,炼制出一把飞剑。 而他之前就只能感受到对方大致的走向,进了纽约之后,仍不能查到对方确切的位置。 当一批黑云般的毒虫再度飞回时,杜兰度眼神一闪,发现那些毒虫身上,也冒出了细细的绿色火光。 血肉孢子当初的寄生,可不仅仅是针对人类这种智慧生物,而是对地球上的动植物,一视同仁。 之前只有人类的分裂体,被转化成磷基生物,有完整的潜在人格,方便进行主导。 现在,植物和毒虫身上,也开始有分裂体出现了。 尤其是那些植物,虽然没有智慧,但是生命潜能,简直比人类还要充足。 纽约环境异变的倾向,越来越严重,空气中到处充满焦烟岩浆的味道。 新出现的磷基生物,甚至已经不再发出绿色火光,而是发出纯正的红色光芒。 思修一站在一座大楼的阴影里,双手平摊,掌心向上,看着天空中的太阳。 他感受到天地间阳属性的能量在攀升,利用磷基生物的存在,改变一定范围内的天地环境,让某些只有在特定环境才能存在的物质结构,得以生成。 他的肉身,此时此刻正在排斥其他物质,纯质子的占比越来越高,这种带正电荷的粒子,让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破坏周边的磁场平衡,发动阳极火力。 周围的空气中,就时不时有一道道金色裂缝般的焰芒闪过。 这种力量,至阳无阴,已经走到了极端,也可以被称之为九阳雷火。 城中的磷基生物,开始出现群聚现象,如同海中涡流,围绕这片区域运行。 杜兰度立刻发现,轰然一声,就降落在这片街道之上。 思修一不闪不避,目视对方:“你来得正好,我炼这金光烈火剑,正是要拿你来血祭试剑!” 第三百九十二章 纽约为炉,蟠桃神树 思修一跟杜兰度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窃取了属于杜兰度未来的成就,自然就有一种感应。 伏兽神君也给他留下了点拨,这个时候,既然已经来到纽约,把新得到的技术,转化成了实际的力量,自然就不必也不该再有任何的拖延。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四面空中的金光,错乱闪过,背后的大楼就拦腰而断,脚下的地面,多出横七竖八的上百条裂缝,肆意蔓延。 轰咔咔咔咔咔!!!! 杜兰度现在的元神,是转修神咒而成,本来对于心意念力特别的敏感,对方跟他说话的刹那,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杀意敌意,在空中留下的具体轨迹。 一般对于强者来说,心意和能量浑然一体,杀意是走了怎么样的轨迹,后续的能量攻击,就应该沿着那个轨迹前进。 所以,杜兰度已经根据那些轨迹,在空中布下了十几面略显昏暗的圆形咒力屏障。 可是等到金光真正闪烁起来的时候,竟然跟预设的轨迹,都没什么关系。 乱七八糟的金色光痕,全都是一闪而逝,反而险些伤到了杜兰度,令他脸色骤变,身影在空中极速闪烁,后撤出好几公里。 “哈哈哈哈!我这金光烈火剑中有部份纲领,是取自你的未来,你可以助力开创出这样强盛恢宏的战斗方法,怎么真打起来,风格如此畏缩软弱?” 思修一这个时候,才有了明显的肢体动作,右手并掌如剑,向前一挥。 纽约城今天的天气本来不太好,虽然是下午,有太阳,但并不太明亮。 城里这么多人口,分裂出了磷基生物后,虽然到处都是绿色红色的火光,但仍然给人光影杂乱的感觉,反而也不会觉得亮堂。 当思修一挥手时,半空中却有一种金色明光,猛然一亮。 不但是亮,而且是纯。 因此盖过了城市里所有杂色的光芒,因此比天上的太阳,更加醒目亮眼。 轰!!! 数百条金色焰芒,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剑的轮廓,看得出剑尖剑刃,却看不出剑柄所在。 光是直径就堪比一整座的摩天大楼,而长度更远比摩天大楼的高度惊人。 剑形贯空暴射,即使已经远远离去,也在后面留下明亮的残痕轨迹。 最后,这一剑之力,就好像在整个纽约上空,铺出了一条长达五六十里的金光大道。 光芒浓郁,久久没有散去,既留在天空中,也留在人们心里。 杜兰度避开了那一剑,但右边鬓角的发丝,却突然有一部分,化作飞灰。 他对于敌人的强大,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被这一剑之力震动了心弦。 因为这一剑横空之时,城中所有受到他操控的蛊虫,都产生了恐惧不适的情绪,反馈到他心中。 但凡有毒的小虫小动物,大多都喜湿喜阴。 就算是那些能够在沙漠里生存的蝎子,它们也是挖洞在沙丘阴面,更多的在夜晚活动,才会觉得舒适。 刚才巨剑横空之时,又热又燥又亮,让它们这些超出凡类的蛊虫,也重新受到本能的影响。 古代传说雷火最能够克制毒虫邪祟,也不是没有现实依据的。 何况这还是九阳雷火! 质子被视为一种有可能跟宇宙寿命相近的物质,不像大多数微观粒子一样,会出现衰减、变质成其他粒子的现象。 这样一种无比稳定长寿的粒子,偏偏又带有正电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天生兼具“至阳”“长生”等种种特性的仙物。 但所谓神物自晦,仙物总会藏在平凡之中,绝难被认知到这种东西的宝贵之处,更别说加以利用,发挥出最大的长处了。 带有正电荷的质子,跟带有负电荷的电子,在这个茫茫宇宙中,天生就会有结合的趋势。 往往一个质子,都会匹配多个电子,共同藏身在作为物质基础单位的原子之中,达成阴阳平衡的中庸之态。 现在思修一让自己越来越接近纯质子之躯,终于能够把这种神物惊世骇俗的一面展现出来。 “你要一直躲下去吗?” 思修一哈哈一笑,身影直撞追击过来,再度挥手。 杜兰度不骄不躁,左手持了何首乌不动,右手也向前一扬,袖中忽然飞出一柄黄铜般的短剑。 这把剑,原本是泥人咬剑擎天灯的配件之一。 苏寒山带来变局后,李志飞这个土生土长,练的又全是地球功法的五阶强者,能从地球天心中感受到大量机遇,也没有必要急着用这盏灯,搏一个成神的渺茫机会。 这把短剑就留在了杜兰度身边,被他视为将来炼制“五毒诛仙剑”的剑胎。 短剑飞出的速度很快,但好像并不精准,跟那金色的巨大剑气擦肩而过。 金色剑气却突然一阵剧烈波动,蜷缩扭曲,朝着空中的一条痕迹流淌过去。 原来那把短剑飞过的刹那,毒力腐蚀空间,把自然界本来应该具有各种曲面弧度的空间,抹出了一条平滑的轨道。 金色剑气自然而然,就朝这边流淌过来。 杜兰度看出,九阳雷火的力量过于极端,敌人要用其极端,就不可能对其掌控到足够细腻的程度。 之前第一波攻势那样杂乱无章,也不是对方故意为之,而是真的没有掌控好。 之后虽然能够勉强凝聚出巨剑轮廓,但剑身那么庞大,直来直往,一点也没有曲折回旋的痕迹,也是控制力不到位的表现。 所以没有必要正面跟这种力量强大的剑气对抗。 短剑从侧面那么一闪,就能够抹掉一条剑气,何乐而不为? 谁知,金色剑气往短剑轨道中填充的时候才填充了一半,就突然崩散,星星点点的散碎金光,依然顺着原本的方向,朝前撒出一片距离。 杜兰度心中一惊,避开了这片范围。 他感受到那些金色剑气,明明受到空间结构影响,已经失去剑的形态,又互相挤压、崩溃、散射,这么多的变故,能量属性竟然没有半点变得杂驳的迹象。 似乎每一点细小的金光,失去了主人,失去了完整的剑形支持后,都还可以一直这么发亮,在这片天地间存在下去。 因为质子常带正电荷,不会变质,不会衰退,用这种力量形成的金光烈火剑气,就算一时被别人挡住,也不过是暂且变化了外形走向,并不会真的被抵消。 在力量属性上,这种剑气,甚至隐隐约约的,带有几分仙家传说,金性不朽的意味了。 “金光烈火”这个名号,烈火是指这种力量会带来高温伤害,金光就是指,这种力量能够让人窥探不朽的华彩。 故而,思修一放出前一批剑气之后,完全可以暂时不管,再去制作后一批剑气。 整个环境里面,他所独有的这种剑气总量,就越来越高。 他可以如鱼得水,对方则越来越是艰难。 除非直接破去这个特殊环境。 但这个环境,现在指的是整个纽约的范围。 即使是六阶的神明出手,可以一招摧毁大都市,但要摧毁一座拥有血肉孢子潜能,懂得主动反抗的大都市气场,难度就截然不同,也得掂量掂量。 杜兰度游斗了一段时间,自己还没有真的被逼到绝路,没有受伤。 可是,他放出去的那些蛊虫,已经被金光剑气摧毁了大半。 黄铜短剑,跟那些蛊虫的联系也深,这个时候都不禁发出淡淡的剑鸣,以示哀痛。 这一点影响,顿时让黄铜短剑运转速度稍减,被一条金色剑光正面击中。 剑身内外已经祭炼过的无数剧毒,都在这金光烈火剑气的高温炙烤中,滋滋化为青烟。 杜兰度闷哼一声,整个人就也被一条金色剑光击中,笼罩在光柱里面,浑身衣物刹那化为飞灰,血肉崩解,只剩骨架。 这种九阳雷火对于精神体的杀伤力,比实体还要可怕。 他的元神也不能离体,只能缩在骨架之中,以全部念力加持骨架,白森森的骨骼上,流转出种种咒语。 好像还担心何首乌被毁,大量的咒语,都在流向何首乌中。 饶是如此,这藤蔓状的何首乌还是被烧灼冒烟,滋滋拉拉的喷出彩色烟雾。 思修一的身影极速闪动,到了这条金色光柱侧面,又是一挥手。 他知道那何首乌,与神君的对手有关,根本不相信这东西能轻易被自己的剑气毁去。 正是要趁着杜兰度被剑气笼罩的时候,从侧面再斩一剑,轰断杜兰度的手臂,截断他跟何首乌之间的联系。 谁知,杜兰度处在剑气笼罩之下,还能够精准移动自己的手臂,让何首乌刚好迎上了侧面轰过来的巨剑剑尖。 嘭!!! 空中好像炸开了一个五色云爆弹。 一纵一横,两条金色电气交接的位置,现在完全被五光十色的烟雾撑开。 太乙烟罗何首乌,在渊界人间,并不是什么剧毒奇物,反而是一尊能破百毒的仙药。 据说这种药材,生来就会游走,最喜欢去那种毒性深重的地方扎根,吸食万毒作为养分,等到成熟的时候,喷涂出五色烟岚,布满空中,煞是好看。 这种五色烟岚,是从万毒转变而来,却没有半点毒性,只是尘埃般的细小颗粒,彼此间自有一种黏着的特性。 看似稀薄,其实只是因为尘埃透明造成的视觉误差。 在这层烟雾中,每两粒尘埃之间,都有极强吸力,所以外物千锤万击,千斩万切,都难以破开。 说是烟雾,更像是一层五色斑斓的罗网布料。 而之所以会有这种转变,其实正在于物性生克。 强酸可以融毀很多事物,连坚硬的金属也能弄破,但是遇到碱性强的东西,只是一撮粉末,就可以将之遏止。 看似无毒的五色烟雾,实际上内部依然有毒,其中每一粒尘埃,都是旷世奇毒。 但每一粒尘埃,跟它附近的那些尘埃毒性都不同,在生克之中,刚好达成平衡。 苏寒山这株仙药,只是仿制品,并不如正品的仙药效果。 更多的是让杜兰度,能够在持有“太乙烟罗何首乌”的时候,贯通其中道理。 轰!!! 思修一察觉不妙,但他第一反应也很简单,就是继续发剑。 借助金光烈火剑,金性不朽的特质,他完全可以在纽约不断的积蓄这种剑气,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上限。 如果等达到上限的时候,浓缩在一剑之中斩出去,就算真的是神,不闪不避,正面硬扛,也有不小的可能被斩杀。 神君的棋局,双方传输进入地球的神力有限,不可能直接让地球维度中出现真神之力。 最多是通过种种加持指导,让人的杀伤力,能够迅速接近那个层次。 思修一现在的进度明显更高,就不会给对方追上来的机会。 可是他不管不顾,连发出去的亮金剑气,纷纷被暗淡斑驳如黄铜的剑器截住。 黄铜短剑只有一把,怎么能同时截住这么多剑气? 思修一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城市的地面、空中,处处都出现了细小的涟漪。 大量的灰烬聚集起来,在那些涟漪的中心处,形成暗淡的短剑形体。 既然无毒的烟罗,本质是旷古万毒集合体。 那些被剑气余波毁灭的蛊虫,化为灰烬后,就真的无毒了吗? 也许只是因为那灰烬中的物性,也彼此形成了牵扯,才显得无毒。 只要分类好了,或许一撮灰烬里面,就能分出一百八十种奇毒,毒性比之前的毒虫,还要强上百倍。 这仙药何首乌,正过来运用,就是太乙五烟罗,反过来运用,则跟“五毒诛仙剑”的道路,不谋而合。 从这一点上来说,金光烈火剑,难怪是可以窃取、顶替杜兰度将来位格的剑诀。 因为金光烈火,五毒诛仙,这两套剑诀,都是把最平凡最中庸的事物,按特定之法拆破,显露出最凌厉的一面锋芒。 呼!!! 五色烟雾极速旋转,最后如同一面大伞,撑立起来,以何首乌为伞柄,五色分开为伞盖。 杜兰度左手持伞,还是骷髅之称,来不及恢复血肉,白森森的右手骨掌向前伸出。 掌心上空,一条又一条黄铜短剑的形体重叠过来,汇聚归一,形成一把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的暗金剑器。 “你确实先一步练出金光烈火剑,但我的剑也练出来了。” 在纽约这座城市里,金光烈火剑越活跃,杜兰度眼中的原料就越多。 “纽约为炉,孢子为炭。” “看看最后,撑爆这座剑炉,成为我们地球维度新时代第一剑仙的,到底是谁?!” 短剑的剑尖一点小小位置,陡然爆发出五色亮芒,照天射地。 ……………… “杜兰度城府极深,满腹黑水,可以装的畏缩戒备,屡屡失算,可以装成行险一搏,轻涉死地,但实际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这种家伙竟然修炼剑仙之道,倒也好笑。” “没有半点剑者的爽利,即使实力的增长速度,能够追上对手,也很难分出胜负。” 贺宗站在一朵云上,点评着地球维度目前仅有的三名五阶之一。 这朵云很大,云层前方还长着一棵树。 贺宗随口点评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那棵树上。 这树乍一看是桃树,但树身树干,都仿佛是用棕红霞光凸显而成,朵朵桃花,则是红里透紫,最为鲜艳。 苏寒山道:“人家那叫思虑缜密,你自己没心没肺,也别动不动诋毁自己同阵营的朋友。” “伏兽神君把他们接入了天心,解决了他们三个,你可以顺势发动天心,捕捉他们背后深层技术,运算推敲。” 贺宗挠了挠下巴,说道,“同理,如果我们被解决了,他也可以推敲你,但,你给我们的这些玩意儿,真的能反映你自己的道路吗?” “我怎么不记得,你在引力上什么时候这么感兴趣了?” 面前的这棵桃树,虽然是从虚空中生长出来,但树身树枝,所展现的,无一不是引力的奥妙。 树皮的褶皱,树枝的起伏纹理,无一不是契合着当地引力场的细微变动。 此树名为“霞纹飞升蟠桃树”。 传说,吃了这种树上的桃子,就算没有修炼过,也能霞举飞升。 其实,吃了这种桃子的人,应该是获得了一种干涉引力的神通异能,飞天渡空,脚下所踩的云霞纹理,就是引力场波动的痕迹。 “你小声点,这算是七代祖师给我开的挂,我送你们的仙药,虽然跟我自己的修行内核并不完全相同,但确实深邃广大,可以合成极为玄奥的体系。” 苏寒山冷酷无情的说道,“如果你真的被干掉了,对方趁机解析这棵蟠桃树,最后得出来的东西,也不能直接跟我的修炼核心相通。” 贺宗啧了一声:“凭什么是我被干掉,我看我最有可能先行获胜,那两个才有可能被干掉。” 苏寒山无语。 你清醒一点,你不过是个投影之身,死了拉倒,那两个可是真身。 “不聊了,我这边快到纽约了,如果不想被我二打一,直接把思修一打死,我估摸着,该有人来挡我了。” 贺宗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我还真的挺好奇,所谓窃取我未来成果的人,会得出一套什么样的手段?” 他自从刚得到苏寒山传讯的时候,就腾云驾雾,带着蟠桃树往美洲大陆赶,根本不去主动寻找那个可能对应自己的对手。 若去主动寻找,他自己反而落入被动。 现在他直扑纽约,对方反而没有太多肆意发育的时间,必须过来拦截他。 就在他靠近纽约郊野的时候,果然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扭头向北看去。 只见大片浓郁的绿色原野,极速枯萎,变黄变暗。 上万只黄色猛兽,奔驰而来,身体略微透明,速度极快。 贺宗的眼睛一眯,一眼就看透了这些怪物的基础结构。 氟基生物,氟是自然界里最活跃的元素,几乎可以在常温条件下,跟任何元素发生反应。 这些氟基生物,普遍具备猛禽猛兽的外形,在飞行奔跑的过程中,却透露出很强的智慧感,专挑那些潜能强大的植物扑击,如虚如幻的一掠而过,就已经夺走了那些植物体内不受控的血肉孢子潜能。 因为植物对自身的控制力低,所以被夺走潜能后,几乎是当场枯萎,化作灰尘。 很显然,这些生物虽然具有猛兽的外形,但并不是猛兽的分裂体,最初是从人类身上分裂出来的。 他们秉承人类的兽性,所以从人类身上刚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是猛兽的形态,四处掠夺。 思修一是给所有人兽植物都制造分裂体。 而猿人大神官制造的分裂体,维持在一万这个数量上,让这些氟基生物,主动去吞噬别人体内正在酝酿的分裂体。 数量虽然不多,质量却比思修一制造的磷基生物强出太多,能够以一比千。 “解放天性啊,确实挺符合我可能走的路子,但说真的,我认为,人都有任性自由,求知求道的天性,可不是认为人的任性,就一定是等于野蛮。” 贺宗轻声细语,手掌按在蟠桃树上。 他眼眸里面倒映出的所有猛兽,在靠近到八十里外的时候突然开始减少。 一万变五千,五千变两千,两千变八百。 所有猛兽在这个过程中,外形也变得更像人。 只是像人,而不是变成人,他们半兽半人,形态妖异狂野,如同传说中的妖怪。 最后的刹那,八百个妖魔归于一体,形成身高超越百米的妖人。 后方的空间忽然一暗,巨大的水晶猩猩张口而来,一口就吃掉了这只妖怪。 “万妖金丹法!!” 灰色的水晶大猩猩,发出震天的吼啸,两手虚握,双足一蹬,轰碎大片地面的同时,已经跨过所有间距,跳到贺宗面前。 第三百九十三章 如意金针,自在不杀 呛!!! 贺宗人没有动,脚下的白云里面,就突然伸出一根纯白长枪,极速延长,如同一根射线。 枪头刺在那只大猩猩下巴和脖子的交界处。 因为一方太直太快,另一方虽然也快,体型轮廓上却有很多曲线的部份,给人一种曲不如直的软弱感。 这一枪,似乎能够像是贯穿一块发霉的豆腐一样,把那只大猩猩刺穿,然后枪头一直去到天边。 可是,这一枪实际刺中的时候,大猩猩只不过是被顶着,斜向上方,升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还想延长的枪身,反而被压得弯曲起来,延长之势骤然被遏制,不堪重负。 贺宗立刻看出原因。 那只大猩猩下巴的地方,看起来是水晶材质,实际上却有不计其数的细小肉鳞,就在长枪刺中的刹那,周围的无数肉鳞,都交替冲撞而来,从侧面击中枪尖,偏移方位。 因为数量太多,交替太快,这种偏移的幅度,也很小,换个眼力差点的,恐怕还会以为枪头是一直被周边的鳞片钳制住了。 实际上,枪头正前方最具锋芒的一点,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触碰到那个大猩猩。 不过,就在第一根长枪出现弯曲现象的时候。 周围各个方向的云层里面,远的上千米,近的十几米,全部爆发出纯白射线。 每一朵云,就是一根枪。 枪头从上下左右,几乎无死角的包围了这只水晶大猩猩。 贺宗本来就是太白神树世界,金丹武道的集大成者。 说到对于内功和元气细腻的调配,人和环境的交融,惰性元气的隐秘使用。 他的造诣,甚至可以跟修成第五枚概念元丹之前的苏寒山相提并论。 赶往纽约的过程中,他看起来只踩了一朵云,实则在周边的环境里面,时刻都有上千朵,由他自身功力凝结成的云朵随形。 或许,还不只是云。 云层中到处有长枪穿刺出来的时候,下方草地上有一个湖泊,湖泊表面倒映着云朵。 就在那云朵倒影里面,竟然也迸射出一根纯白射线,从大地上,刺向那只猩猩。 云本是水,他的修为早已看破物象。 大猩猩暴吼一声,凭空消失,四面八方,都回荡着他的怒吼,声震碎十几里内的云层。 “你往哪儿戳?!!” 从正下方突刺出去的那根射线长枪,是直奔着大猩猩屁股中间去的。 “你下体的防御力度应该跟身体其他部位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格外在乎,哦,是因为兽性么,对自己的屁股比较重视?” 贺宗周围的云层,现在出现了十几里的大空洞,就只有他踩着的这朵云,还孤零零的悬挂着。 但他还是不慌不忙的模样,似乎对于对方现在的状态,非常感兴趣。 “兽性?这是本性!” 水晶大猩猩的声音,依然是同时从周围多个地方响起,分不出方位。 “你研究引力,就是为了脱离引力的束缚,是因为从古猿到人,从无翅膀,受困地形,萌发出了要飞的念头,一步步衍生至今。” “你也是为本性驱动,却要费心矫饰,修行的效率,怎么比得上我这种真心真意,坦坦荡荡?” 在这种声音里面,贺宗对于周边环境的观测,突然不再稳定清晰,变得有些失真,并猛烈的起伏。 东面的水泽草地,莫名的往下凹陷,颜色变深变远,但是小草并没有受到损害。 南边的纽约城市建筑,本来跟这边,还有一些距离,现在却突然好像靠近了很多。 西面的森林,都变得更高更长更瘦,像是歪歪扭扭的面条。 北面那些已经枯萎的原野,最是古怪。 像是在玻璃上画出来的图案,突然间,玻璃被打碎,这些图案也就变成了不规则的碎片,或上或下,横七竖八,再也拼不出完整的原野来。 “用引力干扰感知的小把戏,我四阶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涉猎了。” 贺宗不以为意,手指在蟠桃树上敲了敲,厚重无色的引力波,就像是净水大浪一样,朝周围扩张开来,要把这些细碎失真的影响抹平。 然而他这些引力波,扩张出去不过数里,触碰到那些怪异失真的空间后,不但没有把荒诞处抹平,反而还激起了更多的怪异。 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的场景,都像玻璃一样破碎。 每一块碎片,还在原地旋转,互相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这些碎片里面,还带有原本的环境场景,如果单拿一块碎片出来,就好像是从自然界中截取的一幅图画,还是很稳定的。 可是,当它们这样旋转碰撞后,越裂越多,越撞越乱。 小规模碎片碰到大规模碎片,稍微一碰之下,自己原本的转动方向,就会被倒转过来。 所以碎片越小,杂乱的音调反而能汇聚成越高亢,越洪亮的声响。 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轰轰哐哐的巨响!! 水晶大猩猩的身影再度出现,从正北方的碎片之间,狂奔而出,直冲向贺宗。 他在狂奔大跃的同时,双手虚抱,天地间的碎片,都朝他双手之间汇聚,犹如龙卷风柱,又犹如棱晶长棍。 “傲慢又卑鄙的无毛猴子,你吃我一棍!!” 这一棍轰下来的时候,更远处的天地景物,都产生一个短暂的浮动战栗的感觉。 并不是那种强烈的晃荡抖动,但比那种抖动更可怕,大范围抖动的时候,小的事物,反而可以保持完整。 而这种短促的震颤,深入到每一个边边角角,从大到小,通通都有开裂错位的征兆,无一能逃。 五阶强者所能干涉空间的手段,一般都是单调的,统一的频率。 钻研折叠空间的,就只擅长这个,钻研穿梭空间的,就只擅长那个。 水晶大猩猩的这根长棍里面,每一个碎片,却都是利用不同的引力频率,撬动空间形成的。 思修一创造那些磷基生物,以整个纽约为道场,化为剑炉,人在炉中,才能够操控金光烈火剑气。 他根本不敢也不能把那些生物全部吞噬到自己体内,否则必然失去自控,整个人彻底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金光烈火剑气,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威力,直通九霄云外,带来莫大毁灭。 而自己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毁灭,无法真正占据天心位格。 猿人大神官创造的氟基生物则有不同,虽然也是极度活跃,但却是阴阳兼备,并不偏废。 而且他吞噬那些生物之后,也只有一个同化的过程,并没有炼化的过程。 炼化是彼此双方,反应非常激烈,要么升华,要么毁灭。 同化却是一个互相腐蚀,渗透的过程,如同水乳交融,柔软妥协。 一千个分裂体的灵性都没有被毁,只是共存在一个氟基猛兽身体里面,而一万个氟基猛兽体内包含的灵性,也没有被毁,还是共存在猿人大神官体内。 这是一股无比驳杂的力量,但竟然能够融洽的在区区一个猩猩身躯里面运转起来,可谓是一个奇迹。 普通人在一个刹那之中,也有九百个念头生灭,不过普通人心粗,只能感受到这九百个念头中,特别明显的那一类念头,以为是自己这一刹那中,就存在这一个想法,别的就都被舍弃,浪费。 现在猿人大神官的心中,每一个刹那里面,都有一千万个念头诞生。 他却能够以金丹一样的心境来运转,圆坨坨,光灿灿,无瑕无漏无取舍,从中心到外界边缘的每一个点,距离都相等,所有念头都不偏爱,不疏远。 让每一刹那里面的一千万个念头,下一刹那,下下一刹那,所有新生的念头,生生续续,都不会被浪费,都能成为驱动肉身的一份子。 所以这个法门,才被称之为“万妖金丹法”! 若不是有这一枚金丹之心,万妖绝对不能共存,若不是有千万妖魔并行,金丹中也发不出生生不尽的活力。 他用一千万真心,驱动一千万种气血模式,就算在干涉空间的时候,最后能达成的有效数量,大为衰减,这一棍的破坏力,依然错乱到了极点。 让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接,怎么化,怎么闪! 贺宗看向这一棍的时候,甚至会产生很强烈的错觉。 那些空间碎片就像是世上最好的望远镜,只要一眼看过去,整个人身临其境般,感觉自己变成了巨人,千山都在手边,小巧如同玩具,随手可以摩弄。 稍微再抬头,日月都在眼前,触手可及。 可是千山日月,都只是在这一棍里面。 缩千山日月幻灭一棍! 贺宗也没有想到,能够看见这样的一棍,从内心深处都迸发出一种喟叹,一种激动,激动到发抖。 他的右臂在一抖之下,青筋暴突,骨骼嘣嘣作响,手掌长大了好几倍,一把抓住了整个蟠桃树的树干。 咔!!! 这一抓之力,好像要把整个蟠桃树抓断,抓得压出水来,把里面的纹路压成一体,压缩成一条线。 高大苍劲的蟠桃树,突然被挤成了一根竖线,它本身当然也有一种反作用力,要跟外界压力对抗。 尤其是这蟠桃树,还是彰显着引力痕迹的仙药仿品。 都说不清是贺宗真的镇压不住,还是他稍微放松了一下,被压缩起来的蟠桃树,就猛然之间,又膨胀起来。 而且整个树身,比最初的形态,还大出好几倍,树干招摇,桃花硕大,都像是要生出果子了。 但这个形态也是昙花一现,又收缩了回去。 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是七次放大,七次收缩。 最后出现在贺宗手上的,就是一根长达百米,拇指粗细的黑棒。 这种长度,这种粗细,让整个棒子,显得就像一根针。 七巧玲珑,大小如意神针! 贺宗一把拔起这根神针,凌空横扫,抽打出去。 碎片长棍跟如意神针,在辽阔的天地原野之间交错,碰撞到了一起。 万物好像停滞了一会儿。 两把神兵碰撞的结果,终于出现。 咔嚓一声,如意神针像是钢刀断竹,直接把碎片长棍抽断。 那些由不同引力频率撬动形成的空间碎片,确实无法靠单一的空间波动抹平。 但是,在七次急胀狂缩,把蟠桃树的虚空纹理,都几乎压缩成一根黑线的“如意神针”面前,还是显得有点松散了。 犹如不同款式的琉璃,可以切开水波,却还是会挡不住金刚石的切割。 “缩千山,拿日月,远近幻灭都在一棍之中,这样的棍法,我太喜欢了,但是真不该让你用出来。” 贺宗高声大喊,身体狂跃突进,双手挥动如意神针,连劈带打。 “你对一千万真心,不偏不废的金丹心境,都是被强行加持出来的,言谈中还是把野蛮当真知,真能懂得,日月幻灭都只在一棍里面,这种不受世俗常理大小羁绊的自在追求之心吗?” 他这段话,用意念讲述,说得太快,简直想在一棒子打出去的同时,就说上一百遍。 可他的如意神针,动起来已经够快了。 大猩猩怒吼连连,手里的碎片长棍不断延伸,抽打对抗。 可是延伸的速度,没有被劈掉的速度快。 须臾之间,他手上剩下的棍子,已经连自己的身高都比不上了。 纽约里面的战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 他们两个这边的战斗,却好像是一面倒的态势。 霎时间,那根漆黑如针的棒子,已经降临到大猩猩的头顶。 碎片长棍,已经挡不住这根神针。 只要这一棒子抽下去,水晶大猩猩当场就得炸碎,碎片都要被碾压,吸收到那个引力凝缩而成的漆黑棍体里面去,不得超生。 贺宗又是狂放自傲,意态飞扬的追杀过来。 他这一棒子,至少有一万个理由抽下去。 偏偏,却停住了。 这棒子一停,贺宗的意念呐喊也停住了,那些真心的狂态,突然都变得宁定安详。 他甚至还在微笑,看着那只大猩猩。 “你以为我这一棒,真会抽下去吗?” 贺宗当初在太白神树世界,已经是站立在人类武道顶峰,需要自己想办法开辟前路的人物,后来接触苏寒山,通过神树分身,早早得到各类法门。 他刚一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战力就更胜于李志飞和杜兰度,同一层面中,横向的底蕴见解,也远超那两人。 苏寒山送给他们三个仙药,另外两人都还掌握的很生疏,参悟起来磕磕绊绊,即使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也要极力思索。 贺宗不同,他在赶来纽约的过程中,就已经知道这棵蟠桃树中,有哪些道理,是自己当前阶段可以掌握,可以利用的。 唯一让他不确定的是,对方窃取自己未来成果,混合伏兽一系深层奥妙后,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而在交手之后,他也猜测到了多种可能。 其中最可能的一种,就是对方会借自己这一棒,变得更强。 每一刹那一千万念头,这还不是极限。 要知道,人在常态,一刹那中有九百念头,突然遇到意外时,这种念头的数量也会暴增,乃至很容易增长到自己的脑子处理不过来,出现“大脑空白”的感受。 而大猩猩的万妖金丹,拥有一千万真心,常态下,相当于每一份心灵,只送出了一个念头罢了。 真正也遇到这种潜能爆发的时候,念头气血的催长幅度,简直难以估量。 不过,要撼动“万妖金丹”的心境,也不是普通事件能够达成的。 贺宗这一棒,是在大猩猩损坏空间后,浓缩引力,混凝空间而成,带着一股天地间引力自然运转的浑浑大势,专克大猩猩的所作所为。 只有这样的棍子,带来致命一击时,才能刺激到“万妖金丹”,破而后立。 这样的事情,大猩猩自己也是知道的。 他眼看这至关重要的一棒子,竟然没有劈下,心中也是不喜反惊,震惊难言。 “我就让你知道,解放天性,超脱束缚,不是只有想杀就杀,而是,想不杀也能不杀!” 贺宗的棒子突然消失,猝不及防之际,施展出七巧玲珑手,瞬间在大猩猩各个关节处,都留下了宝塔状的印记,双手锁住大猩猩手腕,长啸一声,带着大猩猩全速飞走。 大猩猩死命挣扎,满心不甘。 “你存心杀我,我就更强,你不杀我,就得镇压我,你解脱不了这个僵局。” “长须在我们三个里面悟性最高,李志飞却是你们三个中最弱的,你们还是要败!” “你们背后的那个家伙,那个杀了我们的混蛋,也要败!败!败!败!败!” 贺宗不理他的叫嚣,从纽约高空穿过,到了纽约另一侧的海面上。 李志飞正从海上飞来,手上还捧着一朵肉灵芝,后方更有孟昭宣、杨白发等人,追过来观望。 他猛然看见贺宗拽着猩猩飞来,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话,就看见贺宗把那只大猩猩,当流星锤一样,呼得抡了起来,砸进了肉灵芝里面。 “这……” 李志飞一愣。 只见肉灵芝,猛烈涌动,如同内部有狂澜巨浪,暗红的颜色中,开始有灰色斑点蔓延。 那只大猩猩见机也快,有机会接触到仙药仿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放出自己的气血,要将之污染并探究其奥。 “别怕,我跟你借个坟,自杀一下。” 贺宗轻笑一声,突然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浑身崩裂,然后抱住了那朵肉灵芝。 他毫无反抗,甚至主动赠予,全身精血神意,当即都被这朵肉灵芝吸收殆尽。 棋盘外的苏寒山,这一刻都面现讶然之色,随即眼中不禁露出笑意。 伏兽神君把玩棋子的手掌一顿,笑容微敛。 第三百九十四章 此一刀百万刀 李志飞在战力上,不但比不上贺宗,也比不上杜兰度。 但是他胜在根基纯正,为人宽厚,本性里面,就比贺、杜二人,甚至比苏寒山,都多了很多的温和之处。 比如,地球生物体内有血肉胞子隐患这件事,苏寒山虽然也随手造就了一套解决方案。 但他下意识的指导思想,就是先练《玄黄千字文》稳固神魂,然后直接练《武圣炼宝法》,来炼化潜能。 这个过程是非常刚烈的,好比拿自己的心神之力和血肉潜能,作为火和铁,来相互冲撞磨砺。 可是地球人经历过十年灾变生活,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稳定。 为了防止发癫,他们就需要把更多时间用于修炼千字文。 保守估计,很多人将来初步达到标准后,修行七八个小时的武圣炼宝法,精神稳定状态,就会跌回标准线以下,又得练上一个多月的千字文来缓一缓,容易把这个炼化潜能的过程,越拖越长。 甚至一代人,数十年的人生都完成不了,还得拖到下一代身上去。 地球天心共生后,李志飞也没有别的急事需要处理,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方面,想要研究出一种更温和的炼化血肉孢子的办法。 孟昭宣、杨白发等人,跟他脾气相投,也在一起研究,最后成功弄出来一个“净血风水局”。 这个风水局的规格非常小,只需要改造三五米左右的地形,讲究物件摆设,打桩绘图。 一个风水局的完整运转,需要十天。 以天之元气和地之元气作为两个源泉,在这个小小的风水局中,依次化生五行,做到天地周全,五行齐备,自成一体,从此让这个小小的风水局,成为天地间一个可以自行运转的稳固灵穴。 第一天是采天象元气,生成水行元气,这个是最简单的,因为天象风云雨雪,雾气变化,都可以归于水中,是为“天一生水”。 第二天采大地元气,生成暖融的火行元气,是为“地二生火”。 然后就是,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 这五天过去后,萌发的五行元气,还都是散乱的状态,并不能有序的自成循环。 所以先“生”后“成”,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地十成土。 用后五天的时间,把五行元气链接到各自亲和、欠缺的方位,形成正轨,让它们可以相互催化,自行运转。 这其中,七和九又是最重要的两个数,代表的是火行元气和金行元气步入正轨,对应人体,就是心肺功能。 心肺功能是生命中枢,血气活动之宗源。 修行者坐镇在这个风水局里面,用十天时间,塑造最基础的五行灵穴的过程,也是一个调理自身元气的过程,内外交感,让自身的状态,达到最稳定融洽的阶段。 在第七天的时候,只要顺势而为,就能利用外界火元气练心,第九天的时候,利用外界金元气练肺,心肺通灵,净化血气。 第七日返火归元,第八日还金入体,七返九还,水到渠成。 这就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平平稳稳的,把拥有极端倾向的“血肉孢子”潜能,给提纯化解,变得温和醇厚。 如果一个人体内,血肉孢子的潜能比较深厚的话,单靠一个风水局,十天时间还不够。 那就换个地方再来一回,如此反复,总能把这些潜能纯化干净。 别看这套手段的规格甚小,用途又单一,除了净化血气之外,对于其他各方面都没有增益。 但为了弄出这套“七返九还净血术”,已综合了南宋世界的内脏武学,武德世界的风水养灵,太白神树世界的还丹之道,还有苏寒山六御法门中提及的乾坤气脉。 地球的天心走势,也证明了这个小发明,在未来百年的历史中,能够占据很有分量的一个位置。 苏寒山送给李志飞的“五金化血肉灵芝”,就是一种最擅长纯化气血的仙药。 虽然是草木仙药,内部却有气血经络,生长过程中,就算是被五金玄铁炼制的刀剑神兵刺穿,也能很快将兵器熔化。 将所有能量转变成肉灵芝内部的精血,跟扎根土中生成的血水养份,别无二致,同样促进肉灵芝的生长。 用七返九还的温和手段,配合上肉灵芝霸道的化血之力。 李志飞就有可能驾驭这种化血之力,而本身不被其所伤,练成一种按照天地五行、十方术数运转,十面埋伏,神出鬼没,所向披靡,化敌成水的“七九化血神刀”。 只是,不管哪一方,都没有想到。 最先被肉灵芝吞噬,合身化为精血的,竟然会是贺宗。 “你不要命辣?!” 李志飞惊的差点破音。 贺宗笑道:“别急,你这个化血神刀要想练成,肉灵芝里面包含的气血运转之法越玄妙,气血品质越高,威力才能越大。” “我给你找到了一个上好的祭品,只不过他不太听话,所以我进来帮帮忙。” 暗红色的肉灵芝,这时候逐渐膨胀起来,几乎变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大气球。 气球内部晶莹剔透,能够看到一只大猩猩,被困在气球最中心的位置。 而在大猩猩周围,就是贺宗融化而成的条条精血,刚好形成一个阵法格局。 “七返九还净血术?” 后方赶来的众人中,杨白发有些诧异,“贺老弟是什么时候把这个学过去的?我不记得他参加过研发呀。” 孟昭宣说道:“我前阵子跟他聊天的时候,资料给他看过一眼,估计他看一眼也就会了吧。” 贺宗亲自推动的净血之术,加上肉灵芝本身的力量,可以看到,大猩猩体表,已经出现类似于溶解的迹象。 大猩猩双拳捶胸,发出震天怒吼,浑身气血之力,在这危险中又有蜕变的趋势,竟然在身体周围凝聚出血色钻石般的晶体。 大大小小的血钻,如同群星,围绕他这个主体转动,抗衡外界的化血之力。 “你疯了,把你自己献祭掉,想要跟我同归于尽?” 大猩猩吼道,“没有用的,这东西的力量虽然古怪,但论集中程度,还远不如你的如意神针!” 贺宗哈哈笑道:“就是因为不像如意神针那么猛烈,所以对万妖金丹的刺激,不足以让你一步登天,跨越最重要的一层蜕变。” “你的增强速度,只能跟肉灵芝的威胁程度,差相仿佛,始终跳不出去,肉灵芝威胁越强,你越进化,你越进化,肉灵芝炼化越多,越是增强。” “等到你气血品质,真正达到预想中那个状态的时候,所剩的总量,也已经不足以让你爆发卓绝战力了。” 水晶大猩猩暴吼声中,双拳向周边挥动,砸得空间颤抖,碎片旋转。 “你只是在找死,你撑不了那么久!” 肉灵芝最大的一个弊端就是,它只是苏寒山制造的仙药仿品,只能运转本性神通,对内部各处施加的伤害,是均等的,不能对内部被困的事物,作出针对性的反应。 为了杜绝大猩猩逃跑的可能,贺宗才把自己也献祭到其中,有针对性的抵挡大猩猩的攻势。 但他一边要抵挡大猩猩,一边又会被化血神通影响,连自己的魂体,都开始溶解成血水。 如同一个浑身血污的恶鬼,在水晶大猩猩周边飘动。 持续这样下去,贺宗确实撑不到大猩猩被炼化的时候。 孟昭宣和杨白发,这时也明白了究竟,对视一眼,举步向前。 “你们干什么?” 李志飞如惊弓之鸟,连忙伸手拦阻。 孟昭宣笑道:“老李,以前好像忘了跟你说了,我们这些人看似有血有肉,其实全是分魂投影,死掉之后,过一段时间就养好了。” 李志飞一怔,之前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当真赴死也就罢了,这样既是真死,又是假死的体验,还有点不好意思。” 孟昭宣笑谈一句,忽然并掌如刀,切开了自己的胸膛,扒开肋骨,透露出银光灿烂的双肺,低头看去。 “不过,本帅早就想知道,用肉眼看见自己的肺,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他的双肺一旦暴露在空气里面,天地间都有银白光华滋生,丝丝缕缕,汇聚而来。 当年他在南宋世界,突破武道第二阶的时候,就是先练肺部,结果金属性的元气,练到太过强烈,超出了身体承受限度,几乎身亡。 后来他改走玄胎之道,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肺金之气超出极限,摧毁身体其他属性平衡的感觉了。 浓烈的银白光芒,很快从他胸腔盈满,透射全身,把他整个人变做一个银白光人,舍身撞在肉灵芝上。 杨白发摇摇头,没有搞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伸手按了下额头,背后幽蓝光芒一闪,冲起一条千足蜈蚣,迎风暴涨。 昂!! 硕大的蜈蚣盘旋而回,一口咬住杨白发的肉身,撞入肉灵芝。 李志飞盯着血色灵芝中的场景看了一会儿,手表通讯器上,又滴滴滴连续传来消息。 他低头一看,来自各个方面的消息都是说,待会儿有被六御门徒改装的洲际导弹,会根据定位,往这边轰过来,让他不要阻拦。 “洲际导弹?” 李志飞诧异万分,连忙回讯,“这肉灵芝,应该不需要核爆之类的能源,你们又想干什么?” 杜元贞回的最快。 “李兄莫忧,那所谓洲际导弹之中,搭载的并非核弹头,而是方才贺兄传讯给我们之后,我们各方同仁,掏心掏肺凝聚的物资。” “想必对于肉灵芝,也是专业对口,能够帮一些忙。” 什么物资能专业对口? 等等,掏心掏肺?不会是字面意思吧? 李志飞跟这些六御门徒接触的时间也挺长的,甚至颇有些交情,知道他们来自不同维度,谈论过家乡风俗,有几个维度,跟地球维度还很像。 只是今天他觉得,自己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点。 天空中滑来白线。 因为洲际导弹的速度远超音速,能看到白线,却听不到声音。 悄然之间,来自各个方位的洲际导弹,已经相继爆发。 纽约附近的海面上空,好像炸开了几朵硕大无朋的烟花。 每一朵烟花的直径,都堪与小半个城区媲美,色彩绚烂,令人目眩神迷。 李志飞眼力惊人,立刻捕捉到,那些烟花,实际上是数以万计的各色明珠。 他莫名松了口气,还好,原来只是大小不一的彩色明珠,想必只是耗费苦心,凝聚功力,制造出来的吧。 呜呜呜呜呜!!!! 肉灵芝所化的血色圆球,陡然爆发出一股庞大吸力,似乎微微胀缩,导致天地间产生风眼漩涡般的急流气啸之声。 铺天盖地的各色明珠,都被吞噬过来,融入到血色圆球之中。 上百万颗明珠,每一颗都包含着按精纯内功淬炼过的气血。 因为是离体而出,明珠中的气血烈度,甚至可以无所顾忌的超越主人平时体内运转的状态。 这样一股浩荡的气血,全部被肉灵芝里面三大强者的魂体,顺着七返九还净血术,大道至简的方式,运转起来。 李志飞脸上还带着惊奇感慨的复杂神色,手掌已经按在了那个血色的圆球上,气息交感。 他的心性温和,心境如同水面,不是心如止水,而是任何东西都能激起波澜,哪怕只是一片枯叶,一点尘埃。 所以他很容易出现神态情绪变化,但这样的水,才是活水。 当年他在罗氏两大神官面前,也是自然而然的表现出心性生动的一面,却反而让那两大神官,从未看穿过他的内心真实目标。 死水虽然不动,却更容易沾染尘埃,无法去除。 活水流动,沾染的事物更多,但也更容易净化,反而更有希望保持这水的本来面目。 所以净血之术在他心目中,追求的也从不是强行的压制,僵硬的宁静,而是一个和谐的流动。 当李志飞按住血色圆球,呼应了内部所有同道的助力。 水晶大猩猩并没有感觉自己更快的死亡,但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传不出去,自己的气血开始不听话。 他还在出拳出脚,但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旋转起来,跟周围的三条幽魂及那些明珠,运转的节律一致。 “不!不!我不信,我还没有死,你就能用我的力量!” 大猩猩的吼声,化作淡淡的波纹,在血色的刀身上荡漾。 血色的圆球,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把修长的战刀。 李志飞抽刀在手,扭头看去。 远处的天空中,黑色的人影如同万千蝙蝠,成群出动。 所有黑色人影下方,同步飞来一个手拿厚重书籍的长须大神官。 “来晚了!!” 长须大神官刚在视野中看到李志飞的时候,心头就猛的一沉。 他凝聚黑日天书,创造出氧基生物,外形与人类很是相似,只是同等体积下,显得更加轻灵迅捷。 这种生物寿命远远超过正常人类,寻阴寒之地沉眠起来,体内精血更是会随着时间流逝,深度氧化发酵,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拥有更强大的能力。 如果不愿意磨时间的话,通过吸食别的生物的血液,也可以加速体内精血的发酵过程。 因为他们本身是人类身上血肉孢子潜能造就的分裂体,所以人类的鲜血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同源之感,最具灵性的美味。 他们的习性,就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和僵尸的综合体。 长须大神官当然也没有时间放他们慢慢沉睡,更不准备让他们分散袭击人类,而是以黑日天书为核心,让所有的氧基生物,始终围绕在他身边,布成一个强大的阵局。 这个阵局,以伏兽系秘法为核心,结合七返九还净血术和风水之道,如同一个可以移动的庞大风水领域。 进入这个领域的一切生灵,都有两种可能。 一是反抗这个领域,就会陷入极速的氧化反应中,也就是一种会失去电子的现象,肉身会崩溃,精神魂魄也会因为电子力场的流逝,难以进行连贯的思考,被这个领域所吞噬。 二是不反抗这个领域,那么连自然情况下,该有的气血运行,微量氧化反应,也会被取消,肉身和魂魄都会立刻陷入停滞状态,永远保持静止,也成为领域力量的一部分。 静止,将是永恒。 这个手段,被伏兽神君亲自赐名为“永恒国度”,拥有极大的潜力,可待挖掘。 本来三对三的局面中,他跟李志飞的战斗,是最不用慌张的。 只要稍作积累,长须大神官的永恒国度,就可以把李志飞碾压摧毁。 但是贺宗解放天性后,狂放至极的如意神针,那一棒子竟然没打下去,还带着大猩猩撞进肉灵芝。 这个情况,破坏掉了所有预算。 “其实你没有来晚,只是他们太快了。” 李志飞手抚刀背,赞叹道,“我是个慢性子,纵然能成就七九化血刀,一刀挥出去,估计也伤不得你,但他们好像都是急性子……” “那这一刀,就是百万刀!” 他挥刀一斩,刀光似有若无,只是一抹淡淡的红意,直指苍天,骤然斩下时,更是已经淡如清水。 长须大神官叱咤一声,手中的黑日天书,化作一轮黑色的核心,升上高空,所有的氧基生物运转速度,急剧加快。 他不是要硬扛,而是在加速氧化,让整个永恒国度带动自身电子化,进行超高速的流逝挪移。 清水般的刀光,从天而降,一扫到底。 所有的氧基生物,突然停止运转,每一个黑色人形生物,都包裹在一个清亮的水泡里面。 只有长须大神官所在的水泡,还带着淡淡的红意,隐约还能听见水晶大猩猩的吼声。 “我草……” 长须大神官脸色木然,“这趟复活,啥也没干成,早知道不如抓紧时间去喝杯酒。” 啵!! 啵啵啵啵啵啵!! 无数声水泡炸开的声音,交错响起,如同一场暴雨。 水泡炸开的同时,内部困住的生物,就已经化为清水。 李志飞半点不停,转身对着纽约方向,又是一刀。 水光天降,一斩到底。 纽约中的各色火光,同时一暗。 思修一憾然扭头:“我这一局还没完……” 话音未绝,化血神刀和五毒仙剑,已经从他身上交错而过。 天心骤然波动,苏寒山的目光,顺着三个窃贼的联系,剖析伏兽神君降下的秘法玄奥。 伏兽神君主动将这些秘法跟地球维度的天心混合,此刻便逃不出探索。 纯质子之躯,可以练就金光烈火剑,吞噬氟基生物可以成就万妖金丹,掌控氧化嗜血之密,可以炼成永恒国度。 这些思路,大体上是窃取地球未来的格局,加以扭曲,但是如何达成结果,其中所蕴含的技术,就高明无比,都是来自伏兽神君本人的成就。 苏寒山窥探这些奥秘的一刹那,祖师也从他的视野中感知到了端倪。 “原来是,时间?!” 七代祖师喝道,“未来一秒……” 嗡!!!! 祖师的声音突然被打断,并非有人察觉他的存在,而是因为他用按压空间传话。 可在这个时候,苏寒山周围的空间已产生剧烈无比的波动,无法稳定的传讯。 伏兽神君出拳了! 苏寒山下意识发动玄帝观潮,跃迁而走,额头上玄帝图案一闪,身体却还在原地,目光惊变,抬手封挡。 第三百九十五章 血神相吸,开天辟地 嗡!!! 伏兽神君在棋盘的一端起身出拳的这个动作,一气呵成,洒脱到了极点。 千军万马刹然浮空,滚滚大潮一涌而来。 这样似乎平常,又似乎超常的场景,直接降临在周围所有生物的观测感知之中。 他们自己好像也成为了浮上半空的千军万马的一员,又好像是成为了滚滚大潮中的一滴水,悠然千古,却不由自主。 可这还只是一个前奏的音节。 从伏兽神君拳头上散发出来的波动,下一刻就成千上万倍的扩张,横扫到地平线与天穹的交界。 仿佛第九月球整个星球,在太空中都稍微浮动了一下。 呼应这个拳头,加持这个拳头,发出无比的力量,撞向敌人。 苏寒山抬手阻挡的刹那,掌心中现出一点纯阳金光,一种震动感,从虚空本源的层面涌动而出,带动一层层空间结构,全部高频的震动。 吼!!!! 拳掌碰撞之时,剧烈的震动波,宛如宇宙深空中传上来的一声虎啸,从这个碰撞地点,爆发出来。 伏兽神君一拳带动的浩瀚无边的力量,都被这种贯彻虚空的高频振动,震松震散。 但这一拳,仍然把苏寒山轰出了八十里开外。 黑红色的人形空洞大通道,烙印在空间里面,横贯了半个月背内海。 从赤猿一族的岛屿,直达海岸边。 因为余波都宣泄在深层空间之中,海面上反而没有出现什么滔天巨浪,依然静默幽深。 “不好!!” 商正师和掌灯者,都看出苏寒山发动量子跃迁的绝招,不知为何失效,准备出手干涉。 可是他们刚要发招的时候,伏兽神君也已经不在原地。 他们连忙扭头看去,发现海岸边留下了两个剪影。 两个人相对而立,依然是一个出拳,一个出掌的动作。 但现在,那两个剪影正在渐渐淡去。 因为那两个人的真身,早已远离,完全不在商正师和掌灯者的感知范围内了。 “我们的反应速度,已经完全是神君级的水准,伏兽居然能让我们观测不准,感知不到,这不是单纯的速度,而是因为……流畅吗?!” 商正师心中震惊,千万咒语的观测效果在身边涌动,捕捉周围的残余痕迹,品出了那么几分意味。 伏兽神君对于天地时空的把握,远比他们更加精准真切,当他全力行动的时候,肢体动作,气血波动,都好像跟时间产生了一种谐振。 囊括太空,覆盖天地,无处不在,却又无可捉摸的时间洪流。 当时间从身边流逝的时候,他们就算能反应的过来,又岂能抓得住,拦得了? 商正师和掌灯者,刚才就是胡涂了,把他的运行轨迹,当成正常的时间流逝,所以没能准确拦截。 “这种时间谐振,说到底只是运行轨迹难以捉摸,除了最终目标外,中途无法观测拦截,论绝对速度,其实还是比不上苏寒山的量子跃迁。” 掌灯者跨越内海,试图追踪。 “他到底是怎么让苏寒山那招失效的?” 如果“玄帝观潮”还能施展出来的话,苏寒山绝不可能处于被动防守,只能一次次抵挡,一次次退守。 问题是,苏寒山现在进入不了那个状态。 在三名大神官败亡的时候。 苏寒山观测他们的深层技术内核,内心自然而然,也就开始推敲演算。 他知道七代祖师也在借他的视角推敲,肯定会比他想得更深、更多、更快给出答案。 但是修炼至今,自立自强,已经是他的本性,况且,就算祖师给出了答案,最后打起来,实际操作的还是他自己。 然后他就被这个好习惯给坑了。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一个孤身修行的武者,而是万维网的最高权限者。 他为万维网清理了千年淤积的所有信息,与万维网的联系,甚至进入到一种,不能用过往众神所以为的“权限”来衡量的地步。 当初洞渊神君和天工神君联手算计的时候,苏寒山没有主动作出任何指令,万维网都会自发的综合无穷历史讯息,为他提供一个预兆。 可见二者关系之密切、之微妙。 同样的,当苏寒山下意识演算三大神官背后技术的时候。 万维网又在他没有明确指令的情况下,自发运转了起来,提供助益。 可是,要推算技术,尝试破解,必须要先把这类技术的痕迹罗列出来,然后逐步拆解。 就在万维网罗列这些技术痕迹的时候,“众生之红”也做出了完全相同的运转步骤。 之前“众生之红”一直在尝试阻碍万维网,深入纠缠,现在突然撤销阻碍,同步运转,立刻产生庞大吸力,让双方紧密相合。 接着,这种吸力,就渗过万维网,作用到了苏寒山这个最高权限者身上。 苏寒山发动“玄帝观潮”的时候,要高度契合量子潮汐的涨落运行。 当他身上同时挂着“万维网”和“众生之红”,两大重物的时候,他想主动断掉联系,都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这种负担,就让他无法全身心的进入契合状态。 伏兽神君从头到尾,都没有窥探到苏寒山的武道核心,没能破解“玄帝观潮”,但他破坏了这一招的发动条件,让苏寒山直接用不出来。 他设这场棋局,一开始就不是求棋局中的胜利,而是求败。 不惜开局就暴露出三千年积累,众生之红的存在,不惜抛出真的涉及自己修行内核的三项技术。 都只是为了让万维网中,罗列他熟知的技术痕迹。 让众生之红这种代表气血的力量,跟万维网这种代表精神讯息的力量,达成同频,同步,同向,高度相吸,来拖累苏寒山! 苏寒山接他第一拳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来龙去脉。 可是要斩断两大网络给自己带来的负担,至少需要十几秒钟的持续操作。 在战斗中,发白日梦也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空闲时间。 苏寒山现在已经脱离了第九月球,在不断的抵挡、暴退中,来到了太空。 因为伏兽神君追的太紧,二者的运行轨迹,高度重叠。 从太空中观望,就是一条外层呈现纯金色、内层呈现暗红色的光柱,以第九月球为起点,在不断延伸变化。 直到这条光芒,跟太空中刚好运行过来的另一道亮蓝色光芒相触。 那是玄元维度能观测到的最亮最大的彗星,每隔一百三十年,就会从玄元维度和第九月球之间的这片广袤太空穿过。 因为三千多年前,人们第一次观测到这个卫星的时候,看到它刚好从“天球交汇”的投影旁边划过,仿佛是天球投影落下的一滴泪水。 所以这颗彗星,也被命名为“泪星”。 这个彗星表面曾经具有大量的坚冰水分,但已经在太空运行的过程中,变成蓬松发亮的气体,拖曳消散。 现在除了还有一层稀薄气体外,剩下的就是比铁还硬,又黑又皱的彗星之核。 彗核直径最大的地方,有七十四里,最小的地方,也有六十里左右。 得益于它的坚固,当苏寒山撞在这个彗核上的时候,只留下了一个深度不到三公里的大坑,并使这颗彗星脱离轨道。 并没有直接贯穿这颗彗星。 他借着整个彗星传来的反震力量,舒展肩背,放声长啸,发出瞬间超过彗星直径的意念波动,抢先反攻。 不再是纯粹防守,而是以攻对攻。 在苏寒山双眸发亮,双臂的瞬间变动中,如同有三十二条手臂,伸展出去,掌心向内,共同摩挲着前方一块球体空间。 金色的纯阳合道丹,就在这片区域浮现出来,被两个掌印,轰然撞击,暴推出去。 空!!!! 整个彗星又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表层的气体,瞬间被荡灭。 从太空角度看,就像是这颗彗星,收回了表层所有蓬松光芒,吐出了那颗金丹。 伏兽神君不闪不避的出拳,周边地区的太空尘埃,本来黯淡无光,这时突然通通发亮,各自绽放出浅色的波动。 他竟然在出拳同时,把周围那些尘埃,都转变成了生物,也不管是碳元素,铁元素,还是别的什么元素,哪一种东西作为基础,他都可以转变出微小的生物体。 用这些生物体,来链接众生之红,散发形形色色的波动涟漪。 无数错乱的涟漪,拱卫着他的身影,共同迎上那颗金丹。 伏兽神君对于众生之红的掌控,显然绝不像他曾经说过的那么迟钝无用。 三千年的积累,实大于虚的气血力量,让他在利用众生之红拉扯万维网的同时,还能分出底蕴,来助长自己的拳力。 一般来说,能量越凝聚浓缩,颜色就越深沉。 伏兽神君却是相反,暗红色的气血之力,发挥到极限的时候,反而越发明灿动人,鲜红亮眼。 这样的拳头,砸在金丹之上,感觉坚固不朽,气力绵长的意境,完全不逊于纯阳合道的仙丹。 不过,就在拳头和金丹刚刚碰撞了,波动还没有绽放开来的时候,金丹内部,突然闪出六条光影。 除了代表苏寒山理性感性的两枚元丹之外,另外六龙元丹,同时闪现,各奔东西,一骑绝尘,狂飞无影。 那纯阳仙丹,好像被六种力量,当场撕裂。 伏兽神君脸色微变,痛吼一声,感受到同样的撕裂感,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 浓厚的血光,朝四面八方暴散蔓延。 伏兽神君的神体,四分五裂,当场炸开。 苏寒山看着太空中那片乱刺丛生,比彗星还大些的血光,口中也有鲜血流淌,低沉出声。 “六龙分日大法!!!” 六龙分日大法,是《玄阴搜魔真经》中记载的禁忌之招,要练成玄阴六龙和元阳之丹,才能够达到施展的标准。 传说中,羲和命六龙拉车,带着太阳,巡回于九天,六为阴之数,阴龙炽日,代表的是万物的和谐,阴阳消长的有序变化。 但如果六龙产生分歧,撕裂太阳,就是阴内先生变,带动阳内再生变,阴中之阴,阳中之阳,通通毁灭,天地失序。 苏寒山早年没有修炼“元阳仙鹤”的玄胎,如今用六龙概念和纯阳仙丹来施展这一招,威力更大。 而且纯阳仙丹是不朽神通显化而成的表相,爆发出这种禁忌威力后,也只是出现伤损,不至于像真经中记载的一样炸碎灭亡。 仙丹六龙,冥冥中都已经回归到他身上。 “时间……未来一秒……” 反扑这一下,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苏寒山却没有急于追击,而是用这禁忌之招,换来的难得喘息的时间,进行思考。 他的绝招现在发动不了,对方那种无缘无故,瞬间复原的绝招,却还存在。 如果他不能破解的话,追击造成再多的伤害,都没有意义。 实际上,伏兽神君从打出第一拳开始,就是毫无花哨的对轰,以伤换伤。 导致苏寒山的轻微伤势,一直在积累。 而伏兽神君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瞬间复原,恢复全盛战力。 仔细想来,这个“一小段时间”,正好是一秒钟的间隔。 苏寒山看着太空中血光一闪,伏兽神君再度复原的场景,心中有了猜测。 “你好像猜到了什么?” 伏兽神君倏然到来,大开大合,又是一拳。 他的招式,始终那么简单,就是出拳而已。 但他的每一拳,都牵扯三千年众生气血,牵扯任何一种元素化为生命体的气血波动真谛。 他的运行轨迹,出拳走势,都顺应着时间的洪流,过程中不可预测,难以拦截。 作为终点目标的人,也只有硬挡硬拼,无法躲闪。 苏寒山以玄古永寿真罡,跟他再度硬拼,把他的气血活力层层下削,进行衰变切换,但还是感觉自己伤势又重了一分。 “未来一秒!” 苏寒山喝道,“你的气血鲜活程度,与时间谐振,然后尝试超越时间,直到侵蚀了时空,在一秒钟之后的未来时空中,留下了你的完整生命烙印。” 伏兽神君瞳孔中闪出裂变般的光泽,不是核子裂变,而是犹如时间在他身上裂变。 他的存在,一部分处于现在,一半处在未来。 千年前,四大神君一战之所以最后罢手,就是因为其他三个联手攻击他,都没能给他留下超过一秒钟的伤势。 千年以来,三大神君都破解不了他这个秘密。 想不到,今天竟然真的会被人猜到了?!! 就在这时,苏寒山招式一变,双臂挥动,一条,十条,百条的青色龙形刀气,咆哮盘旋,在周围显化出来,越来越庞大。 惊龙天斩令! 本是钻研斥力的学问,元气细珠相吸相斥,拓展到精神、物质方面,每一条刀气,都可以在同等能源的规模下,比起最初的体积,进行上百倍的膨胀。 凭苏寒山现在的境界,以虚空本源之气来推动这一招,斥力中更加入空间膨胀的意境。 能源无穷无尽,龙形刀气,随灭随生,越涨越大。 整个彗星表面,都被青龙之形覆盖,说不清是几百几千条巨龙,盘绕在一起,裹住了这颗彗星。 “哈哈哈哈哈哈!!!” 伏兽神君的笑声,震碎了大片的青色龙形刀气。 这个龙鳞大彗星的表面,一块接一块的凹陷下去。 这些刀气对他来说,也就只有个稍作阻碍的作用,他完全不计伤势,往前硬闯。 苏寒山虽然能和刀气相融,来去自如,按理说应该要比他快得多,实际竟然无法摆脱他的拳力打击范围。 “就算你说对了,你又要怎么破解我这一招呢?” 伏兽神君大笑声中,不断出手。 很快他身上又闪烁了一下光芒,刚才累积的细微伤势,全部消失。 另一边,苏寒山的伤势却还在加重。 伏兽神君根本就是个会不断刷新的怪物,除非在一秒之内,磨灭掉他所有的概念,否则的话,无论这一刻他伤势来到什么程度,只要时间来到一秒后的节点,他就会再度刷新,恢复巅峰。 “我是解不了这一招,但是,你就真以为我技止于此吗?” 苏寒山与他对轰之间,头顶太空中,已经陆续浮现玄武,苍龙,十四宿星象。 就在他发出这一问之时,朱雀七杀,少昊白虎,剑与刀的闪烁变化,已经相继轰出。 二十八宿同时浮现,最后苏寒山的五指合拢,轰出太一杀拳。 伏兽神君身上连受创伤,毫不在乎,继续追杀。 可苏寒山的这一拳,并不是与他的拳头对碰,而是轰在虚空中的一股元气上。 更确切的说,他是轰在虚空中星光交织的一个元气小点之上。 那一瞬间,无形的悸动,平等的降临于在场的两大强者心中。 伏兽神君试图掌控生命,能与宇宙中绝大多数常见物质为根基创造生命,所以他这一刻也无需任何解释,就已经明白,他又在见证一种事物的创生。 但这种生命,却是他前所未见。 而苏寒山的悸动,则更加简单,他只是感受到了自己修行以来的所有经历,所有凶险,所有成果,全部付诸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最美好的回报…… 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五阶六阶的强者,施展“别有洞天”之类的手段,都是折叠空间。 就是把自然界已有的空间,按压凹陷下去,通过各家不同的手法,收拢折叠后,只在外界留下一条短小的折线,让一般人感受不到线条内部另有容积。 而七阶武者,开辟小虚空秘境的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开辟”。 是对一个量子级别,似有若无的小点,进行轰击,在这个能量点内,开辟出世间原本没有的结构,一大片全新的空间。 苏寒山都不知自己有无长啸,但他轰出这一拳的时候,就已经极尽爆发了自己的意念,回荡在这一刻迸发的混沌色光芒中。 “太一!开天!” 第三百九十六章 替身,中有一点运太极 浑沌色光芒中最先诞生出来的是一个灰蒙蒙的球体。 这个球体在极速膨胀,周围都是猛烈无比的波纹,旧空间和新空间的相互干涉,连虚空本源的层面上,都晃起了明显的波澜。 但即使处在这样极端不安定的环境里面,这个球体也没有半点晃动变形,没有半点如气泡般柔润的光泽。 显得无比冷硬坚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个世上最完美的正圆形。 直到那灰蒙蒙的球体表面上,多出了一抹温润的蓝白光芒,整个球都变得温暖朦胧,美好起来。 其蔚蓝如海,其雅白如云,如同一颗水蓝色的星球。 转瞬间,这个星球又不复存在,变成上方云层如伞,下方大地平整,刚硬如盘的模样。 紧接着,这个天圆地方的外形又生长,拉长,只见一棵松树悠然静谧,松树枝头还站着展翅欲飞的丹鹤,金睛铁爪,神骏迫人。 光暗双龙、离合并流的太极图……淡金色的小蝉,振翅之间发出无声的雷音……五色五谷花纹结成的五脏庙…… 三十二尊菩萨并肩而立的银白水晶围墙……六大魔王面具、无穷细小魔影闪烁变化的一个漩涡…… 直到最后,从虚空中生出,挂着晶莹露水的灵芝仙草。 光怪陆离,瞬息万变。 原来,这个新创造出来的空间,与苏寒山是完全一体的,他只要一点心念认知上的变化,就可以造成这个空间外形的彻底切换。 最初的时候,他一想到小虚空秘境,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就想起了地球。 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虚空秘境不一定需要是星球结构,于是就涌现出天圆地方之态。 心思一瞬间变得活泼了太多,就造成了这个新空间,闪烁无穷的变化。 苏寒山的拳头现在看起来,就好像是凹陷在这个灵芝里面。 他瞬间手臂一翻,捧起这朵灵芝,似乎要拿这朵灵芝跟伏兽神君的拳头对轰。 但伏兽神君从开战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后退、躲避的动作。 灵芝表面那种晶莹剔透,似灰暗,似无色的光芒,好像还照在他脸上,他身影却已经退出百里之外。 他的身姿与时间谐振,仅仅是在太空中退出百里之遥,就已经显得遥遥渺渺,难以看清,让苏寒山无法锁定他的方位。 伏兽神君千年前,就已经隐约摸索出把自己生命气息渗透到未来的手段,被他称为“岁月不坏真功”。 千年以来的积累,不但让他这方面的手段再度精进,从只是渗透一些气息引子,到能够在未来形成完整的巅峰烙印。 也让他反复的思考过,如果别人要破自己的绝招,会有哪几种思路? 首先就是像他一样,也将气血鲜活到可以穿透时空阻隔,同样在未来形成完整生命烙印。 真身在现在的时间点决斗,生命烙印在未来的时间点决斗,一起分出个胜负。 但显然,无论往昔的三大神君还是苏寒山,都并不具备这种程度的气血修为。 二是,直接钻研时空变化,把伏兽神君的真身,瞬间传送,困死在一个绝地之中,无论能靠生命烙印复活多少次,都还要在绝地之中被消磨掉,也近乎一个死路。 洞渊神君的钻研,其实就类似于这方面的手段,倘若他双神君的根基还在,彻底施展出来“真虚之渊”,那种吞噬转移、困锁溶解的力量,肯定还会有新的变化。 天工神君的研究,也算是第二种想法的变种。 通过统一四大基本力,同步操作,高低生灭,瞬间粉碎神君的自我概念,分散放逐到天文尺度的宇宙太空中,尝试能否靠这种情况,让处于未来的生命烙印无法被触发,或者即使触发,也无法完整生效。 苏寒山现在开辟新空间的这一手,也有点像是第二种路数。 虽然伏兽神君没觉得这个新空间,到底有多么强大,多么凶险。 但是从无到有,开辟全新空间,这样的手段毕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也说不好,会不会藏有自己看不透的玄机。 因此他打定主意,绝不能被对手引入这个新空间内部。 “不管你还有什么手段,沾不上我,又有什么用处?” 伏兽神君在百里之外握拳,准备凌空出拳。 苏寒山跟他斗到现在,伤势累积之下,反应速度比最开始已经有所不如。 最初的时候,伏兽神君如果不能真身到近处出击,很可能被苏寒山直接躲过去。 但是现在,伏兽神君隔着百里之遥挥出的拳印,运动轨迹也能符合时间谐振之力,也有把握绕开那朵露水灵芝,命中苏寒山。 嗡!!! 鲜红如血的拳印,刚要离开伏兽神君的拳头时,他忽然脸色一沉,拳头改向上方挥去。 苏寒山居高临下的身影显现,背后仿佛有彻尽虚空,又席卷滔天的银白潮汐,正疯狂抬高,让他的气势也急剧攀升,一拳轰了下来。 两只拳头的碰撞,爆发出无声的波纹。 这种波纹并不是正常的那种,从中心一点,朝四面八方扩散的状态,而是同时有成千上万的小点,绽放涟漪,错乱复杂。 那些小点,全部都是伏兽神君预备出拳的时候,用太空物质点化出来的微生物,也是用来作为众生之红力量传递的媒介。 众生之红代表的是气血之力,实大于虚,在远距离传播上,本来就不像万维网那么方便。 利用多个生物为基点分摊,才能够把这种力量传输的功率,开到最大。 现在苏寒山一拳轰下来,直接把这些基点震爆,变成散乱的质子中子,四处乱飞。 伏兽神君身上的血色气焰,顿时黯淡了一大截,闷哼一声,浑身布满了裂纹。 “你摆脱了牵制负担?!” 苏寒山口齿间也再度溢血,但却露出畅快的笑容,神采飞扬,整个人显得有点重影。 他刚才并不是打了一拳,而是打了三拳。 连续三次量子跃迁,从不同轨迹叠加到同一个终点,才打出了这样的效果。 他确实摆脱了牵制。 对于武道第七阶的强者来说,单纯开辟一个小虚空秘境,并不能直接对自己的战力,造成多明显的提升。 后续还要有很多填充调整的步骤,才能够让小虚空秘境,成为一个武者的底蕴。 苏寒山突破以来,连战连斗,显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仔细完成那些后续步骤,因此,干脆没有急着开辟这个空间。 现在他突然改变看法,在战斗中冒险进行开辟,就是为了做一个尝试。 ——尝试让小虚空秘境成为自己的替身! 他在小虚空秘境内部空间,翻涌无穷的虚空元气之中,塑造出了六种事物。 五色斑斓的蝎状烟云,背上托着一把金光烈火剑。 霞光璀璨的蟠桃古树,上面托着一颗万妖金丹。 血色浓郁的修长战刀,上面放着一本黑色晶体书籍。 这样的场景,正是在解析三位大神官背后代表的伏兽一系深层技术奥妙。 当然也就跟万维网和众生之红产生了共鸣。 本来万维网拱卫的目标,绝对只有苏寒山一个,其他任何东西,任何人,就算做出同样的运转步骤,也不可能让万维网错认。 但是,小虚空秘境跟苏寒山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分彼此,休戚与共。 苏寒山这一下尝试脱袍换位,李代桃僵,当真骗过了万维网,让自身的权限联系,转移到了小虚空秘境上,众生之红带来的负担,也就顺理成章的转移了过去。 外形如露水灵芝的小虚空秘境,因此悬在原地不能动。 苏寒山本人无事一身轻,终于脱开枷锁,狂龙入海,再次发动了“玄帝观潮”的神通! 正面三合一的拳头,只是打个招呼。 就在伏兽神君发出那一声质问的时候,苏寒山已经在量子跃迁中,再度向他轰出了十二拳。 他周身浮现的拳印,再度凹陷,向内挤压,炸成了一团浓郁的血光。 这一团光芒跟一般爆炸之后产生的现象不同,不像蘑菇云,也不像圆球状,并不饱满圆润,反而显得瘦削尖利。 从中间的一小块连接点上,朝上下两边,爆发出又尖又长的血色光针,朝左右侧面,爆发出一些短的尖角,颜色也同样刺目。 奇形怪状的血光,像是一颗比“泪星”更耀眼的彗星,不管不顾的爆发极速,朝泪星撞击过去。 他已经知道那个小虚空秘境的真实作用,当然要设法破坏掉那个替身,否则的话,他就只能被动挨打。 虽然这种攻击打不死他,但他绝不想长久的落入那样的处境。 苏寒山在虚空中出没,利用量子跃迁,快到整个身影都不用完全显露出来,只是时不时的,在虚空里凸显出一个拳头来。 血色多刺的彗星,在飞行轨迹上,不知多少次受到这种凭空出现的拳头轰击,偏移方向。 但每次一抖之下,他很快就能调整方位。 当一秒钟的时间节点到来,血光猛然一亮,凝聚璀璨如钻石。 比起钻石那种区区不到千度的高温,就会被点燃的废物材料。 这种血色晶体的本质,就算是落入恒星范围,也不会被轻易销毁,可以设法脱离出来。 终于,这团血光撞在了“泪星”上,尖刺处击中了那朵露水灵芝。 那一朵灵芝陡然旋转起来,变形拉伸,越铺越大,越来越薄。 从一朵灵芝,变成一面太极图。 太极图的阴阳双鱼,在运转过程中,分开缝隙,刚好把那团血光的尖刺,吞了进去。 血光正要应变,苏寒山彻底现身。 这回他根本不搞什么只露出拳头的隐秘变化,而是全心全意,只从一个方向发动攻击,把攻击频率调到最快。 他的拳头切开表层空间,破开层层结构,每一拳都几乎是在跟银白色的虚空本源,产生摩擦。 耀眼无比的银色火花,被抹成一条条平直的轨迹。 只在瞬间,就是成百上千道凌厉的光芒。 苏寒山自己拳头制造出来的光芒,甚至反过来,把自己的形体都照得有些失真,只剩下一些单纯线条构成的狰狞轮廓,看不出还有血肉实体的存在。 伏兽神君化身的血光殒星,被这样的攻击轰然粉碎。 每一点点碎片,每一点零星的血芒,都又被拳头击中,轰入了太极图内部。 就在他完全被砸进去的时候,一秒的时间节点,再度到来。 所有粉碎的光点,瞬间变回原样。 完整的红袍神君,抬头向外看来,拳头比头更快轰出。 咚!!!!!! 太极图已经彻底闭合,但却从内而外的,突出了一个血红拳印。 其他部位都没有变化,只有那个血红拳印,越来越红,越来越突出。 任何颜色,深到一定程度,都会变成黑色。 这个拳印红到了极点之后,仍然不肯变黑,造成了一种隐隐违反宇宙常理的现象。 任何人或者器具设备,在观测这个颜色的时候,都会觉得头昏脑胀,视野错乱,从此失去对颜色的分辨能力。 就算是没有主观意识的超大型设备,在观测到这个颜色的瞬间,也会仅仅因为“颜色”,而彻底崩溃,无法再收录任何信息。 伏兽神君的气血,能够渗透时空,本来就是违背常理的。 他攻击苏寒山的时候,苏寒山从没有让他有两次攻击,落在同一个点上。 而现在,他攻击太极图,所有的攻击,却是落在同一个拳印里面。 这种能够超越常理,渗透时空的鲜血,又要逐渐被酝酿出来了。 苏寒山这个时候,反而停下了双拳的动作,只是从身体各个部位,同时向外抛射银光。 每一条银光抛出的弧线,颜色都似乎产生微妙变化,沾染红芒,最后才落在太极图周边。 当彻底烙印下来的时候,这种光芒,已经变成一种似银白又似朱红,好像还一直在流淌变化中的奇特文字。 那个拳印上的红光,就开始被拉扯分散。 虽然没有变暗,没有回缩,但也无法再变得更浓艳。 “你从量子领域中获取能源,虽然无穷无尽,但功率有上限,怎么可能在我的拳头下,始终维护住这个空间?” 太极图内部传出疑问的声音。 “你又做了什么?” “我只是用你的力量,来加持这个空间。” 苏寒山浩声说道,“纯阳合道,合于虚空,虚空即是真阴,纯阳合道,就是天都太极真谛,我们练太极的,总是擅长借力打力的。” 伏兽没有放弃攻击:“我的拳力,始终只是被你抵消,不可能被你窃取。” “那你的众生之红呢?” 苏寒山反问了一声。 “你请我下棋,并不真心,只想破坏我的招法,而没有想过真的研究我,破解我。” “不说你能不能看到我的功法核心,光是那些仙药生长的过程,也极具价值,但你根本就没有探究吧。” 他身边抛射的银光丝线,越来越密,哈哈大笑。 “但我可是真心的,不管你抛出的是假象还是真相,我都看了,都学了!” 小虚空秘境内部的六样事物,已经被伏兽神君出拳的余波摧毁。 但是伏兽神君本人,就是众生之红的缔造者,他跟众生之红的关系之紧密,近似于苏寒山跟万维网的关系。 即使他不主动动用,只要他力量发挥到极限,众生之红也会自发来拱卫他。 现在他本人就在虚空秘境内部,众生之红的力量,要抵达过去,就得先接触这个新空间。 苏寒山反用万维网来牵扯众生之红,用自己探究到的技术皮毛,来制造回路,让众生之红的力量,始终在秘境外部流淌加固。 伏兽神君要突破苏寒山、玄帝之首、万维之海、众生之红,四大力量同时加固的小虚空秘境,就算他始终维持在巅峰,也办不到。 “你们神君看似愿意学新的东西,其实你们的自我概念,堆积的太过分,傲慢已经无法自制,更不自知。” 苏寒山双手托起太极。 “未来一秒是吗?我既然成功困住了你,那就不只要困住你,还要彻底破掉你的绝招!” 第三百九十七章 神解之术 天仪城,这个地方是联合政府的总部所在,传说中也是当初建设万维网的时候,第一个试点地区。 千年以来,很多地方都是繁荣更迭,起起伏伏,曾经因为产业而兴盛的城邦,也很容易因为资源和技术的更替而衰落。 惟独这个地方,是一直向着更兴盛的状态发展,从未有衰落的现象。 城市最中心的区域,树立着曾经众神亲自出手,参与铸造的“万维一号”信号塔,高度达到三十三公里。 从远处看去,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座塔,只会觉得那是一线青绿色的神光。 以这一线光芒为中轴,还制造出了八层环形浮空城区。 所以有人戏称,万维一号根本不是塔,天仪城才是塔。 加上地面的原始城区,总共有九层塔身。 别的地方还有旅游旺季,旅游淡季的说法,而天仪城这里,每年都有数以千万计的人怀揣梦想,过来闯荡,也每年都有数以千万计的人,落魄离去,转回家乡。 加上各种常规的商贸活动,人员往来,客流量之大,不言而喻。 郊外的几个飞船场,也为了满足客户需求,在周边聚拢了大量商户。 净血宗师今天一身正装,提着行李箱,白白净净的,正要穿过小吃街。 来自各个维度的美食,应有尽有,香气扑鼻,引的他也食指大动,买了一份肉串,边走边吃。 任何一种信息采集装置,都绝对分辨不出,他跟一个要来天仪城闯荡的三阶年轻人,有什么差别。 肉串吃完的时候,他手指轻轻一捻,就想把这个钢签烧红,化为残渣,抛散空中。 这也是为了符合一个有闯劲,爱表现的年轻人的性格。 可是就在他这一捻之下,钢签表面,突然浮现出上百万个细小咒语,全部都是甲骨文的形态。 净血宗师脸色剧变。 整个人却僵在原地,有那么一刹,不能动弹。 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但在下一刻,人潮涌动,就有六个人影被凸显出来,从不同方位,包围住了他。 六大神力,同时降临在他身上,层层封印。 有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帮着净血宗师,调整了那根钢签的姿势,由原本随意的斜握,变成竖立朝上,让这个封印变得更加完美。 净血宗师目眦欲裂的瞪着这个老家伙。 “盲神老人,你这个狗贼,叛徒,老贱人!” 他虽然说不出话,这一点点细微的意思,还是能够表现出来的。 盲神老人无奈道:“怎么说得好像我以前跟你是同一阵营的?就算是昔日,洞渊和伏兽的关系也很差吧。” “盲神老人是在戴罪立功,当然他的罪过,本来也比你们这些死硬分子要低得多。” 黑熊拍拍老头子的肩膀,哈哈笑道,“伏兽神君都死了半年了,你们这些家伙东躲西藏,竟然还在想办法,破坏万维网的设备,要跟联合政府做对。” 净血宗师只是冷笑。 “神君到底死没死,难道我不比你们这些人更清楚吗?” 净血宗师说道,“他只不过是跟苏寒山相互牵制罢了,棋差一招,陷入僵局,无法脱困,只要我们能帮他脱困,胜负犹未可知。” 黑熊脸色一沉,本就黑如锅底的脸,显得更青黑了些:“冥顽不灵,你们要是真有胆色,为什么不直接杀上月背内海,找寒山先生拼杀?天天只想着在别的地方搞破坏!” “就算寒山先生不出手,我们也足够把你料理了,你手上那根签子,就是商正师老兄亲手炮制出来的。” “盲神老人寻出你之后,我们就把这些签子送进店铺,被你拿在手里,吃完了一根肉串,都没察觉出来这签子有问题,还感觉不出彼此的差距吗?” 盲神老人没有插话,只是神态有些微妙的四下张望。 神明级别的强者,如果不想让普通人发现的话,就算站在这里高谈阔论,别人也不会觉得有异样。 周围的一切,确实都是正常商铺,街道行人。 可是盲神老人,是在场神明中眼力最好的,总觉得好像在净血宗师被镇压之后,本来被净血宗师所干扰的,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浮现了出来。 他空洞洞的眼眶里,出现两面细小的圆镜,犹如瞳孔,微涨微缩,观测着外界。 突然,他对街边的一个中年行人,试探的伸出手去。 等他的手都已经按在这个中年人的肩膀上,中年人也没有发现异常,还在试图往前走,跟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盲神老人似乎松了口气,手上却陡然横扫出去,并掌如刀,斩向旁边那个黑发路人。 他这一斩,包含着洞渊神君一系特有的破迷之意,仿佛有层层虚妄,不断的在他手掌刀锋面前被破除。 天地如迷宫,任何攻击性的招式,实际上都是在破解谜题。 在谜题最终的位置上,黑发路人眼珠略微一转,聚焦于盲神老人的手。 那破迷的掌刀,突然就顿在半空,无法向前。 黑熊等另外五尊神明,惊觉不对。 黑发路人额头的皮肤皱了一下,第三只眼,已经张开! 这个人虽然跟净血宗师是同一个跨维度航班,但要比净血宗师更不起眼,毫无破绽。 当他额头上那只横眼张开的时候,却有一股远比净血宗师更强的神力波动,爆发出来。 天地交感,呼应他这个张眼的动作,方圆百余里的天空,骤然昏暗。 只有一团血色浓烟,突兀的从天边涌现,内部散发着浓烈又不稳定的,不祥的红光,滚滚荡荡,滑过天际,轰向天仪城的中枢。 他是伏兽一系最强的从神,因为曾经跟伏兽神君赌斗过九次,全部失败,才按照承诺,成为伏兽神君的部下,在众神战争中,以一己之力,就多攻占了七个维度,居功至伟。 “摩迦罗!” 黑熊、盲神等人,纷纷色变。 神明之间的战斗,本来就很难控制余波,所以他们六个联手,算计净血宗师这么一个的时候,还得先用上商正师交给他们的签子。 但是对于摩迦罗,那就不是考虑余不余波的问题了。 六人联手,也未必就是摩迦罗的对手。 天仪城绝对是毁定了。 但这怎么可能,摩迦罗明明是在伏兽神君的故乡维度现身,疑似要对“众生之红”做什么手脚。 商正师都亲自赶到那边去处理了。 如果摩迦罗在这里,那边跟商正师游斗的,又会是谁? 这时,天空却忽然一暗。 这种感觉很奇怪,本来天空就已经昏暗愁惨,又有暗红血烟划空而过。 除非接下来变成全黑,否则不可能让人感觉更暗了。 但是,现在的天空如同被一团昏黄的烛火照耀,明明亮度上来说,要比之前更亮,偏偏让人觉得比之前更昏暗,更虚无。 血烟飞行的过程中,被无声无息,寸寸抹消。 翻滚无休的昏惨云团,也回归平静。 天静如旧纸。 昏黄的氛围,如同纸灯罩下的烛火。 枯黄的发丝随风飘扬,掌灯者站在天空中心,视线准确无误地跨过半座大都市,拦截住摩迦罗的神力波动。 “天工神君一直以我们的神君,作为最大的假想敌,而他的从神们,也全部研究过我的形态,我帮了他们一把,由天工一系的十位神明,组合出一个我,引走商正师,真正的我,来破坏万维网。” 摩迦罗看着掌灯者,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现在看起来,好像我是失败了,可实际上……你已经离开了月背内海!!” 第九月球的月背内海。 苏寒山背靠着红叶大树打坐。 他的小虚空秘境所化的太极图,犹如当初他跟伏兽对弈的棋盘一样,放在旁边不远处的树根上。 虚空中仍然无休无止的,有银色光丝,从苏寒山身上爆发,落在太极图表面。 六个月了。 从他放话要破掉伏兽神君的绝招开始,他已经在这边干坐了六个月。 即使小虚空秘境是全新空间,跟外界空间隔绝,但却没有能够隔绝时间。 伏兽神君在内部,依然每隔一秒,就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烙印,恢复巅峰。 他可以尽情的施展所有摧折生命力的手段,完全不怕被炼化,始终想要破开这个小虚空秘境。 六个月时间里,内外双方的对抗,没有任何一秒暂歇过。 可以想象,苏寒山如果破不了伏兽神君的“岁月不坏真功”,这种对抗,还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神君是没有寿命焦虑这种东西的,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宽裕,耐心也因此变得极坚韧,对时间的感觉,都跟正常生物不同了。 可是,有些人的处境、耐心,就没那么足了。 岛屿之外,不远处的海面上,陆续出现了一些身影。 或如兽如人,或如幽灵,或如机械,但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势。 但是当他们真的靠近岛屿的时候,其中部分身影,就迟疑起来。 “寒山先生,自从你扬名以来,智光、洞渊、天工,三大神君的陨落都跟你有关系,伏兽神君也被你镇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话,我们肯定是不愿意跟你作对的。” 有人开口说道,“我们这次来,只是为了取回我们天工一系应有的东西。” “你把那件东西还回来,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为难,将来也一定不跟你麾下的任何势力冲突,如何?” 天工神君的断神齿轮,还被苏寒山镇压在玄帝之首里面,没有时间去解析运用。 至于伏兽神君,他手下从神概念的一端,是直接寄托在他身上的。 所以这两系的从神,半年以来,还一直在试图搅风搅雨,没有消停过。 这回,他们终于玩了一把大的,成功把商正师和掌灯者都调离。 苏寒山和伏兽神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如果有人稍微能打破平衡,伏兽神君就极可能脱困。 伏兽系的从神,自然是为此而来。 天工一系的从神,半年来暂时合作,实则是希望趁伏兽脱困,时局混乱的一刻,靠他们众神概念共鸣,夺走天工神君的断神齿轮。 他们心里可没有什么为天工神君报仇的念头,只要能夺走齿轮,他们就会趁着齿轮无人掌控,将自己的概念从中抽离,然后直接远走他乡,隐藏身份。 当年众神战争的时候,头还太硬,等到被打的半死不活,只能把自己的概念寄托到他人手上。 如今他们学聪明了,将来不管是苏寒山胜出,还是伏兽神君胜出,都不可能轻易再找出一群概念完整,尽心隐藏的神明。 大不了往太空荒芜地区躲个几百年,躲到风头过去再回来嘛,照样可以享受下去。 “六个月来,商正师把洞渊一系的从神,也已经甄别、镇压、收复,但是对你们这两系,好像影响就太小了,至今也没能抓到你们几个人吧。” 苏寒山眼皮子也没抬,只是有些叹息,悠悠的开口。 “你们说,照这样看,正师、掌灯,我这两位朋友,是不是太废物了一点?” 有机械幽灵呵呵笑道:“寒山先生言重了,那两位绝不可能是什么废物,之所以在针对我们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成果,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苏寒山抬起眼帘,忽哧一笑。 “当然,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废物。” 苏寒山笑得很开朗,朝气蓬勃,一种对自己、对朋友,都很自信信任的感觉。 “所以,你们就没有想过吗?如果六个月来,他们真的只能做到这点事情,当初他们又是怎么密谋推翻智光的?” “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或者不愿深想承认,呵,你们的神君只是傲慢,不能于每件事中都静思研学,但至少还知道要学,会观察,会动心,所以不算愚蠢,而你们啊,就真是有点愚蠢了。” 轰!!! 伏兽系的从神,这时突然出手,纷纷化作血光,轰向岛屿。 他们之前不动,就是料定苏寒山对天工系这些多次密谋搞大破坏的家伙,也不会有什么好脸。 此时苏寒山既然把话挑明,就没有必要再等下去。 也许,苏寒山真的还有底牌,但是箭在弦上,救出伏兽神君一事,已经不可不发。 苏寒山漠然地看着他们冲击过来,只弹了下手指。 月背内海整个黑暗的海面,登时变得清碧一片,海水范围,波涛规模,在众神的感官中,更是急剧扩大。 玄元百域,有很多技术让苏寒山心动,但只有一套技术,令七代祖师,都真正为之心动。 就是利用少数四阶五阶,和基于整个族群的人物讯息,提炼出一尊族群守护神。 这是一个,把普通讯息进行概念化的过程。 虽然最后成就的战力上限还不算高,但发展前景极佳,意义非同凡响。 苏寒山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战力方面,要全用在镇压太极图上,但他毕竟是占了上风的一方,脑子并不用完全放在这方面。 所以,他按照当时战斗中迸发的一个灵感,请掌灯者和商正师轮流在他身边,跟他联手参悟一套新技术。 ——把族群守护神的技术逆反过来。 原本是把普通讯息提纯概念化,现在是把高强度的概念体,反过来转变成精神信息。 借助商正师的逆焰概念,来催化出种种用于反转神君的思路,借助掌灯者的空无概念,进行细致调整,作为过滤器。 苏寒山把他镇压在玄帝之首内部的天工、洞幽两位神君的概念碎片,陆续利用了起来。 神君的概念体,那是自我概念堆积到超越某个极限的产物,玄元百域有史以来,从没有能被外人利用的先例。 苏寒山却以这种技术,勉强要把他们化为己用,虽然不能真正比拟两位神君之力,但两种概念碎片加起来,比拟一位神君还是可以的。 将一整个神君分解,填充到万维网里面!! 这样的力量,这些个从神又哪里有抵抗的能耐? 当他们惊震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对抗那些碧绿的浪头时,滔天巨浪已经如同连排的大山,拍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纷纷镇压。 “伏兽老兄,你知道吗?要破你的招,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苏寒山轻笑说道,“小虚空秘境的巅峰成就,是练成三种不朽神通,成三花聚顶的虚空妙有神仙之道,自然能够调控自己秘境内的时间流速,但纵然七阶巅峰的虚空武者,若是孤身一人,秘境强度恐怕也兜不住你。” “我原本更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分解神君,填入万维网之后,我也可以试一试。” 不等太极图中有任何回应。 苏寒山双掌合十,左右手十指相贴,如同五脏与五方相合,五脏之气抱元凝定,天地五方为之一静。 时间,停止! 如果是在外界空间,即使有时间停止的手段,也对付不了伏兽这样的神君。 但在独立的时空中,时间的静止,就让秘境内的神君真身,跟外界的时间洪流,有了隔阂。 只要一秒钟。 超过一秒钟后,处于外界时空的神君烙印,就会因为感受不到触发者而失效。 1.01秒。 苏寒山双手陡分,一手按住胸口,喘息了一声。 掌灯者匆匆赶回时,就看到他起身,站在太极图旁微笑。 “你,成功了?” “正是。” 苏寒山抓起太极图,深长的呼吸,用力一抖之间,当场将内部的神君之身,抖成碎片。 破那道超越光阴,惊天动地的神通,在真正时机成熟时,只需这样静天寞地,无声的一秒! 第三百九十八章 勃勃生机,无界玄元 天蓝汪汪的,清朗朗的。 阳光也像一种很净的水波一样,从天上洒下来,照得城市街道,绿植砖瓦,都新增了一种明艳艳的色泽。 夏亚觉得今天这样的天气,可能比过去的一千年里,都要更好看。 其实,四神君治世的时候,也不至于在这方面有什么苛刻之处,好天色好景色是一向都有的,也不逊于今天的景儿。 只是夏亚知道了过去有太多隐秘、残忍、不好的事情,又知道最近,四神君已经全部伏诛,神君的势力土崩瓦解,再看这个天地,心里头自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宽松滋味。 他回到了自己家门前,矮小如幼童的身体,直直跃起,一把扭开了门锁。 吱嘎!! 院门被打开,小小的庭院里面,已经铺满了落叶。 屋门前的台阶,旁边的窗台,各处也积了灰尘。 夏亚手指一抬,一股气流击打在地面,落叶虽然从道路上飘开了一些,但尘埃也被激起很高。 他人又矮,几乎被淹没在尘埃里面,只好屏息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扭头看看,找了一把扫把,慢悠悠,轻缓缓的去扫那些落叶。 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回来是干什么的。 只是苏寒山击败伏兽神君后,依然有事要忙,不动王也经常跑到不同的维度去观察灵气编织站的事情,酿酒练功。 夏亚跟着不动王多跑了几个维度之后,就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家,想回来看看。 也许就是随便打扫一下,在这个房子里吃一顿饭,关好门窗,然后就又离开了吧。 因为不讲究什么效率,他脑子里放飞想象,手上动作也就更慢了,扫扫停停,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多小时,才把落叶勉强扫成一堆。 这个时候,太阳也完全升起来了,隔壁人家小院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夏亚好奇,跳起来双手扒住墙头,往隔壁家的小院看去。 那院子里是一个皮肤微黄,双耳尖尖的黑发少年人,正在打拳。 他起落很快,招式打的很认真,非常熟练,空气中被打出一声声气爆,走高窜低,筋骨伸长,最后突然深吸一口气,连环出拳。 刹那间,他好像多长出了几条手臂,同时向四面八方打去。 这人打完了一整套拳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甩在地上,不经意间扭头,就看见了墙头上趴着的小孩。 “诶?” 少年愣了一下,“小孩,你哪来的,怎么进了这个人家?” 夏亚脸上带着一种回忆的神色,笑道:“这就是我家啊,瓦当。” 名叫瓦当的少年,跟夏亚也是儿时的同伴,一直上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班。 他盯着夏亚那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小时候,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你是……夏亚?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瓦当有些紧张的东张西望,悄声说道,“你该不会是去参加了什么违法药物实验吧?” “等等,你会不会不是夏亚本人,只是夏亚的克隆人,长到这么点点大,就被灌输了夏亚的记忆……” 夏亚呼的一声从墙头跳下来,叉着腰说道:“我很确信,我就是夏亚,从我失踪之后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我都是清醒的。” “变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差错,我的身份证件也已经同步更新,现在显示的,就是我这个样子的头像。” 他偷偷用上了一点念千字文的时候,念出来的平和意境,让这个童年玩伴的情绪,不要太大惊小怪。 瓦当迷糊了一下,接受了这些变化,挠着头说道:“哦,你失恋之后就失踪了这么久,我还挺担心的,而且你失踪的时候,家里大门都没关,还是我给你关的……” 夏亚不想再提这些事情,连忙说道:“我刚才看你练的武功,不是以前学校里教的,对了,你应该毕业了,是考上新学校之后学的吗?” “我还没毕业啊。” 瓦当笑了一声,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大剌剌的坐下。 “你失踪之后没过几个月,我家里也出了点事,我爸本来不是在治安所考了个辅佐级治安官吗?” “结果当时听说第一月球的向阳都市群,出了什么大事,把我爸他们调过去了,那边好可怕,我爸在那边落了个残疾,唉,万幸的是活着回来了。” “我家就我和我爸两个,又请不起护工,我只好休学一年,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爸。” “后来没多久,政府把十三家集团给制裁了,好大的赔偿款打到我家账上,我爸能用再生殖装舱治疗,但是我已经错过升学考试了,干脆考虑复读。” 夏亚听着这些话,也想起了瓦叔叔。 夏家还有一个祖传的战斗殖装,其实家境还是很宽裕的。 瓦叔叔家就不一样,家境挺差,都是靠他自己打拼,错过了年少时候最佳的修炼时间,不能参军,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但他是个有心气的,自己做过好几个工种,还是试着自学,考上了当地治安所的辅佐官。 想不到竟然卷进了向阳都市群的事情…… 夏亚想到这里,却听瓦当的声音变得高兴起来。 “你还别说,错过了那个升学考试还不一定是个坏事呢,当时要是真考,我那个成绩最多也就是进个普通班中下游,履历又不出挑,挑不上热门学科,出来也没有工作能力。” “但是这一年,网上新出了好多网课,本来我们平民浏览不到的学习资料,也有好多免费开放了。” 瓦当挥了挥拳头,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没条件安装殖装摹拟舱,蹭你家的模拟舱练,也练不出个名堂,又上不起课外灵修班,将来但凡能摸上平均工资门槛的工作,我估计都干不成。” “但是我现在练的这个战技,不用模拟舱,不用课外灵修的专人指导,只要练得够勤,就能弄出一些成果。” “这个叫先天气功!” 先天气功,是一个非常完整的体系,仅仅是在内功方面,就包含有先天三丹气功、先天七魄神功、先天祭五脏法等一系列修行秘诀。 配套的招法方面,有八臂哪吒拳法、混天大圣身法、七巧玲珑托天手等等。 而且,在太白神树世界,由贺宗等人带头,从昔日先天教衍生出来的这些气功秘诀,已经得到过百工百业的实际验证。 因直通引力运用法门,练出来的功力最为平和醇厚,渗透性也最好,后续想要转修任何功法,驾驭任何一类的器械设备,都比较方便。 苏寒山当初刚干掉智光神君的时候,就把一些资料交给了商正师等人,在各地安排灵气编制工程的同时,附带整顿大众的修行生活路线。 从前的玄元百域,也有可以单靠自己修炼出来的武功。 但是在灵修科技和生化殖装技术普及之后,反而出现了路径依赖,那些自修资料都沦落在万维网的边边角角,甚至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收拢加密。 家境稍差一些的人家,买不起辅助设备,就练不出名堂,孩子上学出来之后,也只能在最底层的岗位混,修为上不去,稍高一点的技术都学不会,自然不受重视,随时可能被辞退,工资也越压越低。 这种发展模式,别说苏寒山看不惯,商正师也很不喜欢。 所以智光刚死,网上就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指导自修的网课。 伏兽神君也被镇压后,苏寒山更是从地球那边调了些人,用他们亲身经历,进行更细致的基础课程教导。 神君的陨落,看似没有以爆炸性新闻的形式,给普罗大众造成什么波澜,但某些变化,早已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比如千年以来,已经让玄元百域的民众,被迫都适应了的归零者之灾。 最近一年多来,竟然也一起报道,都没有出现过。 夏亚感叹道:“你变了好多,以前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学习的,别说网课了,就是有老师站台上教,你也不太认真。” “以前没有危机感嘛。” 瓦当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想了会儿又说,“再说了,那时候也不能单怪我吧,大家都知道,我们学的那些基础课程,学出来屁用都没有,临进社会的时候,还是得自己再学技能,所以马马虎虎也就差不多了。” “那不只是没有危机感,也没有期待感。” 瓦当语速慢了下来,说道,“但是,我看到我爸残疾躺在床上,我手上根本没什么钱的时候,突然就很想好好学东西,去挣钱。” “就算没机会,我都要拼一拼,人总是要活的,何况现在网上又给了这么多机会,我更不想后悔了。” 他忽然扭头看去,“对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上不上学了,如果上学的话,难道要从幼儿园开始上起吗?” 夏亚有点发愣:“我也不知道我还上不上学了。” 跟着不动王,也可以算是在上学,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上学的动力。 他有这一番奇遇,遇到过寒山老师,赐予了现在这个潜力无穷的肉身,就算不上学,以后生活也会变得很好吧? 反过来说,就算他继续努力上学,也未必能比不上学的生活环境,好到哪儿去。 瓦当的亲人还在,可夏亚的亲人已经死了。 纵然是神君,也只能复活曾经缔结神恩的大神官,而苏寒山,在这方面的能力,目前还不如神君路线呢。 夏亚怔怔的说道:“但是,寒山老师安排我去上学,我总不能让他失望吧,我肯定还是要学下去的。” “学习可不是为别人学的,你怀着这种心态,不管能不能学出好成绩,至少学的过程一定很无聊。” 瓦当两只手突然伸过去,把夏亚举在半空,嘿嘿笑道,“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啊。” “我除了攒钱孝敬老爹之外,也有自己的乐子,我喜欢玩游戏,就想练出一身本事,以后有资格承受高端技术的学习过程,然后自己做游戏。” 瓦当两眼亮晶晶。 “做点动作冒险类的大游戏,玩家身边也得跟个指导者,就拿你这个形象,当个吉祥物怎么样?” 夏亚脸上涨红,挣开他的手,跳了下来。 “你别动手动脚啊,别看我小,我可能比你厉害,小心我扁你。” 瓦当还是嘿嘿笑:“别害羞嘛,你现在这个气质,又忧郁又可爱的,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又忧郁又可爱…… 夏亚心中莫名一痛。 当初,雪冬雨也这样说过他,但他本不是个忧郁的人,当时只是因为父亲离世而悲伤,一下子没走出来。 等他快走出来的时候,雪冬雨又给他来了一记更深的忧郁刀子。 丧失父亲的遗物,女友也是骗子。 夏亚想到这里,突然萌发出一股冲动。 “我要谈恋爱!” 瓦当没听清:“啊?” “我说我要谈恋爱,我是想要有人陪着我,想要有新的家人,想要一个老婆,我不信,我就只能找到一个骗子。” 夏亚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我想明白了,我要找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能长久相伴的人。” “我要好好的学,开创强大的新推算技术,让所有想要找伴侣的人,都有机会找到一段良缘,不会被那些情感骗子欺负!” 没等瓦当搭话,夏亚嗖的一下,跳回了自家院子里。 他在自家屋门前坐下,拍了拍手镯,联系了不动王。 半空中投影出一个白发年轻人:“呦,小子,这么快就联系我,准备回来上课了?” “我告诉你,我新收了很多徒子徒孙,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教,而且我最近也很忙的。” “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我跟苏寒山他们到玄元迷宫深处了,指不定就能见到玄元核心……” 夏亚说道:“老师,我记得寒山老师提到过,他的六御法脉中,有天星照命一脉,诸夏虚拟文化里面,还提到有一种月老星,专门促成美好姻缘。” “你知不知道要怎么修炼,才能呼应月老星?” 不动王脸色一僵:“你小子就想问这个?” 夏亚眼睛闪亮亮的点头:“是啊是啊,寒山老师说过,老师你虽然是古老神明,但极具进取开拓之心,潜力非常大,你肯定也学了这些东西了吧。” 不动王脸色和缓了些,自信一笑:“那是自然,老夫是何等样人。不过老夫有要事在身,等我们这边事办完了,我再回去教你吧。” 夏亚虽然急切,也很尊敬老师,就点了点头,又道:“对了老师,之前跟你说,可能会去舅舅家玩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看,我更想在我家长住,回来之后才发现,我很喜欢我的老家。” 不动王淡然道:“没问题。” 投影关闭后,夏亚松了口气,呈大字型的躺下去。 虽然感觉还没多学到什么,但他的心情跟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大的不同,有一种找到目标的开心。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 “喂!” 墙头上传来声音,瓦当双手交叠,趴在墙上,笑道,“中午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小时候蹭你好多吃的,最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夏亚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好啊,我们一起去买菜!” 如今的玄元百域,都是一阳来复,万象更新,愈发生机勃勃的模样。 玄元迷宫中,如同琉璃高墙般蜿蜒的空间壁障,裹带着满满的迷雾,运行不休。 苏寒山率领着一群人,漫步在迷宫之中。 不动王忽然轻哼一声:“这小子,也不想想自己要多久才能长高一寸,还惦记着当月老了。” 苏寒山闻言看去:“夏亚?” “还能是谁?你不是说这小子适合做老夫的弟子吗?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之前嘛,学东西不尽心,现在倒好,要什么上感月老星的法门。” 不动王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的道,“那什么……你这个……天星法门,月老星怎么搞来着?” 苏寒山暗笑一声,想了想:“月老星是纯虚拟星辰,要想上感这个星辰,比较偏向于假道之路吧,我只有天星一脉的基础法门,还有少许思路,具体怎么搞,你们以后慢慢钻研吧。” 他意念微动,把一些内容传给了不动王,顺口补充几句。 “正所谓大海之中,滴水相连,万法皆有牵连,不管夏亚有什么志向,他跟你学基础总是好的,况且,从冰寒不动,寂寥忧郁中,生出一颗赤诚热烈的心思,岂不正是与你相仿吗?” 旁边商正师听到这番交谈,插话道:“情之一字,最难捉摸,他想要修成月老,恐怕多少会涉猎运算之法,从运算角度,寻得良缘,这却未必能算尽真心,万一他干涉得多,自己也傲慢偏执了……” “哈哈,现在有个志向,总是好的。” 苏寒山笑道,“将来如果真有那个苗头,再点一点他,让他领悟分寸。” 商正师深以为然:“也是。” 商正师等人,想要为天下创立正神之道,众神可以逍遥,但是要入世索求干涉,就要与世同行,可不会像神君一样,不管世间变故。 他当然有这个精力爱好,不断的完善这种体系,去包容引导,而非扼杀。 刚才也只是习惯性的提一提意见。 “玄元核心……” 苏寒山目视前方,神色郑重了很多。 “快到了。” 击碎伏兽神君后,苏寒山等人发动全部势力,整顿天下,在各个维度制造灵气编制站,安抚万物意志。 玄元迷宫没有生出大的变故,靠近核心的机会,越来越明朗。 看准了前方空间壁障运转间的一个细微迟滞,众人通力合作,焕发神力。 最后由苏寒山为主轴,牵引合并,打出一股黑白交杂,充沛至极的神力洪流。 并非打穿那些空间壁障,而是如推开大门般,抓准了一点缝隙,将周围的空间壁障挤开、推开。 玄元核心,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浓郁无比的瑞彩云气。 云海中,居然是无数古色古香的拱桥,彼此蜿蜒相连,好似无穷无尽,一气呵成,无使断绝,低处被云海遮蔽,只有高处的桥身暴露出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千层万座,蔚为大观。 七代祖师的目光,也随着苏寒山的视角抵达这里,忽然惊咦一声。 与此同时,苏寒山感受到自己的太极印记,久违的震动起来。 对着玄元核心,解读出一股鲜明的讯息。 飞桥渡尽劫波,至道无界大庆云!!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仙丹跨界,祭酒邀请 “怎么会是……” 七代祖师喃喃道,“天限?” 天都仙府世世代代的研究天限之力,虽然还是有某些关键玄奥,没有能够参破,没能摆脱天限之力的约束。 但是七代祖师至少能够分辨出来,这“无界庆云”的力量,跟天限之力同出一源,只是效果似有不同偏向,也不如天限之力那样伟岸。 或者说,在比上古更久远的时代之前,这朵庆云,根本就是天限之力的一部分。 苏寒山说道:“祖师,太极印记在震动,似乎很想直接接触这团庆云,把它带回渊界人间……” “不可轻举妄动!” 七代祖师连忙说道,“这东西无人催动,都会引起维度接壤的事件,回归渊界人间后,还不知道对人间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况且,就算要接这团庆云回归,也要有所参悟,缓缓为之,使核心离开后,迷宫犹存,不增不灭,维持住玄元百域的稳定格局。” 苏寒山也是这个想法,主动后退了一段距离,尽量克制太极印记的躁动。 “华阳祖师创造太极印记,可能最根本的使命,就是要寻找类似这种庆云的存在。” 苏寒山思索着说道,“只是我以前修为太低,触动不了这种功能,这回,一来应该是我的承受力达到了一定标准,二来,是有祖师你亲自参与,才成功来到了这玄元之界。” 七代祖师感慨道:“很有可能啊。” 他回话有点慢,显然借着苏寒山的视角,正在全心推算。 七代祖师的寿元其实已经不多了,一旦大限到来,不但是自己一世修行,终归倾颓,更是绝对会牵扯到整个人间、九层渊界的种种局势。 只是他心境实在太好,感觉仿佛一点都不急。 能够借助太极印记,屡屡前往有十倍时间流速的异界,观摩宇宙万象,已经是一种比从前更有新意的修行之法,可惜效果的增益,还是微乎其微。 毕竟,纵然是当年可以凭自身修行,精准寻找十倍流速宇宙的华阳祖师,也不过是跟七代祖师同一个境界,同样未能延寿多少。 这团“无界大庆云”的出现,却大大超出七代祖师的预期。 让他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几分切实的、可以延寿的希望。 商正师、不动王、黑休大祖等人,没有什么寿命方面的焦虑,这时候却同样有几分如痴如醉的神情,观望着那片瑞气云海。 此种情况,就单纯是对“玄元核心”表露出来的种种维度运转之妙,而赞叹莫名,渴望参悟学会。 良久良久之后。 虚空微微一晃,七代祖师的抱虚童子形象,骤然凝炼了出来。 “好,好一个无界!” 七代祖师的意识,长久以来只能被隔绝于界外,隔界按压空间,进行沟通。 现在,这一缕意识,终于成功进入宇宙之内了。 商正师闻声看来,目光微动,过来向祖师见礼。 他和掌灯者都受过祖师指点,就算不是正式的师徒,也有半师之谊。 不动王等众神,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孩模样的人物,但也看出身份不俗,气息深不可测,莫以名状,纷纷各施礼节。 “诸位客气了。” 七代祖师左手归元,掌心向上,右手剑诀,置于胸前,淡淡还礼,笑道,“我也是来一起参悟玄元核心,不必多礼。” 苏寒山欣然道:“祖师能够进来,就是因为参悟这庆云所得?” “不错。” 七代祖师不用局限于苏寒山的视角,此刻亲自观望庆云,刹那之间感悟的深度、广度,也不知加强了多少倍,口中说道,“以我感应,此物迟早也要回归,我们助它回归,反而动静小些,多半不是坏事,但还是那句话,徐徐图之。” 苏寒山松了口气,笑道:“没事,人间那边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也不急。” 七代祖师却摇摇头:“因为降魔世界,现处雪岭,我真身感应着那边有无大的动静,不久前获麟书院硕果仅存的一位祭酒,有去拜访你吧?” 苏寒山颔首道:“我当年参加神威宴的时候,有一个战友,就是这位祭酒的弟子,他来拜访,对于云涛师兄和龙泉道合作,改造伏龙山脉等等事项,都有一些指点意见。” “我用青铜神像分身,与他同行闲游,又跟一些朋友聚谈宴饮,感觉这人有刻意结交的意思,没有什么坏心。” 七代祖师说道:“他确实没有什么坏心,不过我以望气术看过他一眼,感觉他不久之后,将要出海,这一去,可能前前后后会牵扯到一些不小的事情。” “既然他有意结交你,我本来想着,正好你真身到时,也可以回归,让你真身加持分身,随时传递虚空之气增援,由分身出海,随机应变,掺和一下这些事情。” 苏寒山略作沉吟:“出海,具体会有什么事?” 祖师一笑:“哈,我如果知道具体的事,直接派天都的人,伺机插手,也就行了,何必让你顺势而为呢?” 苏寒山思索片刻:“祖师的意念,现在横跨两界,能不能把我的纯阳合道丹送回去呢?” “哦?” 七代祖师诧异道,“我原本想着,你跟分身同在一界之内,可以传递虚空之气增援,但不朽神通还是该在本体身上,现在你这意思,你想把不朽神通,直接跨界移送给分身,由分身应用?” 苏寒山点点头:“我知道,正常来说,修成不朽神通者,也不能移给分身使用,因为分身中存在的意念,达不到本体拥有的自我概念灵光那种程度。” “但我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七代祖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上掐算,奇道:“还真是,用八种概念合成自我概念,这种法门真正修成之后,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只要把不朽神通移交过去,你的分身,也可以发挥出武道第七阶的战力。” “不过,在此期间,你本体反而没有新的纯阳合道丹可用,除非你分身被杀死,那枚合道仙丹被毁,你的本体,才能凭自身感悟,重新凝聚合道仙丹。” 苏寒山笑道:“我只要身在玄元宇宙,与万维网几乎共生,近来对众生之红所含奥妙,也有涉猎。” “不朽神通离开后,只是影响我的战力,并不影响我的观测能力,我照样可以参悟万象,揣摩庆云。” “况且又有祖师意念在此,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这本体,应该都比分身清闲得多。” 祖师赞道:“很好。嗯,你把断神齿轮也拿出来吧。” 伏兽神君被击败后,各个维度修建灵气编织站。 苏寒山那段时间里,无所事事,天天神游,松缓心境,偶尔随手把玩断神齿轮。 齿轮许多奥妙,也被祖师捕捉。 “原本我神游诸界,并不能把异界之物带回渊界人间,但是这断神齿轮中,有契合玄元迷宫的痕迹。” 七代祖师说道,“我借用无界庆云的几分奥妙,应该可以把这齿轮跟你的合道仙丹,一起送回渊界人间。” 因为苏寒山本体不回去,没有太极印记参与搬运,就连玄帝之首,都没办法送回人间。 可是断神齿轮竟然能送回去,这也是一大利器,苏寒山非常高兴。 “好哇,祖师快快施为,我来给天天老神在在的老祭酒一个惊喜!” ……………… 渊界人间,中土大楚。 霜雪覆盖的山崖之上,几个人正在围炉煮酒,品尝瓜果烤肉。 当年降魔世界里,于和败亡后,苏寒山用青铜神像之身炼制分身,只是草草为之。 后来苏寒山本体离开人间,分身意念,时常在降魔世界和雪岭沧水穿梭,行走坐卧,缓缓祭炼,逐渐把这神像之体,也炼得灵通自如,只是“五雷定心圈”还留在额头上,如同一圈饰品。 这分体的样貌,颇显沧桑,要比本体的少年模样,大上十岁左右,满头黑发之间,既掺杂了少许金发,也掺杂着少许白发。 他着装上,向来是白色衣裳金线刺绣,外面罩了一件金色长袍,又有白色暗绣,是海上仙山的图样,飘渺中不失庄重。 至于在座的另外几人,除了衣着朴素的获麟书院“祭酒”麻九公之外,都是降魔世界的人。 分别是包拯、范仲淹、黑妖狐智化。 苏寒山刚吃了一大块烤肉,正要端着酒杯清清口,忽然神色微动,仰头看去。 天空中一线金光闪过。 纯金光芒,仿佛把苏寒山这个分身,从头到脚渲染了一遍,熠熠生辉,有若不朽之物,但转瞬间,又全部收敛,回归平常模样。 旁人还不明所以,麻九公却是神色剧变。 “寒山,你这是……” 麻九公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两只眼睛瞪得滚圆,说道,“刚才那是、是不朽神通的气息吧,怎么会与你如此契合?!” “你练成不朽神通了?不对,你这是分身啊,练不练成,跟分身也没关系,也不对,难道你这才是真身?” “原来你是个铜像成精的妖怪?!” 麻九公前来拜访的时候,看到苏寒山第一眼,就瞧出这是分身,本体可能在什么隐秘之处闭关。 但是刚才那一线金光,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让他有点语无伦次,以至于说完这一段之后,才想起来一个最大的问题。 不管眼前的是分身还是本体,苏寒山都应该是武道第五大境,神府的阶段。 就算突破,也该是进入第六境天人,怎么一下子跳到第七境去了? 范仲淹、智化他们,对于人间武道了解不算太深刻,本身境界也不到位,不能清楚地感受到苏寒山的变化,可也对麻九公这种表现,频频侧目。 这位麻九公,博学广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药学建筑,无一不精,据说还能掐会算。 最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心中早就有了这么个博学老先生的形象。 现在麻九公这样的表现,让他们心中难免啧啧称奇,也让他们间接了解到,苏寒山刚才的变化之大。 “我这确实是分身,只不过本体闭关,大有进境,又依靠师门前辈指点的一些秘法,才能将不朽神通转移过来。” 苏寒山掐头去尾,一语带过,笑道,“祭酒前辈何必大惊小怪,我记得当初神威宴时,前辈应该也还不到虚空之境,如今不是同样开辟了虚空秘境?” 这能一样吗?! 麻九公在天人境界停留多年,不久前,才趁着各地天材地宝出世,古老强者的气息显露,有所领悟,成功踏入第七大境。 但他听苏寒山这样一说,也知道对方不愿多提。 麻九公摇了摇头,手上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又倒一杯,还是一口干了,连干五杯酒之后,心绪这才逐渐被镇压平静了些。 “世上虽有青出于蓝,令人欣慰的说法……” 他捏着酒杯顿了一会儿,感慨道,“要是后浪这样拍前浪,前浪不被拍死,也被吓死了。” 苏寒山只是微笑,放下酒杯,右手一拂,碧血鸳鸯剑就横在桌上。 断神齿轮,之前已经出现在他左手中,这时,他对着碧血鸳鸯剑找了找,运起《武圣炼宝法》,人剑心意相通,使宝剑护手的位置出现凹槽,将齿轮按了进去。 “我门中长辈,对祭酒前辈也有点关注,望气之后,提点我说,祭酒前辈不久后好像要出海?” 苏寒山收了剑,道,“出海之前,特地在我这里逗留许久,总不至于因为我们这里风景独好吧。” “前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麻九公看看在座众人,脸色复杂,既是震惊,有一种计划被打破的感觉,又有一种欣喜。 “我原本到这里来,一是有心跟寒山你们结交,毕竟朋友关系需要多多经营,关系厚了,日后才好互相扶持。” “另外就是……” 他看向包拯,“想要请包道友跟我一起出海。” 包拯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其实眼神却落在烤肉之上,思索着要不要再加点糖。 他在降魔世界审理阴阳,从前事务繁重,现在事事步上正规,心境闲适许多。 刚才苏寒山那番变化,他是神色变动最少的,犹如老山古岩。 直到这时有人提他名字,他才抬眼看去,客气的拱手说道:“不知包拯有何殊异,值得老先生看重?” 第四百章 书院 从中土山阳九郡,出海数十万里,向东遥遥可见一片大洲。 那里就是东际灵洲,自古以来,就是人族妖族混居之地。 齐、晋、楚、吴、越。 中古时代的五大皇朝,古楚皇朝末年,曾经有过一个名叫伍胥山的儒家大圣者,因为家族之仇,逃离楚皇朝的腹地,在诸侯国中,选中吴国公子,辅助建立了一番伟业。 不过后来,此人被古吴王朝的继任帝王猜疑,想要设法将之铲除。 可是当初,连古吴王朝的都城建造,都有这位伍胥山参与其中,相土尝水,山川地脉布阵的学问,堪称天下无双,对于自身祸福,怎么会没有预测? 他提前挖出双眼,悬挂在城门之上,激发出“相地乌瞳神芦大阵”,阻拦吴皇派出的高手,然后假死潜入大江,顺江水之脉,飘流数十万里。 等他在东际灵洲上岸,找了一片荒山野岭定居,余生之中,开门讲学,随缘收取门徒,儒门道统之中,就多了“东洲原道岭”一脉。 后来常有中土儒者,乃至别家学士,前来交流学问,名声不绝,很多妖怪拜入门下。 直到七百年前,这一脉才灭亡于秦朝东征大军。 七百年过去,历经秦、楚两代交迭,屡次战乱,加上地方小部族的妖怪,又没有太多记录史书的习惯。 原道岭,已经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荒山野岭。 最近两三百年,都只有一个牛妖村庄,在这里生活。 村子南面的打谷场上,村长带着全村的半大孩子,趁着今天日头明亮,不冷不热,一起大声读书,考教学问。 只见三四百个孩童,小的六七岁模样,大的十四五岁模样,男孩子头上都长着短短牛角,女孩子身上配着野花,盘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读书。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 村长胡子一大把了,头顶上的毛都秃了一块,两根牛角却是锃光瓦亮,打理的很好,穿着件青布衣服,盘坐在草堆上。 “牛七七郎,你起来。” 村长点了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过来展示一下你今年的学问。” 打谷场旁边,都有木头做的靶子,看起来像是老虎,狮子,野猪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实心的。 牛七七郎手上拿着一根尖锥走过去,但那把锥子本来也是木头造的,而且木质松散,一看用的材料就不如那些靶子好。 他有点紧张,看了看村长,得到鼓励的眼神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专注地看着靶子,绕着一只野猪靶子走了两圈,突然出手。 笃!!! 牛七七郎身体猛然向后一跳,拉开距离。 所有人都看到,那根锥子已经有两寸来长,刺进了靶子里面。 小孩子们发出喔的惊呼声。 “好好好,正所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村长高兴的说道,“这是拳谱里面的大道理。” “意思说的就是,你力道用的干脆利落,一发就收,该舍就舍,就算是一块木头,也能贯穿目标,不会折断。” “但如果你只知道用蛮劲死劲,手上不知道缓一缓,只知道硬往里怼,就算是金子和石头打造的兵器,也会被折断。” 牛七七郎刚才这一下,就是顺着野猪靶子的木纹捅过去的,而且一感觉到手上阻力过大,立刻松手后跳。 这样一来,锥子才没有断。 刚才他但凡收手慢一点,力道用多了的话,锥子肯定要断。 村长又说道:“不过你刚才只顾着松手跳开,忘了把锥子拔走,还是差了点火候。” 牛七七郎注意力都在前半段夸奖上了,笑嘻嘻的过去,把锥子拔了出来。 村长摇了摇头,喊道:“牛十九妹,牛十一郎,你们两个出来对练一下。” 孩子群里立刻有一阵骚动。 十九妹是村里这一代最漂亮的姑娘,虽然脸上总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反而引得男孩女孩,都特别喜欢她。 十一郎顽皮搞怪,但长得好看,也有不少姑娘喜欢,听说以前还有城里的大姑娘,想把十一郎带回去当童养夫。 他们两个出来对练,大伙都把眼睛瞪得乌溜溜圆,很是期待。 十九妹抱拳行了个礼,就拉开架势,她一拳一脚都是稳扎稳打,虽然速度很快,但没有太多花哨。 而十一郎,使的是一套掌法,轻灵飘逸,看着都不像牛,更像是一只花蝴蝶,绕着十九妹飘来飘去,寻机下手,冷不防,就是一招拍过去。 但十九妹的功架太稳,出招处处都留了余力,无论对方攻向她哪里,她都能及时反应,回首招架反攻。 十一郎虽然没被打到,但也是越打越后退,避得多,攻得少,逐渐到了打谷场的边角处。 小孩子们议论纷纷,支持十九妹赢的人多,也有几个小姑娘喊出声来,为十一郎鼓劲。 声音太吵,十九妹皱了一下眉,眼神往人群那边扫了一下。 她性子冷,不喜欢吵闹,这个动作理所当然。 但眼神一偏,没完全盯住十一郎,就被十一郎看出破绽,一改轻灵姿态,奋力的往下一跺脚,以最快的速度猛扑过去。 谁知十九妹顺势一转,那只手好像早就等好了,拽住十一郎的衣袖甩了半圈,借着他自己前冲的力量,把他甩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满身狼狈。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十九妹的拳头已经停在他的鼻梁上。 十一郎气愤道:“你骗人!” 十九妹淡然收拳:“你笨。” 村长为十九妹鼓了鼓掌,然后盯住十一郎。 “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村长点评道,“拳谱里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没有锋利的爪子,没有强大的筋骨,还妄想一下吃定敌人的话,就只能吃土。” “惨一点的话,还会被敌人摁着头喝黄水,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一根筋,缺心眼!” “用心一也,这是绝对不可取的,咱们虽然是牛,心眼子实,但这个世道险恶,跟谁打架,都得多长两个心眼啊!” 十一朗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眼看村长还想教育,眼珠一转,连忙说道:“村长爷爷,你真厉害。” “叔伯他们平时教我们,只知道一大篇的给我们背,然后一大套拳给我们练,都不知道像村长爷爷这样,小段小段对比,讲清楚了给我们听。” 十九妹也点头:“叔伯他们圣质如初,还得是村长爷爷老谋深算。” 村长被这两个最出色的孩子一起夸,顿时有些自得。 “嘿嘿!咳,功劳也不全是我的,还多亏了我们的老村长牛八太爷。” 村长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当年牛八太爷带领我们村子,迁移到这里住下,才发现了厉害的拳谱,图画还好说,文字都不认得。” “还是牛八太爷一个人翻山越岭,辛苦的拜访那些有学问的老人家,拼拼凑凑,把这套拳谱心法的真意,全都破解了出来,从此学识渊博,闻名于方圆千里。” 老村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一种小孩子看不懂的,复杂、担忧的神色,呢喃自语,“牛八太爷还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才死掉,有吃有穿,是我一辈子的大目标啊,可惜我这个村长,临到老了……” 正说着话,村里两个青壮走过来,低声嘀咕了两句。 因为声音压的比平常说话低很多,所以只有附近的二三十个孩子听见。 原来是有外地人,到了“好石头林”那边。 那几个外地人长得很奇怪,头上没犄角,背后没尾巴,像是猿猴族的,身上又没毛。 大家都好奇起来,想要跑过去看。 村长连忙咳嗽两声,让两个青壮看住这些孩子,继续读书,不要乱跑。 他自己从草堆上跳下来,匆匆出村,绕了两个弯,看到了一个小土坡。 好石头林,也是牛八太爷起的名字。 因为当初在这片山坡上翻地,想要种粮食,翻出了那些有拳谱的石头,牛八太爷大喜,后来拜访很多老学究,回来后学问大有长进,想要纪念这块土坡。 苦思冥想几天后,牛八太爷大蹄一挥,就有了“好石头林”这四个大字。 那三个外地人,正好在这块石碑旁边谈论着什么。 麻九公道:“包道友觉得这字如何?” 包拯说道:“好了一半。” 麻九公一笑:“好就是好,差就是差,怎么能叫好了一半?莫非是有些笔触格外出色,这我倒是不曾看出来。” 他能把那四团黑炭,称之为字,已经是因为当年在书院任教的时候,养出来的好眼界了。 包拯却道:“包拯老友范兄,是故土书法当代第一,他说字要写得好,要有四好。” “一是心好,二是事好,三是物好,四是形好。” “在这里落笔的人,笔墨之物显然很差,字形更差。” “但这字里面一股自信又感激的味道,显然是在这里得逢好事,知恩图报,这是心好。” “字上更有一股淡淡香火之气,显然是他的后人也受了福泽,不自知的也在感激这块地方,长久不忘本,这是事好。” 苏寒山说道:“九公特地到我那里,请一位儒法一脉的高手过来,重振书院,想必对这个原道岭书院非常了解,掐指算过前后大小事宜吧?” 苏寒山对于渊界人间的卜算能力,还真是非常感兴趣。 他修炼到武道第七阶之后,能够接触到虚空本源,反而更感觉到,在人间要想进行卜算,是多么困难。 古往今来,无穷无尽的强者、险地、宝物的气息,彼此混淆,相互干涉,已经成为这广袤天地的一部分。 想要读取天地讯息的话,你甚至很难分辨,你受到的干扰,究竟是来自当代强者,还是来自某些已经死了不知道千八百年的前辈。 “我们这些精于卜算的,也只是算个大概而已,事事都追究太细的话,容易遭遇不祥。” 麻九公说道,“关于原道岭的情况,我是结合史料,书院中的秘密记载,稍作推算所得,重要的东西,大致算到,细枝末节反而算不到。” 所谓重要的东西,就是指,想要重振“原道岭”,必须由一位儒法一脉的高手来主持。 儒门古来人才辈出,加上与各门派理念交流,相互影响,自然也分出多种支脉。 像麻九公,甚至当年整个获麟书院,都属于儒易一脉,精于解读易经学问,善于布阵、推算。 而儒法一脉,则更善于辅助各级官衙,完善制度,教化民风等等。 包拯忽然转头,看向不远处有些忐忑的村长,说道:“这原道岭,荒废七百年,近些年被旁人挖掘、整理、居住、维护、祭祀,按理来说,这里已经是属于人家的地盘。” “我们要在这里重振书院,该向当地人询问租买才好。” 那村长大致听出一些来龙去脉,知道这黑炭头,话中似是好意? 但也不知怎么,他跟那个黑炭头打个照面,就觉得浑身一缩,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苏寒山笑道:“包大人,你这一身官威太浓厚,皇朝气运的味道太明显,我们在这里办事,若被妖族高手见了,恐怕会以为你曾经在大楚皇朝任职,另生波折。” 包拯摸了摸胡须:“我以钦差大臣巡抚各方时,这一身官威是应有之物。” “但是现在跨海而来,见到各种妖精志异,怪事谐趣,自然不该以包龙图之身行事,倒是跟我年轻时遭遇相仿。” 他说话同时,身体原地一转,身边一圈圈蓝光闪过。 头发茂密,脸黑如炭,但圆如满月,且大肚能容的包龙图大人。 就在这一转之后,横向缩水了不少,变成了一个身形修长、体态匀称的年轻人。 蓝衣黑襟的衣着,也变成了头戴方巾,身穿灰色长袍,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模样。 他摸了摸已经没胡子的下巴,笑着开口,嗓音清朗有力:“我这个样子,还有官威吗?” 麻九公上下打量,啧啧两声:“道友这副样子,不但没有了官威,倒像是个谈笑中也掩不住执拗,遇事很容易顶撞官威的硬骨书生。” 苏寒山笑着竖起拇指:“好一个少年包青天。” “老人家!” 少年包拯已经开朗的迈步过去,挥着手跟老村长打招呼。 之前他那一眼,也不是要刻意展露官威,只不过是对这牛头老人,颇觉新奇。 降魔世界的妖族,全部都是阴间的人类念头,泄露到阳间,沾染万物,巧合化成。 渊界人间,除了以类似途径修行而成的妖族外,还另有很多天生的妖族。 他们虽然带有野兽特征,甚至也有人形原形之分,但刚生下来就具有智慧,哪怕修为弱小,也照样能学文化,造建筑,穿衣衫,制食品。 这老村长的修为换算一下,不过是一阶,但如果放在降魔世界,恐怕很多人都要误以为,这是能够变体易形、浑然天成的妖王,只是故意收敛了气息而已。 老村长下意识后退了一点,却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强自扯出笑脸,还礼道:“学究你好,是要租地吗?” 包拯爽朗道:“是啊,老人家,我们只包这一片山头的话,价钱怎么说?” 老村长试探着说道:“这地方虽然大,也没什么住的地方,我们也不常用,那就一个月,十斗谷子?” “谷子?” 包拯诧异道,“我来的时候,见到许多城镇,听说三百年前,中土皇朝对八荒,还颇有影响力,这里应该也有大楚的钱币可用吧?” 老村长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怎么用得到钱,那个,如果……” 他终于鼓起勇气。 “三位学究看起来都是有大学问的,懂得真多,有学问本事就大,如果能让我们村进得了田,就不提什么租子,这几个重修过石林,上过香的山头,全送给你们!” 第四百零一章 插翅四耳白熊 这原道岭,方圆十几个山头上都有当年书院建筑的残留。 一应废墟,虽被土石林荫遮盖,但花力气还是能够整顿出来的。 牛妖村庄的人对于当初挖出拳谱心法的两三个山坡有感情,就打理出了不少废墟。 可是最后,他们并没有借残余的建筑根基,直接造房子住在这些地方。 因为这些地方,都还有七百年前,秦朝大军强者出手时,残留下来的杀气、煞气,都已经跟水土废墟混成一体,每到秋冬夜里,就会发作,让居住者噩梦连连,心肝剧颤,精气神日益损坏。 但这人间万象,阴阳相牵,祸福相倚,七百年下来,这片地方的大地气脉也有自行疗愈的迹象。 那种地热暖气,阳和生机,上涌之时,都先聚集在靠东面的一个山谷里面,把那座山谷变得四季如春,干湿得宜,草木繁盛,还有好几口泉眼深潭。 牛八太爷见没见过世面,两说,但真是吃过苦的,当初勘探了这个山谷之后,立刻拍板。 ——族里的人丁不要住进去,把山谷里的地,全用来种粮食! 外面靠近山谷出入口的一大片地方,是生机煞气中和之处,土质比较平庸,但人住着也没坏处,把那里用来修建村庄。 这么些年下来,这个村庄人口总数,已经超过五千,自耕自生,自给自足,吃着山谷里种出来的各式粮食,在深潭里面养大鱼,年年捕获,老少儿女,都长得精壮有力。 就是多亏了当年牛八太爷的英明决策。 苏寒山他们三人跟着老村长来到山谷入口的地方,通过一个短小的峡谷,前方果然豁然开朗。 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摇曳,各色的瓜果蔬菜,种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深潭里有大鱼,还有说不出名目的东洲水兽,时不时跃出水面,拍水嬉戏。 这些粮食,显然是到了快要收成的时候了,但是从十几天前开始,村里的青壮就发现,他们无法进入农田。 老村长脚底下挑起一块石头,踢飞出去十几丈远,突然停在半空。 咚!!! 空气中泛出了水面似的波纹,波纹扩散的过程,让人能够隐约看到,有一层无形的罩子,罩住了整片农田。 “我们这边一百多里外有小集市,都是各个村庄自发组起来的,以物易物,村里人的存粮经常拿去换东西,大家打理田地的时候都特别用心,每年快收割的时候,驱赶那些外面来的鸟和飞虫,都是全村上阵。” 老村长唉声叹气的说道,“今年倒是不用担心了,什么鸟和虫子都进不来,嘿,连我们也进不去了。” “村里余粮,最多再撑两个多月,要是这个月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咱们要早做打算,村里连半大孩子,都得出去卖苦力,再另找地方开垦,勒紧裤腰带,看能不能撑到下回收粮。” 苏寒山随便看看,也就知道了山谷里是怎么回事。 “你们那个老村长,确实是慧眼识珠。” 苏寒山笑道,“这里确实是片宝地,你们又没有住进去大兴土木,夯石下地,损坏水土循环,反而知道轮着种各类谷蔬,地气更加有序活泛。” “如今天时已至,附近数百里间,本来就该涌现一株天材地宝,正好选了你们这个山谷,显现出来,这是你们的福报到了。” 村长难以理解:“辛辛苦苦种的粮都收不上来,还叫福份?” “宝物出现在这里是福分,至于你们拿不到,反而还收不了粮,那就是人祸了。” 少年包拯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圆,浮现出一面水镜,嘴上还在说话,“哦,或许该叫妖祸。” 水镜里面,浮现出来的是山谷内部的景色。 那些麦子都有大半人高,生长的又茂密,站在山谷入口的地方眺望,根本看不清麦田深处有什么。 而现在水镜一照,就看出麦田深处的一个水渠交叉口,长出了深绿色的植株。 整个植株高度不超过两尺,枝条瘦劲曲折,叶片小巧精致,如同雀羽。 枝叶间点缀着五六个红彤彤的果子,都只有龙眼大小,皮薄汁多。 隔着晶莹的果皮,几乎都能看见内部氤氲的汁液在流转。 也就围绕着这个植株,有着四个碎石堆。 粗一看去,那些石堆只是用一些黑曜石,灰岩石,和一些不知道哪来的废铁片堆叠起来的。 仔细一瞧,这些东西都被敲击打磨过,还有爪痕雕刻的痕迹,环环相扣,凹凸嵌合,每一个石堆,都是一个整体。 四个石堆的侧重又有不同,天地元气,就是在这四个石堆的作用下,被吞吐编织,形成了那个无色的气罩。 “这四个法阵节点如此简陋,竟然也能长久运转,布阵的妖怪,天赋恐怕就是在阵法这方面的。” 麻九公笑道,“两位先莫急着破他的阵,等我蒙他一把,让他主动赶来,咱们瞧瞧这是个什么妖怪。” 麻九公当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乞丐打扮,手提竹杖,袖带龟甲,如今衣服虽然整洁很多,竹杖倒是没丢,这时轻轻一敲。 水镜里的那植株旁边,顿时又生出两株相似的植株。 不是从小到大的生长,而是仿佛早已生长完成,只是如今才从地里钻出来。 苏寒山之前说天材地宝,天时已至,就已经点明了这种植株的来历。 这些都是原本就存在于人间,但是因为魔劫天限种种力量的牵扯,而不能在现实中显化的事物。 到了近些年,这种特殊时期,才能够纷纷涌现出来。 那株红果小树的年份,应该就在五百年以上,已经临近成熟。 而现在,另有两株将近成熟的植株钻出来,也很正常。 这种灵药宝物,自然能牵连地脉之气,那个法阵能把一株药围起来,却围不住三株。 无形的波纹,在山谷上空胡乱绽放,整个罩子摇摇欲坠。 没过多久,天空中就有一朵白云快速飞来。 至于进入两百里之内的时候,就已经被苏寒山感应了个透彻。 原来驾云的是一只圆滚滚的白熊,高不过五尺,修为在四阶。 他天生有四只耳朵,背后还有两只洁白的翅膀,只不过这翅膀相比他的体型来说小的可怜。 在修为达到四阶之前,他应该根本不能靠那对翅膀飞行。 这熊是感觉到法阵中多出灵药,才匆匆跑来,却看见山谷入口处,站着三个气息很陌生的外地人,心中微紧,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只见那白云在空中一晃,忽然变黑,扩大,形成浓浓的黑色烟雾,化为一只身高十几丈,獠牙外翻,血眼狰狞的黑毛大熊,从远处飞来。 “你们三个是什么来历,怎么到龙大老爷的药田旁边窥伺?” 巨熊身影缓缓降落,恶声恶气,如同闷雷滚动,令不远处村子里面的人都心惊胆颤。 “哼!念在这三株灵药快熟了,龙大老爷心情好,就放你们一马,速速退去!” 包拯和麻九公对视一眼,神色微讶。 这只小熊修炼的功法又多又杂,显然没有名师教导,竟然能在无声无息之中,沟通了原道岭残留的当年秦朝大军煞气杀意,狐假虎威,熊假人威。 明明自身修为四阶,现在散发出来的威势,却犹如五阶神府境界的大妖,而且还像是身经百战,斗志迫人的那种。 “呵!” 苏寒山轻笑了一声,摊开手掌。 空中耀武扬威的黑色巨熊,突然感觉,周边山川大地,一草一木,都在急剧扩大。 那个站在山谷入口处的外地人,变得无比恐怖,比巨熊还要大出千倍,头颅隐在高空云雾之中,顶替了半边天穹。 因为太大,那人的五官整体怎么样,已经让巨熊感觉不出来好坏,而那一双铜绿色的眼睛,更如同两颗妖异的大星,发光注视下来。 “明明是熊,偏偏姓龙,你说……谁大?!” 苏寒山的声音,恢宏广大,震得黑熊浑身酥麻,砰的一声炸散开来,露出内核里面的白熊身影。 白熊也感觉这个声音在天地间滚来荡去,找不到一丝可逃避的空间,四肢发软,瑟瑟发抖。 他意识到,不可能是周围的山河大地全变大了,而应该是自己变小了。 但是,理智无法克服感官上的冲击,在他的任何感官之中,都觉得对方真的庞大到与天齐高,拥有无与伦比的重量和力量。 “你你你你你……你大,是你大,小熊只是小熊,特别的小。” 白熊抱着头,缩成一团,身上蓬松的皮毛都在发抖。 突然,白熊感觉旁边探出来一个如小山般庞大的牛头,巨大的双眼怒视着自己,心中更加害怕。 其实,老村长不是怒视,只是惊呆了。 黑色巨熊出现的时候,村长心里头就已经吓到了,对方一看就是那种杀牛不眨眼的怪物。 熟料,苏寒山只是伸了下手,天上的黑熊,就突然消失。 然后,苏寒山掌心里,就多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白熊。 听那个意思,这小白熊还就是刚才的巨大黑熊。 “哞——” 老村长无意识地发出了声牛叫,回过神来,连忙想要给三位神仙磕头感谢。 包拯扶住了他:“老人家不用腿软,这熊已被擒拿了。” 苏寒山那边,已经把这白熊近些年的记忆,大致浏览了一遍,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白熊虽然拥有四阶实力,精神力也颇为强横,但基本是依靠血脉天赋,所修炼的功法驳杂不周,心境更是差劲。 不要说跟中土的人族四阶武者相比,就算跟二阶三阶的游侠比起来,心境韧性也还有所不如。 “这小子真是个混球。” 苏寒山摇了摇头,“他倒也没有存心坑害村民,让人绝收,只是见到灵药的时候,想设一个法阵罩着,等长熟了来采,结果错了一个参数,就把整个山谷都罩起来了。” “当时他见到村中小孩子可爱,不愿幼崽挨饿,还想着过两天顺手扔点大猎物过来,结果过了几天,他就把这事忘了,小本子上只记得这边还有个灵药,等着该采。” 包拯说道:“听着罪不至死,但如此行径,也着实应该惩戒管教,先抽一顿藤条,再教读书,以观后效吧。” 苏寒山本来想着捏个头箍,给这白熊戴上,一听包拯这话,顿时笑了。 “也对,儒法一脉擅长教化,改易民风,闭除陋习,你到这边来振兴原道岭,他正好可以当个范例,就交给你处置吧。” 麻九公则盯着那小白熊的翅膀:“插翅四耳白熊,莫非是灵洲飞熊一族吗?倒是稀奇。” 苏寒山问道:“稀奇在哪里,我看他的血脉天赋,虽然对阵法可以触类旁通,善借天地之势,但实际战力上,并没有太强劲的神通手段?” “哈,一来是他们这一族,上古时代,出过一位鼎鼎有名的兵道大圣贤者,堪称兵道始祖之一,让他们这一族的名声跟着沾光了,但年代太久,余泽早已竭尽。” 麻九公解释道,“二来,他们这一族在生育方面,非常微妙,只有同族可以进行繁衍,且诞下子嗣的概率很低。” 原来是这么个稀奇。 苏寒山对此不感兴趣,倒是对这个灵洲的地质情况,更加好奇。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一方人也会反过来养一方水土。 像灵洲这个地方,因为妖族世代繁衍,数量庞大,种族杂多,又格外注重开发血脉特质,身死归葬后,导致这里的整个地脉,都沾染着各种妖族气息。 在这个地方调和天地之气酿酒的话,不小心可能就会酿出腥味,但要是调和的好,反而可能酿出比中土人文气息更狂野的美酒。 苏寒山的分身因为载体不同,对万物体验不同,爱好也有偏重。 太白神树分身,就特别喜欢太空环境,其次是地底岩浆层,辐射矿脉之类的地方。 这青铜武圣分身,则在饮酒的时候别有感悟。 “其实还有传说,据说这种灵洲飞熊,能够修炼到六阶的话,就会勾连上他们那位兵道始祖的残留大道痕迹,获得对于兵道战阵、兵道机关的绝高天赋,远超同阶,能令圣地之主都为之侧目。” 麻九公又说道,“所以至今还有好几个妖族大势力,养着这种飞熊,大力栽培,甚至可以说是供着,可惜没听说有哪一家,真培养出天人般的飞熊来。” 苏寒山哈哈一笑:“你们谋算的那一家,不会也养着这种飞熊吧。” “养倒是养着,但他们家属于对飞熊不太上心的那种。” 麻九公轻笑道,“纯狐一族,也是上古时代就出过大能的,几经起落,至今仍然强大,自有他们的血脉骄傲。” 第四百零二章 百日之说,白狐院主 明月当空,云雾飘渺,空谷深深深几许。 谷虽然是空的,但是山谷内侧的崖壁,却被开凿出来一个大洞窟,洞窟里面经营的很好。 甘草铺出来的巢穴,软硬适中,洞口的地方点缀着花朵,石头上面被刻出文字。 这里是灵蛇洞,方圆数百里之内,也颇有名声,住着一条老蛇,修为已经达到三阶,年纪不下两百,名叫佘文悲。 青色的蟒蛇之身,粗如水桶,盘成一团,鳞片缝隙间有些灰白色泽,显出他的年纪衰老,蛇身两侧,长了一对青鳞手爪,方便翻书。 他是天生妖族,小时候走的又是古妖之道,所以一直都是这么个长了两只爪子的蟒蛇模样,但他却很爱看书。 当年他父母之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等不及父母讲故事,非要自己看书时,看不懂那些文字,急得哇哇大哭。 如今他也到了给小孩子们讲故事的年纪,十几条小蛇盘在旁边,听他念道。 “我们拜月练气,修炼的功法都太古老,但现在又不是古时候那种到处能找到灵药吞食的环境,所以光知道练功嬉戏,很容易内气失衡,要么提前冬眠,一睡不起,要么被雷劈,浑身灼痛。” “这些书里面的故事,虽然没有成套完整的修炼方法,但是也包含着不少心法理念,你们从小听着,不知不觉吸收进去了,以后大了,能免除很多折腾。” 佘文悲谆谆教诲。 那些小蛇,有几条好动,并不都爱听故事,这时就有好几条扭了扭身子,嚷嚷起来。 “我们乡下没有好功夫练,但是听说大城市里面,到处都是机会,要是以后真遇到麻烦,可以到大城市里找人问啊,爷爷有没有去过大城市?” 老蛇叹息一声:“城中居,大不易,大城市不是那么好玩的。” “我以前也是儿女成群,就是去了大城市,打拼了六十几年,偶尔遇到个乱子,只剩下我一个活着,也是心灰意冷,才回乡下来。” “如果只知道练这些老旧的功法,功夫越高,情绪越不稳定,越往那种有高人在的城市里,就越不安全。” 佘文悲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有些神思不属。 灵蛇昼伏夜出,最近这几十天,他每天白天睡觉的时候,总能隐约听见读书的声音。 那是很多人在一起朗读,大多数是孩子,光是听声音就能脑补出一大群眼神清澈的小孩,摇头晃脑,拖长声调,朗诵文章的模样。 佘文悲每天晚上醒来的时候,却又听不到那个声音了,这段时间,他已经把方圆一两百里内,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声音来源,心中知道,这肯定是有高人的手笔。 那高人把读书声随意扩散,让妖怪梦中能听到,似乎是没有什么恶意。 但万一也没什么好意,妖怪傻傻的主动找过去,也是祸福难料。 佘文悲在这里发呆的时候,那十几条小蛇,已经用尾巴卷着毛笔,玩闹起来,在周围的纸张上乱写乱画。 他叹了口气,钻到洞窟深处,在一大堆酒坛里面翻出一个酒坛,咕嘟咕嘟,畅饮起来。 自从当年遭遇变故,全家就他一个存活,他就爱上了喝酒,自己也学着酿酒,不讲什么别的口味,只爱烈酒,常常都要灌上几口才能安然入睡。 说起来,他梦中除了读书声,好像也有酒香来着。 佘文悲今天酒喝的比往常都多,不知不觉大醉睡去。 外面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睡得正酣,又听到了读书的声音,迷迷瞪瞪的就直起了身子。 “读书就读书,不能咬字清楚点吗?难道嘴里含着螃蟹,这都读的什么玩意儿,天天诱惑我!” 他心痒难耐,骂骂咧咧就往洞外游去,粗大的尾巴拍得岩石砰砰作响。 有小蛇被他惊醒,连忙喊他。 “我出门一趟,你们留在洞里,我若不回来,你们也别找。” 佘文悲出洞之后,爬上山顶,身子往往一个弹射,就能滑翔出去百余丈,翻山越岭。 直到这一天下午的时候,他才来到了读书声的源头附近,在一个山坡顶上,眺望过去。 嚯!好多的牛犊子! 几百只小牛犊子,在山上读书,还有几千只大牛,在山坳里活动。 领着他们读书的是一只黑炭头,额头上还有个月牙,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变化而成,修为真是精深。 拜月的妖怪,若能练到头上现出天然的月牙,脸黑的如同夜空,自然是功力精纯。 到了这个距离,佘文悲终于也能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读什么东西了。 “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这是古代大儒的《原道篇》,是说文章从自然之道中生发出来,不该过多的雕饰。 要用来记述、探索自然宇宙的规律,文章才有意义。 儒法一脉的祖师,讲究天行有常,不要一味的敬畏鬼神,要“制天命而用之”,探索天地,然后用来更好的治理人文。 东洲原道岭,以原道为名,本来继承的就是这类思想,不过牛妖村庄的人,挖掘出来的各种心法残篇中,偏偏欠缺了最开头打基础的这一篇。 包拯知道这些牛妖,对于从前学的文章,都有自己的理解,讲究的就是一个实用。 强行更改他们的观念,事倍功半,于是干脆不管他们从前学过的东西,直接先从他们没学过的基础篇章,开始教起。 佘文悲以前读过《原道篇》,但读的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一共只有七段,总共六百多个字而已。 现在那个黑炭头讲解起来,深入浅出,说到的内容,却远不止他从前读到的那么多。 除了论述文章与自然的关系之外,还讲到很多事例,除文字之外,又信手在空中绘画图案。 佘文悲毕竟也有三阶修为,心中颇受震动,感觉黑炭头讲的内容里面,有很多都可以用来养炼神魂。 其气仁和,其神德厚,其意守正,其念辟邪。 “高人,高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心善的高人?” 佘文悲难以置信,喜出望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 这一看,更是看得他心惊不已,那几百个小牛犊子里面,原来还混入了好些个不是牛的“学子”。 有一只插翅四耳小白熊,坐得离黑面月牙人最近,虽然通体雪白,但不知怎的,好像臀部颇有红肿,满脸苦兮兮的捧着一根藤条。 有黑白花纹,双眉洁白的老狸猫,如同老僧入定,盘坐不动。 有黑狼蹲坐,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绕在身前,围住自己。 有精壮的豹子,豹头人身,双手各举着一坨巨大铁块,一边反复蹲举,一边念书。 还有面生独眼的野猪,耳后有鳃的红唇少年等等。 佘文悲认识其中一部分,绝不是住在这里的,应该也是被梦中读书声吸引过来。 另有一些他虽然不认识,但看着气度也不凡,肯定不是乡下普通妖怪,竟然也在乖乖听书。 “哎呀!我不该犹豫那么久的,来的这么晚,不知道还收不收人,纵是收人,也落在这些家伙的座位后面了。” 佘文悲匆匆忙忙,滑翔下去,直奔那个讲学的山头。 不过他在滑翔途中,心思又渐渐被另一种事物吸引。 那是一种气味,味道很淡,还有点陌生。 但他偏偏又能感觉出来,那应该是……酒! 酒的香气!! 一想到这里,佘文悲就感觉自己口中涌出了大量的唾液,连忙闭了闭嘴,生怕有口水流出来。 好香的酒啊!虽然淡,也闻不出是不是烈酒,可跟梦中的香味真是相似。 原来他梦中的酒香,也如读书声一般,是从这一块地方传出去的,不是他自己洞里的那些酒水。 到底是先去拜见那位教书的高人,还是先…… 佘文悲心中还有些犹豫不定,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朝着酒香源头赶过去了。 那个山头距离讲学的山头并不算远,山脚下有一块石碑,刻着三个大字,“小蓬莱”。 他很快到了山上,屏息敛气,小心翼翼观望。 这山上是一大片草地,好像都是最近才长出来的,青嫩欲滴,但草叶坚韧,被他这样的巨蟒压过去,也不会断折,只是微微低伏。 山顶草地中间有泉水。 有一个发丝沧桑,头戴铜箍,眼神却很清亮的人,懒洋洋坐在草地上,背靠巨石,侧面就是泉水,随手拿着一根树枝,在泉水里搅动。 另有一个麻衣老者,坐在泉水对面,竹杖横在膝上,捧书研读。 周围也有百余只妖怪,种类繁多,看着蟒蛇到来,也见怪不怪的模样。 “是老佘吗?” 金红色长裙的鹿角美人,从旁边林中走出,轻笑着看过来。 “还真是你,看来你也是跟蓬莱祭酒的缘分更深,先到了这里来拜会。” 佘文悲认识这位:“离鹿坊主,这位是……蓬莱祭酒?” “在下蓬莱散人,如今姑且也是原道岭的祭酒讲师。” 苏寒山开口,转头看来,“你追寻梦中酒香而来,确实跟我的酒有缘,所以,你要学酿酒吗?” 佘文悲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就要拜下去。 “慢着。” 苏寒山又道,“我这个人收徒弟,要学费的,不同的人,所收学费也不同。” “离鹿儿,你认识他,就给他讲讲,看看他交什么样的学费吧。” 离鹿仙子一笑,带着老蟒蛇,先认一认同学。 “那只金眼彪,彪悍凶猛,他的学费,是扑杀了十三头作恶多端的虎妖。” “那几只细脚曲颈鹤,学费是一起交的,是他们飞跃云霄时,在东海云雾山一带采摘的灵药。” “我的学费,是我亲手打造的三十三根离火金簪法器。” 佘文悲一边跟众妖打招呼,一边也已经听明白,学费是怎么个路数了。 他又看见在场妖怪中,竟然还有好几个修为低微,几乎如同幼崽的,不禁想着洞中小蛇,是否该把他们带来蹭一蹭机缘。 佘文悲小心打听:“听这个意思,这几位高人要在这里开宗立派,常驻这儿了?” “不是开宗立派,是重振原道岭。” 离鹿仙子还没开口,就有一只贪听多嘴的大耳猴,笑嘻嘻凑过来。 “你不知道吧,听说这个地方,本来就有个大门派,传承了三千多年,到七百年前,才被灭掉。” 他们距离泉水那边,已有两百多丈。 但这点距离,怎么瞒得过麻九公的耳目,不禁抬头道:“这小猴子又多嘴。” “小孩子活泼一点没什么,教教就好了。” 苏寒山很喜欢这些小妖精,笑着说道,“再说了,我们说的话,若真不想他们听见,他们也根本听不到。” 麻九公也笑了:“那些成熟妖怪对我们还有点戒心,这些小妖,倒是非常喜欢你,也好在他们不知道,有很多梦中闻到酒香的妖怪,都已被烧死,形神俱灭,否则怎么敢在你面前这样跳脱?” “我用阴德梦境法门,传递酒香书声,会被烧死的,只能说明他们阴德是负数,而且还负的很大。” 苏寒山不以为意,“这也只是做正事的时候,顺手做的一点小事。” “目前来看,有这许多妖怪来投,原道岭蒸蒸日上,百日之期到来的时候,也足以激发七百年前那位院主的后手了。” 百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个很微妙的时间。 玄门炼气,有百日筑基的说法,是说人一开始练武,要先选定一个地方,择定一个功夫,坚持一百天不松懈,才能够初步的养成习惯,心思体力都用在练功上。 这一百天到底练出了什么样的实力,先不去提。 有了这个好习惯,才是将来漫漫武道长路上,甚至是人生任何事业上、爱好上,都必需的,真正的一个根基。 佛门禅宗,也有“百日开悟”之言,某人接触佛法,学习一百天之后,要能感觉到自己是喜欢佛法,而不是被别人要求学习,这就算是与佛有缘,真正开悟。 如果一百天还感受不到喜欢,那就是无缘之人,不该出家。 儒门教化,则有“百日见风”之说。 前往一个风俗不同的地方开书院,讲学收徒,只要一百天,就能看出当地对你这个书院,对你这个人的反响。 看得出你能不能移风易俗,破除陋习,去芜存菁。 百日有成,则将来多半能有大成。 百日不成,将来多半艰辛,甚至适得其反,引起当地对这类讲师的不满偏见,为后来人还多添了阻碍,所以不如直接撤去。 很多人都以为,当年原道岭被秦朝东征大军灭门,死得很彻底。 但七百年前那位院主,真实身份,是投入儒门的狐狸精,还是一尊天生九尾的狐仙,并未轻易丧命。 那院主历经许多波折后,还是在原道岭遗址,留下了自己的遗产。 倘若有续接道统,重振声名的希望,百日期满的时候,新一代的院主,自然能够收获前人遗赠。 “包道友,绝对能成!” 麻九公的信心很充足,“近日我已经能感觉到,那位白狐院主遗留之物,逐渐被唤醒了。” “这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还有你这位意料之外的强援,也在这里坐镇,当然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顺顺利利,百日期满后,只要等着纯狐一族的人上门就行了。” 苏寒山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他现在主要的兴趣,还是放在东洲地脉上,琢磨新的酒方。 但在这渊界人间,卜算之法之所以被人诟病,就是因为上古以来,无数强者都被困在这个世界,种种气息因果,直接间接的牵扯,太过复杂,谁都不可能算清。 麻九公当然也算不到,那位白狐院主的遗产复苏时,到底又引起了何方人士的关注。 同样在灵洲之上,大约三万里外。 青山雄踞,石阙林立,宫殿罗列,正是灵洲一大势力,羊盘教所在。 羊盘教主正跟师弟在花园中饮酒,忽然神色一动,站起身来,眺望远方。 “师兄,怎么了?” 那师弟头上虽有羊角,却是个方脸,浓髯如铁,不怒自威,似乎在眉宇之间,时时刻刻都深藏着一股庞大怒意,在外面也有个尊号,称做“吼日尊者”。 羊盘教主跟这师弟是生死之交,略一思索,也就说出心中所想。 “师弟,你可还记得原道岭?” 吼日尊者回忆片刻:“是我们祖上曾经灭掉的那个儒家分支?” “不错。” 羊盘教主深沉道,“原道岭有了变故。” 当年率领大军,灭杀原道岭的那位秦军大将,除了是兵家高手外,其实也兼修儒家之法。 他那一脉儒家功法,有个最玄奥的秘术。 称为“九世恩怨一线牵”! 九世之内,所有与自家有恩怨的活人死人,遇到大的变动时,修炼这套秘术的人,都会有所感应,见机行事,获取好处。 后来秦朝崩溃,这位大将后人因为当年树敌太多,不敢以原本身份行事,靠着人妖混血转胎之法,利用半妖身份,建立了羊盘教。 他们这一家本来复姓“公羊”,转为妖族之后,单姓一个“羊”字,倒也并未令人起疑。 “区区一个儒家分支,当年满门上下都死绝,如今就算有点变故,又能如何?” 吼日尊者不以为意,“师兄若是不放心,我过去看一看。” “不可!” 羊盘教主制止了他,“你实在是小瞧了那个书院,有些史料,你可能没有留意。” “原道岭的最后一代院主,其实并没有直接在大军绞杀之下身亡,而是离开了灵洲,要报复整个大秦,竟然潜入了中土腹地,伺机而动。” “后来当真被他等到机会,选中一位乱世强人,以狐族秘法,为他大壮声势,收拢兵马,也就是后来,秦楚之交,七王争帝那个时代中的陈王。” “七王争帝,大秦已经四分五裂,衰亡无日,可惜他选错了人,陈王终究也败亡军中,他这位屡次转战大荒,兴风作浪的王者半师,到那之后才拖着重伤,回归灵洲,真正的失去了音讯。” “如果我所感知的不差,他极有可能,利用狐族的巫道制香秘法,将自己全盛时期的八阶大虚空秘境保存了下来,人虽已死,秘境……怕是至今仍未衰落多少!” 第四百零三章 上路的财神爷 吼日尊者着实吃了一惊。 七王争帝、王者半师,那个时代,可以说是中古末年的大魔劫,真正要落幕的时刻。 号称“宏道真君”圣地祖师级别的人物,都不止一位,不止一次的出手。 区区一个东洲原道岭,最后一代的院主,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经历,在那天地大动荡的时代里面,推波助澜。 “既然是这样……” 吼日尊者想想,一时间想不到太妥善的处理之法,直接放弃不管,也觉得不甘,只好说道,“师兄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九世恩怨一线牵,这个秘法不但是战斗之法,感应之法,也是吞噬之法。” 羊盘教主眼中精芒暴闪,时红时白,时热时冷,显然也在猛烈的运转心神,感应思索。 “那白狐院主跟我们这一脉有深仇大恨,如果他的虚空秘境落在我们手上,我利用秘法引起旧日仇恨,可以逐步使那秘境失控,被怨火焚烧,化为精粹元能,融合到我的秘境之中,说不定,我可以借此成功突破到大虚空秘境。” “不过,我感觉到他那个秘境现在复苏的态势,很快,也很稳,说明原道岭的继承者,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那这个继承者到底是什么来历,有没有同党,底蕴怎么样,就很不好说……” 羊盘教主眼中光芒收敛,从千头万绪中,找出了一个线头,有了决断。 “找个人帮我们试探一下。” 吼日尊者疑道:“要有足够份量试探,最好是天人境界,甚至是小虚空境界,师兄,你明显不想我们这一派的人亲自出手,可教门以外,像这种档次的高手,怎么可能轻易听我们的驱策?” 羊盘教主哈哈一笑,也不答话,手一翻,已经从自身秘境中取出一个贝壳。 吼日尊者一看到这个贝壳,就知道这个法器是专门用来联系谁的。 “邓古刹?” 灵洲的势力,大多数都是以宗派、部落的形式存在。 虽然不像中土一样,只有一个大楚,能够称之为皇朝,但是,要在这里建国称帝,也绝对要有深厚的底蕴。 目前只有“石灵”“祸斗”“盘丝”“白象”四大妖国,是以皇朝形式运营着,对国土之内,其他种族的高手,也能够兼容并蓄,统一管理。 前两年,进攻中土东海九郡的那些妖族,就是盘丝妖国的手笔。 而邓古刹这个人,曾经是石灵妖国的大司徒,掌管全国财政,检点所有府库中的灵药、神兵、异宝、秘典,位高权重,修为深厚。 只不过,他贪污得太过分了些,同朝为官的其余妖族,都无法忍受,于是在百年之前,大朝议上,被剥夺实权。 本来还要给他问罪,没想到他刚好在那个时候,突破到了第七阶,练成小虚空秘境,意义非同凡响。 石灵妖国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给他封了一个闲职,从此也算是王朝供奉之一。 “就是他。” 羊盘教主驱动贝壳,半空中投影出一块贝壳状的光幕,泛着金黄色泽,如水波动。 过了好一会儿,波光散去,才露出对面的场景,是一个头戴金冠、发缀细珠,眉骨位置,镶嵌着很多细亮晶石的雄壮男子,胡须浓密,还沾着酒水。 “哈哈,教主怎么有空联络起我来了?” “财神爷,这是又在哪里欢宴了?” 羊盘教主寒暄了两句,说道,“我和师弟在花园中闲聊,说起不久后,要去纯狐一族,给纯狐老祖贺寿的事情。” “这回的寿宴可不一般,不但是要唤醒老祖,听说,还要给这一代的圣女择婿,我们这套上门,礼品也得备得丰厚一些,才合礼数。” “我清点教中宝库,选了几件宝贝,一时间犹豫不决,忽然想到,可以问问财神爷,你准备送哪一类型的东西,给我参考参考。” 邓古刹闻言一愣,摸了摸浓密的胡须,沉吟道:“哦,是的,纯狐一族的请柬,我也已经收到了,送礼这个事情吧,也不一定就要送的特别丰厚吧,纯狐一族豪阔,什么都不缺。” 羊盘教主哈哈笑道:“财神爷随便选点不丰厚的东西,在我们看来,肯定也是丰厚的大礼了,听说你手上有一套古越皇朝的剑胚,一直闲置不用,这次是不是准备把这个送出去了?” “这……我虽然不练剑,但那剑胚是真好啊,透出十二元辰光泽,亮闪闪的,看着就舒心。” 邓古刹念叨两句,猛然一省,打了个哈哈,“可惜这套剑胚之前已经被人花大价钱买走了,不然我肯定是愿意送的。” 羊盘教主笑道:“原来如此,财神爷手上也不缺好东西,当年你卸任的时候,听说不是还有人给你送了一葫芦乘黄丹?” “圣兽乘黄,据说中古时有圣地祖师评点,若此兽在界外他乡,不受压制,哪怕是一个凡夫俗子骑上去,也能得寿两千年。” “虽然在人间没有那样的好事,但得其遗骨化石,练成丹药之后,也能有灵华瑞气,能为虚空秘境的暮年高手,疗复暗伤,缓解衰朽。” “财神爷正当壮年,若把这个送出,鸡肋之物,却反而能从纯狐一族得来不少合用的好处吧?” 邓古刹想了想:“不巧,这葫芦灵丹,我不久前也卖出去了。” 当年为了争夺那块圣骨化石,他暗示手底下人,可以无所顾忌,连损七座大城,毁伤山川,布置天罗地网,才终于得手。 也是那一回,敲了不少竞争对手的闷棍,才让那些大族气愤过头,在大朝议上,一致问罪。 这样的宝贝,哪能轻易送出去。 羊盘教主脸色故作复杂,迟疑了一会儿:“财神爷该不会……还没有想好送什么吧?” “唉!” 邓古刹大叹一声,“实不相瞒,老弟我从大司徒的位置上下来之后,人走茶凉,坐吃山空啊。” “现在我这家里也没有多少富余了,正愁怎么送礼呢?” 羊盘教主沉默了一下,呵呵笑道:“财神爷要真是一时周转不过来,到时候,我们两家可以一起去啊。” “两边的礼品合并一下,不分彼此,就算是我们一起送的。” 邓古刹大喜:“教主高义,愿意用一家的厚礼,顶我们两家的面子,好好好,我日后必有后报。” 吼日尊者喝道:“老邓,你是真一毛不拔,一点都不准备出吗?” 邓古刹笑容微僵。 “无妨,无妨。” 羊盘教主连忙打圆场,思索了一下,说道,“财神爷,不如这样吧,你好歹意思意思,不送自己宝库里的东西,路上顺手抓点稀罕物。” “你也知道,我们羊盘教擅长感应,是收集情报的好手,跟灵洲大大小小的情报头目,都经常买卖消息,互通有无。” “半年前,我惯例浏览情报的时候,好像看过一条消息,说在原道岭遗址附近,有一只小飞熊出世。” 邓古刹好奇道:“插翅四耳白熊?” 羊盘教主说道:“正是,这类小熊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胜在一个稀罕,听说纯狐一族也养了一只飞熊,再送一只,配成一对,也算是表个心意。” “你先过来跟我们汇合吧,应该正好路过那边,把那只熊顺手抓来,我们在这里聚一段日子,到时候一同启程,去纯狐一族贺寿。” 邓古刹高兴道:“这个好啊。” 反正是没用的熊,又是顺手抓的,这个他不心疼。 “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出去走亲访友了。” 邓古刹说道,“好,我这就启程,跟你们聚一聚。” 空中光幕随之黯淡,回收到贝壳之中。 吼日尊者冷哼一声:“这个吝啬鬼!” “就是要他这个性子,咱们才正好用得上。” 羊盘教主收了贝壳,悠然说道,“那飞熊情报,我当初确实瞥过一眼,也该有个四阶修为了。” “原道岭重续道统,必然是儒法一脉的高手,广施教化,尤其喜欢将奇形怪状之辈,教的与世人无异,怎么可能放过飞熊这种稀罕物?” “老邓这一去,九成九能试出点东西来,立刻传讯出去,通知我们收买的情报组织,观察原道岭附近的动静。” 吼日尊者又说道:“万一那人不够实力,冲突起来之后被老邓打死……” “那更好,复苏了一半的秘境,我大可以凭借九世恩怨法,自行寻得。” 羊盘教主呵呵笑道,“将来假使有人寻仇,也是寻老邓,我们更无后顾之忧。” ……………… 原道岭上。 小白熊莫名打了个喷嚏。 “可恶,龙大老爷的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喷嚏,一定是因为那个黑炭头封我的功体之后,抽得屁股太疼,导致风邪有机可乘。” 小白熊揉了揉屁股,继续在湖边洗石刻碑,念念叨叨的抱怨,只敢放在心底里,不敢表现出来。 包拯给所有学子都留了功课,小白熊的功课难度最高。 要用七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建筑残石,刻下最近传授的文章,化解这些东西里面沉淀的煞气。 这些石头,本来材质就非同一般,混合了当年秦朝大军的煞气之后,更是冷硬至极,纵然是二阶武者,一个不慎,也可能被石头里面的气息反伤。 小白熊被封印血脉功体后,只剩天生的体力,也就跟二阶武者差不多,只有读出几分文章真意,才有可能凭一点醇厚的浩然之气,抵抗那些煞气,留下字痕。 “龙霸天,你功课做完了吗?” 一只青脸金毛,大圆耳朵的猕猴,背着好几个罐子,从山上飞快地奔下来,到了湖边。 “我功课做完了,我们今天学了处理三种毒草,发酵祛毒做原料的手段,这个就是我的功课成品,你尝尝,是不是没毒了?” 小白熊嗅到一股清香味道,连忙接过来,正要喝下去,忽然想到:“不对啊。什么叫是不是没毒,你不确定有没有毒,还给我喝?” “没事儿,你底子还在,这点毒草,就算是毒性全留着,对你也没用。” 大耳猴看得很开,“我听说你以前也是能找灵药的行家,你尝尝,能不能尝出这药草是哪三种。” 小白熊哼唧两声,一口干了,咂咂嘴:“九耳重楼,红脚雪见,白绒景天,怎么样?没错吧,不是我吹,我小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吃过多少种有毒没毒的草。” 大耳猴瞧了瞧他的嘴,安心的点点头,又掏出一罐子,对后面喊道:“嘿,真没毒,大伙来喝呀。” 牛十一郎他们一大群牛犊子跑了过来,给猴子道谢,开心的抱着罐子品尝。 小白熊在旁边扫了扫他们,没看见当初自己见过的那个最可爱的幼崽,期期艾艾的用手肘撞了撞大耳猴。 大耳猴被他撞得一晃,顺势来了个空翻,笑呵呵问道:“咋了?” “那个,是不是叫十九妹。” 小白熊问答,“他们十九妹怎么没来?” 牛七七郎听到有人问他姐,抬头道:“我姐不爱吃这些甜的。” 小白熊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盯着大耳猴:“你这猴子,竟然不给十九妹喝,以后别想让我给你尝新了,到时候你没机会改进功课,交上去肯定评不到优。” 大耳猴瞪大了眼睛,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问。 这熊听不懂人话吗?人家十九妹不爱吃甜的,怎么变成我不给她喝了? 小白熊还要说话,忽然看到远处所有的云朵,都多了一层金边。 群山也披上了金纱,巨大的金光,从天边扫过来,仿佛一场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压力的金色海啸。 大耳猴等人,却没有任何察觉。 小白熊大惊,知道这是有绝顶强人释放出来的一股探查波动,无形的手段,只不过自己天赋特殊,才能够看出金光。 他也不知道释放这种手段的是谁,但心里头已经产生极大的不安,猛然拽住了捆那些罐子的麻绳,大喊一声:“快上山。” 牛十一郎等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把罐子抢走,连忙追着往山上跑。 “哈哈哈哈,好圆润的一只小熊!” 天空中飞出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金色钱币,全部是外圆内方的模样,刻着看不清的文字,组合成一只巨大手掌,抓了下来。 “跟我走吧!!!” 他这一抓,根本不是对着白熊一个,而是要把这一片山地都挖起来,囊括两三个山头,做成一个盆景,到时候当做贺礼。 毕竟光送一个白熊,肯定比不上把白熊居住地一块送过去,显得有格调。 像这种不用自己破费的巧思,邓古刹一向是很慷慨的。 山顶上的苏寒山,看着那只连自己也囊括进去的大手,不禁摸了摸下巴。 “九公,我们是不是太低调了?” 说起来,目前处在原道岭的三大高手中,麻九公因为善于卜算,也怕别人算他,所以无论什么境界,都会给自己叠上层层加密,隐蔽到了极点。 苏寒山的精神与众生精神气场相融,气息与地脉之气相通,似乎亘古以来,就跟这片山川合体。 包拯最近感受到一种冥冥中的共鸣,气息也都涌向虚空未知之处。 三个人都只是保持平常习惯或者因缘巧合。 但结果就是,邓古刹之前的一波探查,把他们三个全漏过去了。 “又或者是因为,这位太目中无人。” 苏寒山手上的褐色树枝,原本正在搅动泉水,骤然抽出来,往空中一扫。 凄厉的血痕,顿时浮现在金钱大手上,下一刻血痕极速变淡,大手崩溃,清水光泽包裹了每一枚钱币。 梦幻泡影,气泡裹着的金钱,飘飘然洒向大地,在半空中,就已纷纷破灭。 空中发出一声惊讶的痛哼,邓古刹的身影显现出来,看到自己右手上竟然多出一条浅浅的血痕,登时脸色凝重。 “本座石灵王朝邓古刹,何方人士,无缘无故向本座出手?” 苏寒山盯着那个人看了看,眼中散出青绿色的光泽,气息变得森寒起来。 “眼里没有人,秘境里倒是有人……” 第四百零四章 陶贝神鞭,天旋星斗泥丸宫 邓古刹看着是个人形,七尺来高,实际上,体内却蕴含着一座直径大约在两百多里的小虚空秘境。 秘境中有许多山川宫殿,珠光宝气,有的看起来还算正常。 但还有一些比较矮小的山峰,仿佛通体都是用琥珀铸就,琥珀中封存着一个个人影。 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绝大多数身上都带伤,发丝凌乱,衣甲残破,有的是沉睡不动,有的是奄奄一息,口眼半张,还有的怒目圆睁,手持残剑,似乎就在被封进去之前,还试图作浴血一击,抵死相抗。 苏寒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邓古刹的身体,也穿透了小虚空秘境的胎膜,直接照射到秘境内部这些人身上。 他在玄元百域所见所闻,所作所为,积攒下来的底蕴,到现在也不敢说就已经消化完全了,应该说,每时每刻都还有新的进益。 在炼道这条路线上,他已经踏踏实实地进入了第七阶。 另外在假道路线和神君路线上,也给他提供了不少新的视角印证。 假道方面,他曾经跟两位自行摸索到假道门坎的战友,一起深修共参,甚至能够将自己也伪装成要走假道路线的样子,瞒过四大神君。 神君方面,他摧毁了所有的天之御座,又将神君强者的概念碎片,裂解还原,重填到万维网之中,惠及百域众生,整个过程中都有在揣摩见证,奥妙无穷,历历在目。 因此,他虽然主要是走的一条路线,但几乎可以说是兼具了三种视角。 麻九公这样精于占卜,藏得严实的,也未必能逃得过苏寒山真正全力的注视。 何况是邓古刹。 苏寒山不但能看出人影,甚至能看出这些人身上修炼的功法气息。 天霜拳,排云掌,风神腿,军神三绝,山阳九郡的铁衣百变大法,岳沧十二枪,北疆军中盛传的履霜破冰掌,修罗阴煞功,无霜诀,铁马冰河刀。 近乎全部都是中土军人的武学。 苏寒山这个青铜分身,常驻雪岭,浏览过各种密卷,增广见闻,也知道邓古刹这个人,各方面一联想,在转瞬之间,就推断出这是怎么回事了。 是人祭破禁之法! 在中古时期,妖族里面就曾经流传过一个观点。 他们不认为人类是凡胎,单纯依靠修炼,获得超常的力量,而是认为,人类也是一种妖怪,也具有天生的血脉神通。 只不过,寻常人类的血脉力量,还没有觉醒,至少要修炼到天梯境界,才开始凸显出“人”的血脉之力。 一个理念,要能够普遍流传,当然要围绕着这个理念,有很多成果存在。 秉承这个观念的妖族,确实研究出了一些手段,可以利用人族血脉献祭,扰乱人族高手的禁制,更安全的挖掘人族前贤遗宝。 大秦、大楚两朝,都曾经驻扎八荒,加起来也有三百多年,开辟了很多或明或暗的营地,加上中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秘地。 灵洲这片地方,其实暗藏着很多人族设立的阵法禁制,古老空间,常有妖怪探寻这些险地,试图寻宝。 这种时候,那些至少修炼到天梯境界的人族,就成为了一种专门用来化解禁制、降低危险的消耗品。 灵洲的妖怪除了捕捉本地人族之外,也经常到其他大洲去秘密捕捉,但这种举动非常危险,也只有趁那些地方自身有动乱的时候,才比较好下手。 中土近些年来,又是东海九郡叛乱,又是北疆王部,试图南下,战争动乱,刚好给了那些奴隶贩子机会。 邓古刹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大买主,也是一个大卖家,把到手的人族全部封存起来,不生不死,等到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卖,或者拿出来献祭。 “我刚才那一刀,还是太讲礼貌,砍得太轻了!” 苏寒山浩叹出口,长身而起,手里的那一根树枝,灰飞烟灭。 邓古刹就看到,原道岭左右前后,高低参差的各个山头,仿佛铁板一块,突然同时一晃,向上空,向前方移动。 ——也就是像他这边移动过来! 整个山川大地活了过来,自己动身一撞。 就为了承载着苏寒山,让山顶上的这个人,撞到邓古刹面前。 苏寒山顺着这个群山浮升撞击的势头,恰到好处的伸手一推,手掌已经直撞邓古刹的面门。 邓古刹抬手一挡,袖子里面飞出九个金钱,排列如同九宫,叠在他的掌心,拦了上去。 “朋友,我误抓一手,你砍了一刀,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动手,未免太不知进退了!!!” 邓古刹已经看出,对面绝对是个棘手人物,心中提起了十万分的戒备。 但他还不至于就弱了气势。 九阶十阶的强者,被天限影响太深,平时很难在人间发挥力量。 七阶八阶,就已经是顶级强者,而且七阶称为小虚空秘境,八阶称为大虚空秘境。 这两个境界之间,并没有太可怕的、本质上的差距。 自古以来,七阶强者在八阶手上逃脱的著名事迹,不止一个。 可以说,只要达到七阶,就已经迈入了这个世界上真正顶级生命的行列。 邓古刹在石灵妖国时,国家内外,树敌无数,贪掠如海,但只要一突破到七阶,就没有谁会过分追究,依旧逍遥自在,得享尊荣至今,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手上这九个金钱,是当初石灵妖国开国时期,九个钱模子。 每一个钱币,都是采集了九层天罡大气里面的少量玄冥星铁,还有太古地肺里面的万年铜母精粹,妖王点血,铸炼而成。 只要石灵妖国存在一天,他们国家的货币流通一天,这九个金钱的重量,就在冥冥中增长一筹。 哪怕是六阶天人级别的强者,如果没有得到允许的话,想要移动一个妖国母钱,都会感觉十分艰难。 邓古刹之前虽然被砍伤了手掌,现在九个母钱同时运用,却有一种包山纳海的大气魄,涌现出来,一掌就有信心,把对方轰回原位。 咚!! 两只手掌真正碰撞,竟然只是一声轻微短促的闷响。 因为邓古刹在刚一碰撞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被撑大了一圈,已经倒飞了出去。 刚才并不是真的群山移位。 而是苏寒山,把群山和邓古刹之间的空间距离,折叠压缩了起来,把二者拉的极近。 空间的略微晃动,就让邓古刹的视野,产生了群山一晃,险些撞到脸上来的感觉。 针对空间进行折叠之类的操作,本来并不稀奇。 但是,苏寒山的这个操作,是把他自己跟群山空间,合成一体,当成同一个点。 让这个“点”,跟敌人那个“点”拉近距离。 所需要的功力、技巧,比起单纯的,把敌我两个人的空间拉近,不知道要难了多少倍。 最后呈现出来的威力,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邓古刹的实力,足以举手投足间,打碎这一片山地,可是当这片山地的分量,好像浓缩到了咫尺之间,又跟苏寒山本身修为浑然不分。 他就根本打碎不了这股力量,拆分不了这种力道,只能实实在在的承受、抵消。 九个母钱确实厉害,但他手上现在只剩九个血洞。 因为那九个母钱,也在碰撞的一刹那,打穿了他的手掌,打入了他的胸腔,撞在了他体内的小虚空秘境的胎膜上。 邓古刹倒飞百里的过程中,就一直能听到,那九个母钱在秘境胎膜上的颤鸣。 “玄黄磁力!” 邓古刹惊吼道,“凭自身功力,仿佛使玄黄重新合并,回归先天之前,难以拆分,你是雷府高手?!” 先天玄黄磁力,是世间最沉重的力量手段。 苏寒山的不朽神通,是纯阳合道丹,本来最擅长滋生的,是先天纯阳之气,最是灵通,但比起纯粹的刚猛,还要比先天玄黄磁力差得多。 可他执掌万维网,对于磁场的感悟,也精深至极。 虽然不能直接提炼先天玄黄磁力,却能在提炼出先天纯阳气之后,结合当地磁力地脉,朝先天玄黄磁力转变。 不过,先天玄黄磁力,只有沉重第一,速度上就逊色了不少。 苏寒山的模拟只是一瞬,整个人和山岭大地,磁层地脉就已经脱离开来。 这一刻,他简直像是断绝了重力一样,自然而然的浮空,没有多运用任何力量,去抵抗大地的吸引。 超然出尘,真仙现身。 与此同时,晴天白日,浮云天穹之上,冒出了一簇簇的星光。 眨眼之间,就已经遍布苍穹,满天星斗。 邓古刹被九枚母钱,撞在自己的胎膜上,身体倒飞的过程中,心神也震荡得难以平息。 所以他第一眼,也错以为那是某种星光功法。 雷府的磁力功法,本来就分大地磁力,星光天磁,两大派门。 刚才苏寒山已经运转大地磁力,打过先天玄黄的一掌,现在改用天星磁力,追击过来,也是正常的。 “一点误会,竟然真想赶尽杀绝,你太狂妄了!” 邓古刹怒喝连连,已经能够抵消自己的后退趋势,但他并不减速,反而主动加速倒退。 同时,他双手在空中连抓,须发怒张,手上每一抓,都从虚空中抓出来一枚贝壳。 那好像是陶制的贝壳,上面印了一些图案,还有几个古字。 传说中,在上古时代,世间生灵的的第一批货币,并不是金属材质,而是从海边捡到的贝类。 后来灵贝难寻,加上难以统一价值,就有人王与臣工,精心钻研,以陶贝取代了海贝。 陶贝上还留有小孔,用细绳穿过,就代表着最初的财富之意。 邓古刹的不朽神通,就是元祖财神印,说的就是这种陶贝,所以他能够直接从虚空本源之气中,提炼出这种陶贝来。 其实,财富概念本来是人所创造的,并不是天地间的客观规律。 但是在渊界人间,上古中古的那些伟大强者,就算是走假道之路的,也已经强大到可以让这些人造概念,与世界共存。 即使他们本身受天限而逝,他们创造的概念之力,也跟客观规律一样存在下去。 后代修行者,只需要按照提炼客观概念的步骤,也能够把这些人造概念的力量,提取出来。 七代祖师当初说,修行到了最后,假道和炼道两条路线,其实不用分得那么清,也正是这个原因。 苏寒山凌空飞来,看到这些陶贝的时候,心中就瞬间转过万千念头,双手探出,隔空虚抓,手指弹动,刺、挑、碾、震。 满天星光磁力,呼应他的动作。 他的手指只要一按,百里开外,就有星光组成的一个巨大指头突兀出现,仅仅是指纹,也有数亩大小,对着邓古刹摁下去。 他手指一弹,更有十亩大小的“星光指甲”,如同暴推而至的巨盾城墙,猛然轰击过来。 邓古刹被星光晃了眼,只觉得满天满地的,都是手印、指印、指甲、剑指。 完整的手掌,局部的手掌,左掌右掌,层出不穷,变化无尽的轰击过来。 然而这个时候,邓古刹手里的陶贝,已经被他串成一串。 陶贝有大有小,从高到低,秩序井然,提在他手里的时候,如同一条软鞭。 这条软鞭一旦舞动起来,不管苏寒山打出了什么样的手印,剑指,全部都被抽碎。 就像是用钢鞭,抽碎一堆堆的琉璃花瓶那么简单。 甚至比那还要可怕。 有的手印在碰到这条鞭子的时候,连一个破碎的过程都没有,就凭空消失,直接被抽成虚无。 自古以来,求财的生灵要比求神的多出万倍。 一财之力,能压万神,能够生出千万种罪恶,也能造出千万种功果,治疗千万种忧愁。 在财富面前,不管是善的恶的什么东西,都会被渗透摧毁,都称不上坚硬。 陶贝神鞭的力量,一至于斯。 也就是在施展出这条神鞭之后,邓古刹的心神大定,又有了进退自如的余裕,感应重新变得清晰。 然后他就发现,天上的星辰一直在跟着苏寒山移动。 那些也根本不是星光显化,而是晶莹剔透,犹如水晶的大脑。 无数的水晶大脑,绽放着璀璨的光芒,漂浮在高空,仿佛又构成了一座巨大的宫殿穹顶,传说人之精神所在,即上丹田,又为,泥丸宫。 邓古刹猛然一颤,就在他看清这一点的瞬间,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多了大大小小三十六个窟窿,窟窿里面全是空空荡荡,一点物质也没有残存下来,彻底的泯灭。 苏寒山把神君的概念碎片裂解返还给万维网之后,所得甚多,能借助万维网,施展四大神君的绝大多数招式。 现在的他,用武圣炼宝法,剑道大脑集群,模拟万维网节点,施展出来的,就是洞渊神君的绝学。 反物质无声……剑气! 陶贝神鞭,虽然还在邓古刹手里,一时竟然挥不出去。 苏寒山陡然到了他面前,终于出剑,碧血鸳鸯挥出来的时候,却光芒暗淡内敛,剑形淡得几似不存在一般。 只是一剑,就把邓古刹的自我概念和他的小虚空秘境,分隔开来。 泥人空无之剑,一剑之下,小虚空秘境,陡然感觉不到邓古刹的存在,邓古刹也竟感觉不到小虚空秘境的存在。 财神爷心中一时茫然。 七阶是天下顶尖,绝难杀死,但他现在好像……只是六阶! 第四百零五章 太极端了,上门邀请 呛!!! 山顶上的众多妖怪,之前看到那只金钱大手抓下来的时候,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从魂魄中诞生出一种好像要窒息的感觉。 但转瞬之间,苏寒山就一掌把对方轰飞。 晴天白日的,天上突然又有繁星闪耀,随即斗转星移,整片星空追随着苏寒山远去。 直到现在,遥远的一声剑鸣,淡淡的传了回来。 妖怪们下意识憋着的那口长气,终于松了出来,愣愣的看向远方。 远处的那块星空,已经淡化消失。 苏寒山左手托着一个灰蒙蒙的气团,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凌空踏步,回到了山上。 气团灰黑氤氲,长剑青绿晶莹。 但众妖看见这两样东西的时候,莫名都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模样。 就算是麻九公,眼皮都抽搐了两下,有些始料未及。 “你、你就这么几招,就把他杀了?!” 邓古刹百年之前,就已经是小虚空秘境的强者,虽然这百年以来,他也不算有什么大的进步,但好歹底蕴已经稳固。 苏寒山呢,他不过是不久之前才突破的,可能他的小虚空秘境里面,还是纯元气的状态,连一个实体的镇物,都还没有炼制,没有安置好。 就算他已是天都仙府中的核心人物,通晓圣地秘法,能跟邓古刹斗个旗鼓相当,或占上风,已经是麻九公最乐观的估计了。 这么几招就斩杀对手,带来的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麻九公虽然知道,自己立场阵营,都跟邓古刹截然不同,反而跟苏寒山亲近,这时候,还是难免本能的觉得有点脖子发凉。 “还不算杀干净了。” 苏寒山说道,“他的秘境依然稳固,而且生机勃勃,他的自我灵光,也只是被我镇压在剑中。” 七阶强者的境界,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打落的。 不管是失去联系,还是虚空秘境被毁,至少凭自身修为,仍然可以触动虚空本源之气,只要休养过一段时间,也可以重新开辟秘境。 所以邓古刹,实际还有七阶的蕴,要磨灭掉,还要花费不少力气。 “正好。” 苏寒山横剑胸前,吹了一下剑刃,听到一声轻微的蜂鸣。 “碧血鸳鸯剑,相比我现在的修为来说,还是有点单薄了,这位财神爷的自我灵光够结实,等我以武圣炼宝法,把他和剑身熔铸炼化,对这把剑大有好处。” 说话间,他挽了个剑花,反手握剑,剑尖朝向身后,平平送去,逐寸没入虚空。 他的小虚空秘境,就在自己的纯阳合道丹之中,这一下挽剑收剑,已经把长剑收回自己的秘境之中,镇压起来。 麻九公欲言又止,心中浮起一点荒诞的念头。 怎么感觉,苏寒山在斩杀七阶强者,还有后续炼化处理上,都很熟练的样子?! “该死的人只要送去死就好了,这个秘境处理起来,要考虑的就多了。” 苏寒山说着话,拍了拍那个秘境气团,灰蒙蒙的虚空雾气,被他拍散,秘境的外观,变得澄彻起来。 能够看到里面的山山水水,仿佛是微缩了亿万倍,都装在这个气团之内。 但没有了主人遮掩后,麻九公也已经能一眼看出,秘境内部那些比针尖还小的人影。 “人族……人祭破禁?” 麻九公转瞬间知道原委,脸色有点难看,他竟然从那些人里面看见了几个熟人。 当年天命教和梁王在沿海叛乱的时候,他混在战场上出没过,对于当时军中的一些人,也有点印象。 想不到这些人,幸运的挺过了乱战,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又被妖族捕捉,当成奴隶祭品贩卖过来。 这个时候,秘境里面那些宫殿,也飞出了一些人影,似乎察觉不对,有的焚香念咒,想要联系邓古刹。 有的竟然直接舍弃肉身,扑向那些法宝,似乎想要伪装成宝物中滋生的灵性。 可他们的举动,哪里逃得过苏寒山和麻九公的观察。 邓古刹这个秘境里面的藏宝,实在是多。 对于第七阶的强者来说,宝贝藏在哪里,都不如藏在自己的虚空秘境里面来的妥当。 所以,他不但把各种府库宝物,收在自己的秘境之中,连当初卸去大司徒之职后,仍然追随他的心腹部众,平时也都收在这个里面生活。 笃!! 麻九公手里竹杖一抬,刺在这个秘境表面,碧血神光渗透进去,化作团团烈火,从天而降,如同一场大流星雨。 碧血真火和浩然神风,是儒门的两个招牌,基本不管是儒门哪一脉的高手,修为足够之后,都能够练出这两类神通。 其中浩然神风浑厚刚强,碧血真火,则颇具灵性。 这些火流星砸下去之后,专攻邓古刹的部众,对于那些珍贵宝物和被封在琥珀山峰里面的人族,即使是火光粘到了上面,也是一晃而过,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那些部众里面,并没有六阶天人境界的强者,四阶五阶的也屈指可数,岂能挡得住这样的真火攻势,很快就被陆续灭杀。 有个五阶强者在濒死之时,狂念咒语,诅咒敌人,汇聚周围所有怨气,又想把琥珀山峰里面的所有人族一起献祭,却被碧血真火挡住。 怨气诅咒翻翻滚滚,竟然渗出了小虚空秘境。 青烟扭曲蒸腾起来,如同一个骷髅头的形状,正要扑向麻九公。 麻九公都不曾动手,只是放出气势,就把这股诅咒之力冲的向后退去。 然而,这骷髅头刚往后一退,又触碰到了苏寒山的气势。 苏寒山垂眸瞥了一眼。 骷髅头的五官,露出崩溃的神态,炸散开来,变成一股不定型的青烟,直冲云霄。 千里之外,云雾缭绕的高山顶端。 数十个鸟头人身的妖怪,都在运转法器,推动调整着那些造型如同大炮的透镜,窥探原道岭附近的动静。 他们只是情报组织成员,打工而已,心中并无什么恶意。 窥探的时候,也不敢真把视线落在哪个强者身上,只是大略的观望环境。 因此约定俗成,也不会有什么强者,特地向这些人动手,以往的行动,还是非常安稳的。 只是今天,他们窥探到的那几种大动静,让这些见多识广的探子,都震惊不已,满头冷汗直冒,不停的擦汗。 “快撤,快撤,快把东西带走,这种事情也敢派我们来看,我看组织上面,都是老糊涂了!” 好几个探子头目,一边跺脚一边催促。 有个头顶一撮白毛的头目,忍不住又凑到透镜观察口,看了一眼。 唰!! 他细长脖子上的那些羽毛,全都竖了起来,浑身的毛孔布满了鸡皮疙瘩,反而连汗都发不出来了。 这个探子神情恍惚的退了两步,突然变回原形,振翅就走,连那些法器也完全不管了。 另外几个探子头目,疑惑之下也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一团青烟诅咒,破裂冲霄的场景。 数十只眼力最好的猛禽妖怪,就像是被掐住脖颈的水鸭子,一声鸣叫也不敢出,纷纷振翅逃离。 不久之后,羊盘教主就收到了情报组织的回信。 他看着巴掌大小的铜镜上显示出来的文字,眉头拧得死紧。 吼日尊者也在看着:“会不会……那些探子都中了幻术?” “这数十方情报势力,观测到的都是相同的结论。” 羊盘教主沉声道,“况且,邓古刹方面,确实是联络不上了。” 吼日尊者喃喃道:“原道岭这帮人,有点太极端了吧。” “堂堂石灵王朝的财神爷,因为一点误会,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直接被追杀到死。” “他手底下那些人,四阶五阶的干将,竟然也一个不留,直接真火炼魂,焚杀致死。” 除非是有血海深仇,否则两大势力争锋,一方击败另一方之后,肯定要对四阶五阶之流的强者,尝试招降。 这种强者,是世间真正的骨干,四阶通玄,五阶入道,也有极强的自主性,脱离原本的势力,加入新势力,都是正常的事。 苏寒山和麻九公的所作所为,是义愤之举。 但外人怎么可能想到,苏寒山能直接看到同阶强者秘境内的场景。 在吼日尊者看来,他们就好像走在路上,被树枝蹭了下衣服,于是一怒之下,把方圆数百里大森林通通毁灭,连那些灵药,也粉碎成渣,当垃圾扬了。 “重振山门,正是立威的时候,手段残酷一点,也,嗯,不稀奇吧。” 羊盘教主迟疑两句,道,“真正惊心的,还是此人的战力。” “情报中提到,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邓古刹的秘境就已经落在了那个剑客手上。” “这样的人,恐怕就是我亲自跟他动手,胜算也不到一半。” 吼日尊者一惊:“师兄你已经练成三种不朽神通,又成功参悟九世恩怨一线牵的秘法,如果出其不意,动用这个秘法,同样可杀邓古刹吧?” 羊盘教主叹道:“确实可以,但你怎么肯定,那人已经动用了全部手段?” “况且我若是动用秘法,杀他不死,无异于自曝身份,我们这一脉的老仇家,恐怕还有活在世上的,消息一旦传出,也许我们从此就要流离失所,到处躲藏。” 羊盘教主思索片刻。 “罢了,原道岭的事情,我们暂且不管,还是筹备为纯狐一族老祖贺寿的事情吧。” “纯狐一族听说后,多半也要给他们那边送请柬,到时我们自然有接触的机会,顺理成章,见过了面,再做斟酌。” 灵洲的情报组织,多如牛毛。 每一家拥有七阶强者坐镇的大势力,除了自己培养的探子,还有许多隐藏身份,改头换面,以其他手段扶植起来的部下。 另外,又有那些专门用来合营的情报组织。 就是说一个组织的最上层,并没有统一的首脑,只有多人共同决策,而且这些决策层,十个席位,有十一个都蒙着面。 这就是各大势力,心照不宣的用来交换情报的地方。 最初,据说是在历次魔劫时期,大家仇怨甚深,碍于种种原因不好公然合作,却又不能不采取合作,才用了这些掩耳盗铃的手段,后来就成了一种风俗。 邓古刹被镇压这件事,在报给羊盘教主的同时,也就等于,至少有十家势力,已经得到禀报。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原道岭上朗朗的读书声刚刚响起,忽然许多妖怪都嗅到淡淡的香气。 那香味仿佛是某种草木,带着草木清新微苦的气息,又有野花淡淡的甜意。 但草木的香气往往难以拿捏,近了就过于浓烈,久久萦绕,稍远一些,就嗅不清楚。 而这个香气,从刚出现那一刻开始,就是最清新好闻的状态。 用力多吸,也不会觉得甜腻,心胸开阔,精神松弛,非常惬意。 苏寒山向东方天空看去,只见一艘楼船,从云海中破浪而来。 这船并不算大,只有百丈左右,雕梁画栋,精致古朴,船体周围萦绕着朵朵香花,随风飘扬。 那花都不是实体,而是楼船上散发出的香气,自然而然凝聚出来的花形,离得远了,就回归一缕香气的本质。 麻九公说道:“这船里面,肯定是有一朵梦幻空花。” 梦幻空花不是花,而是一种不朽神通的象征。 纯狐一族善于入梦之术,又善于制香,历代能够修炼到小虚空秘境的高手,参悟的第一种不朽神通,大多都是代表梦里花香的“梦幻空花”。 以梦寐所求之心,触及虚空本源,生出香花。 有梦幻空花,也就说明楼船中的主人,是一位虚空秘境的强者。 “东洲纯狐,胡不知,特来拜访原道岭。” 楼船甲板上走出一群人影,两边都是少年男女,素衣长裙,分别提着灯笼,花篮,抱琴抱剑。 唯有领头的一个,穿了身毛茸茸的宽大袍子,双手空空。 狐族男俊女美,这胡不知五官相貌,生的其实也好,但脸相有点圆,气质更是懒洋洋的,盖过了那种俊美的感觉。 旁人看见他,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英俊,而是和煦亲切。 “我们纯狐一族,不久之后要办一场寿宴,邀请很多亲朋好友,远亲近邻的聚一聚。” 胡不知拱手说道,“当年石灵王朝的大司徒邓古刹,与我们纯狐一族,就颇有些过节,听说被原道岭一位兄台所斩,在下颇为感佩,特来相邀,也带来一些谢礼。” 他礼数都做足了,这边自然不会拒绝。 包拯起身,凌空两步间,来到了小蓬莱的山头上,说道:“在下包拯,暂居此地,追慕先贤,开办书院,请!” 包拯才是续接道统之人,访客前来,自然由他出面,但他那边都是一些小妖怪,也不适合招待。 胡不知把楼船停泊在空中,带着众人飘然来到这边山顶。 包拯又给他介绍苏寒山和麻九公,说起真正斩杀了邓古刹的人,乃是蓬莱散人。 邓古刹的秘境,现在还悬浮在泉水之上,那些重伤的人族现在都在里面修养,得到了一场法酒大雨,调养生息。 只是秘境表面现在被青光遮蔽,胡不知也看不清内中情形,落坐在泉水边上,开口笑谈。 “那邓古刹与我结怨后,我早就想找回场子,可惜他手段也颇为不凡,真是多亏蓬莱道兄出手,不知是儒家哪一脉的神剑,竟然能够斩杀此僚?” “我并非儒门,非要说个来历的话,我可以算是龙泉道一员,比当今的龙泉道主,辈分还要高些。” 苏寒山随口说道,“我跟包兄是故交,又听说这原道岭,是起源于中古时的大贤伍胥山,曾是始祖龙渊剑的剑主,因此同来灵洲看看。” 龙泉就是龙渊,龙泉道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始祖龙渊剑。 据说这把剑,是龙泉道的创派祖师最得意的杰作,但其剑心剑意,半是妙手,半是天成,反而跟他这个铸造者不相符。 因此,龙泉道的第三代道主,把这柄闲置的镇派神剑,赠送给了伍胥山。 始祖龙渊剑的名声,也就是在伍胥山手上,达到了顶峰,人剑相得,在中古时代那一段历史中,大放异彩。 虽然这把剑早就失踪了,根本没在原道岭传下来。 但只要这把剑没有现世,就仍然有可能从原道岭找到点蛛丝马迹。 别管希望多渺茫,当个借口,已经够了。 苏寒山跟龙泉道也有交情,即使真有人跑过去找龙泉道主探问,也只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原来是龙泉道的太上长老。” 胡不知果然没有怀疑,反而还多了几分“原来如此”的感想。 龙泉道可不是只会当铁匠,同样也是闻名中古的一大剑派。 当年,那位第三代道主,在送剑给伍胥山之后不久,就直接联手一位好友,杀进了皇宫,跟那一代的中土至尊、古楚帝皇,同归于尽。 新任楚皇登基后,号召满朝文武,居然都分不开他们三大强者的遗骸血火,只能将三人一起埋葬。 伍胥山因为文治武功,冠绝一时,辅佐吴国,革鼎中土及八荒,才有莫大的名声。 而那位三代道主,只此一件事,就足以彪炳千古,令后世历代王侯,再也不敢有轻辱铸剑工匠的风气。 这位太上长老,如果走的道路,近似那位三代道主,也就难怪能剑斩邓古刹了。 第四百零六章 文章祝福,秘藏现世 “龙泉道昔日就有过一次中兴,如今又有蓬莱道友这样的高人,真是气运昌隆,延绵不绝,想必这一次又可以有数百年兴盛威名了。” 胡不知笑着说道,“我这次带来的见面礼之中,也有一把剑,正好请蓬莱道友点评点评。” 他背后那些少年男女,捧着的物品,提着的花篮里面,就是他送来的礼物,其中确实有一把黑鞘长剑,金漆点缀梅花纹,剑柄形如竹节而略为扁平,剑穗如杏黄色。 苏寒山拿过来一看,脸上就露出微笑。 这把剑入手感觉非常舒适,剑柄清清凉凉贴着掌心,如果心中本来有杂念,握上这把剑就可以杂念全无,纯澈欢快。 “这剑浑无半点杀气,该是一把儒门礼仪之剑,铸成至今超过三百年,但是没有沾过一点血,甚至没有任何一次,被拔出鞘来,用于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的场合。” 苏寒山只拔出三寸剑刃,大半还留在鞘中,但就看到一股冷盈盈如霜雪的白光,照在眉眼之间。 “澡雪精神,很好,就算是神府境界的高手,若能持这把剑常常相伴修炼,也很有好处,若在战场,只是中品,用在修炼,是绝对的上品。” 儒门中向来有很多不练剑道的高手也喜欢配剑,他们的剑纯是一种礼器,配合礼节仪式,可以产生如道家开坛做法的效果,呼风唤雨,治病救人,超度怨魂,辨别忠奸,养生炼神,妙用甚多。 胡不知跟原道岭方面毕竟没有什么真切的交情,哪怕双方都是虚空秘境的强者,随意往来间,就拿出这种宝剑作为礼品,也称得上是“重礼”了。 但这把剑,还只是见面礼中的一部分。 苏寒山能够感受到,好几种明显价值不逊于这把剑的礼物,纯狐一族的豪阔,可见一斑。 他把这剑转手交给包拯。 包拯前身乃是鬼王钟馗,那也是剑道上的大行家,拿到这剑,深知价值,不禁轻叹一声。 “胡兄,实不相瞒,这天下风雨飘摇之态已经快要显现,中土地位特殊,一旦大乱,那里必定乱象最重,我到东洲来,也是想要寻一个安身之所,为补偿良心,身上宝物都交托给中土故人。” “如今在下身上,堪称是两袖清风,邓古刹秘境中宝物虽有,又只是道友所得,你送这样的重礼,我若不能回报,也太有失礼数……” 包拯沉吟之间,看向那些少年男女,“胡兄若不嫌弃,我给你这些后辈,念一篇祝词吧,也不算正式礼仪,就是一篇祝福。” 男子及冠,女子及笄,都是从此长成,该有担当的表现,因为各地风俗不同,实际所指的年龄有所偏差,但是所用祝词,往往格式都差不多。 就是对于受礼者,从前性格的一些总结指点,然后加上一些吉祥话祝福。 倘若念祝词的,本身是一代高手,就仿佛能有咒语加持,在一定时间内给受礼者带来种种好处。 可能是实际的,在遇险时产生的防护咒力,也可能是修行中突然增益的灵感,或者遇到复杂情况时,骤然捕捉到的线索等等。 胡不知当然不会拒绝,和乐融融,招呼那些晚辈上前去,道:“儒家文彩,名驰八表,能得到包道友一篇祝词,也是他们的荣幸。” 包拯如今看着,也就是二十多岁模样,跟这些狐族的少年,完全像是平辈。 他念祝词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笑容,也不像长辈给晚辈的管教,给晚辈添责任的感觉,仿佛就是同辈友人之间,一时兴起的祝愿。 “礼庄尔质,德成尔身。永变童心,长移悼齿。朱锦辞发,青絇在履。丹石为操,推物尽美……” 那些小狐狸原本都是非常恭敬认真的模样,听着听着,乌黑的发丝间,就露出了雪白的狐耳,轻轻抖动。 那种乖巧拘谨的感觉淡去,有的明显活泼不少,有的依然端庄,显出天性。 这篇文章越念越长,越念越从容。 包拯斜捧长剑,如持修竹,盘坐念诵的声音,不知不觉,从这座山头扩张到周边的山头上,字字深入人心,字字渗入虚空。 胡不知原本对于对方这个回礼不以为意,如今却也动容,正色以对。 “没想到,这包拯还真是个实诚人,这篇文章祝福,运转根基,花了大气力啊……” 胡不知心中暗暗思忖。 苏寒山实力强悍,态度随意,又有剑斩邓古刹的凶名在前。 麻九公形朴神敛,如玉如晦,深藏不露,很难见其真心。 这三人里面,只有包拯,让胡不知觉得是真正忠厚。 而且包拯的修为,在这三人里面也是最低,感觉好像不久之前,才突破到天人境界的样子。 凭胡不知的修为,自忖要分辨这种人的真心还是假意,要方便的多。 有了这个突破口,以后对这三个人的结交拉拢,远近尺度的把握,利用程度的高低,利用在哪个方面,事后安抚回馈的方法,也就比较容易有个考量了。 胡不知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看向包拯的目光,愈发显得亲切。 不过,当包拯的文章继续念下去,他周围的空间里面,好像就有雨点跳动。 细小的雨点崩成雾气,每一小块雾气,都形成一个文字。 所有的文字,刚好跟包拯念诵的字句相符。 念的越多,这些叮叮咚咚向外蹦跳的文字就越多。 胡不知轻咦一声,张开手掌,看到有几个文字,跳在他的掌心里面。 这些文字,实际完全是由香气构成。 跟他之前驾船而来,梦幻空花散发出的香气,自然而然形成花形,是一种相似的道理。 不对,不是相似,这根本也就是真正的梦幻空花,造诣比胡不知本人的还要纯厚! “这香气从何而来?!” 胡不知心弦震动,抬头看去。 麻九公也面露极大诧异之色,失声叫道:“老夫怎么感受到一股好浑厚的儒家修为,仿佛有我儒家前辈大高手的秘境,就在附近?!” 苏寒山若有所思:“莫非是这原道岭一脉的前辈先贤,还留下了什么遗宝?” 包拯的文章这个时候也念到尾声,面前的那些小狐狸们,也嗅到这种又陌生又熟悉的香气,有点不知所措,东张西望。 忽然,包拯头顶上空三尺左右,空间如同一团云雾,猛的波动了一下,荡开一圈。 从云雾中,显化出一只三足两耳、兽面图纹的青铜香炉。 这香炉正面的雕刻装饰,是白玉材质的狐首,狐首的两只眼睛狭长妖异,明明是死物,却透出无端端的优雅神圣感,还放出湛然青光。 “青眼白狐!!” 胡不知刚才还只是心中起了波澜,这下连脸色也真变了。 青眼白狐,是他们纯狐一族中,对香道有绝高天赋者,才能够显化出来的形象。 他们这一代的圣女,就是一只青眼白狐,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修成天人境界,而且潜力极大,通晓好几种在族内都已经断代,数百年无人悟通的秘法。 也是因此,这回趁着老祖寿宴,纯狐一族放出选婿的风声,才能够引起那么大的关注。 这个香炉,明显是某位前辈高手铸造的本命法宝,与自身的秘境相融合。 这个法宝能够显化出来的形象,恐怕就是那位前辈秘境的特征,也就是说,那位前辈生前亦是一位青眼白狐。 “原来如此!” 麻九公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恍然大悟的模样,“老夫曾经听说,原道岭一脉,七百年前最后一任院主,就是狐族出身。” “想必是这段时间以来,包老弟有心在这里重续道统,引起了前辈所遗的虚空秘境感应。” “今天他又在这里大费心力,真心祝愿狐族后人,引得这个秘境更快的现世,认他为主。” 当初秦朝末年,灵洲也是一副大乱之相,纯狐一族颇多损失。 虽然狐族隐约知道,当年那位白狐院主,没有死在秦军东征的围剿下,而是去了中土,但也并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况且那位院主生前,就跟纯狐一族,不是太亲近。 更没有谁想到,这位院主拜入外族修行,竟然已能显化“青眼白狐”相,香道神妙,将自己的秘境保留下来,跟原道岭的道统,关联在一起。 胡不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不甘。 那位院主前辈,真是读书读癫了,明明书院都已经被毁了,竟然也不知道把自己最后的遗产,回归纯狐一族,留给族中子弟。 现在好了,这么大一座完整的秘境,就落在了毫无亲缘的外人手里。 偏偏还是几个手段强硬的外人! “那可是青眼白狐的秘境啊……” 胡不知忍不住念叨出声,眼中满是向往。 包拯盯着那尊香炉看了片刻,身上一股文华浩然之气,似乎从那香炉里面接引到了许多讯息。 “胡兄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如随我一起到里面看一看。” 包拯笑道,“虽是前辈留给原道岭的倚仗,却在今天我祝福狐族之时显现,也是个缘分。” 胡不知有心客气两句,嘴上却已经答应下来。 苏寒山当然也要进去查看,但起身之前,他却从袖中抽出一把青碧长剑,插在地上。 胡不知一凛,收了收心思。 四大高手,便化作四条流光,飞入香炉之中。 黑色的土地,清亮的水流,青黄交杂的芦苇,白色的芦苇花。 刚一进入秘境,众人在高空中看过去,就只见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这个景色非常单一,但让众人心头都为之一凛。 虚空秘境,规模有限,凭苏寒山他们的修为,就算是进入大虚空秘境,也该可以一眼看到边际。 但这些芦苇荡,却给他们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必然是绝顶高妙的大阵效果。 “相地乌瞳神芦大阵!” 几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套阵法。 这套大阵的威名赫赫,伍胥山年轻的时候,就是靠这套阵法摆脱古楚皇朝追兵,逃入吴国,楚吴战争之中,这套大阵又屡立奇功。 直到他被新任吴皇设局伏杀的时候,也是以这套大阵脱身,到了东洲重新立足。 想不到,白狐院主也把这套大阵给参悟透彻了,在自己的秘境之中布下来的阵法,五百多年运行不休,威能依旧。 麻九公和胡不知都在真心赞叹这套阵法,苏寒山却在看向虚空。 就算同样要受到阵法影响,他能够察觉到的东西,也远超旁人,能够若有若无的,感受到五种不朽神通的运行。 虚空秘境的修行,大有讲究。 在渊界人间,七阶强者,设法参悟凝聚的三种不朽神通,要分别镇守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 用最粗略的说法,就是保自己过去记忆不遗忘、现在反应不迟钝、保有对未来未知事物的好奇,不会丧失生趣。 如此一来,才能在天限无形约束下,拥有千余年的寿命。 用佛门的说法,常人发心极易退转,比丘比丘尼,金刚力士,护法天神龙众,天王尊者,也都有其心退转的现象。 而菩萨心,不退转。 第七阶的武者,三种不朽神通分别安镇下去,就是成就各次第菩萨心。 但光是镇压还没有用,因为镇压是一种封堵,有封堵就有渗漏。 镇压之法,单纯展现了刚硬的一面,不符合天道刚柔皆备的特质。 所以,还要有第四种不朽神通,对应上玄之心,是对大道的求索,能够保持追求大道的乐趣,追求正果的快乐。 第五种不朽神通,对应下幽之心,是对凡心的包容。 上玄下幽,形成一个周全的循环,让过去、现在、未来三心,没有完全镇压住的事物,也得到引导,轮回不休。 佛家说轮回妙谛,轮而回之,以求不损,不减,不灭。 道家却将这些步骤,称为“周天正道”,如同车轮转动,不是在原地踏步,而是在周而复始中,向天进发。 在中古前期,百家交汇,主流武道各个境界名称,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的时候,很多人就习惯性的把七阶、八阶,称为菩萨心、周天道。 白狐院主是八阶巅峰,五气朝元,周天正道的大高手,最最难得的是,他本人已死,秘境却保存的很好。 是怎么把五种不朽神通分别安置,搭配运行,跟大虚空秘境契合起来,能够给苏寒山不少启发。 但几个人结伴游历,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苏寒山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秘境的核心,已经不仅仅是五种不朽神通了。 神芦大阵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要比整个秘境更加重要。 “传说完整的神芦大阵,要七百二十件镇物,其中要有三十六件天人之宝,八件虚空强者所铸神兵。” 胡不知观看这个秘境,赞不绝口,“这座大阵,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完整的状态。” “但包兄主持这座大阵,恐怕足以跟七阶强者争锋,甚至占据上风,有将敌手锁压在阵中的可能。” 他越是看出这座秘境的好处,心中就越是遗憾。 苏寒山也点点头:“别的不说,邓古刹那种档次的,老包主持此阵,足以将之打伤击退。” 包拯手上摘了一只芦花,轻轻捻了捻,说道:“几位,你们觉得到底是这座阵法好,还是这座秘境好?” 麻九公想了想:“把秘境和阵法分开看么……任何一座秘境,属于原主的痕迹,都是最深的,就算认可了你,你驾驭秘境时,也最多能与七阶强者略微抗衡,绝比不上你驾驭阵法的强度。” 苏寒山看了看天,又看看脚下芦苇荡:“这秘境失了原主,如果以破坏为目的,不出三剑,我就能把它斩破,但这座阵法,我暂且还不怎么看得透。” 这个意思也很明显了。 胡不知长叹一声,却道:“如果让我选的话,我宁可选这个秘境,青眼白狐的地位,想必几位也知道。” “一尊修成大虚空秘境的青眼白狐,观摩他的秘境,必有香道上的启迪。” 胡不知向三人拱手,“三位,我们狐族,向来爱做生意。” “我想与诸位谈谈价,能使我纯狐一族,定期派出几名杰出族人,前来观摩这尊香炉,不知可否?” 包拯与他对视,见他满眼真诚,目光毫不避让,突然一笑:“哈,胡兄是不是忘了今天来的主旨,你是来送请柬的……” 胡不知见他转移话题,就知道他要婉拒,心中憾然,琢磨着有没有其他手段。 却听包拯又道:“我们要为纯狐老祖贺寿,正缺大礼,就把这座秘境送上,如何?!” “什么?!” 胡不知又惊又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随即警惕起来。 “包兄,我们圣女选夫的事情,可不能提前内定,圣女究竟选谁,还得让她自己看过再说……” 包拯一愣,轻咳道:“不不不,我对圣女并无此意,不为这个。” 胡不知的脸色更加狐疑了。 这么大,这么厚重的一份礼物,除非是为了圣女,还能是为了什么? 与圣女成婚,好处源源不绝,不可估量,才可以说是划算。 真要是说为了贺寿,狐族三岁小孩都不敢信。 “昨日邓古刹的行径,让我们明白,移居此地也难免结怨,将来大劫到来,凭我们三个,还是不够安稳。” 包拯拱手说道,“我送上这份礼,只是想与纯狐一族结盟,请胡兄族内,至少两位虚空秘境的高手,以本命心血祭养的雕像,送到我们原道岭来!” 心血雕像祭炼起来,颇多损耗,也只有那些突破到某一境界时间已久,加上又出身大族的强者,才会有这种习惯。 有心血雕像所在之处,可以隔空传递大量功力,绝少有什么手段,能够阻碍这种传法支援。 驱使雕像作战,能有真身半数实力,必要的时候付出某些代价,还能更强。 如果是这样的交换条件,原道岭方面,也真不算太亏…… 胡不知惊疑的情绪略微平息,试探道:“那这座阵法……” “阵法自然跟秘境是分开的。” 包拯说道,“我待会儿会让这座阵法不要抗拒,请诸位合力,把这片山川大地承载的阵法,搬运到外界。” “然后在原道岭周遭,寻一些恰当的位置,切割虚空,撑开裂缝,能把这些山川大地安置进去,与原本的山山水水相接。” 胡不知听到了这样的话,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心中欢喜无比,之前虽然合情合理表现出对于秘境的重视,但其实,青眼白狐的秘境,落在狐族手上,真正的妙用,可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这件事,我就可以拍板定下,等到寿宴之后,立刻就将雕像送来。” 胡不知看苏寒山和麻九公脸上仅是微笑,虽未反对,显然也并不是太热衷,再看欢喜欣然的包拯,对这忠厚到有些欠缺心机的儒门传人,更觉得顺眼无比。 “包兄,若不弃嫌,我与你结拜如何!” 第四百零七章 金盘紫烟,龙庭太子 把秘境里面的整座大阵拆分搬运出来,即使是包拯能够让那座大阵不要抗拒,也费了很大的功夫。 几个人联手,依然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才算是大功告成。 主要也是苏寒山有个严丝合缝的爱好,非要把原本的地层纹理脉络,经过细微调整,跟他们搬运出来的山水地纹,能够连通起来。 这也算是武者逐步修行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新爱好。 别人怎么样,苏寒山不知道。 但对他自己来说,自从确立六御法门之后,风水之道这个承上起下的关键,就愈发精深,每到一个地方,视野所见,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天地间的风水脉络。 这些脉络走势可以优美,可以冷厉,可以平庸,可以深奥难懂,但绝不能是断断续续,横七竖八,像一堆碎尸块一样丢在那里。 那会让他很不舒服。 几人又休息了两日,胡不知就提出可以启程了。 包拯把他书院里的事情交代清楚,苏寒山也给小蓬莱的妖怪们留了功课,收走了邓古刹的小虚空秘境。 麻九公摸出一坛碧血酒,悬在泉水之上,给妖怪们当做所有功课做完后的奖励。 三人直接乘坐胡不知的楼船,赶往纯狐一族。 这艘船并没有全速飞行,但作为胡不知这种七阶强者亲手炼制的宝物,最普通的航行方式,也可以引起虚空折叠,平稳穿梭。 等到船一离开“神芦大阵”的范围,包拯就回过头去,额头的月牙微微闪烁了一下。 浩浩荡荡,广数百里的芦苇荡,包围着原道岭的十几个山头,烟水飘渺,波光粼粼,芦花飞扬。 包拯月牙一闪之后,阵法彻底开启,芦苇荡中多了一层淡淡的白雾,仿佛只是一晃眼,整个原道岭就消失不见了。 举目所见,到处都只有芦苇,甚至无法确定,哪一块地盘,才是原道岭原本所在的地方。 苏寒山目光微动,朝那边看过去。 以他的修为眼界,竟然也只能模糊看到原道岭那十几个山头的轮廓,雾蒙蒙,青灰灰,完全看不出山上到底有没有人活动。 这一座大阵,带来的遮掩隐蔽性,比一个活生生的七阶强者邓古刹还要好。 楼船飞过千山万水,在日近中天的时候,才再度减速。 只见前方百里开外,两座大山耸峙,高可入云,陡峭无比,分明是被人故意塑造出来的模样,当做两根门柱子。 那就是纯狐一族的山门所在。 山门后方,正是一方锦绣山河,广袤而又精致,有如人间仙境。 漫山遍野的都是青草,千奇百怪的灵兽,奔腾嬉戏,花树成荫,天南海北的飞鸟处处可见。 姹紫嫣红,灵蝶翩翩,瀑布流泉,飞泄如玉,大湖之中有长须鲤鱼,其大如象,跃出水面,引起湖边戏水的孩童一阵惊呼。 既有情理之中的宫殿院落,水榭歌台,也有在意想不到之处,湖边草庐,竹林树屋。 而在纯狐一族的地盘最深处,还能够看到一桩奇物。 那是十几个山峰作为支柱,共同托举起来的一个巨大圆盘。 其材质难以看破,色泽如同黄铜,铜盘上面,还有许多色泽相仿的铜质宫殿,五脊六兽,高筑广门,纵深惊人,但都空空荡荡,无人居住。 胡不知注意到苏寒山的视线方向,笑道:“那铜盘是我家老祖炼制的至宝,也是老祖沉睡之时,与人间最大的联系,平日里,就算是我,乃至是族长狐王,也不能轻易进入。” “但这回大寿之后,等老祖彻底苏醒,那铜盘的功用,就尽可以发挥,族人进出,也大可以随意了。” 麻九公抚掌赞叹:“电髓天香,金盘紫烟。” “纯狐老祖于古越皇朝时成名,后来踏入武道第九大境,历劫不倒,直至而今,这些名号、事迹,老夫自幼就在书中读过,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亲自前来拜会。” 武道第九阶,是一个很微妙的境界。 按理来说,武道修行越到高处,所见越广,所知越多,所行所为更为自在。 但是,武道修炼到第九阶、第十阶,就会引来天限的全力镇压,那已经不是什么无形的约束,而是实实在在,每时每刻都能够感受到的压力。 不到九阶的强者,哪怕是八阶巅峰,除了寿元方面受到无形约束外,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影响。 超越九阶的至强,十阶真君,已能够神游界外,眼界无限宽广,若有必要,付出些代价,也能够硬扛着天限,出手办事,甚至可以反过来尝试研究天限。 偏偏就只有九阶强者,每一次天下较为安稳,没有魔劫的时期,几乎都被封锁在自己打造的小世界中,逐渐陷入沉眠。 纯狐一族的金盘紫烟老祖,就是这样一位九阶强者,沉睡了五百多年,即使感受到大劫将至,逐步清醒,这个清醒的过程,也十分迟缓。 纯狐一族这次的贺寿,亦是为举办一场大典,帮助他们这位九阶老祖,更快的清醒过来。 各方宾客这次前来,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因素,同样是想要亲身体会这场大典。 九阶强者从天限沉眠到有缘复苏的这种经历,是他们自己都难以复刻的。 对于九阶以下的人物来说,如果能够在这种时候,体会其气机的变化,简直像是自己经历一次从死到生的洗礼。 对将来的修炼,必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因人而异的好处。 “盘丝王朝,晚晴公主,前来贺寿!” 请帖上的时间一致,各方抵达的时间,自然差不多。 胡不知的楼船放缓速度没多会儿,远处又有楼船飞来。 十八艘大小楼船,形成船队,排云破海,旌旗猎猎,身披战甲的妖怪们,个个身高丈余,站在船舷上守卫。 最大的楼船甲板上,有大将高声呼喊,手上捧着的请柬,往外一送,飞向山门柱子西侧那根。 山上自有狐族的守门人查验,高声欢迎。 话音未落,就有一大团火烧云,滚滚而来,云团绵软,又不失韧劲,如同最好的车辇座椅。 数百个道人打扮,头顶露出尖尖犬耳的妖怪,都在这火云之上盘膝打坐。 这些人,正是来自四大妖族王朝中的祸斗妖国,领头的老道,浑身雪白,手持节杖,乃是祸斗一族的“寻火大祭司”,地位尊崇。 大地上黄光一闪,体长足足有十几里的黄石大蟒,遁地而来。 从它头部开始探出地面,就开始减速,因此呜噜呜噜呜噜,足足过去了好几十个呼吸,才把全部的身体,从地下游出,盘踞在山峰顶上。 大蟒蛇背上宽阔,不次于飞天楼船的甲板,坐着百十个衣着单薄,身材壮实的宾客,还有大量装满礼物的金边红木箱子。 胡不知见了这些人,神色微动。 “这些人都是来自石灵王朝,尤其领头的一个,乃是石灵王朝的持国亲王,铁心石。” 胡不知说道,“蓬莱道友,此人传闻也跟邓古刹不合,石灵王朝由他前来,想来也是不愿意把邓古刹的事情,继续扩大化了。” 苏寒山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他目光垂在铁心石身上,那巨蟒顶端的虬髯大汉,就猛然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铜铃般的大眼微微一眯,铁心石收回目光,看不出喜怒。 “盘丝,祸斗,石灵。” 山门后面数百里,一个浑厚温润的嗓音传来,“我们四大妖族王朝,这下算是来齐了。” 苏寒山目光远眺,发现在四面青山合抱的一个低洼地势之中,有上千座矮山。 每一座矮山,只有十几丈高,山顶平平整整,十步见方,犹如白玉铸成,毫无半点尘埃,摆满瓜果糕点,美酒珍馐,左右两侧,各有男女侍者。 显然,每一个矮山就是一座席位。 这上千个席位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入座。 刚才开口说话的,是个面相和蔼,圆润微胖,但通体肤色深黑,犹如黑檀的男子,长袍外缠绕着金链子,手上拨弄念珠,眼角有笑纹。 此人正是白象妖国的国师,叶迦罗。 三大妖国做客的队伍,先后进入山门,将贺礼转交给守门的狐妖。 纯狐一族的这场寿宴,并没有安排什么当场喊出贺礼的戏码。 灵洲这么大,不乏有一些脾气古怪的强者,他们可能愿意过来贺寿,却未必会特地准备什么礼物。 如果让守门人大声喊出贺礼名单的话,就可能得罪人。 但他们不喊,有人却乐意喊出来。 只见北方霞光万丈,金云开道,嘹亮的龙吟响彻天地。 九条金龙拉着一大片浮空宫殿飞来,殿前有龙首人身的老者,缓缓开口,音波将龙吟声也全然压下。 “虞渊龙庭,七十三太子,前来纯狐一族贺寿。” “奉上地肺铜母五万斤,罡煞晶石三千斤,雷池真水六百斤,玄冥星铁一方,天人战甲五套,虚空剑胎一套十八口,中古巫毒道尊亲笔所书修炼随想录一套九册!” 这声音惊动各方,议论纷纷。 这回前来纯狐一族贺寿的,至少都是四阶强者,而且没有归属某个大势力的,才能得一张请柬,占一个席位。 而那些大势力的代表,修为往往都是五阶六阶,七阶之身亲至的也不止一个。 像刚才四大妖国的代表,全部都是小虚空秘境的强者。 可是他们,也全部都为这份礼物之厚重而动容。 这些礼物里面,最差的地肺铜母,也至少要四阶强者才可以去开采。 实力若不到这个档次的,深入地层,被地磁煞气稍稍一扫,不死也得重伤。 当年苏寒山家的松鹤武馆,曾经托关系,买到少许紫雷火药,而那种紫雷火药,不过就是掺杂了少许铜母粉末,采矿石的副产品罢了。 罡煞晶石,对二阶三阶的修行有绝大好处,就算四阶五阶强者,如果能天天吸收这种晶石修炼,功力也会更加精湛,远超同辈。 当年神威宴上,神威府放在秘境之中,任由参与者争夺的晶石总数,恐怕也只有千斤左右,已经是可以震慑各大世家的大手笔。 今日这位龙庭太子,却直接送了三千斤。 至于玄冥星铁,有些人根本没有听说过。 “玄冥星铁,是九层天罡大气中最上面那几层,才会出产的东西,星辰衰亡压缩后的星体碎片。” 有见多识广的长辈感慨道,“据说这种玄冥星铁,只要一节拇指大小,重量就堪比一座大山,整整一方玄冥星铁,那就是边长三尺的一个方块啊,太离谱了,竟然拿这种东西当做贺礼。” 旁边有人当即说道:“何止啊,中古巫毒道尊,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但那其实是一位圣地祖师级别的人物,中古历史中的顶峰之一。” “玄冥星铁毕竟还有价值可以估算,巫毒道尊亲笔写下来的东西,那价值都不知道怎么估了。” 苏寒山对于这些礼物,也非常好奇。 他继承了纯阳峰的府库,但纯阳峰除了玄帝之首价值奇高,无可估量外,其余珍奇异宝中,还真没有这么大块的玄冥星铁,更别提天人战甲之流。 这些东西他并不想掠在身边,但也很想把玩把玩,看看里面的道理。 “这位太子,只怕来者不善啊。” 麻九公轻声说道,“虞渊龙庭,不但是雄踞北洲的当世圣地,而且他们的老龙皇,据说是当今存世的几位圣地祖师中,所余寿元最多的一位。” “中土的天都仙府,那位祖师寿元将近,很多人都看好北洲,认为可能这一轮大劫之后,就该是龙庭入主中土,统治人间。” “在北洲,只有龙族中最出色的龙子龙孙,才能够受封太子,这位七十三太子,又是太子中最出众的几个人物之一。” “他这样来贺寿,恐怕有以客凌主之嫌……” 胡不知轻咳一声:“可能龙庭方面,也是有原委的吧。” 包拯看到他眉宇间似有隐情,笑道:“九公,这些事也不该我们操心。” 纯狐一族的族长,号称“微光狐王”,银发及腰,俊美异常,原本在那千余矮山的席位中陪伴贵客,这时亲自起身出迎。 “龙庭相隔百万里,竟然也有贵客到来,真是本王始料未及。” 微光狐王踏足空中,目光扫过山门外所有来客,右手一引,笑道,“诸位,都快快请进吧。” 他这个动作并不是针对着九龙宫殿所说,显然是要把外面的人一并请进去,化解一下尴尬。 不然龙太子来了这么一手,别的贵客进去的时候,这贺礼报也不是,不报也不是,平白坏人心情。 “我听说东洲物华天宝,英才辈出,富有者四海罕比。” 九龙宫殿门口走出一位金冠青年,温文尔雅,琅然开口,所说的话却让微光狐王眼神都微微一变。 “本太子不远百万里而来,一来是为贺寿,二来也是想要见识见识东洲豪富,何不让诸位贵宾礼单也都报上,让本太子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山门外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胡不知的楼船刚刚停在外面看热闹,耽搁了好一会儿,山门外已经又来了好几批客人。 尤其是羊盘教、天马一族、相柳一族,也是有虚空强者到来的,但这时候同样骑虎难下,反而有点后悔他们亲自到来了。 虚空强者的尊严,就算是面对龙庭太子,也不能轻易承认自家逊色。 如果他们自己没来,只派族内一些人带礼物过来,那倒好办了,直接服个软,也就罢了。 胡不知的眼神,忍不住往包拯那边瞥了瞥。 如果把大虚空秘境拿出来的话,绝不逊于七十三太子送的那些东西。 只要包拯送出这份大礼之后,绝口不提别人的礼单,主动带头进入山门。 七十三太子见到了这种大礼,也无法再维持这个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这个事情也就化解掉了。 不过这样一来,无异于让包拯他们得罪了龙庭。 包拯是个理智的人,恐怕不会接受这样无故树敌的事…… “原道岭书院,送上古人所留,大虚空秘境一座!” 包拯主动上前两步,朗声开口,手上托着那座香炉,还不忘回头对胡不知点了点头。 胡不知心中大受震动,感激不已。 “好兄弟!” 他心中暗想,“看来这兄弟说的不假,真是铁了心要投靠纯狐一族了,有我们纯狐一族的面子,这一点过节将来倒也不算什么。” 胡不知心中最后那一点天生的疑虑,终于荡然无存。 苏寒山和麻九公不为人知的交换了个眼神。 ‘这狐狸竟然多疑到这种程度?’ ‘要不然,老夫怎么会去做这么多曲折的盘算呢?这回也真是凑了巧了,天助我也!’ 九龙宫殿前,金冠青年笑容微敛,淡淡的扫了一眼包拯手上的香炉。 “真是好宝贝,好大的手笔。” 他语气毫无波澜的评价了一句,向狐王说道,“请狐王引路吧。” 羊盘教主这时瞳孔却剧烈的抖了两下,盯着那个香炉,又盯着包拯,极力的收回了视线,做出正常的模样。 天马、相柳等各族的强者,也为原道岭的手笔赞叹,想起不久前听说邓古刹被杀,又见到他们竟然能拿出一座大虚空秘境,对这三人,不禁多添了几分神秘感,展出友善的神情。 包拯笑着对众人一拱手,不多废话,转头便踏在楼船之上进了山门。 这艘楼船过去后,山门外的队伍全部涌入,犹如被这艘楼船率领而来。 第四百零八章 腾空鼎外试轻重 穿过山门之后,众多势力的座驾,要么收在自己的小虚空秘境里面,要么停泊在纯狐一族准备的牧场草原上。 各方代表纷纷落座,苏寒山他们三个,被引在三个相邻的席位之上。 胡不知则去往微光狐王旁边的一个席位,代表东道主。 “贺寿大典明日才会正式召开,之所以请柬上的日子定在今天,也是考虑到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今天先小聚玩乐,休养休养。” 微光狐王先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随后笑道,“自古酒宴游戏,无外乎投壶射覆,我们今日所准备的,也算是射覆的变种。” 所谓射覆,本来是指主人家暗地里准备一些东西,用常见的器皿覆盖在上面,让人猜这个器皿下面是什么,如果猜中就算赢,猜不中就罚酒。 但狐王说这些话的同时,已经有一群族内培养的狼头力士,合力搬运奇形怪状的石块,放到中间一座空荡荡的高台之上。 “每次大劫将至,总有天材地宝出世,也有古物井喷而现,有的古物历经沧桑,依然宝光熠熠,气冲牛斗,但也有些古物,沾染魔劫之气,乃至经历不止一次大劫时期,劫气生灭,形成劫灰层层覆盖,变成这些劫灰化石。” 微光狐王笑着说道,“化石里的宝物,或许还有功用,或许已经损毁,劫气玄妙,虚空强者若不上手,目光也可能被误导,玄胎、神府境界的,若是前缘早定,有功法上的渊源,倒是可能猜准。” “实不相瞒,我们族内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也看走过好几次眼,年纪大了,不如小辈脑子灵通喽。” 狐王说着,哈哈大笑,场间的气氛变得好了很多,之前山门外有些不愉快的氛围,好像已经完全化解。 “猜这宝物,只要猜个大类即可,比如是刀是枪,是鼎还是印,最先猜中的,就可以直接得到此宝,如果已经猜过,却没有猜中的,即当罚酒!” 微光狐王这一句说完。 祸斗妖国的大祭司,就举起酒杯轻吹一口,酒水顿时化作妖艳的绯红火焰,在杯中闪烁,酒香更加浓烈,飘散开来。 “哈哈哈,老夫倒是愿意多看走眼,好多骗些狐族的美酒喝。” 大祭司喝了杯中火酒,随手指了一块石头,“我看那里面是一面镜子。” 狐王等了两息,看见没有人竞猜,便屈指一弹,一缕指风飞去。打正了扁平的石头。 石头外壳炸裂,露出里面的事物,却是一面护心镜,兽纹模糊,铜绿班驳,刀痕交错,但破开外壳后,仍然有一份端凝不动,稳坐虚空的气势。 “哈哈哈,还好只是猜个大类,被老夫蒙中了。” 大祭司抬手一抓,随意掂量了两下,就送给身边一个弟子。 那弟子接在手中,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似被寒气所侵,连忙运功,手掌蒙上一层红光,才安稳下来。 不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心中暗惊。 祸斗妖国,是祸斗神兽开创的国度,这种神兽以火为食,天赋神通就是御火,秉性至阳。 寻火大祭司那名弟子也是四阶强者,又有祸斗血脉,竟然还被铜镜寒气稍微影响皮肤。 可想而知,这件宝物就算原本的功效已经丧失,光凭天长日久积累下来的这一股寒煞,也可以算是一件偏门异宝了。 有些相熟的高手,彼此间就传音感慨起来。 “纯狐一族真是太阔绰了,这些宝物,都随意拿出来解乏。” “那当然,纯狐一族可都是做生意的好手,邓古刹你知道吧,石灵王朝那个大名鼎鼎的财神爷。” “我知道,从前凡是跟邓古刹做生意的,有不少家伙,连自己都被卖了,偏纯狐一族能跟他长久往来,比谁眼力刁钻,投机搜掠的手段更准,直到邓古刹被罢官,他们才速速跟邓古刹断开生意,倒仍然留了几分情面。” “纯狐一族,还是远比邓古刹讲究脸面的,但这情面多重,可不好说,毕竟杀了邓古刹的那位,还是被胡不知亲自迎过来的。” “嘿嘿,这种事就心照不宣了嘛……” 苏寒山一边品酒,一边以玄妙心网,听到那些人的隐秘传音,跟自己从天都仙府、麻九公方面得到的情报,相互印证,倒也觉得颇有趣味。 四大妖国的代表,这时候基本都露了一手。 像那寻火大祭司,嘴上说的谦虚,到底没有猜错。 另外三家自然也是全部猜对,本身眼力就高,又专挑有把握的说。 那石灵王朝的亲王铁心石,更是连猜三样,开出了一柄断戈,一面石鼓,还有一块古钱币。 胡不知赞道:“石灵王朝的皇族,俱是玉石精灵所化,乃大地精粹,矿藏之王,纵然是这劫灰化石,果然也瞒不过铁亲王的神眼。” “我看这三件宝物,俱都古韵盎然,尤其是那件刀币,恐怕存世已超万年,竟然还有灵力未灭,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铁心石也把另外两件转赠弟子,只捏着那枚刀币,说道:“这是上古三朝末期所用的刀币,那时候在朝中为官的,很流行把刀币祭炼成本命法宝的配饰。” “这枚刀币,应该就是某位上古八阶强者本命法宝的一部分,虽然饱受摧残,但本质犹在,洗炼一番,大有潜力。” 铁心石说到这里,忽然目光投向苏寒山,“不久前,本王发觉本朝贼子邓古刹,曾经从开国一批母钱中盗取九枚,练成法宝。” “那贼子豪富之名,搜掠之宝,全是从本朝国库中盗取,应当尽数收回才对。” “但毕竟是蓬莱散人手刃此贼,也该给蓬莱散人一个面子。” “本王有心将这枚上古刀币亲自洗练,凸显本质,跟蓬莱散人换取九枚母钱、乘黄圣兽丹、十二柄元辰剑胎,其余海量财宝,全赠与散人如何?” 苏寒山蓬莱散人这个名号,告诉的人不多。 但很显然,这些不痛不痒的身份情报,早就已经被狐族卖出去了,今天参宴的各方势力高层,大约全都已经知晓。 区区一个没落的龙泉道,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也就只有苏寒山本人,疑似走上龙泉三代道主的道路,值得他们给出尊重。 铁心石拿一个废品,就想换走三样至宝,日后不再追究,在他自己看来,确实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呵!” 苏寒山看对面这只石头妖怪,眼神竟然是很真诚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不好意思,我对上古刀币,没什么兴趣。” 铁心石脸色微冷,哼笑道:“好啊,看来蓬莱散人的眼界不低。” 他也没有穷追不舍,顺手把刀币收在袖中,不再言语。 许多微妙的眼神在双方身上扫过。 苏寒山泰然自若,嘴角微笑,神色没有半分异样。 北方龙庭的太子,这时悠然开口:“这游戏有些趣味,本太子也来猜一猜吧,那块石头,我猜里面是一座方鼎。” 这太子九龙宫殿已经收入秘境,大量侍卫随从婢女,并未出现在外面,背后只有两条身影。 左侧是一个盘膝浮空,半睡半醒的白发老者。 右边是一个恭敬侍立的秃顶龙首男子,正是之前在九龙宫殿前喊出礼单的人,身居太子侍读官。 龙太子开口后,不等狐王揭秘,侍读官就自行出手,凌空弹指,把一块大石外壳击碎。 胡不知早就知道这些石头里面是什么东西,纯狐一族几位高手联合,仔细检查过,以防真有什么厉害宝贝混在其中,白白送人。 他看见那块大石,就知道龙太子已经猜对,猜中的还是最珍贵的一件,但忽然想起那尊方鼎的来历,心里顿时打了个鼓。 ‘不好。这龙太子不会又要借这件宝贝挑事吧?’ 外壳破裂,露出一尊黑色方鼎。 这方鼎古朴,浮雕万千,刻的好像都是中古前期,就已经绝迹天下的神兽凶兽,飞潜动植。 但通体没有一丝锈痕,没有一点裂口,润泽如玉,简直像是刚刚铸造打磨出来的。 众人微觉诧异,有人议论起来,却看不出这鼎是什么来历。 “哈哈哈哈,果然是一尊七尺腾空试炼鼎。” 龙太子笑道,“古楚皇朝开国至尊,在造反之前,就已经名动天下,曾经亲自进入古晋皇朝都城,询问镇国大鼎的轻重,后来他造反成功,攻陷都城的一战,亲自打碎那件镇国大鼎。” “他的部下为了纪念此事,重铸一套神鼎,专门用来为古楚皇朝选拔将官人才。” “这类神鼎,别的用处一概没有,但在外人试图搬运的时候,就可以自发感受外人境界,变化轻重。” “搬运者如果让这神鼎离地一寸,相当于他的实力处在当前境界的末流,每高一寸,就代表他的实力更高一筹,如果能够搬到离地七尺的话,就意味着,他达到了这个境界的极限。” 一个人前途有多广,跟他每个境界的根基,息息相关。 这腾空大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能测出人的前途,让考官可以将之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苏寒山有点好奇:“所谓一个境界的极限,这个标准是怎么定的?” 不要说中古时期了,就算是现在,世间武道流传的极境,也只截止到玄胎境界。 因为从神府境界开始,各家各派中,增厚底蕴的秘法种类,就已经到了无法统计的程度。 太多了,很难有一个公认的,可以压过其余秘法的极境存在。 苏寒山自己对这一点,也深有体会。 他在突破到五阶的时候,已经完全偏离渊界人间的神府之道了。 “我听说,主持铸造腾空鼎的那位,也是一代天骄,曾经跟古楚开国至尊同代争锋,争夺一位绝色仙子的情丝。” 胡不知开口说道,“这位前辈最终修为达到了第九境,他是以自己从前在每一个境界的最强状态,定为极限。” “所以,要达到一个境界的极限,相当于举鼎者的根基,要跟一位九阶大能的少年身,相提并论!” 叮!! 龙太子忽然用筷子敲了一下面前的酒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射覆的把戏,不过是比较眼力运气,怎么显得出热血豪情,怎么比得出各大组织未来的潜质?” 龙太子轻笑道,“既然天意让这腾空大鼎出现在此,不如我们就派人来比上一比,无论是什么境界,就比一比,到底谁能举上七尺!” 天马一族的强者快人快语,听了这话,当即来了兴致,应道:“也好,就看看我这回带来的小马驹们,有多少底蕴。” 龙太子话说到这个田步,哪里还有人肯不应的? 不要说本身就是妖族,凶性未泯,又修炼武道。 就算是从未习武的普通人族,就算是田间地头的蟋蟀小虫,也都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生在这个世上,谁又肯轻易承认自己失败?! 各方强者,纷纷应允,狐王也只好首肯,把其余怪石,全部扫到一旁,在那座高台上,只留下了腾空大鼎。 天马一族的年轻弟子,率先前去一试。 此人满头发丝茂密,两边皆是黑发,唯独头顶中间一路却是银发,巍巍张扬,顾盼自雄。 众人一眼就看出来,此人修为已经达到四阶巅峰,又是天马一族,体质殊胜,稍一运功,皮肤如同银钢。 他走到大鼎边缘,一只手按住鼎口边缘,另一只手抄底,就想把大鼎抬起。 嗡!!! 大鼎微微一震,被他瞬间抬起两尺来高,突然停住。 天马族的年轻人,脸色剧变,英俊莹白的脸孔上,突出了青红色的血管经络,脖子上更是梗出了粗大的青筋,能够看到青筋在跳动。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心思也微微一沉。 这个天马族人,修为已经达到一个境界的巅峰,虽然不入极境,但众人都以为,他起码也能抬起四五尺的样子。 努把力,说不定能触及六尺的界限。 可现在看来,他竟然抬不起三尺高。 照这个来推断,就算他达到四阶极境,恐怕也只能触及四尺而已,后面还剩下的三尺,是哪来的? 古时那位九阶强者的少年身,难道还能超出极境不成? 那位天马族的年轻人,也在咬牙坚持,抄在底下的右手,突然爆出条条血光。 那是手臂手背的血肉,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压力,在破皮迸血。 这样硬挺下去,他的右臂九成九要骨断筋折。 天马族长冷喝一声:“放下。” 那年轻人还不肯放,天马族长背后闪出一道银光。 另一个天马族弟子,长发披肩,出现在高台,站在之前的年轻人对面,右手一探,就抄住了这座大鼎。 “表弟,退!” 之前那个年轻人终于松开了手,踉跄连退了好几步,口中溢出血来,向后退去。 长发的天马族男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大鼎放落,忽然变身一丈多高,然后双手抓住两边的鼎耳,往上拔去。 场边有人暗赞一声。 改变体型,把原本的扛鼎、抬鼎,变成这样把端起小锅般的方式,显然要更好发力。 而且这个长发天马,改变体型的时候,用的并不是妖术,而是直接控制肉身微粒重组。 这正是四阶极境,通微圣体的表现。 “那是云密流,天马族的远亲,不到弱冠之年就提纯血脉,名冠天马族同辈,曾经跟盘丝妖国的皇子争锋,三次大胜。” “原来是他,难怪了!” 有人赞叹连连,说起那个长发男子的一些事迹,引的不少小辈弟子面露惊色。 腾空大鼎这时候,已经离地四尺。 云密流的双手也显得有些颤抖,腰背耸动,低吼一声,又向上拔了三寸。 每一寸拔高,他身边的空气都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大鼎的重量急剧攀升。 四尺三寸! 这是云密流最后的表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再坚持,放下大鼎,变回原本的体型,回归天马族。 场中不少人自发的为他抚掌。 少数人注意到,他回到天马族长背后时,双手还有些抖。 祸斗妖国,盘丝妖国,羊盘教,相柳一族,也陆续派出族人尝试,其中有四阶,也有五阶。 但那个五阶强者,只举起了三尺六寸。 最好的表现,竟然还是云密流的四尺三寸。 之后,纵然是一位来自白象妖国的四阶极境,也只举起了四尺二寸。 “同阶极境,也有差异。” 白象国师叶迦罗,审慎的点评了一句,看着那座大鼎的眼神,同样凝重了起来。 白象妖国的族人,本来就以力大著称,这样举鼎是要占不少便宜的。 他原本认为自己派出弟子,可以轻易取得不错的表现,现在也觉得,之前有些自负了。 “怎么连一个五尺的都没有?” 龙太子又敲了一下酒杯,“那就让我身边这个奴才,过去试试吧。” 侍读官向太子一躬身,凌空迈步走了过去。 各大强者看出这侍读官的修为,乃是天人境界。 举这个腾空鼎,并不是修为越高越好。 相反,境界低的人,每一个境界能挖掘的地方也就那么多,反而有可能接近极致。 修为越高,一个境界内所包含的可能性就越多,越难以达到极限标准。 各大强者暗忖,场中他们所熟知的那些天人强者,只怕都没有能够举过四尺的。 “龙庭也太高傲了,我看这位太子要自取其辱!” “这太子主动挑起来的比试,肯定有他的底气。” “底气什么?龙庭的风气,一向就是那样高傲,腾空鼎失传已久,他们肯定也没有真正见识过腾空鼎的分量,只是自以为比其他种族强,就敢去尝试!” “没错,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龙太子把身边的侍读官喊成奴才,已经引起不少妖族年轻才俊不满,尤其是刚才有亲自上去尝试过的,更觉得受了侮辱。 很多传音议论的言语,都变得激烈起来。 那侍读官不疾不徐的走到大鼎旁边,稍微试了试,一手抓鼎口,一手抄底,用了个跟第一人一模一样的姿势。 “起!!!!” 他沉喝一声,光秃秃的头顶泛起暗金光泽,龙鳞流遍全身,双手化作金色龙爪,猛烈一抬。 腾空大鼎,被他一下子抬得离地五尺。 所有议论的声音,霎时消失。 侍读官举了十息之后,才放下大鼎,显得游刃有余。 胡不知面色凝重,正要说话。 侍读官突然绷紧全身,凌空连环出掌。 轰轰轰轰轰!! 他连环五掌,掌力虽然强悍,都没有随意向外爆发,只是引起一阵爆音,似乎只是热身,但天空大地,都起了一层莫名的水波。 “天地水三官掌?” 苏寒山神色微动,他在天都仙府的典籍中,见到过相关记载。 这套掌法以招生力,对招式讲究到了极点。 很多有悟性练这套掌法的人,毕生都没有练出一点内力,就已经死了。 能练正常内功的人,往往又没有悟性,感受这套掌法的魅力。 但这种掌法一旦找对门路,就能够单靠招式,回涨根基。 能在初入玄胎境界,就修炼出“镜像玄胎”,即是靠招式制造的一个临时玄胎,能够吸收双倍天地元气,滋养自身。 修炼到天人境界的话,正常根基是十成功力,练这套掌法的人,却能够练出“三十一成四分一毫五”的功力。 境界越高,对根基的养炼效果,反而越好。 果然,侍读官打了几掌之后,再度举鼎。 这回他吐气开声,生生把这大鼎,举起了五尺二寸……三寸……四寸…… 足足五尺七寸!! 在场各方强者的沉默时间,又延长了。 天地水三官掌,并不是什么压榨潜力的禁术,而是平时随时都能施展的功夫,当然可以算在他根基中。 何况就是不承认五尺七寸这个层次,之前的五尺,也已经超过了别的所有举鼎者。 “本太子这个奴才,龙族的血脉有些不纯,终究比起九阶大能的少年身差了太多,让各位见笑了。” 龙太子温声和气的说道,“但,到底还是有无上尊贵的龙血在体内,就算比不上各位族中珍藏的天骄,比在场的小辈们,还是要强一点的。” 不管各族中,到底有没有什么“珍藏的天骄”,这个时候,好歹脸色没有显得那么僵硬。 龙太子这话,还是留了点余地的。 天马一族的族长,却是冷哼一声:“太子究竟想说什么?” “妖族向来以血脉论潜质,我只是让诸位看明白,我们龙庭的血脉,究竟有多么强大,如果与各族通婚,又会有多少好处,好让诸位将来的某些决定上,方便权衡,做出好的选择。” “过去的错误,还可以弥补,未来局势到了那一步,可能就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龙太子含笑看向狐王,“我十九哥,当年给纯狐一族下过聘礼,可惜后来,纯狐一族没有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一回,采薇圣女,又会给我什么样的答复呢?” 说话间,这金袍青年微蹙眉头,一手抚胸,显得有些心疼的模样。 “想起当年,堂堂的纯狐圣女,竟被卑贱的人族血脉所玷污,本太子就痛心疾首啊!” 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年龙庭十九太子,竟然给纯狐一族下过聘礼,不禁脸色怪异,暗中打听起来。 “……这个消息当年被纯狐一族封锁了,不过现在反正是捅破了,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纯狐一族上一代圣女修行雷法,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可惜呀可惜,死也不肯接下聘礼,非要跟随一个人族小子。” “听说那个人族小子也有点奇遇,后来还闹出了一场乱子,圣女从此,彻底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被纯狐一族处置掉了吧。” “看来今天这个七十三太子所作所为,也算事出有因啊,但居然贬低我们各族血脉,还是可恶!” “算了吧,他也算留了余地,好歹没有被说成卑贱的人族……” 有人说到这里,突然醒觉,噤了声。 今天来贺寿的宾客中,人族的数量着实不多,但还是有的。 除了苏寒山他们三个,还有一方势力的成员,是以人族居多。 这一方势力领头的,是个六尺来高的布衣老者。 头发花白,身材枯瘦,额头有一条刀疤,斜斜擦过眼角,他盘坐在那里的时候,背后都斜背着一把黑色门板大刀。 麻九公当年跟苏寒山聊天的时候,给他说起灵洲情报,苏寒山就注意到了这个少见的、身处灵洲的人族七阶强者。 “此人也是一个传奇。” 麻九公当时说道,“一百多年前,大楚皇朝对灵洲还有一定的控制力,有数名玄胎将军,领兵驻扎在那边。” “当时灵洲人族,但凡有出色的人才,都会送入军中历练。” “可恨有个将军叛变,刚到他营中的一批人,发现端倪,设法脱逃,其中一个女子断后,成功逃出去了几人,有那女子的好友,有她倾慕的人,也有倾慕她的人。” “那叛将跟侠女打了个赌,赌那些成功逃出去的人,有没有胆识成功传信示警,如果侠女赌赢,他就放过那个女子。” “唉,当叛将突袭另外几个大将的驻地,那几个军营中,明显毫无戒备之态,那个侠女受尽折磨,又被割去眼皮,悬挂七日,曝尸而亡。” “这个事情过去三十年,中古三十六道之一,烈情道的传承之地现世,数以万计的妖族人族,进入其中,最后只有一个男人,以至情至性闯过十二关,得到莫大好处,还有一件大虚空神刀的刀胚。” “出关当日,他就找上了那个叛将的军营,杀穿大军,凌迟仇敌,此人后来重开烈情道宗门,成为当代道主。” “人生七情,永失一情,故名六情刀尊。” 苏寒山道:“他是当年逃走的人吧,是倾慕那侠女的,还是被侠女倾慕的?当初又为什么没能送信?” 麻九公摇了摇头。 “当年灵洲有无数人都是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直到后来有人发现了在那片血腥军营中立的一块碑,上面写的是……” “爱女方霞之墓。” 麻九公道,“人生七情,永失一情,他失去的是亲情。” “他不是当初逃走的人,他是方霞的父亲,一个弃婴的养父,年过五十的气海武者,本该在一个山村小镇养老到死的跛子老兵。” “也是三十年后报血仇,一百年后,刀证虚空的六情刀尊。” 纯狐一族的宴会场中。 很多妖族,并不知道苏寒山他们是人族,目光自然而然的,都往六情刀尊那边去了。 老者的视线,落在龙太子身上。 龙太子本是顺口贬低,并无针对,看他竟敢瞪视,笑容更甚:“怎么,不认可本太子的话吗?” “刚才试着举鼎的人中,连一个人族都没有吧,血脉又差,胆气也无。” “纵然靠古老馈赠,爬升过几个境界,终究也是平庸之辈。” 第四百零九章 生吞摩诃,长夜提剑 六情刀尊背后的弟子门人纷纷义愤填膺。 他们知道龙太子势力庞大,背景深厚,本身也是个绝顶强者,但见恩师受辱,心中也顾不得有什么畏惧,就要主动请缨。 白象国师叶迦罗微微摇头,低声对身边弟子说道:“恐怕要染血了。” 如果之前,烈情道弟子上去举鼎,还有可能知道进退,量力而为,那么现在,他们怀着义愤之心上去,只怕都存了拼命的心思。 到时候耗力过度,硬撑硬挺,不死也要重伤,中古时代就有一位赫赫有名的诸侯国强者,与人赌斗,硬举神鼎,气力不继,赌斗之后没多久,就重伤而死。 “龙太子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老夫本人吧?” 六情刀尊像貌凶悍,但出乎意料,嗓音很温和,甚至有点干瘪,有气无力的模样,语速不快。 “既然如此,还是老夫亲自来试一试。”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突然打破了场中凝重的气氛。 苏寒山笑过之后却不急着说话,又喝了一口酒,才说道,“龙太子不过是让身边一个侍读官出手,刀尊你身为一方道主,亲自下场,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那侍读官,还在高台之上,没有回去。 苏寒山目光落在他身上,漫不经心的模样。 “刚才太子极力鼓吹什么血脉,我倒是听说过,龙血酿酒,别有一番滋味,龙血洗剑,更是上好淬炼,龙血炼丹,吃下去也能暖暖肠胃。” “可这只侍读官刚才的表现,一来是功法奇妙,二来是自己刻苦,三来,定是有名师教导。” “却没有看出来,在举鼎的过程中,他的血脉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明显的好处?” 侍读官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侮辱龙庭血脉?!” 龙太子沉得出气,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只是冷笑了一声,看向苏寒山:“既然血脉不重要,阁下来举这鼎,一定力压群雄吧?” “我没有欺负你随从的兴趣,教训随从这种事,还是交给晚辈来吧。” 苏寒山右手一挥,身边一抹青光闪过,多出了一个身披战甲的中年汉子。 这汉子的战甲上,还有不少残损痕迹,但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脸也清洗过,身上已经没有伤口。 刚一现身,他目光扫过在场陌生的众多大妖,毫不慌乱,对苏寒山单膝跪下,抱拳道:“韩堂柱,拜见恩公。” “起来。” 苏寒山扶了一把,说道,“前阵子,邓古刹无缘无故招惹我,我把他斩死之后,发现他小虚空秘境之中,还有许多封存起来的人族武者。” “我们练剑道的,最看不得战士傲骨受辱,当天就把他们治好,让他们修养,还指点了他们一些修行。” “论功法,他比较幸运,练的是军神三绝,潜力很大,论刻苦,他肯定足够,论名师……” 苏寒山顿了顿,露出微笑,“他从前就是真形极境,大约足够把那座鼎举个四尺。” “从他被救到现在,我又指点了他七天,多的不敢说,让他也举一个五尺七寸,不是什么难事。” 指点七天?!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话有点太刺耳了。 在场众多强者,都看着那个身穿残破战甲的人族战士,凌空迈步,走向高台。 虽然有苏寒山在,这些强者的目光,都没有灌注什么力量。 但修炼到他们这种程度的大妖,光是存在于那里,就是一种强烈无比的感官刺激。 韩堂柱被这么多大妖围观,不但神情稳定如旧,每一脚落下去的时候,引动的天地元气也无比稳定,在他走过之后,留下一连串凝在半空中的灰色脚印。 说明他不是强装冷静,他以心意撬动元气的时候,心神真的没有半点波澜。 事实上,这个韩堂柱就是当时被封在琥珀山峰之中,依然怒目圆睁,手持断剑的那个。 苏寒山给这些人疗伤的时候,顺便都按照他们各自特色,指点了一下。 这个韩堂柱,虽然不是修为最高,但却是心意最坚。 苏寒山就从《玄古永寿真罡》里面,截取了一些他能够承受的小片段,传输给他。 这七天里,他果然如痴如醉,大有进益。 等韩堂柱走上高台的时候,龙族侍读官,依然站在那里,似乎要近距离看看,这个人族怎么举起这座大鼎。 韩堂柱看也不看他,也没有什么掂量大鼎的举动,几乎是刚刚走到石台上,脚踏实地,立刻两个大步过去,一手抄底,一手抓鼎口,就要把鼎扛起来。 苏寒山说他能扛起来,他就相信自己能扛。 这七天里面,苏寒山对他的指点,除了第一次给的信息最多之外,后面也就是寥寥几次,每次传递到他脑中的信息篇幅都不多。 但就是这寥寥几次,让韩堂柱感受到,这位恩公已经变得远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腾空大鼎,轻轻松松的离地四尺。 韩堂柱直起腰背的动作,这才缓了一点,脚掌微微扭转,稍作调整,继续上升,顺利的举过了五尺。 之后的每一寸,重量增长的幅度都比之前更大。 他也开始用上全力,浑身的衣甲蒙上了白霜,皮肤变成一种冰白色,唇色深蓝,瞳孔亮蓝,长发淡蓝。 这是天霜真形,以强大的疗愈能力和耐力为特色,必要时也极其擅长敛息藏迹。 但他这个天霜真形,明显有不对劲的地方,体表虽然变得冰寒,但并没有变得沉寂,气息反而变得更加旺盛,体内好像有一条裹着万千碎冰的大河,在滚滚流动。 他明明没有修炼到玄胎境界,经脉中的内力,竟然有液态化的迹象,密度还比正常的水要高得多。 在场很多妖怪,只听声音也能够听出这一点,面色诧异。 “军神三绝的天霜拳,不是最平庸的一种吗?” “只有排云掌,是以功力浑厚著称吧,可就算是排云真形,也不可能练到这种程度。” “难道真的是区区七天的指点带来的变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被抓之前,韩堂柱就已经修炼到可以施展出“风云合璧,摩诃无量”的程度,这一招,是军神三绝的大绝招,可以说是潜力无穷。 当年那位大楚开国将军施展这一招,足以引起时空震,使敌人仿佛看到时空颤抖,万象写意,如天神起舞,于颠倒迷离间,撕裂虚空秘境,裁定生死。 韩堂柱距离那个境界,实在太远,原本对他来说“摩诃无量”也只是一个拼命式的绝招,很难操控,绝不可多用。 但接触到《玄古永寿真罡》后,他以自己多年磨砺出的坚定心性,飞快的就练出了一缕真罡种子,然后施展“摩诃无量”。 在那种失控式的元气风暴产生的时候,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把风暴轰出去,而是凭着真罡种子,把整个风暴硬吞入体。 从前他的肉身,根本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风暴,但是有真罡种子在,来多少元气风暴,它都可以当成自己的养料,转变成无穷生机,充盈于肉身。 虽然只是短短七天,但是他此种练法,就好像一次又一次的把风暴压缩到自己体内,自然突飞猛进。 现在他的功力纯度,与七天前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肉身生机也强了不止一筹。 嗡!!! 韩堂柱最后奋力一举,鼎身发出嗡鸣。 那一刹那的高度,甚至还略微超出了五尺九寸。 但他很快看了一眼鼎足和地面的距离,微微放低了一点,调整到了五尺七寸的样子。 能到这里的宾客,哪有不敏锐的。 无论是人是妖,都注意到了他这点小动作,脸色都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还有不知是谁,像是没有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 龙族侍读官见到这一幕,脸色猛然涨红,牙齿磕碰间,蹦出了几溜火星子,杀气暴涨。 天人强者,只凭一股杀气也可以引起天象异变,摧毁三阶武者的魂魄了。 但他这点杀气,刚引得整片高台上的气流晃了一下,就突然觉得眼前略微一黑。 在他意念中,还捕捉到了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很像是神兵碰撞的铿锵暴鸣。 爆鸣的余韵,在他脑海中回荡,眼前的黑色,也逐渐淡去,变得像是一抹青色。 那本来可能就是青色,只不过来的太快太猛烈,压力太重,让他感觉像是黑暗来袭。 在所有的围观者眼中,则是看到,刚才苏寒山目光落点,突然一转。 龙太子也猛然转了下头,视线移动。 二者的视线都是无形无质,但在靠近高台的半空中,陡然炸出一捧纯净的火光。 其色泽似青似金,质感晶莹轻灵,就悬在原本的高度,慢慢燃烧,良久才消失。 苏寒山笑道:“龙太子火气很大嘛,看来龙血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燥性十足。” “蓬莱散人眼光很犀利,没有看错人。” 龙太子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看向自己部下,“还不滚回来,丢人没丢够吗?!” 侍读官和韩堂柱各自回返,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古井无波。 韩堂柱回来之后,抱拳行礼:“幸不辱命。” 苏寒山笑意盈盈的拿了个杯子,给他调了一杯法酒,让他带回去慢慢炼化。 包拯和麻九公都向苏寒山举杯庆贺。 远处六情刀尊也举杯致谢。 白象、天马等大妖,也轮番举杯,和乐融融,再也没有人提什么腾空大鼎的事情。 侍读官回到台上之后,低声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太子责罚!” “哼!三阶举鼎,本来就要比六阶容易,终究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龙太子不以为意,“就像是之前本太子送礼的时候,他们突然冒出来,送一座大虚空秘境。” “那大虚空秘境暮气甚深,逃不过本太子的真龙感应,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多半空无一物。” “真论价值,一座空无老朽的秘境,也未必胜得过本太子的礼单,只不过喊出大虚空三字,让当时的几家妖族,顺势找台阶下,一时同心,才显得气势惊人罢了。” 龙太子说到这里的时候,若有所思,传音说道,“那香炉虽然被刻意遮掩,但似有青眼白狐的神形,当时胡不知又是亲自与他们三个同行……” “呵呵,恐怕是狐族的算计,早年就暗地拉拢这么几个,这回顺势显出名声,备在宾客里面,以防变数。” 侍读官传音道:“狐族如此不识好歹?!” “纯狐一族出了名的贪得无厌,还死要面子,所以这回我才定下谋略,白天就先要压压他们气焰,晚上也要另有行动。” 龙太子冷然道,“要让他们知道好歹,就得施以雷霆手段。” “今晚办事的时候,干脆把事做得更绝一些!” 侍读官喜道:“老龙皇对巫毒神器的事情,也有几分上心,太子已经拉拢了巫毒真传,这回若又能夺得巫道秘香,顺势拿捏纯狐一族,必然能令龙皇大有赞许。” 他们二人的传音中,忽然插进一个苍老嘶哑的声调。 “七十三太子,你本是小辈,能成就太子之位,又在众太子中名列前茅,靠的还是境界天资,向道之心,谋略计策偶尔用用,不可本末倒置。” 龙太子笑道:“长老不必担心,似他们那等玩弄点小手段,占到一点便宜,就沾沾自喜的跳梁小丑,本太子一向是看不上的,岂会误入歧途?” 那苍老声音,正是一直在龙太子左侧身后,盘膝闭目的老者。 他曾是龙庭大将,年纪衰老之后成为护道人,简在帝心,地位尊崇,非同一般。 北洲那里,受到关注的龙太子身边都有这样的存在。 除了在必要时候,会出手保护龙太子的安全之外,也有答疑解惑的职责,还要常做提醒,不使之偏离修行正途。 这才不负“护道”之名,是跟那些世家大族派出的护卫,最大的差异。 微光狐王的余光,一直在观察龙太子的神情,虽然龙太子也很有城府,又怎么能完全瞒过这位老狐狸? 他看出龙太子的心情有所上扬,应该是从之前的郁怒中缓过来了,就抓住机会,举杯遥敬。 “我敬太子一杯吧。” 狐王笑道,“太子也不必……” 微光狐王的话刚说到一半,远远的,就听到一个豪迈的声音传来。 来者施展千里传音的功夫,声音覆盖方圆千里,字字清晰,不高不低,如在身侧。 “大楚北疆,神威府,张延年,来为纯狐老祖贺寿!” 在场只有虚空强者,能够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纷纷扭头看去,神态各异。 中土跟东际灵洲之间,相隔太远,彼此立场有差异,风俗又不同,因此消息很少流通。 但是,对于真正的大人物,大事件,有心人自然不会放过。 前些年天命教叛乱、梁王造反、北疆王部南下,几件大事凑在一起。 平叛大军中,最出风头的,首先就是大楚太师范升,那个老不死的名声,稍微有些阅历的妖族,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 仅次于这位范太师的,就是神威将军张延年。 大楚北方边境的开府将军,原本远不止他神威府一个,抵抗北疆入侵的时候,都是各自为战。 偏偏他神威府当时杀退敌人后,竟然还有余力,合纵连横,奔袭相助其余各府,得到不少大将拥戴,名望之高,一举成为北方边境的第一人。 这种人,如果说有空离开边境,在中土各地转悠转悠,也就罢了,竟然亲自跑到东际灵洲来贺寿,实在大出所有妖族意料。 “张延年!” 微光狐王双眉扬起,身体陡然一动,如同一道无声而悠长的金色闪电,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已经延展到数百里开外。 这么快的动作,在众多强者眼中,却像是一幅画卷,在虚空本源层面中,缓缓张开。 在座强者中,有不少是这才看出来,狐王的修为,已经迈入了大虚空秘境,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今年之内新近踏入的。 这个时候,微光狐王已经跟西方驾着一朵青云而来的白发青年碰上了面。 “你事务繁忙,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也没有打个招呼。” 狐王传音问道,“莫非神威府有什么变故吗?” “神威府有没有什么变化,狐王不清楚吗?” 张延年也是传音,笑着回道,“我们这段时间,准备进入秦帝陵,这样隐秘的消息,狐王不是照样已经知情?” “急于以贺寿的名义,唤醒老祖,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做准备吧。” 狐王脸色微动,笑道:“老祖可以给我们更多指点嘛,到时候我们帮贤婿一起进入陵中,也能够有更大的收获。” “哈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我同样是这么想的。” 张延年笑得毫无心机,“不过当年我娶夫人的时候,狐族毕竟有许多不同意的,这回老祖苏醒,我想,我还是应该亲自在场,面见确认一下老祖的意向,讨一讨老祖欢心,也方便接受指点。” 狐王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也是因为有龙庭的人在里面搅和,今日又来了一个龙庭的,万望贤婿看在老祖寿宴的面子上,今日不要跟他们多做计较,不要多提往事。” 张延年从容微笑:“我自然明白。” 两人谈笑晏晏,缓步回到聚会的地方。 狐王正要请大将军落座,盘丝妖国的晚晴公主,突然站起身来,紫黑色的指甲,轻轻抚过雪白的额头,欠身一礼。 “女儿家究竟柔弱,晚晴舟车劳顿,不胜酒力,想要暂去歇息了,坏了诸位的酒兴,请容来日赔礼。” 微光狐王拱手道:“岂敢岂敢,院落早已备下,请公主随意。” 盘丝妖国的妖王,前两年还亲自统军,攻打中土,虽然没有直接跟神威府碰上,毕竟双方立场敌对,也有些尴尬。 但在座妖怪里面,能跟人族谈得来的,着实不多。 龙太子很快也起身离开,随后又是相柳、羊盘等各方势力,陆陆续续,走掉了一大半。 苏寒山也没跟大将军搭话,反而跟六情刀尊聊了几句。 这老头子性格温和,对门下弟子很是照顾,跟苏寒山聊起些刀剑见解的时候,都要指点指点弟子。 苏寒山乐得一起指点,两人相谈甚欢。 麻九公在跟白象妖国的人闲聊,包拯不知怎么,跟天马一族聊上了。 天马一族,全员大多都是白色,包拯黑黢黢的往那一站,很是显眼。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三个陆续退去,回到纯狐一族给他们准备的院落里面歇息。 “今晚就要行动了,包道友你留在外面诸多不便,到时候就进入老夫的秘境之中吧。” 三人围桌而坐,隔绝外界窥探后,麻九公率先开口。 “按照计划,今晚亥时,大将军会找狐王下棋,我们就在那时候动手,潜入紫烟金盘宫……” 苏寒山忽然打断他:“你有没有注意到,大将军喝了很多酒,回院子的时候,面上似乎都有点醉意了。” 麻九公疑惑道:“我注意到他喝酒了,确实是豪饮,但对大将军这种境界来说,想醉就醉,想不醉就能不醉,无所谓吧。” “既然想醉就醉,他又为什么故意喝那么多呢?” 苏寒山笑道,“他还拿了自带的酒,我估计,计划可能会有一点小小修改,他会主动闹事吧。” 包拯也笑了:“寒山你大可以去断案了。看来,推算之术和断案之能,还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九公你有些疏漏了。” 麻九公好奇道:“包道友也看出什么了?” “狐族以美色自傲千年,以香料为底蕴,八面玲珑,少有失利,当局者迷,可能没有深想。” 包拯正色道,“但我观察龙族一行人的言谈,却是在想,当年十九太子求娶圣女失败,这一回再来,以他们的脾性,真的还会以求亲的方式,换得盟约吗?” 麻九公下意识便要出手掐算,猛然一握拳,制止了自己。 他想起,这件事牵扯到的强者、势力太多。 现在再算,能不能算清不好说,指不定还要触动某些人的感应,多生枝节。 “所以……” 不用卜算,他也不笨,被提示到这一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大将军会对龙庭的人下手?” 包拯点头:“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大将军都可以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而我们要办的事情,就跟原本没有多大差别。” 包拯说到这里,莫名叹了一声。 麻九公连忙问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是,我只是在想……这感觉太舒服了。” 包拯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我真正年轻的时候,遇到很多事情都束手束脚,别说先下手为强了,就算等到对面事已经发了,我们被动应对,仍然要有很多顾虑。” 麻九公似有同感,道:“其实在人间,这也是正常有的事,只不过这一回,我们一起行动的这几个人,风格不同。” “不要什么东西都说正常,我看这类事情,完全就是内魔。” 苏寒山手一翻,碧血鸳鸯剑横在身前,剑身如镜,道,“九渊魔族,号称有无量魔气,魔怪数量无穷,但也只是外魔。” “人若心意不清,所遇内魔次数,我看也未必比九渊大劫更少。” 包拯奇道:“寒山也对此深有体会?我看你在降魔世界,从现身时开始,就杀伐果决,是非分明,着实是世间少有的明白人。” “我嘛……” 苏寒山弹剑一笑,“其实我生性软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坚强起来。” “大约是,生来多枷锁,步步除心魔!” 剑吟声萦绕在这个房间里面,似有若无,久久未绝。 直到外面的一声巨响,把这轻灵的余韵盖过。 明月当空照,千山草木青。 五指修长的一只巨掌,从山中抬起,眨眼间遮蔽天空,挡尽月光,比千山草木青更青。 这一掌忽如其来,如青天压下,砸向一片院落。 院落中贵宾惊醒,倏然也探出一只大手,苍老干瘦,骨节嶙峋,裹挟着苍茫黑气,还有一种嘹亮无比,又很少有人能听清的歌吟。 这歌声仿佛从太古而来,飓风过海,席卷上岸,汇聚到龙庭护道人这只手掌中。 太古鲸息功,长夜过海不见鲸,只因黑海在鲸背! 当这两股浩瀚无比的力量一碰撞,方圆三四百里之内的飞禽走兽,山岚瀑布,都为之失声。 不是没有了声音,而是每一个事物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尤其是在这三百里以内,所有有水的地方,不管是池塘,小溪,还是湖泊,河流,乃至是江水。 水面都无风自动,涌出成千上万的涟漪,中心点各不相同,错综复杂,但不管怎么涌动,又偏偏炸不起一个真正的湍白浪头。 好像这样广袤博大,庞然无隙的水力,也被另一股温厚无瑕的力量盖住、压住、闷住! 安排给原道岭的院落房间里面,包拯身形一闪,飞入麻九公的秘境之内。 苏寒山站了起来,青碧长剑随意的提在手中,剑尖低垂,宽大的衣轻轻荡开,一步跨出,就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第四百一十三章 批准再醒,太阴星猿 护道人捞住龙太子之后,身影直接在高空显化,按着龙太子背部,为他化解斩天拔剑术的冲击。 最后龙太子的胸口,依然留下了一道倾斜的剑痕,而乌灵圣母所化的光团,虽然也被护道人另一只手牵引收走,但明显已经碎裂,没了生机。 这个时候,因为护道人抽身而走,两位大虚空秘境争斗的场面,似乎得到了平息。 “狗子哥,嫂子怎么不见了?”突然军子一脸微笑的走过来,热情的拥着二狗子的肩膀问道。今天二狗子的未婚妻也来帮忙了的,刚才还在一会儿工夫不见了。 尼古拉斯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端详着徐云龙这个新主人。 车无忧眉头微皱,本能的他是不喜欢听到鬼老大照拂这样的字眼的,甚至连鬼老大几个字,他都不愿听到,这是心中一种本能的排斥,任何和魔宗有关系的,他都不愿意听到。 此时画面上的杏儿,正按照叶离所教的一句一句说给车无忧听,闲极无聊的叶离,虽然对车无忧不怎么在意,甚至是对联姻这件事都不怎么在意,可是此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观看观看事态的发展又何妨? 由于蓝嘉维这样的诚恳态度,让以后的变种人与蓝氏家族依旧保持了良好关系,虽然很多年之后跟人类有过战争,但基本上与其他星球兽人喜欢掠夺的习性完全不同,爱好和平的环境。 终于,最后一只雷兽也倒在了雷池之内,再没有雷兽能阻挡林硕了。 林硕大声叫道,只是他想追上魔神宗宗主,也不是一时半会的时间。 昨天的事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看到今天冥落还没来,他第一反应是冥落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模样!他现在看见黑刺心里就有点发毛,所以一言一行都非常谨慎,生怕惹了黑刺也给他整那么一出。 这个问题可以说一下子就问到了唐宁的软肋,其实他自己也早就很是悲哀的发现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自打穿越到洋鬼子托尼唐宁的身上之后。唐宁就不会蹲了,准确的说是不会前世那种很自然的蹲法了。 蟠桃的种子被他丢到了乾坤戒世界里的“地球”之上种植了下来,貔貅换到了很多匹丢进了里面,现在乾坤戒里面的“地球”就像一个上古传说的展览园。 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一个身影闯进了脑海中,顾卿若看清那人的面庞时,是师傅,顾卿若急忙唤了两声,可似乎师傅却听不见她所说的话。 “但愿如此吧!”冀龙感叹道,冀龙心里深深的佩服暮云,作为上神,他悲天悯人,为天下苍生可以牺牲自己,作为爱人,他为他所爱之人,谋划一切,将所有的后路就都留给了所爱之人。 可他现在看去,温云卿已经不是很胖了,线条很流畅。她脸上那点肉肉,给人感觉就像婴儿肥。此刻她没化妆,但是唇红齿白,一点都不寡淡。 这位青龙旗主,在菲斯就连总旗主都对他十分礼敬,可谓是菲斯里地位最高的人。纪可言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实习特灵会和这样的人说上话。 送走了宋曼雅,林江雪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登陆了贴吧,见多了一条新私信。 虽然池志恒心仪的还是那辆奥迪tt,但一来他的体型过大放不进去。二来找了一圈,也就路虎的钥匙在车内没有拔出来。 第四百一十章 手到擒来 对掌握空间能力的高手来说,世界很多自然景观,物质结构,都是可以轻易穿过的。 一座城墙,一座大山,都只是处在表层空间中罢了。 只要跳跃到深一点的空间结构中,再跳跃出来,就已经穿墙而过,穿山而过,或随意的出现在城池内的任何角落,山腹内的任何空洞。 但是,紫烟金盘宫,不愧是纯狐一族,那位九阶大能境界的老祖宗,亲手铸造出来的宫殿。 就算是从虚空本源这个最深层的空间结构中去观看,也能够看到,这座宫殿依旧横压在那里,金盘的底部,似乎跟虚空本源的层面牢牢相连。 它的存在,从最表层的自然界,贯彻到最深层的虚空本源中。 无论想从哪个层面,进行空间传送,都会被这个宫殿群最外侧的围墙挡下,无法直接穿梭到宫殿深处。 苏寒山虽然一步之间,就从贵宾院落穿梭到金盘宫上空,但要想进入这些宫殿,也只能老老实实,绕开那些墙壁阻隔,寻找门户。 麻九公出现在他身边,与他同步降落,为他引路。 确切的说,是处在麻九公秘境中的包拯,为两人引路。 “纯狐一族所有族人出生的时候,都有一缕混合魂魄气息的元气炼制成本命金牌,随着此人修为日益精深,金牌联系也会不断深化壮大。” “按照五百多年前,老祖立下的规矩,这些金牌保存的地方,跟历代已逝的高手牌位,非常接近,生气死气的本命气息,共同形成一种浩瀚的香火之力。” “原道岭那位白狐院主留下的大虚空秘境,必然会被供奉到这个地方进行洗炼,让一座秘境中蕴含的所有香道感悟,尽数被勾动展示出来,便于将来被纯狐族人参悟。” 麻九公说道,“但这些狐狸并不了解,白狐院主的秘境对于道统承续者包道友,究竟有多深的联系。” “在他们彻底洗练完成之前,就算是把秘境,放在这紫烟金盘宫中,也隔绝不了包道友的感知,反而会被顺藤摸瓜,找到方位。” 苏寒山他们降落下来的时候,越是靠近那片宫殿群,就越是感觉到宫殿群的庞大。 除了能够禁止空间传送类的手段。 这座金盘宫,本身还是一个巨大的迷阵。 外人远观的时候,可能觉得金盘之上,不过就是数百座大小宫殿。 可一旦靠近,仿佛每一座宫殿,都变成千座万座,彼此全都坚固无比,大小形状色泽没有半点差别,殿前殿后的院落长廊,处处都相似。 麻九公这个儒易一脉的传人,降落下来之后,也觉得有些目眩神迷。 苏寒山眯了眯眼,同样觉得前后左右,各种宫殿隐隐绰绰,虽然有不少宫殿,能看穿虚实,但要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找一个什么从未见过的本命金牌储存地,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个时候,包拯的感应力就完全显露了出来,不假思索的指点二人,左折右转,在这漫无边际的宫殿之间穿行,方向角度,前进的距离,都要拿捏得精准无比。 包青天容纳了鬼王钟馗所有的遗留传承,可以说是在降魔世界各种修行路线上,都达到了巅峰。 单纯是因为前面根本没路了,才被困在五阶巅峰。 离开降魔世界后不久,他以天都仙府收藏的儒法典籍,进行转修,就稳稳的踏入了第六大境,修为根基,人生阅历,儒法意境之体悟,放眼天下,在同境的儒门修士中,也罕逢敌手。 中土北疆,边境大军中,也有很多儒法一脉的文士,麻九公却特地跑到雪岭去请人。 就是因为在包拯突破的时候,被这老头夜观天象,看出底蕴。 现在看来,包拯对于白狐院主的虚空秘境,那种感应之准确,甚至还要超过麻九公的估计。 不过是区区三十息,他们已经成功靠近了目的地,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与众不同的宫殿。 要说这宫殿形制,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屋脊瓦片,飞檐门窗,走廊台阶,全部是黄铜色历经岁月,但又不曾生锈的,那种沧桑微暗的质感,跟别的宫殿差不多。 但它门窗紧闭,从窗瓦缝隙间,却隐约有淡淡的香意飘出。 “就是这里了!” 麻九公传音道,“神威夫人的本命金牌,就收藏在这里!” 大楚皇朝从百多年前开始,给天下军队编制发的都只有最基础的粮饷,可是中土大地那么广阔,以最基础的那么一点编制,根本就管不过来。 如果军队想要扩编,想要更新装备,加大操练用度等等,都要靠那些个获得开府许可的将军,自己拼搏运营。 苏寒山头一回去北疆的时候,还感慨过神威府的城池繁华,后来等他从太白神树世界回来,自己修为上去了,又有了治理天下的经验,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神威府确实繁华,但也只是跟北疆其他将军府差不多的水平,扩张的兵力数量,并没有明显突出的地方。 而实际上,神威大将军和神威夫人都是天赋卓绝的善战强者,在历次战役中,拼过的敌人最多,取得的胜利最多,开拓险境化为沃野,所能够得到的回报,本应该远远超过其余将军府。 直到前不久,苏寒山才从麻九公那里得知内情。 原来,当初张延年和纯狐圣女逃出灵洲的时候,实力还不够强大,虽然用尽手段,也只是真身走脱,靠着在军中的关系,得到范太师的庇护。 但那一代圣女的本命金牌,依然被拿捏在纯狐一族手上,算是双方相互妥协的局面。 这么多年来,神威将军夫妻二人修行拼搏,所得的收获,有大量的好处,都被纯狐一族拿走。 每一回,纯狐一族秘密派人去拜会的时候,名义上是在探亲,实际上就是在探看他们夫妻两个最近的收获如何。 他们二人对此当然是深恶痛绝,但直到最近,才觉得可以寻到合适的机会,进行反制。 因此,他们请麻九公一起谋算,这才有了去请包拯,发现苏寒山也有意介入,后续这一系列的事情。 金盘宫中,纯狐一族寻常族人根本无法进入。 但到了存放本命金牌、老狐牌位、炼制生死香火的地方,还是有一位太上长老胡玉堂,常年镇压。 这胡玉堂,貌似弱冠之年,黑发如云,墨梅如玉,穿一身锦绣长袍,好似名门秀士,翩翩公子,只是眉尾有几根长长的银毫,翘曲起来,延伸到脸部轮廓之外,显出异于常人的气度。 他极爱调香奏乐,此时盘坐在锦榻之上,就有一张古筝,静静安放于面前的白玉桌案。 左侧墙边的供桌上,是雪白如玉的犀牛角,顶端被点燃,散发出袅袅青烟,满室香气。 犀角不可燃,香能与鬼通。 方家制药,利用犀牛角研磨成粉,与药材合配,点燃之后,能勾魂离体,能使人死七天之内,亡魂重聚。 也能用来与邪术炼制的嗜血鬼王沟通,约定一套专与鬼王交流的暗语,制约万鬼,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在这里,犀角香中最顶级的御灵分水犀牛,也只是直接斩断下来后,点燃当做点缀。 右侧墙边的荷花缸中,养着中土北疆,神断山脉中,特有的断纹玉莲,荷叶上的纹路,花瓣背面的隐纹,都有骤然断去之相。 但断而不亡,每一甲子,纹路连接一回,若那时采摘下来,就是著名的延寿灵药,平日里也有断烦恼,净神魂的清香。 在胡玉堂背后,就是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金牌,悬浮在空中,各被小巧的香云托举,常年不落。 他在四面八方的至宝灵香簇拥之下,犹如处在天宫金阙,似梦似醒,怡然自得,长坐之时,时而轻轻哼唱起来,如梦中歌谣。 忽然! 他好像被一滴露珠中划过的无声闪电惊醒,惊破梦境。 那是一种心灵警兆,但是以他虚空秘境的修为,也捕捉得并不清晰。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确定那种异样,已经来到大门外。 一把碧绿的长剑,薄薄的剑身,直接从门缝里穿插进来,往下一斩。 这大门内侧,并没有门栓,但是有一副“九尾灵狐扑向鲜花”的图案,是禁法烙印,禁入之意,比什么门栓都更好使。 相当于七阶强者一招蓄势待发的防御神通。 就算同样有虚空强者全力攻击,至少也会带来不小的动静。 可是那把剑,就像是一抹清亮亮的水光,直接一扫而下,把九尾灵狐腰斩。 禁法烙印,仿佛最粗糙的颜料被水痕切开,断裂处还变得模糊起来,无声无息,摧枯拉朽。 “是谁!竟敢擅闯金盘宫?!!” 胡玉堂的双手,骤然按到了古筝上面。 他双手都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一旦心里有了惊怒之情,脸上还没有显出怒容,指甲就已经先开始发光,蓝汪汪的光。 瓦蓝瓦蓝的指甲,拨在白玉般的弦上,如暴雨打向怒海,暴风撕碎乌云,疾雷破山,心惊肉跳,让听者生出千万种不好的猜测,疑神疑鬼的慌乱。 也就在此同时,宫殿的大门轰然向内洞开。 苏寒山持剑,刚一进来就遇上了宫殿内部急剧扩张的空间。 漫天卷动的乌云,蓝汪汪的电光,云团里面各种怪诞尖叫的光影,让人忍不住发散联想,仿佛整个天地都变得陌生、怪奇起来。 “雷霆啊,真是我熟悉的食物!” 苏寒山张口一吞,整个乌云天空,无数怪异光团,都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被扯动,如瀑布,如漏斗,疯狂的向他口中涌入。 一口气吸到尽头,所有乌云雷声,古筝的声音,甚至连刚才胡玉堂那声怒斥,都被苏寒山吸进胸膛之中,身体微微鼓胀起来。 本来胡玉堂的意念、筝音,绝对会惊动外界,现在被他这一吞,任何一点波动,都没能超出这片宫殿的范围。 胡玉堂却不惊反喜。 “哪里来的乡巴佬,胆敢闯入金盘宫,也不知道先打听打听本太上的手段?!” 胡玉堂手上猛厉的一扫古筝,大笑道,“敢吞下我的曲子,你真是找死,自取灭亡!” 纯狐一族历代高手,历经中古末年,秦朝末年两次大劫,趁机搜集了不少珍贵传承。 但其中最厉害的,只有三类。 一是源于上古巫道时期的制香秘法,是那位九阶老祖年轻时候,奇遇所得,后来不断收集补全。 二是雷法,因纯狐一族血脉特殊,天生竟然能秉持一股清灵之气,能够修炼九天罡气,雷法神通,对其余妖怪大有威慑。 三是梦法,是纯狐一族的天赋神通,一定年纪就可以觉醒的入梦本能,能在自己梦境中随心所欲,也能穿行到别人的梦境里面。 胡玉堂修炼的是第三类神通,但入梦之类的手段,对虚空强者来说,效果很差。 先领悟自我概念、自我灵光,又领悟客观概念、天地法度,映照天地万法,随意就能辨别梦境,破梦而出。 因此,在胡玉堂修炼到第七阶之后,就按照当年老祖留下的感悟,把入梦之法,变为“出梦”之法。 世间生灵,并非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在做梦,其实清醒的时候也在做梦。 所谓白日梦,心里电光一闪的一个妄念,已经是一个未曾实施的短暂梦境。 胡玉堂的“白日出梦神诀”,就是引动敌人的妄念,借着每一个妄念闪烁的趋势,将这些妄念梦境,从敌人体内勾出。 因为本是同源而出,利用这些梦境来吸收敌人的力量,化虚为实,杀伤其自身,其中微妙变化说之不尽,如奇峰迭出,以小博大。 凡是听说过胡玉堂这种手段的,哪怕没有跟他交手,只是有机会与他相遇,也都小心翼翼,内在斩灭杂念,不断自省,心神合于虚空保持防御,力求不让他有半点可乘之机。 可再看苏寒山,竟敢把神诀曲音,全部吞入体内,简直如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生怕自己伤得不够深,败得不够快。 铮铮!!铮!!! 果然,就在胡玉堂的古筝弹出最暴烈的几个音节后。 苏寒山全身都好像压抑不住,震颤了一下,头顶发绳崩断,长发乱舞,冲起一道狂暴的元气。 这条元气长虹之中,成千上万的星星点点,迸射铺展开来,布满天空,闪亮移动,越闪越多。 宛如在这个大殿内部,撑起了一片星斗苍穹。 在这片苍穹之下,整个大殿里的空间,都好像在微微颤抖。 苏寒山体内的无形巨力,仿佛在克制不住的向外宣泄,让那些颤抖的空间里面,不断凝聚出狰狞的面目,邪恶的身影。 那些怪物,似真似幻,有大有小,似人非人,如妖如怪,也像是魔王,充斥着破坏的欲望,残暴的大吼大叫。 “我为了保护家园,不但自己带头勤奋变强,还大肆拉拢盟友,收服助力,四面布防,让云涛师兄和龙泉道,着眼于沿海地区,让玉竹和普群生、雪竹莲他们,折服三元商会等各方,与沿海勾成一片。” “这些发展蓝图里面,位于北方的神威府,更是重中之重,一直都有意结交,加深往来。” “结果,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神威府的发展,居然从很久以前,就在受到你们这些蛀虫的影响……” 那些怪物们嘈杂的声音里面,响动着这样的声调,有时突然异口同声,吼出同一句话。 “真的是该死啊!!” “万幸我现在知道了,万幸张延年也有一手,不然将来,神威府要是在紧要关头,被你们这些畜生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这么多精心的谋划,不知道会平添多少风险。” “到那时候,我就算再把你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魂魄撕裂成一千万份,日夜折磨,又有什么用处呢?!” 怪物们的声音,不断分裂,又再度聚合,通通扭头看向胡玉堂。 “你们这些狗东西,速速跪在老子面前自杀吧!!” 杀气!好可怕的杀气! 杀气贯穿长空,杀气席卷天地,说不出这种杀气,是来自于人,来自于万物,还是来自于什么未知的东西。 这种杀气之下,胡玉堂的黑发,眉眼的光泽,都遏制不住的灰败了几分,自己的心神也不受控的抖跳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白日出梦神诀”,竟然控制不了自己以出梦之法,制造的这些魔怪。 明明是自己创造的事物,却带有一种先天而生的破坏性,破坏了自己的控制力。 “这么重的魔性?!” 胡玉堂惊喝道,“你不是人,也不是妖,又没有渊界气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狐狸啊,你别怕,不过是我偶尔有点暴躁的念头,被你曲子沟通,露出了玄阴魔王的外形罢了。” 苏寒山微笑起来,“别怕,别怕,我有一剑,可以斩魔。” 他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身体已经到了胡玉堂近前,一剑斩了下来。 “喝!!” 胡玉堂抬起古筝抵挡。 古筝背面可以挡住剑刃,正面的弦,还能在同时,震荡出千万音律,化解对方的力量。 以我之梦,合彼之梦,同时出梦。 以我心中关于敌人的念头,以敌人心中关于我的念头,交错合并,形成似有若无的牵引,来分担对方的力量。 苏寒山的剑刃跟古筝碰撞的时候,正面的弦上,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延绵良久的爆炸,爆发出大量的气泡,朝四面八方,分散飞移。 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瞬间,苏寒山的剑刃,已经深深嵌入了古筝背面。 古筝背面迸发出大量裂纹,正面的弦声,顿时暗哑。 胡玉堂的虚空秘境,已经最大限度的迸发神力,灌注到古筝里面,还是扛不住这一剑的重量。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神力在自发的萎缩,好像都没有跟对面怎么触碰到,就已经被压退回来。 不是因为这一剑的力度,真的远比他重出多少,而是因为这一剑的剑意,比胡玉堂的心意重了太多。 苏寒山说要斩魔就要斩魔,这一剑斩下去的同时,周围空间里面,所有魔怪的影子,已经同步粉碎。 这种粉碎带来的却不是毁灭,而是淬炼,魔怪炸裂后的每一点粉末,都被天空中的星斗引导,旋缩成一个更坚硬的念头。 苏寒山驾驭着这样的念头,用一个念头,就能够撞垮胡玉堂的一百个念头。 当这只狐族大妖的心意纷乱,力量虽然还庞大,但大多的力量都已经不知道用在了哪里。 当苏寒山的剑,彻底劈碎古筝的时候,胡玉堂的身体,甚至情不自禁的向后仰了一下。 他好像试图用这个,根本不蕴含多少神通奥妙的动作,来避开那一剑。 嗤!! 那一剑,还是劈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脸左右平分。 那一刻,他仰起来的眼中,还倒映出了天空中万千星点。 星斗中每一点细小的星光,都是一个剑道水晶大脑。 苏寒山的《泥丸宫万维剑经》,现在以剑诀模拟万维网节点,施展出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纯熟了。 胡玉堂要是想跟他比别的还好,比起对心念的运用,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万维淬魔,念念真剑! 胡玉堂被劈成两半,自我灵光如一条长蛇,尾巴卷着秘境,就要飞出。 突如其来的一把飞刀,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刻,钉在了他的灵光上。 灵光中发出一声惨叫:“绝笔飞刀!” 苏寒山提腕一扫,剑尖划出一道昏黄剑痕,斩断了灵光与秘境的联系,剑尖抖出几个剑圈,将灵光与秘境分隔镇压,收到自己的秘境之中。 麻九公抖袖向前,已经把所有的金牌,全部收到袖子里面,白狐院主的那座大虚空秘境,也被他一并拢走。 “神威夫人提过,本命金牌所在的大殿,和纯狐一族品质最高的宝库,直接有门户相通。” 麻九公得手之后,心中大定,说道,“宝库之中,有上古通天诱道香,是金盘老祖能否复苏的关键!” 苏寒山早就在算计,头顶星空一转,长剑随之转动。 “我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 剑光暴射而出,还带着胡玉堂的气息,轰在侧墙之上。 侧墙上显化出一道门户,剑光破门而入。 门后传出一个惊讶的声音。 “碧血鸳鸯剑?于和……不对,苏寒山!” 门后那座宫殿中,一个老道婆,手提木杖,挡散了剑光余威,正错愕地往这边看来。 老道婆身边,龙庭的七十三太子,冷然扭头看来。 他的右手布满龙鳞,掐着另一位狐族太上长老的脖子。 那狐狸已经现出原形,秘境分明还在体内发动,龙太子也并未分隔镇压,就靠一只手死死擒住,任凭秘境之力如何冲撞,都挣脱不得。 第四百一十一章 玄冥龙鳞 “好锋利,好沉重的杀气啊,看来你刚刚镇压了一个狐族的虚空强者吧。” 龙太子眼尾上挑,多了几分兴趣,“原以为只不过是狐狸们暗地里拉拢的客卿,看来还有点小瞧了你们。” “不过你杀气都到这种程度了,脸上还带笑,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苏寒山哈哈一笑:“出手殴打几只畜生,本来就是会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不过刚才砍的那一个,份量还不够大,只配让我露出微笑,如果砍了你的话,大概可以让我热情澎湃,大笑好几声吧。” 手持木杖的老道婆,这时候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你真是苏寒山,你怎么会修炼的这么快?!” 这个老道婆,正是当年在降魔世界南海称王的乌灵圣母。 她当初试图沟通巫毒道尊遗留的宏道神器,直接引起虞渊龙庭老龙皇的关注,出手把她带走。 得到龙皇的亲自指点、特许在时间加速的秘境中修行,得到龙庭的资源倾斜,又有当初龙庭掠夺巫毒道的无数典籍密藏,手记感悟。 她的修炼速度,就算在龙庭诸多太子之中,也是屈指可数,如今已经是天人境界中的佼佼者,但是对于虚空秘境,还摸不到什么头绪。 想不到,苏寒山这个当初只是被她视为劲敌、新秀的人物,在五阶之后,依然能高歌猛进,现在一大步都跨到她前面去了。 一人两龙的意念碰撞,略作交流之时。 麻九公并没有插话,只是在观察这座大殿宝库,这个充作宝库的大殿,内部空间要比存放本命金牌的空间,还要大得多。 宫殿里面,漂浮着无数七寸大小的金色托盘,明显是某类空间法器。 小巧的莲花放在托盘里面,显得大小刚好,巨大的木箱,乃至于飞天楼船,放在托盘上面,也显得大小刚刚好的样子。 这里的宝物,数以万计,至少都是能对四阶强者大有助益的好东西。 按照价值,从低到高的摆放,分为五大档次,五种高度。 龙太子之前送的贺礼,那些玄冥星铁、天人战甲、虚空剑胎,也都存放在这里。 但这些曾经引起贵宾们惊叹的宝物,也只是存放在第四层高。 对应第五层高度的,就只剩下十几个托盘。 麻九公最想要找到的“上古通天诱道香”,却不在这些宝物的行列之中。 直到他注意到乌灵圣母,发现这条妖龙身上一股奇异的气息,隐约连接到比五层宝物更高的一个位置。 他顺着这股气息,重新窥探,才隐约看出,还有第六层托盘。 整个第六层只有那么一个托盘,托盘中也只有一件宝物,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团枯草。 但只是隐约看了那么一眼,麻九公就觉得,有亿万灵感在脑海中突然翻涌,细想又什么都没捕捉到。 他立刻确定,那就是通天诱道香。 “寒山道友,通天诱道香本来就是上古巫道制香之法,这乌灵圣母,怕是得了巫毒道真传,得到过巫毒道宏道神器的认可,才能够在金盘宫中,直接感应这巫香所在,确定方位找过来……” 麻九公虽然不敢推算,但见识实在广博,顷刻间已经粗略猜到来龙去脉,右手上突然多了一把飞刀。 “我拖住他们两个,道友你立刻动手,抢先破掉禁法,把托盘上的东西收走。” 他这番话,几乎是明着说的。 双方已经离得太近,各大强者的气息纠缠,这时候想要隐秘传音,也不现实。 但只要他那把飞刀已经出现在手里,这番话,到底是明着说还是暗着说,都没有区别。 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儒门绝笔飞刀的威胁! 乌灵圣母本身根基就弱些,纵然有强悍底牌,也忍不住眼皮子狂跳,后退些许,跟第六层托盘之间的感应,都在这飞刀的威慑下,变得不稳。 麻九公虽是儒家高手,平时却嬉笑怒骂,有时还扮乞丐到处晃悠,并不是十分严肃古板的人。 可他手上拿着飞刀的时候,简直已经严肃得不像是个人。 像是一万本经典,一百万种解读,一万万个门徒构建起来的礼仪化身,古圣雕塑。 这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完全是一种权威的化身。 只有这样的权威,才能够刀刻春秋,绝笔史书,为苍茫天地间的一整段历史,留一个定论。 但,也就在他做出最完美的出刀准备时,龙太子直接一手对他推了过来。 正常来说,一个人用飞刀做出了威胁,对面受到威胁的人,无论是害怕、妥协,还是无惧、勇进。 这都是有一个因果关系的。 可龙太子这一手打出来的时候,突兀到了极点,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个因果关系。 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也不需要做出权衡,不需要强调自己的信心,不需要这个过程。 龙太子眼里心里,就完全没有那把飞刀的存在,手上甚至还掐着那只狐狸。 就像是要凭一只手,在镇压那只狐狸的同时,砸死麻九公。 权威是不容冒犯的。 麻九公心中还没来得及有个成算,手上的飞刀,已经自动发射出去。 这一刀惊艳无比,刀上的锋芒似乎能够直指概念,无论主观还是客观的,都能够以刀尖钉在上面,留下痕迹。 在抵达目标之前,空中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会被这一刀穿掠过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无论是那只狐狸的身躯,还是那只狐狸的虚空秘境,只要不是目标,这刀自然不会伤到。 但在这一刀没入狐狸的身躯时,突然失去了联系。 轰!!! 麻九公感觉自己毕生中,从没有听过那么沉闷的轰鸣声。 龙太子的手掌,一把捏爆了那只狐狸,狐狸体内的虚空秘境极速萎缩。 像是从一个饱满的雪梨变成了一个晒干的红枣,秘境内部的山山水水,大片大片的垮塌压缩。 那位狐族太上长老,号称红梅仙子,秘境中无数梅花,这时通通定格,连带整片梅林,压缩如尘埃。 红梅仙子的自我灵光,还有麻九公的那把刀,都被困在这个萎缩的秘境里面。 都被龙太子合拢的五指罩住,彻底握在掌心内。 他手上的龙鳞,已经从金黄的颜色,变成纯黑的色泽,一把抓爆狐狸之后,顺势握拳,就轰向了麻九公。 叮!!! 苏寒山的长剑斜刺而来,头顶的星空,从之前的宫殿内涌动而至,在如今这片宫殿穹顶上铺开。 不过,这片星空刚铺开到一半,就像是受到了黑暗巨物的阻碍,大量星点光芒,还蜷缩在一起,无法继续展开。 “他刚好克你的刀,你去收宝!” 苏寒山一把推飞麻九公,右手心念微分,剑身竟然被顶得弯曲。 “本太子可不只是克他的刀!” 七十三太子额头长出两根漆黑龙角,双眼如同暗金,全身的龙鳞,都已经化作黑色,獠牙尖利。 “你不是说在我那个奴才身上没看出血脉的重要性吗?” “本太子就不用任何功法,单靠血脉的力量,让你们开开眼界!!” 苏寒山的剑和龙太子的拳头,不约而同的分开。 瞬息之间,黑色的拳影和碧绿的剑光,已经交错了不知道多少回。 二者的交锋,没有发出轰鸣,只有细微的呛哧声响,似乎是金属在摩擦。 龙太子的鳞片,之前连整个虚空秘境萎缩的声响,都可以吸纳到只余一声闷响。 现在二者交锋的声音,也很难逃出那些鳞片的吸收。 但只凭这些细微声波,散逸出去,也已经引起远处宝物托盘上,那一块玄冥星铁的共振,发出轻鸣。 龙太子的鳞片,跟玄冥星铁,竟然好像是同一种材质。 传说中,虞渊是日落之处,虞渊龙庭的龙族,血脉也可以追溯到上古之时,是五爪真龙中的异种,不像一般真龙般,酷爱呼风唤雨,喷云吐雾,操控雷霆。 虞渊龙族,更嗜好以太阳真火淬炼肉身,对敌时却不用真火,纯以肉身搏杀神兽朱厌,轰杀凶兽九婴,残酷好斗,霸道不变。 七十三太子修炼到虚空秘境,肉身龙鳞就自然而然的转变成了玄冥星铁的材质。 这种铸材之所以堪称至宝,就是因为它不但在物质层面坚固无比,还直接蕴含某类天地法度,喻示着“大日终殒,化为玄冥”的世界运行趋势。 神龙之鳞,活生生的玄冥星铁,在这方面,当然又要比那些死的玄冥星铁,灵妙太多。 苏寒山的万维剑经,玄阴魔王粉碎式,之前击败胡玉堂的时候,易如反掌,现在跟龙太子的血脉本能对拼下来,竟然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 念念至真,魔王粉碎后的念剑之力,碰到那些龙鳞,也都渗透不进去,反而被拉扯,依附在龙鳞表面。 就好像靠近星辰的陨石,会被星辰捕捉,最后成为星辰表面的尘埃碎石。 龙太子跟苏寒山对轰一场,唯一的变化,就是双手鳞片上,好像多了一些尘埃。 “龙的血脉肉身,就足以与你的一切匹敌,当这个时候,再加上了本太子的智慧,你觉得你的下场是什么样子?!” 龙太子大笑一声,双手终于从单纯的拳头,开始有所变化。 他右手五指张开之际,隐约能够看见,那萎缩的秘境,也被他收在自己掌心的一片龙鳞空间里面,其余每一片龙鳞中,也有空间深度的扩张,给人质感更深邃的迹象。 这样的双手,如抓如按,周围的空间,都给人一种变得稀薄、腐朽的感觉。 这座宝库宫殿,乃是九阶老祖建造的宝物,虽然不是本命法宝那种档次,但寻常虚空强者,直接对着门墙一击,也难以摧毁。 现在仅仅是被龙太子的余波所染,房梁门窗地砖,就都出现了斑驳的痕迹,似乎要生出锈迹,还有脆弱的细小裂纹在蔓延。 “虞渊大术,玄冥陨落手!” 龙太子的鳞片越显得有深度,周围的空间,就越是腐朽垂暮。 虚空强者,吸收虚空本源之气的时候,接触到这片腐朽空间,都有力量突然丧失凋敝,乱走无踪,后力不济的感觉。 苏寒山匆忙闪避,长剑虚走,不肯硬接掌力,微微皱眉,他用万维剑经,模拟玄元维度众多强者招式,虽然各具殊胜,常有奇效。 但说到底,渊界人间并没有现成的万维网给他用,真正支撑他一身战力的源泉,还是纯阳合道丹。 他就仅有这么一个不朽神通,作为主轴。 对付龙太子这种血脉浑厚无比,根基蛮横,招法也不差的家伙,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好!” 苏寒山皱眉之后,却突然一展眉,眼中浮现出皓月中天,群星为伴的场景。 “那就用我无比新鲜,甚至根本还没创造完成的新招,来对一对你这老朽的神功!” 渊界人间的月亮,并不是诸如地球维度,那些普普通通的石头卫星。 苏寒山从前在中土,还没怎么感觉出来,如今,一来是他修为已经到了火候。 二来,灵洲妖族素来就是以拜月作为修行的根源,这里的月之奥妙更为灵动,浸润到种种细节,让苏寒山大受启发。 渊界人间的月亮,本质上应该是一颗光谱清冷,自行散发庞大脉冲的脉冲星。 妖族拜月,从中领会到血脉律动,妖族死亡之后,一生的痕迹遗留在这片大地上,被皓月脉冲,直接推入地下深处,深深地烙印在地脉中。 月亮每出来一次,万妖万灵的烙印,在灵洲的地脉中就越深。 而所谓脉冲律动,自有起伏,高低不同。 每一次高低变化的时候,已经被烙得极深的妖族痕迹,又会被抽出部分气息,散布到地表,让这方大洲,变得更适合妖族生存。 可以说,皓月脉冲,就是妖族的真正根源。 人族的炼气武道,也有月炼之术,研究的也是这个方面,只是不像妖族那样专注、突出。 苏寒山以天都纯阳功,升华出纯阳合道的不朽神通,第二种不朽神通,正可以用玄阴搜魔功,升华出与月相关的天地法度。 原本他想的是,月亮是反照日之光华,侧重阴虚之象,明月返虚之类的路数,已经有了思路。 来到灵洲之后,他野心勃动,有了更大的想法,一时间反而让第二种不朽神通,所需的底蕴更厚,难以练成。 但大日是星辰,月亮也是星辰,尤其在渊界人间,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因其强大,一旦现身,都会引起满天星象的细微变化。 他准备以群星变动之妙为天平,将纯阳处于一端,在第二种神通尚未成型的时候,去呼唤天地间原有的,近似第二种神通的力量。 第四百一十二章 青龙偃月,斩天拔剑 天空中的星光,向苏寒山背后流淌,首先形成一个圆形的边框,然后万千星光,在内部旋转变化,聚散分合。 时而如苍龙,如朱雀,如玄武,如白虎,时而如南斗,如北斗,如天车,如罗盘。 群星变化,如各式图腾,纯阳合道丹,也在这些星光之间涌现出来,或在苍龙之首,白虎之口,或在朱雀之尾,北斗之末。 以纯阳的份量,却总是偏执一端,让另一端空缺出来,呼引天地间的月之玄奥。 “装神弄鬼,你的根基就到这种程度,你的血脉无可压榨,乖乖束手就擒,本太子念你胆色,留你一条小命,练成战奴,日后随我征战,也是无上的荣耀!” 七十三太子的玄冥陨落法,刚开始还有几分可以避让的余地,随着他出手次数增多,周围的层层空间,都已经腐朽得如同触之即落的铁皮。 但锈铁脆弱不代表不存在,锈迹毫无规律的堆叠,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带来阻碍。 苏寒山的身法,想要正常退去的话,会觉得周围空间,突然无法承载自己的重量,有失足陷落的感觉。 他想要直接立足在虚空本源上的话,稍一移动,就会遇到堆积的锈迹,内部爆发出层层玄冥之气,干扰身形。 当他在大殿中曲折运行,闪过十七招之后,终于有一刹那,退无可退,被对方追到。 空间腐蚀成的锈灰,在周围飘扬。 龙太子的手掌,从无数尘埃中探出,掌上的龙鳞,比黑色的锈灰更黑千倍,带来吞噬一切光明犹不满足的大不祥预兆。 就在这样一只手掌带来蔑视的龙吼声,拍下去的时候,没有拍到苏寒山身上,却拍在了一轮弯月之上。 锵!!! 黑色的尘埃突然崩散。 龙太子的双眼中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泽,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右手还保持在那个抓在弯月上的姿势,没有来得及收回。 他竟然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手掌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好硬,好锋利,还有……好冷! 能够经历大日真火的淬炼,物极而反,练就玄冥龙鳞的虞渊一族,恐怕很难想象,同境界中,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比他们更冷的攻击? 龙太子今天就体会到了,那不是物质层面,甚至不是时空层面的寒冷。 而是一种惊艳世俗,超迈俗流,为天地点睛,为乾坤留白的冷艳! “这是什么?!” 龙太子不是自己想要抓在那轮弯月上,就算他再自信,如果他能够事先察觉这轮弯月的存在,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手,就这么正面拍上去。 但那轮弯月出现的太快,让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能在木已成舟之后,爆发出怒吼。 “这是什么刀法?!” 那绝对不是剑法,而是一种刀法,剑有两刃,一面不可,还有另一面可用,那是一种余裕,是一种底蕴,但也缺少了刀的决断。 无需备用的刃口,一往无回,只须一刀。 这一刀的辉光,只存在了无比短暂的一霎,瞬间淡去。 但也在光芒淡去的同时,龙太子的右手上,玄冥破裂,龙鳞崩断,紫血横飞。 半只断掌,飞上了半空。 龙太子的右手,只剩下了一个大拇指,另外四根手指连带着半个手掌,都在刚才那一刀的残余影响下,脱离他的感应。 麻九公这时候,刚破开第六层托盘的禁法,六把飞刀,均匀地插在托盘的边角处,仿佛为这托盘外加了六片花瓣,正要伸手把“通天诱道香”抓走。 突然就有半只断掌,砸在了麻九公手里,被他下意识连断掌带香料一起收走,收完之后才惊觉不对,察觉到了那一刀的韵味。 “青龙偃月,倾城之恋?!!” 麻九公错愕的扭头,正看见苏寒山扬剑朝天,眸光冷冽,背后的星光图腾,显化出苍龙之相。 倾城之恋,也是当初大楚开国军神的绝学,据说跟《军神三绝》,来源于同一传承。 不同于军神三绝最初的简陋,倾城之恋从一开始,就是深有天人韵味的刀法。 军神年轻时,甚至没有能力修成这一刀,直到后来封侯拜将,得到开国至尊的指点,才把这一招升华为不朽神通。 不过,这道不朽神通,出刀的要求奇快无比,要以实体之刃,似光似电,涉及时光奥秘,必须要配合一把无质有形,专门铸造的青龙偃月神刀,才能够施展出来。 且不说苏寒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军神武功修炼到不朽神通的境界,就他手里那把剑,也根本达不到青龙偃月无质神刀的标准啊! “这个世界,竟然有倾城之恋,还练到了这种程度……” 苏寒山这一刹那的念头,恐怕说出去,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因为他自己在刚才出招之前,都不太清楚,自己斩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一招。 他以《万维剑经》的最新篇章,呼引天地间的不朽之力,只能确定呼唤过来的力量,跟自己想要创演的第二种不朽神通,属性相似。 但就算力量相似度有九成九,表现形式也不一定相同。 苏寒山也真没料到,自己斩出来的会是这一招。 还好,有天工齿轮在瞬间统一调控四大基本力,加上周围的空间结构,本来就被玄冥陨落之力,搅得一团糟,变相满足了倾城之恋的出招条件。 不然的话,他这一剑砍到一半的时候,就凭碧血鸳鸯剑的质量,估计都得碎得连渣都不剩。 “哈哈哈,青龙偃月斩妖龙,此情此景,正当其时啊!” 苏寒山大笑几声,右手下垂,拖剑向前,俯冲而去。 龙太子心头大惊,整个人化作一条七尺黑龙,游空而走。 虞渊大术,玄冥游龙。 他撞入虚空本源的层面,却不去呼应虚空潮汐的潮头,反而专找潮汐起落的空乏之处。 冥冥游龙似至玄,无声无势无影痕,所过之处,畅然无阻。 这座大殿内部的空间,已经变得以虚空本源的银白之色为底色,黑龙的身影,原该特别显眼。 但他在这银白空间之中,倏忽来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竟然好像分化万千,看不清真身假身。 要不是这座金盘宫,是九阶大能亲自铸造,就凭这一手玄冥游龙,龙太子也可以瞬息千里,脱身而走。 倾城之恋虽然号称绝速,锋芒无匹,攻击范围却比较有限。 苏寒山看他躲闪,一点追的意思都没有,身影略微一折,已经冲到乌灵圣母身边,一剑力劈下去。 乌灵圣母在刚才战斗爆发的时候,就已经盯住麻九公,手里木杖微斜,杖头上一点彩光似有若无,奇异的力量被接引而来,蓄势待发。 这种力量,让急于破开托盘禁法的麻九公,都短暂忽略了她的存在。 如果不出意外,她完全可以在麻九公破开托盘禁法的同时,击退麻九公,夺取诱道香。 可就在那个时候,龙太子的断掌飞了过去,玄冥龙鳞竟然被一刀斩断。 麻九公被这一刀惊了一惊,乌灵圣母也因这一刀怔了一怔。 然后,黑龙就已逃开,苏寒山就已经杀到了她面前。 铛!!! 碧绿长剑被木杖匆忙一挡,发出巨响。 乌灵圣母浑身连颤了几颤,口鼻溢血,怒喝道:“太子,你不顾道尊杖了吗?” 虞渊龙庭当年灭了巫毒道,夺取传承之后,就连老龙皇也对巫毒道的宏道神器“道尊毒杖”,颇为上心。 可惜,这么多年下来,龙庭的龙子龙孙,没有什么人能够得到这尊宏道神器的认可。 直到乌灵圣母出现,本身是巫毒道真传,又是龙族,既得到宏道神器认可,又愿意投靠龙庭,简直是天赐之人。 她虽然是天人修为,但凭着自身特殊性,还有手上的仿品法器,接引一点神器之力,就足以与七阶强者抗衡。 所以龙太子才放心让她出现在自己的秘境之外,也是个大好助力。 苏寒山这一剑,只把她震得吐血,也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不逊于胡玉堂。 但她着实没有把握,撑住苏寒山的第二剑。 为了不影响神器对乌灵圣母的认可,乌灵圣母的自我灵光,并未寄托在龙庭。 如果她死在这里,绝难复活,掌控巫毒神器的希望再度落空,就算是七十三太子,在龙皇心里的评价,也会受到不小影响。 龙太子怒吼一声,万千龙影,若隐若现,包围簇拥,席卷而来。 苏寒山手里剑刃一闪,化劈为刺,剑尖直刺在乌灵圣母的木杖之上。 叮!!! 他这一剑在乌灵圣母的感受中,像是一股定力,让她的身躯定在原地,体表似是蒙上一层青光,难以挪移逃遁。 而在剑尖和木杖的碰撞点上,却如同长河滔滔,转向绝壁,迸射出万千点滴,青丝剑气。 剑气朝四面八方暴射,跟那些真真假假的龙影碰撞。 “刚才那一刀……” 龙太子的声音突然振奋起来,从周围同步响起,轰鸣回荡。 “那一刀的不朽韵味,已经从你身上退去了,果然,你还是只有一种不朽神通,是一种纯阳元气。” “刚才那种秘法禁术,你施展不出来了!” 龙太子的身影,忽然在乌灵圣背后出现,右手断掌拍在乌灵圣母背心,左手狠狠拍在自己断掌之上。 他脸上的神情又痛又狠,狰狞无比,竟然把自己的玄冥龙血,精血潜能,打入乌灵圣母体内。 乌灵圣母的木杖顶端,那一点彩光骤然炽盛,氤氲浮动,如同触须,向周围飘荡出彩虹般的光气。 真龙之血是天地之精华,玄冥龙血,更是阳极反阴的奇绝精粹。 不管是什么兵器,什么药物,什么毒力,受到玄冥龙血的刺激,都可以当场蜕变,更上一层楼。 而现在,这一点彩光本是借自巫毒神器之力,受到龙太子的精血加持后,纵然得不到什么蜕变,爆发出来的毒力总量,也暴增了不止一筹。 龙太子和乌灵圣母的低喝,几乎同时发出,木杖往前横着一震。 苏寒山长剑微微一弯,身影就被弹向后方。 随即只见木杖凌空击来,杖头旋转,彩光团团绕绕。 远处碧血一热,凭空出现三把飞刀,接连钉在杖头之上。 这三把刀,本来是要直取要害,攻向持杖者,却被杖头彩光吸引,竟然自动投向彩光之中,消融于无形。 毒,是侵害生命的恶物。 可巫毒神器的毒,反而对一切生命,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就算是绝笔飞刀,只要被有生命的事物发射出来,也逃不过这种诱惑。 三把飞刀,一点都没能阻碍这木杖的速度。 苏寒山却没有闪避,右手长剑一收,左手宽大的袖子垂下,仿佛剑鞘,把剑刃收藏起来。 他背后的星光图腾中,展现出奇特的画面,如同两股星光漩涡,对撞在一起。 一种漩涡形貌如畸瘦魔怪,一种漩涡轮廓如兵甲煞神,对撞之后,骤然合成一轮纯白圆月。 就在星光对撞,合成圆月膨胀的同时,他的剑,已随着膨胀的月光斩出。 木杖轰击过来的时候,既没有看准剑刃所在,也没有看清人影何在。 对方的整个身影,仿佛融化在月亮的中央。 天魔冲七煞,皓月吞双星…… 斩天拔剑术! 这是中古时代,三十六道之一,刺客道的一位绝顶强者所修神通。 传说,他修炼成虚空秘境之后,花费多年苦心,累积塑造出天魔、七煞两颗星体,按天地节律,运行七七四百九十年,然后使双星对撞。 趁着皓月脉冲,他挥剑向天,把双星碎片一碎再碎。 月力,剑劲,星骸,被他全部吞噬入体,将斩天拔剑术,升华为不朽神通,纵横一时,名扬大荒。 龙太子没有认出倾城之恋,倒认出了这一剑。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剑,已经斩在了木杖顶端。 木杖从头到尾,破成两半,裂成碎屑,彩光一震,倒撞而回。 乌灵圣母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彩光,又被剑劲冲击,布满裂纹。 龙太子目眦欲裂,急欲闪避时,一股无穷大力,已经传到他的双手上,直通胸肺,让他身形失控,倒飞而起。 轰!!!! 彩色的光团,顶着黑色的龙太子,撞在宫殿房梁上。 黑龙嘶吼,张牙舞爪,挣脱不得,只听一声更比一声猛烈的轰鸣,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轰轰轰轰轰!!! 这座宫殿的房梁,终于也超出承受的极限,轰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在短距离内,斩天拔剑术,这一剑的速度,其实比“倾城之恋”还是要逊色一些。 但是,这一剑的劲力之绵长,着力点之深入,就要远远的超越“倾城之恋”。 斩天拔剑,拔剑斩天! 任凭天有九九重云,一剑斩到穷尽绝处! 纯狐一族的群山之中。 一青一黑,两只大手,还在变化争斗,引起天地间无数景物的闪烁移位。 各大势力的虚空强者,都已经把自己的随从弟子们收进秘境之中,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微光狐王看他们两个越打越激烈,不是小小试招那么简单,只好带着胡不知,向高空迎上。 “二位,无论大楚边军,还是虞渊龙庭,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何苦半夜三更,在这里置气?” 微光狐王在空中拱手,“若要比斗,来日自有合适的地方,今日就还请给本王一个面子。” 他暗中又想传音给张延年,提一提上代圣女本命金牌的事情,让张延年率先收敛,吃点亏,也是无妨嘛,所谓吃亏是福。 就在这时,远处以群山为柱的金盘宫殿,突然传出一声巨钟般的轰鸣。 远远的,只见一条黑龙被彩色光团撞起,在半空中连连哀吟,痛吼不已,越飞越高。 微光狐王两条长眉,陡然逆飘向天,脸色剧变。 龙庭护道人更是焦急,黑色大手当空一捞,拦住黑龙,惊呼出声:“太子?!!” 第四百一十三章 批准再醒,太阴星猿 护道人捞住龙太子之后,身影直接在高空显化,按着龙太子背部,为他化解斩天拔剑术的冲击。 最后龙太子的胸口,依然留下了一道倾斜的剑痕,而乌灵圣母所化的光团,虽然也被护道人另一只手牵引收走,但明显已经碎裂,没了生机。 这个时候,因为护道人抽身而走,两位大虚空秘境争斗的场面,似乎得到了平息。 纯狐一族方圆数百里山川大地的景色,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但是,随着一尊又一尊虚空强者,从各自栖息的院落中显化身影,对金盘宫投放了更多的关注。 这时候的气氛,明显比之前还要可怕得多。 胡不知脸色阴沉,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了看龙太子,又盯着苏寒山:“龙庭太子,蓬莱道友,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金盘宫?” “又为什么这么准确地找到了金盘宫中,宝库所在的地方,看守宝库的红梅仙子去了哪里?!” 众目睽睽之下,龙太子冷哼一声,并不回话。 苏寒山倒是笑了笑,随即伸手一挥。 他那大袖飘飘,五色神光向外一闪,破掉了那些托盘上的禁法,而后五彩漩涡在袖口中一下猛烈的旋转,瞬息之间,就把托盘上面的所有宝物,通通吞掉。 “九公,好歹也是来了一趟,你怎么就光拿了第六层托盘上的东西?” 麻九公嘶了一声,脸色有点麻。 刚才龙太子飞出去的时候,情况比较混乱,完全可以趁那时候夺宝。 苏寒山根本就是硬拖了一下,硬拖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再把这些宝物拿走。 嚣张,太嚣张了! 胡不知已经脸色铁青,牙齿咯咯咯的乱碰,说不出话来。 微光狐王这个时候,却把目光看向了张延年。 “宝库旁边的金牌殿也空了……” 狐王深吸了一口气,看似平复心情,但是身边已经有细碎的金色电光跳跃起来。 “大将军,你和龙庭的护道人这场争斗,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几个恶贼,乃是从中土而来,现在想来,恐怕也跟你是旧识吧。” 神威大将军叹息了一声:“老狐王啊,你们纯狐一族这一百多年来的花销,可是真不少,各自塑造秘境的时候,也消耗不少宝贝吧,宝库里面居然只剩这些东西。” “光是从我们夫妻这边弄走的,都可以占到宝库里的一半了。” “我想想,我取回我应得的一半,夫人身为圣女,又修炼到今日境界,按照狐族规矩,继承另一半的分量绰绰有余,我们两个请朋友过来帮着拿一下,很合理吧?” 张延年言语之中,透露出他夫人就是纯狐一族上代圣女的消息,本来应该算是个隐秘。 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已经不会有任何人觉得震惊了。 胡不知怒吼道:“你在胡说什么,进了我们狐族的宝库,那都是我们狐族的……” 狐王忽然抬手,止住了胡不知的怒吼。 这老狐狸环顾四方之后,在这样的场合下,竟然还耐得住性子,心平气和似的。 “贤婿,说到底,这也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对于这些宝物收入的分配,有什么不满的,也可以好好跟我们商量嘛,何苦弄这一出呢?” 微光狐王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迈步走向金盘宫。 “这样吧,我们先在金盘宫中住下,等到寿宴办成,祭祖大典之后,送走了各位客人,我们再关起门来,聊自己家的事情。” 张延年的身影,忽然挡在微光狐王前方。 狐王的表情略微一僵,声音低了许多:“纯狐一族,毕竟还可以是神威府的助力,如果继续闹下去,只怕两边都讨不了好,先办成这个寿宴,把那些环伺的恶狼威慑住,这已经是本王最大的妥协了,雅儿难道真的会愿意看到你我血战吗?” 张延年似笑似叹:“你知道吗,她宁愿自称神威夫人,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用过以前的名字。” “大将军,你还跟这帮人废话什么?” 苏寒山的身影,从金盘宫中升起,望着天上那轮圆月,打了个哈欠。 “不妨就直说了吧,我这趟愿意过来,一是帮大将军这个朋友讨债,顺便收些利息,二来嘛,也是因为大将军有个说法,让我比较心动。” “纯狐一族的老祖宗要抢在所有九阶大能前复苏,这个想法很好,很可以,但是他具体什么时候复苏,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而是由我们说了算。” 苏寒山平静的声音,如同一个又一个炸雷。 “我们会为他选择合适的时机醒过来,让他发现在那个时候,只有站在我们这边,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一个第七阶的武者,竟然声称要掌控九阶大能复苏的时机。 言语之中,简直把九阶大能当成一只棺材里的老粽子,想开棺就开棺,不准开棺,他就爬不出来。 这种样子,已经让微光狐王也彻底忍耐不住,瞳孔竖立起来,满口露出獠牙,脸上开始生出白毛。 龙庭护道人浑浊的老眼,猛然闪过一抹精光,喝道:“就请狐王为我家太子报仇吧,而后自可算作结盟!” 他一抖收了龙太子,轰然撞开虚空,干瘦苍老的身形,如同一只太古巨鲸,撞破海天阻隔,抬手杀向神威大将军。 这一击,拿捏的时机之精准,选择的对象之巧妙,就显示出这个龙庭护道人,当年身为龙庭大将的底色。 微光狐王能忍到现在还不动手,最大的顾虑就是龙庭众妖。 如果龙庭护道人这时候想对苏寒山他们动手的话,考虑到所有宝物,都在苏寒山他们身上。 微光狐王为了不让龙庭得手,说不定还会跟大将军联手一两招。 可是龙庭护道人主动拦住神威大将军,又当众做出那样的保证。 微光狐王必然就要忍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 就在龙庭护道人跟大将军再度争锋的刹那,微光狐王发出一声猛恶的长嚎。 狐狸也是猛兽,他这一声长嚎,比狼更悠扬,比象更清越,比龙更尖锐。 地动山摇,瀑布逆流,天空摇晃。 所有人都产生了这样的感受,并感觉在这些巨大躁动的场景中,有闪电在不断的流窜烁动。 那些闪电,全部都是金色。 在周边一切场景,稍转安稳的瞬间,从万物晃动中汲取出来的闪电,已经变成了四十五颗金色雷球。 这四十五个雷球,按照九宫图分布,每一个格子里面,堆叠起来的雷球数量都不同。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其中。 这是“大禹九宫神雷”,天下各种神雷之中,最能兼具沉重和变化之奥妙的。 从万物不安中滋生出来,变化无穷,又按大禹九宫之意,最后安镇天下。 微光狐王修炼到大虚空秘境之后,又逢天都七代祖师广传降魔武道,为了演练手段,就曾经悄然潜入第一层渊界之中,靠这一道“大禹九宫神雷”,一招之下,直接镇压了一个七阶的魔族强者,只不过又被其余魔族搅局,没能带回炼化。 但使出这一招,对付苏寒山,在他心中,少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苏寒山也感受到这种压力,咧嘴一笑,右手的碧血鸳鸯剑上,天工齿轮开始旋转。 同步调控四大基本力,令引力的效果,达到最突出的状态。 碧血鸳鸯剑先是瞬间压缩的如同一根细细的光线,又在苏寒山纯阳之气不遗余力的灌注加持下,重新膨胀。 如此瞬息之间,反复九次,整个剑的形体都产生异变,剑刃宽阔,剑脊厚重,变得像是一把翡翠重剑。 咚!!! 没等九宫神雷朝苏寒山镇压下来,苏寒山已经一跃而起,脚下的银白虚空,都几乎踩得凹陷下去,直接举着那把重剑,撞碎了九宫神雷。 耀眼欲盲的强光,在一瞬间照亮了方圆数百里,所有的景物,在那一刻的光芒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可天上的月亮,却反常的在这种强光里面,也凸显了出来。 浩然圆月,皎皎生辉,流光清冷,亘古不坠。 苏寒山双手握剑,身体上似乎也披上了银光,别的地方有衣袍遮掩,还不明显,但脸上却似乎多出了银毫。 重剑在苍白的世界里加速,从翡翠的颜色,变得如同深黑,砸了下去。 微光狐王的眼神瞬变,双手腕上,已经浮现出本命神兵,电髓天香轮环。 他修成大虚空秘境还没多久,能够这么快练成八阶的本命神兵,不知道额外消耗了纯狐一族多少宝贝。 靠这一套神兵,他是想要一鸣惊人的,却想不到,今天竟然要被用出来,应对一个七阶的小辈。 神兵发威,大禹九宫神雷的力量,直接凝缩到他一掌之中,硬撼重剑。 轰!!!! 天空中生出银白大浪,浩浩荡荡的向周围排开,但遇到一切景物的时候,又并不摧毁,只是带动山川本身晃动几下。 那是虚空本源,被震得直接在自然界显露了形影。 在这种巨浪之中,倒飞出来的身影,居然不是苏寒山,而是微光狐王。 微光狐王重重的砸在金盘宫殿之中,一口气撞碎了两三座宫殿,才重新站稳,右掌微微生疼,难以置信。 “这是太阴……” 没等狐王的话说完,天空中再度一暗。 苏寒山已经追了下来,翡翠重剑的其余任何效果,对八阶强者都没什么用处,唯一的作用,就是够重、够硬,够资格被苏寒山此刻的力量所驱动! 不用狐王开口,各方的妖族强者,也已经看出端倪,纷纷失声。 “太阴星猿!” “当年猿王独创的不朽神通!” 苏寒山之前牵引过的两种不朽之力,一是中土军神的绝学,二是刺客道的神功,虽然战力惊人,可在灵洲这片大地上的威名,还不至于特别响亮。 但是太阴星猿就不同了。 太阴星猿本来就是上古神兽异种,数量稀少,到了中古时代的前期,基本上就绝迹了。 最近万年以来,真正令万千妖族回忆起这个名号的,其实是一只吴越交替时期的半妖。 那半妖,一半是人族血统,一半是猿猴血统,自幼就被父母所弃,被一个同样是半妖的龟背老人收养,拜月修行,在市井中厮混。 但是那个时代,人族妖族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还要恶劣得多,半妖更是被两族所不容。 那群半妖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也让那只小人猿,经历了不知多少战斗磨练。 等到古吴皇朝末期,东荒这边有大妖提前嗅到乱象,试图一统东荒,竞争中土,结果就在兵锋碾压到那只小小半妖族群的时候,被人猿轰杀。 那一战中,人猿啸月,居然爆发出五十倍的战力,真正石破天惊,狂化如巨猿,赤手空拳,把比自己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妖王,活活砸死,震惊东荒。 没有人知道,那只人猿到底是不是拥有太阴星猿的血脉,但从那以后,只要他这么说,也没有谁敢否认。 无论是人是妖还是半妖,聚集在举世无双、再无同族的神兽旗帜之下,都可以共处。 后来古吴皇朝的皇族,有人逃到东荒灵洲,试图聚妖祭剑,复辟皇位,被太阴星猿一拳轰死。 古越皇朝为了巩固八荒统治,初时派人跟太阴星猿交好,等自觉大势已成,驻守东荒的柱国大将,就暗施诡计,试图铲除这只猿猴,也被一拳轰死。 古越皇朝于是册封这只猿猴为太阴猿王,以整个东方灵洲为属地,万千妖族,都要共尊一只半妖为王。 那是面对同境界强者一拳一个的威风,面对更高一境的大能,力抗不败的狂势,血淋淋的战果铸就的王位。 但这尊猿王治政,却以仁厚著称,从此,直到猿王年老垂暮之时,天限发作,心衰而死,再也没有谁敢趁机招惹过他。 苏寒山这时候唤来太阴星猿神变的力量,几乎让那位盖世猿王的凶威,重新降临在这片妖族的大地上。 无可置疑的阴影,笼罩在金盘宫上空。 金盘宫中,两大强者大打出手,微光狐王竟然退得更多一些。 “诸位!” 就在众妖震惊之际,突然有人开口。 羊盘教主喝道,“无论他们修炼的是什么神通,不过区区三名中土来客,如果让他们在我东洲妖族一大宝地里面,这样闹个翻天的动静,还全身而退,我们妖族的颜面何存?!” “今日这一战,不为纯狐一族,为我们自家威严,也要把他们留在这里!” 说话同时,羊盘教主凌空一抓,一只大手,却没有攻向苏寒山,而是攻向了麻九公。 众多妖族强者,见状全都意动。 凭他们的修为都能隐隐感受出来,苏寒山身上宝物虽多,真正最珍贵的宝物,还有纯狐一族那些本命金牌,恐怕都在麻九公身上。 比起苏寒山此刻的凶威,麻九公显然又要好对付的多。 诸多大手后发先至,霎时间竟然有六大虚空强者,默契的隔空轰向麻九公。 胡不知也急忙出手,反而还比那些家伙慢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条烈焰刀光横空而来,百丈,千丈,迎风暴涨,刀身扫过之处,满天赤霞流火。 一刀神威,把几只大手通通震开。 “大虚空神刀?”“烈情道至宝!” “六情刀尊,你干什么?” 胡不知吼道,“六情刀尊,你虽是人族,能在东洲立足,也多受我妖族容让,此刻可万万不要自误。” “让?” 六情刀尊脸上表情寡淡,跟刚才那烈情之赤,胜过骄阳的一刀,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们让不让的,我不知道。但当年有一件事,你们也从未知晓。” “一百多年前,闯过烈情十二关,直面最后一关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那时还有另一个人,比我更年轻,根基比我更纯,只是,他最后让了我一步。” 神刀横空,再度斩出。 “他叫……张延年!” 第四百一十四章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 六情刀尊吐露的往事,让不少妖族强者,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慨。 “让出了机缘,仍然能成就今日的神威大将军吗?” “或许正是因为,他当年就有那样的心境,如今才能成为实力更胜六情,势力更远超烈情道不知凡几的中土北疆之首!” 胡不知可感受不到,当初张延年把烈情道的机缘,让给一个孤老头子的时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他心中也没有任何的赞叹,只觉得忿怒。 这个张延年,实在太阴险了,一百多年前竟然就在东洲布局,市恩于人! 他看到六情刀尊再度挥刀的刹那,整个人陡然化为原形。 庞大的九尾白狐,浑身带着一阵梦幻香花的花雨,速度也如梦幻一般,出现在六情刀尊后方,一口咬下。 谁知,六情刀尊这一刀劈空的同时,整个人也消失了。 纵然是精通入梦出梦之法,幻术玄奥无比,修成梦幻香花不朽神通的胡不知,都看不出他这一下消失,用的到底是幻术,还是空间穿梭之类的手段。 周围分明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的波动。 偏偏六情刀尊消失的时候,甚至还带走了麻九公。 麻九公这个时候的体验,也很难用言语来描述。 非要找一点比喻的说法,他在手腕被六情刀尊抓住,拽走的一瞬间,就感觉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消失不见了。 夜空明月,山山水水,湖泊竹林,妖兽院落,各大强者的身影,通通都消失不见。 举目四望,周围的一切,就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波纹。 原本皓月所在的地方,只剩波澜,天上星子所在的地方,只剩涟漪,山川所在的地方,只剩缓慢起伏的波形。 而众多强者原本所在的地方,更是古怪,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正有各式各样的波纹,朝那些空缺处汇聚过去。 麻九公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缕波纹,被无数波纹卷动间,涌向了其中一个空缺点。 这些波纹一碰撞,那个空缺点就生出了一尊九尾白狐,浑身梦幻香花萦绕,双目如喷怒焰。 麻九公心中暴喝:“六情刀尊去了哪里,还有麻九公这个无耻老贼,盗窃我家这么多重宝,怎么不敢跟我大战一场?” 不对,我不就是麻九公吗? 我的心声怎么好像不是我的心声?这是……胡不知? 就在麻九公产生这个认知的刹那,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又被拽了一把。 六情刀尊再次带着他化为波纹而走,与天地间的波纹混合重组,化为一尊蜘蛛女妖,上半身绝世妖娆,下半身却是庞大的紫黑蜘蛛。 “今日之事,本公主正可趁水摸鱼,捞一笔好处,不过张延年非同小可。” “呵,那手持重剑的小哥也真是凶悍,本公主不必出手太重,太过出头,得之意外之喜,不得倒也无妨……” 麻九公再次感觉到,自己心中涌现的一切想法,似乎都是来自盘丝妖国的晚晴公主。 当他这次也被拖拽离开的时候,他脑海间终于想起,儒门关于烈情道的一桩极隐秘的记载。 古时候研究心灵奥妙的武道高手,大多数都认为心灵生长,分为内因和外因。 内因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变的禀赋,是天地间冥冥中一种不朽的真谛,外因则是万事万物交错变化,给这个人带来的影响,是极具巧合性的。 但是烈情道的祖师认为,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朽的内因。 人不过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心的所有组成部分,都不过是这一时这一刻,天地时空间,种种气息交错碰撞的一个巧合。 人心,就是完全会随外物而改变的,一种随机的东西。 只不过有时候,已经彻底改变重组后的心灵,看起来还跟之前的心灵,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才给人一种,好像只有局部成份是在缓慢变化的错觉。 这种说法,当时自然被视为旁门左道,甚至直接被骂为邪门外道,认为这种说法,完全否定了心灵的自主性,独立性,把心灵贬得一文不值,是一种把心灵把生命都变得虚无化的悲观理念。 可实际上,会从这种理念中感受到悲观虚无的,首先就是默认了心灵该有一个尊贵独立的主体,从这个主体的衰亡中感觉到悲伤,这种人,也不会成为烈情道的真传。 当年的烈情道核心,反而是世间最富有热情,最喜欢探究心灵奥妙的人。 因为自身的存在只是巧合就要感到虚无吗? 可如果自身每一个念头,都是天地时空,亿万种气息交错后的一个产物。 等到下一个念头产生的时候,还要天地时空,再去从头运转一回。 这岂不是证明,我每一点一滴的思考,都是万物在一同努力。 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心灵,能够比这样的心灵更具有价值? 还有什么样的思考,能够比这样万众同来的思考,更具有热情? 所以,烈情道所追求的至高道路,从非脱离天限,超然独立的不朽。 而是探究心有多少种变化,追溯天地时空有多少种变化,每一变都追求着下一变,直至令天地也如心灵一般,得以彻底重组重生的新意。 让渊界人间这个有天限存在的世界,能够不要局限于现在这一种存在形式,也如人心一般巧合且自由,可以偶尔转变成,如其他正常宇宙的样子。 当然,这个伟大的事业,就连烈情道的创派祖师,也远远没有能够达成。 可他们总是给六情刀尊这个继承者,留下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宝物。 那把大虚空神刀的刀胚,最大的奥妙,并不是如正常八阶神兵的庞大虚空本源吞吐量,而是能够把刀主,转变成“造心巧合”的一部分。 烈情道,镇派大神通,“一心全由天地来”!! 时空气息,每一瞬间都在巧合交错中,把心灵重造。 作为重造之心的主人,他们自然都感受不到这个重造的过程。 六情刀尊就带着自己秘境中的所有门徒,带着麻九公及其秘境中的包拯,一应事物,都化为“造心巧合”的一缕波纹,在这些强者心中游走。 这种存在状态,着实奇妙,他们游走的地方,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精神海、魂魄之类的地方。 因为强者的眼神,也是他们自身意念的一部分,所以六情刀尊游走时,有时候就成为了强者眼神的一部分。 因为虚空强者的秘境,也是自身意念与虚空本源结合的体现。 所以六情刀尊有时候,竟然直接化身成了别的强者的秘境。 如此在一尊尊强者的存在感中,不断替换,不断远遁。 虽然六情刀尊,还无法在保持这种状态的同时,发动攻击。 但只要神刀在手,就算十个虚空强者同时设局埋伏他,他也可以轻松走脱。 在张延年原本的布置中,本来就是要靠六情刀尊带其他帮手脱离的,认为是十拿九稳。 谁知,就在六情刀尊下一次穿梭时,感受到的并不是与其余波纹浑浑融融,合成一体的造心过程。 他感觉自己撞在了一根非常坚韧的弓弦之上。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在无数波纹之间,竟然有一根笔直通天的丝线。 这根丝线,由很多根细线搅和而成,上下两端,就如同树枝树根一样,分叉出那些细丝,连接到四面八方,遥远未知的地方。 很多延伸出去的细丝,都显得松松软软,时不时还有细丝软着软着,突然垂落,直接断去了。 但这根丝线竖立着的主体,却绷得很紧。 以至于,六情刀尊刚刚稍微触碰了一下,那根丝线的主体,也有了明显的感觉。 群山之中,众多大妖正惊奇于六情刀尊的突兀消失,各自提防的同时,一件件法宝飞扬起来。 圣灵晶石如同一口大钟震响,黑色念珠旋转,罗盘照在空中,神火祭坛熊熊燃烧,到处搜索六情刀尊的痕迹。 羊盘教主突然眉梢一扬,面露惊疑之色,手中不知怎么捻出一根细长的丝线,绷紧如针,试探着朝某一处刺去。 刺的很快,但稍稍一刺一挑,仿佛什么都还没有碰到,就开始向后收,收的又很慢。 天地造心,波纹视界中。 麻九公化身的那一缕波纹,突然一阵膨胀,隐隐要化为人形。 有一根奇异的丝线,从他身上凸显出来,蔓延出去,猛然绷紧,被外界的力量拉扯。 “这是……九世恩怨一线牵?!” “怎么会,大楚朝堂上都没有几个练成这种神功的,灵洲儒学衰微,怎么会有把这套神功修炼到不朽层次的存在?” 麻九公面色一变,已经被拖出了波纹视界。 他直接出现在羊盘教主那个山头前方,不到三丈的地方。 飞刀瞬间闪烁,已经刺入羊盘教主的左眼。 但一根长针从下方刺来,击穿飞刀的柄部,如同穿针引线,极速一拨,把飞刀从眼眶中勾了出来。 羊盘教主的左眼中,只有纯白和碧血两种颜色混合,看不出伤势如何。 反而是麻九公,骤觉浑身一紧,四肢已有许多地方,被如针如线的奇异事物穿透,扯住,丝毫不觉疼痛,但就连虚空本源之气,也无法在那些地方运转,整个人竟然僵住。 “不好,这厮不但修成九世恩怨一线牵,本身也已经达到小虚空秘境的巅峰,我才刚刚修成一种不朽神通,初入小虚空秘境不久……” 麻九公心中大叫不妙。 苏寒山那个变态,明明只修成一种不朽神通,速斩邓古刹、瞬杀胡玉堂、大败龙太子,现在还跟大虚空秘境的狐王对轰不败。 搞得麻九公对虚空秘境的层次差异,都有点忘在脑后了,这时终于又亲身体会到了这种差距。 “人族贱种,受死来!!” 吼日尊者整个额头向外突出,散发出沸腾一般的灰色光泽,直接一头对着麻九公撞了过来。 飞刀和针线的瞬间交手太快,羊盘教主大占上风,一时也没有来得及再下杀手。 但他身边的师弟,完全可以弥补这个微不足道的缺憾。 他们师兄弟两个联手起来,天衣无缝,那些急于想要分一杯羹的大妖强者,乃至于胡不知这种当事人,都没来得及找机会插手进来。 吼日尊者的一撞,虽然只在区区三丈之内发力,但着实有天塌地陷的威严。 盘羊妖族本来就以互撞顶角,作为天赋神通,同阶之中,单论头部冲撞之力,比起夔牛这样的上古神兽都不逊色。 不提羊盘教主深藏的手段,吼日尊者这一招“撞天塌”,才是盘羊妖族自古以来秘传的不朽神通练法。 呛!!! 六情刀尊陡然现身,神刀一横,刀刃直接跟吼日尊者撞上来的脑门碰在了一起。 那一刹那,仿佛有一口笼罩天空大地的神钟,暴烈震响。 吼日尊者往侧面崩飞出去不过数里,就践踏虚空,再度站稳,额头上只有一道浅浅刀痕。 虽说烈情神刀,不以刀芒锋利著称,好歹材质也摆在那里,吼日尊者这颗脑袋着实是硬。 “这颗死脑壳,是把本命神兵铸在脑壳里面了吗?神铁之水也敢往脑子里倒。” 六情刀尊身子一晃,暗骂一声,手中长刀回斩,就要劈断那些丝线。 羊盘教主的长针倏然点过来。 区区一根针在他手里,居然有一种要无限延长的感觉,突兀刺在刀锋之上,可刀刃刚要偏转,长针又收了回去。 六情刀尊目光一凛,神色愈淡,刀光愈烈,刀气却全部聚敛在刀身之上。 厚重无比的大刀跟轻巧的长针,须臾之间,不知道接触了多少次。 “你的九世恩怨一线牵,牵的是白狐院主的那座秘境……” 麻九公陡然爆出一股意念,“羊盘教主,你深藏不露,这个亏我认了,秘境可以商量……” “秘境?!” 羊盘教主脸颊抽动,眼中透出一股凶光,“只为那个秘境的话,我何必现在才暴露手段,你身上所有宝贝我都要了,有这么多宝物,才配让我舍弃基业,远走高飞!” 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开始上涨。 在场所有人中,可能只有六情刀尊才能看出。 这个教主身上,牵连到遥远各处的各种恩怨线条,此刻正在疯狂回卷。 羊盘教主不顾被事主发现的可能,正在提前刺激恩怨线条,炼化窃取各方事主的力量。 他原本已经修成小虚空秘境的巅峰,这个时候,甚至让人有一种他的气势在往大虚空逼近的感觉。 六情刀尊闷哼一声,手臂上已经出现无数个犹如被针穿透的细孔。 “羊盘教主,你好大的胃口!” 铁心石猛然大喝,本命法宝圣灵晶石,变成一口实心的怪钟,被他握在手中,又像握着一方大印,砸了过来。 “诸位,我等四大妖国在场,难道还真要坐视这么多宝物,被一头肥羊吞尽?!” 四大妖国的势力,都比纯狐一族更强,底蕴深厚,而且都是灵洲的地头蛇。 如果他们四方代表联起手来,把通天诱道香等至宝,都夺取到手,微光狐王有极大可能服软,不会向他们下手,只会选择跟他们合力,先驱逐人族,震慑北洲来客。 “铁心石,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背后势力大,不代表你自己实力大,也不代表你今天命大!” 羊盘教主厉啸一声,手里长针,一分为四,向空中急剧延伸。 一根连接在吼日尊者身上,却不是攻击,而是与他的力量合并,提纯,将他的力量运转的更加精妙,汇聚起来。 另外三根,分别刺向铁心石,六情刀尊和麻九公。 众多妖族强者纷纷低喝,探出大手,有的看羊盘教主太过嚣张,似乎有突破征兆,要打落他的势头。 有的攻向麻九公,有的攻向六情刀尊,也有的去援助铁心石。 天空之上,张延年正和龙庭护道人拼掌,目睹这一幕,脸上涌起浓浓的青气,额头正中,更是浮现出诡丽的花纹,沉吟低吼:“九天九地……” 他口中的敕令,忽然顿住,察觉到一种奇异的悸动。 金盘宫中,苏寒山最后一记重剑轰出,猛然转身而走,看也没看结果。 “你这老狐狸脸皮太厚,真是个练剑的好靶子,先留着吧。” 苏寒山这一转身太快,重剑的惯性都难以克服,手握剑柄,竟然从重剑中抽出了一柄修长的剑刃,正是碧血鸳鸯剑原本的模样。 微光狐王刚一手扛重剑,就听到这段话,忽觉满身清凉,心中莫名一悚。 苏寒山扭头的一瞬,眼中透出暴烈的情绪,漫步长空,背后的星光图腾,转变出四象同现,二十八宿分明毕至的盛景。 他的万维剑经,拿狐王试手到现在,熟练度在急剧上涨,天地之间,那些与他第二种神通相似的不朽之力,他原本都是随机呼唤,到手才知道面貌。 现在,在到手之前,他就已经隐隐能够感受到各自的效果。 太阴星猿,果然强横无比,在古往今来的月属神通中,也名列前茅。 倒是还有那么几种,对苏寒山来说,比太阴星猿更适用。 但那几种不朽神通,即使创造者已经消亡,也被更加高远、更加庞大的存在所统摄,不可轻触。 唯有一种,让苏寒山在感觉到无比高远的同时,还有一种隐隐的亲切,可以动上一动。 “剑起星奔万里诛……” 苏寒山的身影,背后的星光图腾,在他漫步长空的瞬间,似乎都跟手中的剑融合。 天穹被拨开云雾,真正的星空和皓月,同时显现出来。 “风雷时逐雨声粗……” 战场上最混乱的地方,羊盘教主所在的山头。 刀尊,吼日,铁心石,各方大妖的力量,都在这里交织,即将决出最后的结果。 但所有的一切,都莫名变得缓慢了。 天际的风雷闪烁,即使是风雷的速度,似乎也有追不到的影子。 与那道影子相比,就算是羊盘教主手里的长针,也慢得如同一滴在琉璃上缓缓淌过的雨线。 “绕电翻云飞明月……” 天空中飞逐而至的清影,陡然炸裂,一轮明月跃然而出。 羊盘教主突然看到自己秘境炸碎,自我灵光被斩断,意识毁灭的一幕。 然后才看到自己还完好着,试图拿手中长针,去抵挡什么,结果长针折断。 又看到了自己长针尚未折断的时候,面露无穷斗志,挥针击向明月。 他怎么先看到死期,才看到自己死之前的一幕幕?仿佛未来的死期已经固定,过去的反而还没有确定下来。 明月已经飞到眼前,他眼中的惊骇来不及扩散,脸上的斗志仍未消退,长针迎上。 于是,针折!身碎!秘境破裂!灵光崩溃!! “千古一巡返天都……” 明月一绕,轰杀羊盘教主后,撞碎吼日尊者,又从铁心石身上掠过。 苏寒山的身影重现,眼中神光暴涨,吞吐不定,长吟向天,左手抓住了铁心石的发髻,把他的头拎了起来。 铁心石脖子以下的身体,正在灰飞烟灭,秘境咔咔作响,剧烈收缩。 那些朝这里攻击过来的神通、大手,只不过是被月亮的清光照到,就通通千疮百孔。 众多妖族强者纷纷痛哼,急忙缩手,骇然乃至茫然的看着天空中脚踏长剑的人影。 没有什么苦战,没有什么镇压,以待日后炼化。 羊盘教主、吼日尊者、铁心石,这三大强者,全部是被一击抹杀,当场灭亡。 《天都直指大道歌》,月炼飞剑真妙诀! 遥远的中土,一个深邃浩大的思维,仅以轻微的声音响起。 “寒山?这小子没怎么好好练过剑,怎么会有能力触动天都道统中的剑仙一部……这是,宇内既有,参证未有,六御森罗,玄元万维么……” “哈,他也走出自己的路了!” 东洲,纯狐一族,整片大地都寂静了。 白象国师的声音有些颤抖:“天都华阳……天都的剑仙!” 天都仙府的二代祖师,开创剑仙之道,名扬古今,旷照万载,后来就算是天都七代祖师,走的也不是这条道路。 今天在场的妖族强者,却好像又看到了祖先描述的剑。 “煽风点火,搅风搅雨,死有余辜!” 苏寒山把铁心石的脑袋扔了出去,甩袖道,“夜已经深了,我准备回原道岭小蓬莱休息,你们还有谁要拦我?” 还有谁要拦我…… 谁要拦我…… 谁要拦我…… 石灵大妖的脑袋,重若山岳,砸在地上,轰出一个大坑,隆隆滚动。 众多大妖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追随着那个脑袋,好像嗓子也被这种隆隆的滚动声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苏寒山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回答。 “呵,满座大妖王,半点血性无!” 他放声大笑,突然挥袖卷走了两名同伴,脚踏飞剑,破云而去。 张延年低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金盘宫边缘的狐王,骤然闪身而走。 天空中雷声滚滚,狂风急卷,终于有一场大雨落下,伴着遥远的歌声。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绕电翻云飞明月,千古一巡返天都! 这一夜后不久,天都仙府新一任的纯阳峰主消息传出,名震东洲,席卷八荒。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少年真君 原道岭上,夜色正深。 小白熊扛着锄头,悄悄走到山下,接近芦苇荡边,哼哧哼哧的挥舞锄头,开始锄起地来。 苏寒山走的时候,给小蓬莱的妖怪们留了很多功课,自然也有很多用来配药入酒的花草干果。 小白熊虽然是在书院读书,不学酿酒,但跟大嘴猴那帮妖怪打好关系,弄到这些花草药材过来,并不是难事,自己利用阵法的天赋,汇聚药性,想养出一坛好喝的酒来。 他又不愿被小伙伴们见了,跟人分享,因此鬼鬼祟祟。 很快,他就掘开三尺土,挖出一坛酒,兴冲冲的丢开锄头扑了过去。 扑通! 他扑了一个空。 那酒坛飘在半空,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苏寒山站在坑边,拎着那小坛子的酒,鼻尖嗅了嗅,笑道:“霸天,这是为师叔我酿的解酒茶吗?” 哪有解酒茶,用个“酿”字的? 小白熊悲忿不已:“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那个寿宴要办好久的吗?” “唔……我们帮他们精简了一下流程。” 苏寒山吹了口气,封泥消失,酒坛封口处系的绳子红布也自动解开,轻烟蒸腾,露出里面酸红色清亮的酒液。 这小白熊最是贪嘴,对很多灵药的药效如何,其实都不一定有那么看重,但是特别看重口味。 苏寒山喝了一口,这酒别的都马马虎虎,但把有限的几种药材能搭配出来的最好的味型,都给调出来了,其实更像果酒,酸甜中透了一些树果青草的嫩涩。 元气不够多,显得很寡淡。 不过寡淡正好。 苏寒山呼了口气,大战一场带来的燥热酣畅,迎着回程的长空凉风和这一口果酒,逐渐变得清爽。 小白熊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都没注意到麻九公和六情刀尊,从苏寒山背后走出,麻九公背后,又走出了包拯的身影。 “霸天!” 包拯悠悠的说道,“这个时辰,是不是早已经到了我定下来该让你们入睡的时候了?” 小白熊注意到他,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就想跑。 苏寒山扬声笑道:“别急,我拿你一坛酒,还你一坛酒。” 他袖口一抖,飞出一个青竹筒来,正是纯狐一族为养飞熊,酿的酒水。 小白熊嗅了一点香气,就觉得无比的合胃口,又惊又喜,匆匆扛着竹筒跑路了。 “这里居然有一只飞熊,倒是稀奇。” 张延年飞空而来,哈哈笑道,“我夫人也挺记挂她族里的那只飞熊,今天倒是忘了带走,只好下回再说了。” 他面色一肃,拱手一拜,“苏贤弟,老刀哥,九公,包道友,多谢你们!” 刀尊摇摇头:“也没帮上什么。” 麻九公说道:“刀尊救了我一条老命,如果这都算没帮上什么,那我更是一事无成了,不过话说回来,今晚真是多亏了苏道友。” “我怎么也想不到,苏道友居然能够施展出来天都剑仙的月炼不朽之剑……” 麻九公至今好像还在回味那一剑的气象,“华阳剑仙,也是儒门历代以来,亿万学子追慕的先贤,不知道有多少文章写的是他,赞人赞剑,可最近千余年来,儒门后辈,恐怕也只有老夫真正有这样的眼福,一睹剑仙神通的真容!” 苏寒山摇摇头:“我只是借来用用,也不算是自己炼成的。” 说话间,他左手一抬,自身的纯阳秘境,浮现在掌心上空。 金光璀璨,浑圆无棱,隐约有一道太极纹理,在秘境内部运转。 不过细看就能发现,这秘境上竟然有一些斑驳似裂纹的痕迹。 苏寒山赞叹道:“这一剑着实是厉害,我只是从天地间借来印证一下,负担也极大,如果再斗下去的话,我就无法再发一剑了。” 麻九公一惊,有些后怕:“原来你受伤这么重,还好他们全都被你那一剑的威力震慑,没有人敢向你出手……” 苏寒山点头道:“是啊,若那些妖怪血性充足,敢悍不畏死,冲上来向我出手的话,就会知道,我只能继续施展太阴星猿神通,间隔着,还得用点斩天拔剑,缓一缓,歇一歇。” 麻九公一噎。 原来,不能再出一剑,就是字面意义上,短时间内,不好再用出“月炼飞剑”的意思。 六情刀尊这老头,除了出刀的时候,平时都是一副讷于言辞,有点温吞的模样,这时候也忍不住,目光有些奇怪的打量着苏寒山。 “哈哈哈哈,我懂,体会过一招爆杀的痛快,相比之下,其他招数纵然能打爆对手,也得分割镇压,以待日后炼化,确实有点拖拖拉拉的遗憾感。” 张延年这时候,却是深有同感。 “我在灵洲历练,在军中成长,经历血战无数,当年修为境界低的时候,虽然屡遭凶险,但我容易死,敌人也容易死,一线之隔,两重天地,整个世界都显得很简单。” “后来修为高了,尤其是到了元神、天人境界后,大家都不那么容易死,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就很难受了。” 苏寒山心中一动,觉得大将军也说出了他的心声。 麻九公看着他们两个的神色,只觉得自己眼皮子直突突的跳。 神威大将军当年在北疆对抗外敌,下手到底有多狠,多果决利落,看看北疆狼余那些王族部落,竟然会死心塌地的追随他一个大楚的将军,就能够看得出来了。 也就只有大楚境内那些世家同朝为官,受到各种局势约束保护,对此体会不那么深刻。 哦,还有狐族,总拿老眼光看人,还自以为拿捏着命门,委实太小瞧这位大将军。 至于苏寒山,光是来到灵洲这短短时日内,他就已经砍了一掌数不过来的虚空秘境强者了。 麻九公更是发现,六情刀尊和包拯这两个老实人脸上,竟然也有点赞同的神色,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规劝。 “诸位,杀伐果断固然是有必要的,但杀气过重也不好,尤其是大劫之中,杀气重的,更容易被无量魔气侵蚀,变成嗜杀魔头。” 麻九公叹道,“魔物,魔气,虽然一听就凶暴无智,令人厌恶,但魔气的污染,很多时候并不从厌恶的地方入手,而是从人心中所喜爱的一面,不可不防啊。” 苏寒山灌了一大口果酒,眉目疏朗,迎着月光。 “我杀敌从来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厌恶。” 苏寒山想了想,露出奇特的笑容,“如果真要从我心中喜爱的地方入手,我第一可能变成闲居在家,懒得动弹的睡魔王,心慕庄周逍遥游,天天与人梦中相会,真身百年都不动一下。” “第二可能到处劝人向善平等,仿佛一个头上有头发的秃驴,太慈悲了。” “第三,才可能变成狂妄自大,到处强行传艺的老东西,但我传的也未必都是战斗之法。” “至于嗜杀的魔头,这种选项,不知道要排到多少名以后了。” 麻九公微微一怔。 因为苏寒山修炼太快,像麻九公这种曾经担任书院祭酒的老头子,总会下意识觉得,苏寒山的心性可能不那么稳重老练。 心之一字,犹如整个宇宙,莫可穷究,武道修行中,战力和精神有明显关系,和意志有明显关系。 但真要说心境,却很难说它跟战力能不能挂上钩。 当年灵洲那位封王的太阴星猿,据说直到封王之后,心境仍未必比得上那个曾经收养他的弱小的老龟。 然而,苏寒山刚才轻声笑语,字字吐露,字字都仿佛引起旁人心中悚震,似悟非悟。 那是道心的感觉。 当有人以一颗明澈的道心讲话,哪怕是最平常的语句,也能够引起旁人的顿悟,但因为并不是旁人自己的道心,所以大多数人,只能是悟了,又好像没悟。 道心非虚非实,玄之又玄,就算是麻九公修炼到今天,也只是觉得自己有道心,有时候能体会到那玄奥事物的存在,却不可能主动去触动。 苏寒山竟然轻描淡写的就展露了道心之能。 这份道心上的造诣,已经远远的超越了麻九公。 麻九公敛容,拱手:“在下冒昧了。” 张延年在旁观望,忽然说道:“寒山,你有这样的道心造诣,或许可以直接用上通天诱道香。” 苏寒山好奇道:“这香,不是专门用来唤醒纯狐老祖的吗?” “这种香料据说是上古巫道的秘法,最初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如其名,是为了诱道,诱使大道在修行者眼前显露真容,让人更容易悟道。” 张延年解释道,“狐族存放的这一批,是当年那位老祖还清醒的时候,亲自炼制,所以配合纯狐秘法,在天限不那么严苛的时期,大量燃放,可以唤醒老祖。” 说话的同时,麻九公取出通天诱道香,张延年拿在手中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 “果然是有富余的,按照我的计划,没有必要给老狐狸留那么多。” 他从那一团乱草般的香料中分出一部分,递给苏寒山。 “我们其他人现在用这个都不合适,唯独你可以承受,这也算是你这回出手的一点回报,可千万不要推辞。” 在座的诸位,道心也是有高有低,张延年的道心多半就要比麻九公强,包拯的道心,应该也很高。 但是,道心不像精神力,那是一种很难衡量的事物。 精神力,也只是天地间存在的一种普普通通的力量,跟火焰、雷电这些常见的东西,差别其实并不是太大。 所以,拥有自我灵光的人,可以随意将精神之力,和雷火、实物这些东西进行切换。 而道心,才是跟自我灵光联系最紧密的存在。 自我灵光的总量,看的可能是根基和其余方方面面,但自我灵光的强韧程度,唯一看的,就是道心。 张延年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自我灵光跟别人的灵光对撞,他就算道心强,也不知道自己道心强到什么程度,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自己使用“诱道香”。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狐族历史上,曾经有两位虚空强者,一位天人强者,试图靠“诱道香”突破更高境界,结果都因此化道而亡,让狐族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那三位的天资,可都是当年令微光狐王自叹弗如的存在,否则也不会有那样的地位,那样的信心,可以取用这等宝贝。 “你能够主动运转道心,就算面对大道真容,应该也能够坚持很长时间,不那么轻易的化道而亡,可以先少量取用一点诱道香,浪费就浪费了,适应一下,再考虑加量。” 张延年反复叮嘱了一阵子,说了这香料的具体使用步骤。 “也可以考虑不要现在就用,等你将来达到小虚空秘境巅峰,欲求突破的时候再用。” 苏寒山捏着香料,凝视了片刻,爽朗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他灌掉了坛子里所有果酒,随手一抛,然后折断一根寸许长的香草,指头一捻,就点燃了。 众人都没有料到他这么利落,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 不过,他这一折一捻之间,实则已用上了大将军刚才提过的所有手法,似乎还有所改动。 香草头上一点火星,微亮微暗,根本看不到有香气飘腾。 都已经被苏寒山吸收。 苏寒山明亮的眼眸里面,有愈发浓郁的烟雾涌起,烟雾中映照出了瑰丽难言的景色。 微渺无形的波动,渺小到了极点,但仍然每时每刻都回荡在宇宙里。 无穷的量子,时刻在闪烁,尽展不可预测的魅力。 玄奥的力场,从遥远的过去,天地初开的那一点,还在向外推扩。 万物万灵,群星虚空的运转,时空的起始和终结,周而复还,都只是清浊二气的螺旋上升。 事物原本是心的投影,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既没有内也没有外,一切只在于心,在于自身。 这种感觉,跟当初突破到七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六阶突破到七阶,利用虚空本源,映照万物规律的时候,一切客观规律,都是客观存在的,条理分明,真理颠扑不破。 而利用“诱道香”,观察大道真容,似乎连虚空本源,也只是大道真容的一部分。 这大道的真容,每一眼看过去,还都不一样。 每一眼看过去,都已经是完整的道,似乎不该有其他的面貌,但下一眼看过去,又有了全新的模样。 苏寒山甚至有一刹那觉得,他所看见的“道”,并不是渊界人间这个世界,而是囊括所有世界的完整真容,永无极致,永无边界。 “大道无极,诸法无常……” 苏寒山指尖的寸许香头,燃烧殆尽,他好像根本没有沉溺在大道的诱惑之中,神态从始至终的平静,平静中带了一点微笑。 “大道是无极的,但真无极之物,不可求得,诸法是无常的,但真无常之物,不可运用。” “炼制这个香料的人,确实非常强大,已经能够见道,远比我现在更强……” 苏寒山感叹道,“但他恐怕永远也不能得道。” 张延年若有所思:“怎么说?” “因为他已经臣服在大道的魅力之下,让真正的大道,变成了一种只可远观的东西,他的路,已经断了。” 苏寒山说道,“道虽无极无常,我们却要树立有极有常之物,可能是一种理念,又或者是一套切实的功法。” “可能是宇宙中的实质存在,又或者只是自身的认知,用它来铺出一条切实的路,去接近道的真谛。” 纯狐老祖提炼出的不朽神通,接触过的天地法度,已经走完的路,必然比苏寒山如今立足之处,更远,更长,仍拥有非常多的,苏寒山可以学习参悟的地方。 但是,他的路已经无法前进。 苏寒山如今站的地方,虽然还不如他远,但脚下的路已经延伸得比他更长。 “寒山!!” 七代祖师的声音,跨越百万里,在苏寒山耳边响起。 九层罡风之上,群星隐约有怪异的光电闪动。 七代祖师上回已经硬扛了一回天限,如今哪怕只是传音,同样引起了一点反应。 “这神威将军与范升有过往来,范升前不久,与我焚香传讯。” “他们将要打开秦帝陵了,那座大陵的密钥,目前掌握在神威府,虞渊,不周宫三方手中,已有默契,同步祭炼时,虽然三方不在一处,但都可以进入那座大陵。” “陵墓被破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两方的真君,都有可能投下一点目光,因此范升请我也垂顾几分。” “我原本想着,你混在里面行事,颇有好处,现在想来,你还是不要深入,不要多出手,最多观望观望吧。” 苏寒山微讶,在心中问道:“为何?” “因为你……已经是一尊少年真君了。” 七代祖师虽然是在说着担忧的话,却忍不住饱含笑意。 “不是必然能成真君,但至少有了可能,还是不小的可能,比其他完全没有可能的要好太多。” “哈哈哈,你被他们两个看出来的话,我很难说,他们会不会不要脸皮,硬扛天限,对你下手。” 第四百一十六章 陵墓和棺材 月落日升,日过中天。 天穹之蓝,蔚然无边,白云渺渺细腻,远山愈显沉青,绿水滔滔奔绕而过,白色的芦花飘荡随风。 微光狐王带人在神芦大阵外,等了整整一刻钟,才看到芦花深处,现出了原道岭的景象。 大阵中放开了一条小小的通路,引他们前往原道岭众多山头中,一座山头上仅有凉亭碑林,寸草未生的地方。 六情刀尊正在碑林间漫步,放出了自己诸多弟子,品读这些前贤碑文。 麻九公坐在一座断碑前,一动不动,似乎在深深地参悟着什么。 神威大将军,左手拿着一方砚台,右手拿着一根毛笔,正在石碑前挥毫泼墨。 这座石碑的材质,并不是那些老旧古碑,而是凶兽穷奇的一块骨片。 当年中土北疆大战的时候,作为天命教分支的穷奇部落,有虚空强者幽神血魁出手,被神威大将军反杀。 那个时候的张延年还没有踏入大虚空秘境,能杀幽神血魁,颇为艰辛,把幽神血魁的秘境都打得萎缩崩裂,没有了多少价值,也就是神威宴上,用来给苏寒山他们那群晚辈进行试炼的地方。 作为修炼出穷奇神体的凶狂之辈,幽神血魁的尸身,反而比那萎缩的秘境更具价值,被当时的狐族使者看中,要走了大半,运回纯狐一族的宝库。 现在这宝物,又落回了张延年手上。 “好碑,好字。” 微光狐王哈哈笑道,“贤婿这字,入骨三分,用的又是穷奇骨片为原材,这座碑文立成之后,也可以作为原道岭新增的一桩底蕴了。” 他今日身后跟着的,只有狐族天人、元神等寥寥数人,也没有乘坐楼船,只是自己破空飞来,态度很是谦逊和蔼,好像两方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 “哈,我原本还想再多等两天,看来果然如夫人所说,狐王为人明智到了极点了。” 张延年还在碑上落笔,笔划毫不停顿,随口说道,“我们在纯狐一族寿宴前期,让你们受了那么大的损失,这在狐王心里就已经翻篇了?” 狐王毫不介怀,哈哈大笑。 “都是一家人,宝贝放在我这里,放在你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年纯狐一族的使者,年年从神威府要好处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套说辞。 只不过如今,这套说辞里面,双方的关系给扭转过来了。 狐王身后一位杏红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的说道:“再怎么说,咱们两家还是比较知根知底,还是要合作起来的好,总不能再把我们狐族的好处,给别人送去,白白招惹更多虎狼,亏上加亏。” 张延年笔锋一顿,扭头看去:“采薇呀,好久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采薇圣女笑道:“姑父跟龙族那个老家伙交手的时候,采薇可是一直在暗中祝愿姑父能大获全胜。” 张延年低笑一声:“哈,这次搅了你选夫的事情,你若有意,将来你姑姑肯定不吝于给你重办。” “选夫就算了,低的我看不上,高的我怕不能自主,对于这种事,我本来就并不热衷,不过我确实很想再去拜会姑姑。” 胡采薇说话利落直接,没有什么故作娇憨之态,比狐王的言谈要明锐很多,显得比较真挚。 “从前姑姑还在家的时候,也就是我和姑姑,以及红梅姑婆特别聊得来,可惜红梅姑婆那日也卷进了乱子里面,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 张延年眉头微挑,转过视线,继续在碑上落笔。 红梅狐仙当年在纯狐一族,确实对上代圣女极好,视如己出,不过她对张延年的态度极差。 纯狐一族从神威府挖空心思,敲诈宝贝,红梅这个坐镇宝库的老狐仙出力不少,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敲打张延年,逼迫神威夫人回家。 却不想想夫妻一体,她指使敲诈的,有许多也是神威夫人尽心竭力所获成果。 况且纯狐一族其他人,越是看到从神威府诈来的好处,越巴不得神威夫人和张延年感情好些,方便拿捏,反而不可能让神威夫人和离归家。 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红梅狐仙当日被龙庭太子镇压,不过龙太子的半只手掌,又被九公所得,玄冥龙鳞清寒孤寂,让红梅狐仙醒醒脑子,也有好处。” 张延年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有玉堂狐仙的灵光、秘境,都被寒山转交给了我。” “等到拜访秦帝陵前夕,我自然会把他们两个放出来,给你们一夜时间,休养恢复。” 微光狐王眼神微变。 被镇压这么久,谁知道那两个狐仙的秘境之中,会被动多少手脚,再加上本命金牌…… 唉,老祖当年开创本命金牌的禁法,历代族人自己层层供养出来,现在有点作茧自缚了。 不过这种事情,来拜访之前也有一些心理预期了。 狐王肃然道:“这次秦帝陵的事情固然事关重大,本王也会亲自参与,但至少还要给我们族中留下一位虚空秘境,我让胡不知留守,可否?” “当然。我夫人也还留在神威府主持大局。” 张延年收笔,笔尖舔了舔砚台中的墨汁,说道,“秦帝陵中有多少宝物还不好说,但绝对有许多强者被镇压。” “我们这次进入其中,先要解救收服那些被镇压的老前辈,事情办得好,人数自然能够涨起来。” 胡采薇有些疑惑:“秦帝之陵,当年大秦怎么会把人镇压在那里面?” 张延年落下了最后一笔,悠然道:“秦帝陵,本来就不是陵墓……” 秦帝陵,最初是秦帝英襄亲自带人打造的小世界,专门供大秦高手闭关修炼。 拆解从天下八荒各地搜寻的至宝、典籍,试验新型机关,创造秘法血脉,探究古今界外各种修行路线,内有奇思灵感无数,异想天开的试验层出不穷。 因为太过霸道,取用无度,八荒中土都怨声载道,只是全盛时期的秦帝和不周宫祖师联手,几乎等同于两位同脉同法的真君,才能稳得住局面。 但秦帝凝聚至尊位格,上承天限,下接九渊,压力太过庞大,开国不过百余年,就寿元枯竭,要传位于子。 那是人间众多强者反扑的最佳时机。 英襄已死,新任的秦帝就算接过至尊位格,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滔滔洪流前,注定被拍碎的一块顽石。 这块“顽石”,倒也有些骨气,遭到重创之后,退守都城之内,死守不出。 而那个时候的秦帝陵,是大秦最大的宝库,在那些强者的目标中,甚至排到了大秦都城前面。 不知道多少强者杀入其中,乃至有魔族趁势反扑。 秦帝陵中搜刮的无数传承之宝,都被各流派的强者感应,同步爆发,从内部定位,里应外合,打开入口。 然后…… 他们就再度遇到了英襄。 那是一个垂垂老矣,朽骨嶙峋的秦帝英襄。 他竟然是假死,但他寿元确实已经枯竭,跟真死几乎都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能够想到,那么一具干尸,居然一手探去,就抓回了经历传国大典、天地认证、已经落在新任秦帝身上的至尊位格。 他一手强握至尊,一手握拳,至尊拳意,一举轰碎了不知多少造反的宝物,轰杀了大片大片的闯入者。 强者的血气,如同天河滚滚,在秦帝陵那个小世界里坠落,血漫千山,扯落虚空。 那是终结了中古时代的大魔劫时期,天下生灵总数虽然锐减,但涌现出来的强者数量,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屈指可数的几个时代之一。 秦帝陵这个最大的宝库,成为了当时天地间最大的坟场。 那场大战之中,绝大多数强者都被击杀或被镇压,少数几个逃出来的人,也惊惶无日。 他们甚至觉得,秦帝英襄血祭所有闯入者,又祭掉所有宝物,把整个小世界祭掉之后,有可能逆天重生。 不过最后,那位开国秦帝,终究大限已至,力有未逮,死于陵中。 至尊的气息衰退时,才有诸多重伤被镇压的强者,试图向外求救,可惜随后,秦帝陵就闭合隐匿,无影无踪。 可以搜寻秦帝陵的神禁玉碟,也在大战中破碎,不知所踪。 “秦帝已死,当初那些幸存者虽然被镇压,就不会有彻底被磨灭的风险,五百年过去,其中应该还有不少寿元未尽的。” 张延年叹息道,“人才,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宝物,已经成长起来的人才,那就更重要了。” “大楚只有区区五百多年,劫运又来,只好挖一些古老的人才出来充数。” 胡采薇喃喃道:“堂堂至尊,竟然玩弄一个假死之局,更以临死之身,轰杀这么多人,我在族内典籍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记载……” 微光狐王听到这话,脸色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 “我们老祖当年没去,事后倒是留下一些记载,赞叹自己的明智、谨慎、周全、长寿,过了些年头,将要沉睡的时候,又把那些手记全毁了。” 狐王低声说道,“我身为族长,从别的地方是知道当年一些情况的,只是不好揣摩老祖的心意,因此族内没有保存任何相关的记录。” 胡采薇一时无言,连忙说道:“最近听到天都各方使者传出些消息,原来,当日那位蓬莱散人乃是天都新任纯阳峰主,不知我是否有幸,拜访一下苏峰主?” “他不在。” 张延年说道,“不过,等我们启程的时候,他自然会进去的,不用着急。” 苏寒山这个时候确实不在原道岭,甚至不在东洲。 他已经回到中土,去大楚太师府拜访了一回,此刻正牵了一个驴车,从太师府里出来。 这驴大耳矮身,黑毛白蹄,品相很正,四蹄踏动,慢悠悠的,拉的是板车,板车上用草席盖着一口棺材。 棺材漆黑,没有任何花纹雕饰,但隐约又有一点铜铁的气味传出。 那天祖师提醒苏寒山,最好不要在秦帝陵深入出手。 苏寒山有些不甘,问了问有没有别的办法,祖师思忖之后,给了一个答复。 “这回的事,范升可能要请动那口棺材,我去问问,如果他真要动那口棺材,你或许真可以混进去。” 范升那边转达过来的,是肯定的答复,无比欢迎,苏寒山就去了一趟太师府。 到了之后,他才听府上管家提起。 原来范太师自从在东海跟妖国交战回来之后,就常常闭关,密室中摆放的就是一口棺材,皇都中不少人家都得到消息,有所猜想。 据说,这位太师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有可能晋升九阶大能,只不过自己当时不愿踏入那个境界,故意压制。 有可能感于大劫迫至,这位太师终于要借着奇棺遮掩,向着九阶冲击了。 不过很多人并不看好他。 八阶到九阶乃是大道的锐变,能破就能破,能破的时候压住,错过机缘,靠时间消磨,未必会有更深积累,反而只会让晋升的可能更小。 很多人家扼腕叹息,觉得太师还不如当年就早早突破,沉睡到现在,等到有人将他唤醒,也算是大楚一种底蕴了。 这么多年杵在朝堂上,又碍了大家的位置,又耽误了自己的道途,真是可惜了。 苏寒山只是在太师府坐一坐,就能从皇都各处,感应到这些讯息,但他的看法跟那些人截然不同。 虽然他不了解范太师,但这口棺材,确实够神妙的。 苏寒山只是点燃一截诱道香,就能稍微揣摩出纯狐一族那位九阶老祖的模样,可现在站在这棺材旁边,完全可以上手触摸,却揣摩不出来这股气息的深层玄奥。 “……不用想着探尽奥妙,先凭你的《玄元万维真经》,随物任化,广通感应,长久待在这个棺材旁边,隐与这股气息相合,就可以让那两个家伙分出的几缕目光,不至于真正注意到你的底细……” 当时祖师也是这样叮嘱的。 苏寒山回头看了看,太师府的管家和几位家将,只送到门口,眼中虽然满是尊崇,可显然并不准备一路追随。 “行,我这是找上门来当了个车夫啊。” 苏寒山笑了笑,还是第一次有赶驴车的体验,侧身坐到了车板上,扬了扬手上软鞭,忽然想起一个经典操作,趣上心头,软鞭一晃,变成一根青竹。 青竹顶端悬绳,吊着一个萝卜,垂到驴子前方。 那驴子倒有个性,不屑一顾。 苏寒山手腕微晃,胡萝卜顶端,生出一朵小小的灵芝花,馨香飘动。 驴子眼前一亮,撒开四蹄,就狂奔起来。 驴车奔腾飞空,稳稳当当,须臾百里,奔向东方。 第四百一十七章 巍巍群山如不朽 苏寒山回来中土的时候,还有些匆忙,去的时候,反正棺材已经在身边,倒是不用太着急。 他计算了一下大将军约好的时间,从太师府往东的时候,路过东海九郡,在高空中找见伏龙山脉的地势,就降落下去。 龙泉道的计划已经成功实施,伏龙山脉被打通,北疆酷寒的气候,和东海连连兵灾战火的旱灾之意,得到了调和。 现在四季如春,沃野连绵,金色的谷物如同一片和煦的海洋,包裹着东海九郡的那些城郭村镇。 苏寒山用太一令牌联络了一下司徒云涛现在的位置,就在泉城旁边。 驴车降落下去的时候,看到泉城已经完全被修复了起来,泉城旁边广袤的荒野上,还多出了好几座大城。 这几座城,都有点奇怪,明明应该是近几年里才出现的,但都很有历史韵味,城墙斑驳沧桑,物质定型的时间很长远了。 “云涛师兄,这几座城是怎么回事?” 苏寒山落在城墙上,没有下车,随意的看向城内,发现城中各大街道坊市,也都有几百年的感觉,不禁说道,“这是你们从什么古迹里面搬运过来的吗?” 司徒云涛原本在城头上喝茶,批阅卷宗,闻言笑道:“差不多吧。” “我们宗门里面,有一些老辈的虚空秘境强者,因为久不出动,修为上又没有多少新的进展,秘境非常安稳,从当年大楚立国之前,就接纳了很多百姓在里面生活,代代繁衍,人口众多。” “自从祖师传下降魔武道之后,他们却有不少人觉得,几百年来的瓶颈有所松动,加上一些天人境界的长老、师叔师伯们,也想找这些虚空强者组团,到第一层渊界去轰杀魔族,炼化魔气,精进修为。” “为了保险,他们启程之前就把秘境里面的城池,全部搬运出来,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 “我们雪岭、山阳这些地方,本来就地广人稀,多多接收这些人,也是大有好处。” 苏寒山笑道:“这么大的事情,通讯里面都没听你们跟我提起过?” 司徒云涛解释道:“因为是整城整城的搬运,存粮沃土都充足,接收起来没有什么压力,而且文化上来说,他们同样是中土之人,数百年来同步发展,习俗相近。” “虽然对大楚没什么归属感,但知道我是天都的门人,他们就非常习惯了,各个城市的管理者也有不少天都的记名弟子。” 他言谈之中虽然说这些事情不算大,但还是颇有一种自豪感的。 毕竟,不管是门中的老前辈们有了突破的可能,管辖区域的人口暴增,还是第一层渊界的魔族最近倒了血霉,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全部是很好的发展势头。 苏寒山看着城中满满的烟火气,心情也不错,道:“提炼守护神的秘法,祖师应该也已经传下来了吧,弄的怎么样了?” “很不错。” 城中飞来一道电光,显出雷玉竹的身影,接过了话头。 “降魔世界内部,已经凝聚出了神霄君和赤龙君两尊守护神,云凤姐姐的师尊魔山老母,借助提炼神霄君的机会,从惰灾中清醒过来,踏入天人境界。” “中土这边因为强者比例高,凝聚的过程更加顺利,我们的势力辐射范围内,已经多出五尊守护神。” 雷玉竹依然是一身劲装武服,习惯性的蓝纹白袍,但换了一些金簪发饰,也没有配刀,腰间多了些环佩叮当,显得比从前更加温和大气。 苏寒山看见她,心情就更好了,顺手送了一朵莲花过去。 花瓣梦幻飘渺,似乎随时在凋零淡化,又有新的花瓣生出,还有诸多细小的金色雷珠,在花蕊中轻轻运转。 “这是两套秘籍,狐族的出梦神诀和雷法秘诀,我初见的时候就有在留心,执梦为真和雷霆化实,感觉可以给你很多参考。” 苏寒山把花递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雷玉竹的手镯,“你手镯里的前辈,好像恢复到天人境界了?” 雷玉竹接过莲花,轻轻嗅了嗅:“这花,香气不错……哦,师尊也是从凝聚守护神的秘术中得益,但她是从人转变成器灵,情况比较特殊,还不能算是拥有天人修为,至少与我联手,算天人战力吧。” 玉镯器灵对苏寒山的修为增长程度,已经快要见怪不怪了。 但苏寒山看玉镯的那一眼,还是让她生出很奇怪的感应。 “等等等等,你不会能直接看见我,直接听见我说话吧?” 器灵惊讶道,“除了玉竹跟我缔结本命契约,别的就算张延年和他老婆那只狐狸,我主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不能清楚交流的。” 苏寒山笑道:“前辈这个镯子,材质非常特殊,保密性确实比一般小虚空秘境还要好了,而且是始终把隐蔽性开到最高的那种,前辈自己也不能调低吗?” “你……还真能跟我对话呀?!” 器灵沉默了一下,“这镯子牵扯到我们龙伯雷府的传承根本,在我全盛之时,修成三种不朽神通,也不能将它完全掌控,何况是现在。” “我有所察觉,前辈当初帮我运行五雷梦境的时候,除了自身见解高妙,这镯子也有些辅助。” 苏寒山笑容收敛了一些,轻声说道,“守护神的数量,这个进度,其实还是太慢,太少了。” “全套的万维网,毕竟要经过漫长发展积累,也未必适用于渊界人间,但我有因地制宜的优化技术,唯二欠缺的,就是资源和运营者。” “前辈转生为器灵,虽然不幸,但因祸得福,我看潜力绝大,你和玉竹继续带人运营,我来提供资源,应该能把梦境网络的规模更快扩张,朝万维网靠近。” 司徒云涛惊奇道:“无论大楚国库还是天都仙府,都有他们自己必须要供应的用度开支,没有多少余裕支援,否则祖师应该早就下令调拨物资。而你只是去了趟东洲,就有新的渠道了?” “先拿这个顶上吧。” 苏寒山取出了邓古刹的秘境,“这里面休养的战士,有很多本来就是在东海九郡作战的,正好重归故土,而那些财宝,应该够你们近日的建设所需。” “至于以后的供应,我也有了目标。” 苏寒山虽然收了纯狐一族最顶级的宝库,但还要给北疆方面发展。 神威府的酬谢,最多是让他本人选几样特别高档的宝物,对于万维网的建设,并没有太大助益。 真正的大头,还得看秦帝陵的收获如何。 作为古往今来,机关术最顶峰的王朝,最庞大的实验场,相信不会让人失望。 苏寒山在原道岭那段时间,已经将邓古刹的秘境炼制过一番,手持特制令牌,且至少要有元神修为,就能够放人进出,清点搬运里面的财宝。 司徒云涛接过之后,稍微一看,已经连连咂舌。 雷玉竹并未急着看那座秘境,转了转手中莲花,说道:“周师兄和柳师姐的孩子快出生了,你还赶得及喝那孩子的满月酒吗?” 松鹤武馆的周子凡和柳青青,早已成婚。 苏寒山的青铜分身,当时有参与他们二人的婚礼,就看出师姐已经在孕育新的生机,悄悄跟二叔聊过办满月酒的事。 “已经快出生了吗?” 苏寒山算了下日子,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 虽然苏寒山已经收过很多学生,如果算上太白神树世界,百业武盟盟主那个身份的话,简直是桃李满天下,数以千万计。 但是他对大多学生的态度,都跟朋友差不多。 只有大师兄和柳师姐的孩子,让他真正有一种将要看到晚辈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苏寒山想了想,轻笑道,“那就麻烦玉竹你,准备两份礼物,如果我到时候来不及的话,你先帮我送上。” 雷玉竹无奈道:“你就是选择困难,一时想不好给孩子送什么,干脆推脱给我吧?” “毕竟是孩子嘛。” 苏寒山确实有些踌躇,“如果是送给你的话,让我想一百份礼物,我都能想出来。” 雷玉竹摇头轻笑。 司徒云涛警觉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默默起身,准备悄无声息的退走。 “师兄。” 苏寒山叹了口气,“你这么大个人,如果不动的话,打扰的程度还要轻点。” 雷玉竹指上转着莲花,落落大方,道:“行了,你快走吧。” 绳子上的灵芝萝卜已经被驴子嚼了,听到这话,知道赶车的人又要注意到它,驴子咕咚一声,就把剩下的萝卜全咽了。 苏寒山垂眸瞧了瞧驴子,晃晃青竹,又生出一株仙药,挂在前面。 驴子吃了刚才那株萝卜,香是香极了,又似欠点实质,深觉上当,腹中反而更加饥饿,抵不住第二株药的诱惑,再度奔跑起来。 苏寒山给城墙上的二人挥手告别,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坐在驴车上远去。 司徒云涛目送他远去以后,才有点疑惑的看着雷玉竹:“你们两个点破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以为你们俩平时常在不同地方忙,还得有很长时间,互相装糊涂呢。” “我们通讯很多的。” 雷玉竹晃了晃一只手中的令牌,笑道,“不知不觉就都明白了,如果要我成亲,我只会选他一个,他也只会选我一个。” “不过,我们不会满足于一场需要在大劫压力下度过的婚礼。” 她看着手中的莲花,目光中透着湛然坚毅的神采,低声道,“我们一定能度过这场劫难,家乡依旧,宾客多多,那时才是婚期。” 驴车过海而去,将近去到东洲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大地莽莽苍苍,无数山水半隐在夜色之中,拥有灯火的村庄城池,如同山水间的萤虫,在薄雾中熠熠生辉。 原道岭方向,墨绿中裹着金灿色泽的光辉,冲天而起。 光芒万丈,照射云霄,似乎要在天空云层中,雕刻出古朴萧杀的兽纹。 大将军张延年等人站在山头上,运转功力,按照揣摩出来的秘法,涌向空中神禁玉碟的碎片。 这神禁玉碟最完整的状态,近似于一个巨大的环形玉佩,应该有八种凶神恶煞的墨绿兽面纹案,另外有金色篆字八百多个,连成细腻纹理。 不过张延年他们得到的碎片,只能够形成一个完整兽头和两个残缺的兽头,这三个兽头本来还不是相邻的。 因此天空中投射出来的图案,数次尝试拼合,都拼不起来。 不过,随着反复几次尝试之后,隔海极远处,陆续传来两股波动。 三方共鸣,天空中的图案虽然残缺,但也稳定了下来,内环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漩涡。 “走!” 张延年低喝一声,率众飞入其中。 没过多久,苏寒山的驴车也恰到好处,奔入漩涡之内,随后片刻间,那漩涡便渐渐收敛消失。 驴车仿佛驶入了一个无穷墨绿流光组成的隧道之中,每奔过一段距离,就有星点的金芒飞逝而过。 也有电闪雷鸣,震天巨响,不断在这个隧道里面回荡,近在咫尺的人都难以正常交流。 终于,前方爆出一线天光。 张延年等人的身影都在天光之中穿过,进入到一片朗朗白昼的世界里。 外面是黑夜,这个世界内部却是白天,到处都是千丈以上的大山,杂草丛生,怪石嶙峋,红岩遍地。 “这里就是秦帝陵?” 微光狐王东张西望,深深的呼吸,感应虚空,鼻腔忽然感受到浓郁的血腥味。 那是虚空深处,五百多年前残留下来的战意杀气,死念怨气。 他咳嗽一声,手掌在鼻前扇了扇:“干扰的因素太多了,看来我无法直接利用嗅觉,追寻那些可能存活下来的强者气息。” 张延年早有所料:“搜寻遗宝,解救被镇压的那些人物,都得把人手铺开,六情兄跟狐王同行,九公和胡玉堂他们配合,速去吧!” 众人有个迟疑,各奔东西。 三大阵营在这秦帝陵里面竞争,只要手脚慢一分,好处就少一分。 张延年衣袍烈烈,站在山上一时却没有动,等到苏寒山的驴车从隧道中走出,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这口棺材……” 张延年神态微妙,啧啧两声,“太师当年是少有的几个,闯过秦帝陵还幸存的人物,大楚建立后,也搜拢到了一些资料,知道内中格局,原本被设计出九条龙脉。” “九龙拱卫之处,就是当年秦帝英襄所居之处,也是他假死之地。” “不过,组成这九大龙脉的无数山头,是当年他们从八荒各大门派中抢夺的强者坐化之地。” “大秦灭亡,秦帝陵中没有足够人手维护运行,各大坐化之地,自行其是,九大龙脉已经歪曲,秦帝宫也隐匿不见。” “寒山你四处搜寻宝物,解救人手的时候,遇到歪曲严重的地方,不妨把那些坐化之地归位,实在不行就将之击碎,如此,九龙气脉纵然会薄弱一些,至少能够理顺。” 张延年的神态,端凝无比,“秦帝宫若能显现出来,内中必有至宝。” “坐化之地?” 苏寒山心中一动。 一般来说,只有寿终正寝,或者至少是重伤之后,得以脱离战斗,自己调顺气息,迎接死亡的强者,才能够留下坐化之地,如果是虚空强者坐化的话,更有不朽气息能够渗透到坐化之地中。 这样的地方,虽非法宝,胜似法宝。 尤其是对于七阶高手来说,如果有同门前辈的坐化之地,搬运到自己的秘境里面,坐镇秘境胎膜,秘境稳固程度,立即会有所增长。 而且还能够在自身不朽神通外,另多一些不朽气息,洗炼灵光。 苏寒山说道:“击碎也太可惜,不如干脆收到我的秘境之中?” “你又不是他们的传人,况且即使同脉,坐化之地收多了,也会造成过大负担,秘境运转,反而不灵……” 张延年下意识劝了两句,忽然一顿,“不过既然是你的话,到底能有什么手段,我也说不好,你自己看着办吧,也许你真能连收五六座,还能运转得开。” 苏寒山点点头:“等我亲眼看过再说。” 他们两个,也是要分开行动的。 与此同时,虞渊龙庭和不周宫的势力,也已经来到秦帝陵中。 七十三太子和他的护道人,赫然就在龙庭队列之内,但现在领头的并非是他,而是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袍滚金边的青年。 这青年额头有两根龙角,犹如紫黑珊瑚,右边的龙角还断了一半,因此带有几分残缺感,却又因这种残缺感,更超然于七十三太子之上。 十九太子,断角夜龙。 “夜瞳之下,无所遁形。” 十九太子声音孤冷,看着前方朗朗白日照耀下,似乎荒芜嶙峋,毫无人烟的群山,忽然屈指一弹。 前方布满红石的山峰,轰然一震,犹如黑色水晶般透明起来,显露出内部翻滚不休的烟雾,和一尊被锁链捆绑的人影。 “秦帝陵中,自有日月,自有昼夜,白昼之时,禁法大昌,与搜刮搬运来的不同流派宝地气息交织,变得既非秦王法,亦非各流术,一切痕迹都被镇压封闭,另外两边的人手,纵然当面路过幸存者被镇压之地,也难知端倪。” “在今晚到来之前,全部是我们的先机!” 另一片山脉中。 黄铜色的巨大手臂,从墨绿色的隧道中探出,五指张开,掌心向天,如同奇峰突起,雄壮姿态,超于周边群峰之上。 大如城郭的手掌中,盘坐着一尊尊人影。 “英襄师伯,当年身兼不周宫掌教之位,秦帝陵建造的时候,不知道并入了我不周宫多少禁法,纵然混入万法中,又怎么难得到我们,在这个地方,你们也想跟我不周宫相争?!” 第四百一十八章 小试牛刀 驴蹄哒哒哒,小跑在山路之间。 荒凉的红色乱石滩中忽然一震,裂开一条百丈长的缝隙,从下方飞出一座四四方方的机关密室。 五百多年过去,这座密室居然还在运转,密室顶部透明,可以看到内部寒气不断滋生,禁法阵纹时时流淌,有诸多金罐,银罐,玉罐,封存着大量蛊虫。 最后整个密室,迎风缩小,犹如一个小点,落入苏寒山的袖子里面。 他这一路上还没有见到被镇压的幸存者,但是像这类对元神强者都大有用处的库藏、遗宝、残器,已经收了不下五十件。 若是把这些东西当成原材料,精心炼制或者修复的话,纵对天人强者也有裨益。 其余稍次一些的宝物,则已不下数百。 这个地方不但是大秦昔日最大的实验场,秦末最大的坟场,关键还是,五百余年从未有人涉足,挖掘采收,光是曾经埋骨在此的强者和宝物的气息,又可以滋生出大量新的宝物来。 很多宝贝嵌合在地势之下,纵使七阶强者,如果飞行的速度稍快一些,也难以察觉。 对于苏寒山来说,他放任黑驴奔跑,玄元万维真经对于沿途的感应,也是巨细无遗,不会有所错漏。 他右手还持着那根青竹,左手横抬,迎风而过,袖口张开,缩如微尘的水晶大脑,如同亮闪闪的细沙,悬浮在袖子内部,运转如星空,撑起大片空间,不断就有宝贝,投入袖子里面,全都轻松可以装下。 至于他的秘境,还留有大用,并未准备用来装这些东西。 如此穿过两千余里之后,驴蹄子略微一缓。 黑驴仰了仰脖子,左右张望,逐渐停在空中。 苏寒山左手衣袖一松,垂落下来,扭头看向右侧群山,俯瞰大片山形地势。 淡淡的幽暗感,以驴车为中心扩散开来,方圆百里之内的白昼天光,随之暗淡柔化,如同来到夜间。 大地上的很多山石土壤,随之轻微浮动,千万缕细微的无形气机升腾起来。 大楚取代了大秦,成为人间至尊,曾经收集到的资料,继承下来的东西,也是数不胜数,可以说除了不周宫之外,他们对于秦帝陵的了解是最深的。 早在开国时期,范太师等三公九卿,就跟天都仙府的推算高手一起,推测过秦帝陵内部的情况,留下卷帙浩繁的相关记录,研讨之深,可能远超外界的猜想,只不过当时一直没有找到足够份量的神禁玉碟,空有种种推算结论,毫无用武之地。 等到神威府接连有所斩获,范太师将自己早年攒下来的几块零散碎片送来,拼凑了一下,这才发现分量已经不少,又算得其他碎片恐怕也都已经被人寻到,因而打开府库,取出当年所有推论,定下一些策略。 秦帝陵内的环境,白日禁法大昌,所有被封印者了无痕迹,夜晚才能够容易探查幸存者踪影。 这一点,中土方面也是知道的。 张延年之所以选择这种时机,反控纯狐一族,就是因为灵洲妖族本源乃是拜月之道,又修炼上古巫道制香秘术,在拥有大成就的同时,保留了更多古韵。 可以在秦帝陵内的白日环境,也模拟出夜间月色,察觉稍近一些的幸存者。 张延年本人则与神威夫人不知经历过几度生死,又多年双修,也有秘法可用。 至于这头黑驴,就是太师为自己准备的一头古妖随从。 这个时候,百里范围内,山石土壤间都变得热闹起来。 成千上万的身影,如同幻梦,陆陆续续从山石中走出,刚一离开山石,就都转变成实体,喧嚣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跑得最快,大多嫩白可爱,穿着树叶编织的衣服,唯一的异常,就是从头皮间长出的嫩芽。 “哈哈哈,又到晚上了,该起床了。” “今晚我来扮道士,你们来扮鬼,我来抓你们。” 比起这些一心玩闹的孩子,那些年岁大的都比较机警,稍有困惑之色。 “怎么感觉今天睡得比以往都短,夜晚是不是提前到来了?” 有几个相熟的老翁凑到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更多人不管这些,妇人们三五成群,找到舒服的地方一坐,就开始编织衣物。 青壮们大多推着板车,板车上什么东西都有,手脚全是竹竿的瘦高个,车上全是笼子,养着数百只禽鸟。 身边萦绕着蜜蜂的棕麻衣胖壮老者,车上全部都是野花野果。 浑身黑檀木花纹的壮汉,车上竟有火炉,有铁锅,煲着汤。 还有矮脚婆婆的梳妆担子,杏花姑娘卖的酒水,独眼巨人围着皮裙打出蓬蓬火星的铁匠铺子。 这里所有的生灵,竟然几乎都是妖精,但好像没有多少修为法力天赋神通,都像普通人一样,到了合适的时辰,就出来操持铺子,或者趁着夜色做活,四处闲逛玩闹。 苏寒山眼睛微眯,能够看到附近山中有两个封印地点,一座金光灿灿的秘境,一座清光淡雅的秘境。 这些生灵在白天,就全部进入秘境之中,半是自愿也半是被迫,他们无法在白天出来活动,进入秘境之后,也要承受不小的负担,很快入眠,比监狱还要难受的多。 所以外面的环境一旦到了夜晚,对他们来说,就是放风。 等他们在外面活动够了,也会沾染夜间的气息,回到秘境时,就能够把秘境的沉郁感冲淡一些。 见到这种情况,苏寒山略一推敲,也就知道这些生灵的来历了。 当年那些被镇压的强者,在困局中也很是难熬,与外界的沟通全都得不偿失,长此以往,大有衰竭之象,便费尽心思,点化了附近一些草木妖精。 正因这些草木弱小低微,在天长日久,封印有所松动时,反而容易进出,全都养成昼伏夜出的习惯,将夜间禁法松动的气息,带进被镇压的强者秘境之中,维持一线活力。 这些妖精自己未必知道祖上来历,苏寒山却正可以借助他们,用更短的时间,来破开这些封印。 他闭上双眼,左手在眉心轻轻一点,天地间顿时下了一场大雨,每一个雨点都是他的一个念头,空灵若幻。 地面上的妖怪们匆匆避雨挡雨,没有注意到那些念头,全都流入他们体内。 “哎哟,天怎么又白了?!” 伴随这场大雨,上百里的幽暗范围,逐渐缩小,妖怪们顿时注意到远处缓缓靠近的日光。 青壮们给推车掉头,妇人们跑去抱起孩子,只有几个老翁摇头晃脑,抒发自己的先见之明,最先跑回秘境。 妖怪们各回各家,秘境内部的天空一直暗沉,气压也大,往常一回来,总是很快就有困意。 今日不知为何,众妖回来之后,个个竟然还是精神抖擞。 细小的光点,从他们身上突兀飞起,快到他们根本无知无觉,就已经冲入秘境胎膜,惊醒了两尊秘境之主。 “是谁?!谁的念力居然可以渗透封印,瞒天过海,随这些凡物小妖,一起进入我的秘境!” 金光秘境之主,声音浑厚大气,“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鲜活的念力了,转变元气之后,真是让人精神一振。” 他越说越清醒,语气中的焦急之态,开始掩盖不住,“你是哪位脱困的道友……还是、还是从外界来的?!!!” 清光秘境之处,也传出声响。 “道友,无论你来自哪一方,既有搭救之举,必有解救之意,只要助我们脱困,什么都好商量,我青羊宫主,绝对会大大的报答你!!” 金光秘境之主,这才想起报上名号:“在下灵宝度人道,蒲柳道人,平生一言九鼎,涌泉报恩,万望道友搭救!” 这两人的名声都还不错。 尤其是那位青羊宫主,当年乐善好施,往上七拐八拐的,也算是天都一个支脉。 苏寒山点了点头,说道:“我唤醒你们,就是要你们从内部全力一击,里应外合,一举破掉封印。” “闲话少说,做好准备。” 他话音刚落,身上就爆发出一股磅礴气势,浑如大海沸腾,净水之气,直冲九霄。 青竹绳顶端的仙药已经被驴子咬掉,只剩一根竹竿,一条长绳。 苏寒山抖动竹竿,长绳凌空旋舞,陡然绷直,如同一抹狭长刀芒,划过天际,就近斩向青羊宫主的封印。 这一刀劈下去,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壁,骤然显得透明起来,层层叠叠的空间,在内部折成玄奥的纹理。 清水般的刀光,这一劈下去,不知破掉多少层空间阻碍,清水气泡迸射,满天乱飞,整个封印剧烈振动,大放光明。 与此同时,青色秘境轰然一转,化作一个羊头人身的长袍老者,手持一根铁杖,杖头上还挂着黄皮葫芦,全力向山壁轰出。 噌噌噌!!! 他这一杖打在封印上之后,毫不停歇,杖头急速移动,摩擦出大片火星,如同一位绘画千万遍的丹青大师,复刻自己的成名之作。 铁杖的移动轨迹,都跟空间痕迹相合,封印迟缓,刀芒深入的速度,乍然加快。 这些封印非同小可,如果一昧地从外界攻打,纵然七阶强者,恐怕也要连轰一两刻钟,才能够摧毁。 但是被镇压在封印内部的强者,五百多年适应下来,对封印的了解,绝非外界之人可比。 就算是当年设计这些封印的大秦重臣,如今复活,见到这经过秦末大战,九大龙脉变动,内外气息相磨,日益变形的封印,熟悉程度,可能也比不上被封在里面的人。 只可惜,他们既然已经被镇压,力道就始终差了那么一筹,再熟悉也出不来。 苏寒山这一手里应外合,恰到好处。 只是在一刀过后,封印就层层减弱,而青竹竿凌空一抖,又是一刀劈了出去,少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青羊宫主已经持杖在封印上打出一个大洞,趁机冲了出来。 “哈哈哈哈,本宫主终于脱困了,老子终于脱困了,脱困了咩!!!” 他情绪激动,仰天长啸,只是声音渐渐有些变调,最后莫名发出了一连串羊叫声。 苏寒山也笑道:“道友既然脱困,正好我们两个一起出手,解救蒲柳道友吧。” 青羊宫主羊嘴抿了抿,嘿嘿笑道:“好好好,咱们一起动手咩!” 那金光秘境,也已经化作一个道人,盘坐在封印内部,刚才还是满脸激动期待,这时不知为何,脸色忽然有些微妙。 “且慢!” 蒲柳道人喝道,“青羊宫实是道家先贤开辟的一个著名宫观,后代道家门人用这个当做称号的,不在少数。” “青羊宫主本是人族,可不该有什么真羊的习性,道友受困五百年,甫一脱困,为何连串羊叫?” 青羊宫主恍然:“五百年来睡糊涂了,道友莫非怀疑我?咱们做了五百年邻居……” 蒲柳道人生硬道:“五百年沉睡而已,当初道友比我先受封印,虽然相隔不远,但我并不知晓道友底细。” 苏寒山不以为意:“实不相瞒,我乃天都仙府,纯阳峰现任峰主,此次不只是我进入秦帝陵,不周宫和虞渊龙庭,也都派人到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多多解救同道,一点小事,以后再论。” 蒲柳道人神色一整:“原来是纯阳峰主……” 青羊宫主也面露肃然:“竟是三大圣地都派出了人手,好,纯阳道友,我们速速出手吧!” 苏寒山长绳一甩,就朝蒲柳道人的封印劈过去。 青羊宫主铁杖凌空,也砸向封印,但他杖头旁边的黄皮葫芦,突然没了塞子,葫芦口正对着苏寒山,爆出一蓬毒火。 这毒火所过之处,磁气错乱,空间泛起斑斓光彩,传出浓烈的铁腥味道,竟然是一缕从太古地肺中采集出来的毒火。 太古地肺,是人间界大地最深处的一层,地肺毒火浓郁的地方,会产生“肺泡”,而每一个肺泡都是一个不逊于虚空强者的小世界,只不过极不稳定,很可能只能存在几个呼吸。 因此即使是虚空强者,要穿行太古地肺的时候,也非常小心谨慎,以免正好碰到爆炸中的太古肺泡。 这一缕毒火,虽然不能比拟整个肺泡爆炸的威力,却是刚爆炸的地带中残余的一股毒气,一个不好,连六阶七阶强者的灵光都能侵蚀、纠缠上去,非比寻常。 毒火猝然撞在苏寒山身上,瞬间把他变成一个黑色光人,蔓延到驴车上。 那葫芦还不罢休,又是一兜,直接把他连人带驴车,收进了葫芦里面。 “哈哈哈,什么纯阳峰主,当年那一任我也见过,很是阴险,怎么这一任只是个雏,修为倒是刚好咩!” 青羊宫主大笑不已,铁杖上的黄皮葫芦,迅速变得漆黑,“刚好修成一种不朽神通,不弱也不强,给老羊我做了补品咩。” 蒲柳道人又惊又怒,脸色惨淡,失声道:“地肺毒火九九散魂葫芦,你是公羊离?!” 羊族也是从上古三朝时期,就已经受到册封的十二大元辰妖族之一,族员广阔,分支众多,强者辈出。 不过这一族,两极分化比较严重,要么天生擅于医药,心地仁慈,要么贪狠无比,习性比猛虎豺狼还要可怕,恶名昭彰。 公羊离,就属于后一种大妖,偏偏他很擅长伪装成前一种,甚至伪装成人族,当年为祸甚深。 这九九散魂葫芦,曾经坑杀过七尊虚空强者,取他们残骸怨气炼制,如果再坑杀两尊,凑足九之数,这件恶毒法宝,就能再有一度蜕变。 而且这只大妖,据说本就是龙庭客卿。 “老子就是公羊离,公羊离就是老子咩。” 公羊离眼中闪着危险光芒,“老子睡久了,脑子有点不清醒,装的不好,竟然被你这老东西看出端倪,本来还想跟在这小子身边多混一阵子再动手,老东西,都怪你多嘴,害死了他咩。” 蒲柳道人怒发冲冠,正要开口,忽觉空中多了一抹弯月。 这一抹弯月,顶端狭小的一点,起于漆黑的葫芦,饱满的弧刃延伸出来,斜着切断了公羊离的手臂、胸腔。 嘭!!! 漆黑的葫芦当场炸开,公羊离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消失,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长绳飞出,卷住了他的秘境,如同钓上一尾大鱼,另一只手色如黄泥,抓在他的秘境上,把他的灵光硬扯出来。 苏寒山坐在驴车上,衣袍如新,一点伤势也看不出来,嘴里似乎咀嚼着什么,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毒火,在他口中翻涌。 “啊!!你怎么会……这是什么刀法?这么冷,你真是天都纯阳峰的……咩啊啊啊啊啊!” 公羊离的灵光如同一条蟒蛇,在苏寒山手上惨叫哀嚎,挣扎不休,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寒山嘴里一口毒火喷了上去。 “我都说了,当务之急是多多解救同道,你要是肯多装一会儿,我也可以容你多活一阵子。” 苏寒山叹息道,“非要先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他左手一抬,掌印直接按着公羊离的灵光,撞向蒲柳道人的封印。 蒲柳道人在震惊之中猛然回神,连忙发力,向外连连出指,飞出一条条符咒。 封印被剧烈磨损,猛地破开一个大洞,蒲柳道人闪身飞出,就看见前方掌印一收,那团灵光却没有带走,而是落在了他手上。 随后就连公羊离的秘境也飞了过来,落在他另一只手上。 “我暂且没空镇压他,这只蠢羊找死,只能劳烦道友镇压一二了。” 苏寒山正收集葫芦碎片,有点可惜的把葫芦碎片和铁杖收到左袖之中,说道,“他秘境中的生灵无辜,与你秘境中的生灵也多有往来,正好并到一处。” 蒲柳道人低头一看,那秘境中的生灵,竟然当真无损,心中更加惊异,赞道:“天都不愧为玄门共尊的领袖,纯阳道友青出于蓝,只怕犹胜历代前任!” “你们被镇压太久,被我输送念力才唤醒,真正深修的功法底细偏向何方,心态大致倾向如何,一时瞒不过我。” 苏寒山随口交谈,手里长绳一甩,凌空延伸,把两座拥有封印的大山,接连捆绑,整个搬运起来,收在自己秘境之中,眸光微亮。 “果然,能用来设计镇压虚空强者的,本就是大秦从中土八荒搜刮来的坐化之地。” “蒲柳道友,我们继续动身吧,希望不要再有不长眼的家伙,太早跳出来,拖慢我的效率。” 蒲柳道人心中一动,说道:“道友是否难以找到其他受镇压者,我秘境中点化的小妖,代代繁衍,生活五百年,也有种种诉求,趁夜向外探索,与别方小妖多有接触。” “我从他们睡梦散出的意念中,得知有一地形独特处,成了集市,好多不同来历的小妖,都到那里汇聚。” “如果到那里去,也许能一口气顺藤摸瓜,寻到不少同道!”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远日禅师,六大宝人 “还有这样的地方?” 苏寒山面露喜色,“好,速速带我前去。” 蒲柳道人在前面引路,带他飞了五百多里,才到了地头。 那些小妖夜间探路,本来不可能离开这么远,不过飞行到这边的过程中,苏寒山就发现端倪。 这一路上有很多空间扭曲之处,山与山的缝隙间,仿佛天然的通道,一跨进去,就可能挪移出去上百里。 想必最早也是有妖精误打误撞,遇到了一条通道,后来逐渐探出路途,铭记在心。 各方不同来历的妖精,能够到这里聚会,应该也都跟这些空间隧道有关。 不过这些隧道承受能力有限,苏寒山他们飞过来的时候,刻意在空中更高处掠过,以防影响了众妖来时路途。 群山中间的一大片洼地,明显有经常被人踩踏,有心平整过的痕迹,也有烟熏火燎,叶子碗、石头盘子、骨笛,很多用过的杂物。 黑驴的蹄子在空中一阵踢踏,幽暗气息再度扩张开来。 “这片地方与众不同,你的力量影响范围还不够。” 苏寒山双眸微微开合,睫毛、眉毛,首先化为银白,头发也随之变色,发动太阴星猿神通。 天空中如同一层水银波光荡开,温柔无声,所过之处,天穹立刻黯淡,覆盖范围,眨眼间就比黑驴的妖气大了好几倍。 蒲柳道人感受到一股浑厚妖气弥漫开来,心中微奇,之前苏寒山自曝身份,顺便展现先天纯阳之气,有得到天都道统承认的痕迹,身份自然不假,想不到这位纯阳峰主,居然还是一位大妖。 太阴星猿的妖气在非战斗状态下,除了浑厚一点之外,甚至比一般的妖怪还要更沉静,并没有太大的压迫感。 蒲柳道人又不是灵洲妖族,对太阴星猿也没有那么重的阴影,没有认出这鼎鼎大名的手段。 黑夜降临,各个通道里面,很快就有妖怪感受到外面的松快,从秘境里面出来,直接穿过空间隧道,陆陆续续朝这边汇聚。 这样一看,蒲柳道人麾下那些妖怪,还算是住得格外偏远的,才没有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跑。 苏寒山稍微分辨,发现过来的妖怪,大致有八种来路,不禁“哈”了一声。 “竟然有八个?!” 他忽然更深的体会到,范太师、张延年他们,为什么对这个地方这么上心了。 外面中土八荒,多广袤的天地,往往每十余万里之间,虚空强者也是屈指可数。 纯狐一族的老祖寿宴,灵洲有头有脸的势力,基本都派了代表,也才凑出来那么一批虚空强者。 现在他进入秦帝陵,这才多久,先遇到两个,又找到八个,已经是十个被镇压的虚空秘境。 苏寒山故技重施,散发出源源无穷的念头,如大雨落下,口中又忍不住问了问蒲柳道人。 “道友,当年你们到底有多少人闯进秦帝陵?” 蒲柳道人眉毛都像两条蚕虫般扭了起来,整张脸皱巴巴,似乎回忆起了很不好的事情。 “当年具体来了多少人,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只觉得,秦帝杀了很久,杀的整个天地都是血色,但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他动手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只是当时我们都在战场上,受到剧烈冲击,自我灵光都有点难以辨别正常的时间流速了。” 蒲柳道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而且,秦帝是先对大虚空秘境之流绝顶强者动手,对于我们这些小虚空秘境,基本是随手打落,镇压起来,没有及时处理。” “唉,我竟有点庆幸,当年那些大虚空强者,足够招人注目,记得甚至有一位不足三十,已修成大虚空的绝世天骄,冲得最猛,发现秦帝是假死之后,他竟然毫不退却,乃至想抢在秦帝拿回至尊位格之前,拼杀一场,孰料,就算是没拿回至尊位格的秦帝,盖世一拳,也将他轰爆,秘境粉碎,连他的自我灵光都出现了裂纹。” “长刀指天的项季,惊才第一,可惜经历那一战,就算被他的部署兄弟们拼死救走,应该也活不长了。” 苏寒山眉梢一扬:“项季?道友,我好像没有跟你提过,秦之后,定鼎天下的王朝名为大楚,大楚的开国至尊,就叫项季。” 蒲柳道人瞠目结舌:“啊,开国至尊?他当年那个伤势,就算不死,修行一道上也几近废了吧?” “那个时代,既叫这个名字,又同样三十岁之前就修炼到大虚空秘境的,应该只有他一个。” 苏寒山啧啧两声,说道,“听说他三十岁之前遭逢一场大难,史书上记录不详,原来就是在秦帝陵遇到的这一劫。” “那一战后,他修为几乎全废,在天都仙府疗养了十七年,重出江湖的时候,年近半百,已经华发苍苍,暮气深重。” “那个时代号称七王争帝,七王的人选甚至都有争议,有很多人不把项季算进去,认为他未老先衰,已经过气,比其余王者差远了。” “结果,他只用了六年。” “六年之中,每年八月十五,雷打不动的约战一位王者,全战全胜,所向披靡,占中土,刀指八荒,称至尊,凝聚位格,六年时间,成为人间无可争议的至尊。” 蒲柳道人听得一时无言,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冲在最前头,最先被打爆的“战友”,后来居然成为了开国至尊。 “不过他活的确实不长。” 苏寒山说道,“成就至尊之后,他只活了百年出头,还不如大秦存在的时间长,如果算总的寿命,我们这位开国楚皇,更是连英襄的一半寿数都不到。” 驴车上的棺材气息,忽然有一点微妙的起伏。 苏寒山想起还有一位项季的真战友、老前辈,躺在后面的棺材里,不禁轻咳一声,不再多谈。 这时候,下面被大雨沾染的众多妖怪,已经发现今天的夜色不正常,又匆匆往回赶。 这帮妖怪,本来就是各个秘境中特别有活力的,所以出来的也最快,这时候赶回去也快。 苏寒山坐在驴车上,眼皮半搭拉着,左手掐一个说法印,竖在身前,等着将各个秘境中,妖怪身上的念力,流入虚空胎膜。 “哦?这八个秘境中,有六个纯粹是佛门秘境,另外两个也跟佛门功法大有关系,所以才会演变出这种八者之间方便联通的特殊地形吗?” 苏寒山若有所思,选了最近的一个,加大念力输出。 三百里外一座山头,嗡鸣一声,变得晶莹剔透,山头内中并没有显化出秘境形象,只是盘坐着一个头陀,骨瘦如柴,在膝上横刀。 “是……谁?” 横刀头陀勉强睁眼,他的寿元已经只剩下十几年,又是处在封印之中,简直要提前衰竭,眼皮都难以睁开。 即使察觉到好像有脱困的指望,他也把持住了心境,犹如枯禅不动,防止虚耗心力。 苏寒山念头一闪,已经自报身份,言明要救他脱困,未来共抗大劫。 横刀头陀迟缓道:“大劫,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了……横刀本为中土人士,早想回归故土,若有劫来,自当抗之,以报此恩,愿立道誓。” 所谓道誓,是以自己的不朽神通,将誓言烙印虚空。 如果违誓,将来任何修行都受虚空阻碍,汲取虚空本源之气的时候,也有些掣肘。 可以说挺有约束力,但也没有绝对的约束力,因此苏寒山根本没让蒲柳道人立这种东西。 这时候看见横刀头陀自愿要立,蒲柳道人也想起此事,身边飞出一条符咒,绕头颅转了三匝,立下誓言。 苏寒山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拦,只是左手变了个拳印,手臂一抬,轰然洞穿空间,砸在横刀头陀的封印之上。 这个拳印大小,跟苏寒山的拳头一般无二,并没有特别放大。 相比千丈高的大山来说,真是小的可怜。 但这一拳,用的是太阴星猿的神通。 咔啦!!!! 拳头落下去,虽然没有破空之声,整座大山却上下一体的移出去寸许,微微震晃。 只一拳,就把封印轰穿了一半,第二拳一闪,同一位置的拳印骤然深入,彻底贯穿了封印。 横刀头陀的状态,纵然熟悉封印,在内部也出不了多少力,本来还要静心等待,陡然见到两拳轰穿封印,脸上乱发陡然一扬,古井不波的面容,都泛起一抹涨红。 他身影极速缩小,从这个拳印钻了出去,一旦出去,立即大肆吞吐虚空之力,身上的衰朽气息极速好转。 “纯阳施主,大恩大德,永铭五内!” 苏寒山青竹一指,收起了封印横刀头陀的坐化之地,驴车转向,带着后方二人,向第二个封印赶去。 第二个封印中,乃是一个道佛同修的铁莲居士,高冠博带,很是精明的模样,同样寿元不多,只比横刀头陀情况稍好。 苏寒山将他救出,收了山峰,蒲柳道人就呵呵提起立誓之事,铁莲居士自然会意。 “这蒲柳道友还真会来事儿。” 苏寒山虽然觉得那誓言用处不大,到底还是要看各自原本的立场、心性,但蒲柳道人这样做,也让他颇为省心,面带笑容,就前住下一封印。 他都是按照就近原则,哪个封印更近,就先往哪里去。 下一个封印之中,秘境的形状,形似一口大钟。 苏寒山靠近之后,加催念力,将之唤醒。 “纯阳峰主,道门的人?” 那大钟秘境醒来,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关心自己能否脱困,反而问道,“怎么不是佛门的人来救我?” “咦,等等,你的念力,好像有一点佛法气息呢。” 苏寒山只觉这大钟秘境之主,脑子颇有些清奇,但秘境中佛法韵味,极其深邃精湛,眼珠一转,就道:“无论道佛,总是来救你的人,佛法不讲善恶,也讲因果,我种此因,你日后不得与我为敌。” 那大钟尚未回答,苏寒山忽然感到,远处一个封印里面,自己传输进去的念力,被秘境之主炼化,竟然主动有了清醒的迹象。 那座秘境,却是一座紫竹大伞。 他心生感应,眼眸中也浮现出紫竹伞的模样。 大钟突然震鸣:“是大哥,紫竹大哥,大哥也在这里,好,你只要把大哥给我们救出来,我们六兄弟,以后绝对不跟你作对。” “我不用急,你先救大哥,先救大哥!!” 六兄弟?! 这六座佛法秘境,莫非就是对应六兄弟? 之前感觉还不深,现在六大秘境中有两座醒来,苏寒山立刻察觉,他们的功法,看似只是同在佛门的不同支脉,彼此大相径庭,秘境形制都截然不同。 实际,这些秘境之间自有深层契合,真正组合起来,威力莫测。 苏寒山正要运转念力,跟紫竹伞对话,忽然听到一声木鱼,自己的念力,被另一股佛门念力冲散。 “嗯?!” 拉车的黑驴听到一个不悦的尾调,头一次真正感受到被驱策的压力,眼珠咕噜一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发足狂奔起来。 这个时候,紫竹伞秘境之外。 空中一大片金色祥云,当中端坐一位胖大和尚,须眉洁白,脸色红润,穿着大红袈裟,手上敲着一个小小木鱼。 在他左右两边,站着一名黑袍女子和一个手摇折扇的书生,气息都颇为衰朽,正在逐步恢复,显然是刚脱困没多久。 进入秦帝陵的三大势力,来的都是高手,贵精不贵多。 像苏寒山他们这个阵营,连包拯都留在了原道岭,没有进来。 龙族来的人更少,但个个都是虚空强者。 相比较之下,不周宫方面来的虽然也都是高手,人数却有点臃肿了。 他们总共来了十七个人。 仗着对于秦帝陵的禁法更加了解,认为天人强者到了这里,也能发挥不小作用,十七个人中,有十二个都是天人境界。 另外五大虚空强者中,两个是不周宫的殿主,位高权重。 还有三个,却都是佛门高手。 这其中也有一番原故,因为西极三洲,从中古时期,就一直是佛法昌盛之地,佛门有三大圣地都坐落在西极。 慈日菩萨道场,芬陀水月法寺,大药叉国。 这三家的祖师都早已逝世,留下的神器,也因漫长岁月中,种种劫难损毁,但依然底蕴深厚,足以雄踞一方,联合起来可以代表整个西极的势力倾向。 可惜,秦、楚交迭之时,不周宫整个搬迁到了西极,对于这三家趁机违逆大秦的佛门圣地,那叫一个重拳出击。 不知道多少和尚尼姑,血洒西极,少数逃到其他大洲生存。 其余活下来的,虽然还继承佛门功法,却都已经是死心塌地,投靠了不周宫的人物。 这一回,两大殿主进入秦帝陵,也有对那些受镇压的强者进行招安的意思。 请上三大佛门强者同行,除了因为他们实力强劲之外,也是表达一个态度,让那些受镇压的看看,投诚过来的人,同样大有前途。 当年冲入秦帝陵的这些人,固然有不少,是因为自家宝物被大秦掠夺,同门被杀,积下血仇,前来报复。 但也有不少,就只是奔着趁火打劫的心思来的。 那时候,一发现秦帝英襄居然是假死,就有不少人被杀得胆寒,当场喊出了愿意投靠大秦,只是秦帝当时没给他们机会罢了。 远日禅师,这位来自慈日菩萨道场的虚空强者,在秘境中装了两位不周宫的天人高手,帮他指点禁法,寻找被镇压者。 已经代表不周宫,成功招安了两位被镇压者。 但招安这两个人的时候,远日禅师的心境古井无波,远远比不上发现紫竹伞的大惊喜感觉。 原来当年佛门,有赫赫有名的六位宝尊者。 这六人本是一套六件的佛门法宝,机缘巧合,在大劫之中佛气魔气相抵,寂静涅槃,却侥幸未死,一点残灵超出先天桎梏,脱体转生,由器灵转生成人。 等他们修炼到一定程度,陆续寻回自己当年的法宝躯壳,练成本命宝物,修为一日千里,在七百年前,竟然接连修成虚空秘境。 六个同进同退,同死同生,似人似宝,可以合体的虚空强者,战力之强,可想而知。 “紫竹伞既然在这里,其他五宝,应该也在周围不远处被镇压,等我救出此伞,让他指引,再将另外五宝尽收麾下……” 远日禅师光想一想,都觉得心头激颤起来,脸上更加红润,连光头都变得红扑扑的。 他手上木鱼敲不停,嘴里念念叨叨。 刚有清醒迹象的紫竹伞,又陷入停滞,传出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和尚你在干什么?刚才不是你把我唤醒的吗?怎么又在攻击我?” “我感觉到刚才那是慈日一脉的念力,你也是慈日一脉的呀,怎么回事……” 远日禅师呵呵笑道:“既然是我刚才救了你,我怎么会害你呢?不要抗拒,我这是在帮你疗伤。” 他手上木鱼一敲,金色音波就无差别地散开。 这音波遇到别的山峦毫无异样,遇到封印,却立刻如碎了的涟漪,迸成百万枚梵文字符。 字头张嘴,大唱大叫,字尾如腿脚扭动,尽情歌舞,瞬息之间,铺满整座封印。 封印中数万层空间结构,并非从外部向内破解,而是每一层自动发光,薄化,脆化。 在这些音波影响下,庞大的封印,似乎只是堆在那里,就已经快要不堪重负,要自行毁灭。 “七俱胝佛母心咒,慈日菩萨成就宏道之后,才开创的功法,你竟然修炼有成,好厉害!” 紫竹伞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不对,刚才唤醒我的,好像是……不对……哎哟,好舒服,佛母心咒克制万宝,你这和尚……” “不行了,太舒服了!!” 紫竹伞突然大叫一声,彻底没了声音。 大伞上蒙蒙的紫气,从伞的边缘垂落下来,至柔至纯,伞柄的竹节上,还有细小的嫩芽萌发出来,展现真如本来面貌。 整把大伞,仿佛回到先天孕育未出生之时,灵体合一,似睡非睡,非想非非想,浑融到了极点,无需智慧,也自无烦恼,而力量俱全。 嘭!!! 紫竹伞与佛母心咒里应外合,如同撞碎万层脆纸,直接撞穿封印,飞到外界。 大伞悬在远日禅师头顶,匀速转个不停。 远日禅师哈哈大笑,笑声跟念咒的声音重叠。 张得大大的嘴巴里面,能看到咽喉尽头,盘坐着一个小肉佛,小肉佛张开大嘴,咽喉尽头又有一个小肉佛,层层叠叠,套到最后,总计足有三千之数。 他发笑,说话,念咒的声音,仿佛是三千张嘴,各行其事。 这是佛母心咒修炼到虚空秘境,才能够展现的异象。 远日禅师的虚空秘境,不像常见的秘境那样,浑然如鸡卵,承载山水,连接虚空,而是把秘境塑造成三千个小肉佛套叠的形态。 佛母为总摄源流,三千佛体咒遍虚空! 紫竹伞意识陷入懵懂,力量却在脱困后急速恢复,又被远日禅师完全催发出来。 另外五大宝物,各自生出感应,远远近近,共五条长线毫芒,直贯天穹。 “七俱胝佛母,准提大佛母,见万物皆准,穿透虚实一切相,直证菩提也!” 远日禅师坐在云中不动,佛母心咒的力量,就已经隔空传递过去,摧残封印。 “佛母心流,透空大咒!” 远处,钟形秘境猛然一震,钟的表面,浮现一张金唇大嘴,嘴巴张大至极,露出咽喉中端坐的小肉佛。 三千肉佛,居然陆续从钟形尊者的心田中流出,仿佛本来就是在他本心之中。 他原本还能分辨出,这股力量是别人传递给他,本能疑惑抗拒,但在最表层的金唇大嘴,喊了一声大哥之后,他只觉得这个声音,完全是自己喊的。 只因他这一时分不清彼此,就落入知见障,完全像自身在发力一样,配合三千佛,逐渐从心田流出,从内部冲破封印。 当!!!! 大钟震鸣,破封而出。 不封瓶,倒生花,金刚珠,佛语环,另外四宝,也各自震动,片刻之间,相继破封,主动飞向远日禅师的方向。 折扇书生眼见远日禅师只坐在一个地方,就把六大宝物全部破封取来,震惊不已,没口子赞叹道:“禅师真是妙法无边,解救出来的高手,必然是进入秦帝陵众人之中,最多的一个。” 黑衣女子笑道:“那是自然,旁人别说解救,恐怕连找,都还来不及找到两三个。” 远日禅师哈哈一笑,目光却看向左前方。 “若非老僧在此,其实也有一位施主,运气非凡,先找到了大量封印踪迹,可惜,幸运终究不如实力!” 书生与女子一惊,这才发现,左前方十几里开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辆驴车。 苏寒山坐在车上,扛着青竹,面色淡淡的打量老和尚:“你是慈日道场的?很有手段啊,不说别的封印,就说这六宝相关的封印,让我来破,也绝对远没有你破的这么快。” 横刀头陀神色慎重,提醒道:“慈日一脉两大传承,大慈心印,极擅把天材地宝炼成自己分身,佛母心咒,能强夺万千法宝,使法宝灵性懵懂,而威力具足。” “这一脉的高僧,历史上好多堕入邪道,四处抢劫杀掠,不问是非,见宝就争,口口声声还说宝物与自己有缘,我看这位禅师的作风,就已经不怎么正了!” 远日禅师眼神依旧带笑,瞥了横刀头陀一眼:“头陀真是不知轻重,不过刚才看你们也算知趣,没有来打搅老僧取宝,把秘境收藏统统交出来,就先放你们一马。” 苏寒山并不答话,只是看着空中飞来的宝物。 “怎么,想推测一下自己在这六宝之下,有几分逃脱的把握吗?” 远日禅师从容道,“这六宝昔日合力突击,曾重伤一位大虚空秘境强者,如今全被我佛母心咒所控,由我催发,虽然少些奥妙,威力却绝不逊色。” “莫说是你这铜像成精的一个小辈,加三个老朽,就算是近日名扬天下,天都剑仙道统,人族纯阳峰主,遇到六宝在握的老僧,也要折剑败逃!” “还是莫要挣扎,以免坏了老僧难得发的一次善心。” 横刀头陀等三人,原本神态都万分凝重,听到一半时,眼神不由有点惊疑,瞥向苏寒山。 苏寒山还是不曾说话,眼看着另外五件宝物,终于全部飞到,才笑了起来。 “到齐了。” 他看着老和尚,笑得和蔼可亲,“谢谢你啊。” 第四百二十章 无相无想第七宝 远日禅师听出他话中不善之意,也不恼怒,哈哈一笑,口中却吐出杀气。 “贪心正是无名火,遮蔽神志,自取死路,尔等真是不知死活,既然如此,老僧就拿你们三个性命,为这六宝五百年来所染尘埃,清洗一番!!” 六件法宝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汇合,彼此之间相隔不到十丈,围成一个大圈,六宝转动,大圈也在转动。 方圆两三百里内的所有山川地形,全部都覆盖了一层糊糊蒙蒙的紫金色光泽。 如同万物被煅烧渐焦,又像是凸显出了历经烈火煅烧,仍然不灭的部份真谛。 蒲柳道人他们三个,都还没有恢复到完好的状态,实则可谓是外强中干,被这股力量一压,皆有一种被定在半空的趋势,匆忙运动护身,体表最外层的护体光气,很快就如纸张被灼烧,凹陷发焦。 令人心悸的气息,在转瞬之间就从六宝之上酝酿出来。 远日禅师感受到这六宝上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合击起来,提前固锁虚空,气势越积越高,最后必然沛然莫当,心中不禁更加畅快,长居高位养成的那点内敛气质,也暂且彻底抛开,哈哈大笑。 “佛爷这就送你们上路!” 苏寒山似乎就踩着他这个话头,身子一站,人已经从驴车上消失。 天空中六大法宝的气势,已经集聚到顶点,即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这时转速却逐渐减缓,越来越慢。 覆盖出去的焦黑紫金光芒,也尽速倒退,逐层收回。 那么大的气势,那么惊人的运转速度,最后却根本还没有进行一次真正的爆发,就哑了火。 折扇书生脱口而出:“莫非受镇压太久,已经坏了?!” 黑衣女子这时脸上笑容突然全部消失,面若冰霜,手上一线剑光,若隐若现,戒备到极点。 她注意到的是,苏寒山突然不见了踪影。 远日禅师也脸色微变,一边再度催动六大法宝,一边运用佛母心咒,广泛散播出去,搜寻苏寒山的下落,却毫无结果。 六大法宝还是持续在减速,几乎已经要彻底停止,心咒覆盖范围内,也找不出半点异样,捕捉不到苏寒山的踪迹。 气氛一时变得有点诡异。 莫说他们,就算是蒲柳等三人,也摸不准此刻该退,还是该趁机攻击,又或如何,苏寒山消失之前,也没给他们任何要求。 “我这法宝……” 远日禅师忽然惊疑一声,“我这法宝,怎么变成七件,多了哪一件出来?!” 这话真是荒诞至极。 六大法宝本来都已经落入他的控制,运转合击之术,不要说多出一件法宝,就算是多出一根光线,也逃脱不出远日禅师的掌控,早该被他感应得清清楚楚。 况且如果真多出一件法宝,区区七样东西,就是一个普通人,眼神伶俐一些的,一眼扫过去,也能够看出多了什么。 远日禅师这话却很不确定,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然后他们脸上,也全都惊疑起来。 紫竹伞,小梵钟,不封瓶,倒生花,金刚珠,佛语环。 这六大法宝都明明白白的罗列在空中,形状各具特色,见之难忘,一眼看去,就能全部尽收眼底,的确是在这六宝之外,又多出一样。 只是让他们去细看,究竟多出来的是什么,他们又弄不清楚了。 多的是钟,不对,七宝之中只有一件钟,多的是伞,也不对,只有一件伞。 多出来的是与六宝不同的东西?也不对。 因为他们找不到伞钟瓶等六种形制以外的宝物。 知道多出了一件,但就是不知道多了什么,好像距离真理只有一步之遥,偏偏就是这最后的一层薄雾,一根细线,怎么都跨不过去,让人难受至极,更不禁心中发毛。 蒲柳道人心中,都不禁暗暗的翻涌杂念。 这位纯阳峰主,在那老和尚口中,明明是人族强者,天都剑仙一脉,怎么又是妖怪妖气,又是这诡异邪术。 五百多年不见,天都纯阳峰,风气变了这么多,玩的这么花了? “哪一派的变化扰神之术,这等精细?!” 远日禅师收起轻视之心,大大的提起了警惕,嘴上却还要藐视。 “奇技淫巧,不值一提,看佛爷戳穿你的真面目!” 他右手往前一伸,手臂越变越大,越伸越长,手里那根用来敲木鱼的锤子,愈发晶莹璀璨,似乎要全力一击,直接砸在七宝罗列的格局之中,分出个究竟。 不过,就在靠近七宝格局时,远日禅师的右手忽然一变。 那把锤子被他松开,竟然是一个,一端大,一端小,像葫芦丝又像笙箫的古怪乐器。 表面有孔,可以按压。 远日禅师五指一松,右手变化万千,瞬息之中,也不知道在那些孔洞上按压了多少次。 而且与此同时,围绕他的手掌和这件乐器为核心,周边虚空里面,浮现出大量法宝。 未开的莲花,法杵,蒲团,钵孟,佛像,经卷,菩提树叶,菩提手串,玛瑙宝剑,迦楼罗振翅图,乾闼婆天女屏风!! 虚空尺度,因为这些法宝的存在而扩张,每一件的气息,都湛然隽永,品质非比寻常。 除了他手掌周边空中出现的这些法宝,还有更多法宝,沿着他手臂周围,一直向他身周蔓延,浮现出来。 云母晶石,冷龙精魄,三昧火球,长春药鼎,斩鬼法剑,凤凰玉佩,百战刀环,太乙分光剑匣,白玉如意,麒麟宝镜,林林总总,数量远比手掌周边的更多。 他修炼七俱胝佛母心咒,克制万宝,所拥有的宝物,可不只是佛门一脉。 这么多年来,凡是被他遇到的高品质法宝,多半都被他想方设法,搜刮到手! 但论法宝这一项上,远日禅师所拥有的财富,比邓古刹还要浑厚。 况且,邓古刹并不能把他拥有的财宝,全部化为战力。 而远日禅师所拥有的宝物,在佛母心咒的统治掌控之下,简直好像全部都是他自己练出来的一样。 百宝环绕,将这禅师身体周围虚空,彻底撑开,化为一大片净土,在银色的虚空本源上,点缀出海量的金花图纹。 吭!! 紫竹伞忽然一震,发出一个短促,沉闷,浩大的音节。 所有人都觉得紫竹伞,发出这个声音之后,在他们的感官中变得格外清晰,无比真实,好像跟其他所有事物,都不在一个图层了。 哐! 小梵钟随即震响,金刚珠发音,不封瓶叮当…… 远日禅师假装还在蔑视对手,其实手按乐器,显现净土,已经动用所有底蕴。 佛门六宝,受到他这座净土的感染,都会主动将本源心咒的发音迸发出来,显现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本质。 六宝本质一旦凸显,混入其中的苏寒山,必然无所遁形,受到六宝同时排挤镇压。 远日禅师已经蓄势待发的净土,就会带动百宝,发出最大威力,务求一击将之轰杀。 从他嘴上还带蔑视,到他这个净土已经饱满欲裂,即将竭力爆发,都在霎时之间。 六大法宝的本源心咒,依次发出,远日禅师的双眼死死盯着,听到一个咒音,就排查掉一个。 一、二、三、四、五、六! 果然只有六个本源心咒,六声之后就没有了。 但远日禅师却发现,第六声心咒,对应的是最后一件宝物,佛语环。 这件宝物后面,就没有别的身影了。 眼睛看上去,依然是七宝罗列在空中。 明明是每一声咒,排查一个宝物,一一对应。 远日禅师全然想不出,自己是排查到哪一件宝物的时候,那个东西已混了进去。 “难道?!!” 远日禅师脸皮一抖,红润的光泽骤然全无,脸色竟然显得有些苍白,因为他突然意识到。 对方可能不是使的什么偏岐诡怪的奇门秘术,变化隐匿,而是因为对方的佛法造诣,实打实的超出自己一个层次。 佛门武者,修心的法子和修力的法子,完全是两条道路。 七俱胝佛母心咒,是修炼到十阶的佛门高手开创出来的法门,自然是包罗万有,同时兼具两条道路,但是,远日禅师练这套心咒的时候,更多还是见力不见心。 论力,他的精神念力,修炼到在秦帝陵这样的环境里,都可以穿透空间,能靠念力熔炼,长久把自己的秘境扭曲成三千肉佛,层层套叠的状态,在七阶之中也是根基深厚,神念广大,近乎巅峰。 但是论佛门之心,他才停留在非想非非想的境界,能使念头极其微细,所想若此若彼,若前若后,无可分辨,回返先天,但心中知见障碍终究还是有残留,没有办法达到真正无想的大清净境界。 所以,他面对同属佛门的六大法宝,还要先靠力量强行压制,以念力如骤雨攻击,让紫竹伞一开始都有所警觉,要不是被镇压日久,失了先机,紫竹伞也未必就会被他这么控制住。 而且,他刚才即使已经对敌人提起重视,也不敢把六宝和敌人囊括在一起进行攻击,因为那样一来,极可能惊醒六宝,与敌人齐力反扑。 至于苏寒山,道心通达,又兼修佛法,只要他自己愿意,一步迈出之际,随时就能够转变成佛法中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的佛心之境。 如如平等,众生一体,浑无分别,修持大慈心印三十二相,达到的这种无相之心。 跟修持七俱胝佛母心咒,追求的那种无想之境,实则可以说就是同一种道心成就。 “走!” 远日禅师一旦看清是佛法差距,就知道自己一身佛功,恐怕要受极大克制,不假思索暴喝一声,就要逃走。 但在这时,苏寒山的手,已经抓在了那根用来敲木鱼的乐器上。 他手腕闪电般一翻,那个乐器已经插在了远日禅师手掌里面。 笃!的一声,乐器被苏寒山随手空握的拳头砸中,发出一声空空声响。 远日禅师的手臂,就像是一堆灰烬,勉强堆砌起来的松散物事,被这根乐器一撞,立刻从手掌开始,崩溃消散。 环绕在他手掌周边净土中的那些佛门法宝,这时候,不但没有能够为他起到加固、助益的作用。 反而全部被那根乐器带动,被苏寒山的拳力带动,倒撞回来。 佛光依旧湛然,每件佛门法宝都熠熠生辉,撞在远日禅师身体周边,各式各样的法宝上。 轰!!!! 远日禅师拱卫真身的偌大净土,一时间变得七零八落,四散崩飞,中心身躯完全暴露出来。 折扇书生和黑衣女子,各具手段,奈何被镇压太久,气息近乎枯竭,尚未恢复。 而这百宝之力,雄浑到几乎超越七阶的上限,这一下突兀在他们身边爆发,任凭他们两个使什么手段,也一下被炸飞出去,撞在周围山头之上。 就算秦帝陵里面这些山头,都有禁法密布,本身材质也是选的天下奇秀之处,这一下也被他们两个,把两座大山撞得灰飞烟灭,躺在坑底。 远日禅师反而没有飞出去。 他的右臂彻底被摧毁,身体刚要暴退,苏寒山双手已经同时探出。 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把远日禅师的整个身姿,当做一个小小佛像,控制在双掌之间。 远日禅师的身影,受到庞大引力牵引,不退反进,突兀缩小,当真落在苏寒山掌中。 苏寒山双手上下的位置一转换,远日禅师的身影,就变得头下脚上,顺着那个动势,极速旋转起来。 他越转身形越收缩,越转身上迸发的裂痕越多,迸射出来的佛火光焰,越是浓艳。 太阴星猿的神通,除了力量沉重无比,还要同时拥有极致平静的心和极致愤怒的念,启发心灵潜能,内在非常玄妙,并非一味粗暴。 苏寒山这双手一盘,就是把太阴星猿的力量,用在旋转炼化之上,启发禅师自己不可控的心灵潜能,从最内部开始炼化他自己。 远日禅师不安定的心意,就是他自己身体最深处,一个可以无限沉沦的深渊。 在他自己的感觉中,却觉得好像有人把一颗星核捏起来,浓缩在自己胸腔里面,恐怖引力让自己不断收缩,痛苦到了极点,拼死挣扎,曼吟长吼。 嗡!嗡!嗡!! 飞落出去的那些法宝,通通震动,又有飞回来的迹象。 巨大压力,让苏寒山的发丝、衣角,都有凝固在空中的迹象。 他冷哼一声,上下双手拍在一起,剧烈的一下震荡,周围所有法宝,全部同频一震,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全部歪歪斜斜,向地面飘落。 嗤啦!!! 苏寒山移开手掌的时候,掌心里只剩下了一个蚕豆大小的圆珠,色如水晶,还在冒烟。 圆珠之中,盘坐着一个小金佛,正是远日禅师的独门秘境。 小金佛并无常见的佛像悲悯或庄严之色,反而是一副有些惊慌失措、万分不甘的模样,佛法并非一切,修为才是根本,纵受克制,也不该连逃都逃不掉,只是他已经凝固,灵光难以运转。 “你、究、竟……” “想不通吗?” 苏寒山俯视着小金佛,“佛法不足以决定所有,可这场战斗,也并非刚刚才开战,刚刚才有胜负,而是,在第一眼,就有了胜败!” “当我看见你强收法宝的时候,你就已经败了!” 早在六宝之中,只有紫竹伞破封的时候,苏寒山其实就已经到了附近,但并没有急着出手阻拦。 因为他看出来,就算不提六大宝尊者,远日禅师靠着从前的积累,坐拥百宝之力,也确实强悍,战力隐隐超出常态七阶。 苏寒山呼唤的月属神通,除了月炼飞剑术可以必杀,别的手段,都难保不被他逃走。 可月炼飞剑术每用一回,就得隔好一段时间,用在这和尚身上,也有点浪费。 他从紫竹伞上,看出这和尚佛法造诣不行,这才以道心暂转佛心,让和尚自以为得计,放出百宝净土,掌控中的那些佛宝通通失灵,反扰其他大量法宝,从佛法高低,到战力实际影响。 一个回合间,就把这个和尚彻底镇压起来! 折扇书生与那黑衣女子,本就衰朽,又遭重创,此消彼长,此刻倒远不如横刀头陀和铁莲居士,呼吸之间,也被他们两个镇压起来。 那紫竹伞等六大法宝,毕竟已经半人半宝,修成虚空秘境,不是正常虚空法宝可以比拟的,这时已经清醒过来。 “刚才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晕晕乎乎的?” 小梵钟声音粗哑,“咦,大哥,你们都脱困了……” 他惊喜交加,看到那边的苏寒山,大喊起来,“道士,是你救了我们吗?!” 蒲柳道人笑呵呵地说道:“正是纯阳峰主救下各位。” “好好好,我们肯定遵守诺言,不会跟你们作对的。” 小梵钟为难道,“可惜我们都是和尚,不然这么大的恩情,应该要追随在你身边才好,现在的话,只能你有什么忙的话,我们尽量帮个几次……” “二弟住口!” 紫竹伞声音温和,却极有威严的样子,义正言辞,“我们学法之人,修的是慈悲宽广,哪里有什么门户之见,道长救了我们,我们就应该追随在他身边,服侍左右,以终天年。” 他飞到苏寒山身边,也不变回人形,就把伞沿上下荡了荡,似乎在拱手行礼的模样。 “主公,救命之恩,唯有如此才能报答,还望主公万万不要嫌弃我们几个老东西没用!” 那大钟飘在空中,一时静止,钟声暗哑,似乎呆了:“大哥,你不是一向……” “噤声!” 紫竹伞仗着六兄弟本心相通,以本心传达心意,瞬间说明原委。 “二弟你这糊涂壳子,什么道士不道士的,这位明明是一位佛子啊!” “刚刚我们被一个恶僧掌控,佛子大人以无相之心,转无想之境,给予我们菩提心加持,破尽恶法迷障,不受所惑。” “我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佛法造诣,也只见过在一些老秃老尼身上有过,但他们老得牙都没了,寿命根本不足以突破更高境界,一看就没前途,哪比得上这位佛子大人?” 大钟一时哑然,另外四兄弟,也都本心联通,感到这段心声,纷纷露出恍然之态。 只有金刚珠浑圆无毛,还有些迟疑:“既然是佛子大人,当然该六根清净,他怎么有头发?” “愚,迂!” 紫竹伞当即回道,“既然是佛子大人,那还叫头发吗?那是三千佛光,实体化了而已。” 金刚珠心悦诚服:“还是大哥佛缘深厚,智慧雅达!” 几兄弟纷纷赞扬。 紫竹伞有些自衿,又道:“我被镇压这五百年,也是想通了,我们六兄弟虽然福缘深厚,根性朴直,终究钝而不利,修行到这,也就是个尽头了。” “要想再有进益,还得靠佛法造诣真正高明的贤者提携……阿呸,是普度,大慈大悲,普渡我们。” “佛祖爷爷垂怜,我们刚脱困,就有这么大一个佛子大人,放在旁边,岂可错过,一定要多多立功,谋个前程!” “兄弟们,咱们这就合体,给佛子大人看看咱们的手段!” 旁人不知他们转瞬间在本心中有这么多言谈,只见那紫竹伞跑去,大礼拜谢之后,另外五件法宝纷纷飞去。 那大钟越缩越小,最后如同一个铃铛般,被竹须般的细链,连接在紫竹伞伞柄上,悬挂下来。 另外四件法宝,也纷纷缩得如同挂饰一端,从紫竹伞的伞面四方边角处,悬挂下来。 倒生花果然倒挂,不封瓶不进不出,金刚珠浑圆无瑕,佛语环挲挲清响。 大伞绕着苏寒山转了一圈,悬在他身侧,不用手抓,正好帮他挡住阳光,若想抬手,也正好左手可以抓住伞柄。 “主公,我们平时能遮风能挡雨,能奏乐,能唱曲儿,你要是看见不顺眼的,抓着我就能砸过去,放心,我们身子骨硬朗,肯定能把对面打跑!” “哈!” 苏寒山忍俊不禁的看了看这张大伞,也不多推辞,“那就多谢你们了。” 明明是六大虚空强者,也这么大年纪了,居然如此放得下身价,还真是很想进步。 苏寒山话音刚落,手掌上的圆珠,忽然震颤起来。 他目光一闪,仔细凝视,这才察觉,这小肉佛虽然层层套娃,展现三千之数,其实目前落在他手上的,只有两千九百九十八个。 有两个小肉佛,处在极远空间中。 远日禅师的秘境结构,分外奇特,那两尊小肉佛,与他这个秘境主体之间,只有极细极淡,近乎于无的空间细丝相连。 因为拉的特别细长,本来很有限的秘境空间体积,就算延伸出去几千上万里,也很正常。 彼此的联系,比一般的佛法交感、香火供奉、蛊虫感应等等手段,要稳固的多。 而那两尊小肉佛,此刻正掌握在另外两大佛门高手手上。 西极洲这三大佛门圣地,投诚之后,固然也在不周宫享有很高待遇,名义上的地位,足堪比拟那些名列不周宫八大正殿的殿主。 但毕竟内外有别,这三大佛门高手,平日处境还是有些微妙,因此多有来往,盟约甚密。 几座黑色山峰之间,一朵白莲盛开,芬陀水月法寺的法无二神尼,盘坐在白莲之上,头戴毗卢遮那五佛冠,白底金线,法袍披拂下来。 她身材高大,容貌昳丽,此刻,秀眉如剑,凝视左手上一尊金色小肉佛,右手屈指,勾在空中,要使空间细丝极速收缩。 小肉佛脸上却露出惶急之色,双手摆动,连忙摇头。 “哦?你认为本座一个对上那人没有足够胜算?” 法无二冷哼一声,“禅师,你又岂知本座所有手段?” 话虽这么说,她倒听劝,松开细丝,反而将空间细丝延展更长,松弛乱摆,故布疑阵,身影急速飞离。 “不过此事,确实没有只叫我一个尽力的道理!” 另一片地带,大山移位,陆续被无形的庞然气劲推动,身高千丈的金身巨人,正在群山间行走。 他高冠法袍,筋躯虬结,双手铜环金饰,浑身璎珞七宝,赤足踏地,有龙象鸣,犹如佛经中赞誉的圣王。 正是大药叉国现任国君,在他眉心皱纹之间,也有一个小肉佛盘坐。 “无妨,我等为你加持,你暂且还不至于彻底被磨灭,如何营救你,我已有打算!” 大药叉国君一步凌空,庞大的身子,倏然消失。 六宝封印之地。 苏寒山镇压住手上的小圆珠,意念试图追索,一时并无结果,低笑一声。 紫竹伞喝道:“主公,我们帮你镇压这个恶僧吧。” “不必!” 苏寒山把这圆珠收了起来,衣袖张开,将之前散落的百宝,通通吞噬收走,随后抬手握住伞柄。 “你们先帮我把你们的封印之地,全部取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香料的真正用法 一座山峰要有千丈之高,底部根基得有方圆数十里。 封印六大法宝的那六座山头不但作为坐化之地,内含不朽气息,又被设置禁法,重量不仅存于物理层面。 苏寒山原本相隔这么远,想要一鼓作气,把它们全部摄拿过来,也是做不到的,必须靠近过去,分批进行。 不过,他有心试试这六大法宝合体起来,究竟有多大的好处,这才站在原地不动,直接举伞一唤。 “来!!” 天空中一片斗大的紫云,骤然张开,瞬息之间覆盖方圆数百里,云气滚滚,霞光急走。 在整个扩张过程中,紫气不但没有变淡,反而越发深邃,在紫气之中,暗藏无数种绚烂光芒,其中变化如千烛,如万纱,灵动飘逸。 此般场景,蔚为壮观,令人不觉间心驰神往。 宛如一片正常天空之外的奇幻天穹,降临到这庸俗的天地间来,让这普通的蓝天白云,开开眼界。 “神而明之,广通无碍,这才是六宝尊者得逢明主之后,施展出来的真正神通手段吗?!” 蒲柳道人感慨道,“比起刚才在那个老和尚手上,一昧的只知道酝酿合击之力,场景真是天差地别。” 横刀头陀和铁莲居士这两个懂佛法的,更是连连点头。 他们两个甚至能从这瑰丽如梦,紫金绚彩的天穹云幕之中,感受到一种佛法层面的荫庇,启迪,安心。 如此,方可以说是佛门神通最应该具备的魅力。 苏寒山眼中也有异彩晖映,面露惊奇之色。 从前他运用任何兵器的时候,总是习惯把自己的力量贯彻到兵器之中,让兵器变得更加强劲。 就算是使用玄帝之首,因为这件宝物并没有自我意识,内部构造太过精密,仍有一种无论运转多少力量灌输进去,它也能够吸收的感觉。 可是握着这柄紫竹大伞的时候,苏寒山的感受,就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并不感觉是自己在一味的向之灌输力量,反而觉得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缕气息运转出去,紫竹伞里面就自然涌起了对等,甚至更多的气息,回馈呼应上来。 那浩浩荡荡,覆盖方圆数百里的紫气,何等沉重广博。 苏寒山真正运用起来的时候,却犹如自己手掌上的皮肤,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能够带动皮肤运转舒张,当然也不会感觉皮肤给自己造成任何的负担。 如果是单纯的虚空法宝,绝没有这样浑厚的根底,这样灵动的反馈,如果是与其他虚空强者进行合击,又绝没有这样随心所欲,通明无疑的自在。 只有六大宝尊者,这六个由法宝转生,修炼出来的存在,才能够产生这样独特的效应。 “兄弟们,都精神点儿,咱们可是在亿万刀枪里滚出来的,不能在新主公面前丢了份儿!” 紫竹伞心心相印,大声鼓劲,众兄弟一起应和。 紫色天穹的边缘,一条条紫红云光蔓延,绚烂多姿,从天穹上垂落下去,分别对应六大封印之地。 六座大山被卷住,随着霞光收缩,逐渐传出大地崩裂的巨响,山根被硬生生地拔出地表。 这个时候,苏寒山才感受到手腕一沉,一股压力终于反馈到了他手臂上,被他稳稳承受,手中的伞逆势而动,缓缓抬高。 六宝尊者和横刀头陀、铁莲居士的封印之地,之所以会靠那么近,产生那个让各方小妖有机会汇聚起来的低洼地带。 其实就是五百年过程中,六宝尊者本心相互感应,点点滴滴的挪移,积少成多。 受封者虽然没有破封,却让整个封印本身有了移动。 也是这个缘故,六大封印挤压过其他山形,跟地势的连接,要比别的封印之地更加紧密。 无边大力,同时拔出六大山根,令方圆数百里的大地山川,都有明显的震动,巨石纷纷滚落。 吼!吼!轰昂!! 大地深处的褶皱,有的因此而张开,有的因此而断裂,地如牛吼,千里之外皆闻。 六座大山在空中飞行,伴随着这样的声势,逐渐来到了苏寒山身边。 他审视着这六座大山,背后浮现出纯阳仙丹外形的虚空秘境。 秘境运转,六座山峰,一个接一个的缩小,投入秘境之中。 蒲柳道人见状不由一愣。 他原本以为苏寒山移动这些封印之地,只是为了帮助龙脉理顺气息,使得九龙朝拜的格局重新成立,让当年秦帝居所显现出来。 想不到,苏寒山竟然把这六大封印之地,全部收在秘境里面。 正常来说,七阶强者的秘境,就算是收容同门前辈遗留下来的坐化之地,最多也就是收容五六座的样子。 不属于自身的不朽气息,绝对要适度,多了反而迟滞,对自身现在和将来,都有大害。 苏寒山之前已经收过四座,如今又收了六座,还全部是不同类型的坐化之地,最后两三座大山收进去的时候,秘境胎膜,都明显显得有些僵硬了。 本来圆融不坏,又在灵动间透出可以千变万化的仙丹光泽,有好几块地方,显得有些冷硬固化的迹象。 这个样子如果去跟人动手,战力大打折扣。 “纯阳道友这是要干什么?” 蒲柳道人眼中露出少许担忧之色,却并没有出声。 他并不觉得苏寒山是贪心太过,毕竟之前道心转佛心,展露出来的心境造诣,远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他们都能够有这种自制力,苏寒山绝不会没有。 旁观的几个人心中,好奇还要大于担忧。 果然,苏寒山早有准备,收走六座大山之后,左手已经离开紫竹伞,手掌上多出一团枯草似的香料,右手一捻,折下寸许长短,在指间点燃。 铁莲居士道佛双修见多识广,细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难道是纯狐一族的金盘老祖亲自炼制而成,被倚为纯狐至宝的上古通天诱道香?” 蒲柳、横刀和六宝尊者虽然认不出来这件宝贝,但也听说过这件宝物的名头。 “诱道香?纯阳峰主手上居然有这么大一份。” 横刀头陀诧异道,“不过听说用这件宝物悟道,大有凶险,当年纯狐老祖献了一份给秦帝,秦帝自己却没有用,将之赐予大将公羊氏。” “公羊氏定力绝高,沐浴斋戒,养心百日之后,成功利用此宝悟道,事后却也感慨说,点燃此香,所得感悟无穷,其中不乏矛盾,需一一辨识克服。最后保留下来的,才是真正可用的感悟,过程中大损心力。” 苏寒山竟然在这秦帝陵里面,在秘境装着十大坐化之地的压力下,点燃此香,这是真让他们看不懂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察觉到周边环境的异动。 天空日光,山川大地间,每一块石头,每一座土坡,每一朵云气,都在向外散发出玄秘悠扬的波动。 哪怕是一株长在乱石滩里,瘦弱贫瘠,艰难生长的小草,这时候散发出来的波动,虽然细微,却也悠长无比,远远扩张到他们的感知范围之外。 但就在蒲柳道人他们刚刚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感觉到,那扩张到遥远未知处的波动,已经带着无数相似的涟漪,反荡回来。 以周边数百里这一方有限天地,为小乾坤,小乾坤万物中每一点事物,都与辽阔无边的大天地宇宙相应。 得来无边无际,如森罗万象一起呼啸涌动,争先恐后降临下来的浩荡元气。 苏寒山的身影,他背后的那座秘境,鲸吞海吸,无休无止的转化着这些精粹无比的道力。 诱道香点燃的状态下,天地万道被引诱显现,比平日的状态要活泼得多。 如果道心不够高明,所有心神都在诸法无常的大道中内耗,不断观测收获,又否定推翻,能保证自己不化道而死,就已经千辛万苦,根本没有余力做别的。 苏寒山之前试验过一回,发现凭自身道心,能够在这种状态下,不被大道无常的面貌所惑,那就大可以趁着这个万道活泼的机会,顺势吐纳,收来远比平常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道力元气。 可以说,从那时候,苏寒山就已经有了决断,通天诱道香在他手上,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点悟道的效果。 而是能够实实在在的,短暂的体验一回,九阶强者所拥有的元气纯度。 这样的道力精粹,远超七阶强者所能够拥有的元气品质。 只要触碰到苏寒山的秘境,所有力量,就自动转化成最适合他秘境滋养的状态。 秘境内部最初存在的三种虚空仙药,还有与伏兽神君争斗所悟的金光烈火剑、万妖大金丹、永恒国度天书,这时候都野蛮生长。 成千上万株虚空仙药,在十大坐化之地的隔阂间生长出来,仿佛用这些仙药,填补了所有缝隙,化解了所有矛盾之处。 但在此同时,还有金光烈火剑气,万妖狂野真形,黑影般的永恒天书,纵横分化,数量越来越多,犹如无数滴海水,撞击冲刷在那十大坐化之地上。 苏寒山点了一寸,又点一寸,连点九次,直到把他手上那份诱道香,全部用尽。 在他的秘境之中,已经看不出所有力量最初的形态,只如同地水火风一起涌动,五色神光狂暴浇灌,十大坐化之地,都被烧得软化。 不管是坐化之地内部,那些苏寒山并不了解的不朽气息,还是秦帝陵的禁法布置,都在这种精粹的道力之中,被冲刷得拥有了更强的包容性,彼此交融,再也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冲突负担。 十座大山上,本来突破封印留下的那些缺口,也在软化的山体流淌间,恢复起来,或者干脆依靠缺口,产生幽奇的洞窟,另添一番景致。 等到最后,秘境里的大地重新稳固下来,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升上秘境的天空,排布成万维星空的形态。 这万维星光和十大坐化之地、秦帝禁法,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南辕北辙的力量,竟然有了互相照应,呼吸与共的气象。 恍惚之间,仿佛星空中有群山,大地上有群星。 呼!!!! 苏寒山手上最后一截香料烧完,宛如饱足的叹息声,悠悠传出,任何人听到,都能感觉他这一刻万分的惬意。 蒲柳道人他们旁观了全过程,到这个时候,再看着苏寒山背后的那一轮秘境,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惭愧的念头。 总感觉,他们如果用自己的秘境,去跟那座秘境对撞的话,几个人的秘境通通撞碎,苏寒山的秘境,都不见得会被撼动几分。 “真好啊……” 横刀头陀满心满眼,都是那仙丹似的秘境。 他修佛的,在他眼里,那座秘境不能说是仙丹,而是一枚舍利,一枚真正有金刚之性,大圆满韵味的舍利,不自觉的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道友年事已高,虽然脱离了封印,但在这外面要恢复起来也很不容易。” 苏寒山笑道,“不如到我的秘境之中暂住吧,呼吸星光仙药的气息,应该能祝你早日康复。” 横刀头陀大喜,当即表态:“贫僧却之不恭。” 铁莲居士和蒲柳道人,也颇有意动。 “诸位若是有意,不妨全部到我秘境之中。” 苏寒山早就想把他们全收到自己秘境里面了,自己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不过之前秘境根基未定,才没有提起。 众人飞进他的秘境之后,苏寒山扭头看了一眼驴车的方向。 黑驴倒也罢了,但驴车上的棺材气息,他终究还是看不太懂,收进秘境,未必有益。 紫竹伞被他握在手中,依旧转身坐上车板,驱使驴车,全速前进。 随后直到入夜,他又找到了四座封印之地。 不过这四个封印,就没有之前的运气那么好了,其中三座封印,内部强者都已经寿竭而死,连法宝灵光,都被完整的封印逐渐吞噬。 苏寒山暂且也收不下更多坐化之地,只把这三座大山移位,归到山脉走向之中。 第四座封印,则已经被别人打开,内部的人已经被救走。 “主公!” 紫竹伞说道,“我们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回忆起当初的事情。” “佛语环生性就爱探听消息,当初进入秦帝陵,大致有哪些人物,他是有数的。” “因为我们六个被镇压的也早,那一战中到底死了多少,我们缩在封印里面,倒也看的差不多。” “算计下来,这秦帝陵里面,能在封印中存活至今的,应该不足四十位,恐怕接下来很难找到还在受镇压的活人了。” 苏寒山会意。 他自己身边就已经收服九个,还有好几个被他镇压的,总数已经达到两位数。 进入秦帝陵的其他人,就算不像他这么巧合,多少也该有所收获。 有活人在的封印,应该全部都已经被攻破,继续活动下去,能弄到手的宝贝,也越发少了。 但是,秦帝陵里面的九龙山脉,之所以形势错乱,布局扭曲,除了当年大战的影响之外,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那些有活人在的封印之地,数百年来,不断在跟禁法抗衡。 如果活着的强者都已破封,各个封印之地,要么归位,要么被收,要么被摧毁。 九大龙脉的脉络,估计也快要理顺了。 苏寒山驾驭驴车,沿着他自己所感受的一条龙脉,朝龙口方向前进。 九龙朝拜的格局,龙身自有蟠曲之处,但龙头应该是要聚集到同一个位置的。 他赶路过程中,又帮助几座大山,移动归位。 陡然间,他所在的这条龙脉,似乎从所有山头上,同时传出龙吟韵律,节节贯通,汇聚群峰地势,气息浮升。 龙吟声原本起于万端,各不相同,最后听到耳朵里面,却只有无比嘹亮的一个声调。 昂!!!!! 龙吟之浩大,回荡在整个秦帝陵里面。 这一声未歇,日落的方向,又有一道龙吟响起。 九道龙吟,一声比一声紧凑,到最后,竟然足足有三条龙吟,是同一时刻响起。 这样的吟啸,重叠在一起,天空都变得无比澄净。 此时已经入夜,秦帝陵中,并无群星。 那一轮月亮,也是当年大秦以禁法、宝材,炼制而成。 原本看着只是一轮弯月,倒还不觉得有什么。 在九条龙吟相继响起,天空澄净之后,苏寒山再看那轮弯月,发现——那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残月! 不知道是当年秦帝出手的余波,还是哪位绝世强者的反击,把帝陵中的那轮月亮,直接轰灭了大半,抹消如烟,只剩下边缘处的一小部分,还挂在空中。 龙吟声震动残月。 五百年来,嵌在月亮上的一物松动,化作流光,飞坠下来。 “吁!!” 苏寒山叫停了黑驴,向前方看去。 前方就是九龙朝拜之地,九大龙脉的格局复原,挤在一起的错落群峰,向后退开,堆积恢复成龙首的雄壮之姿,中间就空出来一大片空虚之地。 其色深沉而开阔的平原,在这片空虚之地中浮现。 平原上建筑众多,从最显眼的,中央黑玉石铺成的大广场,朝四面八方,展开千百座府邸走廊。 再往外围,又有大小上百个湖泊,精心点缀,长河玉带,高楼摘星。 秦帝别宫,终于重现! 这座宫殿群的地势,比周边所有山脉都低。 可以想象,当年秦帝英襄,站在主殿前那座大广场上,环顾八方,眺望长空,所看到的就是一座座虚空秘境,如大星悬挂,飞移而来。 然而,当秦帝握拳之时,天空中的所有敌人,又都成了等待陨落的流星,惊于弦声的鹰隼。 呛!! 残月上坠落下来的事物,刺在那座黑玉广场上。 苏寒山目光一凝,看出那东西的真实面貌。 原来是一把紫黑色的断刀,刀柄粗犷,刀背狰狞,刀身厚重。 “楚皇的刀啊!” 麻九公的声音传来,遥遥站在一座山头上,身边有两个陌生面孔,应该是他解救出来的强者。 “三十岁前,楚皇的修为全在刀上,他的大虚空秘境,也在刀中。” “当年想必是他被人一拳轰入帝陵之月,肉身爆碎,刀中的大虚空秘境浮现,泯灭了大半皓月,秘境与月同归于尽,想不到还有半柄残刀未毁,留到了今天。” 紫竹伞出声道:“这人猜的不错啊,当年那个拿刀的,确实是被一拳轰上了月亮。” 千里之外,一个冷傲的声音传来。 “帝陵有缺,皇刃已残,中土的两代至尊,终究都只是区区人族罢了,窃居至尊之位,加起来也没有扛过三百年,已化为冢中枯骨,老朽尘埃!” 苏寒山看向那边的山脉龙首处,见到一大堆陌生身影,但也有两个眼熟的,不禁嗤笑一声。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龙太子啊。” 苏寒山的声音满含笑意,“你确实不老,你可太嫩了,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个大人跟着。” 七十三太子瞳孔一缩,扭头看来,气息沉郁,龙吟隐现,喝道:“苏!寒!山!!” 他身后的龙鲸护道人,淡淡的一声:“静气。” “哈哈哈哈,虽然是我不周宫的死敌,天都的门人,这番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天空中一只大荒铜手破虚而来,骤然一转,化作一道紫铜色长袍的雄壮人影,身边还有一个玄袍男子,淡然浮现,一言不发。 “小泥鳅,礼数没学全,就回去找你家大人,再吃几天的奶吧。” 雄壮男子说罢,根本不看七十三太子第二眼,直接降落到黑玉广场之中,拱手一拜。 “不周八正殿,威众殿主。” 玄袍男子也躬身一礼:“天胄殿主。” 二人齐声道:“特来拜谒掌教故居!” 不周宫,自从秦帝英襄死后,至今还没有正式的新任掌教。 大多时候,提到不周宫的掌教,指的也就只有秦帝英襄一个人。 不周宫对外狂放霸道,在内却是非常重视师教情份,他们这一拜,礼敬门中前辈,敬的也是不周宫史上最荣耀的时代,曾与祖师并列的人物,理所当然。 谁知,他们两大殿主这一礼之后,那正殿前方,通向广场的台阶上,竟然有一双脚印,若隐若现。 光华闪烁,就这么出现了一道头戴平天冠,霜鬓剑眉,两颊瘦削,薄唇短须,玄服龙袍的中年男子身影。 他左手负在腰后,右手垂落,骨节粗大,却是皮包骨头,肤有病色,龙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几乎不太合身。 “这是……秦帝?!!” 紫竹伞突然颤抖了一下,小钟震荡,四宝各发异响。 各个方向,山脉龙首之上,全都有气息猛烈浮动的迹象,引起山间狂风烈烈。 被封印了五百多年的那些强者,光是见到了这条身影,就都克制不住心中的波澜。 “怕什么?!” 群山沉默片刻,龙鲸护道人身边,一个黑甲大汉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良久,朗喝一声,“不过是留影罢了,凭大秦的机关术,就算是一万年之后,都可能挖出他们的留影来,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话音未落,风声忽然尽灭。 被断言为留影的秦帝,微微抬头,目光落在这个方向! 第四百二十二章 随我起舞,太阳坠落 唰!! 黑甲大汉被那一眼看过来,毛骨悚然,瞬间闪身数十里,心神稍定,却发现他原本立足之处,没有任何异样。 秦帝的留影,似乎只是刚好把头转到那个方向,也没有追寻黑甲大汉的身影,继续转动视线。 不要说是其他人。 就算是七十三太子,这些跟黑甲大汉同伙的人,此刻脸上也不禁有些异样。 十年前,那个年轻人,顺着古老的玉环,沿着先辈们交给他的地图,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希望,但是打开的确是死亡。 她的举动让孔至轩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他慌乱的自己也跪了下来,“姐姐……姐姐……”他只能无依的唤着她的。 别看李牧随随便便就制作出金卡,徐明也是能制作一星银卡,可对大部分卡修来说能得到同级别的银卡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制卡师通常都会将银卡保留下来自己用,再不济也能拿来和其他制卡师交换卡牌。 沈亦泽不以为然地切了声,心说还不清才好呢,最好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薄唇微启着,泛着淡淡的玫瑰色泽,五官在床头灯微弱地光线下,越发地精致剔透,就如同是精美地水晶一般,眉梢眼角处,都散发着一种与平时完全不同地妩媚。 上一次,叶凡被带走,她虽然没有像孙甜甜那样,着急上火的病倒。可也是日夜担心,日夜祈祷。 喂食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亲密度到这儿了,喂起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而这种自然而然才最令人心情舒畅。 这地方的确不简单,一般人根本走不进来,它是一个阴阳双汇的地方,即使我这般的人进出也差点折掉了半条命,若不是这枚玉环,我未必能发现这其中的门道。 顾灵微见到莫离上前,自顾自的向前走。完全没给莫离面子。莫离见顾灵微脚步没停,无奈的苦笑一声,跟了上去。 五人都是修为高深的武者,可随着高度的下降,沿着幽深的通道越走越低,也渐渐觉得有些可怖。 按例,各郡之少府人选,当自郡守设立,也就是说,只要赵然点头,赵成和赵豹不反对,这个任命就可以通过,因为只是平级调动,不涉及升迁问题,自然也不用上报赵雍知晓,况且只要二人同意,事后再汇报,也无不可。 当日他虽然在三圣院比试后,便带着门下学生离去的,可对抗玄宗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就是不清楚详细的过程。 “还没有。”萧麟答道:“他舍了身躯,弃了权杖,终究从高台封印之中破开个口子出来,躲过了最最致命的一击。 被雷霆笼罩的光影如是说,如神邸之宣言,伟大而磅礴,柔和却让人心安。 之前他们还万众瞩目,哪预料到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给叶天提携都不配了。 司马赒一听,这一点到还合理,遂点齐了本部兵马,前往赵军右翼机动,防止赵希北窜。 赵奢一马当先,率领着一千五百的骑手冲破中山士兵的阻挡,刚刚被马匹蹂躏的还未恢复过来的中山人,刚要组织防御,就被赵奢等人冲破方阵,掩杀而至。 盛极天此刻的神色简直可以说是阴沉到了极点,一双眼眸当中,有无尽的火焰喷出。 韩东这才发现原来冉静之前就坐在过道对面的靠窗位置,他一直在研究地图,倒是没怎么注意。 第四百二十二章 随我起舞,太阳坠落 唰!! 黑甲大汉被那一眼看过来,毛骨竦然,瞬间闪身数十里,心神稍定,却发现他原本立足之处,没有任何异样。 秦帝的留影,似乎只是刚好把头转到那个方向,也没有追寻黑甲大汉的身影,继续转动视线。 不要说是其他人。 就算是七十三太子,这些跟黑甲大汉同伙的人,此刻脸上也不禁有些异样。 自己都已经说过那只是机关术制造的留影,竟然还被一个眼神吓退,未免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那个家伙,是黑狱龙族的一个统领。” 紫竹大伞给苏寒山介绍道,“当年秦帝英襄为了追求永恒,率大秦所做的探索无数,最大的几个分类,就是机关类和血脉类。” “他们采集了九类龙族的血脉,利用上古饕餮血脉调和,竟然成就了一种全新的龙族,可以自行繁衍,具有多种天赋神通,尤其善用剧毒,只要成年,就拥有五阶神府境界的修为。” “大秦的黑冰台天牢,一直苦于耗费人力物力太多,创造出这种龙族之后,正好让这些龙族作为狱守,因此号称黑狱真龙。” “那时,黑狱龙族以及由他们衍生出的各类龙血异兽,都称秦帝为祖龙,号称生生世世追随,万分尊崇。” “不过,等到大秦末年,秦帝假死后,他们举族反叛,投于龙庭,族中几位虚空境界的统领,更是一起闯入秦帝陵,现如今,应该就只剩这一个活着了。” 苏寒山了然:“叛徒啊,难怪了。” 那黑甲大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逐渐脸色绿的油光锃亮,青翠欲滴。 “英襄,你先死了一次,愚弄天下人,现在死了两次了,还想再愚弄人吗?!” 他怒吼一声,四片硕大的叶子,如同风车般旋转,伴随着吼声,从他口中喷射出去。 那四片叶子,每一片都肥嫩圆润,厚如仙人掌,但表面没有任何尖刺,看着毫无杀伤力,找个孩童用手指甲都能掐碎。 可所有看到这四片叶子的人,都感觉唇干舌燥,皮肤莫名起了一些褶皱,心头微痛,好像身体里的水分全部消失,但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身体变得更加坚硬,力大无穷,更加强大的感觉。 那四片叶子,正是黑狱真龙的天赋神通,沃取之毒。 沃取之毒所在的地方,万物丰饶,仿佛什么东西都能种的活,都能住的好,是一片万能万全,无任何限制的沃土。 但只要这四片叶子,转完一圈,所有丰饶之物,就会急速枯干,再无任何生机。 四叶尽表地水火风,成住坏空,四叶一转,正是催转命轮,盛极而衰。 也就是在场的没有一个弱者,仅是旁观,所染毒力甚微。 但凡稍弱一分,这人所体会到的,就不仅仅是水分缺失,身体固化这“水、土”二毒,而应该是地水火风,四恶尽至,一切成空。 这四片叶子飞跃千里,一旦轰在投影身上,肯定不单是毁灭留影,更是要让制造留影的各层机关,乃至仅有少许牵连的部件,全部毒灭。 但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幕。 就在这四片叶子刚刚离开黑甲大汉的时候,这种过于明显的攻击态度,就触动了天地间一股幽异的气机。 苏寒山的眼神陡然一变。 在此之前,他也仔细观测过秦帝的那个留影,确实只不过是区区光线折射形成的影像,并不包含任何力量。 可是现在,那个虚影在他的观测中,变成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好像是长出了万千山峰的一块人皮! 好像是巨大的头骨在星河深处轰轰转动! 好像是无边的大地,突然翻了个身,整个地层的背面,只有一张漠然的脸! 苏寒山那一瞬间,忍不住要闭上眼睛,隔断自己的所有观测。 但他怒而抬眉,硬睁着眼,刹那间说不出是心胸在发力,秘境在发力,还是别的什么,硬看过去。 于是他看到了秦帝的身影抬起拳头。 那一拳,仿佛把银白色的虚空本源都轰裂,蛛网状混沌色的裂纹,恍如幻觉闪现。 无与伦比的力量,要把天涯海角,天差地别,都变成两两无间。 秦帝抬起手臂的同时,那只拳头,已跟足足千里之外的黑甲大汉的身影,密切无间的重叠到一起。 以那只拳头,取代了黑甲大汉原本的时空方位。 无处容身的黑甲大汉,肉身,战甲,秘境,灵光,都在这个跟拳头重叠的状态下,惊恐忽闪了一下。 然后,通通消失!!! “这一拳,这一招,这样拳法……” 苏寒山眼睛酸涩无比,微闭了闭眼,似乎落下泪来,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好强啊!” 他喜爱武道,最爱的就是拳法,自创的武道中,真正集大成的作品就是拳招。 能够看到这样的一拳,对他来说,就好像一个做了一千年饭菜的厨子,看到了毕生最美味的一道菜。 仅仅是有缘看见,就已经忍不住欢喜到落泪了。 如果说,苏寒山是大惊大喜的话,那么周围山峰上的其余所有人,这个时候全部都是大惊大骇了。 “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 七十三太子的神色沉凝无比,浑身的鳞片绷得太紧,彼此间铮铮作响。 那黑狱龙族的统领,吭都没有吭过一声,连秘境炸开,灵光破裂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过,就那么无声的毁灭了。 所有人的意念四处扫动,都察觉不到,那个黑狱龙族的统领,还有什么残留下来的东西。 “洪!荒!爆!!” 紫竹大伞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洪荒爆》,不周宫祖师和秦帝英襄,合创的那道拳法!” 看这些幸存者被封印的地方就知道了,当年他们甚至没有能靠近过秦帝的居所。 他们是被余波,被禁法镇压,没有一个能像今天晚上这么“近距离”,仅隔千里的看见过秦帝出拳。 刚才那一刻,他们也只是在看到出拳征兆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隔断了感知,没有观测到黑狱龙族统领,真正中拳的过程。 但未知,反而更加可怕。 “那不是机关术的留影,那里面还有秦帝的力量,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麻九公身边,有人忍不住出声,“九公道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学儒的,犯不着总跟这个暴君,处在同一方天地啊。” 他身上的遁光闪烁,已经忍不住有要逃走的迹象了。 麻九公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没能回话说些什么。 纵然有很多的谋划,真正面对秦帝英襄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能算准多少东西。 苏寒山还闭着眼,忽然神色微变,道:“不周宫那两个殿主呢?!” 众人这才发现,在大家被秦帝出拳引走注意力的时候,不周宫的两大殿主,已经不在黑玉广场上了。 “他们两个,恐怕已经进入到正殿里面了。” 夜空中传来冷淡的声音,额生龙角,但其中一根已断去的青年男子,飘然降落在一座龙首峰上,正是虞渊龙庭的十九太子。 他背后还跟着一尊苍老的龙龟护道人,和四名被他解救出来的秦末强者。 这些人刚才在远处,也没能观测到秦帝出拳的过程,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秦帝的那道虚影,眼中都残留着几分惊悸。 十九太子是最从容的一个,目光扫到那条虚影的时候,仍然瞳孔收缩了一下,口中说道:“中土方面,似乎张将军不在,那就是以纯阳峰主为首了。” “纯阳道友,承蒙你在灵洲的时候对我家小弟的教训,但不周宫在这个地方,相当于半个主场,优势太大了,那两大殿主,已经进入真正的枢要之地。” “我们还是应该暂且摒弃前嫌,戮力同心,先打压住不周宫再说。” 苏寒山不愿睁眼,只道:“这位太子有心胜过秦帝之影?” “纯阳道友应该也发觉了,这道秦帝之影,并无太多灵智,依我想来,恐怕支撑他运转的,除了当年秦帝站在这里迎战众强的残余气息之外,最重要的,是当年大秦研究至尊位格的产物……” 十九太子咬字一重,眼神冷冽,“万世至尊印!” 万世至尊印,是大秦帝王的象征。 据说是取中古时代,许多雄主的印玺,混炼为胚,又被秦帝直接击碎,在虚实有无之间,反复重生蜕变不知几许,才成就的一方大印。 此宝关系到至尊位格,天限之力,灵性远不如正常宝物那样充沛,但力量玄奥无方,深不可测。 很多人认为,经历七王争帝,大楚重新凝聚至尊位格之后,万世至尊印,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效力。 但现在看来,不管万世至尊印是否经过削弱,其所拥有的力量,依然强横无边。 苏寒山道:“知道来历,就能克制?” “纯阳道友,何必藏着掖着呢?” 十九太子微笑道,“你那口棺材里面躺着的,就是大楚太师吧,开国的元勋,他身上亡秦兴楚的国朝气运,何等隆重,修为也深,底蕴又厚。” 苏寒山赶着驴车上路之后,这一路上绝没有被谁盯过,那棺材气息特殊,恐怕也不是占卜能算出来的。 也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位十九太子在大楚都城之中,竟然也有眼线。 落子于百万里之外,这份眼界,比起那位七十三太子来说,不知道要开阔多少。 苏寒山终于睁眼,看了过去。 “只要推开棺盖少许,远远飞走,多半能引秦帝之影前去追逐。” 十九太子对视过来,言谈对象却已经换了一个,“范太师,你只要浅露气息,然后一心遁走,秦帝之影,也未必能奈何你。” “作为当年反秦的老前辈,你总不可能真的甘心,让不周宫……” 呛!!!! 苏寒山右手忽然一抬,并指如剑,指背上被什么东西击中,炸出一大蓬透明若幻的烟火光点。 正听他们交谈的各个强者,心中都略微一惊。 那十九太子,原来在交谈的同时已经动手。 他们本来就是意念交流,快若电光火石。 彼此意念中稍有动手的征兆,应该都难以逃脱对方的感应,而且速度也难以超出意念的传递。 可是十九太子发动的突袭,意念中全无征兆,速度更是比他展现的意念品质,还略胜一筹。 “哈哈哈,太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帮帮他的忙,纯阳道友何必阻拦?” 十九太子话是这么说,眼中也浮现冷色。 他刚才那一剑已经是在动用最得意的不朽神通,而且不是攻向苏寒山,竟然也被苏寒山察觉拦下。 既然如此,他不再掩饰,同样并指如剑,虚虚一挥。 上百条透明细长的龙影,凌空飞舞,飞行轨迹各不相同,或依群山地势,或钻天云阴影,上天入地,灵动至极。 眨眼之间,这些龙影就飞过千里之遥,在苏寒山四面八方探头而至,扑向驴车。 《天缺识龙剑》,虞渊大术中,号称远攻第一、隐秘第一的神剑手段。 以七阶强者的修为,哪怕不是以这套剑术修成不朽神通,运行起来,也可以保证,瞬息千里,剑气到千里之外的时候,力量也没有半点衰减。 而十九太子,当初凝聚的第一道不朽神通,就是这套剑法,如今更是修成四种不朽神通,踏入八阶大虚空秘境。 要不是苏寒山有过压着狐王打的辉煌战绩,又一剑诛杀三大妖尊。 凭他区区一个七阶人族,十九太子根本不会用上这套最得意的剑术神通。 紫竹大伞自动悬浮在苏寒山头顶三尺左右,追随他身影而运行,紫光垂落,呼应着他所有招数。 苏寒山手上抖出一剑,剑尖斜指向外。 这一剑持在他手中,还没有看出任何动作,周围已经闪现出上百道弯月般的弧光。 《天缺识龙剑》能够用于远攻,不但是因为力量保存够久,也是因为速度够快。 对于七阶强者而言,远程攻击这种东西,速度只要比他们的意念慢,就毫无意义。 可是,这些龙影再快,也快不过“倾城之恋”的刀光。 所有靠近棺材的龙影,全被苏寒山斩杀。 紫竹大伞的力量,都被他加持到碧血鸳鸯剑上,以佛门视物本空的特质运转,让这把长剑没有任何负担,可以尽情发挥出倾城之恋的特色,而不被损毁。 然而,黑驴耳尖上的毛,却断掉了一撮。 苏寒山右手的衣袖,也出现了一道道裂口,每条裂口都仅有寸许,细如芒针,但数量之多,竟然跟他斩掉的龙影差相仿佛,交错如叶脉。 天地有缺,唯真龙能识出! 十九太子这套剑法,以神念心识为剑,剑剑化龙,专寻万物缺憾,运行于其间,实有鬼神不测之玄机,崩解万物之锋芒。 苏寒山的倾城之恋,终究不是自身修成的不朽神通,每用一次就有一丝缺憾闪过。 这一点缺憾,让十九太子自己说,他也未必说得出来,但他的剑,偏偏可以找到! “他的缺憾,有被秘境弥补的迹象,上百次缺憾叠加起来,竟然只是伤了他的袖子,找到一点间隙,斩了驴的一撮毛?!” 十九太子身在千里之外,这一出手,可谓已略占上风,立于不败之地,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万分不满,几乎要气笑了。 身为虞渊龙族,向来只有他以弱击强的份,什么时候,以堂堂八阶之身,去欺负一个七阶人族,竟然连一点真实伤害,都打不出来! “还等什么?!” 十九太子断喝一声,天地间龙影陡增。 所有投靠虞渊龙庭的秦末强者,得了号令,统统出手,麻九公的飞刀骤然射出,也带人迎了上去。 胡玉堂、红梅狐仙,与四尊秦末强者的身影,同样扑出。 纯狐一族其实也早到了,只是让他们出来,充当苏寒山的陪衬,多少也有些尴尬,干脆隐在暗处,这个时候,偏也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情况。 群山震动,山影摇晃,天空云层如同一张张烂纸,骤然被扯落,撕碎,又抛洒四散,漫天乱转。 有蓝脸壮汉被飞刀定在眉心,突然爆吼一声,脖子周围晃出八个头颅,吼声震天,逼出飞刀。 麻九公刚避开音波,空中一个粉衣娘子,娇笑一声,忽然不着寸缕,衣衫化蝶飞散,扑了上来。 冷不防,大山后面的阴影里,升起一个庞然的狐狸脑袋,一口咬在赤条条的美娘身上,牙齿间迸出大团香蜜雾气,甩动猎物,撞向旁边的山峦。 古筝奏响,白日出梦神诀,使天地间仿佛有无数鬼怪暗藏。 百余里外一个独脚老人,捶了一下自己胸口,战鼓之声,沉闷若无,天地间却骤然一清,魑魅魍魉,通通消灭。 上百座的千丈大山,在这些虚空强者的战斗下,都有连少说数十里,大则百里的山根,一起轻微沉浮,左右移位的迹象。 好在九大龙脉气络理顺了之后,酿成一股股大势,与之前经历五百年沧桑后的糟乱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群山纵有轻微移位,也会回位,处在这龙首附近,更不像之前那么容易被摧毁。 时而还有攻击,远远飞向那口棺材。 范太师也是一代开国强者,镇守中土,何其威风,但这个时候,众人都有恃无恐。 只要他们的战场还处在秦帝居所附近,范太师敢在这个范围,稍微开了一点棺材,都会引起秦帝之影的先手攻击。 范太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气息露出来,甚至没发出力量,操控棺材遁走,也在佐证这一点。 不过,微光狐王的大禹九宫神雷,横亘空中,有时突然发一下强光,仍能照的那个方向上的群山身影,都短暂的看不见,仿佛要在强光中消失似的。 虽然腾不出手,去挡天缺识龙剑,也足以化解掉混战中的众人,朝那边飞过去的零散攻击。 四十五颗金色雷珠,各自攒簇,盘旋在半空,如同一面翻变无穷的九宫高墙,还拦住了七十三太子身边的龙鲸护道人。 可十九太子的护道人,一时间无人能阻,已经到了苏寒山那座山头上。 这是一尊龙龟护道人,两条眉毛已经很稀疏,只剩下靠眉心的地方,还有那么几十根白毫,脸是一种棕褐色,布满了老人斑,眼泡肿大,眼神浑浊,下巴也有些外凸。 光看这张脸,倒像是一只老蛤蟆成精,背也有些驼,但他的手,大如簸箕,手背肉很厚实,手上还拿了一把跟他身高都快要差不多的粗大铁鞭。 “人族小鬼,给我滚开!” 这个老家伙把手里大铁鞭抽打出来的时候,天空似乎受到他的气势震慑,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云团可以留存,这时也急剧扭曲,熏染出八个狂草般的大字。 龙龟扫尾,霸下断碑!! 这种气势,好像要把与生俱来的所有枷锁,所有负担,通通轰碎。 时代里的一粒尘埃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石碑承载着时代,而他的铁鞭,就像要把整个时代里所有的尘埃都扫荡出去,随自己的心意,摆成狂草的字体。 “老东西倒还有点气势……” 苏寒山直接左手一拳挥了出去,没有动用太阴星猿的神通,只是运使《太一杀拳》,纯靠自己的的秘境为根基,把六大宝尊者的力量裹挟起来。 铁鞭被这个拳头嗡的一声止住,声音好像在两股力量的挤压下,没来得及有一次足够痛快的宣泄,不够锐,不够烈,却至沉,至远。 龙龟护道人的驼背震动了一下,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眸子里面映照出,周边天空数百条龙影,被弧光斩断的场景。 苏寒山体内的秘境,也猛烈的晃了两晃,深觉一阵气闷,怒笑中口鼻喷出浊气。 “但要我滚,你还不够格!” 他不用太阴星猿神通,就是因为,还一直保持着“倾城之恋”的状态,能够来得及在硬撼龙龟的同时,斩断所有“天缺识龙剑气”。 太一杀拳猛烈一旋,拳头如同磨盘旋转半周,突然翻动,掌心向前,五指弹开,一张厉爪。 趁着铁鞭被摩拳震动,一时应变不灵的时候,绕开铁鞭,抓向龙龟的老脸。 龙龟略一撤步,借这个后退之势,急抽铁鞭。 仿佛虚空中原本有一个巨大的、在震动的剑鞘,锁住了他的兵器,这一抽之下,就抽出了匹练般的寒芒。 但抽到一半,苏寒山的手掌已经往下一抹,如同一只宽厚无比的水神巨手,按在了铁鞭上。 铁鞭上浓缩至极的法力,被这只手一按,闪出无数细小的五彩毫光,就全变成一种清水般的光泽,空气中竟然迸射出了大量清澈的水泡,换来铁鞭力道的急剧衰减。 苏寒山的太一杀拳,说是拳,其实变化多端,大小五行颠倒反复,在指掌爪尖扭转,六宝尊者的加持落在他手上,都是被搅碎了再用。 那种杀伤力,让龙龟也不敢轻触,只能凭手中的神兵与之周旋。 可是龙龟又始终无法拉开距离,尽情的抽打出去,发挥出手中神兵的最大优点,只能双手推鞭,不断变化招架,最多横鞭怒撞。 这种被绊住、困住的感觉,更多其实是来自于心境上的压制。 因为他心中有着很浓烈的要轰退苏寒山,攻击棺材的念头。 所以就算他想暂时后退,拉开距离,心境也被猛然勾动,又突兀的想要向前,身心不合,错失时机。 这正是大慈心印三十二相,修炼到无相之心,与众生同心的玄奥。 苏寒山自己也保持着无比想要进击的势头,才能够影响龙龟的心境,让龙龟该退不退,陷入一种手足无措,被动招架的局面。 看起来,就好像苏寒山只凭一只左手,挥洒之间,就把刚才还气势滔天的龙龟护道人,困在了身前卧牛之地。 天空中的八个狂草大字,都开始黯淡零落。 如此局面,就算龙龟护道人和十九太子联手,一个近攻一个远攻。 苏寒山也至少可以在这种局势下,撑上好几个时辰,不分胜败。 而且他的月炼不朽飞剑术,还没有使出来,一旦使出来,最后的胜败,哪一边赢面更多,还真不好说。 可是,这样的局势维持下去,就已经是一种失败了。 不周宫两大殿主,已经进入正殿,如果不能尽快去阻止他们,外面的所有人,都要成为输家。 苏寒山不可能让范太师去做诱饵,不说别的,就冲着当年,老范剿灭了天命教,他今天就保定了这口棺材。 两难之中,难以破局,只好引个第三方了! 苏寒山突然一跺脚,一声长啸。 百里外,山脚虚空突然狂沸涌动,形成两团庞大的五彩漩涡,撞向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一个端坐莲台,一个华贵雄壮,正是法无二神尼和大药叉国君。 他们隐藏在这边,本来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解救远日禅师。 这个机会一定要拿捏的够精确,他们也不愿意打开那个棺材,平白让秦帝之影被引走。 如果光是拖,拖到两大殿主成事,只怕这两方的人,又都有直接逃离秦帝陵的念头,毕竟掌握着神禁玉碟的碎片,后方都有圣地祖师级别的靠山指点。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寒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抢先对他们动手。 两大佛门强者有所察觉的时候,都已经被吸力所摄,只好一个出掌,一个出指,轰向五彩漩涡。 不料,他们这一轰之下,五彩漩涡中,又喷洒出清水般的光泽,吐出无数似虚似实的气泡,漩涡的力量,反而变得更加纷繁多变。 大小五行化血神光!! 这是加入了众生之红玄奥、七九化血神刀的新变化,在大小五行运转的过程中,将外来力量,极致纯化、活化,形成外形酷似清水,实则是数量无穷无尽的微生物。 纯化后的总量越多,与外物的接触面就越广,微生物吞噬的就越多,又能继续纯化。 这一招使出,如果放着一直不管的话,无量微生物之海,最后能够膨胀到超出苏寒山本身根基九倍以上,才失去高速扩张的势头。 两大佛门强者被这样前所未见的招数冲撞,几乎在眨眼之间,就破裂空间,被撞到了苏寒山所在的山头。 “苏寒山,你在干什么?” 大药叉国君难以理解的喝问,“你这种时候,对我们动手?!” “都别废话。” 苏寒山大笑道,“秦帝刚才那一拳,太有意思了,我真想再看一回,更近的体会一回。” “不过我这个身子骨过去,估计还没体验完半程,就已经毁了。” “所以,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吧!!” 杀拳、神剑、两团五行化血神光。 苏寒山尽情起舞,气势牵动整个战场。 离得近的龙龟和两大佛门强者,根本逃不脱他的牵扯。 甚至就连远处的十九太子,脸色也变得诡异起来。 他竟然觉得自己发出的天缺识龙剑气,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感觉,就算自己想要停,也停不了,如同天河泄洪,必须不断向外发功。 他以心识之剑攻击苏寒山这么久,自然也要受到反向的干涉。 战场中的法无二神尼变了脸色:“你这疯子!” 麻九公也在百忙之中喝道:“苏道友且慢!” 苏寒山已经起了性子,随时准备好,把秘境中所有人和六宝尊者都弹射出去。 “你们随我起舞吧!” 他满不在乎,甚至期待的大笑声中,正要带着所有敌人撞向黑玉广场,天空中突然一亮。 残月旁边,出现一轮金色的太阳。 那是真正的,秦帝陵中的太阳。 虽然只有百里大小,但却是用太阳道石铸造而成,按照秦帝陵内的昼夜规律,照耀五百年不衰。 今天晚上,这颗太阳却在夜间出现了,而且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离地面越来越近! “寒山,你是想把后面收尾的事,全丟给我来做吗?” 太阳上传来张延年的声音,哈哈大笑,“你可别想躲这个清闲!” 随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也在太阳之上。 “你们真想见老夫,何不抬头?” 战场上所有人,都不禁向那轮太阳看去。 太阳上方,竟然是有两道人影推动坠落而来,一道紫气萦绕的乱发浓须光人,另一个青气汹涌的白发龙甲神将。 苍老的声音和张延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九天九地,归炼兜率!!” 大楚皇朝的镇国底蕴之一,紫青兜率神火的两颗火种,相隔五百年,再度重逢,夺取帝陵之日助燃,将整座太阳膨胀数倍,化作煌煌无边的紫青光轮,轰然坠落。 紫青神日,砸向秦帝之影! 第四百二十三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亘古雷霄会洪荒 大秦能拥有十二尊玄帝荒神作为镇国重宝,在那个中古末年,大劫废世良久,刚要落幕的时代,简直是个奇迹。 但也因为大秦搜刮得太狠,又有太多资源,损耗在秦末乱战之中。 等到大楚建立的时候,想要炼制镇国之宝,就不可能拥有十二尊玄帝荒神那种规模了,在天都仙府的辅助下,最后也只成就了四样镇国之宝。 紫青兜率神火,又是这四件镇国之宝中,最特殊的一件。 不为别的,就因为它可以拆开。 大劫以外的时期,九阶的力量不容于世,紫青兜率神火,本质就是属于九阶的力量。 但它平时可以拆成紫、青两枚火种,分别作为底牌运用,就不会触动天限。 五百年来,紫色火种一直掌握在范太师手中,青色火种,则有过几回易主,最后被赠予神威大将军。 这次事先商议,谋画秦帝陵的行动时,范太师又跟张延年提起,是一个合适的,可以让紫青火种合璧,紫青兜率神火重现于世的机会了!! 他们还唯恐这火种分隔太久,刚融合的时候,力量恢复不过来,因此一进入秦帝陵,就盯上了秦帝陵中的太阳。 这颗太阳,牵扯着整个秦帝陵中的禁法,够重要,也就够危险,就算是不周宫的两位殿主,都没有直接把主意打到那方面。 也只有范太师和张延年,靠这两大火种护身,能够提前潜入上去,加上秦帝别宫现世之后,整个秦帝陵的中枢重责,自然还是落在这座别宫之上,太阳的重要性下降。 最后,才有了他们利用帝陵之日,为自家神火助燃,拖拽太阳坠落的这一幕。 这里面一连串的算计,对时机的把握,为了潜入太阳禁法所做的种种准备,耗费心力之广,着实难以叙述,但一切准备竟然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出现于人前的时候,已经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步。 这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才显出了当年这位范太师,辅佐项季,平定天下,作为大楚第一谋主的老辣手段。 嗡轰!!! 这一刻,所有正在混战的虚空强者,都被紫青兜率神火的辉煌光芒充斥了所有视野,任何观测感官之中,都残留着那一轮日影,无法抹削。 他们心旌乱舞、意沸神摇的刹那,心中都有那么个估计。 这紫青神日坠落的一击,如果出现在外界,足以使千里山峦化作飞灰,热风席卷万里开外,瞬息间生灵涂炭,不知凡几。 但是下一刹那,他们的所有纷飞感应、所有胡思乱想,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收束回来。 仿佛有一层和他们自身一模一样的影子,被凝聚起来,从他们身上剥离出去。 还不只是他们这些人,还有大地山川,天空云月。 竟然是这万里山河,都被揭起了一层影子,缩略而来。 原来秦帝英襄的那条虚影,已经出拳,拳头已经轰在那轮紫青色神日的底部。 万里山河的缩影,就是朝着拳头和紫青神日碰撞的那个地方,浓缩过去。 这两种惊天动地的力量,碰撞起来,居然没有任何破坏性的波动外泄。 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有山河大地的缩影,飞驰而来,投入他们碰撞的那个位置。 实际上,这正是因为《洪荒爆》的破坏性太极端了,紫青兜率神火,又是一种精粹至极的神火,在跟敌方对抗之时,没有一点残渣留存,以至于他们碰撞的那个点,产生了一个世界层面的漏洞。 所以,世间万物的存在感,才会自动有一些分摊过去,填补那个漏洞。 范太师和张延年好歹是利用了神火火种,又拿了帝陵之日助燃,轰击下来。 而秦帝之影,是直接用自己的拳头迎上去的。 难以想象,他那条虚影般的手臂,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保持完好的轮廓。 苏寒山感受到这一刻的秦帝之影,忽然觉得有了一点熟悉。 不是跟什么久远的东西相似,而是最近的东西,甚至是刚刚还在他身边的东西,是……那口棺材!!! 范太师不在那口棺材里面,那棺材,难道就是空的吗? “英襄就算死了,果然还是这么强啊,竟然能把至尊印,运用到这种程度,让我们两个没有半点余力,去干涉殿内的事。” 范太师的声音悠悠的传开,带着一种奇异的缅怀。 那仿佛是夕阳下的一个老人,蜷缩在老树边浅眠,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 他未必比年轻的时候弱,却总觉得当年更好。 是因为秦帝吗?是因为面对这样的秦帝,还敢于反抗的热情?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九重之棺,请,开启吧!” 范太师的声音,远远传了过去。 黑驴一个激灵,就地一滚,却是他天赋神通遁法,已经倾尽全力,脱离车板,遁出极远。 车板上的棺材,突然竖了起来,整个车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碎成虚无。 棺材盖向旁边翻开,棺材内喷出另一座棺材,竖立在前方。 奇怪的是,第二座棺材,却比第一座更高大,随即是第三座棺材,又比第二座更高大。 咚咚咚咚咚咚!!! 九座棺材,一字向前,一座更比一座高大,镇落虚空。 被九层天棺封锁了好几百年的声音,终于传到了外界。 “力拔山兮,气盖世……” 从第九座棺材里面,传出了微微嘶哑,饱经沧桑但并不苍老的嗓音,似念,似唱。 除了秦帝之影缓缓发力向上,似乎要挺直的拳头,还有那光焰乱颤的紫青色日轮,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停止了。 虚空强者们难以动弹,他们发出的所有神通,也维持在刚刚发出的那一刻,体内的秘境,同样陷入了静止。 他们还能思考,但除了思考,什么都做不了。 第九座棺材的盖子,如同浓浓的烟云,逐渐淡去散去,飞烟流光,不可追视。 棺材里面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漫步而出。 他的发丝黑白参半,头上没有发冠,只在脑后系了一条发旧的红绳,束住大多发丝。 但他的头发太浓密,因此还有很多发丝,从额前,从鬓角,从耳畔,从颈侧,拥卷垂落。 他浓眉如剑,眉尾微白,英气朗目,眼角已有细纹,双眼中有重瞳之相,颔下短须凌乱,穿了一身灰白长袍,白底黑靴。 这个人浑身上下最明亮的色彩,就在他左手之中。 那是一把连鞘长刀,刀柄是纯黑的,但刀鞘上下缠绕了很多凌乱的红布,布条随意悬挂,被风吹拂,其色艳丽如火,浓匀如血,飞翻如霞。 朱鞘黑刀,楚皇之刃。 开国楚皇的身影,屹立长空,眼睛里面映照出了整个秦帝别宫,映照出广场上的日轮和秦帝之影。 也映照出了黑玉广场后面那座大殿。 神异的铸材和玄奥的禁法,在他眼中都被透视,大殿内部深邃广阔的空间,也被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 这大殿深处的地面,有两口蓝色的血池,两尊体态巍峨的玄帝荒神,各自坐落在血池之中,只有头部隐约露在池水之上。 天胄殿主和威众殿主,此时各自盘坐在一尊荒神头顶,手结法印,放开心神,念念有词。 “指天踏地无极门,玄帝铸甲号荒神!” 四头青铜饕餮,在半空中极速奔跑,形成光圈,从中投射下来数不清的丹药、晶石、玉浆、灵果、仙药,使池水变得更加浓稠,渗入荒神体内。 当年大秦末年,号称镇国的十二尊玄帝荒神,就陆续损毁。 截至秦帝英襄假死的时候,仅剩四尊留守中土的荒神,还保持完好,四尊荒神,都被他留给了自己的太子。 而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两尊损坏得不算太严重的荒神,在秦帝假死之时,一同被运进了秦帝陵,设法修复。 从上空俯视,那两口圆形的池子边界处,有少许重叠的位置,看起来仿佛一个独特的符号“∞”。 这个符号,犹如横放的葫芦。 传说远古时期的诸位人祖,遇到毁灭世界的大洪水,无量魔怪在洪水中出没,就是靠一个大葫芦藏身,横渡无穷灾劫,重建家园。 以区区一个葫芦,却能对抗无量的大洪水魔灾,因此那个葫芦,也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认为其蕴含无限生机。 在万年之前,上古时代的某一段时期,这个含有无限之意的标记,就是专门用来代指九阶层次的大能。 大秦的镇国重宝,玄帝荒神,正好号称是,只要有两尊完整荒神合力,并且有虚空强者驾驭,就可以与一位九阶层次的大能抗衡。 所以当年,建造这两座池子的时候,就用上了上古“无限之葫”的标记。 除了宏观上能看出来之外,池水内部微观层面上,也有无数这样的标记,构成禁法,只有同属不周宫的虚空强者,才能够得到这些禁法的认可,进入池中,尝试令荒神认主。 “哈哈哈,看来还是我更快一步!” 威众殿主原本就常年在西极三洲行走,施威于众,也曾在别的大洲隐秘活动,拥有一整条玄帝荒神的手臂,是靠他自己修复完成,祭炼如新。 来到这里之后,他将自己那条荒神手臂,安装在其中一个缺臂荒神身上,霎时引起整尊荒神感应,进度卓绝,此刻已然得到认主。 他的那尊荒神,逐渐从池水之中站起,水位急速下降。 “我就先到外面主持大局,以防在你得到荒神认主之前,有什么变数。” 天胄殿主本就负责冶炼机关战甲,造诣惊世,从无极之门中投射出来的灵石药材,都是他惯用的祭炼之物,以独门秘法来获取玄帝荒神的认主,进度也只是稍缓。 “我最多慢你五息,你此刻出去惊动他两方,万一全拿出后手,一起针对,把你困离,使你我不能联手,反而麻烦。” 天胄殿主意念深沉,“只多等数息,你我联手,直接在这殿中发动《帝心指天九龙大禁法》。” “以两大荒神之力,发动这套帝陵最高禁法,任凭他们有什么后手,再也翻不了天,岂不快哉,又有什么必要,再出去跟他们见面呢?” 威众殿主哈哈大笑:“我们不周宫门人,不在真正有资格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威风霸气,还有什么乐趣?白费我这么多年辛苦修行,更坐上殿主之位了!” 他意念发音,发到“坐上殿主之位”这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要说是另一个池子里面的天胄殿主,就连与他已经心意相通的那尊玄帝荒神,在荒神感官中,也没有感受到这几个字。 因为一种歌谣,一种超拔天地,胜海之广的念唱声,已经传了进来,碾压掉了所有的杂音。 使时空为之寂静,只为了让这个声音,更好的传扬开来。 那是在九重天棺里面,回荡了四百年的声响,是项季大限已至,身亡之时,念唱的歌谣。 “力拔山兮气盖世,误鬼神兮折天志!” 前十四个字,起调的气魄虽大,却是无比惆怅,悠悠慨叹。 “时不利兮,奈若何?” 等到了叹息的尽头,其音一转,其意一变,自问自答,于废墟中崛起,于寂灭中重生。 “鸿鹄逆飞兮!风横四海!!” “上皇凌霄兮!日月重来!!” 两大殿主虽然不能动弹,但眼神都产生了明显到极点的剧变。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首歌。 那个在秦帝陵中,第一个被打爆肉身、毁灭秘境、灵光破损的人,在天都仙府养伤养了十七年,满身暮气,踏出天都,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的人。 就唱了这首歌的上半阙。 他召集了那些少得可怜的旧部,在同一年的八月十五,轰穿秦军围剿反军的大阵,与那尊反王生死决后,才唱完了下半阙。 从此,这词不成文,曲不成调的一首歌,成为了天下争帝者的噩梦。 人间至尊,帝位未定,但所有人好像都已经知道,那个位置上,已经重新坐了一个人。 五百多年来,知道这首歌,唱过这首歌的,不计其数。 但是能把这首歌唱出这种气势,凭一篇歌谣传入秦帝别宫,镇压虚空强者的,恐怕还是只有那么一个人。 这首歌,是项季在唱! 两大殿主,都露出见了鬼的神色。 根本顾不得其中一尊荒神还没有完全认主,会不会造成反噬,二人已经竭尽所能,驱动两大荒神,试图合击。 威众殿主的那尊荒神,右臂咔咔抬起,在凝滞的时空中艰难移动,身形微转,手臂探向另一座池子。 天胄殿主的那尊荒神,左臂也迟滞的一点点抬起。 威众殿主的荒神,在双方相触的这个过程中,度过了七成以上的距离,当真在歌谣声中,碰到了另一尊荒神! 玄帝观潮的大神通光辉,散发出来。 比当初苏寒山运用的同种神通,规模庞大不知多少倍的虚空本源潮汐,萌发翻涌,可以遁走,也可以轰击出来。 正是此时,这座大殿像是不存在了一样。 两大殿主清楚地看到,远方高空那道身影,拔出了刀。 紫黑色的刀光,霎时间飘到了极高极高的地方,凌驾万物之上,超天越道。 刀光如同一颗紫黑色的星宿,冲到那极致高处,引发漫空无穷的紫色电芒,布满穹霄。 亘古雷霄,斩道真经! 当那一抹刀光向下坠落的时候,穹霄紫电,全然不见。 仿佛从亘古的岁月中,流逝到了今天,曾经璀璨如天规的紫意电光,都有了全新的形态,化为最平凡的人间万物。 唯独那一抹刀光,无论古今,仍然不变。 这一刀不斩两大殿主,不斩单独的荒神,就是正对着两大荒神合璧的最强一处,斩落下来。 大神通的光辉,如同一个小小的水泡,被灼热的刀芒擦破。 规模浩瀚的潮汐,刹那间崩溃四散,所有本源量子,各回各家。 两大殿主的身影,只是被余波波及,就轰然倒飞出去,撞破残存的殿墙,砸到后方更远的宫殿之中。 但他们人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那绝不是因为受伤,以两大殿主的修为心智,就算他们再怎么被折磨,也不可能发出这样凄厉的声音。 那是因为他们在倒飞的时候,眼睁睁看到两尊巍峨的荒神,突兀失去了所有光泽,当场解体,崩成漫天部件。 “我的大荒铜手,刚拼接上去!” “本座的荒神啊!!!” 当年秦帝英襄留给太子的四尊玄帝荒神,全部都是被项季所破,须知,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凝聚至尊位格。 因此,世人都怀疑,他开创出了专破玄帝荒神的刀术,能克制天下所有的机关战傀。 但大楚后来,从没有人展现过这样的手段,只能归根于,是那位项皇一人独有的刀诀造诣。 不周宫门下,从来都以玄帝荒神作为机关术的最高杰作,以此为荣,对那刀法的传闻,是万分不服的,五百多年来,一直都希望能够复现当初的刀法,亲眼见证,破解其中的奥妙。 今天,名列八正殿内的两大殿主,终于算是见识到了这样的一刀! 但他们实在是后悔了。 如果真的是当初自己心中的祈愿有效,他们现在恨不得回到过去,把从前的自己打的昏死过去,想过多少次,就打昏多少次,永生永世都不要想着,见证这一刀。 这一刀,破掉了他们进入秦帝陵最渴望的收获,对于不周宫意义最非凡的宝物! 明明部件都还完好,但他们的感应已经消失,显然是受到了他们不理解的伤害。 高空中的项季,斩出了这一刀之后,身影也变淡了不少,但根本没有再理会这边的情形。 他的歌谣,还在回荡,脸上似乎有了笑容,第二刀也斩了出去。 因为在此同时,紫青色的神日轰然颤抖,成倍缩小,飞向高空。 秦帝之影,回首就是一拳,轰向了空中。 刀和拳,无声的接触。 秦帝楚皇,隔世相逢,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一个眼神。 那一个眼神之中,五百多年前的秦帝,四百多年前的楚皇,他们的心智意念最成熟的姿态,似乎都活了过来。 无论是至尊印,还是至尊棺,终究都只是死物罢了。 能够发挥出这样强大的力量,是因为秦帝当年在这里迎敌,意志扭曲了时空,留下了至今尚未磨灭的痕迹。 也是因为,项皇躺在棺材里的时候,还有一股遗憾之心,沉重到令光阴也为之凹陷,留存到了今天。 洪荒之拳和亘古之刀相逢时,两位人间至尊的身影,也同时消失了。 他们的战斗,成为了世间万象的一部分,又隐隐超出其上,在难以窥探的层面交锋。 静止的时空,已恢复正常。 所有虚空强者都只能感受到,他们所拥有的不朽神通,似乎在从源头处,产生不规律的、不定时的动荡。 好在秦帝楚皇堪逢敌手,二者都只是残余的烙印,对抗过程中,这种动荡幅度,在急速的衰减。 否则他们的秘境,怕都要有崩破的现象。 天胄殿主伤势轻,强忍一口逆血,落地晃了下身子,就要先施展空间神通,收走所有荒神部件再说。 谁知他这一眼看去,刚忍住的那口血,就直接喷了出来。 远方本来还在混战局面之中,甚至是作为战场焦点,距离荒神部件也更远的苏寒山,居然已经出现在残破大殿中。 这小子,两眼放光,大袖一招,袖子里星斗运转,把所有部件,全兜了进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自在极意,活化九龙,大赢家 “这小子怎么还这么快?!” 天胄殿主心中简直是要咆哮。 但凡是虚空强者,这时候都感受到自己的不朽神通从根源处传来动荡,影响秘境运转。 可是苏寒山,他只有一种不朽神通作为秘境根基存在,其余不朽神通只是临时借来的,根本不是秘境根基。 所以这种动荡,对他的秘境影响是最小的一档,而他的秘境稳固程度,却比正常小虚空秘境的巅峰人物还要稍胜。 在他借法的时候,更是能以玄元万维真经,因势利导,利用这种动荡,让那些古老沉寂的不朽之力,变得更为灵动。 半是因为巧合,半是因为他适应力实在太强,竟而让现在这种场合,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他的主场。 从混战局面中骤然脱身,超出龙龟护道人、大药叉国君和法无二下意识的阻碍,对他来说,只是瞬间的事情。 能够把两大玄帝荒神的所有部件一网打尽,收在自己袖中,让苏寒山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过这个时候,一抹剑光也来到了他脑后。 那是一把乌黑的短剑,剑身散发着晶莹光泽,而剑柄却枝枝叉叉,犹如鹿角一般。 那是十九太子斩断自己的龙角炼制出来的配剑,乃是本命神兵,散发着深深的玄冥气息。 但更惊人的是,这把剑晶莹的光泽中,有三条深沉魔光交缠流淌,每一条魔光,都是一个多角丑面,突眼獠牙,四肢被拉长变形,完全没了骨头,却更加令人心惊的瘦长魔怪身影。 十九太子的天缺识龙剑,最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因为龙庭强者在大劫之中,见到无量魔气扰乱人间万物,使之自灭自解,尽数为魔所吞。 深刻体会到了天地万物自有缺陷,寻到缺陷,就可以仅运微薄之力,生杀予夺,尽情宰割的一面。 几乎可以说,这本来就是一种源于魔道的武学。 可是魔气并不受人间强者的驾御,与人间任何元气都无法并存兼运,哪怕是虞渊玄冥龙族,也无法改变这一点,所以天缺识龙剑的潜力,一直没有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 直到降魔武道传播出来! 任何有实力提前潜入渊界的存在,都能够意识到降魔武道背后的庞大利益。 渊界原本是无与伦比的险地,即使其中可能也埋藏着一些古代前辈遗留下来的宝物,也必然被魔气沾染,很少有人会去探究,因为得不偿失。 有了降魔武道之后,渊界却变成了一个遍地天材地宝,每一尊凶残魔怪都是移动宝库的超级大宝藏。 原本修炼的武学近似魔道的人物,从前在人间肆虐有多少危害,之后在渊界中造成的危害,就只会更大,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利益更深。 十九太子的收获,在这两年所有进入渊界的人中,也应该是最大的那一批。 他率领自己的护道人,找到了三尊七阶层次的魔族强者,其余杀掉的近似元神、玄胎层次的魔怪凶兽数量,他自己都不曾计数。 反正抽取魔气魔性,全部祭炼在他的本命神剑之中,以凶兽魔性如微尘之数,排布成天缺神咒,以三大魔族强者为轴,主导咒阵运转,让这把剑的威力,直奔着大虚空神兵的巅峰层面去。 秘密无穷,魔侵世界,可谓“天缺秘魔神剑”! 之前秦帝之影存在于此,因为至尊位格与天限密切相关,对魔气异常敏感,十九太子也不敢把天缺秘魔神剑放出来,现在终于可以毫无顾忌。 “你在我面前用飞剑?!” 苏寒山这段意念,还没完全传出来,倾城之恋的银白弧形刀光,已经横七竖八的,劈在那把龙角魔剑的小枝上。 每一抹刀光劈中的小枝都不同,也有是直接劈在剑尖、剑身之上,四面八方,封锁卡扣。 大多数刀刃落点,竟然正好是十九太子,跟他这把本命魔剑交相感应的力量节点。 苏寒山自从运用过一次月炼不朽飞剑,那一刻全灵全神全道贯注其中的体验,让他之后这段时间里,总不自觉的模拟,甚至差点就要再度召唤这种不朽神通。 虽然都堪堪忍住了,却在这种拉锯里面,把当初残留的感觉琢磨得越来越细。 那一剑,是飞剑之术的巅峰杰作。 甚至可以说,光那一剑,就隐隐为天下所有飞剑之道的总纲。 只要是用飞剑,就基本无法摆脱那个框架,区别只在于,这一家流派的飞剑之术,把所有奥妙处全列出来,能在飞剑总纲中,与多大部位重叠。 重叠处越少,越粗劣,越容易破。 天缺识龙剑已经够精妙了,这一剑重叠处不少,可对苏寒山来说,依然不够看。 第一道倾城之恋劈中的时候,剑身上深沉博大的力道,就已经被解离了一部分,速度也降低了一分,有了出第二刀的余地,第二刀能斩中,就有了出第三刀的余地。 如果没有别的干扰,苏寒山能一直这么劈下去,直到把这把魔剑劈断,劈碎,彻底毁灭掉。 不过,他劈了不足十刀,十九太子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处,亲手握剑。 这一变,就不在飞剑之道的范畴内了。 漆黑的剑光,凌空抖了一个圆弧。 这个圆弧,纯由灵光构成,无限趋近于真正的完美,真正的正圆。 从物质层面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点不圆的地方。 但这样十全十美的东西,一旦出现在这个世界,反而成为了最大的缺憾,与万物都格格不入,孤立存在,毫无意义。 使人觉得,天道若是有残缺,那残缺处,必定就是表现成这个圆的模样。 远近各处的虚空强者,都察觉到自己在观测这个圆的时候,自我灵光,不由自主的朝那边流淌了一些力道,有种身心都要投入其中,主动去填补这个缺憾的冲动。 尤其是之前就在跟苏寒山交手,同仇敌忾的大药叉国君、法无二神尼,一时当真不能自制,整个人都飞向那里。 不知不觉间,深沉的魔性已经汇聚成一股大势,随着那个黑色光圈向前移动,朝着苏寒山冲撞过来。 “天残地缺,周天秘魔!” 武道第八阶,原本号称周天道,修炼出五种不朽神通,就可以称之为周天圆满。 十九太子才修炼出四种不朽神通,踏入了周天道,却还没有圆满,况且现在,四种不朽神通都在动荡,这正是一种残缺。 他运转自身秘境时,把这残缺化入剑道,跟他的天缺识龙神意,不谋而合,反而助长神威。 苏寒山双眼里面,都映照出了这黑色的光圈,一刹那,气息完全收敛。 悬浮在他头顶的紫竹大伞、六宝尊者,还有他右手中的碧血鸳鸯剑,全部收入体内秘境。 双手空空,傲立天地。 他的左手袖口,还正在收缩,右手则因刚才出剑而半抬着,这时右手五指,陡然张开,浓郁的银白光辉,从掌心一点,扩散在五指尖端,手臂挺直,顺势探向那个黑色的光圈。 变变变变!变!变!变!!! 苏寒山那只手的速度,变化,快得无法形容。 站在他正对面的十九太子,以天赋神通,夜瞳观照,都看不出他变化了多少下,戳在了那个黑色光圈上多少个不同的点。 似乎这种乱戳,也没有规律。 这种变化,就不是为了能够击中什么特殊位置,而仅仅是为了,能够让自身的速度超越极限。 太阴星猿,自在极意! 这是太阴星猿神通的一种运用方式,是速度的极致体现。 古代强者大多猜测,这种极致速度,还是依靠着对引力的运用,对环境的困压,精妙绝伦的弹射,敌我距离的缩减等等达成的。 实际上,太阴星猿的自在极意功却跟引力没有多大的关系,而是对于自我心灵的极致探索。 以自我灵光,冲撞自身的不朽神通! 所谓不朽神通,就是客观规律,就是天地法度,所有规律都是联通并存的,才会组成这个世界。 因此,只要撞自身的不朽神通撞的够狠,足以撼动此种规律的根基,哪怕你完全不懂别的不朽神通,也能够附带撼动到别的天地规律,甚而一举挤压诸道,制造天地规律的空隙。 能在天地规律的空隙里面出手,摆脱了所有的现实桎梏,速度自然是快到不可思议。 黑色光圈,轰然爆碎。 光圈的每一个碎片,没有来得及进一步瓦解,就都分别被一只手掌的残影击中。 有的一块碎片,能同时被三四道残影击中,全部轰向十九太子。 十九太子的剑被击飞,手臂被击碎,双眼中射出的两道黑光,也被上百道指影围攻,把两根光束戳的破破烂烂。 但凡他有七十三太子那样明显的情绪波澜,有一丝不肯置信,狂妄叫嚣。 苏寒山的手,都应该打碎他的秘境,捉住他的灵光了。 可惜他没有。 他的见识,也不是七十三太子可比。 早在看见苏寒山施展出“自在极意”的时候,十九太子就已经在后退。 虽然肉身千疮百孔,但他还是成功化作一道乌光闪逝。 更绝的是,之前大药叉国君和法无二神尼,都被他牵引过来。 两人是朝着同一点前进,当然越靠近这边,彼此间的距离也就越短,几乎是肩膀碰上肩膀。 十九太子,就是在他们肩头之间的极细小空隙穿过,一人后退,两人前进。 两大佛门强者,如同一块左右合璧,刚拼起来的大盾,正好拦上了苏寒山的追击。 “妖龙你?!” 大药叉国君,也不是不识货的人,这一刻惊骇欲绝,却只能全力迎上,肉身发光,秘境与他的肉身完全重叠,大药叉国多位前辈的金身舍利,散布在他的肉身佛国中,双手试图结印。 “不空佛国!” 法无二神尼亦是脸色陡变,一指竖起:“芬陀利华不灭莲经!!” 就在他们两个出招的同时,身体已经七零八落。 冠、头、四肢和身子,全部分裂,不规则的形状,没有血液流出,分散在空中。 大药叉国君的佛国秘境,同步的被拆成了十几块,伴随肉身碎片,散发不稳定的光芒。 法无二的肉身碎片,则在刹那化作大量花瓣。 她的身影,出现在后方一朵刚刚涌现的白色莲花上。 莲花一朵接一朵的涌现,如同排成一条长长的天路。 每一朵莲花上,都有她的一个身影,直延伸到四十多里开外。 但在将近五十里的时候,她最新的躯体上,依然有一个个被打爆出来的空洞,终于难以为继。 莲花天路上,所有莲花身形,全部爆破。 大药叉国君的肉身碎片,也在同时爆了一声,烟消云散。 一近一远的爆破同步发生。 苏寒山的右手,这时候才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如同被抹消的图画,从指尖到肩头,全部消失,左手衣袖一扫,收走两条佛门强者的灵光。 须臾之间,从他秘境中涌出的五色光芒,混杂着六宝紫气,就从肩头蔓延,把他的右臂重生了出来。 “围殴很有趣吗?” 苏寒山看着远处还未复原的十九太子,气息微喘,意念激昂。 “那你们也尝尝被我围殴的滋味!” 苏寒山和十九太子,是在场所有人中,仅有的两个,战力不弱反增的家伙。 现在看来,两个人都是增强,也终究有了高下之别。 原本想要向苏寒山出手的天胄殿主,都心头一震。 他之前当然不惧跟这两个晚辈中任何一个交手,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他敢冲上去,还真可能跟十九太子一个下场。 八成还要比十九太子更惨一点。 天胄殿主二话不说,一根手指反点心口,数不尽的青黑光芒扩散,布满全身。 这种光芒形成的图案,类似无数个“丩”形,左右上下,参差排布,使得每一个小图形的接口,都跟另一道笔画相连,全无错漏,全无多余。 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格局,但也显得规整到了极致。 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崩的一声,散成了无数这样的图案,回归大地。 威众殿主伤势更重,怒火更甚,作出的决定,却比同袍还要稍快一分,同样变成这类光芒图形,汇入大地的时候,怒吼声才从他刚才的位置传递开来。 “那是我的玄帝荒神!我的!毁了我刚拼好的玄帝荒神,我跟你们换命!!” “寿元神焰,万死不恤,帝心指天,九龙大禁!” 九大龙脉的龙吟声再度响起,此起彼伏,庞大的气息,从万里山脉向上空浮动,化作蜿蜒无尽的龙影。 九大龙首,都朝向这边的战场,形体在转瞬间急剧缩小,又缩小,但越是缩小,力量越是升华。 昂!!! 最后,九条只剩下万丈长短的龙影,都如同是神铁铸造而成的机关战龙,质感冰冷,龙须刚硬。 龙眸如明灯般亮起,光芒恒定,领导龙身运转,鳞甲铮铮然,利爪张扬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天空大片大片的空间,露出崩裂的迹象,露出银白底色。 呛!呛!呛!! 仅仅是飞行,并非真身触碰,九大战龙摆动身躯,散出的气息,就跟沿途的虚空本源,摩擦出一溜溜的银火。 这是秦帝陵中最强大的禁法。 对于两大殿主来说,本来是谋划好了,入主玄帝荒神之后,借玄帝荒神的力量来推动,才能够自如运转。 而现在,他们就只能靠着消耗自己的寿元大限,动用不周宫秘法,来强行推动。 可连他们两个都能够缓过这一口气,动用禁法了。 被秦帝之影轰上天空的紫青神日,又怎么会缓不过来。 其体型在之前的折损后,同样缩小了很多,可一旦坠落下来,神火归炼之意,立即发挥出迥异于之前的玄奥。 仿佛摆脱了秦帝这样可怕的敌人后,终于能够尽情展现出攻击力以外的手段。 九条战龙,都被紫青神焰牵引,撞向神日表面,不断嘶吼反冲,撞的紫青神日,动荡不休,时不时出现巨大陷坑,却又急速弥合。 已经融入了秦帝别宫的两大殿主,在冥冥中都发出怒吼惊啸。 但他们刚刚拼命发动的禁法,还是在跟紫青神焰对耗,摆脱不了神日附近的这片区域,伤不到任何一人。 紫青兜率神火,有自身火种,有帝陵之日助燃,范太师和张延年只是负责掌控。 而两大殿主,烧的可是自己的命。 这么对烧,谁撑得住?! “纯阳道友好手段,可惜今日这一战,拼的不只是你我的修为!” 十九太子冷声长啸,连身上的伤都来不及顾,双手一抬,身边就出现了九颗黑色宝珠。 这九颗宝珠,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加速,反而刚一出现,就化作九条真正光速的黑痕,落向九大龙脉。 那九大龙脉,乃是九条万里山脉,何等庞然,就算只是龙首部分,每一尊龙首,也是雄壮无比的数座山峰,摩肩擦踵,堆叠而成。 这九条黑痕飞向龙首,直如沧海一粟。 但在场强者的感官,分明都察觉到,在那九颗宝珠飞去,到了近处的时候,九大龙首,竟然有一种主动拔升地势,要迎上那九条黑痕的感觉。 龙脉,集天地之精华,聚山川之灵秀,能孕育大量宝物,也有孕育灵性,脱离山体,化为真龙的可能。 但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规模,什么样的品质。 秦帝陵中这九大龙脉,搜刮中土八荒不知多少奇峰秀岩,强者宝地,固然强横至极,但气息互不统属。 能靠禁法布置成龙脉格局,都已经是当年大秦,巧夺天工的手段,要想孕育灵性,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 但这世上有些存在,本就是超越想象的。 “龙皇!” 范太师的声音,竟也有了动容的感觉,“龙皇之血?!” 既然是龙,渊界人间,广阔寰宇中,又怎么可能有哪个龙属之物,超越虞渊神庭的老龙皇,那位宏道真君级别的龙神? 这九大龙脉,遇到龙皇之血,天然就有俯首称臣之感。 如果龙庭方面愿意的话,凭这九滴龙血,就能把九大龙脉压住,让龙脉气息不敢妄动。 何况现在,这九滴龙血,并非要对龙脉有害,反而是要点化龙脉,孕育灵性,使龙脉实力大涨! 龙血生效的过程,没有任何祥云溢彩,珠光宝气,天降异象。 似乎只是转瞬之间,这九滴龙血刚融进去,龙脉的气息就有了微妙变化。 被紫青神日绊住的九条神铁战龙,双眼中纷纷生出灵动光彩,凶暴异常,一举一动,不只是依循禁法,更仿佛有了天生的大神通。 只是其中五条战龙,翻腾跃动,就把紫青神日,轰得连连上升。 另外四条战龙,尾巴虽然还被神日表面的光焰裹住,头部半身,却成功脱离束缚,延伸放大,要向外飞去。 这四条战龙,隐约超出两大殿主的控制,对龙庭方面极为亲近。 天上的龙影在延伸。 地上的苏寒山缓过那一点气,眼皮翻动银芒,也不抬头,轰然杀向十九太子。 十九太子心头一惊:“他怎么还敢过来?!” 自在极意功,是搏战的速度快到极限,但那样强的负担,显然不可能被现在的苏寒山用来赶路。 月炼不朽飞剑术,倒是寄托飞剑,人剑合一之法,能杀敌也能赶路。 可苏寒山的不朽飞剑,面对大虚空强者,也不能一击杀尽灵光。 只有运用不朽飞剑遁走,才是明智之举。 反正苏寒山的收获,也已经极大了,遁走之后,利用神禁玉碟碎片脱身,任谁都只会觉得,他们这一次进入秦帝陵,已经是大大的成功。 龙庭方面得到剩下的整个秦帝陵,也是收获斐然。 可是,苏寒山为什么还要,为什么还敢杀过来?! 十九太子想不通,但他在第一时间,就全速飞向四大龙影,要与之汇合。 苏寒山身影拔高,凌空截击。 他当然敢过来。 因为他帮张延年搞到的手段里面,还有最重要的一手没用。 “老祖啊!!” 微光狐王看着天空中四大龙影,脸色突然苦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老祖啊……” 张延年的声音悠长,通天诱道香抛出,沾了一点紫青兜率神火的火气,瞬间就燃烧殆尽。 这片历经大战,正处不稳的秦帝陵,突然有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在天地间回荡。 以秦帝别宫为中心,大地开裂,上百里长,十几里宽的大裂缝中,能看到一座小世界,从外撞击而来的景象。 无穷无尽的朽暮灰尘,从那个小世界表面喷发上来,沿着大地上的裂缝,向天空中暴涌。 众多虚空强者通通脸色惊变,顾不得对手,暴退而走。 之前的大能级别力量对战,要么让他们来不及反应,要么直接禁锢他们,要么处在他们不能了解的层面,要么互相纠缠抵消掉了。 这一次却不同,此种朽暮尘埃,带着大能强者的暮气。 尤其那些破封而出的强者,本来就被封了五百多年,身上暮气已经够重,要是再被这些东西大量沾染,只怕要有好一阵子心态苍老,生无可恋,昏昏沉沉。 可他们退向远方的过程中,又忍不住回望那个场景。 今天这一战,虽然出现了好几波大能层次的力量,但都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九阶强者。 这一位居然真身入场,恐怕也是普天之下,第一个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九阶强者。 真是勇毅刚强,天下顶峰。 嘭!!!! 逆天上扬的灰尘大瀑布中,探出了一只雪白的庞然兽爪,趾爪修长而狰狞,扒在大裂缝的边缘。 狐狸的脑袋和身躯,如一尊世外神山,昏昏沉沉的挤了进来,大地咔嚓咔嚓开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光是探进来半个身躯,头顶高度,已经撞到天空中的四大龙影。 “唔?” 巨狐眼睛还没有张,嘴巴先张开了。 “我那小可怜的后辈们,终于唤醒了老祖,我感受到,天限的力量消退了很多,大劫已经再度到来了么。” “无妨!!” 巨狐的声音,沧桑迟缓中,透着浑厚的庄严威势,给予人无比的安心感。 “有老祖在此,必然引导你们,度过这一轮大劫,荫佑千秋,屹立不倒,依然作为大赢家!” 巨狐的身影越升越高,已经顶着四大龙影弯曲,行动受到了极大影响。 战龙的头颅,愤怒的弯折回来,扑撞上去。 “什么东西撞我的头?” 巨狐的眼帘徐徐张开,就见四条散发狞恶气息的龙影,向他冲撞扑咬过来。 “放肆!” 四龙合力,撞得这尊巨狐的身影连连颤动。 他愤怒的挥动利爪,将一条龙影拍在爪下,猛厉一震,金色雷霆电光爆闪,龙影却并未折断,反而顺势缠绕上来。 四龙纠缠,引得巨狐连连吼啸,狐牙撕咬,雷爪拍下,心中觉出不对,意念扫荡八方。 “这龙气息怎么这么怪,玄冥真龙……嗯?范升?” “紫青兜率神火……帝心指天九龙禁法……怎么还有两股力量在动荡万道?” 巨狐彻底清醒过来,扭头看去,惊叫一声。 “这里莫非是,秦帝陵?!” 也就在这一刻,在他前方数百里处,对他这种巨妖来说,几乎就是在他鼻尖前方,不远的地方。 两个小黑点碰撞到了一起。 “周天尽缺!” 十九太子放声大喝,拼死一搏,双臂大张,自毁秘境,支离破碎的秘境,如同一块块剑身碎片,组成一道冲天而起的秘魔神剑。 对巨狐来说,这一剑的长度,也堪比它鼻尖到额顶的距离了,不禁使他分了一点注意过去。 “天缺识龙,怎么同时有龙气魔气?” 但在这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剑起星奔,万里诛……” 巨狐眼神一凝,忽然有些哲思,不知要往哪里去,因何竟在此,此处究竟是何处了。 “哈?连天都剑仙也有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无界回归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 苏寒山化身的明月剑光,在云影闪电之中,破影而出。 十九太子支离破碎的秘境残片,组成了一把碎刃神剑,力斩而至,本来就自含天缺之意,奥妙无穷,寻常不朽神通攻击上来,决计无法让这自碎之后的神剑,再碎分毫。 可是遇到这一轮明月,剑刃残片,立刻成批成批的崩溃,无从回避,烟消云散。 从剑尖到剑柄,通通毁灭之后,只不过是让那轮明月暗淡了大半。 十九太子的自我灵光,暴露无遗,宛如一条黑光长龙,看不出龙角龙鳞的纹理,好像是完全平面化的生物,深邃至极的一条漆黑龙痕。 不过这灵光,又偏偏能在立体空间中,闪动挪移,让人觉得,他好像能循着正常时空的裂缝,用这种平面化的姿态一闪而走,无所追踪。 这是把《天缺识龙剑》真正练到骨子里了,重伤至此,光是自我灵光里面,都还能透出天缺识龙剑的浓浓不朽韵味。 但这样一抹漆黑龙形,也闪不过明月冲撞。 被一撞之下,仿佛龙身中间那一段直接吸附住了,明月极速飞走,远离四大龙影和巨狐的战场,漆黑龙形也被一并带走,任凭头尾如何摆动挣扎,始终无法挣脱。 飞行过程中,漆黑的龙形更是时时开裂,寸寸崩溃,每崩溃一回,就缩小一层,仿佛蜕皮一样,以此保证,龙形还是完整状态。 正常来说,一位强者的自我灵光,都开始被磨灭了,意识必然陷入不清醒的状态。 十九太子这种手段,却能始终保持清醒,持续反抗,试图遁走。 苏寒山也是头一回见到专门用在这种情况下的手段。 直到明月彻底暗淡,这仅限一招的月炼不朽飞剑,用到了尾声,都只是让那漆黑龙形,缩水了四成左右。 “太阴!极意!!” 明月暗淡,苏寒山身影刚一重现的刹那,已经运使出太阴星猿,自在极意,双手同时探出,瞬息万变。 漆黑龙形从头到尾,霎时间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攻击,虽然不像月炼飞剑术,直指本源,抹杀灵光的可怕效率。 但这种巨大的力量,极致的速度,使他每个部位的灵光,都被砸得硬实起来,暂且僵硬。 唰!! 苏寒山最后右手衣袖一扫,终于成功把十九太子剩余的灵光,收到秘境之中,镇压起来。 然而,他隐隐有种感觉,就算等他将十九太子的这一股自我灵光炼化掉,这个十九太子,死得也不干净。 纯狐一族都有本命金牌,虞渊龙庭,听说也有本命灯,这种手段除了一方势力高层,拿来钳制族人、部下之外,其实正途上的用法,就是用来帮族人保命,乃至复活。 至于本命神牌、本命元灯之类的保命手段,到底保不保险,也要看这个人本身的修为品质怎么样。 如果修为只是元神层次的话,事先寄托隐藏的那一缕本命气息,也就微弱,敌人的攻击顺着冥冥联系,跨越层层阻碍后,但凡能有那么万分之一传递到位,稍一波动,也就将之灭掉了。 而大虚空秘境的人物,修为品质奇高,已经步入周天之道,一旦本体灭亡,那一缕本命气息,自然而然就开始萌发生长,内存周天,能自运生前种种神通,趋利避害,没有那么容易被灭。 尤其是十九太子的本命灯,还位于虞渊龙庭之内,力量要想穿透虞渊龙庭的重重阻碍,传递到位,也极其困难。 但是,经历秘境被毁,灵光都被擒拿炼化这种事情,他那一缕本命气息,就算有强者支持,可以将之复活,日后修行道上想要再有进展,难度也要大了很多,种种障碍,油然而生。 元神强者作战,都可能相互打落道行,天人强者作战,已经能进行概念攻击,何况是虚空强者之间,不朽神通的交锋。 如果死上一回,事后没有足够大的妨碍的话,那这根本不会被称之为“死”,只会被认为是受伤了。 苏寒山刚做完这一切,距离秦帝别宫那边,已经有了两千多里。 不料耳边忽听一声狐啸,他身边万物,突然抖动起来,使他整个人,也如同画卷上的一抹幽影,随之起伏晃动。 “嗷呜!!!” 巨狐的嚎叫声,传遍方圆万里,不可思议的广博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袭天卷地。 不只是总量庞大,种类也博大无比,偏偏又能统一驾御起来,完美和谐,没有任何矛盾感。 就好像大海的极深处,可能潜藏着世上最可怕的火焰热量。 最虚无缥缈的光线,却是最难以摧毁的光量子构成。 以世界的尺度来看,极致矛盾的事物共存于一处,乃至本就是一体,和谐运转,本来就是平常事。 这就是九阶大能的真界视角,无量真意。 无论是燃烧寿命,推动“帝心指天九龙大禁”的两位殿主,还是运转“紫青兜率神火”的范太师和张延年。 虽然都展示出了拥有九阶本质的力量,但仍然好似小儿舞大锤,只能倚仗这些力量本身的特质,并不能过多干涉什么。 而纯狐老祖,却是活生生的九阶大能,出手之间,自有无穷道妙,匹配九阶之力。 这一声嚎叫,让他的精神彻底抖擞起来,破除朽暮茫然之心,修长璀璨,青光绽然的狐眼,显出妖异的魅力。 嘭嘭嘭嘭!!! 他只抬起了一只右爪,就连击四大龙影,都是正中龙头,把纠缠在身边的四大战龙,通通砸开。 “金盘老祖,久违了!” 范太师的声音传递过来,“当年就敬佩老祖的香道修为,请老祖入朝为官,可惜老祖不肯。现在看来,五百年过去,我们还是有缘,终究要联手行事。”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纯狐老祖彻底清醒之后,观测天地大道,已经大约知道自己沉睡的时长,也大略知道秦帝陵的情形。 唤醒他的香料,就是从掌控紫青兜率神火的二人之一,手上燃放。 这种东西是狐族至宝,绝对不可能甘心旁落。 那就只能说明后辈子孙没用,纯狐一族,已经被狠狠的拿捏住了呀! 真是一点也没遗传到他这个老祖宗的智慧英明。 不过大楚与天都关系极近,纵然项皇已逝,也不是好招惹的,既然已经搭上了这条线,还不如顺势就找上这个盟友。 又留点体面,又比较划算。 “这几条龙虽然硬得惊人,力量也足,到底还是幼稚蠢笨!” 纯狐老祖大喝一声,“老夫孤身就能拖住这九龙之力,太师要做什么,尽可放心施为!” 十九太子败落,远逃而走的龙龟护道人目眦欲裂,却是一声不吭,只顾拿出了神禁玉碟的碎片,要护送七十三太子等人逃离。 龙庭方面,这一群人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影响活化的九大战龙。 如此一来,受了龙皇之血点化,实力大涨的九大战龙,全部又受到不周宫两大殿主的驾驭。 但是他们两个现在看到纯狐老祖的表现,也实在是乐不起来。 这头老畜生,恐怕真能以一己之力,拖住活化后的九大战龙。 到时候紫青兜率神火砸下来,他们两个,就算融入大地禁法,又能拖得了几时? 终究是个败局了! “尔等当真以为,我们就会任凭你们拿捏吗?” 威众殿主怒吼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掌教营建之地,岂会落入你们这些人手中?!” 天胄殿主的声音更是简洁,就一个字。 “爆!!” 不周宫的功法,从六韬心法入门开始,就充满了兵甲杀伐的暴烈之气。 等到修为日深,融入机关战甲、偃师傀儡、驱动能源相关的种种手段,功法风格就趋于两种极端,平时精密如天道无情,紧要关头,则又大道至简,着重于施放纯粹的暴力。 早在秦帝英襄扬名之前,不周宫高阶武道典籍之中,就有《天元爆》《无间爆》等手段。 不周宫和天都仙府,某种意义上来说,交流非常密切,除了立场争端之外,也是因为他们各自修行特色,大有相互钦佩的感觉。 不周宫很想学一学天都仙府那种玄门正宗,大道阴阳,周而复始的手段,可以在极致的引爆之后,绵绵若存,气息不绝,再多爆几回。 还有道法自然,气通天地,自身哪怕孱弱,也能让周边一方天地同爆的高上道妙。 天都仙府不少门人,修不成剑仙真传,只能修一些次一级的剑术,总觉不够痛快,也羡慕不周宫这种一言不合就爆破,破坏力往往超过自身修为上限的气概。 漫漫青史之中,他们也真正互相“学”出了不少成果。 要说两大殿主燃烧寿命,操控九龙大禁,要玩出多细致的操作,他们确实做不出来。 但要让他们以引爆九龙大禁为目标,在已经获得禁法认可的情况下,他们至少有二百九十九种办法。 以秦帝别宫为中心,尤其是以刚才纯狐老祖撞进来的那条大裂缝,为导火索。 剧烈的光芒从大地下面透射出来,裂缝光轨,四下蔓延,一座座山头都被分隔,曲折环绕,极速朝远方延伸。 “哈哈哈哈,当着老夫的面玩这一手,你们要是有一尊玄帝荒神在,老夫还真要惧你们一筹,现在……却是休想!!” 纯狐老祖的四只爪子,踏在刚才撞出来的裂缝两侧,九条修长至极的尾巴,一条接一条的,从裂缝之下抽出来,张扬上天。 无边无际的彩色花瓣,从虚空中衍生,漫飘天地。 每多出一条尾巴,那些花瓣就多出一类色彩,九尾齐现,九色天花。 “缤纷天花虚无着,梦幻产出两界香!” 不是炼假成真,而是化身为幻,万里山河,尽数化作一场梦境。 虚实两界,就在这花香之中转化。 在这梦境之中,纯狐老祖就是最高的主宰,他要让这山河无法裂解,维持原样,就如同要以双爪,拢住一团蜃气,自然要比原本在真实之中行事,容易得多。 等到不周宫两大殿主引爆的这股势头过去了。 梦境恰好回归真实,秦帝陵也就保住了。 然而,就在这梦幻美景扩张的时候,纯狐老祖后颈上的白毛,突然耸立起来不少。 “不对,我的梦幻两界之法,也不能完全遏制这股趋势。” “这根本不是两个虚空秘境能够弄出来的声势,倒好像是整个秦帝陵在最初建造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要爆开。” “今日这一场爆破裂解,早已经是深深铭刻在秦帝陵的本质之中,即使老夫将之化为梦境,本质依旧在运行!” 不周宫这两个混账东西,看起来是一副走投无路,自暴自弃,要爆掉秦帝陵的感觉。 但这只怕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两个家伙演的太好了! 纯狐老祖却不知道,两大殿主这时候的表现,也有九成是真情实感。 爆掉秦帝陵,确实是计划中的一环,但那应该是最后一环。 在最后一环前的各个步骤,都应该让他们这次进入秦帝陵的人手,大有收获。 尤其是那两大玄帝荒神,那甚至不仅仅是战力的问题,更是不周宫学术上的一种至高成就。 有这种实体带回去的话,比起单纯揣摩宫中的典籍图纸、模型仿品,要好出不知多少倍。 结果两大荒神刚拼完就解体,连部件都被抢走…… 两大殿主想要拼命的这个姿态,是真不用多少表演技巧,全是真感情呐。 紫青兜率神火中,范太师也看出不对,急声喝问。 “金盘老祖,倘若这秦帝陵爆开的话,会对人间有什么样的影响?” 纯狐老祖眼中青光疾旋,给出的答复有些微妙。 “秦帝陵的碎片,会随机出现在人间各处,可能出现在九层天罡大气中,可能出现在太谷地肺深层火焰里面,也可能出现在地表。” “并不是冲撞的姿态,而是融合的姿态,那些无人处不提,就算是直接出现在大城之中,原有的建筑、行人,也会随虚空的变形融合而推远,不会被碎片带来任何影响,最多是以后需要绕绕路。” 这显然不合理。 什么时候,不周宫的法门会这样温情脉脉了? 以拳法而论,不周宫的拳法,也只有在准备出拳的刹那,才会有短暂的松弛。 所以整个秦帝陵的爆破,也许只是未来某个事情的前奏。 “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阻止的事情了!” 纯狐老祖仰头看向秦帝陵的天空,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声音压的很低很沉。 “来了!” 苏寒山却在这时眉眼微舒,感知到真身回归渊界人间,露出了一点笑容。 一旦秦帝陵的亿万碎片,随机融入人间,以人间地广人稀的分布情况来看,必然有九成九以上,都出现在荒僻无人处。 就算是宏道真君,也没有办法把这些碎片再找出来,断绝隐患。 因此,真君会在此之前动手。 浩瀚深邃的思维,在茫茫虚空之中横贯而过,弥广弥深。 那仿佛只是一道光束,又仿佛只是一股无光无暗亦无色的波动。 古代修炼九渊之道的强者,还有返祖凶兽,死后并不会留下秘境,而是会肉身膨胀,化作庞大的遗骸。 如果时间足够久远,这些武者的遗骸,也会因为太过衰朽,逐渐不足以支撑自身的质量,而化作球形。 绝大多数,仅仅是百里大小的岩石星辰,也有少数,竟有千里之巨,甚至仍保持大致的人形。 那浩瀚思维掠过的时候,附近的遗体星辰,就逐渐生出了广大沟壑,犹如斑驳的龙鳞。 此乃,龙皇心识! 三大真君强者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这边,之前十九太子败落这种事情,老龙皇都没有抢先出手。 现在他却真要插上一手了。 不周宫这个算计,显然非同小可,以整个秦帝陵裂解,随机投放出去,这么大的手笔,恐怕还只是某种大计划的一部分。 那才是真正令龙皇惊异、好奇、心动的东西。 不惜引动天限,他也要插这一手,正是要借这个秦帝陵,窥探到那个大计划的真容。 龙皇心识万一降临,本该随着秦帝陵随机裂解而毁灭的九大战龙,就会自行分化,与所有碎片并存,有多少碎片,就有多少小龙灵性,不死不灭,伴随而走。 只是,龙皇心识还没有抵达那里,虚空远方,就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当!!!! 那个声音,仿佛有人以苍劲一指,弹在万战不磨的铜铁甲片之上,其音铮然,暴鸣而奏。 没有任何攻击迹象,只有这个声音。 龙皇心识听了这一声,突然爆散,如同一座大海,瞬间化为气体,烟云翻卷。 但就算比之前的波动淡了百倍,也只是体积和速度的变化,总量居然并无半点损耗。 龙庭人手,以及接受龙庭令牌之人,更是倏然脱离秦帝陵,出现在这股心识内部,又原地一转,消失不见,却是已经回归龙庭。 不周宫两位殿主及新收客卿,也从秦帝陵中消失,回往西极。 情形已经分明,就算两大殿主消失,秦帝陵也处在裂解之中。 “不周道兄,以不周宫泱泱大气,何必有敝帚自珍之嫌,倘若真有妙法,图谋解开枷锁,不若与同道同参?” 虚空中传回的声音,出奇的直白:“老龙,你皮痒吗?” “粗俗,真是粗俗,不周道兄,以你我的身份说话,就该有些格调!” 龙皇哈哈笑道,“我也不跟你计较,其实你我大可有同道之谊……” “我赞同!” 突然间,又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两位老前辈,加我一个吧,我这个人勤快,大家当了道友之后,二老有什么事儿,都可以交给我去办,我一定给二位办的明明白白。” 龙皇呸道:“抱虚子,你个老东西,最不要面皮,也不看看当今世上,谁的年岁最大。” 不周缓声道:“抱虚,你已经引动一回天限反噬,却是为传降魔武道,我承你这个人情,你今退走,我可以将天都大楚之人,全部安然送还。” “小辈们这一场胜负,各自所得宝物,我也不管,此后两清。” 龙皇哼笑道:“也好,放你门人此回安然,我等此后两清,你本就寿元无多,该不会想要这种时候,就再扛一回天限反噬吧?” “唉,看来两位老前辈,不愿意与我做道友。” 抱虚子悠然道,“两位可知道,老前辈和年轻人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不周的烈音,龙皇的心识,听到此处,骤然一崩。 魔族中的深层大魔,陡然惊醒,隐约察觉,眼前有一道裂缝般的刚强神音,和一点龙影般的心识,纠缠而过。 这两种力量都极其细微,但本质都极高。 暗黄色的魔瞳,微微转动,发现魔土之上,竟然到处都飘着这两种东西。 在这尊大魔所能观测的范围内,总的分量,也还是极少。 也不知道,究竟是散布到了多大的地方,才能把这两股本质极高的力量,分散到这种低微细小的层次。 上至九层天罡大气,群星太空远处,下至五六层渊界之中,广袤无垠,荒芜魔土。 虞渊龙皇放出的一股心识,不周宫祖师弹出的一道神音,都在瞬间,不知道被稀释了多少份,分散到如此遥远的界域去了。 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与神游诸界,所见世间万道皆不同,极其陌生,又好像与天限有些相似的道韵。 “老东西,这是什么新手法?!” “降魔武道突兀拿出,多半是先辈所遗成果,刚被寻回,抱虚这种手段,从前绝未露过,莫非也是当时寻回的成果?” 两大真君心弦微动,再发神威,靠近秦帝陵的时候,却见茫茫虚空中,秦帝陵原本已经暴露的方位,空空如也。 “年轻人手脚比较利落!” 抱虚留了一道声音,淡淡笑道,“东西已在中土,两位,恕不远送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神异海秘,筹谋反攻 天都群山,广有八千里,高崖反宇,峭壁万寻,幽岫穷岩,风云萦绕,江河穿梭于其间。 人在其中,只觉大山苍莽茫茫,远接天际,四海之内,全被这山川气势覆盖,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那些较小的山头,似荒僻处,草庐竹屋,触石吐云,雾气倏忽而集,大风振崖,逸响动谷,群籁竞奏,奇声骇人。 大一些的山头上,宫殿联绵,广开洞府,气态沧桑高古,直贯苍穹,神树玉花,长廊横空。 山中洞窟,往往通达虚空深处,穿梭往来,万千弟子神出鬼没,幽深不可测度,又有水上楼船,山涧云台,开设集市,热热闹闹,常住山间的百姓,往来采买。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历代掌教居住于太乙峰,也位于天都群山正中,显得倒是比别的地方冷清不少。 只有寥寥的几座巍峨大殿,飞檐斗拱,大殿周围一片范围,石砖铺地,崖边有栏杆,其余的尽是竹林松树,香花瑶草,水池小溪。 苏寒山真身站在太乙峰上,凭栏眺望,把山间那些繁华的地方,一一观赏过去。 耳边却都是鸟雀叫声和虫鸣之声,参差起落,时而还有鲤鱼跃出水面,又坠落回去的声响。 动静相合,清浊相依,烟火气息与野趣闲情,自然而然充盈身心,让人在这个地方,变得异常轻快宁定,神松气爽。 忽然,苏寒山感到背后大殿内部,有一阵绵长的气息波动,似乎有极其沉重的事物,来到了大殿之内。 他转头看去,只见七代祖师那个仙童之身的投影,站在大殿内部,双手平伸,掌心向上。 在其手掌前方不远,一朵似浓白又似透明的庆云,无声悬浮,轻微翻动着,云朵之中,似乎暗藏万千长桥的影像,都是小巧玲珑,不甚清晰的感觉。 那正是玄元维度的无界庆云。 而在云朵上方,此刻多了一尊青黑的大鼎,四足两耳,长方大口,鼎身上到处都是龙纹饕餮纹。 “这就是秦帝陵?” 苏寒山感受到自己的青铜剑圣分身,此刻就在那座大鼎之内,神色有些好奇,仔细打量了一下。 “被那只老狐狸从外界直接撞进去,应该多了条裂缝,而且刚才都要彻底炸了,现在倒是看不出有任何裂纹的样子。” 七代祖师哈哈一笑:“这无界庆云,无人主持的时候,都能把宇宙中天南海北的维度,直通连接起来,何况现在由我运转。” “把秦帝陵的这些碎片重新连接一体,并不是什么难事,倒是能从他们两个手上,把这秦帝陵安稳弄到手,才算是有些挑战。”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目视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殿外烟云依旧,山上清风从容。 就算是以苏寒山现在的修为,真身分身都在,近在咫尺的情况下,也只是能隐约感觉到,七代祖师身边还有一些力量在运转,应该仍是在跟人交手。 但具体交手的场合在哪里,情形怎么样,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七代祖师神情才彻底放松,双手不再平伸,随意的上举,伸了个懒腰。 “哎哟,上回在降魔世界内,自家的场子,驱逐老龙王那点思维,不费吹灰之力,这一回,才算是这么多年来,又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明明是个投影,却像个真人一样,还揉了揉脖子,笑道:“老龙王只出手两招,不周居然出手四招,看来这个秦帝陵,在他计划中确实有些分量。” “不过也不是特别重,很大可能只是用来给某个计划,补充一下进度。” 苏寒山问道:“祖师得了秦帝陵,能推断出他们要弄什么计划吗?” 无论不周宫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东西,以两家的关系,那边要是得了大好处的话,肯定会找个机会,向天都仙府下狠手,不可不防。 七代祖师盯着那座大鼎看了一会儿,沉吟道:“很大可能,是跟神异海有关。” “不过,今时今日的神异海,就算上古三朝参与建造的所有人复活过来,也肯定控制不了,不周到底是研究出了什么手段,居然有信心,搞出一个针对神异海的计划?” 苏寒山诧异道:“神异海不是自然生成的?” 神异海,是隔在人间和渊界之间的一座辽阔海洋。 苏寒山当年带头驾驶降魔世界,从渊界冲回人间的时候,就曾经路过神异海。 那时候在他感知之中,神异海水是无穷无尽的星光精华,每一点海水都凝练到了极点。 而总量之庞大,更是难以估计,只怕能把降魔世界,真正比成沧海一粟还不止。 七代祖师笑道:“如果不是人为建造的,难道九天群星精华,还会自动凝聚成那种海水的样子吗?” 苏寒山以前还真没怀疑过这一点。 主要是,渊界人间这种世界结构,在他眼中,本来就够奇怪了。 能够有九天群星精华,绕过人间,在人间下方,流成一座星光海洋,这种自然现象,相比整个世界结构来说,也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原来是人造的防线啊。” 苏寒山赞叹道,“这神异海历次大劫,不知道挡掉了多少魔族,当年那些建造者,可谓是真正的圣人了。” 七代祖师一笑:“他们一开始,并不完全是为了建造防线。” “上古三朝的时候,人间众生比现在还要辛苦得多,那时候主流的修行之道,还没有确立,大家各练各的,神兽凶兽又多,动不动有高手陨落,给人间带来巨大变化。” “西极大洲,就是一位上古强者修行出了岔子,还硬要冲关,结果把整个大洲炸成了三块。” “很多强者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毕竟你家旁边住个道友,今天还谈笑风生,明天他就把自己练炸了,说不定把你一起炸个重伤,这谁受得了呢?” “因此有人提议,达到一定程度的强者,要么去九层天罡星空中,要么干脆去渊界居住,但如果在星空爆破,砸下来还是一场灾害,渊界那地方,当时大家又炼化不了魔气,天天拿自己修为跟魔气耗,更是难受。” “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在人间和渊界之间的虚空中,营造阵法,建设洞府。” 七代祖师说起了一段上古史书。 “智慧生灵最初的修行,就已痴迷于浩瀚的星空,所以上古时,群星之道,就已大为昌盛,为了能在道友爆炸的时候,形成缓冲。” “所有在那片虚空中居住的强者,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建造虚空阵法,直通天外,接引星光精气,化为星辰真水,护卫在周围。” “扩张虚空等种种阵法,和星辰真水的结合,在上古万年岁月中,就逐渐构成了那一片海洋。” “自爆的强者葬身在其中,失败的法宝,沉淀在其中,破烂的阵法,也溶解在其中,甚至后来形成风俗,哪怕在别的地方死亡的强者,有机会的话,也会葬送到里面,可以说,那里是最大的垃圾场,却也是人间众生,所有修行道路的见证之地。” 七代祖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所以,神异海的建造者们,一开始对这片海洋,就没有太多掌控力。” “历经上古末年,中古的屡次大劫,人间与渊界的战争,葬身在其中的强者数目,更难以说清。” “每次掀起波澜,都让神异海卷吸更多九天星力,越积越厚,不是没有人想过,掌控这片令人心动的伟力,但全部都以失败告终。” “二代祖师的剑道,有划分三垣二十八宿,运转周天星辰,斡旋广袤太虚的奥妙,同样打过神异海的主意,也未能成行。” 七代祖师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语气放缓了不少。 “但是,我现在既然有了无界庆云,说不定可以研究研究……” 苏寒山说道:“祖师对无界庆云掌控到哪一步了,刚才出手,好像没有引起多严重的天限反噬?” “何止!” 七代祖师笑道,“我现在不但能够混淆部分天限反噬,还能够将天限与生俱来的制约,也分摊掉一些。” 真君强者活不长,纯属是天限作祟。 能把这种制约,分摊掉一些,也就意味着,寿元大限会松缓推迟。 苏寒山眼前一亮:“祖师现在有多少寿元?” “已经有三十年了!” 七代祖师心情极佳,“我估计,再等我适应这朵庆云的运转之法,寿元还能再涨,能到百年以上。” “不过,此物与天限息息相关,就算流落异界已久,与留在本土的天限境遇不同,有了些陌生差异,不会主动相融。” “我运转之时,也要加一些小心,以防二者逐渐趋同,加大自行相融的趋势。” 苏寒山兴致勃勃:“我参悟玄元迷宫,也大有所得,但是涉及天限层面,还是没有头绪。至今,我对天限体会最深的,可能还只是秦帝楚皇,留影交战的那个场景,听说至尊之力,也是源于天限?” “他们……” 七代祖师却有些叹惋,“历代至尊中,他们两个可能对天限之力,运用最深,却也是最受至尊位格拖累的。” “你已堪称少年真君,才能观测他们两个的至尊功法,并有所触动,之后,再到他们两条留影最后的战场,去参悟一番吧。” 七代祖师说话间,伸手按上无界庆云。 “其实要想保持差异化,不被天限所融,可以利用无界庆云本身特性,常常连通各个异界气息,尝试从那些世界组织人手,制造时空投影,拉到这个世界来活动。” 太白神树等各个世界,已经有过跨界增援的经历,可以算得上是先行的老手。 而玄元百域,有数千亿公民,原本联合政府的维度军团,那些精锐战士就有上千万。 苏寒山梳理万维网,推出灵气编织站等工程,又有商正师等人一直主持大局,踏上修行正途的人,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整体的潜力,比从前还要庞大。 如果能从各界唤来跨界投影,结合人间原本的强者,在渊界开辟常驻营地,制造奖励体系,加上降魔武道的存在。 说不定能够把渊界第一层,彻底占领下来,清扫魔怪,继续下探。 苏寒山听出七代祖师的展望,不由万分心动。 如果这样搞起来的话,人间这片家园的安全程度,显然可以直线上涨。 想要先在中土建设万维网的那个项目,也可以设法,合并到七代祖师这个大项目里面。 从时空投影来的大伙儿,选出一些专业人才,去给雷玉竹等人帮忙,发布相关任务。 “祖师要做到这一步,要多久?” 七代祖师胸有成竹:“开始拉人的话,应该只要一个月左右,要能长期维持住十亿以上的投影规模,大概要三个月,参悟这方面神通,运转出一个基本盘。” 苏寒山喜道:“好好好,三个月已经够快了。我原本得到了两尊玄帝荒神的部件,还想请祖师帮着洗练,维修一下,现在想来,还是这件事最重要。” “那两尊荒神部件,我之后还是先带回去,给一位雷府的前辈参悟参悟吧。” 七代祖师颔首道:“也好,我看过你们在降魔世界和老家的布置,有龙伯雷府的影子,主持谋划者想必也有七阶巅峰的底蕴,更隐隐跳出原本雷府机关的路数。” “那龙伯雷府在上古时,曾经有修炼九渊之道,铸本命战甲,达成十阶的强者,到中古时,仍然堪称第一雷府,有这等七阶的龙伯传人见解,加上你这回收服的那些人,以修为支持,足可以试着自行修复那两尊荒神部件了。” 七代祖师屈指,向着那尊大鼎一敲。 当的一声,大鼎传出清越的声响。 “我先助你把纯阳合道丹回归本体,然后你分身带人回老家,本体进去,参悟英襄和项季最后的战场吧。” 苏寒山点点头,一步跨出,没入大鼎之中。 他向着大鼎内部飞速坠落的时候,半途看到,有许多人影从身边闪过,逆冲向外,被祖师接引出去。 其中就有自家分身,纯阳合道丹一闪之间,已经回归本体。 原本收在秘境中的蒲柳道人等几个,还有六宝尊者合成的紫竹大伞,全被弹出,依然追随分身。 极速飞逝的光影通道中,这帮人都愕然的看到了纯阳合道丹转移的一幕。 不朽神通还能转移?! 许多人不知苏寒山修行奥妙,只能完全归结于七代祖师的手段。 加上这次,七代祖师还从另外两位手中,拿走完整的秦帝陵,不禁让这些人心头,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敬服。 尤其是纯狐老祖,他原本计算到,天都那位祖师,寿元已经不多,虽说现在表现出很好的结盟态度,实则心底深处,还有些活络。 到了这时,他也把那些微妙的念头都给打消,老老实实,跟在众人身边,一并飞出。 苏寒山身影落向大地,发现不是落向秦帝别宫,而是落向九大龙脉,其中一条龙脉中段。 那里有一座不太大的洼地,方圆不过十几里。 洼地中许多乱石杂草,还是曾经的模样,没有什么破损痕迹。 只不过半空多出了八根漆黑的石柱,高约千丈,支离破碎,悬浮不动。 八根石柱中心最高处,挂着一颗紫色星芒,也只静静放光,毫无声息。 这幅场景,说不出是八根石柱,要一起爆碎,冲毁那颗星芒。 还是那道星芒,要镇压下来,摧毁八根石柱。 维持着一种濒临毁灭,非生非死,却又安然长存的平衡感。 苏寒山在洼地边缘止步,眺望着这一幕。 两大至尊留影,战到最后,居然就是在这个地方,重新显化身形,挥出最后一击,直到他们的意志烙印彻底消散。 “他们,终究没有分出胜负。” 洼地边缘,又来了两道人影,原来是范太师和张延年,他们两个还没有出去。 张延年对苏寒山点头致意,并未在这种场合说话。 范太师左手牵着一头驴,右手提着一把断刀,背后还悬浮着九层棺椁,也对苏寒山点了下头,目光又继续移向洼地中。 “纯阳峰主,是对至尊之力有兴趣,还是想要参悟他们两个的功法?” 苏寒山如实道:“都有兴趣,不过硬要做个比较的话,我还是先想看看他们两个的功法。” “哈,年轻人,野心就是大,但也很识货。” 范太师招了招手,九层棺材飞到他身边,叠加起来,散发出一种幽异的吸力。 那八根破碎的石柱中,有奇异的气息,丝丝缕缕流淌出来,最后形成一方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大印,难分真幻,飘向棺材之中。 “至尊的力量,原本就只是他们实现抱负的踏脚石,到了后期他们功法真正大成的时候,这份力量,反而在影响他们的纯度。” 范太师说道,“无论至尊印还是至尊棺,如果纯阳峰主有兴趣,以后都可以到我那里去参悟。” “但你要想见他们纯正的功法,就只能抓住这片短暂的场景。” 老太师顿了一会儿,“你去过皇都,应该知道,很多人觉得,其实我已经进不了九阶,我自己开国初年,决定压制修为的时候,还很有信心,认为到了将来,我也随时可以踏进去,但这些年我才发现,我还真的有些不确定了。” “天下事,太烦心,王朝又王朝,大劫又大劫,一次更比一次短,一次更比一次密,我进不进九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我听抱虚祖师,说起了很多事情……” 范升看向苏寒山,笑了起来。 “两千多年前的华阳祖师,最后的成果,没有顺利落在七代祖师手上,只落在一个稚嫩弱小的异世普通人身上,家世平凡,从小没有什么好的教育,纵然遇到别的体系,也只是一些断了路的东西。” “你的志向,远不如两位至尊那样早慧,你的天资,远不如他们那个天纵,但你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只是小小的提升,小小的意义,累积起来,却还是扛起了那个成果,让祖师都看到了不同的希望。” 苏寒山有点惊讶。 天都中,都还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些事情,七代祖师竟然都跟这位太师讲了。 “惊讶吗?我也挺惊讶的。” 范太师笑道,“我着眼大势太久了,开万世太平这样的抱负,让我都太累,太烦了。” “但如果只看余生,问我余生之中,愿不愿意自己的家,就这么被人、魔,或者什么东西糟蹋,我仍然是不愿意的。” 他看着手中断刀,忽然一挥手,断刀激射而出,在旁边山壁上斜插进去,如同一块沧桑的墓碑,刃口却仍残余着几分锋芒。 “终究有些事,花上一辈子,仍然是不厌其烦的,明知不行也要撑,何况,好像真有指望了。” 太师跨上驴背,一手牵引棺材浮空,慢悠悠转身离去。 “鸿鹄逆飞兮,风横四海!” “上皇凌霄兮,日月重来!” “日月何曾重来?家事国事天下事,唯愿今生即成事!” 驴背上的老头子,年岁已老,身形也已经有些单薄了。 但他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属于九阶的无量之意,却悠扬而起,正在从他身上萌发。 第四百二十七章 抱明月而长终,酒气怪芝雨下逢 “这就突破到九阶了?” 苏寒山看着范太师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点小小的羡慕。 他虽然能对纯狐老祖的道路评头论足,但自己的道路,毕竟没有真正的走到那一步,取下那些果实,还是很好奇,已经走到那种层次,会是什么体验。 “老人家嘛,总是会欷歔世态,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体悟。” 张延年笑道,“我这种青壮年就不行喽,也是天生性子硬,没那么多愁善感,还是老老实实,也来观摩观摩这两大至尊的战场吧。” 苏寒山点点头,看向半空中的石柱和紫星,放开了全部感应观测之法。 霎时间,前方的场景如同揭开层层薄纸,露出无比相似,却又清晰了不知多少倍的奇光异彩。 天地间,纵使鬼神亦不可见的事物,如道之轨,如理之辙,千头万缕,雨点风丝般弥漫着,运转着。 那八根石柱,正是秦帝之拳最深层的象征。 柱者,建天地也。 上古之时,就已经有强者开创“天柱”这种假道概念,从此围绕天柱,产生两大流派。 一者修成天柱,支撑天地,天柱每长一丈,天地高广一丈,雄浑无尽,承载万物。 二者折断天柱,天柱一断,万物倾斜,乾坤不衡,灾难连绵,天柱尽断,天地闭合,世间毁灭。 不周宫最初开创出来的时候,就是天柱之道集大成者。 但是《洪荒爆》这种拳法,又在天柱之道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直指永恒。 这八根天柱,代表的并不是承载的意义,而是代表束缚。 天地万道的规律,并不是均匀存在于每一个地方的,在宇宙间的一些极端环境里面,某些规律,就并不适用。 所以,如果只偏居一隅,就算能把这块地方的天地规律,完全领悟透彻了,也不能说是领略了世界全貌。 天地宇宙在扩张,这些蕴含不同规律的地带,彼此相隔就会越来越远,修行就会越来越难。 八根天柱的存在,就是要把飞得越来越高的“天”给扯住,要把降的越来越低的“地”给拉住。 提纲挈领,让天地万道都在这八根天柱上有所体现,彼此相连更紧,不可摆脱。 连接到石柱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毁灭的时候,能够造成的影响范围也才越大。 但秦帝的拳法,在折断天柱这个步骤上,也不像一般的折天柱流派,追求毁灭之力。 恰恰相反,他是要通过这个步骤,求证出不能毁灭的东西。 天变无穷,虚无之极,地变无尽,实质之极,八大天柱,秩序之极,天柱尽断,无序之极。 在所有极端差异中,仍然有彼此相似之处,有那么一些东西,自始至终,贯彻生灭,都没有改变过,那才是万道之中,最有可能超脱生灭的事物。 做到那一步,就能见到天限和魔劫的正体,才有机会粉碎这些束缚,成就终极。 “秦帝的拳法,追求的是度过一切生灭,贯彻始终的终极之理,楚皇的刀法,追求的是趟遍亘古时光,依旧璀璨的永恒之意。” 张延年感慨道,“他们两个追求的,其实是一样的东西,两大至尊武道的真意,真是惊人的相似。” “难怪有些人认为,大楚建立之后,某种意义上,不是大秦的对立面,而是大秦的继承者,只是举世时局,有太大不同,才显得过程手段上有很大的差异。” 他观摩这两大至尊法,颇有所悟,身上的气息愈发精纯。 太师之前似乎就已经有了要突破九阶的心理预期,把紫色火种也留给了张延年。 紫青兜率神火都在他身上,纵然还是分成两大火种,存于秘境中最远的两个角,也让这位大将军的气息有些躁动,似乎难以将两类火种平衡运转。 现在他气息愈纯,似乎连那两大火种的上下浮动,也自然而然,平息了下去。 “秦帝的拳法,确实是一种求趋同,求真实,不惜粉碎洪荒,只为一窥终极,楚皇的刀法,我却不这么看。” 苏寒山的视线,从八根将碎未碎的石柱上,转移到那颗紫色的星辰之上。 “他的刀,求的虽然是永恒,却更是一种超然。” “亘古雷霄,超然于万物之上,连光阴也不能触及他的存在,所以才不能磨损他的光芒。” “这种刀法真正完满时,无论经过多遥远的距离,无论有多大的声势,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不会有半点损坏,只有目标,才会被刀所伤,别的东西都不会与他的刀光有接触。” 苏寒山眸中映着紫色的星光,璀璨的星芒,似乎在他眼中运转了起来,细细的说着感想。 “不管持刀的人,是出于傲慢还是仁慈,从真实的结果来说,万物无伤和粉碎万物,终究是天差地别,甚至是南辕北辙的道路。” 张延年并没有反驳。 他们两个交情不错,现在也并不是在争论具体的法门,很难说出个明确的对错,只是在共同悟道,各有所见罢了。 二者非但不用争执,甚至还可以相互学习。 “照你这样说的话,楚皇的刀法,倒是颇有几分道家太上无为的意味。” 张延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是只能看出我之前的东西来,也许是因为我的修行,以兵家为主,不如你那样广博。” 苏寒山笑了笑:“不一定只是因为修行流派的缘故,还可能是因为境界。” “你的境界比我高,这个时候反而有些吃亏。” 张延年不解道:“怎么讲?” “你已经修炼到大虚空秘境,练成四种不朽神通,只差一种就要完满周天,这时候你的本心,你的道心,最渴望的都是先补足这一道而已,后面的不妨以后再谈,所以你现在,只能求纯求一。” 苏寒山解释道,“我现在才练成一种不朽神通,可供选择的空间还很大。” “又因为六御法门上了一个新台阶,开创玄元万维真经,提前体会过很多别的不朽神通,触类旁通,灵思泉涌。” “所以我观摩两大至尊法的时候,一切有的没的东西,都自然往道心中流淌,还没到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张延年听罢,沉吟不语。 他细细体会自身大虚空秘境,四大不朽神通的运转,比对苏寒山的话,越对照越觉得,真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参悟这两大至尊法门,不但门槛极高,而且还要适可而止,否则反而扰乱了修为进境。” 张延年恍然道,“难怪抱虚祖师,没有让他们都留下来,试着参悟一番,也难怪老太师明明来了,却没怎么看这座战场,就又走了。” 他盯着那座战场又看了片刻,索性不再去看紫色星辰,只看那八根天柱,半晌后,微微一笑,如饮琼浆,转身就走。 苏寒山不再说话,也不干看着,摸出一葫芦果酒,边喝边看。 洼地外的半山坡上,显露出几道人影。 天都燎原峰的掌峰大师兄余独行,也在其中,已然修成虚空秘境,却对身边一个红发红须的老者很是敬重,始终落后半个身位。 这红发老者又高又胖,发丝浓密,气色极佳,穿一身金红锦袍,手托小香炉,正是燎原峰主。 另一边有人与他并肩而行,是个黑发白眉,面相威严,身穿白裘大衣的老者,乃是天都仙府,天狮峰主。 “纯阳峰这位新任峰主,不但战力卓绝,秘法玄奥,境界也真是高远啊,居然已经可以指点一位八阶大将军。” 燎原峰主笑容满面,“天狮,你们当初强烈推荐,想要继承纯阳宝库的那几个弟子,如今是什么境界来着?” 天狮淡然道:“你如此得意忘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纯阳峰主是你门下弟子呢。” 燎原峰主不以为意:“纯阳玄阴后续的传承,好像确实是从我们这边送出去的,说句门下弟子是厚颜,但他至今仍愿意称呼我那云涛徒儿为师兄。” 天狮深吸一口气:“你好运道,这件事,这点上,我们确实是逊了一筹。” 燎原峰主见他服软,大为开怀,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当年这批人计算出祖师寿元将近,天都难以在这一轮大劫中,依旧立足于中土,就熄了传道之志,只想设法跟各方交好,八面玲珑,将来搬迁到南神异洲。 要说这份用心,是迫于局势,未雨绸缪,为了保留传承,无可厚非,只是其中有些提案,着实过分了,倘若真被他们提案通过,保下的传承,也不是天都仙府了。 祖师因降魔世界之事递出目光,开始插手外界,就已经将妄图篡改门规的两位峰主惩戒,余下这些天狮等人,底线未失,祖师都只是轻斥几句。 燎原峰主也只是气气他们,不至于真要跟他们动手。 旁边又有昆吾峰主劝道:“好了好了,祖师让我们进来,是来参悟两大至尊的战场,你们在这里口角,岂不虚耗光阴,错失良机?” “不错。” 天狮峰主说道,“我们来参悟这两大至尊法门,能有收获固然是好,如果得到的不只是收获,更是干扰,那也正好用来磨砺战心。” “按祖师所言,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各领大批界外生灵投影,杀入渊界之中,拿两大至尊法来磨一磨战心,正当其时。” 说到这事,他就扭头看向燎原峰主。 “红老头,不如比一比,谁先在渊界开辟常驻营地,麾下折损次数最少,收获最多?” 天狮峰传承中融合了兵家操练之法,群战阵术精奇,最擅长率众行事。 燎原峰主却也不惧,晃了晃手上香炉,嗅着烟气,就答应了下来。 他早有消息,知道界外生灵中,有很多直接间接,都可以算是苏寒山新法的门徒。 那纯阳新法,六御法门中,乾坤气运和点化风水这两大支脉,都跟燎原峰的路数相近。 等到祖师做好准备,燎原峰去领人的时候,先号召这两大支脉的加入,上下配合,必然很快就能得心应手。 他们在这里打赌,旁边几位峰主做见证,也有的参赌进来,却都默契的没有去打扰苏寒山。 秦帝陵中的太阳已经化成紫青兜率神火的备用燃料,被神威大将军收走。 但还有一轮残月,可以昭示着夜晚的到来,有月则夜,无月则昼。 如此十几个昼夜之后,苏寒山的气息,忽然有了一次剧烈的波动。 他抬头望月,眼中看的是残月,却又似乎透过残月,穿过秦帝陵,看到了人间的月亮。 皓月当空,律动天地。 脉冲星,是大日星辰寿命终结之后,凝缩而成的星体种类之一。 本来,人间这颗脉冲之月,代表的已经是一种死亡。 但死亡才是个开端,从那之后,才有了这颗照耀万古,让亿万生灵感受脉冲,拜月而成妖的人间之月。 即使死亡,也是新生,生和死,仿佛就是一回事。 脉冲律动,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幻象极光,但追溯到源头的时候,那颗度过了生死的月亮,一直就那么存在着。 “粉碎一切虚妄,横渡生死无常……” 苏寒山盘坐在地,双手抱向天空,双掌渐渐合拢到一定的距离。 天空中残月的弧度,与他双掌中的一段弧度,如此贴切。 “抱明月而长终。” 天狮峰主修炼过《天狮喝月大法》是一种发源于妖族,被人族转变优化的功法,喝令九天明月精气,正行逆行,练就太阴真水,沸腾万方。 这时候他最先感受到异样之处,抬头看去。 九天之外,有一个小小的光斑,从暗而亮,从淡至浓,逐渐变成一个光束,从秦帝陵之外透射进来,照耀在残月之上。 那轮残月,当初也是用上百里的太阴玉石,凝聚而成,荒废了五百年,如今竟然在那光束的照耀下,一点一点的被补全。 苏寒山抬向天空,宛若抱月的双掌中,眼看着那一轮明月,逐渐补得圆满起来,眼神越发柔和,宁静微笑,由衷的愉悦。 燎原峰主等人,这时也纷纷起身观望。 他们没有被这清冷柔美的画面所迷惑,看向天空的眼神,满是一种惊赞。 秦帝陵已经没有了秦帝之影,没有了万世至尊印,没有了帝陵之日、九大龙脉精气,以及两尊几乎修复完成的玄帝荒神,也没有了那些还活着的受封强者。 但秦帝陵用来隔绝内外的那部分禁法,被七代祖师回复到了完整状态。 光凭那些禁法的复杂程度,仍足以把误入的八阶强者,困上十天半个月的。 而苏寒山坐在秦帝陵内,向外呼唤太阴精气,竟然能让太阴精气,破开所有禁法阻挠,坏尽一切虚妄,直至洞穿进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穿透力? 这还只是他的隔空呼唤。 如果他是把这种皓月之力揽入手中,寄托在拳头上,一拳轰出去,这种洞穿能力,必然要狠狠的再上一层楼! “不,不只是穿透。” 天狮峰主凝视着帝陵之月。 那些在太阴精气的浇灌下,新生的冰寒晶石,并不是纯洁无瑕的,内部也有一些奇异的虚影烙印,跟秦帝陵的禁法风格,竟然很是相似。 “这股精气,贯穿禁法的时候,还把触及到的层层禁法,都化成自身脉冲的一部分,最后烙印在目标上!” 这就是苏寒山的第二种不朽神通,抱月长终。 无论是我还是敌,愿与皓月相逢时,都化为永恒的烙印。 但这是主动成就,还是被动成就,就是生和死的差别了。 燎原峰主等人,虽然早就知道苏寒山很多消息,但这一回,才算是亲眼见证了苏寒山的神通手段。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苏寒山已经放下手去,又摸出了一葫芦酒。 没有把满月占为己有,也没有起身。 苏寒山竟然又看向了战场。 “他……” 余独行轻声道,“他难道还要接连悟出第三种不朽神通?!” 苏寒山确实在思考第三种,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些想法。 太上……超然……但要让他以雷霆之道,达到那种超然无伤万物的太上之境,还是困难重重,那么换个思路。 并非以雷,而是以磁。 以本就无形无声的磁力,达到太上超然之态,太上慈心,太上慈霄,太上磁霄…… 他兴致正高,这一长思,又是好几个昼夜。 只是可惜,他无法在这片战场,真正让第三种神通成形了。 苏寒山站起身来,将手中一葫芦的酒,向前倾倒下去,以示祭奠。 紫色的星辰已经在淡化,八根石柱也越来越空幻。 这两种至尊法门的烙印,本来就一直在对抗,如今终于到了泯灭的时候。 “诸位,一起参悟良久,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 苏寒山转过身来,笑着向燎原峰主等人走去。 不料他才走出几步,七代祖师的声音,就从天上滚滚散散,传递下来。 “寒山,来一下!” 苏寒山的身影似乎没有动,却在极速上升,光影流逝,刹那间,已经离开秦帝陵,脱离大鼎,来到了太乙峰大殿之中。 七代祖师正面色慎重地看向手中无界庆云。 苏寒山一愣:“这是怎么了?” “还不确定,或许是个好事。” 七代祖师说道,“我不断运转无界庆云,汲取异界气息,推敲神通,准备制造一个基本盘的时候,感受到在某个陌生界域中,有一种极度微弱,却又熟悉的共鸣。” “这无界庆云与天限既然同源,也许还有别的,类似这无界庆云的存在。” 七代祖师小心翼翼的捧着庆云,吹了一口气,庆云翻涌不休,无可计数的桥影,变换重组,生生灭灭。 苏寒山盯着看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眼晕,不禁垂下眼帘,捏了捏眉心。 “祖师要太极印记相助?” “正是如此。” 七代祖师眸中有青金色的光点,明亮无比,仙童般的身形,都有隐隐成长起来的趋势,说道,“单以庆云推算那一点联系,总还是差了一分,加上太极印记的助力,或许可以成事。” “可我感觉那件东西,要比无界庆云在玄元维度的时候,更加活跃,也不知道其所在的世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若去了,要多加小心。” 苏寒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看来只能让青铜分身,先凑合着去参加家里那场满月酒了,回来再另说。 虽然分身也是他自己,但有些事,他还是想要真身参与。 “我穿越这么多次,也只有上次碰到了一朵庆云,这种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苏寒山口中答着,伸出左手,按在无界庆云之上,以全部心力,主动推运太极印记。 “启!!” 二人不约而同,低喝一声。 苏寒山的身影陡然消失,没入无界庆云,转瞬之间,不知自己方位移换,坐标转动了多少次。 良久之后,他终于寻定一线联系,向极远处闪逝而去,脱离渊界人间。 四周光影迷离,无可辨别,流光飞闪,好似永无止境。 直到一场剧烈的波光,在前方迸发,苏寒山没入其中,才感受到了稳定的天地虚空。 他出现在深山老林里面,正在下雨,远远近近,雨打树叶的声音,犹如密集的鼓点。 但苏寒山出现的这个地方,是一棵盘根老树旁边,树上枝繁叶茂,没有多少雨水能直接打到下面来,树干上,甚至还有许多干燥的地方。 他一手撑住树干,面色微微泛白,忍了一会儿,还是呛咳了几声。 第一次利用无界庆云的配合,有明确目的地的离界而走。 苏寒山的体验很不好受。 在庆云里面乱转找方向的那一段时间,让他烦闷欲呕,那是一种灵光感应层面的难受。 不过以他现在的肉身,也咳不出什么秽物,只是咳出了一口淡青酒气,喷在树根处。 “呼、吸……” 苏寒山体内秘境运转,通达虚空本源,缓缓吐纳几次,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他吐的那口酒气,本就是自调的法酒,又混了五脏庙修为气息,落在树根上,让这棵老树,得了极大的滋养。 整棵树的叶子,刹那落尽再生,连续九次,新生出的叶片都泛着玉质的光泽。 树根处更是哔啵作响,生出了一朵斗大的五彩灵芝。 数十里外,一座神祠前。 穿着灰旧文士长袍的蓬发老者,正点着一根色如黄泥的线香,站在门前,向雨中观望。 那根香上的烟气飘出之后,遇暴雨而不散,只是方向变来动去,如灵蛇扭身,不能确定。 几名老少男女,俗、道、书生都有,提刀配剑,背箱拿棒,站在他后方,等得已有些不耐。 “老夫子,这山中真有合用的克物吗?” 蓬发老者老神在在:“应该是……” 那烟气忽然一滞,极速流窜出去,笔直的向林中某处延伸。 第四百二十八章 剑圣传五脉,封成五百年 “说什么到了地方之后,要多加小心,祖师,你不如先提醒我在庆云里乱转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苏寒山有气无力,感应了一下,不出所料,祖师又没能直接跟进来,太极印记也没有什么明显反馈。 他刚突破不久,正是对天地感知更上一层楼,但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时候,进入无界庆云那种无穷坐标接连切换,体外环境从根子上就瞬息万变的地方,受到的冲击感也就格外明显。 倘若他还是之前只有一种不朽神通作为根基,经历这一遭,多半也只是略有眩晕,不至于这么难受。 如果他是在六阶以下,恐怕根本察觉不出来,在无界庆云中乱转的时候,周围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那反而一点难受的感觉都不会有了。 虽然头晕眼花,苏寒山还是随意一瞥,就精确的捕捉到了数十里外飘过来的一缕烟气。 山雨联绵,挡不住一缕青烟。 烟气如线,原本极淡,延伸了数十里后,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停顿,逐渐积聚成一个烟雾气团,其色就越来越浓。 由青转蓝,由蓝转黑。 一团椭圆黑烟震晃不休,宛如连接幽邃之处的门户,从中陆续走出十几道人影。 “一朵灵芝,五行俱全。” 人群中,一个持灯拈草的老婆婆,首先注意到树下还在发光的灵芝,面露惊奇之色,喃喃说道,“莫非这就是五绝大会的遗泽,华山还真有这种东西啊?” 其余人等,虽然也多看了两眼那朵灵芝,更注意到树枝树叶的玉质光泽。 但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树下那个年轻人身上。 葛夫子刚才露了一手穿梭虚空的手段,从数十里外传送过来。 这在江湖上也颇为不俗,但凡有些眼力的,面对这样的人,都该有几分慎重之色。 倘若眼力太差,看不出这是穿梭虚空的手段,那面对神出鬼没的众人,更该提防戒惧。 可那个年轻人,虽说看着身子骨不太硬朗,脸色发白,气态却很从容,微微瞥了他们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这就多半是个有绝技傍身的江湖异人了。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姓林,专职收账,虽是一介书生,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 有个看似二十多岁,方巾长袍的年轻人,就走到人群前方,拱手道,“兄台身边那朵灵芝,看着品相极佳,我等有意采摘,不过既然兄台捷足先登,我也是讲理的人,请兄台开个价吧。” 苏寒山的脸色只是微白。 姓林的年轻人,脸色却是一种长久的苍白感,眸如点漆,鼻梁挺秀,薄唇血色也淡,要不是行动间颇为利落,嗓音清朗,简直像个重病卧床,奄奄一息的模样。 苏寒山瞧他一眼,只道:“价钱好说,但我想知道,你们要这种灵芝有什么用途?” 林书生语气淡淡,说话也有点带着叹气的口吻:“既是五绝大会的遗宝,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呢?” 他们已经两次提到五绝大会,苏寒山纵然状态不好,也能借此读取天地人磁,得知这些人心目中的一些相关“常识”。 蛮荒之时,天下已经是妖魔丛生,其中有五大异兽魔怪,凶威赫赫,很是非凡,并非一般邪鬼妖异之姿,而是已经邪极归真,浩大无比,乃天地间五行浊气化身,通感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一切阴暗集合体,所以不死不灭。 传说,这五大魔神,最早是被女娲娘娘镇压,后来屡次出世,都有英雄豪杰迎难而上。 最近一次出世,乃是五百年前,甫一破封,就引发连绵天灾,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好在绝代剑客独孤氏,剑法大成,趁着五大魔神刚刚破封,最为衰弱的时刻,耗尽心力,又将它们封印回去。 独孤氏原本好剑成痴,挑战天下高手,在家家户户门上留下破招之法,坏了不知多少人的营生,因此被称为剑魔。 但他封印五大魔神,居功至伟,名传天下,因此世人改魔为圣,尊其为独孤剑圣。 独孤剑圣为封魔,力竭而死,平生并无传人,当初他寥寥几个好友,还有追随他的人,则以封印五大魔神的战场为中心,分别开创五大剑派。 可惜,独孤剑圣的封魔之举还是取了巧,虽能以剑术破魔,却未能以元功灭魔,天下五行浊气,并没有得到正常的抵消。 所以不到百年,五岳封印都有松动迹象,世间有识之士,东奔西走,广邀高人,群策群力,研究加固封印的手段。 苦心人,天不负,终究开创出五种至绝神功,合天应人,以五类绝世功力,稳固封印。 从此,才有了这四百年太平,小妖小魔虽然还有,人祸争杀亦未断绝,好歹没有大灾。 “独孤剑圣……五绝大会……” 苏寒山感觉有点微妙,低头看了看脚下。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在华山范围之内。 五大魔神中就有一个,是被封印在华山。 之前还没仔细查看,如今他有意识的探查,果然看到这华山区域的地层下,有一个方圆五十里左右的封印。 封印的体积不算很大,但封印中的魔物,确实气息锐利,隐隐介乎七阶、八阶之间,又有几分生生不息,深不可测的味道。 苏寒山这一眼看过去,居然被那魔物感应到了,魔气膨胀,带动整个封印都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与苏寒山的目光对抗。 “嗯?” 苏寒山眨了下眼睛,收回了视线。 他的一缕视线跟一缕魔气,隔着那封印相互抵消,两方又瞬间复原。 自从开创出《玄元万维真经》之后,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回复力不比自己逊色的存在。 这头魔物甚至还处在封印之中,如果出来了,说不定恢复力还要超越苏寒山。 所谓五行浊气化身,与天地阴暗面相连,不死不灭等等说法,恐怕很有几分真实度。 不过那魔物灵性很浊,应该没有多少智慧,算不上魔族,只能算是一种魔怪。 而且,它的魔气中,除了万物趋向毁灭的正宗魔意,和部分隶属五行的力量外,还有一些苏寒山都说不明白的古怪力量气息。 “刚进来就遇到这种奇葩的东西,这个世界果然不容小觑。” 苏寒山这一系列的探查和心念变化,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垂眼稍作思忖。 那葛夫子一直在端详灵芝,这时说道:“林少爷,这朵灵芝虽然兼具五行灵芒,颇为少见,但跟五岳封印,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若要用这个加固封印,多半徒劳无功。” 林少爷眉头微皱:“如果这并非五绝大会的遗泽,而是野生的灵药,又怎么会生长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当年华山派的门人发现?” 五绝大会首次召开的时候,就是在华山。 那时候参与大会的能人志士,名头还没有打出去。 对于五岳剑派这些原本就在看守封印的人来说,什么五绝大会,不过是跑来蹭名头的一群乌合之众,彼此关系并不融洽。 因此首次五绝大会的很多成果,尝试性种下的后手,都针对华山派做了遮蔽,华山门人是极难察觉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华山派灭门之后才长出来的。” 葛夫子说道,“这等灵药的大小、年份,不能按寻常灵芝来推断。” 苏寒山有些诧异,问道:“华山灭门,什么时候的事?” 他刚才读取天地磁场,并没有读取到这方面的东西。 “你竟然不知道?” 众人都很惊讶,葛夫子也道,“三年前,江湖上传闻说华山有遗宝秘藏,被人无意挖掘,流传出不少古意盎然的宝贝,不过月余之间,消息就甚嚣尘上,称宝库中的收藏,要比流传出去的更多百倍。” “四面八方都有江湖人赶到华山寻宝,华山派当然不可避免地掺和进来,没多久就爆发了一场血拼。” “不但华山派灭门,当时赶到华山寻宝的那些名头响亮的家伙,几乎也没有一个生还。” 灯草婆婆点点头,感慨道:“这消息当时闹得可大了,老婆子我要不是急着练宝,没机会腾出手,恐怕那时也会搅进去。” 林少爷低哼一声:“很多事,是当局者迷,事后来看,谁都会觉得这场风波里面,阴谋的气息很重。也正是在这场惨案中,华山的封印出了问题,以当时血战之地为中心,时常有迷雾蔓延,妖魔层出不穷。” 苏寒山皱了皱眉。 他读取天地磁场的时候,没有读取到这一段,区区三年前的事情,应该很容易探查到才对。 而且他也没有感觉到,华山这两三百里范围内,有什么浓厚的血战气息、妖魔产地。 单纯魔气,可以阻碍、对抗他的感知,却不可能悄然的糊弄他,让他以为一切正常。 会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因为西岳魔气中,那一部分苏寒山暂且弄不懂的力量。 “虽然之前并不知道华山的事,但这么危险的情况,你们还过来想要加固封印,真乃义士。” 苏寒山直起腰身,脚下轻轻一跺,那五彩灵芝化为碎屑,渗入土壤之中。 毕竟是他吐出来的东西,还是给山土当养料吧。 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面露意外之色,有两个险些惊呼出声。 “那朵灵芝不合用,我这里却还有一朵,或许能用得上。” 苏寒山在袖子里又摸出一朵小巧灵芝,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同样是自带五彩光芒,但这朵灵芝就要内敛得多,有一种润泽的感觉,而且五色泾渭分明,又自行轮转,缓缓流变,每个部位的颜色并不固定。 葛夫子忍不住上前两步,眯着眼仔细观察,点头道:“这朵灵芝跟封印的联系,倒是很深呐。” 这朵新的灵芝,当然是苏寒山拿一团元气,刚捏出来的。 那封印也有些玄奥,他一时不能完全参透,但封印中涉及五行的部分,他实在是很容易就能看穿,塑造一些相仿的气息。 灯草婆婆惋惜道:“即使有更好的,刚才那朵也不用弄碎了吧,太可惜了。” 林书生不管那些,只盯着新灵芝:“兄台这朵又是什么价钱?” “不用什么价钱。” 苏寒山自报姓名,随后说道,“既然是义举,我当然要同行。” 众人中,刚才有八个人一直没有开口,其中七个,虽然身上背的东西各不相同,但装束相似,明显是一伙的。 还有一个老汉,头发花白,浓眉圆眼,短须潦草,脖子上围了一条粗布围巾,背着把鬼头大刀,这时开口说话,嗓音嘶哑:“小兄弟,林少爷给我们出了难以拒绝的大价钱,样样宝贝都是我们所需,我们才走这一趟,为家里人拼命。” “但林少爷这人,你怎么看他也不会是个义烈之人,最后多半还是别有用心,道义是虚的,你要是走这一趟,什么都不要,太亏了。” 老汉说话鲁直,林书生听了这好像要多宰他一笔的话,却不以为忤。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大师,各有除魔的绝活,江湖中每五十年办一场除魔大会,上一场除魔大会中,夺得前三的行当,就是鬼木匠袁老先生,灯草婆婆,以及七位义结金兰的阳宅大工。” 林书生说道,“论修行,武道自然是天下第一等通天大道,修行正宗,可论除魔保命,武者还真未必比得过这些行业翘楚。” “众位正儿八经接下我的生意,不是想着把我拿下,逼问宝贝,已经是义士了。” 苏寒山一摆手:“废话少说,你们只管引路吧。” 见他如此态度,众人也不多言。 葛夫子伸手,请他进入黑烟之中。 黑烟的另一端,连接到数十里外的巨灵神祠。 这座神祠的规模不算很大,也就是一座主殿,两侧偏殿,后面一座院落,带了十几间厢房。 主殿中的巨灵神像,高约三丈,青蓝面目,白眼白牙,金冠金甲,红色飘带,手持开山大剑,但都已经有些褪色。 “这里是当年第一场五绝大会召开的地方,与会者还只有寥寥百人,席地而坐,吸风饮露,只有其中最厉害的几位高手要宣讲的时候,才会进入神祠,坐在神台。” “当时巨灵神像已毁,等到五绝大会那一代人消亡后,华山剑派又造了一尊持剑神像,立在这里。” “这是很少有的,两系势力元功痕迹交织的地方,在华山派灭门之后,也唯有这里能称得上群峰中最安全的地方了,当然,只是相对的。” 葛夫子虽然蓬发旧衣,不修边幅的模样,却是个很健谈的人,正好给苏寒山讲解往事,领着苏寒山向门外看去。 “对面那座山头,就是当年血战之地,亦是华山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哈哈,最危险和最安全的倒是离得很近。” “白天还不怎么看得出来,等到了夜里,那个地方涌出迷雾,渐渐覆盖整个华山,妖魔就要出来活动了。” 苏寒山定睛看去,之前远程感应被糊弄了,现在只隔了这么十里左右,那座山头上的异样气息,再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山峰内,果然有一座密布白雾的隐秘空间,内里包含着浓浓的妖魔邪祟气息。 整个迷雾空间,似与封印中的魔物深切交感,但不同于魔物切实的存在于那里,这座秘境,有一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永远追不到的感觉。 这不是纯以虚空之法能够带来的特质,倒有一点点当年伏兽神君那种扭曲时光的味道。 苏寒山揣摩半晌,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要打也是能打的。 不能解析对方的力量,不代表不能伤到对方。 达到不朽神通的层面,已经是在触及天地大道,世界最根源的力量之一,因此,任何种类的东西,都是可以用不朽之力去抵消的。 像苏寒山至今都搞不懂,伏兽神君扭曲时空的生命烙印,具体要怎么才能达成。 但他当初就能靠万维网、众生之红,多重叠加,推动自己的纯阳合道神通,硬是凝固自己秘境中的时空,把伏兽神君碾碎。 只不过,面对那种未知的特质,强行抵消的话,会有点得不偿失。 “晚上会主动出来啊……” 苏寒山点了点头,主动出来好啊,先抓几个小的看看,以小观大,见微知著。 他们正在谈话的时候,那座山头似乎鼓动了一下,开始向外涌动迷雾。 因为今天下雨,天空一直阴着,也分不清太阳有没有下山。 现在,正好是到了入夜的时候了。 鬼木匠袁老头,也走到门口向那边看去,沉声道:“来了。” 他刚说出这句话,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周围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无比的安静,以至于他这句话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在人心头上敲了一记重鼓。 阳宅七兄弟,都不禁动了动眉毛。 灯草婆婆小心翼翼的轻咳一声,果然也听到自己的咳嗽声,像一道旱雷,甚至有回音。 林书生很安静,坐在巨灵神前的蒲团上,看着门外,慢悠悠的说道:“那座山头,本来被称作兰若峰,兰若可以是寺庙的意思,也是指寂静无人之处,是华山最荒僻的所在。” “华山惨案后,东岳等各派派人来查看过,损兵折将,十几个长老、弟子的人命,才能换一个消息传回去,其中就提到迷雾自兰若涌出后,整个华山都会变得格外安静。” “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心念传音,都会渐渐被吞噬,直到彼此断绝联系,过了某个时间之后,你要是还能听到声音,那发出声音的绝不是你的同伴了。” “兰若这个雅称,已经变得鬼气森森,更添心寒,他们干脆直呼其义,称之为,寂静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克物镇妖邪,处处秘奥力 迷雾蔓延的速度很快,迷雾之中活动的那些东西,来得也很快。 不过这座巨灵神祠,确实是有一些神异的。 就像之前,众人待在这个神祠里面说话,没有刻意动用什么力量,声音被吞噬的速度也不快,至少比传闻中的情况要好很多。 所以,当那些本该无声无息运动的东西,到了神祠附近,就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如有空虚的两排牙齿,一直在磕碰着,还有带着口水的舔舐声,撕咬的声音。 灯草婆婆手上的灯芯草,放入左手的油灯,用皮肤松弛的苍老手指捻了捻,就亮起了一点如豆的灯火。 这么一点时间中,还在巨灵神祠后方的那个细小声响,已经移动到了神祠的左边,又爬过屋顶,绕到了右侧。 最后在灯光刚刚燃亮起来的时候,那个东西,也正好从大门右边探出了身形。 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触地的八条腿,全部都是女人瘦长白皙的胳膊和腿脚,躯干的部位,是堆成一团的人头。 处在最上面的那个人头,面容格外清晰,头扎道髻,柳叶眉,鹅蛋脸,是个很漂亮的人。 只是这个人的脸色惨白,就使脸上的两团腮红,格外刺眼。 她刚探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眼珠似乎很想往别人身上转去,但又咕噜一转,克制不住的死死盯着那盏油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脖子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组成躯干的那些人头,本来面朝的方向各不相同,现在也一点点的硬扭过来,好像也要盯住油灯才肯罢休。 如果真被他们全部扭转过来,不用别人动手,彼此联接处也要被扭转,这个妖物的躯干,顿时就要裂成七八份。 妖物的脸色难看起来,八个腿脚同时一弯,就抢先扑了进来。 灯草婆婆手指一弹。 一点火星被她弹飞出去,极速放大,形如一个火圈。 那人体蜘蛛穿过火圈的刹那,急速缩小,如同一只蚊蝇的幼虫,落在了灯油里面。 她虽然还在灯油里面奋力挣扎,但灯油粘稠,她体型又被缩得太小,腿脚再怎么动,也移动不出多点距离。 苏寒山看得眼神一闪,露出少许惊讶之色。 这个人体蜘蛛的战力并不强,估摸着也就只是三阶左右。 但是她身上,有那么一点不朽却又污浊的灵性。 多半是那只西岳魔神,割裂了自己的灵性,赋予了这些怪物。 不要说是渊界人间寻常的虚空强者,就算是苏寒山这种把自我灵光看成八份,随便分合重组的人,也绝不会在八份的基础上,继续分割。 如果强者自身意识清醒,那些细碎的灵光,自然而然会回流到身上,根本不会与别的生命体结合。 如果强者自身意识不清醒,那么不朽的灵性碎片,也只能被外人当成一件法宝来运用。 而那只西岳魔神,偏偏就是一种没有清醒理智可言,又实打实具备不朽灵性的怪物,才拥有把灵性割裂后,赋予别的生命体,进行融合的可能。 这样制造出来的生物,战力虽然只有三阶,却连五阶、六阶的人,也难以将之杀死。 就算是想将之镇压,都会因为那一点污浊灵性的存在,给镇压者带来很大的压力。 那种压力并非实际的力道,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压迫,但足以让镇压妖物的人频频出错,发挥失常。 “习武者凭一身精气神斩杀妖怪鬼魅,大有可为,遇到那些开智之后,靠修炼得到法术修为的妖怪,彼此争斗,也不过是比拼修为高低。” “但若是遇到那种没有经过修炼,不懂法术妙诀,没有智慧吉凶,只因契合某种法度而诞生的邪祟妖魔,光凭修为去对抗,就很是吃亏了。” 葛夫子说道,“魔神便能运用法度之力,华山这些妖魔通通都是由其造生,所以全部都不是正常妖怪,而是江湖上罕见的邪祟。” “华山惨案刚刚发生的时候,很多赶往华山的武人、捕快、除妖师,还不知道这一点,就吃了大亏,寻常武功兵刃,面对这些怪物的时候,收效甚微,纵然拼死拼活灭杀几次,邪祟也会再度出现。” “如果武者行事,无意中符合了某种条件,对应的那类邪祟,力量还会临时暴涨一截,使占上风的武人惨死当场,苦不堪言。” “不过邪祟秉法度而生,也受法度所制,自有克制之物,杨柳槐树,若生邪祟,往往自称去阳,喜爱寻人对诗,不工整则杀,畏惧松油火把。铜铁矿石,若生妖祟,形如胡人,白眼黑肤,畏惧铁锤敲击之声。” “又有器皿化为邪祟者,假托各形,惑人害命,唯不能于镜中易形耳,用明镜照之,大多立生恐惧,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些前人留下的隐秘学问,都是实打实的保命之法,但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同类邪祟诞生在不同地方,具体的克物也有细微差别,要寻找最有效的克物,很是费神,往往要智慧通达,临机推测,还要用人命去试。” 葛夫子看着灯草婆婆的油灯,赞叹道,“三百六十行中,却有一些行业重宝,久经祭炼,与人争斗的时候是绝佳法宝,对上邪祟的时候也大有神效。” “熬羊油,做蜡烛,搓灯芯,制油灯,添灯婆子这个行当,传世千载,所用的这盏油灯,就对一切虫类邪祟,都有最大克制之效,不用去寻专门的克物。” 苏寒山听得津津有味,看着那盏油灯的眼神,流露出很深的兴趣。 灯草婆婆有些警觉,笑道:“老婆子算是这一行的行长,熬了八十多年,才得了这盏灯的认可,门内门外两重天,众所周知,不是行内人,也用不了行内的东西。” 苏寒山露出温和的笑容,移开视线,看向门外。 不朽之力可以磨灭不朽的灵性,那盏灯如果只是一件虚空之宝,苏寒山也不会那么感兴趣。 问题是,那盏灯在收走人体蜘蛛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并不属于灯火相关的任何一类不朽神通。 而分明是跟西岳魔神身上携带的未知之力,一模一样。 是有前人在西岳魔神身上取材,制作了这盏灯,用来克制西岳魔神的造物? 恐怕不是。 苏寒山以那盏灯的气息为基点,参悟推算,觉得这种未知之力,也许是有另一个源头。 这股力量,曾经从那个源头中流出,参与了西岳魔神诞生的过程,也再度流出,参与了这盏油灯、这些克物,发挥效果的过程。 硬要说的话,因为西岳魔神没有清醒理智,这种未知之力在它身上,也未必能发挥出多玄奥的效果,反而是给它添加了弱点。 在面对克物的时候,西岳魔神受到的影响,可能要比一般的不朽强者更直观。 这股未知之力,是不是就源于苏寒山要找的那件宝物呢? 当此之际,阳宅大公七兄弟中,又有人取出了一捆芦苇席子,往上空一抛。 那席子自动展开,绕过房梁,贴在了房顶上。 本来已经要向神祠内涌入的迷雾,顿时受到无形的阻碍,在门口徘徊,不能再进。 阳宅,就是人住的房子,平民百姓和达官显贵住的房子,用材自然不同。 贫苦人家的茅草屋上,往往有芦苇织成的席子,做工要是好,挡雨防寒,又不易烂,万一屋顶坏了,也只要请一个织席匠,填补一块,价钱便宜。 阳宅行当里的这捆芦苇席子,就专克风雨迷雾之类的邪祟力量。 这里连着两套克物出现,立刻引起更多的邪祟关注。 迷雾中无声的闪过浓白的影子,到了神祠近处,被巨灵神祠和芦苇克物一起影响,身上迷雾崩散,才露出真容。 那是六七尺大小的飞蛾,宽大的翅膀上附着着厚厚的粉尘,躯干的部位,是不着寸缕的人体,有男有女。 而无论男女,这些飞蛾的腹部都异样的鼓起,仿佛能听到粘稠的血浆,在他们的腹腔中晃动。 大飞蛾三两成群的飞来,一靠近神祠,立刻被灯火吸引,比之前人体蜘蛛的表现还要不堪。 刚到了灯火照耀的范围内,他们就开始缩小,最后也陆续落入灯油之内。 片刻之间,就已经有上百只飞蛾闯入进来,可每一批竟然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与此同时,神祠内的地面,微微一震,紧接着又是一震,随即如鼓点般密集的震动起来。 振幅很小,也没有声音,应该是有极具力量的邪祟,在山路上弹跳前进。 因为迷雾的存在,那些邪祟前进的声音,无法传来,外面依旧安静到了极点。 但光是感受神祠地面的震动,就能让人想象到,那种邪祟,每一次弹跳的时候,都在路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坑。 前方所有挡路的,无论空气、巨石,还是树木,通通都被粉碎,留下长长的废墟。 阳宅大公另外几兄弟也出手了,老大背着的包袱一抖,竟拿出一块又厚又糙的铁板,往前两步,脚尖一挑,巨灵神祠原本的门槛就被挑了起来,被他将那“铁门槛”装了下去。 迷雾之中已有尸体的腐臭味传来,又有这样的蹦跳,多半是僵尸。 这铁门槛,能克诸般夜行的尸怪。 他的几个兄弟,已经拿出夯泥砖的胚子,砸地基的铁锤,测墙壁正不正的铁锥准绳,各有妙用。 不要说是还在蹦跳阶段的僵尸,就算是饿死鬼上了僵尸的身子、炼丹高手死后的水银尸、国朝大将死后的铜甲尸、雷劈不坏反而尸变的飞僵等,最凶恶的几种尸怪。 他们这套手段,也绝对拦得下来。 谁知老大刚刚直起腰退了一步,外面一条血淋淋的影子,就无视了铁门槛,凌空扑入巨灵神祠。 嚓!! 那条血淋淋的影子被一条刀光斩断,来势顿止,坠落在地。 这次却不是人,而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狗。 “房子挡的是天象和窥伺,你们善于克制一切瞳术相关邪祟及天象异变,克制尸怪只是顺带,却不是你们的专长。” 出刀的是袁老头,他号称鬼木匠,但却不是木匠行当的,而是身兼刽子手和入殓师两行之长。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屋外又接连扑来十几条血淋淋的影子,但一进屋门,就通通断头坠地。 那些尸体在地上稍稍抽搐,就陆续化作一条条血影,没入袁老头的刀中。 他刚才砍的那一刀,刀身虽然垂下了,看不见的刀痕,还留在空中。 后面闯进来的这些剥皮邪祟,全是撞上了第一刀留下的刀痕。 那把鬼头刀是刽子手行当的至宝,自古以来,死在刀下的恶人不计其数,但屈死在刀下的冤鬼,怕是也数不清。 善恶生死不分,律令一到,都只是一刀杀了。 管你是人是兽,何况只是长得不像人? 这样的刀,固然能克一切尸怪,但也让活人都心惊肉跳。 七兄弟的老大本想道谢,抱了下拳,被杀气一逼,竟忘了言辞。 苏寒山这次却不是看刀,而是看人。 这个袁老头的武道修为,已经到了五阶的巅峰,距离六阶,就差了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线。 最妙的是,他的刀法通玄,不知道是不是毕生伴着这把刀,颖悟非凡,出刀的时候,有一丝主动触发未知之力的感觉。 就是说,别人的克物,遇到不对门路的邪祟,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干脆只能当普通法宝用。 而他拿这把刀,就算砍的不是尸怪,只怕也能发挥出一些克制效果。 苏寒山之前被无界庆云弄出来的难受感已经完全平复,心中来了兴致。 不只是那西岳魔神成分复杂,可能与此行最大目标相关。 单是观摩身边这些运用克物的人,也多少可以有点收获。 这三家手艺人,尽展神威。 灯火一盏,苇席一张,半引半迫,使得邪祟全都往正门跑,其余人等,就守在正门里面,大刀铁锤灯光,来多少杀多少。 看这个架势,他们倒是更像屠夫,更像惨案凶案的制造者,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忌惮华山这座寂静岭。 但只是在十几个呼吸之后,华山邪祟的可怕之处,就显露出来了。 邪祟中出现了多个单论战力也不逊于五阶的存在,那是用当初死在华山的高手为素材,创造出来的。 他们都如同血红的肉球,肉球表面有着莲蓬头一样的孔洞。 多个肉球在迷雾中滚动,毫无声音,忽远忽近。 每一次靠近的肉球,都会恰到好处的从洞中探出半个人身,提着刀剑,杀向神祠。 袁老头仗着克物压制,又有七兄弟和灯草婆婆,从旁帮衬,每个肉球靠近的时候,都会被他一刀劈出巨大的创口,血液如瀑布般飞洒。 但他却没有办法一刀就把肉球斩灭,镇压起来,等受创的肉球往后面迷雾中一绕,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好无损。 鬼头刀吸血的速度,都赶不上那些肉球瀑布般喷血的速度,逐渐有血水涌入神祠的地面,漫起了寸许高。 血水也开始生出迷雾,让贴在屋顶上的芦苇席子,无风自响,呼呼啦啦,仿佛快要拉不动的风箱。 苏寒山还是没有动手,只是他坐的地方,血水自行绕过,林书生同样不动,任凭血水沾在蒲团和他的裤腿上。 葛夫子这个时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搓搓的药粉,全往血水里面撒,一边撒,还一边念念有词。 这位葛夫子,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因为他不是武者,也不是三百六十行中,那些对民生有益、常见的。 他是厌胜诅咒之术的高手。 原本他在朝廷中任职,被培养出来,专门咒杀那些扰乱朝政之辈,后来他发现官场是非太多,咒杀的人清浊难辨,且往往是无关紧要,最高位上的几个,一直斗而不破,徒自让手底下人送命。 他心灰意冷,就常常推诿旨意,暗自写书,自娱度日。 只是他厌胜之术,已经练到了骨子里,堪称绝世的乌鸦嘴,写书的时候心中并未想着咒人,到底心气不平,以“事”为目标,无意中达到咒“事”的成就。 他写游记,备注山水风土人情,民风如何,朝廷对当地政令倾向,或将引起风俗如何变化,三山五岳,就莫名都有人知道国策,民风一变,应付对抗;写历史,注解兵法,天下就有人造反,乡野草莽,竟然也有一身兵法谋略,博古通今,写了什么,什么东西就出事。 等到朝廷发现不对,准备把他拿下问罪的时候,他也已经事先觉得不好,悄悄溜走,流落江湖至今已经很多年头。 林书生能找到他帮忙,也是机缘巧合。 这老夫子还是有一副热心肠,看着能聚起帮手,就愿来试着补一补西岳魔神的这个漏子。 西岳魔神秉承的天性是破坏,偶尔巧合,割裂灵性,制造几个怪物还罢了。 可这些怪物的数量非同小可,怕是三年以来,西岳魔神持之以恒的在做这件事,如此反常,定是有人作为媒介,诱导指引。 此人也多半就是当年策划宝藏谣言的阴谋者。 要想弥补封印,这个人或者这帮人,也是最大的阻碍。 葛夫子以这些怪物的血为引,进行诅咒,诅咒的不是眼前的怪物,也不是作为力量源头的西岳魔神,这些诅咒,自然就会落到处于二者之间、充当媒介的阴谋者身上。 灯草婆婆等人,隐约知道他的名头,纵然是在这力抗邪祟的时刻,心中也起了好奇之意,想要听一听他念的咒语,但怎么都听不分明,只觉神秘又庄严,玄机莫测,鬼神咸惊。 苏寒山倒是听得清楚,嘴角不禁勾起一点笑容。 老夫子在袖子里只掐了一个桃核异宝,凭厌胜诅咒的修为,也能勾动一点未知之力,只是他在这条路上走到了化境,所用的咒语,也就不用那么拘于常理了。 “我一咒你昏了头,二咒你瞎了心,三咒你迷了眼,四咒你不自醒……” 葛夫子半眯着眼睛,浩气凛然,嘴唇翕动,如颂万古经典。 “你跳出线索给我们抓,致命的破绽送上了门,找死的路上撒丫子奔……” 第四百三十章 无余只一刀,华山第一剑 寂静岭内部,迷雾空间最深处。 浓白的雾气,在这里留出了一大片空地,雕梁画栋,黄旗经幡,藤蔓青绿,野花稚嫩,青黑石砖方方正正铺满地面,灰白石条在门内门外各处垒成台阶。 金彩琉璃屋脊的几座大殿,合围起来,中间的院落,铺满了各色颜料,精心地描绘出花朵、金轮、火焰、涌泉、法螺、法鼓、琵琶、天女、白象、水牛,在院落的四个角,堆满了金银玛瑙宝玉。 虽然没有任何佛陀菩萨的图案,但这里就给人一种深深的,属于宗教神话的绚烂感觉,神圣美好,令人向往。 梳发高髻的夜叉鬼母,内衬丝绸,外面穿着好几层锦缎衣裳,宽松华贵,在院落正中打坐。 她左半边脸惊艳美貌,肌肤细腻,左耳垂下细银链小青叶耳坠,右半边脸,青皮粗黑,脸颊鼓胀,额头肉瘤隆起如角,尖长的右耳上,挂着大大的金环,还保留着夜叉鬼的原貌。 不过自从谋画大事有成,居住在华山寂静岭中,她功力愈深,妙法精义与日俱增,心情舒畅,常常面带微笑,身上也带有一种慈和气质。 纵然这样半人半鬼的外貌,也并不显得多么吓人。 藏在四面殿堂中的那些白衣身影,对夜叉鬼母却很是熟悉,看出她今天的心情,已经比往日差了很多,虽未明显的恼怒,也很是肃然。 “之前西岳魔神的那一丝异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叉鬼母反复回忆着那一点异常波动,心中沟通感应,总是找不出个结果,忽然右耳金环晃了晃,引得她双目张开,目露寒光。 华山范围内,伴随迷雾活动的邪祟妖魔总数,她了然于心,有无减损,她也自有感应。 三年以来,除了当初五岳剑派特遣调查的人手,和一些自命不凡的白道大侠,也陆续有亲友死于三年前惨案、前来报仇的帮派,或者试图捕捉邪祟妖魔的江湖组织,呼朋唤友,进入华山。 邪祟固然可怕,却也是世上少有的珍稀炼法材料,很多邪功异术,必须要借助邪祟修炼,才能一日千里。 三百六十行中,那些祖辈祭炼传承下来的克物,如果常常用来收服对应种类的邪崇,也能得到更大滋养,越显神异。 连年以来,这些人也造成了华山范围中不少邪祟的伤亡,不过他们的死伤往往更加惨重,少有能够留条残命走出去的。 魔神之力源源不绝,又有这些新鲜祭品材料可用,大批制造新的邪祟。 华山邪祟的总数,虽然偶有波动,但整体上是一直上扬,长势喜人。 刚才这么一会儿,陡然有数百只邪祟失去感应,还有拿少数高手精心炮制,才成功造就出来的血莲蓬持剑邪祟,也颇受创伤。 “能杀得这么快,跟西岳魔神那一缕异动,莫非有所联系?” 夜叉鬼母取下右耳金环,往空中一抛,金环迎风就涨,化作三尺大小的圆镜。 镜面里面显示出来华山景色,迷雾就算对鬼母的法术,也存在一定的干扰,但五六里之内的情景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巨灵神祠眨眼之间,就已经被锁定,正门处的血战场景放大。 神祠内部的几个人影,也都暴露在镜面之上。 苏寒山不动声色,垂在膝头的左手,掐了一个说法印,大慈心印“观、定、化、灭”四相轮转,以无相之心,直望向巨灵神祠内部众人本质,然后从本质上,向外塑造假象。 “灯草老妪,鬼木匠,还有几个杂工、巫师……” 夜叉鬼母把这几个人手上的宝贝、身上的修为来路,看得清清楚楚。 鬼木匠值得她多看一眼,葛夫子值得她多看了两眼,看出这个夫子,是在施展巫蛊之术,以那些邪祟血液为引,制造诅咒,压制邪祟的实力。 再一感应,果然,涌向巨灵神祠所在那个山头的邪祟,实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压制。 难怪这帮人杀得这么轻巧,这么迅速。 这种巫蛊诅咒之术,巧妙的呼应克物之力,合符合节,发挥出的效果,明显超出葛夫子本身修为该有的威能,放眼天下,在这条路子上,他估计能堪称第一。 奈何本身修为终究不足,对上练成鬼神领域的强者,就没有什么意义。 夜叉鬼母下了一个论断。 “哦?还有一个五绝会的传人,一个华山派的死剩种吗?!” 夜叉鬼母的目光,落在苏寒山和林书生身上,深深凝视片刻,感受到一个身上带着合乎西岳封印的气息,一个身上华山剑术,已得了神髓。 她不惊反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两脉的传人,怪不得能够引起西岳魔神的一点异动呢!” 夜叉鬼母想通原委,去了那一块心病,心情又愉悦起来,身形放松,从容地略作思忖。 “两个练出灵光,还有几个练出元神的,即使有克物在手,我要出手拿捏,也不在话下,但也算是难得的人才,就这么杀了做材料,有些可惜了。” “正好用他们来给魔神放放血吧!” 夜叉鬼母轻笑一声,扭头看去,在周围宫殿圈养的属下中,选了一个最得力的。 “小倩,对面山头巨灵神祠中,来了一群恶客,毁坏姥姥的家产,罪不可恕,你去把他们解决了。” 聂小倩淡眉杏眼,肤若凝脂,系发的丝带,身上的衣裙,都如白绸一般,飘飘欲仙,也不答话,躬身一礼,就飘然而出。 她离开迷雾空间,在寂静岭地表出现,直直看向巨灵神祠。 迷雾影响下,夜叉鬼母都要用法术,才能窥探这么长的距离。 聂小倩的视力,居然好像不受任何影响,直视巨灵神祠的场景。 阳宅大工七兄弟,虽然心思不靖,屡有不善之念,却极重承诺,答应了到这里动手,就倾力而为,额头、脖颈都已经见汗,粗糙的手在搬动克物,时而移位,配合着整个巨灵神祠的地势,确保外来的邪祟,依然只能从正门进入。 灯草婆婆一手持灯,一手轻轻扇着灯火,时而有火星飞溅出去,化作光圈,又有血影飞入进来,投入灯油。 她非常紧张,微微喘息,脸上多如橘皮的皱纹,似乎都要撑开了。 可在她心里支撑这一战的,却是一段柔情。 灯草婆婆的年纪之大,本来已经足以退隐,执掌行当门户,最负盛名的是她的大弟子。 两年前,当朝新科状元郎,要办一场大水陆法事,祭奠他早逝的父母,满朝公卿都赏脸亲至,添灯行当里面的徒子徒孙,去了许多,熬油点灯。 法事上却闹了邪祟,虽然最后平息,依然有不少损伤。 灯草婆婆的那些徒子徒孙,就都受了损伤,邪气缠身,回来之后常常呕出黑水,昏迷不醒,日益消瘦,大多不成个人样子了。 灯草婆婆想了许多办法,也不能破解。 直到前一阵子,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收帐人”林少爷,找到了她。 没什么人知道林少爷具体来历,但都猜测他有大靠山,一出现在江湖上,就拿着各门各派长辈信物,提起旧事,找上门去收账。 能有这么多信物,而且收了这么多账之后,竟然还没死,也称得上一句手眼通天了。 灯草婆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照林少爷的法子,用他给的东西,布置七七四十九天,当真救回了不少门人。 葬完少数不幸的徒子徒孙后,灯草婆婆就计不旋踵,跟来华山。 她为恩情而来,为那一段对徒子徒孙的柔情而战。 鬼木匠袁老头,站得离门槛最近,时而都冲出了门槛之外。 他在这些人里,战得最烈,心意最纯。 世道不太平,善人未必善,恶人也未必恶,谁都有心计,谁也都可能有苦衷、受胁迫、身不由己,刽子手行当,从来不问善恶,就是因为问不清。 太多刽子手,活干多了,也就浑浑噩噩,袁老头是个异数,他越拿钱,越觉得亏心。 可这世上还有邪祟。 人妖鬼怪的心思,都不好说,只有邪祟,必是全恶! 邪祟诞生的时候,可能会用上亡者的身躯,但它们的存在,与亡者生前如何,全无关系,只不过是在亵渎亡者的躯体罢了。 它们是完全非人、非智、非善类,斩杀它们,也就等于救人。 聂小倩神态清冷,眸光中有纤微的波澜。 承诺、柔情、不亏心,能够为这些东西而不惜深入险地,赴死血战的人,都是一些珍贵美好的人。 然而,她从小到大,已经见过太多人的死状,不管是丑恶的,还是美好的,终究会不舍不甘的死去,死了之后,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小倩!” 夜叉鬼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聂小倩垂眸,眨了下眼,被迷雾推送起来,飘向巨灵神祠。 那些血莲蓬持剑邪祟,原本如走马观花,在神祠正门前,倏忽往来,进行车轮战。 这时,它们忽然全部退往迷雾中,分列两旁,最靠近神祠的两个,距离正门也足有三丈开外。 如同血莲蓬般的肉球,向前倾斜,仿佛它们做出了跪姿。 袁老头等人警惕万分,抬眼看去,就见迷雾中一条雪白身影,被那些邪祟跪迎而至。 比起诸多奇形怪状的邪祟,这个白衣女子除了面无表情,眼睛睁得有点异常的大,别的没有任何异常。 但正因如此,让袁老头等人,感到更大的压力,汗出如浆。几人互视一眼,还是灯草婆婆的灯火,最适合试探。 老婆婆手指一弹,一点火星飞射出去,落向那个雪白身影。 那火星距离聂小倩还有三尺,突然被一道身影拦住。 灯草婆婆等人聚精会神,却没有一个能看出,那道身影是怎么出现的。 那是一个身高足有九尺,体态却格外修长,细腰猿臂,上半身没有衣物,下身一条宽松长裤的怪人。 他头上戴着一个怪异的面具,头顶棱角尖锐,面部尖梭也向前刺出很长一段。 犹如一只锈铁打造、做工格外粗糙,每条轮廓都近乎直线的乌鸦面具。 光这个面具,恐怕能抵得上这怪物一半的体重。 灯草婆婆的一点火星,落在这怪物胸口的皮肤上,呲啦一声,有青烟冒出,似乎有极短暂的灼伤,但愈合太快,让人都不敢确定,到底有没有伤过。 “千人斩?!” 袁老头面露惊异。 刽子手跟死人打交道太多,刑凶杀气,也很容易招惹邪祟,但凡斩杀千人的刽子手,要么封刀不干,要么就要采取异术避祸。 乌鸦是遵循自然之理的告死使者,虽然告死,却很少沾染怨气煞气,对很多修炼邪术的人来说,以防邪气侵害自身,都会利用乌鸦作为防护替身,使乌鸦被染成邪物。 刽子手行业里的千人斩,也有一种制作乌鸦面具的手段,戴面具上刑场,罩头遮脸,离开现场之前,会把面具留在刑场中,以免自己被邪祟盯上。 久而久之,这种乌鸦面具,就被称为“千人斩”。 尖头怪人的手上,也确实提着一把刀,比他的身体更长,比他的腰更宽,刀背比他的手腕更厚。 漆黑的刀脊,黯白的刀刃,处处布满了锈红的血迹。 他提着刀往前走,走的很慢,步子迈的也不大,就像屠夫吃饱了散步一样,距离神祠大门三四丈,足够他走上十步有余了。 虽然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这邪祟所遵循的某种法度。 但既然他走得慢,袁老头等人,正好趁势攻击。 阳宅七兄弟中,老三抖手打出了麻绳铁锥,这铁锥悬挂,垂直于地面,是用来测量墙壁立得正不正。 作为阳宅行的克物,但凡直立行走的邪祟,被这铁锥打中之后,都会呆立原地、调整身形,挺直腰杆,尽量保证自己与地面垂直。 尖头怪人毫无闪避,被铁锥打中,果然身体顿了一顿。 灯草婆婆手指绷紧扣圆,奋力一弹,如豆大小的火苗,被她弹出去一大半,在空中化作一只黄焰飞蛾,撞向那怪物的胸口,试图扑咬入体。 袁老头的鬼头刀连斩,起手瞬间,就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刀式刀意,一条刀光破空无痕,一条刀光裂地而去,一条刀光裹挟烈焰横斩。 尖头怪人的脖子、腰间、右脚的脚掌,被这三刀砍中,全都爆出血浆,胸口也被飞蛾撞出一个血洞。 但他依然向前一步,全无停顿,右手的大刀已抡了起来,向前劈下。 简单至极的一记竖劈! 袁老头作为刽子手行当里面的头脸人物,所传承的刀法,是从行业里面总结出来的。 对比江湖上绝大多数的用刀门派,他的刀已经够简练了,一共也只有五招。 断月波、裂地击、真炎斩、炙天煞、群魔恸。 这也是从实用的角度出发。 自古以来,被押上刑场的犯人,可不是只有被捆的结结实实,趴在那里等死这一种。 也有懂法术的,临时造一个替身,或借旁边倒霉蛋的血水遁走;也有懂神功的,临场突破,功力大涨,或以禁术爆发一下功力;还有跑来劫法场的,刀剑纵横,暗器乱飞,顺手就把刽子手打死了。 甚至有时候,刑场上会引来邪祟,一刀砍下去,眼看着头和身子是分离了,那人头却粘在刀上,回过来一口就咬住刽子手,这种事也不少见。 刽子手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归结成五大类,分别用一式刀法来应对,可以说是在简练和实用中间,取了一个最精妙的平衡。 多一招就是杂芜,少一招就是简陋。 但是,这个尖头怪人,似乎只用竖劈这一个招式,就可以应付任何一种情况。 无论反抗、劫取、遁术、幻术、邪祟,天下万千流派,千万招法,都只要这一刀,就能正中要害。 举世无余,一刀两断! 轰!!! 巨灵神祠的主殿,轰然一声裂开,向两边歪倒。 神台上的巨灵神像,头顶金冠开裂,笔直的锈红裂纹,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胸口。 贴在屋顶上的芦苇席子,嘭然卷成一束,向下极速坠落。 阳宅大工的老七,慌忙想要扑出去接,却见苏寒山一伸手,抢先拦住了那捆席子。 苏寒山虽然是坐着,但他伸手的时候,空中的席子好像拐了个弯,自动向他手上投去,撞在他手掌上的时候,老七距离那边还有丈余。 席子分明是砸在苏寒山手上,老七只受了一点细微的余波,整个人也不由得向下一坠,脚下砖石粉碎开裂,砰砰砰声响中,膝盖以下,都没入地下,面露骇然之色。 灯草婆婆的油灯,被刀风压住,接连爆闪两下,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人影也矮了半截,沉向地下。 林书生豁然起身,站到了葛夫子前方,仿佛有强风撞在他身上,鬓发飘扬,衣袂乱飞。 最靠近尖头怪人的袁老头,却还是站着。 这老汉一只脚踩在阳宅大工最强的克物铁门槛上,铁门槛已经完全没入地底,靴子开裂,身上的衣物不知道多少裂口,满面涨得血红,头上青筋暴跳。 他把鬼头大刀横架起来,拦住了尖头怪人那一刀的刀锋。 但鬼头大刀的刀身,也被那把粗厚的砍刀嵌入了一半。 “喝!” 袁老头低吼一声,身上气息暴涨,面对刚才那一刀,他赫然冲破了修为上的瓶颈,终于一步迈出,修成了自我灵光。 刽子手的五式刀法,在他身上有了融合归一的趋势。 虽然他的刀是横着,对面的刀是竖劈,但这两把刀,现在有一种出奇相似的气质。 然而,他的气息刚刚暴涨,那尖头怪人的气息,也随之涨高。 整个乌鸦面具,从内而外,散发出粗糙的血红色光芒,大怪人的伤口处,渗透出漆黑却发亮的魔气。 那么细的一缕魔气,凑巧碰到鬼头刀身上的时候,居然迸出了一缕明显的火星,让袁老头的身子,随之一矮。 呛啷啷啷啷!!!! 金铁交鸣的声音,让整个华山范围,凡是金铁之物,都起了呼应,细碎的碰撞声响,明明只是音波,却仿佛会流淌一样,全部聚集到这一片没有被迷雾覆盖的山头。 苏寒山视线往下一扫,看到西岳魔神从封印的缺口处,源源不绝的传出不朽魔气,全部直接灌输到半空的白衣女子身上。 白衣女子得了这个魔气,尖头怪人的战力,就立刻暴涨。 三者间的流转,彻底被苏寒山捕捉,在他眼眸深处,进行逆推、正推,破解所有细微之处,推算种种可能的发展。 “迷雾如同你的仆从,这怪物正是你的造物!” 林书生双眼泛起了血红的细丝,流露出滔天的恨意,嘴唇微微发颤,抬手一抽,漆黑的铁剑已从体内化出。 “这三年来,就是你在窃取西岳魔神的力量,三年前,也就是你灭了华山满门!” 铁剑无声的刺了出去。 不只是铁剑本身无声,更因为这一剑刺出的同时,所有流淌到巨灵神祠这个山头上爆发出来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同样的寂静,但与迷雾造成的寂静不同,迷雾中的寂静,是生命的虚无,死亡的降临。 这一剑,却是要正中枢纽,遏制兵戈,遏止死亡,享受生命的静谧之美。 没有破绽的刀,也被这一剑找出了破绽。 一剑点在刀尖之上,如同击中要害,尖头怪人的身影滑退出去,那把硕大的砍刀,也从鬼头刀上拖移而走,划出一溜血红火光。 灯草婆婆轻叹一声,果然是华山的门人,什么林书生,恐怕是宁书生。 但纵然是华山宁氏一脉,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练成过这套剑法了。 因独孤剑圣直接指点,而诞生的剑诀,融合了剑圣与华山开派祖师天隐真人的心血。 华山三达剑,智剑平八方! “华山门下,宁采臣。” 宁采臣眼底已是血红澈然,手中的剑,指向空中的白衣女子。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自幼见刑余,极道鬼神域 仇恨啊,也是见惯了的东西。 聂小倩看着踏出神祠的书生,张了张口。 迷雾簇拥在她的身边,她开口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去。 但是宁采臣看懂了她说的话。 ‘能杀了我的话,就来试试吧。’ 面对这样的嘲讽,宁采臣的怒火已无从遏制。 “好啊,我这就来。” 他的身影如鹤舞长空,看似不是很快,但却叫人觉得,找不出哪个位置,能够刚好将他截住。 一往无阻,必达目的,刚觉空中一道游痕划过,他的剑已经刺入聂小倩的身体。 嗤拉!! 鲜血喷洒了出来。 聂小倩分明乃是魂体,没有肉身,这一剑之所以会见血,是因为剑刃刺在了尖头怪人体内。 聂小倩和尖头怪人的位置互换,竟然没有一点空间波动的征兆。 尖头怪人的刀,竖劈而下。 宁采臣的身影,险之又险地从刀刃旁边闪过,侧踏而走。 华山派的《三达剑谱》,自开创传世以来,共有九十九页,华山历代门人,大多无法从中领略出三式剑诀的脉络,单单修炼其中一两页就能够耗费半生精力,形成一套完整剑法。 如灵泉剑法、养吾剑法、飞鸿剑遁、希夷剑法,全部都是从剑谱之中领悟出来。 还有广寒阴功、太白神针、羽鹤剑气,三种名震江湖的内家元功炼器之术,同样是从剑谱中衍生而来。 宁采臣的资质,当年在华山上虽然也算不错,但比起能够开创羽鹤剑气的师门前辈,还是要差一些,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有可能练成三达剑。 但是当年华山惨案,他作为惟一一个身体还算完好的人,被掌门寄予厚望,带着剑谱逃离。 西岳魔神的身影,仿佛就在他背后冉冉升起,那是金之道的魔神,是风之道的不朽,是刑杀死亡的象征。 当魔神之影笼罩在宁采臣的头顶时,他的心智几乎已经崩溃,高明的功法都施展不出来,脚下踩的,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到最纯熟的华山入门步法《七星步》。 手捏剑谱,脚踩七星,无比接近死亡,却不能去死,那一刻,宁采臣的步伐缓缓升华,化为《鹤舞七星步》。 鹤舞长空,是自由逍遥的象征,也是延年益寿的喻意。 七星乃至北斗,主掌死亡。 鹤舞七星的真正奥妙,要在漫天星光中,计算出北斗七星的星光精气。 鹤舞一夜至天明,沐浴群星朗月皆无妨,唯独躲开北斗七星的光气,才能够算是得到了真谛。 只有练成了这套步法,才能够把九十九页剑谱完全串联,修炼《三达剑诀》的真意。 华山历代掌门,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尝试过要修炼鹤舞七星步,可他们根本做不到。 从满天星光中,躲开北斗七星的精气光线,这种描述太离谱了,完全是不知所谓。 但是,西岳魔神代表的就是刑杀死亡,承受封印破损的代价,承受魔神笼罩的压力,在这个状态下,就能够区分出北斗注死的星光精气。 然后才能够去熟练算法,完善身形。 尖头怪人的刀,那种杀性无与伦比,跟西岳魔神本尊如出一辙。 可宁采臣早就熟悉了这种压力,侧闪踏去的瞬间,剑刃已经扫过了尖头怪人的脖子。 那一刻,尖头怪人的脖子,绝对已经被他的剑刃给摧毁,头和脖子没有了任何连接点。 奈何,他的剑刚刚离开,怪人的脖子已经连接上了。 这一剑的伤害,更加激怒了这个怪人。 或者说,是这一剑熟悉的味道,激怒了幕后的西岳魔神。 尖头怪人的刀,再度举起。 这一刀抬起来,整个华山范围的迷雾,都如同怒海狂涛,急速的翻腾涌动。 大地变得稀薄,天空变得浑浊。 无论是刚刚突破到六阶的袁老头,还是正在战斗的宁采臣,都感觉自己的灵光几乎要被吸引,主动撞上那把刀的刀锋。 他们感受到一种颠覆天地的刀势。 宁采臣的剑抢先出手,大开大合,象天指地,画了一个大的圆弧。 天地之势,唯圆而已,他画了这个巨大的圆弧之后,身边就出现了一道光圈。 但紧接着,他的剑又从下而上的骤然一竖。 这一剑,竖立在这个圆圈的中间,似乎带着能够让圆弧变形的力量。 本来好端端一个饱满的圆形,现在上下两端,开始向他的长剑靠拢,上端靠近了剑尖,下端靠近了剑柄。 这已经不像是一个圆,而像是一个葫芦,他的剑,就像是葫芦的腰。 尖头怪人的刀,已经劈了下来,让人毫不怀疑,这一刀足以将百里大地,沿途山峰,全部劈成两半,深入岩层。 可宁采臣依然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数之不尽的剑气,从剑尖散发,顺着弧线向两侧分开,不断流向剑柄,弧线的数量越来越多,从剑尖抛射出去的时候,越来越远。 很多线条,别人能够看到,刚从剑尖抛向远方那一段,也能够看到,从下方连接回剑柄的那一段,但是看不到中间的那一段,不知道究竟去了多远的地方。 那把大砍刀,越靠近宁采臣就越慢,速度急剧衰减。 灯草婆婆等人,突然听到了一种尖锐的声音,是无形的力量,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在跟那把大砍刀触碰,产生的声音。 频率太高了,刹那之间,就高到了连灯草婆婆他们这些修出元神的人,都捕捉不清的程度。 “哈,以磁生电的手段见多了,专门研究由磁场造化声音,能够发展到这种高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寒山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眼中掠过了一个新奇的光彩。 宁采臣这一剑,确实跟磁场相关。 他的剑气创造出来的这个场域,跟整个星球的磁场高度相仿,以长剑为磁轴,两端为磁极,剑气如磁力运行,又有所取舍。 最后造就的,就是这种防御力绵长无极的奇特音频。 三达剑诀的第二剑,仁剑震音扬! 这一剑虽然在华山历史上,以防御著称,但也并不是不能用来攻击。 聂小倩面无表情,抬手摸了摸耳垂,明明是鬼体,她的耳朵里面依然渗出了血,这是她的魂魄受损的象征。 仁剑震音扬,是全方位的手段,尖头怪人就算跟聂小倩重新置换位置,也还在攻击范围之内,甚至反而是把聂小倩,送到了剑刃前。 怪人果然没有进行置换,聂小倩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模糊,甚至如水波般晃动起来。 “我这是,真的要死了吗,可惜看不到自己的死相,不知道最终的一刻,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聂小倩抬头看向空中,依然做不出表情,唯有眼神灵动些,眼神中没有惊恐、愤怒,反而有一点释然。 “终于可以不用看见这些怪物了。” 这个乌鸦面具的怪人,确实是聂小倩的造物,但她并不喜欢这个东西,只会感到害怕,还混杂着厌恶。 聂小倩原本是浙江金华人氏,家中父亲为官,母亲是大家闺秀,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可她一生下来,家里就没有太平过。 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就常常无来由地哭泣起来,大喊大叫,畏缩惊恐,请了很多大夫看,都不能根治。 刚会说话的时候,她就磕磕绊绊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母亲判断出,她看到的是死人。 但她指的是自家的院子,而自家院子里,根本空无一物。 父亲也怀疑,是不是有鬼怪作祟,请了有本事的大师,都说并没有找到什么鬼怪。 及至聂小倩稍大一些,被母亲带到寺庙里上香礼佛,又指着寺庙里的和尚说,看到了他们被砍头,被咬死,被淹死,种种死状。母亲责怪她,给和尚们赔礼,不久之后,那个寺庙却真的遭了一场横祸,一桩桩都被聂小倩说中。 家里人终于琢磨出来了。 聂小倩看见的不是鬼,而是过去和未来的投影。 过去出现过死者的场地,不久后将会出现死者的地方,在她眼中,都会呈现出死亡那一刻的模样,与常人眼中大不相同。 这是天赋异禀啊! 家中人知道这件事之后,有想过要把她送去什么名门大派学艺。 但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会培养这样的人才,倒是经常听说,有天赋异禀者,自己不懂得运用的,落在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手上,就直接被当成人药,受尽折磨。 聂家的父母打听很久之后,总觉得送哪里都不放心,只能嘱咐聂小倩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以后看到了这些东西,也不要说出来。 反正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只要常住在家中,能接触到的人、看到的范围,也就只有那么多。 看习惯了,也就好了。 谁知,聂小倩的这种能力,会随着她的年纪增长而变强。 小时候,她只能看到一块地方过去数年内死过人的场景,如果是预知未来,则只能看到面前之人,寥寥三五日内的死相, 如果这人三五日内不会死的话,那她看到的,就是正常的模样。 等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她却已经能够预知面前的人,一个月内会不会死。 那是她心智已成,尝试过提醒别人规避死因,却总是不能成功,乃至有一回间接促成死因,使得她不敢再做尝试。 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她预知的仍然只有一个月内的死相,但所能够见到的范围,却不同了。 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就能看见这个人全家,未来一个月内会否死亡。 从全家发展到整个宗族,又发展到整个老家村庄。 后来她看见任何人的时候,都会浮现有相关的人死亡的场景,遮蔽她的视野,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聂小倩不愿意再见旁人,幽居在自己的小楼中,郁郁寡欢,很快就病体支离,未满十八,已经一命呜呼! 那时她觉得,这不失为一种解脱。 可这是真正痛苦的开端。 因为她变成了鬼,还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行动轨迹的幽魂,只能随夜风飘荡,而且区区一只新生的小鬼,是没有办法闭上眼睛的。 于是她只能不断的看到各式各样的死亡,仿佛整个世界就没有一个活人,这不是人间,根本是一个地狱。 终于有一天,聂小倩飘到了一个寺庙,寺庙中有着异样的光彩,显然是那种真有大法力的寺庙。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尽所有地冲向了那个寺庙,希望能够被消灭掉。 庙中却没有和尚,只有一只夜叉。 “哈哈哈哈,竟然有这样的灵鬼主动送上门来,比我苦心采集的群鬼品质都更好,与刑凶死气结缘最深!” 现在的聂小倩已经是一只老鬼,有能力闭上自己的眼睛了,但现在的她如果闭眼,看到的,就会是那面目不清的魔神。 于是她睁着眼,等着自己的死亡。 奈何不朽的魔气,依然在源源不绝的灌注在她身上,硬撑不灭。 神祠之中,葛夫子转头看向苏寒山。 “苏先生,请把那朵灵芝给我吧,这些邪祟已经离开了寂静岭,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冲入寂静岭,弥补封印的最佳时机。” 葛夫子的巫蛊厌胜之术,说是诅咒术,其实已经练到了不只能用于诅咒的程度,更应该说是一种“影射共鸣”之法,能善能恶,存乎一心而已。 他如果取一个人的头发,混合稻草,扎一个稻草人出来,常人只能用这个诅咒害人,但在他手上却能救人。 假如那人原本四肢已断,他扎出来的稻草人也没有四肢,这时候,取新的稻草,将稻草人补全,运用法术,与稻草人对应的那个活人,四肢也就可以恢复如初。 他只要能找到一个与西岳封印密切相关的宝物,就能够让那件宝物,发挥出类似“人偶”的效果。 让灵芝破损之后,弥补那么一朵小小的灵芝,可比弥补整个封印,要轻松不知多少。 哪怕是用本命精气,葛夫子、袁老头他们这些人,也早有准备。 “别闹。” 苏寒山笑道,“你们真觉得那个女鬼,就是当年华山血案的主导者吗?” “别人也就算了,老葛你难道察觉不出来,你的诅咒并不是在这个女鬼身上生效的。” 葛夫子面色微变,向神祠之外看了一眼。 “不用担心,那个窥探我们的家伙,看到的也只是假相。” 苏寒山把手里的芦苇席子还给老七,说道,“你们看似是对阴谋者一无所知,猜都猜不准,只想行险一搏,其实应该还是另有倚仗吧。” “不过要用上这么凶险的计策,以身入局当诱饵,显然是因为,那个倚仗也不够保险,担心直接出手攻击寂静岭,有可能让真正的阴谋者强行破开封印,闹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宁采臣是明面的诱饵,你们也只是负责冲过去转移注意,让那个人有机会弥补封印,最后再铲除阴谋者。” 灯草婆婆若有所思,袁老头有些惊讶,随后沉默,阳宅七兄弟则满是错愕。 只有葛夫子露出了苦笑的神色。 行,看来这帮人里,也只有葛夫子和宁采臣知道计划全貌。 “苏先生何苦这时候点破。” 葛夫子看向另外几人,“只要老夫还没死,总不会让诸位死在我前面。” 苏寒山道:“我点破,是因为我这边有了更好的法子。” 他突然伸手,向外一抓,外面的聂小倩凭空一闪,化作一个拇指大小的姑娘,落在他掌心之中。 “我已经看穿了,那个阴谋者并没有直接跟西岳魔神接触,只是利用聂小倩之类的存在,吸引西岳魔神的关注,然后她在背后引导,造就邪祟,最后再转向自己体内。” 苏寒山说话间,掌心上空,形成一个小小的星空圆阵图腾,散发五彩毫芒,笼罩着聂小倩,直接隔绝了她跟外界的联系。 西岳魔神失去了外界最重要的一个接收点,涌出的魔气顿时有刹那的散乱。 “给我滚回去!!” 苏寒山低喝一声,身影霎时凌空三寸,又猛然一坠。 轰隆隆隆隆!!!! 巨灵神祠所在的整个山峰,所有山石土壤,统统变成五种明亮色彩。 俨然一座五色神峰,硬生生向大地之下,挤压过去。 天惊地动,震响数百里,迷雾一圈圈崩散。 整个山峰,全部挤入地下,山头的位置,与原本的地表持平。 大地深处的封印,没有修补好。 但那个缺口,被新的一座封印,死死堵住了。 寂静岭深处,弥漫整个空间的迷雾,失去了源头的支撑,极速淡化。 夜叉鬼母双目圆睁,脸皮抽搐,青黑色的右半张脸,向左边蔓延。 她感受到了外面天大的动静,感受到了西岳魔神的魔气被隔绝。 但真正令她气到了极点的是…… 竖在半空的三尺金环,浮现出来的场景,依然是巨灵神祠山头好端端的,那边还在苦战的模样。 你骗傻子呢?! “哇呀呀呀!何方鼠辈,算计本座?” 夜叉鬼母彻底化作夜叉大怒之貌,抬手向天,乱发狂舞。 “鬼神领域,极道魔界!”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二章 皓月千丈崖,红衣笑痴人 隆隆隆隆隆!!! 整个山峰被压入地底的过程,似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 但,山顶与地面齐平之后,地下那种隆隆隆的闷响,却还一直在延绵回荡着。 宛如古老的战车成群结队,在地里冲撞,巨大的牛龙不甘的翻动身体,发出巨吼,漫长,辽阔,震撼。 袁老头等人都几乎呆住了。 不仅是因为苏寒山展现出的修为之强悍,也是因为他这一手粗暴到了极点。 当年独孤剑圣镇压五大魔神的时候,靠的就不是深厚元功,而是以绝世无伦的精妙剑术,造就了最初的五岳封印。 后来五绝大会加固封印的时候,虽然注重到了元功根基,但也还得依着最初的封印做文章,精之又精,细之又细,小心翼翼为封印添加新的效果。 现在!苏寒山这么粗暴的把整个山峰轰到地底,在袁老头等人看来,不啻于是在用火药去灭山火,用炸海来治洪水! 纵然有刀头上舔血的决心,想到下一刻可能就要灰飞烟灭,还是因为同伴手段太粗暴,袁老头他们也还是满脸苦涩,难以自持。 只是,地底下巨响隆隆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更强大的魔气爆发。 反而群山之间的迷雾都开始变淡,从浓白变得稀薄,渐渐能看到远处的景色。 “这这这……这也能堵住啊?!” 葛夫子满眼发亮,惊奇不已,看着脚底下还在散发五彩光芒的这块山地,伸手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真的假的?” 他不是不信眼前的一幕,而是不太敢信自己的运气。 “老夫什么时候运气变这么好了,都已经准备好找死的时候,还能遇到一个破死局的同伴!” 当年他写书的时候,要是运气有这么好,何至于混到像蟑螂一样在江湖上乱窜呢。 空中突然爆发一声沉重的践踏。 之前已经跟宁采臣陷入僵持的尖头怪人,忽然转变方向,重重的大跨步,踏在虚空之中,凌空拖刀,奔向苏寒山。 尖头怪人,原本一向都是缓慢的行走着,在必要的时候,又有瞬间穿梭,与聂小倩进行置换的能力。 可是苏寒山出手那一抓,实在是精妙到了极点,让他根本没有进行置换的机会。 西岳魔神的力量本是感受到聂小倩在刑凶死气上的天赋,要灌注在聂小倩身上,结果被夜叉鬼母使了手段,将那股力量,从聂小倩身上导出,塑造成尖头怪人。 山中其他诸多邪祟,也基本都是类似流程。 现在聂小倩被苏寒山隔绝感应,既断开了跟西岳魔神的联系,也断开了跟尖头怪人的联系。 尖头怪人已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冲动,要回归自己的造物主那边,破坏所有阻碍,冲到聂小倩身边。 以至于他这一跑起来,纯以本性、身体带动的不朽魔气,竟比之前出刀的时候,力量更加纯粹。 宁采臣的仁剑之力,一时也束缚不住。 苏寒山右掌心里还托着小巧玲珑的白衣姑娘,目光也微微垂落,看向地下,似乎对冲刺过来的尖头怪人,毫无反应。 但尖头怪人越靠近他,身体就越淡,最后就在快要提刀斩向他的刹那,连人带刀,化作一捧半透明的轻烟,彻底崩散开来。 “我的身边,难道是这么容易靠近的地方吗?” 苏寒山轻声说了一句。 脚下这座山峰散发出来的五彩光芒,是活生生的“大小五行化血神光”,是以不朽之气创造出来的无穷数量微生物。 葛夫子他们处在这个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一点都不受损。 但是尖头怪人之类的邪祟,刚往这边冲的时候,就要体验五行裂解的感觉,然后接受“降魔微生物”的无尽冲刷了。 他居然没有变成清水气泡,飞溅开来,而是变成一捧轻烟。 倒是足以说明,这个尖头怪人身上除了拥有不朽魔气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杂质,因为魔气够纯,才不那么容易被转变性质,与旁的邪祟相比,亦是天差地别。 那烟气崩开之后,没有彻底变淡,而是维持在一定的规模,越拖越长,如同一条长长飘带,投向寂静岭。 华山范围其余的邪祟,也纷纷发出无声的嘶鸣,通通爆开,化作灰黑的魔气,带动残余的迷雾,飞向寂静岭。 因为飞逝的速度太快,让人看不出来那是雾气。 天地间,就好像有无数灰黑、淡白的光线,聚焦到寂静岭上。 “鬼神领域,极道魔界!” 寂静岭中爆发出一个尖锐的怒音,整个山头猛然鼓胀起来,像是变成了某种很柔韧、具备弹性的东西。 华山群峰,向来是以险峻著称,此时转瞬之间,那个本来还显得比较瘦削、陡峭的山体,已鼓鼓囊囊,直到不堪重负,向上喷涌出一朵硕大无比的血水鲜花。 山体犹如一根花枝,血水鲜花,远比山体硕然。 与此同时,天空像是破了一个洞,落下成千上万的金元宝,大的足足有磨盘大小,小的也有拳头大小。 看那些金元宝的质感,全然都是真金,绝对不是什么幻象伪物。 天降黄金,地涌血泉! 这两种异象,正是象征着两种不朽神通的力量。 黄金源源不断砸入血泉之中,所有迷雾魔气,也投入其中。 当血色的泉水,如同数瓣长舌,又如同食肉的花朵,倏然层层向内,收合闭拢。 所有异象的规模,就一缩再缩,到最后,居然浓缩成了一个只有一尺大小的金色莲花花苞,表面布满了古拙微小的虫鸟文字。 金子这种被赋与了永恒的寓意,永不变质,永不风化,用来比喻仙人,用来代表佛身的物质。 当此之时,却在生锈。 血红色的锈迹,不是外界沾染上去的,而是从黄金内部滋生出来。 这一连串的场景变化,统统有着非同凡响的质感,明明违背常理,却是那么的清晰,使人生出强烈的荒诞意味。 须臾刹那,电光火石,空花阳焰,他们的心神,都被这奇幻而至真的场景所攫取。 那朵流血的金莲花,却已经轰向苏寒山。 苏寒山直接一掌拍过去,莲花被五彩光芒照耀,在他手掌前方数寸的地方悬停。 下一刻,那莲花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突破最后的数寸阻碍,彻底撞在了苏寒山手掌上。 夜叉鬼母站在了莲花后方,指甲狰狞的手掌,就按在莲花的另一面。 “小子,你以为精通封印,能够卡住封印缺口,就万事大吉了吗,敢愚弄你姥姥我,你会比死在西岳魔神手上更凄惨。” 她的头没有转,眼珠却又快又猛的咕噜乱转两下,把周围所有人扫视一遍。 “我有一千零八十八种折磨你们的办法,慢慢炮制,让那没脑子的魔神也开开眼界!” 夜叉大鬼者,或依树林,或住灵庙,或处空宫,多嗔,爱施财宝,好食人。 这种妖怪禀赋特殊,天生就能够嗅到金银财宝的气息,跑过去盗窃,然后用这些盗窃的金银财宝,诱惑别人上钩。 等到被迷惑的人贪心最炽的一刻,夜叉就会扑出来开膛破肚,享用对他们来说最美味的贪婪心肝。 但是夜叉易怒,也有一些聪明人,能够看出骗局,挑拨夜叉发怒,去跟别的妖怪高人赌斗,趁机得到财宝。 因此,夜叉很难有大的成就,即使不被斩杀,多半也是被一些高人收走当成仆从。 夜叉鬼母自幼雌雄同体,是夜叉一族的异数,狡猾非常,虽有怒心,有时也能自制,才终于修成一身厉害神通,谋划出来华山惨案。 但是她这三年来,在华山操控聂小倩等人,诱导西岳魔神分割灵性,造成邪祟,自己又将转变后的不朽灵性吞走,自以为得计,却在不知不觉中,也受了魔神灵性的影响。 平时没有强敌的时候,她会感到过分的安逸愉悦,这已是违背夜叉天性的表现,是一种在毁灭自身的趋势。 有了强敌的时候,她又天性爆发,固态复萌,释放出毕生少有的怒火,破了常年修持出来的心境。 “使出不朽神通,都被我稳稳地接住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还是能赢?” 苏寒山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老葛的诅咒,难道真强到这种程度,不只能让你昏了头,还能让你彻底没了脑子?” “鬼神领域,为天所妒。你身上根本没有鬼神领域的气息,纵然有此境战力奇术,能克邪祟魔神,又怎么克得住实际拥有此等根基的修行者?” 夜叉鬼母冷笑一声,“你还以为你能瞒过本座,唬我退走吗?” 她话音未落,猛然一吸气,长长的嘶鸣声中,那朵流血的金莲花,崩裂成朵朵碎花瓣。 金光闪闪,血迹斑斑,从夜叉鬼母故意岔开的指缝间飞过,全被她一口吸进肚子里去。 苏寒山能够察觉到,夜叉鬼母体内,有一个类似刚才的流血金莲,但规模要大上很多的隐秘空间。 那才是夜叉鬼母的鬼神领域,原是不温不火的运转着,现在被外界这些沾染了迷雾魔气、又染上了苏寒山敌意的碎花瓣一激,反而像是从半梦半醒中,真正的苏醒了过来。 天空又开始泛起了血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还有万千恶鬼的哀鸣哭嚎声传来。 天雨血,鬼夜哭,鬼神领域,为天所妒! “汝当伏刑!” 夜叉鬼母发出了一声叱咤,华山百里内的山头,都开始飞速的融化。 那是很奇特的场景,山体依然是泥土和巨石,并没有被烧成岩浆,但在庞大的力量撼动下,就算是石头,也会软的像流体一样。 所以造就了这种,群山都化作流体般崩泻,急速变矮的场景。 夜叉鬼母的手掌,这一次毫无间隔,彻彻底底的打中了苏寒山的那只手。 这无与伦比的力量啊,三年的谋划修行,她的修为,果然比三年前又大有进益。 夜叉鬼母满意的轰出了这一击,急欲享受着轰爆敌人,支离破碎,擒拿残余灵光的一幕。 回应她的,却只是一声闷响! 嘭!!! 苏寒山的手没有碎,还是拦在那里,注视着夜叉鬼母,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好似看到了绝丽的美景。 开辟虚空秘境,虽然最低只需要用到一种不朽神通,但是汲取虚空本源之气后,会转变成万类元气,形成一个周全的环境。 这个环境里,自然界该有的种种元气,全部都是有的,可以自行融洽运转。 不朽神通,只是作为虚空本源和秘境的一个桥梁存在,所以常有强者自身已逝,秘境还能继续留存很久的事情。 鬼神领域,却不考虑什么周全融洽,完全只有一种或寥寥几种不朽之力,构成一个领域,领域内的天地法度彻底失衡,是真正意义上的逆天而为,只要修炼到这个境界,时刻都会承受天地万法的渗压。????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天限的约束,但修鬼神领域这个路子的,估计也活不太长,至少跟玄元百域那些人是没法比的。 不过,这种形态,确实换来了极强的战力。 夜叉鬼母只有两种常见的不朽神通,血脉方面,也只是寻常妖物,短时间内爆发的战力,却简直不逊色于当时拥有玄冥真龙血脉、又修成三种不朽的龙庭七十三太子。 然而,也就只到这种程度了。 “你要比根基是么?” 苏寒山露齿一笑,左臂突兀一收,再度打出。 夜叉鬼母心中已经知道不好。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实际修成鬼神领域的人,手段都可谓是层出不穷,比起魔神来说,更加变化多端,除了正面轰击,她也精通种种遁法幻术。 可是当苏寒山这次出掌的时候,跟之前出手的气度,全然不同。 那是皓月当空,还是大日中天,又或者日月同天?! 那一掌轰出来的时候,压力已经让夜叉鬼母无计可施,她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也动起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右手,被苏寒山的左掌击中。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鬼神领域全力支援,把这三年的积累、历经多道工序、从西岳魔神那边谋取过来的不朽灵性,全部释放,用来抵抗这一击。 两掌相撞,周围本来已经形同流体的群山,再度涌动起来。 不过这一回,就不是群山奔流,向下坠落这种情况了,而是全部向同一个方向涌动。 苏寒山在东,夜叉鬼母在西。 如今群山如浪,就一叠一叠的向西涌动过去。 向夜叉鬼母背后眺望,能够明显看到,那边堆起了一叠一叠的山体浪头。 这股力道到了远处,逐渐衰减的时候,山体浪头,即以固态凝住。 但下一波浪头的力道,往往要比前一波,略胜一分,撞叠上来,便使这边的山体越来越高。 这说明,夜叉鬼母能够抵消掉的力量越来越少了。 “你都到这时候,还要诓骗……” 夜叉鬼母声嘶力竭道,“你到底是谁?!” 她已经认定,眼前这个小子,绝对是世间某位声名显赫的强者,故意伪装来害她。 没有修成鬼神领域的人,也可能通过某些奇特的功法造诣,混合克物之力,拥有对抗鬼神领域的力量。 比如《华山三达剑》,这门剑法,本身就是一件克物。 如果有谁能够练成《三达剑》的最后一式“勇剑斩天罡”,就算本身根基还不到鬼神领域,也完全能对抗这个领域的强者不败,而且在对付邪祟魔神的时候,效果还要更好。 而苏寒山现在的表现,就绝不是这种情况能够达成的。 他是实实在在的,根基之强,远胜夜叉鬼母,偏偏到这个时候,还在隐藏自己的鬼神领域,不让人看出来他的路数。 “我是……降魔者!” 苏寒山左臂一震,掌力彻底爆发。 夜叉鬼母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皓月之色,奔腾无尽的流光吞没。 那一波波的山体浪头,这个时候已经在远处,堆叠成了一座横有将近二十里,高度不下于千丈的巨大崖壁! 高耸入云的崖壁,仿佛天地的青黑边界,横亘在那里。 “抱月长终”这招不朽神通,散发出来的光束脉冲,远远冲击过来,撞在崖壁上的时候,力道却产生奇异的变化,没有将这崖壁摧毁。 只是一波一波的脉冲,让夜叉鬼母的自我灵光不断被磨灭,内在运行的功法奥妙,却被一层层的,烙印在这个崖壁上。 光束发射,往往是越到远方就越大。 夜叉鬼母跟苏寒山战斗的时候,显化的身形不过八尺。 最后烙印在这个崖壁上的时候,却是一座高达千丈的图影。 良久之后,皓月脉冲才渐渐黯淡,崖壁上的图影,彻底的显露了出来。 半面夜叉,半面美人,千丈鬼神,惟妙惟肖,更有流血的金莲花瓣,在身边萦绕。 葛夫子、袁老头等人震撼失语,相顾无言,环顾四周。 经此一役,华山地形丕变,数百里地貌都受到了影响,举目望去,大多地方,竟然都变得平平坦坦。 而那座拥有“千丈夜叉鬼母图”的崖壁,毋庸置疑,会成为将来全新的武林胜地,名噪天下。 以他们的眼力,都能看出来,那座图上,蕴含着夜叉鬼母大量的修行奥妙。 这时前方数里开外,平坦的大地下,飘出了一条条白色的鬼影。 宁采臣眼神一冷,手中剑刃偏转,只是凝视片刻后,却没有出剑,转头看向了苏寒山。 “苏前辈,是故意放过了她们吧,她们不该杀吗?” “她们都是全然身不由己,被操控的工具罢了,罪不至死,况且……” 苏寒山抬了一下右手,说道,“除了我手上的这个,因为禀赋最好,暂时还没有疯掉之外,那些魂魄,长期作为不朽魔气的中转,都已经受损很严重,沦为痴傻了,鬼也有寿命,她们余寿已然不多。” 聂小倩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崖壁。 她现在只有拇指大小,那座千丈鬼神图对她来说,更是大不可量,让她愣神良久,这时突然回神。 “我不是因为禀赋最好,没有疯掉,是因为她觉得我最有用,每次中转魔气之后,她给我进行的治疗都最长。” 聂小倩平淡道,“她们全部都会痴傻,也可以说有一部分是我害的,那个我创造出来的怪物,也杀死过很多提刀拿剑的人。” 宁采臣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你想死?” 葛夫子叹了口气:“华山的最后一个门人,代表着整个华山,是非应当分明,各级惩戒需有章程。” 宁采臣默默收剑:“我没说我要杀她,首恶是被苏前辈所诛,她也是苏前辈的俘虏。” “她想死,应该是因为从小有预知远见的神通,不可控的所见死相太多,接触魔神之后,见不到别的死相,只能见到魔神,现在断了联系,又要恢复以前的状态。” 苏寒山解释两句,看向聂小倩,“你这个状况,修行夜叉鬼母的功法小有所成,就可以自控了。” “这些痴傻鬼魂需要一个照顾的人,你要赎罪,就留在华山,一边参悟一边照顾她们,日后宁采臣重建华山派时,你也从旁帮衬。” 葛夫子点头道:“这倒是个法子。” “夜叉鬼母的功法,你们也可以多看看,就算是我,也准备……” 苏寒山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你们最大的那个倚仗,修为应该也很不错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宁采臣猛然抬头:“对了,我遇到大师的时候,已约好了,他先在千里之外候着,入夜后我们跟第一波邪祟交手,他趁势跨越三百里。” “葛夫子开始施展诅咒,他趁势再跨越三百里,我施展出三达剑,他又进三百里。” “最后葛夫子等人闯入寂静岭深处时,他也将瞒过魔神迷雾,直入核心,一切行动都有所呼应,阴谋者大致行事手段,也是他猜测出来告诉我的,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到?” 阳宅大兄不满道:“莫非他是临到关头胆怯了,要不是苏前辈在,这一失约,岂不是害死我们所有人,他到底什么人?” 宁采臣道:“是法海大师。” 阳宅大兄霎时收声,金山寺的法海大师,那位天生佛子,二十年前就已经名满天下,杀魔无数,斩邪无算。 南岳北岳的魔神封印出纰漏,都是他镇压下去的,谁都可能出胆怯,他也不可能在这种关头胆怯。 “若是法海大师,怎么会……” ……………… 片刻之前,七百里外,月照寒霜,满山枯草。 细瘦的草叶,如同死去的女人头发。 貌若及冠之年,眉心一点朱砂的白衣僧人,左手缠念珠,右手搭拂尘,站在山上。 前方一队车马,吹吹打打,高举闲人回避牌,手敲净街出巡鞭。 “哪里来的野僧,胆敢冲撞当朝驸马、状元郎大人的车辇?!” 白衣僧人神态平淡,只是不言,扫过眼前这些人。 他一遁三百里,这些人能正好拦住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冲撞了谁。 “不得放肆!” 十六人抬的红顶大官轿,轿子里面走出一个红衣青年。 “金山寺的法海大师是御赐袈裟大法师,十数年前,就常常闭关,三年前更是不闻声息,我只是两年前的状元郎,法海大师自然不知道。” 法海露出了微笑:“施主好精神,好礼仪,只是我看你不太像人啊。” “哈哈哈,大师好眼力,实不相瞒,我父母乃是一人一妖,两情相悦,奈何被奸贼所害。” 状元郎叹息道,“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告慰父母,只是一直还不能得偿所愿。” 法海问道:“状元郎是姓许……不,姓许的死在她剑下,她不可能让你姓许,那你是姓白?” “都不是。” 状元郎笑了起来,“我有位姨娘,曾让我以仇为姓,后来我有一位师长,让我以笑痴为名。” “吾名,仇笑痴。”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三章 千里神音功,世尊地藏论 “既然笑痴,何必还以仇为姓。” 法海说道,“你父母之死,虽多半咎由自取,也确实与我有些干系,我在其中有些恶因,最后才促成那样恶果,身为人子,前来报仇,本来也无可厚非。” “但是你与这么多邪祟为伍,又偏偏挑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看来,你是要坏我的大事,不让我去弥补西岳封印。” 仇笑痴笑而不语,掸了掸双手衣袖,一身大红官服,金线刺绣,端的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光彩照人。 他身边前呼后拥,接近两百个随从,也纷纷嘿笑起来,因为个人像貌不同,笑起来也各有偏差。 不过,就连那些拉车的、被骑的马匹,都笑出了一股如人般的邪性。 这些车马随从,看似寻常,其实修为都很不俗,更有小半厉害邪祟混在其中,被同行的人用咒语约束,化为己用。 他们这一笑,整个荒野山头都似乎歪歪斜斜,目眩神驰,不安的随着笑声变形。 天上月亮,也一下拉长,一下压扁,时而惨青色,靛蓝色,散发出油腻恶心的光彩,令人晕眩。 这种扭曲的场景,从他们所在的那片区域,朝法海那边蔓延,碰到了法海那一袭白衣。 突然,各种怪异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嘴巴都紧紧闭上,刚才那荒诞的场景也恢复正常,天上月亮依旧银白皎洁。 那些人、马,甚至包括官轿上的一只独眼,都死死盯着法海,眼中流露出惊骇之色。 刚才荒山的扭曲只是一种前兆,两百种咒语、元功、邪术,冥冥中各自契合某种法度的邪祟之力,在那个前兆攀升到顶峰的时候才要彻底发作出来。 可是法海站在那里,他们的法术却失了效,咒语却破了功,元功想发又发不出去,都被一股“气”给压了下来。 那甚至不是元气功力,而只是一种气质。 佛子现前,一应妖术邪法俱不得发作,行邪法之人必反受其殃。 两百人马的脸皮、身上,都如同被水泡过,又被烈日暴晒的面塑泥人,鼓起了一个个大泡。 转眼之间,他们就砰砰砰的炸裂开来,粉身碎骨,血雾满天。 等到被炸碎之后,他们才终于又有机会发出惨叫,惨绿色的鬼怪破体而出,在血雾中惊飞。 “好威风啊,轻轻松松就欺负了我这么多的手下,不愧是法海大师!!” 仇笑痴脸色一变,清清朗朗的嗓音变得有些扁,有些尖,但并不是那种尖细的声响,有一种故作夸张的惊叹,使他这种惊叹变得更像嘲讽,显出几分嚣狂。 他的背后竖起一把青色剑光,一分为二,如折扇般向左右张开。 噌噌噌噌噌!! 共有六把剑光排列开来,从左到右依次亮起,又从右向左循环回来,最后停留在右起第二把剑最亮的一个状态。 刚才还在惊悚惶然,满天乱飞的惨绿鬼影,陡然间由虚转实,陆陆续续坠地,发出震动山头的闷响。 他们现在的形象,都不是之前肉身正常的那个样子,而是与鬼体一模一样,青面獠牙,弓背利爪。 但鬼体本来无形,他们现在却好像全部具有了实体,就像是进入了传说中的恶鬼世界。 在鬼的世界里,当然只有鬼才具有实体,有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周围的事物。 原本的活人到了鬼的世界里,反而不能适应,肉身僵死,身体虚化发霉,有无数的弊端。 方圆百里之内的蛇虫鼠蚁,山间野兽,肉身都霉烂成泥,魂魄飘出,却成就实体,按照各自生前性情,样貌出现不同的异变,大多青黑粗皮,头角峥嵘,血口利爪,令人生畏。 刚一变成鬼怪,它们就迫不及待的扑杀吞噬起来。 血红眼珠的兔子扑向满身骨刺的松鼠,兔子又被蝙蝠抓起,蝙蝠被老鹰吞下,老鹰被一跃冲霄的猛虎拍落,撕咬入腹…… “方圆百里,尽成饿鬼道之景?” 法海身上没有明显的异变,但衣角处也有淡淡的灰色霉尘,手中念珠转动起来,“六道轮回剑阵?!” 仇笑痴手掐剑诀,连念六字大明真言,大笑道:“哈哈哈哈,正是六道轮回剑阵!!” 六道轮回剑阵,是佛武合一的一大巅峰成就,在天下间声名显著,究竟最初是哪一家,哪一位高僧,又或者是集众智慧开创出来的,已经不可探究,只知道常年以来,由少林一脉传承保留。 仇笑痴生来非凡,禀赋超群,年少的时候,就先后有两批僧人指点他修行,其中一批正是来自少林,另一批的名声更加显赫。 号称是“菩提明宗,倒驾慈航,大慈大悲,护国法丈”,也就是当今的慈航国师。 仇笑痴作为慈航国师的关门弟子,精修慈航一脉的《六字大明梵咒》,相互印证,在师长全力帮助下,把本来应该六大高手联合才能够布置出来的“六道轮回剑阵”,改良为以一己之力就能使出的阵剑之术。 他背后的六把剑,分别对应六道众生。 一把剑亮起,方圆百里就化为饿鬼道特殊的环境。 但饿鬼道奈何不了法海,就又有一把剑亮起,霎时间,刚刚还在拼命厮杀,无休止相互吞噬的饿鬼们,纷纷双手合十,脑后生出圆光,身上出现金白色的衣裳或皮毛,飘然出尘,缓缓浮空。 饿鬼转天人,天人也有五衰之劫,不忿之心一起,立转修罗,修罗又转畜生,畜生转人间,人间再沦落饿鬼。 百里内浮空的一切鬼怪,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就在六道轮回剑阵的影响下,不断的切换着形象。 它们已经彻底被剑阵同化,不管怎么切换形象,都不会真的死亡。 但剑阵掌控在仇笑痴手中,如果他想要让某一个鬼怪或修罗灭亡,这些已经被同化的存在,就毫无反抗之力。 佛门把一切有形有相的物质称之为色,所以“色”之一字的涵盖范围非常广阔。 六道众生,都在色界之中,但是六道彼此之间的差别,又非常明显,这就是同属色界中,但深浅层次、观测角度的不同。 要想凭一己之身修炼六道轮回剑阵,得其神髓,最关键的要求就是,要修炼出名为“色界”的不朽神通。 只有领悟了色界神通,才能够通过对色界的调节,让同一块地方,分别展现出六道世界完全不同的光景。 相当于以一种神通,展现出少林要六位不朽神通层次的强者,六种不同神通联手,才有的威力。 这单人版的六道轮回剑阵,属实是精奥到了极点。 但是,法海的身形依旧不变,任凭百里内的事物环境怎么切换轮转,始终无法真正撼动这个白衣僧人。 法海手上的念珠转动之间,更是渐渐生出了一缕琉璃般透亮,纯金般璀璨的火焰。 “般若诸佛,世尊地藏,大罗法咒,金刚火焰!!” 他缠着念珠的手,忽然变换两个手势,分别代表着“觉悟”和“火焰”的手印,使得念珠上的金刚火焰暴涨起来,熊熊燃烧。 金光大亮,向四面八方膨胀,所过之处,不管是显现鬼怪修罗,还是天人等形象的邪祟,通通都被净化。 仇笑痴在金光照耀之下身影飘退,笑声却愈发高亢,手指一挥,六条剑光干脆飞向空中,同时形成六道剑圈。 色界中的六类界域气息齐现,相互挤压,产生庞大压力,金光顿被挡住,但六个剑圈本身也有不堪重负现象。 仇笑痴坠向地面,手捏剑诀,右脚连跺三下。 “天灵灵,地灵灵,北岳干娘显威灵!显威灵!显威灵啊!” 这招并非佛门咒法,不是六字大明真言,也不是六道轮回剑阵的口诀,甚至根本称不上任何一种咒术。 但这才是他真正天赋异禀的原因,是他的本命心咒。 当年有一青一白两条蛇妖,修行向善,曾经救助孕妇,被法海遇见,还指点过两妖修行,后来法海镇压洪水,两条蛇妖又在其中相助,颇有一点缘分交情。 可是两妖向往情爱,白蛇寻了一个教书先生,颇觉心动,设局约会数次,便成了好事,青蛇眼见姐姐已知情爱滋味,心思复杂,撩拨姐夫。 那教书先生平日看似刻板守礼,竟轻易有变心之兆,青蛇紧要关头又觉厌恶,现出本相,把姐夫吓得离魂若死。 姐妹两个自此多事,又因她们不知收敛情绪,大妖修为何等深湛,情绪一走极端,即使并非刻意,也闹得全城凄风苦雨,虫害雾灾。 法海当时修行正值一个关隘,偶然动念,要青蛇助他修行,有了一些交集,却没有能够冲破关卡,心烦意乱之下,索性出手要使人妖分离,隔绝情爱,把那教书先生带走,要为之剃度。 结果此事惹出一场大乱,青白二蛇本就是水行大妖,被北岳魔气沾染,法力大进,竟掀起洪水,与法海对抗。 那时白蛇已有身孕,诞下一子。 大战中白蛇夫妻丧命,青蛇被削去魔气,念在婴儿无辜,法海当时没有继续下手。 如今仇笑痴三声大喝,北岳魔气竟然透空而来,六个剑圈之中都显出水波浩荡之态,威力大涨。 “什么?!” 法海双眉一扬,面露惊容,“你怎么能够呼唤北岳魔气?” 他虽然三年没有回北岳查看过,但也能够感受到北岳封印,依然是完好的。 仇笑痴能够在北岳封印完好的情况下,呼唤这种魔气,跟北岳魔神的联系之深,该到何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什么魔神眷顾能够说得通的了,甚至不能算是魔神的分身,简直像是魔神自己本体上的一部分。 但当年法海,还亲自抱过白蛇之子,查看过这个婴儿,除了有些蛇妖血脉之外,确实没有沾染魔气。 除非是在那个时候,魔神就已经有意遮掩。 “不对,不对,魔神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计,又怎么会有这么精巧的手段?!” 法海感到似有一只弥天黑手,隐藏在未知之处,喝道,“仇笑痴,是谁让你今天到这里来阻拦我?” 慈航国师也就是这十来年,才成为护国法丈,法海与之缘悭一面。 但他跟宁采臣的谋划机密无比,从头到尾,也只有法海、宁采臣和葛夫子三个人知晓内情,唯一跟朝廷有点关系的葛夫子,也是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浪迹江湖。 慈航绝对没有任何渠道,能知道这件事。 “哈哈哈哈,还需要有人教吗?北岳之神是我干娘,西岳之神就是我干舅。” 仇笑痴笑声不止,“干舅最讨厌的,除了西岳剑派的那套剑法之外,就属五绝大会,南方一脉的《大罗佛火》,南火克西金。” “你们凑到了一起,要向西岳而来,冥冥之中,干舅自有感应!”????难道魔神真的开始生出智慧? 法海心中生出一点惊疑。 刚才那一招,法海并没有使出全力,因为陈年往事,使得他弥补北岳封印的时候,被北岳魔气缠身,回到南岳静修疗养,又被南岳魔神的火行魔气,勾动心火魔焰。 两种魔气纠缠了他将近二十年,刚开始还好一些,隔一阵子打坐压制即可,近些年情况越来越严重。 三年前,钱塘江畔,江潮泛滥,他破水镇灾之时,魔气发作,竟然落入江中自闭,最近才苏醒过来重新上岸,听说华山之事,跟宁采臣碰面,有了这一场谋划。 若是法海修为完好之际,别说是夜叉鬼母,就算西岳魔神破封而出,他也有信心将之重新镇压回去。 但是现在,他若全力出手的话,一招之后,就要打坐良久,平复魔患,才不得不商量出,先补封印,再慑夜叉。 现在看来,这个谋划中没有预料到的变数太多了。 “怎么,堂堂法海大师,对自己的信心开始动摇了吗?” 仇笑痴火上浇油,陡然并指向天上一引。 六道剑圈还在,但一条青色剑光皎皎,如龙如蛇,突然游走出来,直取法海。 法海脸色冷淡,信手拂尘一扫,就缠住剑身,止住剑势。 “区区一把妖剑……” 他话未说完,手却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双眼盯住了那把长剑。 往事如水,一幕幕流过心头,往事如火,骤然令这位白衣僧人眼中燃起了金色的火光。 “这把剑……你……你把青蛇祭炼成了剑器?!” “姨娘太愚蠢了,师父说如她这等妖类,天赋异禀,所修道路奇特,对人间情爱只有好奇懵懂,尚且不懂何为真情,我原本还是不信。” 仇笑痴道,“她当年体会过姊妹亲情,体会过男女情爱,抚养我时,又体会过身为长辈的情谊,明明也说过,要我去找你报仇,意态甚坚。” “可到了我长大成人的那几年,就越来越分心于别的事情,竟然异想天开,想要去给别人当女儿,体会这种情感。” 仇笑痴冷哼一声,“这个蠢女人,竟然莫名其妙,就想给我多找一对祖父母。” “两年前,我说要给爹娘办一场水陆大法事,诓她回来,就请我师父亲自出手,趁着现成的法会布置,暗成祭礼,把她练成了这把剑。” “此剑,专门用来克你!” 法海感受到这把剑中,青蛇的灵性已经微弱至极,但属于青蛇的那些爱恨纠葛,却被放大到了极点。 他触及这把剑真面目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但他的心火已经被勾起,难以自抑。 这二十年前的恶缘,他终究还没有断掉,就成了他身上最大的一个破绽。 仇笑痴眼看他又似怒极,又似呆愣,恍惚出神,暗道一声好机会,就要操控六道剑圈,轰击下去。 孰知背后数百里外,忽然一声奇异震响,地底轰隆隆的响动传递过来。 笼罩华山数百里的魔神迷雾,竟然层层扩散,极速淡化。 紧接着,夜叉鬼母的气息轰然暴涨,发挥到了极致,却在须臾之间,就被另一股气势反压。 皓月脉冲的气魄之大,让仇笑痴回头的时候,都感觉好像有一层淡淡的月光,从自己眼珠子上掠了过去。 “什么鬼东西?!” 仇笑痴心中一沉,已经感觉到西岳的封印被隔绝,夜叉鬼母的气息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在衰减。 一个修成了鬼神领域的强者。竟然给人一种,当这一招用到尾声的时候,就会被磨灭的感觉。 他难免想起了来的时候,慈航师父的告诫。 法海的底蕴非同小可,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当世顶峰,虽然二十年来魔孽缠身,也难保真被逼到极限,没有别的变故。 一旦生变,立刻撤走。 当时仇笑痴还颇为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法海果然无能,没有什么变数。 但背后那个变数,更让他心惊肉跳。 “撤!!” 他对父母之仇本也不是特别看重,只当是一个可以用来斩杀法海,以便登顶世间,名震天下的借口。 如今真有难料之险,他甚至也不急着攻杀法海,就要先走。 反正法海如今已经到了入魔边缘,轰杀夜叉的那人若是过来,正好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空中六个剑圈,一环环套了起来,化作一个巨大同心圆。 仇笑痴往其中一跳,穿梭六道,遁出色界,瞬间就到了数百里开外,留在原地的剑圈早就变成一个小点,收缩不见。 “修罗恶鬼,该杀!邪行孽障,该杀!” 法海抬起头来,眼中火光已经化作黑焰,手串上的琉璃金刚火也化作灰黑色泽,声音沉缓,声声带杀。 “魔尊妖孽,该杀!” 蓦然,浑厚的暗金色元气,在法海身上如丝如缕,荡漾起来,沉雄难言的真劲,瞬间把已经魔化的金刚火焰,化为乌有。 法海的头颅发出炽然的金光,张口时,密如编贝的牙齿,全部是金白发光的模样。 “杀!!!” 浩音至烈,化作一条明灿灿的金色光龙,冲霄入云。 明明是音波,但不知道比声音正常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快了多少倍。 数百里外的仇笑痴,刚刚踏足空中,正要再使一回六道遁法,突然被一条光龙撞在后背。 他脑海中刚升起一个疑问的念头,就在吼声之中粉碎。 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了天龙一吼的余调,大脑碎裂,然后整个身体粉碎。 轰!! 他的鬼神领域也随之崩毁,青黑色自我灵光碎掉了一小半,残余灵光,同样布满了难以愈合的暗金裂纹。 灵光一闪,飞逝而走。 但他的灵光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走了,浑浑噩噩,全无思考,脑子里的那些权衡、轻蔑、心惊、谋算,全都被销毁。 可怕至极的吼声,瞬息千里的速度。 天龙一吼,一至于斯。 但如果不是那条天龙的目标,却连十丈外的人都听不见龙啸。 五岳剑派的传承中,南岳北岳都早已势微,这两大封印是靠五绝大会的传人镇守。 当年五绝大会之中,无数能人义士参与,最后共推出五位魁首,其中南方魁首,就是一位僧人,修炼《大罗佛火》。 所以世人皆知,法海和尚就是当年南方魁首一脉的传人。 但实际上,法海和尚也是北方魁首的传人,以一人之力身兼两家传承之大成者,除了南方佛火之外,他还修成了北方至绝,《天龙吼》! 这天龙吼,又称“千里碎脑神音”,至刚至烈,天下刚猛第一,论攻击力,更在大罗佛火之上。 六道轮回剑阵,固然奥妙,仇笑痴天资绝伦,又能沟通北岳不朽魔气,无惧大罗佛火的种种妙用,但真要是遇到了天龙吼,恐怕六道轮回剑阵,也要被一吼而破。 法海之前始终不用这一招,主要是因为这里,距离西岳魔神的封印已经不远了。 《天龙吼》是用来加固北岳封印的元功,北岳魔神属水,力呈波形,善变而博,用这至刚无俦的音波元功去镇压,恰到好处。 而西岳魔神属金,封印又已经有了缺口,如果遇到了《天龙吼》的话,彼此共振,不但不能压下魔气,加固封印,还会激起西岳极锐魔气的大爆发,形成内外交攻的格局,直接把已经有了缺口的封印,彻底轰碎。 现在他就无所顾忌了。 “般若诸佛,世尊地藏,大罗火焰,天龙禅唱!” 法海看着华山的方向,缓缓盘坐了下来,青色长剑横在膝上,拂尘搭上肩头,手掌抚住了剑柄。 庄严的传唱,约束在他身边三尺之地,从他身上扑腾起来的黑色火光,立刻就被禅唱声压灭。 但他双眼之中黑色的部分,还是在逐渐扩张。 “世尊地藏,我佛慈悲,般若波罗蜜多,唵呢叭嘛吽……” 法海念着咒语,光头上似有一道虹光,要酝酿飞出。 忽然,远处飘来一个人影,初看是人,手上捏了一个说法印,再看已是地藏王。 法海佛魔相缠,已经有些糊涂,喃喃道:“世尊地藏?” “佛本无相,你怎么知道我是地藏?” 那人笑道,“我懂了,是因为你心中真佛,只有一位世尊地藏。” “地藏大愿苦行,最是坚韧,你又为什么准备虹化圆寂?” 法海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涌到口边,却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却好像又感受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会被魔所趁的原因。” 他垂眸看了一眼青色长剑,笑道,“青蛇只是外缘,真正的原因,正在于世尊地藏这四个字……”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轮回无定数,退位是向前 佛门的流派众多,发展越久,为了便于传教,吸收各地的见解越杂。 有的流派注重忍辱,有的流派注重慈悲,有的流派注重于求空,有的流派则注重轮回。 金山寺本来就可以算得上是注重轮回的一派,按照佛经中的说法,善恶轮回早有定数,是前尘注定了如今。 就是说,这个人今生出生在富贵人家,肯定是因为前世行善积德,做了很多大好事,福缘深厚,享福全是应得的。 这个人今生出身贫寒,或者多病,或者孤苦,或者受欺,肯定是因为前生作恶太多,余孽未清,受苦也是应得的。 而投胎成了畜牲的,那更不得了了。 说明这个前世做的恶太大太多了,宿孽太深厚了,连当人的机会都没有,只配当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畜牲。 因为无知无觉,所以这一世也造不了孽,等到连着几次投成畜牲,还清孽债,才能再去做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非人的东西如果有了智慧开始修行,就已经是逆天而为,不满足轮回时定下的当畜牲来赎罪的规矩,而且因为劣根深重,非人之物修行有成之后,必然还要继续作恶。 因此遇到一切妖怪精魅,都不用问,就知道对面肯定是作恶的,铲除了也就是顺天而为,大有功德。 佛经归佛经,现实归现实。 这种投胎得好,以后就会为善,投胎得差,以后就会为恶的思路,但凡稍微有一点阅历的僧人,也不会太当真。 正因为大家都不会太当真,所以前辈僧人教导晚辈的时候,也不会特地把佛经里的这些记载拿出来,详细反驳,只要等晚辈年纪稍大一些自然也就懂了。 偏偏金山寺出了一个法海。 他的天赋实在太好,师傅教的有没有他自学的快,金山寺的典籍被他小小年纪全部翻看,深受其中理念薰陶,又从定中生神,意中生力,以此为根基,修成法力。 当时金山寺上下,都为出了这样一个天生佛子而欣喜,更加不会有谁觉得自己有资格,有理由去指点他什么东西。 于是等到法海成年出去,行走世间,还抱着那种佛经里说的,就等于是现实真理的幼稚想法,很快遭到了现实的痛击。 投胎好出身高贵的,也有很多不当人的,出身卑贱的却也有人不乏几分慈心,畜生有时候都比人知道好歹。 而最令他心神动摇的,还是有一回,他遇到了一个修行两百多年的老蜘蛛。 那时他很是兴奋,眼见这蜘蛛妖孽居然还敢打扮成和尚,真是大逆不道,稍作戏弄就将之镇压。 结果不久他就发现,这老蜘蛛的法力慈和清净,精神宁定喜乐,不但没有作恶,反而还常为人开示佛法,劝善辟邪,是一位很受尊敬的老方丈。 法海意识到不对,匆匆赶去把被镇压的老蜘蛛放出来的时候,因他法力太强,老蜘蛛的修为已被他毁去大半,这件事让他心神动摇,很不安宁。 本来到了这里,正常人见识到了现实跟佛经的不同,又正值是年轻时候,思维接受能力强,自然就可以调节过来。 但是法海的修为就是以“世尊地藏”的理念为根本,地藏王为冥冥世间主宰,轮回皆有定数,是他一身法力的基础。 他心理上想要改变的时候,他的修为法力,却不允许他这么轻易的改变。 这个时候,法海那深厚惊世的修为,反而拖了他心境上的后腿,心神和法力有了破绽就生出痴妄,痴妄又生出嗔怒,嗔怒又生出贪欲。 痴、嗔、贪,三毒依次涌现,种种烦恼欲望,就纷至沓来,贪杀贪名,乃至贪花好色。 他虽然还硬凭打坐入定的功夫,将大多劣根恶性压住,把持得住,也感到自己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因此才寻了青蛇,要考验自己。 结果这次考验也没有成功,北岳魔气乘机入体,开始了他多年来魔患缠身的序幕。 虽然他加固了北岳和南岳的封印,但心境和法力的矛盾没有消除,不朽的魔气就能在他身上持续壮大,修为越厚,魔气越重。 加上今天晚上接连遭受刺激,他距离最后入魔,只剩下最后那么一丝坚持。 苏寒山看到法海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觉,这和尚如果入魔,必然舍弃拂尘、念珠,满头生出烦恼丝,手持妖剑,以一套偏执歪理横行世间。 纵使不像寻常邪祟妖魔一样,专以毁灭为乐,那样的法海,恐怕也是世上众生一个极大麻烦。 至于法海想要虹化圆寂,多半不能成功。 因为那把剑里面的青蛇灵性,脱离了炼剑者掌控后,还有一分余力,虽说感想复杂至极,却绝不会坐视法海就此死去,必然会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那么一点妨碍。 “青蛇和法海啊,如果是看电视,我还挺乐意看这和尚入魔之后会怎么样的,可这是现实。” 苏寒山以无相之心,感应法海修为,已经知道关键,先念起玄黄千字文来。 周围空气里面,发出点滴雨水入湖面般的轻响,接连不断,冒出了许许多多清水气泡。 每一个清水气泡,都有巴掌大小,里面都会端坐着一个小金佛。 气泡透明飘忽,金佛质感十足,缓缓飘动,如同轻重虚实的完美结合。 这《玄黄千字文》产生的念力最是平和,被苏寒山以佛家无相之心转变后,个个念头,看起来都像是大定大慧的真性佛念。 成百上千的金佛气泡,前仆后继,都涌到法海身上,消失不见。 法海身上升腾起来的黑色魔焰逐渐减弱,周围环绕的禅唱之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宁采臣等人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位前辈一站一坐,玄音禅唱,无比融洽,根本看不出之前法海即将入魔的痕迹。 “怎么一起在这里念经?” 袁老头摸不着头脑,说道,“所以法海大师为什么会停在这个地方?” “他资质太好,又没有名师教导,今晚被人坑了,差点出大问题。” 苏寒山回了一句,看向眼神已经正常起来的法海,说道,“现在只是暂时压制,让你有一丝清醒,能够学法,我来传你降魔武道,你听好了。” 满天玄音,骤然一变,隐隐约约,一株大树在苏寒山背后浮现出来。 原本只是五色脉络构成的一个树形粗浅轮廓,随着玄音念诵,五色光芒,逐渐被皓白之光取代。 如明月般净白斑驳的树体,变得更加真实,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生长着。 苍虬有力的枝条蜿蜒伸展,向四面八方张开,叶片簌簌作响。 所有真佛气泡不再随意飞舞,全部挂在了大树枝头,如同是这颗神树上,结出来的果实。 不但是法海学到了降魔武道,宁采臣、葛夫子、阳宅兄弟乃至聂小倩等等,都感知到了降魔之法的脉络,还依照各自修行禀赋,又有不同的感触。 满山死人头发般的枯草,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恢复了生机。 冷夜之下,绿草成茵,神树在山顶屹立。 隔壁的山头上,小小的飞虫栖息在叶片上,旁观着一切。 苏寒山一首玄音念完,背后神树的异象,又渐渐消失,忽然耳朵一动,右手闪电般一抓。 空间被他抓出一个窟窿,隔壁山头上那只小虫,被他抓了回来。 “这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昆虫小兽,肉体都已被毁,魂魄被一种剑术炼化。” “就算有虫子赶过来,也至少要从百里之外开始往这边飞,是什么虫子,能飞得这么快,这么一会儿就赶到了中心区域?” 苏寒山盯着这只虫子,感觉有点像蚂蚱,但体型小如瓢虫,翅膀却比身子长一倍。 他刚才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个虫子的气息,如今虽然抓在手上,也只是一眼看穿其物质层面的成分特殊。 主宰这个虫子的意识如何,却在他出手的时候,已经自动消失,无法追溯。 灯草婆婆等人看不出这虫子有多么奇妙,宁采臣却是有一点感知的。 “没听说天下间有修炼蛊术,达到了鬼神领域的高手。” 宁采臣苦思冥想,“莫非不是蛊术,而是身外化身之法,那就有点难说了。” 玄门佛门都有身外化身的法门,这类法门又不像修炼蛊术的那么有特色,平时完全可以不使用出来。 自古以来,有多少隐藏高手还没死干净,当世闻名的高手中,有哪些突破了鬼神领域并未声张,都有可能懂得身外化身之术。 “不急,还是先把法海的情况稳定下来。” 苏寒山收掉了那只小虫子,抬头看了看天象。 法海这个时候已经在运转降魔武道,体内的魔气得到了进一步的控制,得以开口说话,念的却不是佛经,而是刚才从降魔武道中领略出来的一篇经文。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他反复念了几遍之后,体内气息运转更加平和,眉心朱砂也从血红,转为一种浅浅的明红光泽,这才向苏寒山说道,“多谢施主济苦、传道,两重恩德!” 他也不说什么必不必报,但看他神色就知,他是必有图报之心,其意之挚,绝无半点伪饰。 苏寒山说道:“你的根基和心境相冲,这个最大的问题,不是降魔武道可以解决的。” 法海早已自知:“我曾经想过废功重修,只是以我的修为,以我心性法力如今冲突的厉害程度,一旦我想要废功,只怕立刻引发一场惊天巨爆,横荡世间,更有魔气作祟,纠缠灵光,不可测的变数。” “如今既然有降魔之法,等我把体内魔气化尽,再去天外太虚寻一僻静处重修,或可逐步扭转过来。” 苏寒山摇摇头:“那样太慢,也太浪费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帮了忙,就帮你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掉!” 他再度抬头看向天空,忽然伸手一指,满天云霾尽散,群星闪耀,银河浪漫。 不懂得星象学问的,这个时候恐怕连银河都辨认不出来,更别提什么二十八星宿,只能看出布满天空的星星!好多的星星! 二十八星宿全部浮现,星光精气,很快就浓郁得如同青色的薄纱,飘荡在群山之上。 “铃星!火星!地空!地劫!擎羊!陀罗!” 苏寒山连喝六声,浓浓的星光精气,向周围山间六个方位聚拢,很快凝聚成六个庞大凶恶的魔王形象,或笑或哭,或喜或怒,虽似人形,体态却全然非人。 这个世界,并没有渊界人间那么强大的“六煞天星”不朽概念。 但苏寒山开创《玄元万维真经》,自然也融合了玄阴奥妙,能用正常的星光精气,以天星、风水两道,临时转化出这个六煞天星的格局出来。 六煞天星,代表对命运的破坏性,但破坏并非毁灭。 这种格局,是用来帮真正的强者重铸根基,最好的一种办法。 法海从前虽未见过这样的神通,但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出许多端倪,又惊又喜,赞道:“有这种手段相助,我破坏自身根基,或许真能一蹴而就。” “你运转降魔武道,克制住本能的反击,我以六煞天星破坏你的根基,然后以我自身修为,封锁住你的根基,处于一种破裂但不能碎散的状态。” 苏寒山转头一挥手,“葛夫子,你们都退到我这六尊玄阴魔王的范围之外。” 众人退出一段距离。 苏寒山又问法海:“你还要准备多久?” 法海抬起那把青色长剑,看了一眼,收入袖中,双手合十,笑道:“缘分已至,何须再等?” 他在这一合掌之间,不但身上最后残余的点点魔气,从眼尾收敛进去,连周围的禅唱,也全部黯然熄灭,闭上双眼,白衣从容,如入甚深定境。 这么快就把握到降魔武道的精髓了?! 苏寒山有点欣喜,看法海这样的禀赋,对鬼神领域的理解之深更是不言而喻,等他重铸根基之后,正好向他学一下这条道路。 肯定要比观摩夜叉图所得更多。 “天星降世,破立旧命!” 苏寒山哈哈一笑,再度向天一指。 天空轰隆巨响,坠落下来一条星光瀑布,青蓝光芒蒙蒙,如同真正的水流飞溅,奔腾浩荡中又有无数水滴迸射,雾气弥漫,景象壮阔,煞是好看。 不过那六大玄阴魔王,站位疏而不漏,如同一圈高墙,把星光瀑布,全部圈在这个范围之中。 宁采臣等人举目望去,只觉一座湖泊,眨眼之间已经生成,水位之高,把中间那座山头彻底淹没。 以他们的眼力,也看不清里面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 片刻之后,星光湖泊里面传出一声震撼性的裂响。 明明只是如瓷器破裂般的声音,并不特别洪亮,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紧,几乎想要摸摸,自己的皮肤血肉,是否也随之皲裂。 这一声裂响之后,又是一连串破裂的响动,天上的星光瀑布断绝,星光湖泊中的灵气流水,也急剧蒸发。 只见一尊九丈九尺九寸九分高的大佛,冉冉升起,超出水面。 这尊大佛,头上戴着象征五方净土的五佛宝冠,浑身璎珞天衣,双手分别以说法印、与愿印示人,身姿挺立,脚下踩着九品金莲花,金莲花周围,雕刻无数恶鬼修罗。 脚踏地狱,承载净土,引渡众生,主宰世间,这就是世尊地藏的法相。 不过这尊大佛,从眉心骤然开裂,浑身此刻都如千百碎片浮动。 佛体外壳之下,只有一片空虚。 “般若诸佛,世尊地藏……” 法海的声音还在水面之下,缓慢沉闷的传出来,却跟水面之上的大佛散发出来的明光妙音,合成一体。 庄严神圣,宏大漫长,不像他平常的嗓音,像是有世尊大佛在借他的口开讲。 “地藏尚未主宰世间,轮回之说并无定数,所谓前世佛理,硬套在现世之中,只会成为作恶的借口。” 苏寒山的声音一起,周围的六大玄阴魔王同时应和,或怪笑,或长嚎,或大喊,装点着苏寒山的声音,使之水涨船高,盖过佛音。 “请世尊,退位吧!” 苏寒山一语方落,那地藏大佛的身影,仿佛被人当头拍了一掌。 整个威严的头部,都深深凹陷下去,出现一个皓白色的掌印,大佛浑身的裂痕急剧震荡,却被这个掌印定住,炸不开来。 水面之下,再度传出一个声音,这次却是法海的嗓音。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请世尊,退位吧!” 法海的声音硬朗,开怀道,“请世尊重回菩萨之位,大愿地藏王,苦行地藏王,安忍不动静虑深密地藏王菩萨!” 话音未落,只见一条纯白拂尘,轰然破水而出,拂尘长度暴涨,汲取着星光湖泊的元气。 转瞬之间,残余的所有星光流水,都被拂尘收走,死死缠绕在地藏大佛身上,猛然一拽。 地藏大佛的身影急剧缩小,头顶无发冠,如比丘形象,只有一袭僧袍,脚下也无莲台,手中捏了一枝千叶莲花。 法海的拂尘也在缩小,随手搭在肩头,被拂尘绑住的地藏之影,从他后背中心处融入体内。 “般若诸佛……” 法海缓缓调息,沉吟良久,身上金光时而开裂,时而弥合,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是站起身来,单掌竖在胸前,向苏寒山一拜,笑道,“南无地藏王菩萨!” 南无,即是礼敬之意。 苏寒山道:“又把我看成地藏?” 法海安然道:“菩萨本来就是人,谁都可以是地藏。” ……………… 数千里外,江边野店。 野店无人,荒草丛生,桌椅废弃,坍圮在地。 青灰衣袍的壮汉,放荡不羁的坐在桌子上,大口饮酒。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个惊咦的声音。 壮汉酒坛一停,问道:“怎么了?” 那声音说道:“我派到华山去的小探子,今晚已有好多被毁,最后一只最顽强的,也被擒拿了。” 隐秘的思维,传入壮汉脑海之中,展现华山今夜的变故。 “西岳魔神的封印被堵住了,好啊,夜叉也被干掉了,嘿,这个夜叉姥姥还挺强,等等,降魔武道?!!” 壮汉脸色一变,“还有这种好东西,七十二种诱魔法,嘶,好像真的可行,水龙吟,你那虫子怎么探消息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听得这么浅,你也不赶紧调节,远不如在场的人听到的完整吧。” 这壮汉又倒了一口酒在嘴里。 他这酒竟然是用魔气酿成,极其精纯,入体之后就跟他本身元功剧烈冲撞,相互磨砺抵消。 如果苏寒山在这里就能看出来,这种路数,虽非降魔武道那样精巧,倒也近似于上古兵家九渊的道路了,修炼起来万分艰辛难熬。 这次壮汉故意留了一丝魔气混入丹田,运转降魔武道,稍一尝试,果真感受到那缕魔气被化为自身的修为,脸上更是惊喜。 “我负责收集天下情报,还要编撰合理谣言、衍生知识,进行传播,摊子铺的太大了,总有难以顾及的地方。” 水龙吟哼了一声,“倒是你,你负责追查最可能引发魔灾的幕后黑手,当今天下高手数量也就那么多,有立场干这个的就更少了,你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确定目标,才是办事不力。” 青灰布袍的壮汉叹了口气:“唉,我们出来这才多久啊?能收集到的消息,也就只是普通江湖渠道,没有真正的隐秘线索在手,怎么摸索得了最深的症结所在?” “你之前还怀疑过名气极大,修为顶峰,跟魔神接触多,最近十几年又行踪诡秘的法海,可现在看来,法海应该不是。” 水龙吟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先按照表面消息来行事吧,表面上来看,如今最大可能的幕后黑手,就是那位慈航国师。” 他催促道,“快快快,蜀道难,你给我立刻行动起来!” 名为“蜀道难”的壮汉摸了摸胡茬子,虽然还坐在那张破桌子上,身边的景象已经在急速流逝,又道:“那个慈航国师,是不是准备去泰山来着,哎,你说,要不要设法把华山那几个人也通知到,引他们这些高手过去一起看看,万一有什么变故,也稳妥些。” 水龙吟思索少顷,说道:“不需要我们在这方面多事,他们自己应该有这个消息,而且也有动机去看看。”(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五章 封禅玉皇顶,大典称罗天 “白蛇和许仙之子,竟然不叫许仕林吗?” 华山之上,苏寒山听法海说起之前阻拦他的那人,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本来他还想看看,如果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号称文曲星转世,与文曲星力相关的人,会跟包拯有什么样的差别。 法海扬了下拂尘,疑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叫许仕林?哦,说起来,他确实也在仕林之中扬名了,仕途平顺,拔萃翰林。” 灯草婆婆忿忿道:“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年前我那些徒子徒孙,在状元府水陆大法事上出了问题,我就觉得,事情非常蹊跷,现在看来,比我想的还要丧心病狂,竟然是把自己的姨娘炼制成了法剑。” 法海想起这事,也有几分蹙眉显怒之相,说道:“好在为了用来诱我入魔,让青蛇七情六欲源头未断,也就灵性未灭,将来有暇,或可缓缓度之。” 苏寒山好奇笑道:“你准备怎么度,让她从念经开始?” “也不是不可以。” 法海不愿多提这事,目光一扫,忽然落在众人后面飘着的女鬼身上,说道,“这些女鬼虽然灵智有缺,若是能引她们念念经,也是有好处的,尤其是这位……” 聂小倩抬头看来,挺好,除了苏寒山让她完全无法追溯联系,看到别人死相,这和尚也是金光白衣,全无瑕疵,说道:“我叫聂小倩。” “嗯,聂施主,我看你与我佛有缘啊。” 法海颇有兴致地说道,“我佛门之中有不净观、白骨观等等法门,用来观想人身上的种种不净之处压制欲望,观想人死后化为白骨的模样,看破红颜色相和对自身身体的过分忧虑。” “这些观想法的最高成就,就是要视常如死,视死如常,我看聂施主天生禀赋,就与这种最高成就有共通之处。” “假使入我佛门,将来必然大有所成。” 苏寒山轻咳了一声:“传功法就传功法,也没必要一定把人家拉入佛门。” 虽然看起来,这个聂小倩跟宁采臣之间,碰不出什么爱情火花。 但尼姑聂小倩,想想还是太怪了。 法海洒脱,随手一点,一抹金光就飞入聂小倩眉心,说道:“我佛慈悲,大开方便之门,确实也不用太有门户之见,况且只是区区几个观想法,这些就送你了。” 聂小倩眨了眨眼,只觉脑海中多出不少图影,但她自幼异禀,又跟魔神有过接触,这一点负担不算什么,转瞬间就已经全部浏览一遍,双手合十,向法海拜谢。 “不用这样谢我,我看你身上沾染不朽魔气,恐怕是西岳魔神的眷顾者,而且牵扯很深,能在切断联系的情况下,保住你们性命,若换了之前的我来,也未必能成。” 法海这话倒不是过分自谦,主要还是聂小倩她们太弱了。 能够跟魔神感应三年还没被同化掉,主要是靠了夜叉鬼母一直在从她们身上偷取魔气,顺手治疗她们。 但不朽魔气,依然侵染了她们的本质。 如果说西岳魔神是一座大湖,这些原本各具异禀的女鬼,就好像是这湖面上的一个小小泡沫。 封住湖面,取出泡沫还不破,着实是个精细活。 当时袁老头等人,都觉得苏寒山把五色山峰轰入地下,粗暴到了极点,若是当时被法海看见,他只会赞叹,真是细腻至极。 “我对魔神与封印,确实有些见解,但两者都有一些我搞不懂的地方,魔神且不提,封印之中那部分我不懂的,应该正是属于鬼神领域的奥妙。” 苏寒山说道,“我为你重塑根基的时候,你应该也察觉出来了,我这种修行路数,不走鬼神领域的路子,正可彼此印证一下。” 法海点头:“降魔功法,神树玄音,你已经太慷慨了,我刚刚就在默默梳理,鬼神领域的感悟尽在于此。” 他一抬手,掌上多出一个火球,飘向苏寒山。 这火球是真正的球,中间一个全由虫鸟符文构成的金色球体,犹如真金打造。 球体有诸多细孔,向外蒸腾起来一团琉璃火焰,玻璃火焰周围,则有一条小龙,若隐若现,穿进穿出,盘旋不休。 苏寒山接到手中,很快渗入掌心,被他消化,心中就有了比较。 鬼神领域虽然攻击力格外强悍,但是苏寒山的秘境本来就与众不同。 拥有十大坐化之地,利用九阶大能的香料调和,排布出了玄元万维的格局,无论是根基稳固程度,还是实际作战效果之多样,都是苏寒山能越阶而战的重要因素。 把这个秘境转变成鬼神领域,显然不值当。 但如果能把鬼神领域的奥妙,用在平时的神通之中,那就有讲究了。 比如,苏寒山常在袖中制造的储物空间,要将不朽之力转变成二十八类星宿元气,层层工序,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然后才能向外发挥出吞纳、收容的效果。 如果能够把鬼神领域的奥妙,结合到这道神通里面,发动速度会大增,收纳能力也必有提升,攻击力的涨幅,肯定更会是最喜人的一项。 法海看他已有收获,心中有些畅快,甩了甩拂尘,默默寻思起苏寒山那棵神树显示出的广大修行体系,和尚从那里面感应出来的,可不只有降魔武道。 在金山寺,法海修行太快,自小就没几个人能跟他相互交流,互相理解,他想把自己修行感悟赠给别人,别人都可能承受不住,反而造成知见障。 苏寒山境界高明,理解感悟的速度也很快,道路不同但兼通佛法,这样交换印证,才有一种找到同道的感觉。 “你再看看这个。” 少顷,苏寒山手指上凝聚出一朵五色花,弹给法海。 法海接过一看,沉吟道:“你要修改五岳封印?” “不错,以我降魔武道的造诣,不说把这魔神杀干净,至少把它镇在我的秘境之中,时时炼化,要比放在外面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苏寒山坦然道,“但是我感觉,这五岳封印相互间大有牵连,我如果直接把西岳魔神收走,另外四岳,都要生变。” “因此,要把封印都改好之后,再依次镇魔,你对南岳北岳都非常熟悉,看看如何。” 法海考虑的很快,说道:“应该可行,但我还是要亲自回去查看一番,以那仇笑痴的表现来说,北岳魔神说不定会有智慧,纵然封印还是完好的,我也很不放心。” “我看他多半是胡扯,是当年另有什么人在暗中算计。” 苏寒山评价道,“反正以我对西岳魔神的探查来看,它,肯定是没有智慧的。” 宁采臣忽然开口:“苏前辈如果对五岳封印都要有所改动,不如先去一趟东岳吧。” 苏寒山回眸道:“哦?” “那状元郎仇笑痴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乃是护国法丈慈航国师的得意弟子,仇笑痴既然行事如此不端,恐怕护国法丈也是表里不一。” 宁采臣解释道,“圣君贤主,泰山封禅的习俗,流传已久,不久之前,听说朝廷请慈航国师往东岳泰山,代为封禅。” “这场盛事,早就惊动天下风云,很多高手汇集过去,具体日子也就在这两天了。” 袁老头恍然道:“是了,我也听说过这事,倘若慈航国师不怀好意,如此情景,岂不是跟当年华山惨案如出一辙?!” 阳宅兄弟面面相觑,不由摸了摸小臂上的寒毛。 “虽然由头不同,但泰山这件事的规模,要比当年华山还大得多。” 宁采臣忧心忡忡,摸上自己的剑柄,说道,“泰山这一代掌门人林灵子前辈,对我有大恩。” “我逃离华山之后,就是往他那里求救,泰山牵头派人探查华山,知道华山险恶之后,林灵子前辈又拿出许多信物,让我隐藏身份,去江湖各派收账,积蓄实力,徐徐图之。” “我化名姓林,不是因为宁这个字的谐音,而是为表林灵子前辈的恩义,如此真正德厚之人,本就稀少,倘若遭劫,实是武林的不幸。” 苏寒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也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法海你始终放心不下,就先去北岳,我们直接往东岳去。” 他捏出一堆通讯令牌,每人发了一面。 “哪一边先完事,就往另一边汇合。” 法海颔首,收了令牌,轻轻一跺脚,就有一条彩虹将他抬起,如同长桥飞逝,穿云而去。 袁老头等人都想要同去东岳,聂小倩本来不想去。 宁采臣突然拿一块玉佩,把她们全收了起来,纵身就走,直飞东方,道:“你们留在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聂小倩进了玉佩,依旧平静,道:“就算真有坏心,想破封印,凭我的实力也办不到。” 宁采臣不耐道:“纵非妖女,也沾了些妖邪习气,惯会以恶意度人。” “哈,他是说你们这些幽魂留在那里,万一有变故难以脱身。” 苏寒山驾云带着众人赶上,云气一扫,把宁采臣也卷了进来,速度依然比宁采臣飞得更快。 聂小倩有些诧异,没想到宁采臣已经心急至此,还有心顾及她们这些幽魂安危,一时沉默,不再言语。????苏寒山驾云的时候,自有虚空屈伸之妙,脚下千山万水,并非如彩色线条般飞速流逝,而是一闪一闪的切换前进。 云上的人若是闭眼,体感舒适,觉得流畅,云下的事物却是频繁闪烁。 阳宅兄弟中,老七抱着芦苇席子往下看了一眼,只觉有些头晕,却又有些兴奋:“哥儿几个,这么快的云,咱们这也是小羊羔子扭脖子,头一回了。” “我看应该是大马蜂蛰人,独一回。” 阳宅老大感慨道,“也就这回能碰上苏前辈,往后咱们自个儿飞天,是别想再体会这么快的速度了。” 老七低声说道:“今晚开的眼界够多,泰山封禅这么大的事儿,去的有头有脸的老家伙也不少,我们到了地头,还能继续开开眼界,真是看不完的热闹,嘿!” 他们原本华山一行也是收了丰厚报酬,存了几分九死一生的念头,如今不但七个兄弟全活下来,还都得了好处,再看什么都觉得是赚了。 也是因为他们跟泰山派没什么交情,不会像宁采臣、葛夫子那么忧虑。 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 当年五灵魔神出世,天地五行浊气呼应,造成物质激增沉淀,地层扩张,五岳地盘都有增长。 秉承泰山地气的群峰大坡,如今总的范围,是五岳中最大的,但泰山险峻、复杂程度,终究还是不如华山,云雾瘴气,湿热丛林又不如衡山。 只要腾空千丈左右,观望八方,基本就能把泰山地势一览无余。 苏寒山距离泰山主峰玉皇顶还有两百里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东岳的封印,还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他略一细听,就从那些做生意的、赶路的、当地剑派维护秩序的人身边,搜集到无数讯息,知道今天正午,慈航国师才会抵达。 他带着众人飞过玉皇顶,到了玉皇顶东南方向的日观峰,才降落下来。 这里亭廊衔接,似仙阁矗立,鲜艳夺目,人群攒簇,非常繁华。 因为这里据说是从泰山观日出最好的地方,很多修行中人喜爱采集朝日之气,正值泰山封禅大会,来的高手也多,这个地方就特别热闹。 三三两两盘坐,或有蒲团锦垫,或者干脆斜倚松根,据于岩上,开设茶会,品丹论药,谈论江湖中事,看见有人飞空降落,也一点都不觉得惊奇。 但他们中大多数人应该都不知道,这日观峰,才是对应着东岳魔神那座封印正中心的地方。 此时已经是凌晨,苏寒山带着众人落在崖边,仿佛也是要等着观看日出,其实目光却向云海之下透射,观测封印。 宁采臣知道东岳还没有出事,心态也平和不少。 阳宅兄弟等人,更是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眼熟的朋友,还真被他们见到一个,是三百六十行里面,厨子行当的魁首,姓莫,最善蒸包子。 江湖上对有名的厨子,常称大师傅,这莫大师傅叫多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本名。 “听说你们几个被收账人请走了,怎么也赶到泰山来了?” 莫大师傅头戴方巾,双眼微眯,鼻头发红,胡须却修剪得很精细,身材高壮,肚皮略鼓,笑呵呵看了一眼,“这几位莫非是袁木匠,灯草婆婆,还有收帐人林公子?” 阳宅老七笑道:“还有这是葛夫子,那位,是苏前辈。” 莫大师傅见众人都对那位苏前辈多有逊让之意,心中暗凛,把手上一个黄皮葫芦系回腰间,认真拱了拱手。 苏寒山也回头与他点头致意。 只是一眼,苏寒山就看出一点有趣的东西,虽然这个莫大师傅的修为只是元神境界,实质功法上,却跟宁采臣的剑术,有很微妙的牵连。 多半是已经势微的南岳剑派传人,换了个身份混江湖,听说南岳剑派祖师,与独孤剑圣私交最好,以兄弟相称,就是姓莫,名叫莫一兮。 苏寒山没有太在意,继续观察魔神封印。 “泰山这回也确实热闹,难怪你们要赶过来。” 莫大师傅说道,“最正规的封禅大典,本来应该帝王亲至,结果却让慈航国师过来,慈航国师明明是个佛家的人,这回大典里面,却建议用上道家罗天大醮,让东岳剑派全力配合。” 葛夫子惊讶道:“罗天大醮?” 这倒是还没在江湖上传开,应该是这些个与会宾客到了泰山之后,才知道的惊喜。 道家礼仪中最高的,有普天、周天、罗天三种大醮,普天要有三千六百尊神位,周天要有二千四百尊,罗天要有一千二百尊。 虽然在这三者里面,罗天看起来已经是最简易的一种,但道家先人编撰这个科仪的时候,很有野心。 所谓的一千二百尊神位,就是要对应一千二百种元神功法的神韵精髓。 结果,从这科仪设立至今,也没有哪一家能够达到这种标准,只有一些门派僭越,偶尔用用这个名号,也是小打小闹,并不被江湖上视为真正的罗天大醮。 “是啊,真正的罗天大醮,千余种元神功法神韵,这个事情能办成,最大的功臣有两个,一个就是东岳掌门林灵子。” 莫大师傅说道,“这位掌门人虽然没有修成鬼神领域那样的绝世高手,但年轻的时候,气运甚隆,奇遇很多,常常收获前人遗泽,行走江湖,更遇到风火雷电四大麒麟灵兽,后来四大麒麟,随他一起归山,看守东岳山门,福运更是绵长。” “他不是五岳剑派最强的掌门人,但恐怕是五岳剑派历代以来,资产最丰厚的掌门人。” “慈航国师提出罗天大醮的要求之后,林灵子也没有推拒太久,就开启府库,拿出了所有收藏。” “还有不足数的那部分,全是慈航国师出面,宴请朝廷的圣国公、神剑侯,共三大高手,用自家收藏补全的。” 莫大师傅摇头晃脑的说道,“大手笔啊,虽是道佛混杂,但更添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势。” 宁采臣皱眉道:“慈航国师这是要干什么?” “天下邪祟妖魔杀之不绝,但武林纷争,依然不肯平息,门户之见,害多少传承断绝,慈航国师此举,正是要做一个表率,让天下迎来一方盛世。” 莫大师傅对此很是钦佩,“听说慈航国师,出自佛门慈航斋一脉,这一脉起自汉时,盛于隋唐,但向来只收女弟子,直到慈航国师年轻时叩山求法,才破格收录这么一个男弟子,也真是慧眼识珠,成就了这一位佛门顶峰高手。” “也许慈航国师,就是感念他师门上一辈打破陈规的心意,才有这一次的大手笔。” 宁采臣已经知道仇笑痴的事情,对这个慈航国师,自然猜他用心不良。 莫大师傅等人,对此却是多有赞誉。 葛夫子摇头说道:“慈航国师出自慈航斋,不是谣言吗?我翻遍群书,隋唐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什么慈航斋这样的门派。” “是谣言吗?” 莫大师傅一怔,“不是吧,大伙都记得这是真事啊,哎呀,这个不重要,反正罗天大醮,是真要办了。” “据闻,久不在江湖行走的法海神僧,也跟一位绝代高人会于华山,破掉华山寂静岭,弥补了西岳封印,整个天下真是欣欣向荣。” 莫大师傅又说道,“听说那位绝代高人修炼的降魔武道,更是女娲娘娘封印五灵魔神后,开创的妙法,遗留人间,不但能够镇魔、破魔,更有化魔气为己用的好处。” “不知道那位高人会不会收徒传艺,要是这套武道玄功,也流传出来,加上今日的东岳盛会,这天下就真要好起来了。” 宁采臣愕然:“啊?” 阳宅兄弟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苏寒山饶有兴趣的回过头来:“西岳封印被弥补,女娲娘娘的降魔武道,哈哈哈!” “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莫大师傅不假思索的说道:“就刚才呀,大伙之间都传遍了……咦?” 说到这里,莫大师傅突然有些迟疑,摸了摸下巴。 “华山寂静岭,何等险恶,东岳各家乃至朝廷派人看过之后,都不了了之,像这种重新弥补了华山封印的大事,应该是很有威望的人出来说起,才能使人信服。” “但我怎么记不起,这个消息最初是谁说出来的?” 他说着说着,后背有点发凉,四下张望,希望能唤醒自己的记忆。 “不用找了,就算是我,都找不到那个人。” 苏寒山手上出现了那只形似蚂蚱的小虫,观望群山,语气轻飘飘的,却有些耐人寻味。 “有这样的手段,只用来传谣言么,把降魔武道跟女娲娘娘扯上关系,又有什么用意?”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六章 泰山辟魔剑,铁面神剑侯 “又有绝代高人,又有法海神僧?” 泰山剑派曾经修建一条直道,从玉皇顶直通泰山外的大城。 凌晨时分,慈航国师的车驾已经离了城门,顺这条直道,进入了泰山的范围。 国师的车辇庄严而沉重,最上面是一顶华盖,华盖下一根根条幅,向八面岔开,连接着八根旗幡,犹如房屋的横梁、立柱的结构。 在这个框架上,挂着明黄色的厚重纱帘,还有金珠宝玉、风铃、灯笼,各有妙手刺绣,七彩丝线,金碧辉煌。 要移动这样的车辇,不但每一个车轮都有成年男子那么高,也需要八匹神骏的角马,一起拉动,马的鼻子里都喷出炽热的白气,碗大的铁蹄,深深沉重,践踏在这夯实的路面上。 簇拥在车辇前后的数百人,捧着各种佛家仪仗所需的器皿,金钵净水,杨柳树枝,全都脚不沾地,凌空而行,脸上被器具金光咉的一片灿然,毫无表情,肃穆无声。 刚刚开口说话的,自然只有车辇中的慈航国师。 车内以檀木铺成地板,装饰反而比外面简单得多,只有中央放着的一座香炉,角落处的一套茶具,另外几个黄布蒲团而已。 “本以为徒儿虽然痴傻,到底也达成了目的,法海多半已经入魔,现在看来,我徒儿这一去,白白赔上自己的神志,却是一事无成啊!” 慈航国师头戴毗卢帽,身穿金白袈裟,面白无须,两颊微凹,皮肤松弛,说话声音平和,只是话尾感慨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尖锐声调。 仇笑痴双手合十,还是一身红衣的模样,跪坐在前方一个蒲团上,面朝着慈航国师,满脸傻笑。 如果细听,能够察觉到他的头部时不时传出一声闷闷的碎裂声,过一会儿,仿佛咕噜噜水波搅动,聚合起来。 过不了几个呼吸,又碎裂一次。 千里碎脑神音,名不虚传,令仇笑痴的灵光破裂,勉强聚合起来的肉体大脑,都无法幸免于难。 慈航国师的车辇有源源不绝的佛气,为他聚合大脑,就聚一次碎一次,准时准点,童叟无欺。 “你这个徒儿来历非凡,你光派他过去,自己不去,不就是存了要让他和法海两败俱伤,纵然被入魔的法海直接灭掉,也无妨的心思吗?” 车中还有一个气度森然的男人,坐在右侧蒲团之上,长袍宽松,膝横长剑,黑发披落,脸上戴了一张铁面具。 这铁面具并不对称,左半边遮住额头到颧骨的位置,右半边从额头直遮到下巴,透露出一种危险的魅力,神秘中的冷硬。 此人正是朝廷钦封的“神剑侯”,铁无极。 朝廷三大高手,慈航护国法丈,圣国公北堂傲,神剑侯铁无极。 虽然他们三个成名有先有后,风评也有差异,但谁都知道,这三个人,才是朝廷真正的主宰。 不是他们篡夺朝廷的权力,而是因为有了他们三个,本就日薄西山的朝廷,才重新拥有了庞大的威慑力。 “我是有这个心思,但法海没有入魔,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了。” 慈航国师并不避讳,声音尖刻,“绝代高人,绝代高人,呵呵呵呵,不知道究竟是有多高。” “降魔武道也真令人心动啊,可惜出现得不是时候,有了我徒儿这一出,这人和法海,肯定要跟我们为敌。” “不对,法海如果没有入魔,发现了仇笑痴身上的异常,应该会先回北岳深入的去探查,毕竟那里才是他最大的责任,也是他当年跟青蛇白蛇纠缠的症结所在。” “最大的可能还是法海和那人分兵,那人自己先来了东岳,这样的话,倒还好说。” 慈航国师念念叨叨,不断的分析,似乎要把自己所有思考的过程都直接说出来,不像是在跟人对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铁无极对他的表现并不感到惊奇。 这位国师本来就是个话多的人,偏偏又要在外人面前端着架子,宝相庄严,惜字如金。 于是当他的听众,是脱离了他的“食谱”,有资格被他平视的人物,他就会露出这种碎嘴的模样,仿佛要把平时少说的那些话都补回来。 “五岳封印还没有大的变动,可见那人修为固然不错,还是没有对西岳魔神施加多大的影响,降魔武道多半也只是一种修行框架,没有对应魔神档次的具体手段。” 铁无极掷地有声的说道,“那人就算已经到了东岳,我们这件事,也还是要办,必须要办,铁定要办成!” 慈航国师呵呵笑道:“罗天大醮已经彻底准备就绪,况且东岳又是你的老家,要想坏这个事儿,确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前半程如果有谁想要干扰的话,我自然帮你挡下,后半程,就要看看你事成之后,究竟有多么威风了!” 他说话之间,整个队伍的速度,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距离玉皇顶已经不到十里。 当!!! 玉皇顶上敲了一声钟,迎接贵宾。 泰山剑派的弟子鱼贯而出,纷纷落在山道石阶两旁,向下迎接过来的时候,山顶上的钟又连响了八次,一共九声钟响,是最高规格的接待。 泰山派掌门人林灵子,穿了一身天蓝底色的太极八卦道袍,须发花白,来到山下,缓步向前。 他人并不胖,但眉毛弯弯,大眼黑瞳,两颊有肉,显得颇有一种厚道人的福相,这是典型的相由心生。 从他天生的骨相来看,很容易养成杀伐果断、桀骜凌厉的气魄,偏偏被他养成这样一副大袖飘飘,福寿绵长的模样。 “泰山派掌门林灵子,特来迎驾。” 林灵子满脸笑容,先掐一个子午诀稽首,又一拱手,先施玄门礼,再用江湖礼节。 “国师远道而来,不避风尘,只为办这一场大会,泰山派上下躬逢其盛,一切都已就绪,请国师上山。” 轿辇前方,两个手持月牙铲的门人,挑起纱布,向两边分开。 慈航国师凌空踏步,步步金莲,走了下来。 铁无极单手握着剑鞘,横在腰后,飘然而出,没有什么莲花相伴。 但他离开车辇的刹那,东方天际大白,天光骤然大亮。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下已是一片亮堂,群山之影,由长而短,山川草木的颜色,都变得更加鲜艳动人。 “是神剑侯?!” 群山上等待观礼的人中,就有人惊呼,“神剑侯竟然也亲自到来,久闻他虽然是掌握锦衣卫出身,被朝廷秘密培养出来,但剑意正大光明,雄视万方,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啊。” 当即有人赞同:“是啊,威不可当,天下大白,这样的剑意,跟这东岳泰山,也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契合。” 不是完全相同,也不是黑白互补,但就是那么相辅相成。 如果沧海桑田,大地造山运动,河川变迁的时候,没有泰山山脉出现的话,东岳泰山的精神,也依然会被人交口称赞。 那个时候,代表“东岳泰山”的精神面貌,大概就会是这种雄视万方的光明天威。 比单纯的光明更厚重,比寻常的山势更主动。 这种剑法,就像是“泰山”的另一种可能性。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当神剑侯现身的时候,正在向前迎接的林灵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位泰山派的掌门人,目光完全从国师身上移开,死死的盯住了神剑侯,感受着这股剑意气势。 日观峰上,就在众人称赞称奇的时候,莫大师傅忍不住拿手里的黄皮葫芦,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这种剑法这么熟悉,好像曾经见过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冥思苦想,忽然叫道,“泰山的剑法,对了,当年我就是在泰山见过这样的剑法。” “但不是在神剑侯身上,而是林灵子,是林灵子的剑意,泰山辟魔剑!” 东岳剑派传承的镇派绝学,名叫《泰山辟魔剑》,一共也是三招,分为迷魂摄魄,惊魂夺魄,亡魂杀魄。 天下武道中人跟邪祟妖魔对抗的时候,除了实际战力斗不过邪祟妖魔这种情况外,更麻烦的一类情况是被邪祟魔气所侵染,性情巨变,堕入魔道。 佛门之中,就算不是直接认为万法皆空、万物归无的那种极端理念,也基本普遍都认为,万法由心所现,唯识所变,因我执而生六道,而见芸芸大千种种分别,万分的注重修心。 这种修法,在一开始很有优势,纯以心性来跟魔气对抗,摒除魔气对自身的影响,防得非常严密。 但是一旦有了入魔倾向,想要拔除魔性,就异常的困难。????因为佛家讲修心,就算已经有了入魔倾向,还是要靠心境来寻求解法,降噪降嗔,戒贪戒杀,观想诸佛菩萨的意境,来抗衡魔性。 可是既然你已经有了入魔倾向,还要强行求入定,就只会越修越烦,越练越燥,入魔也就更深,难以自拔。 而玄门道家从列子御风的时代,就讲究心与物并存共谐的道理,到了后来丹道发展起来,更是直白,讲性命双修。 认为物质是客观存在的,心也是客观存在的,心和物会互相影响。 有好看好听的东西,心情就会愉悦,反之心情就会恶劣,修为低的时候,身体可以影响思维,修为高的时候,对现实物质的干涉成不成功,也能够反馈到心境之中,这都是性命双修的体现。 所谓三魂七魄,三魂就是以心为主,是自我意识对外界的思考反馈,七魄就是以物为主,是外界事物、身体机能,对自我意识的影响。 有的武道高手认为,修炼到自我灵光的层面上,身体就不重要了,因为灵光超越精神、物质和元气。 但其实,灵光超越这三者,并不是说灵光脱离这三者的意思。 而是说,灵光能把这三者全部囊括起来,并延伸到这三类范围之外,更高的层面上。 所以,修成灵光的高手争斗时,还是会同时产生精神、物质、元气三个方面的影响。 练成《泰山辟魔剑》的人,就能把敌人的自我灵光,也分成十个部分来看待,对应昔日修为低的三魂七魄。 可以用药辅助,可以用针刺激,可以找特殊环境等等,通过对于七魄的操控,来影响三魂,破除魔性的侵蚀。 泰山祖师道号“无极”,当年甚至能用这套剑法,把邪祟也点化出三魂七魄,抽出几个魄来,影响三魂,让邪祟成为灵兽一般的存在,或者直接用来操控恶人,逼迫向善。 可惜后世子孙,并不是个个都有他那样的天赋,那样的坚守。 泰山传承五百年,直到数十年前,才终于又有一对师兄弟,有了练成《辟魔剑法》的潜质。 尤其是那位师兄,名叫易水寒,自小就被寄予厚望,才起了这样一个豪壮义烈的名号,培养得很有领袖群伦的气度。 可他修炼辟魔剑法,刚有小成的时候,就大搞暗杀,铲除反对者,打压竞争对手,收取七魄,操控江湖首脑,门派高层。 他要是找那些江湖邪道下手,正如复刻当年无极祖师旧事,虽然霸道一些,也不失为正道栋梁。 然而他那时候,为了增加得手的概率,下手的目标全是自家门派长辈,其后就是与自家门派交好的各路英豪,因为针对这些人下手,这些人物才没有防备,纵然修为比他高,也屡屡被他得手。 而将这些人的势力归拢到易水寒麾下,也更顺理成章,比起针对武林邪道的回报更高。 那时候,易水寒想的是很好的,等他积累起了巨大势力之后,再向那些行事奇诡的邪道下手,安全就更有保障了,将来横扫邪祟妖魔,一统黑白两道,何等畅快。 只是他有一点没有想明白,他行事操之过急,终归让外人也发现了端倪,在他的统治区域内,甚至与他相邻的区域,全都人心惶惶,无论正邪,都要来攻击他。 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作风,让整个江湖感受到的威胁之大,超出了他实际拥有的能力。 这也是一种德不配位。 当滔天的反噬到来,易水寒终究抗衡不住,偌大的基业,短短时间烟流云散。 而那个一直反对易水寒,被他打压剿杀,凄惨无比的师弟,在最后关头,帮助受到操控的众首脑长辈解了招,总算在那风波之中,保下了泰山的基本盘。 那位师弟,就是如今的泰山掌门人,林灵子。 也是在经历了易水寒的风波之后,同样炼成《泰山辟魔剑》的林灵子,受到了极大提防,发誓终身不再离开泰山,处于正邪两道的目光监督之下,才换来泰山派元气渐复,重新壮大的机会。 所以今天前来观礼的人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体验、见证过《泰山辟魔剑》的剑意。 即使是当年同样经历过那场风波的人,也先入为主,没有想过,这套剑法的剑意,竟然会在朝廷的神剑侯身上出现。 可莫大师傅一旦喊出了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当年亲身参与者的注意,唤醒了他们的警觉。 群山之上,一时哗然。 “师兄,你当年竟然没有死吗?” 林灵子深深的注视着铁面人,“铁无极,原来这无极二字不是巧合,指的就是我们泰山的开派祖师,无极真人。” “你名字之中纪念祖师,如今又修成这种把辟魔剑用于正道的光明剑意,莫非终于想通,痛改前非?” 铁面人对群山上的聒噪置之不理,只看着自己的师弟,哈哈笑道:“师弟,你还是这样言不由衷,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什么用于正道才有的光明剑意,这种剑意也不过是辟魔剑法的一种变化,当年你能够使出来,如今我也能够信手拈来,根本不代表我要否定过去的自己。” “用剑的人,就该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师弟你被教条约束,掩饰太多,当年奇遇连连,勉强能够追到我的脚后跟,今日又如何呢?你还是困在灵光的境界吧。” 铁面人看向玉皇顶,“就像你明明猜到慈航国师的建议,不是全然的好心,不太愿意办这场罗天大醮,但他坚持提上几回,你也就答应了下来,只敢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 “让我看看,一千二百尊神位中,大半是空的基座,留着我们来填,很正常,已经布置好的两百多尊神位中,看似凝聚出了元神功法的精髓神韵。” “实际上,你暗中运用辟魔剑,把这些功法也点化三魂,分出七魄,抽走了其中一魄吧。” “嗯,是七魄中的尸狗这一魄,代表警觉,万一罗天大醮有什么变故,你以为靠这些尸狗,骤然归还回来,就能够催发神效,打断仪式。” 玉皇顶上安排的神位,是一千二百个方石基座,上面一个个武人雕像,雕像不高,都只有尺许而已,但透着浓浓的神韵。 伴随着铁面人的这些话,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破。 他的话语就是剑,直指缺陷,让人意识到,那两百多个已经布置好的神位雕像,确实像是欠缺了什么光采。 观礼的众人耳聪目明,虽然坐落在群山之上,也能把这些对话听清,通通都听出不祥的感觉。 “易水寒,果然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慈航国师,你跟这样的魔头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光是易水寒这个大魔头重新现身,就令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现在更是有人直接拔出刀剑。 还有零零散散千余人,从各个不同的峰头纵身而起,当场就要遁走。 “你们都已经到了这里,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还想逃吗?” 铁面人的话语平淡,可那些架起遁光的人,刚离地数尺,被天上的光明照射,立如沸汤泼雪,遁光破灭,又落回地面。 想从地里遁行的人,一头撞下去,也撞得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骇然的看着满天白光。 “这场罗天大醮,你们想参与就得参与,不想参与也得参与!” 玉皇顶的四个角落,突然飞起四道神光。 风火雷电,青红蓝紫,四大麒麟踏空奔腾,嘶吼而出,将天上那异样的光明抵消,群山又暗淡不少,仿佛回到凌晨。 “四大麒麟?” 铁面人轻笑一声,“师弟啊,两百多尊尸狗魄,就是被你藏在这几只畜生身上吧。” 林灵子肃然无言,袖中滑出了一把铁剑。 神剑侯是鬼神领域的强者,世人皆知,何况还同样修成了泰山辟魔剑。 林灵子纵然有四大麒麟支援,也感觉不到多少胜算,更令他绝望的,是旁边还站着一个慈航国师。 然而,慈航国师脚下的金莲缓缓升空,方向略微调转,却根本没有管林灵子,只是看向了日观峰。 “贫僧慈航,这位华山扬名的绝、代、高、人,不知姓甚名谁?” “慈航二字,常用来代指观世音菩萨,好名字啊。” 苏寒山笑容和蔼,语气非常礼貌,“来,我看看您配不配?” 话音刚落,他呸的吐出一口口水,闪射如电,直射慈航妖僧,比铁面人还先动“手”。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傲然误时机,翻手覆天地 嗞!! 那口水飞到半空突然停住,被无形之力抵挡,有透明的火焰将之点燃,似乎转瞬间就要把它蒸发干净。 可是呲啦呲啦的声响中,水波竟然急剧膨胀,没有蒸发毁灭,反而越烧越多,越烧越大。 清透的水球,好像可以汲取火焰作为养料。 苏寒山呸的这一声,也是大小五行化血神光的一种运用,只要还在五行之中,任何阻碍都会受到克制,被吞没同化,反而使这股水波越来越强大。 眨眼之间,这水球直径,已经足足有五百丈以上。 高山之间的云雾,本就绵长湿重,被这急速膨胀、还在旋转的水球一惊扰,通通汇聚过来,也被水球的转速带动。 天空云雾形成了一个乳白色的环形云带,拱卫着水球,使整个水球,像是水质的小行星一般,即将向大地倾坠。 水球内部,还有错综复杂的磁场枢纽、引力节点,相互牵动,向外形成一种锁定,完全瞄准了慈航国师。 慈航国师如果要走,就会被这个水球追踪而去,也等于是被一口唾沫追杀。 “哼!” 慈航国师轻哼了一声,皮肤干枯,手指瘦长的右掌,随腕翻转,向外隔空一推。 空间躁动起来,嗡嗡嗡的向前膨胀,形成一个无色的巨大掌印,压在那个水球之上,把水球压得深深凹陷进去。 水波涌动,浩瀚深邈,但那个巨大的掌印如擎天之柱,屹立不倒,不退不摇。 慈航国师的声调拉长,低声念道,“大罗佛手。” 轰然一声,水球变形到了极点,倏然破裂,破裂的刹那,所有残骸都如幻梦般消失,没有一丝水份残留。 轰鸣炸裂的声波,随着慈航国师的声响一起传开,隆隆有威,震慑群山。 “听说你跟法海在华山上有过一次聚会,想必也见识过他的大罗佛火,本国师这一招大罗佛手的火候,比他又如何呢?” 苏寒山神色微动,有点好奇:“你也会五绝大会的功夫?” 《大罗佛火》是一套内家元功,可以用火这种最原始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可以用在拳脚兵器等各种方面。 慈航国师的大罗佛手,本质上就是大罗佛火。 他一开始是直接以目力生火,但被苏寒山的五行神光克制,转念之间,改用手掌发招。 把火改为力,纯粹深厚的掌力,瞬间压过了那口唾沫所能承受的上限。 可以看出,他在这套功夫上的造诣,也已经真真切切地踏入了鬼神领域。 “哈哈哈哈,五绝大会的五套至绝元功,难道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吗?” 慈航国师不紧不慢的说话,如同在说今天出门一时兴起,随手折下的一根野草,真正的易如反掌,“本国师若想学来,全都可以学得,不过也只有这套大罗佛火,看起来与我有缘,所以我才愿意赏光修炼一二。” 苏寒山笑道:“原来如此,难怪练得半桶水晃荡,若是法海,他的佛火已经隐然跳出后天五行,纵然直接用火焰来跟我对抗,也不那么容易受到我的神光克制。” 慈航国师脸色一沉,哼哼笑道:“是吗?” 就他们两个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面,地面上的易水寒已经大发神威,快要彻底取得胜利了。 刚才,林灵子知道今天事态紧急,因此出手就是毕生最厉害的绝招。 四大麒麟化作四条神光,在他出剑的刹那,撞击过来。 每一条神光最前方的尖角,拼凑到了一起,跟他那把剑的尖角角度,刚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这个圆,原本还显得很单薄,一个平面的圆,对于这天地山川,立体乾坤来说,还是太孤弱了。 可是这一剑四麒麟的碰触、偏转,仿佛找到了天地间一个亘古存在的锁孔,将钥匙刺了进去,打开宝库,收获了天地的奥秘。 为这天地,点化一魄,制天地为己用。 平面的圆,霎时间变得立体了,形成一颗圆润的白光宝珠,浅白透明的古拙细密虫鸟文字,遍布在宝珠表面。 宝珠大小不过三寸,但宝珠内也诞生了一片崭新的辽阔空间,数百里大小,风火雷电,轰鸣交织,数以万计的剑影,在这个辽阔空间中涌动飞行,穿梭往来。 这是泰山辟魔剑法的隐藏绝招,麒麟辟魔珠! 当年泰山派的无极祖师,利用四种极强的邪祟之力,创造出四大麒麟,留作保护泰山传承的后手。 林灵子的修为进展速度,确实始终比不上易水寒,当年泰山决战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刚刚踏入灵光这个境界,而易水寒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灵光境界的巅峰,距离鬼神领域只有一线之隔。 但是林灵子靠着行走江湖、寻回并得到认可的四大麒麟,刚一使出麒麟辟魔珠,就摧枯拉朽的击溃了易水寒的绝招。 只是一招对决之后,易水寒就粉身碎骨,彻底消失,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怀疑易水寒是否生还。 就是因为这“麒麟辟魔珠”的威力实在强悍,让他们的心神颤然若亡,久久没有产生质疑的念头。 可是今天,面对那颗撞过来的麒麟宝珠,易水寒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他只是左手一抬,将连鞘长剑往身前一横,就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那枚珠子的冲击。 麒麟宝珠嗡嗡的旋转,珠子本身是白色,跟剑鞘碰撞的位置,却生出一层金色光晕,不是特别明亮,但色泽很艳,看着极度危险。 易水寒脚下的岩石地面如泥巴般凹陷下去,顺势向后滑动,留下两条沟壑,但不过划了半尺,身体就稳稳停住。 “师弟,这麒麟辟魔珠不过是相当于无极祖师遗留下来的一招,根本不能算是你自己的力量。” “当年我比无极祖师确实差得远,可是现在,就算他整个人活过来,又岂能奈何得了我?!” 易水寒的剑鞘上布满了黑色的虫鸟文字,突然左手一松,改握剑柄,瞬间拔剑。 黑色的剑光一闪,林灵子的剑身跟麒麟辟魔珠连接的位置,直接被斩断。 剑鞘依然悬在半空,抵抗着宝珠,黑色的剑已经回归鞘中,连鞘带剑,改变姿势,从横挡,变为向前上挑的姿态。 麒麟宝珠嗡嗡嗡的作响,却没有能够趁这个机会,朝前冲击,只能依附着剑鞘移动,如灵蛇般在剑鞘上螺旋,最后停留在剑鞘的尖端,反而离易水寒更远了。 尖锐,嘶哑,沉厚,威严,四种麒麟的吼声从宝珠里面传出来。 但吼声戛然而止,在易水寒的注视下,麒麟宝珠的旋转突然停顿,接着竟然逆向旋转起来。 嗡嗡的光波绽放,林灵子脸色骤变,这个时候才来得及将断剑一挡,整个人被冲飞出去,山道上严阵以待的泰山派弟子,也通通被掀飞。 从玉皇顶山脚下,直到山顶。 这一层光波所到之处,泰山派门人全部手舞足蹈的飞上半空。 山顶上两百多尊已经安放好的神位,在这层光波扫过之时,却没有崩飞,反而显得更加凝实,神韵完满起来。 四大麒麟体内存储的尸狗魄,都归还给了这两百多尊神位。 林灵子抵挡光波的时候,挡掉了大半冲击,倒飞的距离也最远,直接坠落在山顶神台之间,断剑刺地,身影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易水寒的身影也出现在这里,从他体内飞出大量武人雕像,安放到那些空的神位基座上,眨眼之间,一千二百尊神位就被补满。 以玉皇顶为中心,条条金线似虚似实,难分真幻,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线条纵横交织,好像一张大得难以计量的罗网,转眼之间,就已经超出了众人的视野范围。 灵妙无比的气息,涌向玉皇顶,山体恍若黄澄澄的晶石,纯洁无瑕,坚不可摧,几似道的化身。 元神强者,号称是入道的门槛,若当真能够有一千二百人合力,一击的破坏范围,甚至要比鬼神领域大得多,但他们的攻击频率,攻击深度,就远远难以与鬼神领域的强者比较。 两边对抗的话,元神强者基本不用考虑赢的机会,只要考虑能逃掉多少人。 但是,这是没有算上阵法、至宝等种种因素的。 罗天大醮从设计到完善,也不知曾有几位鬼神领域的强者,为之竭尽心力。 易水寒亲自主阵的情况下,即使这些神位只有功法神髓,没有实际强者参与,也足以把科仪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苏寒山和慈航国师这时候才刚把那几句话说完,目光齐齐落在了易水寒身上。 “竟然会这么顺利?!” 易水寒好像都愣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苏寒山,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竟然会这么顺利。” “虽然按照原本的布局就应该这么顺利,但是听说了华山的变故,又见到你在东岳出现,还以为会多添什么波折。” “结果竟然还是这么顺利,你就只是吐了一口唾沫。” “哈哈哈,你这废物,是来搞笑的吗?!” 慈航国师也露出了笑容:“这位高人大概以为,区区一些功法雕像,纵然集齐一千二百尊也发挥不出多大的效果。” “但神剑侯原本就是泰山派传人,修炼到鬼神领域,跟我们一起研讨魔神封印,对于东岳魔神的了解之深,自然超出旁人的想象。” 泰山派保留的罗天大醮全套科仪,最初真正的用途,就是在考虑,能不能够用来彻底灭杀一尊魔神。 如今一千二百神就位,泰山传人掌控大阵,却又做出了前人难以预料的修改,整个阵法,深深嵌入了东岳封印之中。 不是要灭杀魔神,而是要连封印带魔神,一起吞噬同化掉。 苏寒山神色深沉,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口唾沫,哼,竟高傲至此,也难怪你预料不到这套阵法,究竟能达到哪一步。” 易水寒嘲讽连连,目光森冷的落在日观峰上,似要择人而噬。 他之前不看苏寒山,是因为知道自己看了,多半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他现在看着苏寒山的目光,却好像能把苏寒山的自我灵光,也看得清清楚楚,等待宰割。 苏寒山能走出“八枚元丹概念”合一,成就天人灵光这条道路,也是深受玄门正宗理念的熏陶,把自我灵光,看成同时囊括心、物、气,更有所超越的事物。????但他注重的是内修,看自己是八种材质组合体,变化玄通,看待别人的时候,依然只能把别人的自我灵光,看成是同一种材质、一体混铸的作品。 《泰山辟魔剑》,跟他正好是反着来的,在突破灵光这一关的时候,没办法将修炼者自身分割看待,依然只能碰运气,靠一蹴而就。 但在超过了灵光这一关之后,去看别人的时候,反而能把别人的灵光,分割开来看待。 在玉皇顶西北方向,有一座丈人峰,也是泰山名峰之一,原本聚集了不少等待观礼的人,现在全都在想办法遁逃。 可是罗天大醮展开,从地下扩张的罗网,不但汲取天地之间的道韵,亦把他们牢牢吸在地面。 似乎等到阵法真正发动之后,就要用所有观礼的高手,填充神位,充作燃料,让阵法效果发挥得更好。 因此所有人,都是一副焦急的姿态。 蜀道难也混在这群人里面,脸上同样焦急。 “我去,水龙吟,头一次看见比你当初还傲的人,傲到这个样子,这下把事儿给搞砸了吧!” 蜀道难心中大骂,“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明明到场了,敌人也全登场了,硬是不全力出手,拖到敌人把事儿给办成了。” “真就神经啊!” 水龙吟稍作沉默,回道:“此人大约天资太好,自幼被精心培养,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因傲气误事,也不奇怪。” 蜀道难心中冷笑:“到底是同类,还帮他说话是吧?这套阵法修改之后,不但能够同化魔气,甚至能够同化魔神身上的宙光业力,开创阵法的人,纵然不是明确知晓宙光业力是什么东西,也绝对是对魔神了解至深。” “慈航身上尚无那种气息,肯定有更深的黑手,本来我们可以不用急着出手,坐视他们苦斗,顺便散散谣言,等到关键时候,再出来收场。” “可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总不能真让东岳魔神被人同化,你既然愿意帮他说话,那待会我回去,你出来帮忙扛这一场!” 水龙吟呃了一声:“你冷静一点,我不擅长正面作战,要不让菩萨蛮出来?” 蜀道难气笑了:“你这……” “找到你了!” 另一个声音突然传入他脑海。 蜀道难豁然一惊,已经拧身出拳,砸向身侧虚空。 一只色泽淡黄,指甲红润,修长有力的手掌探出来,挡住了这一拳。 手背上还有一个玄帝之首的图案,突然一亮,应和着虚空本源的大潮汐,让这只手在承受拳劲的同时,没有半点迟滞,五指一锁,就扣住了蜀道难的拳头。 那只手将拳头缓缓压低,露出人脸。 苏寒山站在虚空之中,轻声道:“好刚烈的拳头,跟鬼鬼祟祟的行事作风,真不吻合。” “你怎么?!!!” 蜀道难震惊万分,猛然醒悟,“你故意的?” 不是因为傲气错失了出手的时机,不是因为傲慢,忽视了易水寒真正掌控阵法后的威胁程度。 而是故意如此行事,引得蜀道难出现心绪波动。 但蜀道难是炼体强者,看似心中波澜滔天,也被肉身完全封锁,不会真的有心念散逸出来。 那就是那个水球的缘故? 水球崩溃之后,并没有真的被摧毁,而是崩散在整个泰山范围内,近距离的探查异样之处? 蜀道难来不及仔细回顾身边有没有被布下探查手段,心念瞬息万变,真正传达出来的,只来得及挑最简要的说。 “我不是敌人!!” “明确的敌人,或者暂时没有现身但却有明确目标的敌人,都还好说,可是那种不但隐在暗处,连目标也让人弄不清的家伙,才是最难忍受的隐患。” 苏寒山平淡地回答了一声,手背上玄帝之首的图案,已不知闪烁了多少次。 除了被锁住的那只拳头,壮汉的身体,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下半身消失,如同融入虚空,上半身变成八臂齐现的姿态,浑身布满了污血、伤痕,残破的甲片。 另外七只手臂,疯狂轰向苏寒山钳制他的那只手,但都在靠近的时候,被无形的虚空潮汐所抵消。 以苏寒山现在的修为根基,施展“玄帝观潮”的大神通,水涨船高,妙用更多。 但每一次标记闪烁,都意味着对面这个壮汉的挣扎力道,有一部分,透过了虚空潮汐的阻碍,需要靠苏寒山自己的根基抵消。 就这一点意念交流的时间,这个壮汉挣扎的手段之多,力道之猛,已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丈人峰上的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观测角度的差异,反应速度的差别,让绝大多数人这时候看起来,都处于一种停滞的时光里面。 在他们的观测中,苏寒山这个时候,还站在日观峰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的样子。 而林灵子、宁采臣、袁老头等人,隐约发现苏寒山已经不在日观峰,目光本能的想要移动,但还没有找到苏寒山的身影。 唯独空中的慈航国师,玉皇顶上的易水寒,已经扭头,朝丈人峰看来。 慈航国师是一种凛然、惊疑的姿态。 易水寒的目光更是幽得发青,是一种铁青色,有惊疑,但更多的是愤怒。 虽然不知道那个壮汉是怎么回事,但这两大强者已经反应过来,苏寒山之前那番作态,就是为了钓出这个壮汉的行踪。 想到刚才二人自以为得计,对苏寒山的嘲讽、轻视,现在都像是一声声耳光,拍在了自己脸上。 “你竟敢如此愚弄我?!” 易水寒真正发怒的时候,声音反而很平静了,不像之前那么多情绪外溢的感觉。 满溢着道之气息的玉皇顶,有一个幅度极小、但很突兀的下沉。 仿佛这一撞,就要真正刺激出魔神的力量,开始同化封印和魔气。 但是这一撞,地下没有翻涌出东岳魔神该有的青黑色魔气,反而涌出了浓浓的血色。 那么鲜艳,那么纯净,不像是气,倒像是水。 血色水光从玉皇顶山根周围涌出的同时,泰山数百里范围内,每一座大山的山根、山坳,全都涌出了这样浓厚的血光。 易水寒和慈航国师都感受到,刚才泰山地层之下,所有水脉突然发红,贯穿土石,相互勾连,将沿途所有土石,也化作血色水光。 苏寒山从来到泰山开始,就已经在着手更改地脉,化血神光造就的无穷微生物,被他源源不断灌输下去,埋伏在地层之下。 发动之前,在旁人感应中,这些微生物跟普通的物质微粒,根本没有区别。 可罗天大醮的力量,去跟东岳封印接触的时候,中间就隔着这些看似寻常的东西。 苏寒山一旦发功,血光沸腾,越卷越多,二者间的联系,立刻就被阻断。 血浪滔天,日观峰上的浪头最高,轰然一声拍下去。 日观峰上下所有人等,瞬间缩小,通通被拇指大小的透明气泡包裹,每人一个气泡,被血浪拍走,彻底淹没,消失不见。 轰哗哗哗!!! 大浪起伏,血淹泰山,群山的顶端在起伏的水面中,若隐若现,山上所有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连林灵子,也在血光一闪之间,变成气泡消失。 其实这神光,本该化作清水般的色泽,也是苏寒山操之过急,规模太大,才只能以血色现世。 浩荡泰山,天地孤寂。 现在这血海之中,好像就只剩下了这么寥寥几个活人。 蜀道难注意到这一切,心中权衡,干脆停止了攻击。 “你们真以为罗天大醮布置完成,就万事大吉了?”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手没有松,转头看向易水寒和慈航国师,笑道,“真的觉得,我比你们先到,就是站在日观峰上干等着吗?” “区区一口唾沫,确实是有点太小瞧你们了,所以我早就准备了八个字,送给两位。” 苏寒山左手伸出,拇指一扣,让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依次弹过,又瞬间从小指反序弹回来。 一共八次,一气呵成的八个字。 “天一生水,化血神光!” 血海腾空,化作亿万气泡。 绝大多数的气泡,都带有血色,明明是中空的结构,却比实质的血水,更使人心惊肉跳。 仿佛从天一生水……天七成火……天九成金……天干五行的完整循环,都已经在那中空的结构中准备好了。 但就欠缺了一个第一因,外界一旦触发,就要承担起这方小天地生成的第一因。 相当于逼迫一个人,去不断开辟全新的虚空。 现在这多到根本数不清的虚空诱因,就疯狂地涌向了山上的剑客,空中的国师。 蜀道难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这种招数,对虚空的运用之高妙,让人觉得根本不是针对正常的人族妖族,开创出来的。 如果苏寒山没有分心别的事情,全心全灵,全部力量施展这一招,去对付封印中的魔神,号称不死不灭的五灵魔神,会不会也被分尸掉?!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 火宅三界,一拳吹灭金灯 “如此血海?!” 慈航国师双眉一耸,已经看出这些血色气泡的利害之处。 如果他还敢只使一招大罗佛手去抵挡的话,估计等“大~罗~佛~手”这四个字刚喊完,就要支撑不住,直接被这血海吞没了。 好在他也不只是修炼这一种手段。 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突然一道乌惨惨的光芒冲天而起,正好拦在他面前。 那是无数的针状剑气交织而成,如同一条黑色的、扁平的天柱,把穿着金白色袈裟的慈航国师,整个人都照的黑了几分。 呼!!!! 冲天剑气倾斜下来,重重地劈向前方的血海。 那血海被劈出一个略微凹陷的迹象,但在眨眼之间,整道黑色剑气就被消耗殆尽。 数千个气泡内部,被开辟出全新的虚空,五彩斑斓,元气氤氲,过了两三个呼吸,才被撑爆。 如果说苏寒山制造这些气泡的时候,只用了一分的力量,那么别人想轰爆这些气泡,起码要耗费十二分的力量。 所以这一片血海,才有同时威胁到两大强者生命的威力。 现在易水寒,不但要抵挡攻向自己的气泡,竟然还把攻向慈航国师的也大包大揽。 他那把剑已经出鞘,剑身上布满了虫鸟文字,隐约可以看出五岳的图形。 每次出剑的瞬间,五岳图形就在他的剑上急剧拉伸变长,直冲天际,化作肉眼难辨内部图案的乌黑剑柱,轰斩出去。 转眼之间,他就已经朝着血海中连轰了三十六剑。 速度快到好像天地间有乌黑光柱,晃花人眼,似移非移,连闪数十次。 出剑速度那么快,任何一剑又都浑厚到像是群山之重倾注而来,这样的根基消耗速度,若换了夜叉鬼母过来,估计能把她短暂的抽成人干。 这才是易水寒在泰山范围内能够发挥出的最强战力,哪怕不提东岳魔神的封印,只要他在泰山上,就有五岳之主的雄浑气魄。 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 当初五灵魔神出世,跟独孤剑圣决战,造成五岳地形巨变的时候,空间的扩张,新增的山峰,也全部都被独孤剑圣的剑法理顺,是按照原本的地气走向,来进行延伸增厚。 五岳剑派中的任何一派,如果有人修炼到鬼神领域,都可以借着当年的剑法脉络联系,借五岳地气为己用。 泰山派恰恰是在这方面,还最具有优势的,点群山之魄,以制五岳之气,心包天地,重绝天下。 天一血海那样令人惊悚的异象,在易水寒的杀招全力展开后,也被硬生生轰得有了一股阻滞的感觉。 但这样大发神威的他,却没有之前那样嚣张狂妄的姿态,反而急不可耐的以剑意传音。 “慈航,速速反攻!” 易水寒大包大揽,挡下全部攻势,不是为了展现雄姿霸气,而是迫于无奈,出于一种比较现实的考虑。 他的泰山辟魔剑法,战力固然超群,借五岳大地所运的剑气浑厚无穷,可比起苏寒山展现的精妙手段来说,终究还是显得有点单调了。 如果他只顾自己,就算能够短暂冲破血海阻隔,杀到苏寒山面前,也毫无能够击败、或者至少逼退苏寒山的思路。 当年泰山决战失败之后,易水寒自我反思,觉得他这些年来最大的进步,并不只是修为达到了鬼神领域,更是在于他终于明白了,要寻找有共同利益,愿意相互促成的真盟友。 当初他只顾着靠辟魔剑暗算控制别人,导致一旦被解招,立刻众叛亲离,连一个帮手都没有。 实则以他当时仍然冠绝全场的战力,但凡有那么一个帮手,就算只是一个,稍微阻碍四大麒麟合璧,他都能立刻把林灵子反杀掉,釜底抽薪,重新镇压大局。 所以这些年,易水寒成为神剑侯,麾下有了一些在平时小事上很得力的骨干、死士,也有了在大事上极有用的帮手。 慈航国师跟他这次同行,就是相互成全,等易水寒成功同化东岳魔神之后,易水寒就反过来帮慈航去南岳,同化南岳魔神。 现在计划遇到阻力,慈航却也没有辜负易水寒的信任。 剑光刚刚亮起,剑意传音之时,慈航国师双手已经连连变化,时如莲花时如剑,时快时慢,终归双掌合十。 “六字大明真言,大罗佛火元功,六道轮回剑阵,人与畜生在人间,天人修罗在天界,饿鬼地狱皆在地,六道众生,两两合并,芸芸大千,尽归三界……” 慈航国师脸面一抬,双掌同时向外一推。 “又见天地人三界,俱为火宅!!” 浓烈的火焰,在他双掌平推时,向外绽放出去。 烈焰中不断有火人,火马,火牛,火羊,向外飞奔嚎叫。 本来这些东西都只有手指大小,但迎风就涨,越来越大,狂乱奔走,毫无秩序。 这个样子,不像是从火焰中诞生的妖怪异兽,而像是最普通的凡间众生,是那些人畜家禽,被烈火焚烧,痛苦逃亡。 紧接着就有头戴皇冠、身穿长裙的天人,身穿战甲、三头六臂的修罗,只有头部、仍然獠牙尖利的恶鬼,也全部被烈火纠缠,痛苦的逃亡。 这才是慈航国师博览群书,尤其以三大佛门神功为源流,合并开创的一套修法《火宅三界真功》。 那火焰众生飞出之后,却没有趁着易水寒挡住血海,从更高处绕行,功向苏寒山,反而主动向血海中飞去。 血海中的气泡,除了那些血色中空的之外,还有很多,是刚刚易水寒三十六剑对抗下,吸足了力量,按天干五行运转,产生的五彩光团。 这些火焰众生,就专找那些光团冲撞过去,速度奇快,通通出现在光团内部。 按理说,这些吸足了力量的光团,很快就要泯灭掉了,现在这些火焰众生一撞进去,时机拿捏得刚刚好,身上的火焰,带动那些五彩斑斓的元气一搅和。 彩色的力量也燃烧了起来,却越烧越纯净,形成一种璀璨的金色。 那些之前还在惨嚎尖叫的火焰众生,在这种金色火光里面,都显得静谧美好起来,是人的就盘坐,是鬼的就闭眼,是畜生的就卧下。 他们就像是变成了灯芯,虽然还是在燃烧,却是一种有意义的燃烧。 不再是火灾中的废料,而是能够烧出智慧、烧出光明、烧出指引,在燃烧中产生蜕变。 众生灯芯,万千金灯! “吽!!” 慈航国师战中念咒,只念六字大明真言的最后一个字,一字总摄毕生一切法,双掌前推到极点,所有金灯明火,加速向前冲撞过去。 苏寒山的血海气泡,每一个气泡都欠缺一个第一因,会吞噬外在力量,但能够堆积成血海,就说明它们是不会互相吞噬的。 慈航国师这一手“三界火宅,众生灯芯”的转变,竟然还兼容了气泡原本的几丝特性。 同性相斥,让这些金灯飞行的过程中,能够自然而然撞开别的气泡,闯出一条通路。 蜀道难在血海后方观望战局,所看到的就是浓厚的血海幕布上,逐渐透出了几个细细的金色光点。 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很快连成一片,冲破血海。 金灯光芒大放,如同一条长河,浩浩荡荡冲撞过来。 “这种招式都能被挡住,还能被反向利用,这只蜈蚣精也有些出人意表了!” 蜀道难心中暗想,“可恶,南岳剑派的剑术神技,《九死酒神咒》就是以我的功法为基础开创的,但我出来的时间还太短。” “不然靠五岳剑派的联系,研究五岳乃至五绝大会的其他功法时,我自然就可以得到加持,修为极速上涨。” 他刚想到这里,就觉得另一种光在身边亮起,照亮了他的大半张脸。 不如金光炽盛,但这种清冷微黯的白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几乎使他以为自己的心声要被这种光给透射、拓印下来,记录到什么东西上去。 那光来自苏寒山的左掌。 他的掌指瞬间产生无数的变化,指尖的轨迹弧线,万妙无方,如同皓月脉冲在传播过程中,触及不同事物时,各自产生的变化。 对这些事物来说,它们所感受到的皓月之光都是不同的,但它们所感受到的,也都是片面的,可谓有虚妄的成分在其中。 从万千虚妄中追溯出终极的真实,才最接近皓月本体的状态。 当苏寒山的手指全部聚拢,握成拳头,这一拳已经模拟出脉冲星上的环境。 坚不可摧的真实,贯穿一切的质量,穿透森罗烙印万象的超强辐射力。 这一拳轰出去的时候,简直不分敌我。 呼!!!!! 广袤的天地,颤抖了一下。 泰山临近东海海岸,近海区域的海浪,都突然静了一下,仿佛有一种力量,抚平了月之力带来的潮汐,所到之处,把海面上的涟漪抹得平平坦坦。 而在泰山范围内,万千金灯凝固了一瞬间,就被全部吹灭,也有不知道多少血海气泡,顺便被吹爆。 这才是“抱月长终”的真面目。 体验过太阴星猿的暴力神通,月炼不朽的极致飞剑,甚至参悟过爆碎洪荒的绝世拳法意境。 苏寒山的月之神通,又怎么会是温吞的掌力呢? 之前在华山,他用掌力出招,是为了避免伤及身边无辜,也是根基浑厚,游刃有余。 现在他要锁着蜀道难,分摊掉了根基,又有早先布置的血海,防止误伤,就选择了施展出这招神通的真面目。 这一拳吹灭了所有金灯,顺便蒸发了半数血海。 但万千金灯泯灭之后,大多是干干净净,旷空爽朗,唯有一团灯火灭后,留下了一缕青烟。 苏寒山的拳头,把空间碾碎,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靠近了那一缕烟雾。 烟气一闪,化出慈航国师面色悚然的真身。 远处的慈航国师,这时啵的一声,炸散消失。 原来他的真身,早就潜藏在万千金灯之中,只留了一个假身在原地迷惑旁人。 原本他想的是,趁苏寒山对付万千金灯之时,他从其中一团平平无奇的灯火突然杀出,打苏寒山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万千金灯,竟然被苏寒山的拳波直接吹灭。 慈航国师这个真身,根本无所遁形,只能趁着这股震惊之意,震发全身法力,发出一声尖锐高亢地大喝,出掌迎了上去。 这一下彻底压榨功力,他全身发出的都是无形的真焰,胸口变得透明,鬼神领域在他胸腔中浮现,如同一个蜈蚣甲壳拼起来的钵盂,突然化作一条蜈蚣,窜到他右掌之上。 慈航国师此时双手交叠,右掌在前。 这条蜈蚣在他右掌掌心显化,口器狰狞,嘶然长鸣,可还不等大发神威,苏寒山的拳头已经靠近。 相隔尺许,庞大的压力,已把蜈蚣压得低下了头颅,浑身的甲壳开始崩裂。 但甲壳之下露出的不是血肉,反而是紫檀木色的龙鳞。 蜈蚣化龙,龙身也开始崩裂。 苏寒山的拳头碾压下来,也感受到了一点阻力,但依旧在下坠。 紫檀真龙的躯体爆碎,露出金白色的明光。 万字佛印之中,盘踞着一条金白色的天龙。 拳和掌之间,印和龙盘踞,仿佛一盏明灯。????“天底下没有人比我对佛法更热忱,佛法度过的恶鬼、毒蛇,都成了著名的经典,龙天上神,护法明王,那佛法就不能不渡蜈蚣!” 慈航国师嘶吼声中,声音愈发尖锐,尖锐的角刺破了他额头的皮肤,顶翻了他的毗卢帽。 那一瞬间破皮而出的,如同尖锐的蜈蚣肢节,但在瞬间之后,已经是金光灿烂的龙角。 “如来亲传,金顶佛灯!!” 远在北岳恒山山脉之中。 法海感受到北岳地气涌动流逝,默默感应后,一脚踏下。 忽然他又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东方,动容道:“何方佛友,练成如来神掌?!” 中岳嵩山,禅宗祖庭,佛钟大震。 粗发披肩、满脸胡茬的僧侣,在大雄宝殿中静坐,缓缓抬头,眼眶微深,双眸沉静如海。 “慈航练成这一招了?” 传说中,如来佛祖亲自开创出来,称霸现在,力撼大千的《如来神掌》,既是一切佛门武功的源头,也是终点。 所有归属于佛门法统的功法神通,修炼到高深境界,只要有足够的颖悟,都能够还本归原,自行领略出如来神掌中的招式,犹如向佛祖当面求教,是不折不扣的真传,比起那些依靠神掌秘籍修炼的传人,还要强悍。 《如来神掌》中的其他招式,诸如“佛问伽蓝”等,可能还有尊敬之心、慈悲之心,诸如此类的要求,那些残忍阴暗、滥杀无辜的修行者,是领会不出来的。 但“金顶佛灯”这一招,却是个例外。 因为这一招,代表的是单纯的向道之心。 佛家讲究修心,地水火风这些东西,固然有些分量,但也只是由心所造,唯识变现,在佛门的角度来说,这些东西比心还要低一个档次。 所以有资格在金顶上亮起的佛灯,佛光真能够照耀金顶,靠的不是火焰炽盛,而是道心纯净,发殊胜光,成大光明。 从一只小小的蜈蚣毒虫,修炼成名冠天下的妖怪巨头,鬼神领域的当朝国师。 慈航国师的邪异险恶,诡计龌龊,都是有的,但向道之心,亦不可谓不坚。 蜈蚣化龙,龙化天龙,天龙化菩萨,菩萨化佛…… 在三界火宅之中,练出佛火灯光,如沐春风。 向道之心,推动着慈航国师的掌力不断蜕变,最后在他的手掌中,成就了一尊典型的如来金佛。 金佛盘坐,同样双掌向外一推,正好与苏寒山的拳头碰撞。 “能把道心造诣,变现为战力的手段?” 苏寒山眼中精光一闪,他的《玄元万维真经》也有这方面的效果,但还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这只蜈蚣精,能开悟出这样的掌法,着实厉害。 两股力量僵持了足足有十数息,层层波动荡开。 金佛粉碎,拳头崩退。 慈航国师的身影一个大后仰,双臂荡开,匆匆合十,喜不自胜,嘴角带笑,大喝道:“南无……” 哗啦!! 他忽然看见苏寒山拳头刚刚缩回,手臂就是一抖,宽大的袖口陡然向外张开。 哗啦一声,慈航国师整个身影,已经被苏寒山的袖子收走。 “这又是何处?!” 慈航国师满身戒备,定睛一看。 只见四处幽暗无边,天上有二十八星宿罗列。 那星辰只有两种色泽,一种纯金,一种皓白,分明是不朽之力凝聚,交错布局而成,那些群星间隔处的幽暗,似乎也有虫鸟文字。 这都是鬼神领域的特征,但感觉又不像。 鬼神领域,需要修行者的自我灵光深入掌控。 慈航国师的鬼神领域刚刚粉碎,就伤势沉重,满以为开悟神功,练成神掌,力抗对方绝招,足以分庭抗礼。 谁知苏寒山就像是没有缓口气的需求,道法自然,行云流水,又一袖子把他收进这个莫名所在。 没有灵光深入参与的鬼神领域…… 慈航国师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下一刻,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天空中的二十八宿,分为四象,苍龙朱雀在上,白虎玄武在下。 紧接着,突然一个颠倒,苍龙朱雀在下,白虎玄武在上。 慈航国师体内的佛火元功,突然变冷,化为冷焰。 他确实涉猎极广,身为妖精修行以来,除了修炼佛法,还涉猎过道门丹鼎之术,练成极阴丹鼎元气,蕴含在妖血之中。 此时佛火变冷,他的妖血则骤然变热,气血沸腾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不等他反应,星宿又是一转,苍龙朱雀重新回到上方,但布局方向,也与先前不同。 佛火妖血,回归原本属性。 慈航国师坚固的妖体却突然变软,炼成绕指柔的轮回剑气,又突然变硬,不可弯折,如同千百条笔直光线,从他体内爆射出来。 鬼神领域内的天地法度本来就不均衡,但修行者要想凝聚出鬼神领域,要付出很多灵光参与其中,运转的时候,也就有了顾虑。 苏寒山这个领域,既能够完整存在,又没有多少灵光参与,折腾起内部天地法度,就更是无所顾忌,直接颠覆式的运转。 重伤的慈航国师,根本难以对抗,自身修为也被连带着颠来倒去的折腾。 仅仅是三次颠覆轮转后,他的身躯就爆碎开来,灵光布满裂纹,感知模糊不清。 看不出二十八宿,只能看见一轮金日,一轮白月,此起彼伏的运转。 让受到镇压者,感受到永无止境的颠覆,惊惘。 二十八宿分乾坤,中日月惊鬼神! “很好的掌法,令我欣喜,多留他一段时日。” 苏寒山衣袖飘飘,降落在玉皇顶上。 血海气泡残余的已经不多,水位落在山腰以下。 易水寒却满是疲态,竟然要以剑支地。 他以辟魔剑法,制五岳之气,但北岳之气突然被法海镇压,西岳后续传过来的力量,也不如预想中那么丰富。 仅仅是地表形势的改变,本不该对西岳有多大影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西岳地脉,乃至西岳魔神的封印都出现了改动。 但这只是根基上的疲惫,真正令他心神都疲惫的,还是慈航的落败。 连开悟后不断蜕变的金顶佛灯,都抗衡不了这个人?! “你的剑呢?” 苏寒山说话同时,一袖子已经扫了出去。 他不需要对方回答,如果对方还有新招,自然会使出来对抗他。 这一袖子不是收人,而是砸人,衣袖抽打下去,袖中日月的神通,也散发出一种纯粹的攻击力。 易水寒提剑一挡,体内剑气突然逆乱,脸上面具炸开,七窍流血,身形一矮。 “慢着!” 他心中怒骂该死的林灵子,运气这么好,又有人帮忙,口中喊道,“少林天绝僧和圣国公北堂傲,也是我们的盟友,也在图谋同化魔神之事,我知道北堂傲一个致命缺陷……” 这种秘密跟功法是不一样的。 慈航国师就算只剩灵光被镇压,他所主修的功法,也会反映在灵光上,揣摩灵光就会有所收获。 易水寒所说的这种秘密,却不可能通过灵光解析出来,必须让他有自己的思考余地。 “这种秘密难辨真假,而且也不足以换命!” 苏寒山衣袖一张,直接把他收了进去,“你也进去待着吧。” 血海气泡逐渐转变成无害的微生物,散于山河之间,之前被苏寒山用清水气泡保护起来的人,也纷纷出现。 他们在清水气泡之中,对外界倒是有所感知,眼看着慈航国师和神剑侯惊天动地的手段,却都被那个人镇压。 本来应该去感谢救命之恩的众人,这时候却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满脑子胡思乱想,远远眺望玉皇顶,一时没有动弹。 苏寒山扫了一眼,忽然皱了皱眉。 他之前把仇笑痴装在了一个清水气泡里面,料定此人已经痴傻,也无力反抗,刚才一场大战下来,那个气泡却不见了。 念及易水寒提到的人物和仇笑痴身上的少林剑阵,苏寒山若有所思:“少林天绝……” 蜀道难咳嗽一声:“老兄,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没有别人干扰,又离这么近,我也逃不成啊。” “是吗?” 苏寒山看了看他,“你的气质有些怪,功法更奇怪,看似都是正常功法,但练出来的修为里面,却掺杂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力量。” “与魔神身上那种未知之力一模一样,似乎与时光有关,能稍作解释吗?” 蜀道难脸色微变,身影一模糊。 苏寒山不假思索,手上全力一抓,不但玄帝之首被他催动,连太极印记也震动了一下,令他心中猛然一动,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个行事古怪的人,果然跟他这次想找的目标有关。 蜀道难的身影再度凝实,错愕万分。 水龙吟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丧失他一贯的慢条斯理,大声道:“怎么回事,他竟然……” 不等他说完,更多的声音如同山呼海啸,淹没了水龙吟的话,各色的嗓音,各种意念,在蜀道难心中嘈杂起来。 “安静!” 蜀道难心中断喝一声,与苏寒山对峙不动。 “你也很奇怪。” 片刻之后,蜀道难缓慢的说道,“这天下能出现哪些强者,能出色到什么地步,我未必了解,但大致能有哪些功法,我是了解的,可你的修行体系,根本跟鬼神领域不同吧。” 他顿了一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指的不是星球,是宇宙……” “你不是这个宇宙的人!”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过去未来,升格天地乾坤 “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辽阔太虚,亿万繁星,宇宙之大,难以穷尽,你有什么底气断定我不是这个宇宙的人?” 苏寒山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浅笑着反问了一句。 蜀道难拍了拍脸颊,似乎是让自己醒醒酒。 他身上酒气太重,不是喝醉酒之后变质的酒水和人身上其他气味混杂后的那种臭气,而是单纯的酒味,仿佛他就不是一个人,他本身就是一股酒水。 所以就算他有着七阶的修为,平时也总是带着几分醉意。 现在他精神才完全的抖擞起来。 “宇宙虽大,道始为一。” “直白点讲,天地宇宙也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扩张,才生长到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在宇宙大爆炸的前夕,万物都是紧密不分的,全就是一,现在这个宇宙中能够存在的所有事物,在那时候,就都已经初见端倪。” 蜀道难侃侃而谈,这时的他虽然依旧体态魁梧,像貌粗犷,却不再像是一个醉汉,更像是一位学士,不,更像是一位诗人。 “宇宙大爆炸那一刻迸发出来的剧烈波动,伴随着宇宙的生长,弥漫在星空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实体的星辰,还是虚渺的太空,只要世界还没灭亡,创世的余韵就依然伴随在我们身边,缠绕在我们的指尖,跟我们的心脏一起跳动。” “捕捉这种余韵,进行演算,就可以追溯最初,又从最初的那一点追溯全貌,模拟这个宇宙中存在的所有能量种类。” “而降魔武道代表的力量形式,并不在这所有的种类之中。” 苏寒山依旧平静:“你的修为还不如我,但就算是我,也远远不可能演算出世界最初的状态,更别提再立足最初,观看世界全貌,完成后续的所有演算甄别……” 话虽然这么说,苏寒山心中却已经认可了对方关于降魔武道的那个结论。 当年苏寒山修为眼界还不够,虽然知道降魔武道有大用,但满心欢喜之后,也只把其当成一种比较独特的内功看待。 然而,华阳祖师、鹿车古佛、巫毒道尊,三大真君合力,代表玄门、佛门、旁门的至高成就,竟然能够凑巧在同一时代,展现巅峰面貌,通力合作,共同推演降魔武道,实已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奇迹。 他们的眼界见识,自然不是局限在单一界域之内,神游界外,俯瞰混沌,体察未知,所得之广无以言表。 饶是如此,他们三位奠定了基石之后,仍然不能强求,要经过渊界与人间的夹缝环境,降魔世界内漫长时光的酝酿,此种武道,才真正成型。 硬要说的话,降魔武道,确实该算是一种假道概念,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不朽之力,且极度珍稀,并非一方天地宇宙自然生长,就能够成就的力量种类。 但是,跟一般假道概念不同,降魔武道的门槛极低,并不需要六阶七阶的修为打底,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刚开始接触武功,也可以走上这条道路。 苏寒山在其余世界传播降魔武道的时候,就是以他自身作为最大的媒介,诞生出许许多多新的火种,让新的修炼者能够与降魔之道产生联系,共同壮大。 “我只是知道大致理论,连具体演算方法都不知道,能完成这一切的,当然不是我,而是依靠我们的混沌光脑。” 蜀道难回答的同时也是提问,“跨越宇宙而来的你,也不是依靠你自己的能力吧。” “你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多久,已经冲锋在抗魔的第一线,不但传播降魔武道,而且身上有一种令混沌光脑感到认可,不愿为敌的力量,所以,我也愿意竭诚向你谋求合作,和盘托出!” 苏寒山沉吟良久之后,松开了他的手。 蜀道难感受到,对方松手的时候,已从自己体内取走了不少血液,但也没有抗拒。 毕竟单以最近发生的事情来说,对方在前面冲锋,几乎就是独挑大梁,而他在后面鬼鬼祟祟,传播谣言,当然需要付出更多信任,才有合作的诚意。 “看来你对你们那个光脑,实在是太信服了。” 苏寒山也有些惊奇,“只是因为他的认可,态度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那么,先表明一下自己的来历吧,我确实是异度宇宙的人,而你,是外星人?” 蜀道难摇摇头:“如果我是外星人,魔的力量在这颗星球上蔓延的时候,我早就该跑路回老家,远远躲开了。” “我们都没有躲,就是因为我们爱着这片大地,也是因为,我们都已经从源头上被锁定,这里就是我们的故乡。” 他说,“我是,未来人。” 苏寒山眉梢一扬,没有急着接话。 很好,想想这么多年,什么异世界人,古代人,外星人,僵尸,神明,妖怪都见过了,现在终于连未来人也加入进来了。 “你不信吗?其实跨越宇宙的来客,在我看来,惊奇程度也不比未来人小。” 蜀道难继续说道,“这个世界的七百年后,我们一般称之为二十一世纪,一个世纪为百年。” “二十一世纪前期,地球上出现一些超自然事件,中期的时候出现莫名灾害,雾气变成有实体的怪兽,随机飘荡,河床上出现长满利齿的巨口,繁华的城市突然变成落后的村镇,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艰苦的城市建设,没有了那些令人心酸又心动的成果。” “已经挖掘的名人古墓突然消失,历史上,关于这个名人的事迹、证据,要么不存在,要么被一些相关的人物填补。” “历史仿佛被更改了,但诡异的是,人类都还记得被篡改之前的历史。” “有一股力量在侵蚀历史,带来难以抵御的灾害,也有另一股力量在保护我们。” 蜀道难似乎自己也陷入了回忆。 “为了对抗灾害,人类尝试无数办法,但只能是被动的保护、撤退,灾害的源头,可能位于历史的上游,我们根本不可能触碰到对方,更别提将之铲除。” “到了二十二世纪,全球人类总数,已经不足鼎盛时的三十分之一,很多人已经不去学历史,也不用管历史发生了什么变化,人类的知识史又有哪些变动,活一天算一天。” “但还是有人没有放弃,人类中有人研究出了光脑,用来储存所有真实历史,记录灾害的全过程,并尝试推敲灾害的规律。” “也就在那个时候,保护我们的力量与光脑融合,形成了我们最后的希望。” “混沌光脑因此成就了,这股力量有了实体之后,虽然还是不能与我们交流,但终于可以让我们探索真相,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了魔族的存在。” “那是一种流窜在不同世界间的蛀虫,以毁灭作为天职,毁灭生命最优,毁灭事物其次,以更高效率的毁灭,作为自己的价值体现。” “有一群魔族,曾经在很久以前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却遇到了宇宙还没有稳定成型的时期,以至全部灭亡,但他们的力量还残留在这个世界,随着世界环境稳定后,自动吸引,沉淀聚合,重新酝酿成了一尊魔王的胚胎。” “这尊胚胎在宇宙中漂流,没有遇到能够将它惊醒的事物,直至路过太阳系,感受到了地球的存在。” 蜀道难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下来,自嘲的笑了笑。 “魔王感受到地球的时候,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时间点,人类的技术还没能在地球以外建立生活区,但已经算是发展的很不错,因此成为了被魔王注意,被毁灭的理由。” “那个时候的魔王,一旦降临地球,以其体形自动引发的灾害,就可以把地表生灵灭绝了,但它是魔王的胚胎,是超出了往昔魔族,超出常态的存在。” “它的本能,不只是要毁灭一时,而是要把整段历史长河埋葬在自己腹中,化为虚无,所以它发动了最强的天赋,带有原初的属性,去往了历史长河的上游。” 苏寒山听得大皱眉头。 如果能够联系到七代祖师,他真的很想问问,这种样子的神通,让人要怎么提防。 蜀道难长叹一声后,仍在讲述。 “混沌光脑虽然没有什么主动交流的意识,但似乎是一种从根子上就非常仇视魔族的力量,它本来在宇宙之外漂流,也是因为感受到了魔王之胎的存在,才会进入地球,自然而然地与魔王之胎对抗起来。” “如此,混沌光脑才在客观上,成为了我们的保护者。” “可混沌光脑来得晚,被动的保护,局限太大,我们尝试了很久,直到二十三世纪,才挖掘出混沌光脑最深层的用途,有了反攻的计划。” 苏寒山基本确定,这个混沌光脑就是类似无界庆云的存在,与渊界人间的天限之力,渊源很深。 无界庆云是在空间方面的力量极其殊胜,那么这个混沌光脑,就是侧重时间? 不对,应该不只是这样。 “按你的讲解,原初魔王的实力远胜于你们,你们直接这样找过去,恐怕也只能是送死,结合你散播的那些谣言……” 苏寒山说道,“莫非这个混沌光脑,还具有某种让谣言成真的力量?” 蜀道难点点头,又摇摇头。 “经过我们的测试,混沌光脑最大的用途,可以被称之为逆造因果。” “正常的因果是过去种因,未来得果,而逆造因果,顾名思义,是在未来种下因,又在过去收获成果。” “我们在二十三世纪造谣说,二十二世纪的人,其实拥有很强大的技术,只不过百年光阴下来,很多成果都失落了,我们现在的最尖端技术,全是考古得来的一点残羹冷炙。” “如此,形成一种因,当我们穿越到二十二世纪的时候,就有可能看到我们谣言杜撰出来的那些强大技术成果。” “但是,这不是简单的谣言具现化,我们在种下因的时候,要具有对应的、真实的技术基础,而且从因至果,这中间的过程,我们是无法干涉的。” “逆造的因果,会与时光长河的力量产生混合反应,具体会有好果子吃,还是会得到一枚毒果,还是要看时光的演变,看那些历史人物自身的作为,能否与时光呼应。” 苏寒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因为历史中,已经拥有魔王的力量痕迹,所以你们也无法直接用谣言,让一段时期的魔王之力消失,就只能尽可能的为魔王之力加上约束,具现成五尊魔神,便于封印?” 蜀道难肯定了这个说法:“对。我们上次穿越的节点是在十九世纪,已经经历数次穿越,有了经验,传播了很多谣言。” “五灵魔神的存在,算是在我们计划之内的,但别的东西跟我们的谣言,可就对不上号了。” 他指了指苏寒山的袖子,“比如我们传播的流言中,当朝国师应该是一位真正慈悲的大法师,而不是这个大妖怪。” “又比如,五岳应该各有顶级高手存世,独孤剑圣还应该传下蜀山剑派一脉真传,可这些事物,都没有出现。” 蜀道难有些遗憾的说道,“按照总结,所有强者都是真实历史中存在的生灵,能否成为强者,就看他们到底有没有抓住机遇,而这种由时光长河演变的机遇,基本是随机的,落在恶人身上,我们也没办法。” 苏寒山还有疑惑:“你们已经穿越这么多次,过去屡次被改变,未来岂不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 蜀道难说道,“原初魔王要埋葬历史长河,所以他对历史的影响,是在同一条线上做文章,线头晃了晃,线尾就跟着晃。”????“我们要对抗魔王,靠单独的一条线是不够的,所以我们其实在增加线尾数量。” “历史长河只有一条河道,虽然有无数可能性,但只有一种可能性会被落实,延续下来,别的可能性没有足够力量支撑,只会沦为幻影。” “我们的逆流跳跃,依靠混沌光脑的力量跟魔王力量纠缠,却能巧妙呼应宇宙中无边大力,形成新的河道,就能在每一个跳跃的历史节点上,多出一个全新的支流。” “跳跃了几次历史节点,长河就会多添几条分支,多添几层力量。” “这样,一步一步把魔王的影响镇压住,一步一步积蓄起更强大的能力,最后去搏那一线胜算。” 苏寒山思索道:“但混沌光脑能够提供给你们的穿越次数,应该是有限的?” 蜀道难实在是知无不言,说道:“不但次数有限,而且因为混沌光脑跟原初魔王的拉锯,每次跳跃的时间长度,也不能多精确。” “我们也无法带上历史节点内的新战友。” 他跟苏寒山说这么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苏寒山来历特殊,看其所作所为,加上能够得到混沌光脑的认可,绝对也是处在一个反对魔族的立场上。 或许,这是个能够一起穿越的新战友。 “哦,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 蜀道难说道,“要想逆流而上,我们必须确保,当前历史节点内,隶属于原初魔王的力量,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翻不了身。” “这世界的五灵魔神,原本的封印很不牢靠,肯定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而且还有人想要谋划同化魔神,这个威胁就更大了。” “假如被他成功的话,拥有智慧的魔神,说不定能直接感应原初魔王的力量,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把我们拖死在这个节点,等魔王将上游彻底吞噬掉,来给我们最后一击。” 远处一道金光飞来,到了近处,正好听见这句话。 “什么智慧魔神?!” 金光一闪,法海现出真身。 苏寒山跟蜀道难意念交流的时候,没有刻意外传,旁人也听不到他们这种七阶间的感应。 但法海来的时候,苏寒山全未掩饰,蜀道难一时不防,直接被其捕捉到只言片语。 更令蜀道难没想到的是,法海这一问之下,苏寒山意念闪出一道弧光,竟直接把前因后果,全告诉了过去。 法海面露惊色,足足愣了两个呼吸,目光才转向蜀道难,脸色绷了起来:“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 蜀道难咂舌道:“你这就接受了?” 为了贴合历史,让时光长河的演变更加顺利,他们传谣言的时候,也是很有讲究的。 比如二十三世纪往前穿越,就说那时候有高超的科技仪器。 二十世纪往更早穿越,就说那时候有改造人武术家,天天喝石油吃子弹,拳脚能打出导弹威力,有南极蒸汽巨兽,脑波超能力者。 继续往古代穿越,就说有剑侠妖怪,修仙修佛,搬山填海的高人。 比如说女娲大神镇压五灵魔神,这个传言也不是乱编的。 “女娲”在真实历史中,对应的是古老时代的一整支人类部族,也是华夏文明的源头之一。 据说伏羲氏族,历代智慧积累,分一年为三百六十天,却不够精确,还是女娲氏族更高一筹,为之矫正,多添五天,使天地之余气,各安其位。 五灵魔神,作为天地五行浊气化身,被女娲娘娘代表的力量镇压,也就恰如其分。 所以,像法海这种强者,力量虽然强大,本质却也是正常古代生灵,把握机遇,苦修而成,心态应该跟正常古代人差不多。 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接受了时光上游有魔王,“未来人”穿越过来,历史长河出现新的河道,诸如此类,新奇的论调? “既然苏兄信任你,你自然有值得信任之处。” 法海平静的说道,“况且佛门前贤,早有开悟,万物若为一心所造,时间也只是心障,高僧开此心障,自然能返老还童,婴儿也能刹那间化为老叟。” “若能彻底破掉心障,前往时光的上游,或与未来的人交谈,也并非不可能。” 苏寒山也笑道:“正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大道无极,三足鼎立。” “若让真正得道的人来看,或许,现在、过去和未来,就如同一朵花上的三片花瓣,是同时存在,并行不悖,互相有些牵连,却也大可以分隔开来处理。” 法海点点头,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念了几句经文。 蜀道难正因他的接受力之强而感慨,不禁凝神细听,只觉他念的是什么“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具体的听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那么几句。 法海注意到他在偷听,轻咳一声,甩了甩拂尘。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无论苏寒山还是法海,目前距离他们所推崇的那个境界,还是太远太远了。 虽然可以接受,但真遇到这种事情,要说心里没有波澜,也是不可能的。 “我尚且不能看透时空,那这一方时空,便是我的全部,绝不能容忍被魔所害。” 法海正色说道,“那天绝僧与仇笑痴的师徒关系,应比慈航还要密切,既然已经知道有此等人,我们立刻去一趟少林!” “不急。” 苏寒山抬手阻拦,说道,“我把前因后果全告诉你,一是让你提高警惕,知道敌人来头之大,纵然五灵魔神被处理了,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 “二来,我原本疑心魔神身上的未知之力来历鬼祟,才不敢妄动封印。” “现在你应该已把南岳北岳封印修改,我又改了西岳东岳,再有蜀道难协助。” “三人联手,应该可以直接无视中岳,把东岳魔神取出,由我秘境收纳。” 蜀道难疑惑:“怎么非要挑在这个时候,要不就直接去少林,最能抓紧时间,要是你有把握,我们干脆把四个都收了,再去少林,也最稳妥,你只收一个,弄得不上不下的。” 水龙吟在他心中啧了一声:“你醉意又开始上涌了,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少林那人对五岳魔神研究极深,北岳封印不损,都能把魔气透出来,现在他又居于五岳正中,说不定就有什么同时勾动五岳魔神的拼命大招。” “收掉一个,五行不全,破解的难度就会锐减,但收掉一个,也足以让那人警惕至极,你还想收第二个,对面指不定就要拼着残缺,发动攻势了,到时候你们如果还没到中岳,又要怎么阻拦?” 法海显然就很明白,听苏寒山一说,已点头道:“若有把握,先收掉这一个,确实是分寸拿捏得最好。” ……………… 中岳嵩山,少林寺中。 天绝僧坐在大雄宝殿里面,手掌向上摊开。 远方天空飞来一点光华,落在他手中,原来是一个被气泡困住的仇笑痴。 “慈航当年对我也是很服气的,后来就对我诸多提防,世间果然没有常固的心意,竟然对我们两个共同栽培的弟子,都有意坑害,变成这样的痴呆。” 天绝僧掌心一震,气泡破裂,仇笑痴的身影弹射到前方,跪坐下来,如常人般大小。 他脑子里,水声和碎裂声依然并存,脸上嘿嘿傻笑。 天绝僧轻叹一声,站起来轻抚仇笑痴的头顶,手指转了一圈,将仇笑痴的头盖骨掀开。 碎裂的大脑刚刚暴露在空气中,就被天绝僧吹出的一口气化为乌有。 仇笑痴大脑空空,脸上也不再傻笑,安宁下来,只剩一丝微笑。 脑子空了真舒坦,什么都不用想了。 千里碎脑神音的影响被抹去,他的灵光尚未修复,但已经灵动起来。 “让我看看,你们在东岳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逼得慈航使出了如来神掌……” 天绝僧观看着灵光感知的痕迹,突然心头一跳,抬头向东看去。 任凭五岳封印怎么加固,他都无所谓。 天地虚空本是一体,五岳魔神纵然被封印,封印它们的力量却也源于这片天地,与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没有什么区别。 天绝僧自从参悟到这个层面,就从来没把五岳封印放在心上,真正麻烦的,是怎么让五岳魔神听话。 可现在,他分明察觉到,东岳魔神整个的不见了。 “阿弥陀佛,时光下游的来客,竟有如此凶悍吗?” 天绝僧扔掉了头盖骨,双手缓缓相合。 “原初之物啊,你蛊惑我的时候透露的消息,好像跟这些人真正的实力,不太相符啊。”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章 欲成极乐,如来为我作证 “咦,出了什么事情,天绝大师的心神竟然有一次剧烈波动,引得中岳魔神的魔气都随之起伏了?!” 大雄宝殿左边偏殿之中,突然洞开大门,走出一道身影,这是一个神采奕奕、白发锦衣的老者。 他正是朝廷的圣国公北堂傲,剑道高手,据说他用剑,不以剑之利,而以剑之德,因此早年在江湖中又被称为“圣剑”。 若不是有独孤剑圣珠玉在前,名垂天下,恐怕他也早可以弄上一个剑圣的名号了。 但近些年来,最让他苦恼的,也就是自己的剑道。 五岳剑派中,中岳剑派衰落最早,不到百年,就已经并入了少林派中,剑术典籍,也藏在了少林藏经阁。 当年五绝大会召开,其余四岳剑派,刚开始都有一种自居名门,看不起乌合之众的心态,没有参与进去,所以,四岳剑派的剑术神技,跟四方至绝元功,是分开的,共有八套秘籍。 而五绝大会来到中岳的时候,名声已经大了起来,少林派也知机,主动送上了典籍。 所以,用来加固中岳封印的至绝元功,跟中岳剑派的剑术神技,是融合在一起的,称为《天玄北斗剑》。 这《天玄北斗剑》共有七式,北堂傲修炼成前六式之后,就已经踏入了鬼神领域,这些年总按耐不住,想要修成第七式。 但是第七式有一个巨大缺陷,据说一旦施展出来,就可能当场丧命。 在有一次跟天绝僧碰面,被点破这个缺陷之后,北堂傲好悬没有动了杀心,估量权衡,还是忍耐住了,做出虚心求教的神色。 令他惊喜的是,这和尚暗地里也是个有大手笔、大野心的家伙,正好结盟,当真愿意助他弥补缺陷。 这些年里,他们两个陆陆续续,已经商量出了可能用于解决隐患的思路,最近他们的大计划要正式实施了,北堂傲索性搬到中岳居住,正式闭关深修。 当时进入偏殿的时候,他还特地为自己剃度,弄了一个光头,如今出来,满头白发也只有两寸多长,竖立朝天。 但看着北堂傲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心情极佳,显然闭关很是顺利。 “这……” 北堂傲走了两步,发现了仇笑痴,心头一惊,“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天绝大师就是为此动怒?” 天绝僧淡淡道:“假如只是这么一点小事,那倒好了,麻烦的是慈航和易水寒那边,恐怕出了纰漏,有一群人胜过了他们,更夺走了东岳魔神。” 北堂傲面色一凛:“是什么人?” 天绝僧刚要回答,突然扭头看向天空:“来得好快!” 只见远方天空,一个小点突兀显现,瞬间放大,化作一朵五彩云气,已经到了少林寺上空。 彩云的尾巴细如光线,还联接向数百里以外,视野不可窥探之处。 云上共有三道身影,苏寒山居中,金针参与挽发,针尾如折扇张开,墨眉明眸,着一身白色长袍,有银丝绣出道德经全文,遍布在大袖袍角之上。 法海和蜀道难一左一右,和尚神色从容,壮汉酒酣耳热。 “南无地藏王菩萨!” 法海唱一声佛号,看向大雄宝殿,肃然道,“二十年前,我还来过少林,那时似乎也与天绝师兄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平静寡言,和光同尘的天绝师兄,暗中牵扯了这么多的江湖风波。” “看来,仇笑痴与北岳魔神的联系,也是师兄的算计?” 天绝僧一眼囊括云上三人,说不出视线主要注意的是谁,手掌向旁边轻轻一抬。 伤势还处在恢复过程的仇笑痴,猛然一惊,扭头喊道:“师尊?!”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变成一道千折百回,闪电般的灵光,没入天绝僧手掌之中。 灵光的痕迹,和这个老和尚的掌纹融合,更有源源无穷的北岳魔气,从他掌纹上散逸,但都无法离开皮肤表面,超不出一掌的范围。 在场都是高手,之前还看不分明,但目睹了这个融合过程之后,自然都看出来。 仇笑痴此人,恐怕一开始就相当于这个老和尚的一个分身,只不过这个分身,有着独立的意识,独立的修行、人生轨迹,两者的心灵并不共通。 苏寒山看出的更多,眉毛一抬:“竟然是这样,看来北岳魔神,早就已经被你同化了,不,不止,除了北岳和中岳,你身上还有西岳魔神的气息,很不一般啊!” “南无地藏,像慈航那样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人。” 法海盯着天绝僧,眼中金光闪动,由衷的有些疑惑,“但师兄与魔气牵扯这样的深,却游刃有余,我是真有些看不懂。” “大约是因为,我跟水灵魔神的缘分又深又长吧。” 天绝僧缓缓说道,“我遇到水灵魔神的时候,世上还没有五岳封印这种东西呢……” 天绝僧,这已经是第三世了。 第一世的时候,他是南疆一家教派之主,号称拜月教主,虽然是以巫蛊咒术出身,但是学究天人,取法于天地,周行圆满,泱泱大气自成一家,气度颇为令人心折。 然而,他修为既高,周游人间,洞彻人魂百景,只觉得人间处处都是虚情假意,人和人只是被迫生活在一起,凑合生活,相互折磨,让这偌大的天地,凡有人的地方,就全是烦恼痛苦,没有一处无忧之地。 人既然是孽根,不如用水来清洗天地,净化世界。 那个时候的拜月教主,已经寻到了水灵魔神,苦心孤诣,为水魔破除种种限制,二者几乎一心同体,要发动灭世洪水。 可那时候,江湖上的一代剑魔,竟然带人来反抗魔神。 拜月教主觉得很是困惑,他听说过这个独孤剑魔的事迹,在他看来,这人到处寻找剑术门派,打上门去,但所杀的人其实不多,唯一一次误伤义士,还自废了一把配剑。 且这人把各门各派的剑术缺陷,全部罗列在门板之上,却没有主动到别的地方去宣扬细节,这分明只是要指点人家进步。 可惜人家个个不能理解他的用心,反而要污蔑他的名声。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个独孤剑魔,是一个很像水的存在,为什么要来反对水洗天下的宏图大业呢? 可惜,独孤是个很少说话的人,他从未回答拜月教主的问题。 而且那一战中,拜月教主要面对的也不只是一个独孤剑魔。 独孤剑圣分离了水灵魔神,以剑术破魔,连占上风。 拜月教主心中既有疑惑,身体又损了元气,还不得不应付独孤剑圣身边那些人。 其中就有人,以一招酒神咒,破了拜月教主的护身功体,让他彻底重伤。 呼神共饮醉千秋,一生九死无怨尤! 那是大醉迷蒙,纵情放浪之剑,充满了世俗气息,俗不可耐,跟超然近道的独孤剑圣截然不同。 但据说,开创酒神咒的这个剑客,却是跟独孤剑圣关系最好的一个人。 九死无怨,呼神共饮,天神也要迷醉,因为人间值得。 本来认定了人间丑恶、必须清洗的拜月教主,因为剑中圣魔和酒中剑仙,有了一丝好奇。 他跟水灵魔神的联系之深,已经超乎想象,在身亡的刹那,得到魔气源头的庇佑,在人间飘摇良久,居然投胎转生,有了第二世。 这一世他出生在西域,家世尊贵,不再皓首穷经,周游天下,淡薄冷漠。 恰恰相反,这一世,他的情绪很容易激动,读书专爱读跌宕起伏的,练武专爱练情志极端的。 他好像就是专门为了体会人间的大情大恨,大忧大爱而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觉醒前生,但已经在江湖上有赫赫威名,是出了名的武痴、狂客,西域的毒魁。 后来听说,独孤剑圣等人留下的五岳封印出了问题,他也很是好奇,匆匆赶去,加入了五绝大会。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觉醒前生,很快成为了五绝大会公推的五方魁首之一,有很多人就建议他负责北岳封印,但他那时候性格锐利如金,与前身心境大不相同,避开北岳,故意选了西岳封印。 他这一选,也造就了一桩奇事。 五大魁首中,性格最豪迈如火的,偏偏选了北岳,还真创出了一套可以加固北岳封印的功法。 性格最温吞柔和的,倒选了南岳,性格最孤僻冷逸的,选了最具领袖气质的东岳。 他们故意挑战自我,让西毒也颇为敬佩,不说别的,单论武道,真是志同道合,大快人生。 尤其是五方魁首中,最渊博的一位,号称“青城大隐”,真名不详,来历神秘,只说是隐居在巴蜀的剑客。 他名义上只负责中岳封印,实质上,却把五岳封印都走了个遍,在每个封印的加固上,都有不少参与指点,深受尊重。 西毒有时候都怀疑,这厮是不是独孤剑圣换了个名头,出来晃悠。 毕竟那五岳封印是独孤所立,他们五绝大会,名义上在研究独孤遗物,各自都有新的进展。 唯独青城大隐,某些不经意的时候,就会隐约给人一种,他的修为造诣,原本就跟独孤剑术最高境界共通的感觉。 但不管“青城大隐”昔日是谁,鬼神之道,为天所妒,他确实已经老到了极点,不久于人世。 西毒这一生是个敢爱敢恨,肆无忌惮的性格,听说青城大隐死了,突然起了好奇,一来是看他是不是真死,二来也是对他遗留的一身武学秘藏有兴趣,就闯入他家。 谁知这厮竟然对西毒早有提防,还硬留了一口气,特地算计了他一招,又早跟南方魁首有过密商,请南火克西金,趁势追击。 经此一役,西毒经历此生中第一次惨败,但还不以为意,毕竟跟那几个人虽然有些同道之情,但早就是亦敌亦友,失败一回,回去继续苦练就是了。 他体会自己的愤怒,愤怒之后竟然有一抹惊喜,依然觉得人间之情,果然是很不错的体验。 可是从这一年开始,他后来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他的儿子对他向来是有敬畏,而不肯有多亲近,甚至渐渐生出怨怼。 他晚年找到一个伶俐的徒弟,准备授予真传,这个徒弟后来却杀了他的儿子,还试图蒙骗他,愚弄他,利用他,被他一眼看穿,当场拍死。 在大怒之下,他杀入江湖,经历了许多波折,正邪各派都与他结怨,终于让他感到疲惫,回到自己家乡。 他儿子的母亲,修为低劣,当年对他情意很深,但他嫌这种情感过于迟缓软弱,嫌那个女人不能跟他一起练武,并没有过多重视。 等那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能练武的儿子,又死了之后,他才顺手把那女人魂魄养在一株雪梅之中。这次他回来,终于怀念起当年的女人,虽然软弱,却是一份真情,不由得把养了多年的魂魄取出,捏了一具肉体,复活过来。 那女人原本是很惊喜的,但在渐渐知道这些年的事情后,却变得有些古怪,有时会用一种带着怨气的目光看他。 西毒很是不满,闭关苦修,要神游天地,寻遍天下,找一个真正好的传人,性格合适,心真意切,共修武道。 结果他在深层定境之中,得到魔气源头的加持,隐隐感悟过去未来,这才知道。 如果当年他没有把那个徒弟杀得魂飞魄散。 将来他那个徒弟,会有一个儿子,而那孩子的性格、练武的资质、对他的心意,都无比符合他的要求。 但是这种珍稀的可能性,已经被他亲手毁灭,无法复刻了。 “哈,哈哈哈哈!!” 得知这一切的西毒,气极反笑,走火入魔,感受到了北岳、西岳魔气的侵蚀,甚至感受到那原初之物的注视。 但这些东西,在此情此境出现,就算是想给他提供支持,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打扰,暴怒之下,自毁修为,泯灭掉了已经侵入他体内的所有魔气。 但他还是没有死,多年后,终于有了第三世。 这一世,他是一个被少林寺收养的孤儿,小小年纪就当了和尚,为人比较低调,既不淡泊冷漠,也不肆意爱恨,觉醒前生比较晚。 前两世的感悟混合起来之后,让他有多次深思。 人间并不是只有虚情假意,丑恶的一面。 人间确实是有真情的,但是很可惜,这种真情都有期限,而且往往期限都很短。 很容易因为世事的变易,也就变掉了这一份真心真意。 所以这一次,他有了新的想法,有一个大计划。 要干大事,干大事啊,干出一件让大家都能保留真情的大事。 不过因为这一世他觉醒比较晚,修为还很普通,虽然恢复起来是很迅速的,但要干大事的话,还得考虑不少阻碍。 当时最显眼的一个阻碍,也就是金山寺的法海。 此人既作为当年南方魁首老和尚的传人,又是当时天下顶尖高手,被誉为天生佛子,修为进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天绝僧固然能靠前两世的积累,快速恢复从前鼎盛的修为,但他也说不准,自己修为恢复的时候里,法海又经历那么久顺利成长,有可能到达哪一步。 所以,在他修为稍有恢复之时,就主动沟通了与自身相伴最久的北岳魔气,进行了一系列的布局,最后成功让法海魔患缠身。 那个事件,还让他顺理成章的拥有了一个秉北岳魔气而生,资质绝佳的弟子。 也是借仇笑痴的存在,天绝僧跟慈航国师等人搭上了线,逐渐打造出了一个强者联盟。 他做足了准备,也从原初之物那里了解到蜀道难等时光逆行者的一些基本消息。 想不到现在还是出现意料之外的巨变,情势急转直下。 这些过往在天绝僧的意念中,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太多细节。 但他既然把这股意念传递出来,众人自然都捕捉到了模糊的前情。 苏寒山眼皮跳了两下,瞥了一眼蜀道难,暗中传音:“你们传谣的时候也太缝合了吧,竟然能缝合出这种怪物来。” “我们传谣向来是广撒网,数以万计的谣言到处飘,到底有哪些能够跟真实历史结合起来,成为新的历史河道,责权不在我啊。” 蜀道难坚定的说道,“要怪就怪时间,这是时光长河的选择!” “那还是怪魔王吧,千错万错都是魔王的错。” 苏寒山看着天绝僧,不加掩饰的说道,“如果不是魔气屡次推波助澜,纵然有人经历那样的两世生涯,也多半不会拥有现在这种心境。” 天绝僧饶有兴致,笑道:“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 苏寒山衣袖一甩。 嘭!!! 少林寺所有宫殿屋舍的顶部,通通化为清水气泡,飘飞崩散,露出里面的场景。 数百名青壮和尚,分散坐在这些房间里面,看起来是在默念经文,都已经深层入定,身上有淡淡的六字大明咒气息。 但在场高手不用眼睛都能感应出来,这些和尚分明是慈航的弟子,基本都是妖怪,应该是往年派过来的,给少林撑撑场面。 至于少林的正经和尚,多半在当年天绝觉醒之后,就都被害掉了,尸骨都不知道烂到哪去了。 蜀道难原本是这样想的,但真正用眼睛去看,才发现除了这些妖怪和尚,每一个房间里面,都还有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个的和尚身影。 有灰衣的沙弥,也有黄衣的大和尚,还有几个身披袈裟、独居一室的首座禅师。 这些人全都体态松弛,大安祥,大宁定,面带笑容,欢喜无尽,似乎处在极乐世界,身体完好无损,但之前,蜀道难竟完全没有察觉这些人的存在。 “你断了他们的缘法?!” 法海盯着这些人看了一会儿,沉声道,“是传说中,《如来神掌》的那一招,迎佛西天!” 纵然是佛陀,要往西天极乐世界,也要先了断世间尘缘。 少林这些和尚,就是被了断了缘分,与世间万物不再结缘,互不干涉的状态。 用苏寒山的眼光来看,这是一种跟掌灯者的空无概念,比较类似的力量。 但掌灯者的空无,自己也要深度参与其中,就算等他达到七阶、乃至八阶,真将空无概念发挥到极端境地时,他自己也会一同消失。 反观这些少林和尚,虽然也跟世界万物失去联系,却没有消失,而是定格在某种状态。 出手的人,要更加游刃有余,也并非是一个参与者的姿态,而是一种裁决者的姿态。 “你给他们造成了濒死的压力,而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出手,接着你又突然把他们解救出来,展现你的鬼神领域,想必是如极乐世界般的景色,让他们在大落大起之时,达到一生中最快乐的状态。” “这些情绪自然也是真情,而你就把他们的真情极乐,永远定格,永远保留。” 苏寒山的目光,扫过那些和尚,摇了摇头。 “看到了这些人的下场,你想做什么,也就很明显了。” “以五方魔神之力,把你的根基堆到此世最高,既能灭世,也能救世,让这颗星球上所有生灵,都拥有极乐的一刻,然后永远定格。” 别说法海和蜀道难了,就算是北堂傲,也听得神色微变,目光瞥向了天绝僧。 显然,连他这个盟友,事先也不知道天绝僧真正的目的。 难怪,慈航当年跟天绝僧最亲近,后来却是最提防天绝僧的一个。 金顶佛灯,向道之心闪耀,发出大光明,矢志向前不断蜕变的道路。 跟天绝僧这种想法,简直可以说,刚好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哈!” 天绝僧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抚掌说道,“没想到,你还真的懂我,你我可以称为道友了。” 苏寒山摇头:“我可没有这种大病。” 天绝僧不以为忤:“你难道就没有哪一刻,想要把时光留住,让万物都不要再有变动?” “我当然有。” 苏寒山坦然承认,“不过那只会是我的感想,而不会是我的理想。” “我有过享受平静的时候,但平静也是一种热情,慢慢的煨着自己,也是因为这份活力,才会美好,让人想要留住。” “而你这样的断缘定格,是彻底的扼杀,与毁灭无异,明明是想获得真情,却是亲手毁灭一切,这是彻底的入魔。” 天绝将长长的念珠一匝一匝绕在自己手上,垂眸说道:“我从未入魔,待我成就了这一座极乐世界,我会借原初之物的感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留下一座又一座新的极乐。” “直到最后,我必将那原初不智的魔也渡化!它要的是虚无,而我要的是保存,这就是佛魔之别。” 他站在大雄宝殿前,仰头向上,双手举过头顶,再度合十。 “阿弥陀佛,我已成佛。” 在天绝背后,远方天空,传来巨响。 庞然到难以辨认全貌的巨佛,从地下显化,直起了身。 大佛脚踏的地方,还在地平线之外,身处嵩山少林的人,无论眼力再好,单凭视线,也该是看不到的。 因为地球有弧度,两边的方向不对。 可是那尊大佛的身影,太庞大了,还在继续膨胀,千丈,万丈! 须臾之间,大佛的身体,弥补了地球弧度带来的落差,上半身在浩渺云层中前倾,让嵩山区域的人,也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 “阿弥陀佛,我已成佛。” “如来为我作证!!”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与世同君,神树撑碎净土 那尊大佛虽然威严无比,但透发出来的力量特质,分明就是北岳水灵魔神,不过是换了一个形象罢了。 而这尊大佛甫一现身,场中立有变化,最先出声的竟然是圣国公北堂傲。 “大师你竟然如此癫狂,本座真是看错了你,不过念在多年交情,也不愿与你为难,后会无期!” 他这番话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两不相帮,陡然纵身而起,化作一道青蓝色光芒,也是往南而去,既不跟东面的苏寒山他们碰上,也不准备妨碍北面的大佛。 可是他这条剑光,刚往南边闪烁出去不到十里,突然一折,几与闪电无异,又杀向了苏寒山他们。 蜀道难早就蓄势待发,身边空间顿时为之一沉,八臂齐张。 八个醋钵大的拳头同时轰出,引起大片漆黑的空间裂缝,透明碎片飙射,一起轰在北堂傲那条剑光之上。 另一边的法海,满头发光,牙齿金白璀璨,面容不怒自威,暴喝一声。 居然是第一招就使出了“天龙吼”! 金中透白的明光神龙,瞬息千里的碎脑神音,速度何等之快? 法海这一招,是直取天绝僧。 可是那条龙影,一转一闪之间,却也撞在了北堂傲跟蜀道难碰撞的那个位置。 出手的三大强者,眼中都闪过诧异之色。 蜀道难的拳头轰击空间,裹挟空间碎片伤人,是他惯用的一个手段,对空间裂缝、碎片走势的把握,全都了然于胸,碎片不该胡乱崩射,而是应该形成一个如蛛网般的布局,向前切割推进。 但是他的拳头与空间产生接触的时候,出现了偏差,其实在瞬息之间,已经二度发动拳劲,才成功打出了具有高度切割效果的空间碎片,且空间碎片的布局,依然不如预期。 法海的“天龙吼”出现偏差,也是类似的原因。 但最惊诧,甚至惊骇的,还是北堂傲。 因为他刚才是真的想走。 不管是潜藏在数百里外,等到战局出现结果,再来混水摸鱼,火中取栗。 还是彻底一走了之,免得被这两方任何一方的胜者盯上。 至少他绝没有想过,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就卷进去,攻向苏寒山等人。 “天绝!!” 北堂傲的配剑倏然扫出,那是一把阔刃重剑,漆黑中泛着一种坑坑洼洼的幽蓝光斑,仿佛是天外陨石经历无数碰撞,自然形成的这样一把重剑形态。 此剑一出,就几乎使所有人产生一种天地在旋转,星空加速移动的错觉。 这样的一剑,轻易挡掉了蜀道难的八臂神拳,但被天龙吼一撞,霎时剧烈轰鸣,让北堂傲的嘴角多出一抹血丝。 他怒吼道,“天绝,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佛门认为,人在世间,一共有十二种因缘纠葛。 因为爱而产生求取的需要;因为受外界的诱惑而产生爱欲。 因为能触碰到外界,所以才产生诱惑的感觉;因为有眼耳口鼻等感官,才会与外界触碰。 因为外界有名目、有颜色、有形象,所以你才可以感觉到…… 如果不能摆脱这十二种因缘,人就始终在凡尘之中,不能得证无上菩提,见真如本来面目,求证如来。 但并不是说,只要摆脱了十二因缘,就一定能成如来佛。 正常修行,在渐次认清十二因缘后,要获得一步一步的觉悟,解开所有因缘,开释因果,直到最后,才得到大觉悟。 天绝僧这种以外力断掉别人的缘法,别人不是发自内心的觉悟,自然不能成佛,只是寂灭定格,类似死亡。 至于天绝僧本人,虽然拥有大法力,大神通,但他的所作所为,是断去因缘,而不是解开因缘,所以他也早就偏离了“清净极乐”的正途,会为世间带来灾难。 早在他刚感受到东岳魔神消失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发动了“迎佛西天”这一招的第一层威力。 金顶佛灯,惊天动地,迎佛西天,却可以这样平平常常。 等到苏寒山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一层威力,已经在无形中笼罩了整个嵩山。 法海和蜀道难出招的时候,有考虑过北方魔气乃至中岳魔气与天绝僧共鸣,带来的环境影响。 但他们没有见识过“迎佛西天”,没有料到这一招已经发动,因此忽略了这一层影响。 二人的招式,对外界事物“名色”的把握,出现了少许偏差,最后形成的轨迹,也就脱离了预料。 然而,比起北堂傲来说,他们两个受到的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是完全能控制自身的,仅仅是功力招式离体之后,不符合预期。 北堂傲则是彻底身不由己了,脑子还是清醒的,心灵上还能传出一点怒吼和质问,身体功力等等,却根本不听话。 天绝没有答他。 苏寒山却在这个时候,回了他一句:“是你的功法有问题。” 五岳剑派的剑术神技,追根溯源,全都是独孤剑圣的剑术,所以彼此有很深的牵连。 华山派有鹤舞七星步,泰山派有点化七魄术。 而中岳的《天玄北斗剑》,更是把北斗七星的奥妙,阐述得最深。 有北斗星光交错之妙,有北斗星力恢宏浑厚,有北斗概念批命注死,有剑意存神观想北斗帝君。 天玄北斗剑的最后一式,之所以说一用就死,就是因为能练到这一步的人,与北斗星之间的交感已经太深了。 最后一式会无节制的勾动星力,得到远超毕生苦修的磅礴力量。 但是,这个时候出剑的人,已经浑然忘我,他事先可能想的是,把星力引向大地,却不知道,现在是把自己送的离星力越来越近。 出剑者的灵光,会被北斗七星吸走,直接脱离大地,飞向北斗星域。 光是成功抵达北斗星域,中间跨越这漫长太空,都需要度过百年以上。 而且被北斗星域吸住之后,再想返回大地,难度更增百倍。 所以,使出最后一招的人,其实并不会当场就死,但是跟当场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苏寒山见到北堂傲功法的时候,心中忽有所感,想起了在泰山见过的莫大师傅身上那种酒神咒的功法气息。 《天玄北斗剑》最后一招的缺陷,也许可以用《九死酒神咒》来弥补。 如果把酒神咒也修炼到鬼神领域的话,那么在运用天玄北斗剑的同时,鬼神领域内几种不朽之力受到压迫,酒神咒自动激发。 呼神共饮醉千秋,只为人间贺! 如此深重的留恋人间之意,足以让出剑者在一定时间内,仍然驻留大地,不用担心被北斗七星吸走。 可惜,北堂傲大概从来都没有见过莫大师傅,自然也不会感知到这种弥补之法。 而天绝僧,无论知不知道这种弥补之法,都别有用心,不可能如实告诉北堂傲。 他用佛门功法为北堂傲弥补最后一招的缺陷,每个步骤都经过精心算计。 北堂傲练了这种修改后的功法,根基已经产生变化,平时一切正常,也确实能够如愿使出第七招了。 但是只要天绝僧施展如来神掌,对北堂傲造成的影响,就会与他的根基丝丝相扣,使他不能自控。 他被“天龙吼”震伤之后,横剑胸前,气息不减反增。 冥冥之中,浓郁的青蓝色星光涌来,从他头顶灌注而下,星光本身似乎就经过了浓缩精炼,力量纯度,不逊于北堂傲自身的根基。 可这种纯度,竟然还能再有增长,转瞬之间,青蓝色的星光已经变色,成了一种华贵的深紫色。 与此同时,西岳也升起一尊大佛。 最后是南岳方向的一尊大佛。 大佛升起,只是一种表象。 天绝在感受到东岳魔神消失的时候,已经发动如来神掌,也是在那个时候,几尊魔神的力量,已经陆续被他勾动破封。 这几种力量,原本就已经升腾在那里,只是现在才被看到。 三尊大佛,属水的呈现泥色,属金的呈现锈红色,属火的呈现黑色,加上呈现紫色的北堂傲,正好居于四方。 处于中间的天绝僧,则呈现金色。 但在这五种光色出现的时候,天地间别的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光彩,变成了灰白。 法海转动着手上佛珠,看着手上佛珠也变成了灰白。 蜀道难皱着眉,分出一条手臂,摸上了腰间葫芦。 他们还可以行动,但没有贸然出击。 之前的误判,让他们察觉到如来神掌“迎佛西天”这一招的难缠之处。 如果是“金顶佛灯”的话,像法海这样的修为,是完全有自信、有能力硬拼一场的,甚至多半还能占上风。 可通过十二因缘的影响,让他们的招法出现偏差,就很难攻击到天绝僧本体。 魔神之力和北斗星力,都通过如来神掌,完成勾连,布阵的其他几个关键,现在必然也是无法被击中的存在了。 “北方西方,南方中央,四方佛齐聚,东方虽然缺了一尊,但有北堂傲上感无穷星力,作为替补,也差强人意。” 天绝僧双掌已经放下到胸前,宁定的说道,“我活了三世,一切手段,最后也就归于这么一招而已。” “就像是唯一的真理,在你们来之前,真理就已经在这里存在着,你们已经主动接近了真理,难道还想要破坏、或者脱离吗?” 法海这时并无焦急之色,反而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中央毗卢遮那佛,南方宝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西方阿弥陀佛,你要用五方佛之法,加持如来神掌,倒也在我和苏兄商量的几种可能之内。” “虽然你能轻易操控北堂傲,替补东方不动如来佛这个位置,有些超出意料,但苏兄已经占定东方之位,北堂傲坐这个位置上,能坐得稳吗?” 蜀道难忽然想起,他们三个飞来的时候,苏寒山跟法海交流过一些佛法经句,他不懂佛法,没有细思。 没想到在那些诘屈聱牙、普渡众生、大慈大悲的经文之中,他们两个商量的,竟然是杀气满满,克敌制胜的策略?! 天绝僧神色微动,突然张口念诵《十二缘起论》,开口无声,只见嘴唇蠕动。 但蜀道难感受到周边压力陡增,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山间的一棵树,突然从树上看见千百种不同的光影。 有长得更加繁茂的、有枯萎病死、有被虫蛀、有被雷劈、有被风折断、有被山洪裹挟、有在洪水中被猴子攀附…… 那是这棵树与世间结缘的种种可能,现在这些光影,却在极速减少,那些缘法都被断去,极速接近最后定格的状态。 天绝僧显然是在加催如来神掌,连这些草木花果,也全部波及,一概不放过了。 蜀道难微微恍惚,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气血,有些不听使唤,十二因缘的断裂,已经深入到他这种鬼神强者的层面了。 但这更是说明,苏寒山的手段,确实会对天绝布置的这种局面,有很大的威胁。苏寒山一直在云头上不动,感应天地格局,把握方位,这时终于双掌合十,口念佛号:“礼赞东方佛,愿我……” 法海忽觉有些不对。 天绝注视着苏寒山。 水龙吟突然在蜀道难心中大喊道:“等等!” “愿我来世得无上菩提时,若有众生为诸病苦,逼切其身,热病诸疟、蛊道魇魅、起尸鬼等之所恼害。至心称我名,所有病苦悉皆消灭。” 苏寒山已经念了下去,声声清朗,越念越是响亮。 “若有众生盲聋喑哑,白癞癫狂,众病所困。至心称我名者,由是力故,诸根具足,众病消灭!” “礼赞东方佛,礼赞东方琉璃世界,药师王佛祖!” 水龙吟哑然,法海恍然。 天绝僧平静的气度,骤然一变,披散下去的粗长头发,全部张扬起来,双手重重相合。 之前被缠绕在他左手上的那些念珠,都因为两掌的挤压,一颗颗炸裂崩碎。 灰白世界陡然间变得更加沉重,那种灰白阴影的质感极具加深,但又突然停住! 整个灰白领域,出现细微的动荡。 苏寒山念的不是东方不动如来的礼赞,而是东方琉璃世界的药师王佛祖本愿经。 他如果也化身东方不动如来的意境,就算成功占住了东方之位,排挤掉了北堂傲,也还落在五方佛的格局之内。 那个时候,他有心反抗的话,反而会被另外四方佛牵制,被整个大局面裹挟着走,自己反而也成了帮凶。 但他只是靠东岳魔神在这个格局中作为敲门砖,转用了东方药师琉璃王佛的意境,情况就截然不同。 “你用东方琉璃王佛,跟代表如来佛祖五种智慧的五方佛,可谓格格不入,竟然也能够抢占东方之位?” 天绝僧曼吟长句,“我小瞧了你的佛法造诣!!” 苏寒山喝道:“我如果只看佛法造诣,反而真要被你算计了。” 他是以五行之道来看待五方佛。 巨木时时刻刻都在生长,但人站在旁边,不管是看还是摸,都感觉不出来,这确实深合佛法中不动而动的意味。 以木灵魔神,化身不动如来,也算是恰如其分。 但这只是大五行,每一物之中,都有它自身的小五行,木中有水,若伤巨木一刀,木中瞬间就能渗出汁液,木中有金,攻击它的一瞬间,就会有声音和反震…… 木中有火,木头的热量,使它的气息散播在外,周围的风就算千变万化,也不能吹走一棵树周围全部的味道。 这些变化,也同样是木之道的根本。 如果以木之道化身不动如来,偏执一端,也就近似魔道,又怎么破得了天绝僧这种能与原初魔王感应的魔中之魔? “万道原本一体,一木兼具五行,一木自成六御,一木森罗万象!” 苏寒山高声诵念,背后虚空中,就有一棵大树若隐若现,枝条蔓延开来,极速生长。 树干茁壮苍劲,越来越高,枝条叶片生长的范围,越来越广,树冠笼罩的范围内,虚空自行生出灵芝、何首乌、仙桃,各式各样的仙药影像。 神树的气息,如同极细的雨点水滴,四散飘飞。 因为苏寒山占住了五方佛的东方之位,直接与另外四方佛交感,不受偏差干扰,这些雨点水滴,霎时跳脱虚空,零零散散的打在那些大佛身上。 虽然一时没有撼动佛身,但大佛表面,都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涟漪。 法海目光一动,回头一掌就轰在树干之上。 他已经看出这颗神树自含五行运转的道妙,自己的大罗佛火烧上去,只要没有敌意,也不会出现火克木的局面,只会被神树汲取吸收。 天龙禅唱,在法海周围形成千百条尺许长的小龙,带着佛火灯花,不断撞入树身之内,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蜀道难见状,也是一拳轰上树身,带着酒意的气血之力,居然也能被这神树吸收,来者不拒。 神树已经生长到万丈之高,透明的树根不损坏土壤,却蔓延到大地之下,琉璃般的树枝树叶,张开在天穹之上。 那些水滴从树上飘射出去的时候,都变得如同一颗颗细小的果实,气泡之中端坐着晶莹的佛像,稚嫩可爱,纯任天然。 但就是这样小小的气泡佛像,轰在那些大佛身上的时候,把那些大佛轰得摇摇晃晃,构成大佛的轮廓,都有散乱之兆。 魔气如同浓烟,从大佛轮廓的那些断裂缺损处,汹涌奔腾出来。 苏寒山单掌竖在胸前,还在念咒,右手已经探出,抓向失去东方之位的北堂傲。 另一只苍老手掌,陡然从虚空中截击出来。 两股掌力碰撞,犹如皓月撞入无边大海,大海难胜皓月之势,皓月也难以贯穿瀚海。 苏寒山手势骤然一变,化血神刀,裂海劈下,那一掌飘忽而动,又似沧海侧翻。 两只手在虚空中,如同天外流星火雨,乍分乍合,几次碰撞。 北堂傲已经自动飞走,人剑合一,人的灵光寄托在他那柄神剑之上,轰然一下,贯穿了天绝僧的胸口,剑尖从后背刺出来,大蓬的血水喷出。 这并非是北堂傲脱离了天绝的控制,而是天绝有意为之。 “你们休想坏我大愿!” 天绝僧左手死死握住剑身,手指几乎陷入到这把神剑的剑体之中,让北堂傲的灵光不断消融,以最大的代价,牵引北斗七星的力量。 北斗星力,直接在这把神剑内部涌现,散发到天绝僧体内。 四方魔神和北斗星力,全部在他体内熔炼,支撑他继续推动如来神掌。 “俗缘佛缘,不过两道,迎佛西天,非败则成!!” 九霄云层被天绝僧的气息惊动,浮现出另一片山河景色。 嵩山群峰,泉水河流,少林寺,几尊大佛,正在战斗的强者们…… 天空中那片山河景色,与大地上近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天空中的山峰,全都是尖端朝下,似乎是大地的倒影。 而且,天空中那几尊倒悬大佛的轮廓,并未损坏,反而是神树一片灰白。 倒悬的苏寒山、法海和蜀道难,也都已经彻底灰白,静止不动。 那是另一种可能性,是苏寒山他们战败的可能。 天绝僧竟然把这种可能性,拉到了现实之中,大地上的一切,就忍不住朝那种可能性靠拢。 因为大地上还没有出现结局,而天上倒悬的可能性,已经出现了结局。 硬要分别的话,大地虽然真实,却是处于时光的上游,天空倒影虽然不是全然真实,却是处于时光的下流。 顺时光流动,流向那个结局,就成为了一种大势之力。 苏寒山背后如无色琉璃的神树,莫名就出现了灰白的斑纹。 “又是时间相关啊!以因缘之法,上升到因果层面,想以未落实的果,来约束我。” 苏寒山手势变化,左手下垂,掌心翻转向外,拇指与中指相扣,成说法印,右手弯曲,小臂向天,自然而然,捏出剑指。 “但现在的我,可不像当年跟伏兽决胜之前,对时光之力还存在那种天然的敬畏!” 当年他虽然破了伏兽的招式,但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种唯时光能破时光的想法。 现在的他,却已了悟更深。 他的秘境,如同皓白的满月,从头顶冉冉升起,烙印在身后的神树之上。 当他吸气的时候,月亮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神树的叶片都蜷缩了,也没有雨点洒出。 当他呼气的时候,暗淡至极的月亮突然大放光明,如同太阳升起,神树伸展,无数水滴飞出。 细小的水滴,有飞向大佛的,但更多的是撒向这片天地,落于山川,落于空中,落于光影。 水滴本来无色,却折射出无数的色彩变化。 被水滴沾染的事物,都仿佛在恢复光彩,小草的叶片又开始飘动,山间的河流又开始缓缓流淌。 光线照在尘埃之上,尘埃砸入流水之中,鱼的眼睛里进了一滴浊水,跳出水面。 森罗万象,鲜活无比,无穷无尽的变数开始滋生。 天绝僧叱咤低喝,天空中代表失败的倒影,已经压得更低,天空中灰白死寂的倒生神树,坚固不变,触碰到下方的神树,渐将下方的神树压弯。 苏寒山还是在不紧不慢的呼吸。 呼吸是最单调、简单的事,可他认真的呼吸时,每一次呼吸的滋味都不同。 他的呼吸引领着日月光芒的变化,与万物的变数共同滋长,共同运行。 与世同息,与世同君! 天绝再度呵斥,七窍之中都流出了血来。 他的计划,原本是让仇笑痴掌控北岳,北堂傲掌控西岳,让慈航同化南岳,易水寒同化东岳。 对前二者,他都有极强的掌控力,对后二者,因为与他有过很多论道印证,也受过影响,借两个有心之人,掌握无心莫测的魔神,总要比直接操控魔神,方便得多。 那样的话,他的负担极小,要不了一刻钟,就能把这颗星球上所有生灵,收入极乐。 现在他的负担远超预料,眼中已看不到别的,眼睛睁得极大,神色冷硬如岩,只看天空中注定的,也是他选定的结局。 苏寒山吸着气,缓缓闭眼。 日升月落,常被赋予时光的意义,但日升月落,也可以只是一阴一阳,一呼一吸。 道无上下,日月本身,并不会去计较这些。 不是日月要去攀附时光,而是因为日月最常见,所以,与时光相关的联想也避不开它们,最常见即是最博大的。 苏寒山睁眼吐气,秘境散发日光,万物多姿多彩,山呼海啸的无音之音,回荡在广袤天地。 呼吸吐纳,与世同君,森罗神树,天籁之音! 神树猛然挺直,枝条张开,天空中的倒影,被直接顶碎。 倒生神树所在的位置,被顶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然后整个倒影山川,四分五裂,粉碎殆尽。 天绝僧的眼角睁裂,不甘,却抿口无声,双掌虚虚相合,砰的一声炸成粉末,灵光炸碎,昔年剑圣留下的天玄北斗神剑,黯然无光,斜坠在地。 何须时光破时光? 呼吸也能克光阴!(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先贤的隐秘,战神的遗迹 天绝僧一死,苏寒山却没有放松,反而更猛烈地进行一次吐纳呼吸。 神树张扬,彻底遮蔽了嵩山山脉的天空,更有四根枝条,极速延伸出去。 一根探入嵩山地下,另外三根,直往远处蔓延,本就是琉璃无色,又似乎跟空间相融,若隐若现间已经穿透遥远距离,缠绕到了三尊大佛身上。 天绝僧虽然在行事上来说,已经入了魔道,但他确实跟原初之物也不是一条心。 他控制魔神的时候,魔神本意要进行彻底的毁灭,他却非要保留一种存在,双方力量既是在同步的运转,又有一种相互的牵制。 等他一死,这已经脱困的四大魔神,就如失去枷锁,将要彻底呼唤天地阴暗浊气。 好在苏寒山没有半点松懈,神树枝条,去得够快,化血神光天干五行的循环,在新开辟的虚空尺度之中展开,笼罩在四大魔神表面,将它们与外界隔绝。 吼!!! 嵩山地下传出剧烈震荡,神树的枝条收回,捆着一团不朽魔气,收缩到树冠之中,紧接着,远处的三尊大佛,也被收拢过来。 这神树似虚似实,是苏寒山一身修为道韵的体现,镇压四大魔神之后,就收拢起来。 像是一棵大树逆生长,回归种子的模样,投入了金色太阳般的秘境之中,秘境又回归苏寒山体内。 “见了大蜈蚣的神掌之后,原本想着,能够指点他的人,道心坚定,武学深厚,能够来一场痛快的武决,想不到从头到尾,基本是一场斗法。” 苏寒山手势变化,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掌心相对,置于小腹前,调理根基,缓缓收功,“比起这样的迎佛西天,我还是喜欢金顶佛灯。” 法海刚才倾尽全力,协助神树,承受倒影的压迫,根基损耗也很剧烈,脸色微白,却是笑道:“慈航你已经镇压住了,而这迎佛西天,你就算感兴趣,也找不到人来一起揣摩了。” 蜀道难八臂收拢,右手拳背上,因刚才气血流失有些裂纹,忍不住甩了甩手,说道:“他可是活了三世。” “第二世也就算了,第一世的时候,可是当着独孤剑圣和五岳各派祖师的面死的,那次居然都能被他逃脱,这次,到底有没有死干净呢?” 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那把暗淡的重剑。 剑中已没有灵光,无论是天绝僧还是北堂傲,气息都彻底散掉了。 “应该是死透了,他第一世的末尾,第二世的末尾,心境都有颠覆式的变化,不朽魔气虽然有助他,但是他真正能完成转生,靠的还是自己那颠覆的心境,而这第三世……” 苏寒山摇了摇头,带着少许惋惜、叹息的感觉说道,“虽然他又失败了,但是他的心境没有变,第三世的他心意早定,贯彻了始终。” 水龙吟在蜀道难心中赞道:“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蜀道难无语,在心中提醒道:“老弟啊,你好像有点谄媚了。” “这不叫谄媚,这叫高兴。” 水龙吟说道,“你仔细想想,我们穿越这些历史节点,哪一回能这么顺利的?” “之前但凡是能在一年时间内,咱们轮番上阵,把局势稳定下来,达到再度穿越的标准,就算是好的了。” “这一回呢,这回你出来多久?你出来到现在还不足三天!” 蜀道难仔细一想。 这个事儿吧……还真是! 这回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顺利,而且还不是因为这回的敌人实力差。 就算是天绝僧和慈航国师他们的联盟破裂,计划已经残损,刚才那场斗法中,依然展现出了横绝一世的压力。 苏寒山他们三人联手,也感受到了不小的凶险。 但只是感受到凶险,事实却是,他们三个没有任何一个人重伤,最终还是赢了! “这就是一个有足够份量的局外人突然入局,带来的绝大优势啊。” 蜀道难心中感慨道,“但是有了在这个历史节点的所作所为,下一次穿越,恐怕他的存在,也会引出相对的反应了。” 水龙吟说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还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跟我们一起穿越呢?” “况且现在取得的优势是实打实的,这不是小好,是大好,正要乘胜追击,把我们剩下来的时间精力,全部用在炮制谣言上。” “有了他分享的新技术作为基础,我们这次的谣言,能够引起的宙光业力,肯定要比之前浓厚得多。” 逆造的因果跟时光长河产生反应之后,形成的力量,就被称为宙光业力。 这是一种极巧妙的力量,虽然不能直接用于攻伐,但能够形成种种加持。 克物之力,那种利用某类普通器皿,就能对邪祟妖魔造成有效杀伤的力量,就是这种宙光业力的显现。 对于蜀道难他们这些逆行者来说,宙光业力,更是能让他们的修行一日千里。 “我出力不算最多,但还是要厚颜一下。” 蜀道难指向那把北斗神剑,说道,“这把剑能不能先给我参悟?” “我在上一次传谣的时候,以自身功法,作为酒神咒的技术参考对象。” “所以,在宙光业力的加持下,我掌握所有跟酒神咒相关的功法,都会很轻松。” 那把重剑,是独孤剑圣当年的配剑之一,而且是独孤剑圣修为大成后铸造的。 五岳剑派的剑术神技,可以说都在这把剑上有所体现。 蜀道难只要能持此剑,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五种剑术神技,通通参悟,修为大涨。 法海说道:“我修为重塑未久,又跟苏兄交换功法感悟,本也不愿涉猎五岳剑派的剑术神技。” “剑你就拿去吧。” 苏寒山说道,“我要在这里潜修一段时间,炼化五大魔神,还要跟法海一起揣摩慈航的灵光,看看能不能弄出如来神掌。” “你拿走剑之后,先回一趟泰山,把这些事情都详细说说,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谣言的灵感。” 他意念一闪,大量信息传递给了蜀道难。 蜀道难眼前一亮:“这些谣言要想生效,可都是需要真实技术基础的……” “技术方面,当然都是我出。” 苏寒山笑眯眯的说道,“下回如果真能一起穿越,我也想看看,我的所有感悟,经过谣言升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靠宙光业力的加持,还能把谣言升级拓展后的自身感悟,迅速化为自身真实修为,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他无比期待。 蜀道难答应下来,拿了天玄北斗神剑,又得了法海和苏寒山各一样信物,就往泰山而去。 泰山范围内,之前受邀前去观礼的人,基本都还没有离开。 他们被卷入大战,虽然受到血海气泡的保护,没有受伤,但是几种强者气息的冲撞,也沾染到了他们身上。 有的人门派路线太追求精纯,要赶紧趁这个机会调息,把这些气息驱逐,以免影响日后的修行。 更多的人,却是想着趁身上就有这些气息,观摩强者战场,试试能不能领悟新招,启发思路。 就连林灵子站在玉皇顶上,也情不自禁,感应起之前易水寒在这里施展五岳之剑的残留意境。 远天几尊大佛升腾起来的时候,才把这些人惊醒,知道又有大战发生。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回归各自派门的打算。 鬼神强者之间的争斗,跨山越海是常有的事情,到处乱跑也同样可能误入战场,被波及到,还不如待在同一个地方搏一搏。 等到那边大战停歇,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就见一条琥珀色的光芒,飞至泰山上空。 “众人不必惊慌,少林天绝僧与北堂傲,勾结妖僧慈航、泰山叛徒易水寒,图谋魔神之力,已经被我师兄弟和法海大师联手解决,平息灾难。” 蜀道难的声音广泛传开,右手一张,飘出一片琉璃树叶和一朵金刚火焰。 金刚火焰中有小龙盘绕,天龙禅唱,口口声声念诵着地藏本愿经。 众人都认出,这是金山寺的至高信物,当今世上也唯有法海大师能够随手凝聚出来。 琉璃树叶形如小鱼,叶脉分呈五彩,盯着叶片多看一会儿,时而有金白双鱼分化,太极图轻旋转动的模样。 宁采臣他们这些旁听过苏寒山传法的人,都能够看出,这是苏寒山的印记。 旁边很多人向他们求证,也得到他们的肯定答复。 林灵子却是不解,拱手说道:“寒山前辈对今日在场所有人等,都有救命大恩,与法海神僧联手除魔,自然不假。” “但这位前辈,你之前好像被寒山前辈擒拿……” 蜀道难叹息一声:“你们有所不知,当年女娲娘娘降服五灵魔神之后,心有所感,魔神乃天地五行之浊化身,世间也该有天地五行之英。” “因此娘娘观望天地,远赴太虚,终究炼成五颗灵珠,最擅破魔,赠与人间,并选中一支人间流派,居于水月洞天,世代保管,降魔武道也是因此发源。” “我和师兄都是这隐世一脉的传人,但五灵珠在历史中,反复多次用来镇压魔王魔神相关的灾害,逐渐失落。” “我们自幼立志要寻回五灵珠,常常在外行走,师兄意志坚定,一直还在修行降魔武道,我却另有际遇,误入了战神殿。” 葛夫子不解道:“战神殿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记载。” “古史漫长,很多典籍都在俗世中失传了。” 蜀道难说道,“我们隐世一脉,倒是有一些孤本,曾经提及,当年黄帝战蚩尤,双方论道论战论兵论武,力量纠缠,凝聚成了一个奇异的殿堂,会自行游走世间,偶尔出世。” “我也算是有缘,进入战神殿中,有所领悟,但战神殿中刻有的四十九幅图录,我领悟得不全,心意偏颇,根基出了问题。” “所以之前跟师兄在泰山意外相逢,师兄才出手帮我纠正根基。” 袁老头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修行之道,确实容易迷失,想不到苏前辈连鬼神领域的强者心性,都能指点弥补。” 宁采臣跟葛夫子对视了一眼。 “夫子觉得……” “苏先生和法海大师的信物是真的。” “嗯。” 两人是眼神交流,连传音都没有,也是葛夫子闲来搞的一个小手段,通过眼中光色变化,编成一套语言。 旁人只觉他们眼中色彩丰富,变化了几下。 “师兄虽然修成数种不朽神通,功力已经惊世绝伦,但还是觉得,自己不如当年女娲娘娘远矣,推敲出来,降魔武道后面的通天之途,必须要造福苍生,有仁心仁行。”蜀道难痛心疾首的说道,“我们隐世一脉,一直以来只顾隐修,虽然遇到大的魔灾,会参与其中,与之对抗,终究是做的太少了。” “师兄镇压魔神,特命我来把降魔武道的内修功法,全部公开,传授给大家!” “让人人有功练,人人能降魔,人人克制邪祟!” 此话一出,泰山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泰山派的罗天大醮,虽然险些被妖僧利用,但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又回归到了先贤们原本的心意。 公开功法,造福苍生! 不过这一回,不只是玉皇顶上的一千二百雕像神韵,供人参悟。 更是有直接用文字图像,记录了具体修炼之法的降魔武道,被公开出来。 天下人风闻此事,络绎不绝的赶往泰山,数量比之前来观礼的,多了何止十倍。 与此同时,五灵珠、战神殿等古圣遗宝,也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引得不少心动之人,四处打探消息。 说来也巧,有人又找到了一块与轩辕黄帝相关的遗迹。 那是黄河底下起出来的一块石碑,用上古文字,记载轩辕往事。 原来当年,轩辕黄帝与兵主蚩尤第一回相争,六龙御日神枪,比蚩尤的肉身之道略逊一筹。 黄帝心中忧郁,在天地间行走,到了河洛交汇之处,龙龟出水,献上洛书,龙马奔来,献上河图。 两大神兽,居然为他送来了先圣伏羲的传承。 河图玄奥,记载星河变化之妙,浩瀚太虚,斡旋造化,三垣二十八宿撑开星宇,难以参悟。 黄帝先学洛书,讲解大地气脉、风水之道,登上昆仑,遍观天下龙脉,神功大成,传下昆仑一派。 无奈蚩尤也新铸神刀,战血滔天,六煞锋芒,黄帝这一回也是跟他打个平手。 于是轩辕黄帝又诚邀群贤,共参河图,一日三辩,开创诸多神功,流传出来。 因为是广而成之,这一脉又称之为广成仙派。 这块石碑,就是记录当年广成仙派创派的盛景。 虽然石碑上没有具体功法,但很多江湖人赶过去观摩石碑。 有个名叫石太璞的泰山派弟子,竟然从字体意蕴之间,领悟出一门神功的片段。 原来当年黄帝召集群贤,参悟河图的时候,已经是洛书练到大成的状态,先把自己在洛书中的感悟宣告给众人,表示诚意。 记录石碑的人,也得到那时的黄帝指点,不知不觉把功法意境,融入字迹之中。 “是叫《先天乾坤功》。” 石太璞没有藏私,在黄河岸边,对众人说道,“这套先天乾坤功,共有七绝境界,只是河图洛书的皮毛,但已经是高深莫测,易学难精,我也只得到前六绝的修炼之法……” 这件事在江湖上又一次引起轰动,本来很多人已经消退的考古热情,重新被勾了起来。 江湖消息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无数谣言,真真假假,流传在江湖中。 传说轩辕黄帝,后来河图洛书大成,不再用枪,改而用剑。 这把神剑,也曾经屡次拯救大地,传到隋唐年间,还曾力斩天魔。 到了贞观时期,才因为封印魔怪大军,而作为祭品,消失于世间。 据闻,汉朝末年的天师孙恩,就进入过战神殿,追慕黄帝,继承黄老道学,开创黄天大法。 这套大法,修炼到了顶峰的时候,能神游时光,跨越历史,跟古代先贤并肩作战,斩魔济世。 那个存在于理论中的最高境界,被称之为“破碎虚空”。 又传说,不止道家高人,佛门的观音菩萨,也就是一位修成破碎虚空的盖世强人。 伟哉观世音,大哉观世音,平生并不用玉净瓶,只靠一套铁掌无敌,也曾在隋唐时期,现真身入世,把无数魔头送上极乐。 还收下亲传弟子,使小乘佛法化为大乘。 儒门有人翻出古迹孤本,寻章摘句,居然也有所收获。 原来,孔老夫子的射术,确实天下无双,但他射的不是箭,而是飞刀,曾经一刀射杀少正卯。 汉朝的王莽,飞刀之术更是练到当世无敌的层次,魔怪冒头杀魔怪,皇帝冒头杀皇帝,反军冒头杀反军。 王莽篡汉之后,乱治天下,朝政糜烂,却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就是因为他的飞刀厉害。 眼看天下人都要在他的恐怖阴影中生活,却有天降五行大山,把他砸死,那五行大山,就是仙神高人,亲自出手。 还有人前往骊山,惊讶的发现,史料中并没有修成就被焚毁的阿房宫,原来真的存在。 骊山地底,阿房宫中,还有五座丰碑,碑身上留着拳头大的空洞,原本可能就是镶嵌五灵珠的地方,曾经在碑中封印五大魔神。 虽然时过境迁,灵珠与魔神都已经不见,但还是被人发现了秦始皇的一些修炼竹简。 从只言片语推断,嬴政修炼的也是女娲娘娘传下的一种神功。 阿房宫中,还有秦朝收藏的一些秘密记录。 先秦时变法的商鞅,并不是被五马分尸而死,而是曾经进入过战神殿,但也没有悟全四十九幅图录,自创了一种叫做《六龙分日大法》的神功,出了差错,内功化为六匹龙马,裂身而亡。 先秦时的张仪,同样进过战神殿,练成一套《末煌葬日剑》,这剑法不用真剑,而是出口成剑。 当年张仪出使楚国,促成秦楚结盟,说好割让给楚国六百里土地,换楚国出兵相助。 但此人奸诈,在化解秦国危难之后,正好足够时间闭关,修成神功,在六百里土地上,事先埋藏无数剑气,等到楚人进入,一语将之引发,六百里土地上,烈焰扩张,肆虐良久,化成焦土,只剩六里完好…… ……………… 自从泰山大会,中岳决战,五灵魔神被苏寒山镇压之后。 短短半年的时间里。 此类谣言,传得实在太多,有不少假的,但也有真的发现了相关证据的。 因此,江湖上最近涌现的神功,层出不穷。 轩辕黄帝的《先天乾坤功》,姜太公的《苍天六韬兵法》,秦国白起的《四大杀气诀》…… 孔老夫子的《绝笔飞刀》,张道陵的《祭五脏五雷真功》,天师钟馗的《朱雀七杀剑诀》…… 一套神功是怀璧其罪,十套神功会引起争夺,但这么多公开的神功,练都练不过来,江湖上反而进入了一种平静的时代。 甚至在考古的时候,不同势力的江湖人竟然都能够通力合作。 没别的,因为你考古出来的神功秘典,还不一定比江湖上公开的东西高明呢。 江湖中人得到这些秘册之后,啧啧称奇,对史书上的那些人物,都加深了理解。 他们也有了一个共识。 历史上的那些大事件,能够旁观进行记录的人,肯定也都是神秘高手啊。 这些旁观者,能对事件中各方人物的手段如数家珍,尽述其厉害,自己却没有被余波弄死。 留下来的手记、碑文等等,都含有功法意境,能被后人参悟。 江湖中人都猜测,可能世间还存在着一些专门以记录大事件为生的神秘组织。 就类似苏老前辈、蜀道难出身的水月洞天,那样的隐世宗派,名声不大,实力却高。 “行!” 苏寒山坐在山头草地上,查看了一下最近的江湖消息,点点头。 “虽然我炮制的谣言数量,比你们放出去的谣言总数,差了太多,但是我的谣言全都有佐证,这个效果,应该都会很不错吧。” 蜀道难笑道:“那肯定是很好的,何况你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佐证,还没放出去呢。” 苏寒山背后,是一片延绵覆盖几百亩地的宫殿群,形制古朴,建筑巍峨,大多数呈现一种细密坚固的灰白或深青色。 所有宫殿,似乎都是在一整块岩石上雕琢出来的,让人难以想象,那该是一块多大的毫无裂缝的石头。 这里就是他准备的战神殿。 材料都是他用大小五行神光创造出来的新物质,从秘境中采取了一些沧桑气息,混合进去。 战神殿中的战神图录,四十九幅图,基本是把苏寒山一生所学都描绘了出来。 而最后一幅图,更是尽可能的,把他脑海中对于华阳祖师开天一剑的印象,复刻了上去。 法海说道:“我也传出了一些谣言,声称世间除了破碎虚空之外,还有破碎金刚之道。” “破碎虚空,是连根基肉身,一起达到某种能够被混沌光脑接纳的程度,与你们同行。” “破碎金刚则是轮回之法,只有一点灵智,逆向轮回,从我们的时代,投胎到古代去,携带现在的修行经验,重新修行。” “可惜,我所掌握的功法,哪怕是最近揣摩出来的《如来神掌》金顶佛灯,也不能佐证这种破碎金刚之道的存在,多半这个谣言是不能成真了。” 蜀道难笑道:“其实,破碎虚空能成真的指望也不大,但我们下一次逆行的收获肯定很大。” 法海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引宁采臣他们来参观一下战神殿吧。” 苏寒山说道,“等把消息彻底放出去了,我们就启程。”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往事千年,蚩尤旗越长空 这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空间,光线柔和,似乎没有边界。 两道身影,在此骤然出现。 苏寒山抓着蜀道难的肩膀,手背上的华阳太极印记,还在缓缓转动。 “你真的进来了?!” 蜀道难又惊又喜,上下打量着,“还是连着完整的修为根基一起进来的,太好了。” 苏寒山定了定神,体内的秘境运转还是有些影响,时光似乎时快时慢,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他抬头看去,只见这片空间里面已经有一大群人匆匆赶来。 这些人里面来得最快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满脸笑容:“真的进来了,好好好,来认识一下,我是水龙吟。” 苏寒山看他一眼,指尖多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蚂蚱,直接蹦到了水龙吟身上。 “原来这蛊虫是你的手段,难怪当初我想用它追踪蜀道难的时候,根本一点联系都追溯不出来。” 这些逆行者的情况特殊,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以魂体生存在这个空间。 只有少数几个修炼出了自我灵光。 但所有逆行者在浑沌光脑的帮助下,共同铸造出了一具战体,就是蜀道难在外面使用的那具躯体。 蜀道难在众人中修为是最全面的,就算不靠那具战体,也是七阶强者,拥有灵光和一种不朽神通。 用上那具战体的话,则相当于七阶巅峰,拥有三种不朽神通。 最近半年,蜀道难在宙光业力的加持下,把五岳剑派的剑术神技全部修成,虽然只多凝聚了一种不朽神通,但品质极高,能把五种剑术神效,都信手拈来。 类似于仇笑痴凭一种色界神通,就能施展六道轮回剑阵,展现六道六种特色。 现在的蜀道难,在战体状态下,已经是稳稳的八阶强者。 不过,他擅长的只是作战,而历史节点内的情况,往往千奇百怪。 论到采集消息、造谣传谣,乃至有时候要用到的铸造、医药、水文、教化、卧底、血脉、恋爱等等方面的绝活。 还是要让同伴轮替,驾驭战体,才方便行事。 “这一回的历史节点太顺利了,你们开头就解决了最大的威胁,之后基本都没有需要我们参战的时候,可算是放松了好一阵子。” 水龙吟笑着打趣,给大家介绍。 有几个看着特别开朗的,跟苏寒山打了招呼。 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们是在几乎已经末日的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军人,面对着随时可能更改的历史地貌,随时可能天翻地覆的现实城市,沉默才是对自身最好的保护。 曾经他们也有很多性子活泼的同伴,要么战死了,要么却因为情绪的不稳定,更容易走上自杀的路子。 水龙吟在前面引路。 苏寒山很快看到了一大片建筑物,有古色古香的庭院楼阁,有彩色糖果堆积起来的小平房。 也有普通的宿舍楼,还有不断喷发蒸汽的巨大机械炉、用机械臂拼凑起来的房屋。 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魂体,这些房屋也全部都是他们的念力编织而成。 因为在不同的历史节点上出战过,其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会反馈到他们的心灵中,让他们的房屋外形也出现变化。 看来他们外表虽然沉默,内心还是存着一份对生活的热情。 在这些房屋围起来的地方,是一片广场。 巨大的机械底座,四通八达的线路、管道,铺满了整座广场,让人没有落脚的地方。 最中心的位置,拱立于底座之上的,就是混沌光脑。 外表看起来,像是亿万根白色的针状光芒,有序的排列成一个圆轮。 圆轮中空,中间是一团颜色、形状都变化不定的氤氲气雾,大多数时候,呈现一种灰里透白的斑驳色调,翻涌不停。 苏寒山盯着混沌光脑看了片刻,眼神有些恍惚。 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另一股庞大的力量,莫以言喻,正在跟这混沌光脑拉扯、撕咬、对抗,在历史长河的内外侧纠缠,在时间洪流的上下游对峙。 苏寒山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太极印记。 当初在玄元迷宫中,靠近无界庆云的时候,太极印记散发出极强的渴望,要不是苏寒山主动将之压住,恐怕就要直接冲过去,将无界庆云带回渊界人间。 但在这个空间里,太极印记的转动,很是沉缓。 这个印记,不但没有急着带回混沌光脑,还有一种细微的共鸣,似乎在向外散发力量,支持光脑的运转。 大多数人没有进入这个广场。 只有蜀道难和水龙吟,飘在半空,跟了过来。 “平时我们的战体进入某个历史节点之后,可以通过这个光脑。以战体的视角,观察历史节点内的情况。” 水龙吟解释道,“不过现在我们已经进入跃迁的状态了,在向时光上游的某一个节点进发,在这个过程中无法观测外界。” 苏寒山回过神来:“听说你们研究光脑的初衷,是记录所有真实历史和灾难信息?” “之前每次穿越历史节点的经过,应该也都有记录吧,现在无法观测外界,可那些已储存的记录,不影响查阅吧?” 水龙吟摇摇头:“那几个历史节点的强度、收获,都不如你之前参与的这个历史节点。” “他想看就让他看呗。” 蜀道难搭着水龙吟的肩膀,说道,“你没有一直观测外界啊,不然你就会知道,他对人家阳宅行当做泥瓦工的手艺都感兴趣,有仔细看过。” “阳宅七兄弟的水平,也就跟三次穿越之前的我们差不多。” 水龙吟有点惊讶,点点头:“那行,等我调节成查询状态,你想查什么,直接对光脑说话就行了。” 苏寒山认真的讲解道:“很多功法的潜力,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多一种小小视角,修行中也许就多一个维度,多一种御道之法。” 他很清楚,蜀道难和水龙吟他们这些人,能成为时光逆行者的成员,也是天纵之姿了,给他们放到正常的环境中去,他们多半也能领略到平凡中的道韵,看到在每个新的历史河道中萌芽的文明潜力。 只是,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难免造成急躁求进的心态,道心上的造诣就上不去。 就算是为了战斗,也要道心纯粹,战血才能纯粹,战意才能够源源不绝,百折不挠,越战越强。 水龙吟一怔,似乎体会到了苏寒山的心念。 “我整天醉醺醺,容易暴躁,也容易傻笑,还老拿你以前入队的那点傲慢说事,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 蜀道难看着自己的战友,在旁边说道,“但是我在你们之中修炼最快,也是有点原因的,你除了知道要战斗,要收获之外,已经很久不能从别的事上感到乐趣了吧。” “甚至,你们不少人,只是想着要在战斗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却没有想过,我们真的能打倒魔王吧。” 水龙吟缓了几秒,瞥他一眼:“突然煽情加说教,你确实很无聊。” 话音未落,水龙吟迅速上前,在混沌光脑的底座上调整起来,似乎不想再跟他们说话。 蜀道难哈哈一笑。 苏寒山也微笑起来。 不管是修行,还是生活,任何跟“领悟”沾边的东西,其实都讲究一个缘分。 同样的事,同样的话,换一个人做,感觉就截然不同,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做,带来的影响也是天差地别。 苏寒山刚才的话,就算说再多,对水龙吟来说,可能也只是有点道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是废话的说教。 蜀道难说的,反而是真正让水龙吟有了领悟,心中已经萌发变化的因由。 水龙吟调节好了之后,自己也没有离开,依然悬在混沌光脑前方,似乎也想重温一下各个历史节点的记录。 混沌光脑上分出多个区域,浮现出多个屏幕的画面,有的是影像,有的是文件。 三人中最弱的,也是练成了自我灵光的人物,对讯息的浏览能力,远超寻常。 在旁人看来,混沌光脑上,就是一些彩光急速奔流而下,无头无尾,无休无止。 两个小时左右,他们三个就把之前历次穿越的记录,都浏览了一遍,其中还包含了不少信息量极大的技术压缩包和功法细节,有过多次暂停。 苏寒山也因此知道,原来魔王侵蚀历史造成的灾难,还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魔王之力从上游飘下来的时候,已经经过宙光稀释,纵然造成灾难,也往往是以自然灾害、恶灵、巨兽的形式体现。 另一种是真魔之灾。 是没有被稀释的魔王之力直接流淌过的轨迹,在这个轨迹上的历史人物、相关事件,都会丧失活力,变成一种单纯的影像。 逆行者若到达对应的历史节点,与其他存在交流的话,还可以达成互动,但与这种存在交流的话,是不会得到什么反馈的。 每个历史节点的记录是分开存放的。 这些穿越记录都放完了之后,光脑就开始自动展现二十三世纪的数据库。 那是最初要存放在光脑里面的东西。 苏寒山静静看着,忽然瞳孔收缩了一下,心念一动,又点了一次暂停。 那一小块屏幕上呈现的是一个理着寸头,穿着运动服,浓眉大眼,精神饱满的年轻人,是一张照片。 别的屏幕还在运转,苏寒山却没有留心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影像上。 他凝视了几秒钟后,默默抬手,将这块屏幕投射到身前两尺左右,用手指轻轻滑动。 蜀道难见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个超自然失踪事件的档案。 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全球就发生了很多神秘失踪,后来人类才知道,那个时候魔王就已经在影响历史,侵蚀现实。 这个人,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失踪者之一,排在第九百多位,既不是第一个,也自然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没什么特别的。 哦,不对,有一点比较特别。“被魔王之力侵蚀的失踪者,相关人员脑海中,也会同时存在两种记忆,一种是正常记忆,还有一种则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蜀道难看着资料,念叨着,“这个失踪者,是在长江三角洲的白马镇出生,也是在那里失踪。” “但他在街道摄像头下凭空消失后,他的父母脑海中只有正常记忆,没有第二种异常记忆,甚至连他的邻居、同村、老师、同学,都只有正常记忆。” 水龙吟也飘过来一点,疑惑道:“听起来是有点奇怪,苏兄是从中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苏寒山手指停在屏幕上空,没什么表情,说道:“也许这人不是因为魔王之力失踪的。” 他的手指不易察觉的蜷缩了一下,才再度按了下去,查看这个失踪者的家庭相关。 蜀道难看了一眼:“咦,大多数出现失踪者的家庭,基本撑不过三年,也会上失踪名单。” “他家还行啊,父母两个,一个活到六十九,一个活到七十一,中间都没有经过大的灾害和搬迁工作,直到一次真魔之灾,那块居住地才在瞬间消失。” 苏寒山盯着那份记录看了好一会儿。 那个失踪者,姓名,名称,籍贯,失踪日期,全部都跟他前世一模一样。 父母相关资料,也是那么的熟悉。 长相相似,可能是巧合,但这么多条件全都凑在一起,应该可以确定。 ‘那分明就是我啊,那是我的爸妈,这个世界,是我的故乡?!’ 苏寒山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真是一点都没有看出,这是他的故乡。 他也有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前世的故土,但怎么也没有想过,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不应该啊。 我的前世,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界,大体还算是和平的,至少国内是安稳的。 可竟然在我穿越之前,已经有了原初魔王的入侵,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失踪者,有了这么大的灾难在历史中潜泳? “不应该呀……” 苏寒山不自觉的喃喃出声,手掌忽然向虚空一抓。 他的念力直接化为实质,手掌上出现了一家人的合照。 合照中的父母还处于壮年,却在一点一点的变化。 档案之中,关于那个家庭的后续,只有那么几行文字,没有那对夫妻老时的照片。 苏寒山盯着照片,整个虚空秘境的力量运转起来,只是在推算他们衰老时该有的模样。 蜀道难和水龙吟还是有些疑惑,但他们两个也渐渐察觉到,苏寒山应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大问题。 之所以会有异样的表现,可能是别的因素。 “两位。” 苏寒山看着已经变化完成的照片,说道,“可以让我独处片刻吗?” 那二人没有说话,离开了广场。 苏寒山看着合照里的一家,两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 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推算出这一家三口都活到百岁以上的样貌,但那都没有什么意义。 “寒山!” 苏寒山一刹那竟然有种错觉,觉得是照片中的人在喊自己。 但他突然想起来,他前世不叫寒山。 “是祖师啊。” 苏寒山仰起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轻声道:“祖师在哪儿呢,我这都进来半年了,你能不能露个脸啊?” 七代祖师沉默了一下:“你心情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你要是早点出现的话,那时候我心情应该很好。” 苏寒山叹了口气,收起了照片,“我刚发现这是我的故乡世界,不过这边的历史长河出了问题……” 七代祖师听完所有的讲述之后,叹道:“原来如此,人间总是有别离的。” “好了祖师,我们还是讲正事吧,前世今生,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父母的永别了,这个我不想多提。” 苏寒山语速有点快,而后放缓,说道,“我刚刚发现,面对这种事的时候,我的悲痛竟然不像我想象那么深重,就连对魔王的杀意,呵,对这种操控历史、践踏人生的恶棍,我的杀意本来就坚定到某种上限了,似乎也没有因为这个突破上限。” “只是,多了遗憾的感觉,挺深的吧,还突然有点想回家,想到白马,想到雪岭,都去看看,祖师放心,我可以调节过来的。” 七代祖师温和道:“好,那就说正事。” “这个世界时光有问题,难怪我总觉得落点难以确定,刚才还是太极印记受到某种压力,遥感程度更强,才让我有所察觉。” 无界庆云是对虚空维度的庞大影响,混沌光脑对因果有巧妙的运用。 太极印记的特质,则是感应,是在有心理预期的情况下,遥感搜寻,寻找对应目标。 所以这个印记要给混沌光脑提供支持,最好的选择,就是与七代祖师加强遥感,让他能够跟这边联系上。 苏寒山之前主动推动太极印记,都没有达成这种效果,看来他对这个印记,离琢磨明白,还差了不小的距离。 “我既然已经看出时光问题,就能用自身修为,调节无界庆云的运转,积蓄力量,等待贯连的时机。” 祖师继续说道,“那尊原初魔王之胎,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历次魔劫的记录中,也出现过几尊魔王之胎,往往要当世真君亲自出手,才能确保剿灭。” “这种魔王是非常态的存在,不像一般魔族那样,有一个主体的、稳定的智慧思维,但它也不像魔怪那样智慧低下,你们对它的认知还是有所偏差。” “魔王的反击,未必会是本能的,还有可能是狡诈谋算的成果,越是靠近时间上游,你们就越要当心,即使处在这个混沌光脑的空间内,也不可松懈。” 苏寒山刚要回答,整个空间忽然晃动了一下。 靠,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不对,应该是祖师已经模糊感应到什么,才会给出这种提醒。 苏寒山反应过来,就发现混沌光脑外层的光轮,已经开始转动,还发出绵长的蜂鸣声。 众人都被惊动,蜀道难来的最快。 “光轮转动,就代表已经抵达新的历史节点,我们可以进入了。” 蜀道难神色很是紧张,“但是以前,没有出现过整个空间震动的现象。” 话音未落,最靠近光脑的苏寒山和蜀道难,这两个人已经被光脑一股玄奥的吸力吞没。 也在此同时,整个空间再次震动了一下。 茫茫山海,长城,江河,宫殿,城池,雪山,高原,丛林,荒漠。 大地上的所有生灵若有所感,抬头看去。 赤红色光芒带着滚滚云霞,自西向东,横贯了整个天穹,血色的云气轨迹,越翻滚,越扩张,越绚烂,仿佛压在城池上空,触手可及。 “非虚非实,彗星之王,不在人间,不在天外的蚩尤旗,再度现世了!” 海边的老道仰头观星,抚着胡须,“天下本就多事,从此更有倾覆之危。” 北方的大城中,数千僧侣、十几万信众,正在听一位老僧讲经,满空金莲,香气飘荡。 天象巨变,引起大众惊慌,一声木鱼,就压住了所有人心头的杂念。 老僧默然无语,起身离开,心中默默算着方位,想着:佛祖的预言,即将应验了。 皇宫中,乱发披散的长袍男子,一如既往,漠视着宫廷歌舞,天空中的蚩尤旗,也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 琥珀色的酒水滴落在琥珀色的刀身上,刀脊处却是森然的白骨。 《吕氏春秋》《晋书·天文志》中,都有所记载:妖星,曰蚩尤旗,类彗而后曲,象旗。 《皇览》曰:有赤气出,如匹绛帛,民名为蚩尤旗。 那是赤红有角的彗星,划过苍穹之时,犹如一匹长长的红色布帛,在天际飘扬。 天象不会坠落,但引动天象的人,是会坠落的。 人和天象的方位,并不一致,却有着奇妙的联系,使真正的高人只要在一定范围内,都能感觉出来。 蜀道难出现在一个山坳里的时候,就疑惑的抬起了头。 “什么东西,这么大的红光?” “对了,刚才那一下震动,让我和苏兄落到了不同的位置,也不知道相隔究竟有多远。” 蜀道难拿出苏寒山送他的通讯令牌,却发现通讯受到干扰,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去。 前方的山峰上,身披铁甲的士兵延绵成片,乌压压的一大群,旌旗飘扬,战马嘶鸣。 银甲红袍的虬须大将,没带头盔,手提一把大刀,目光沉沉的扫过来。 “不愧是魔尊,看起来竟完全是个人族的模样,与寻常的邪祟妖魔,截然不同。” 蜀道难听到他的话,挑了挑眉:“魔尊,谁?” “魔尊何必掩饰,蚩尤旗又名赤贯妖星,多少先贤都有过预言,妖星出世,魔尊降临!” 提刀的大将指向天空红光,“你上应天象,其中的联系,再明显不过了。” 蜀道难这糙汉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拇指指向自己。 “魔尊,我?!”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 九皇飞刀,四祖兵联法界 那大将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雪白狐皮帽,帽子两侧各垂下九个绒球,串连起来,挂在胸前。 他劲装武服,衮龙金边,腰缠玉龙带,手拿金羽明珠画雕弓,从服饰用度上来看,地位还在身边的大将军之上。 只是那大将纵马提刀的气势太强,三军都成了陪衬,这个射猎之人也就显得很不起眼。 他眼神有些闪烁,看了大将两眼,又仔细打量蜀道难,忽然笑道:“这个就是魔尊,本王看他相貌平平无奇,气息也是寻常,久闻世间邪祟妖魔,凡刚刚诞生或刚刚破封的,都处衰竭之中,要有一个壮大过程。” “大将军对区区一个尚处衰竭的妖魔,还如此郑重其事,未免有辱我东辽大国的威风。” 原来此人乃是东辽国主荣留王,身边的就是东辽国兵马大元帅,盖苏文。 西汉时期,海外扶余国一庶出王子流亡到东辽一带,聚拢生民,俘获奴隶,建立城邦,等到王莽篡汉时,其趁机攻伐郡治,称国自立。 汉朝末年,东辽国寻求跟曹魏结盟,攻杀辽东公孙氏,结果曹魏军队大胜之时,东辽国又背弃盟约,偷袭曹魏,被曹魏反攻,几近灭国。 无奈魏晋以来,九州大乱,东辽国除了跟慕容鲜卑有过一些摩擦外,几乎顺风顺水,再度壮大。 尤其是慕容鲜卑破国流亡之后,大量军民被东辽吞并,遂有强国气象。 等到中原隋朝建立,跟东辽国几次开战,让东辽国王室屡次上表称臣,可每次称臣不久,又去寻衅,国中实际损失并不大。 反而是隋朝方面几番发动大军,国力损耗甚巨。 但是军力强盛不代表王室强盛。 东辽王室的权威,已经受到大元帅盖苏文的强烈威胁。 最近,荣留王宣称是按照祖例,组织一起大的狩猎活动,要带王公大臣出行,结果廷议多次,却牵扯出这么多兵马同赴山中,可见朝局错综复杂到了什么程度。 “邪祟妖魔,向来诡谲,不可小视。” 盖苏文没有轻易被激将,平静地说道,“王上,我已经沟通军阵,布成大势,阻一阻他。” “弈剑大师虽然不在,嘉祥大师却正在都城,必然感觉到这里的变化,前来相助。” 这两个大师的名号,并不是寻常对出家人的敬称,而是东辽国的敬封,从三代之前的国主,就对这两位礼敬有加。 可是荣留王心中暗恨,这两个老东西,竟然都不肯明确支持王室,帮助王室铲除盖苏文。 “哈哈哈哈,本王出来狩猎,这所谓魔尊落在本王眼前,正是天授,天命所归,不取反咎,何必等什么雅士僧人?” 话音未落,荣留王猛的一拍胯下骏马,高头大马的鼻子里喷出紫红色火焰,整个头部刹那间化为白骨,又像是带了一张白骨面具。 烈火熊熊,嘶鸣不绝,马蹄马尾,也全部呈现火焰飞扬的形状。 荣留王乘着这样一匹烈马狂奔而出,气势恢宏,仿佛就是有连绵山脉挡在面前,也要一并撞开。 这一下真是出乎意料,盖苏文只想到,国王想要激自己出手,跟魔尊拼斗,没有想到这个国王竟然有了这样的胆子,敢亲身去跟魔头交战。 大军兵马多半不知道那么多的谋算,也不知什么魔尊云云,眼看国王亲自冲向那陌生之人,以为是国王要去狩猎那人,顿时军鼓轰鸣,欢声雷动。 荣留王在马上大笑,抬手拉弓,身上也燃起紫红火光。 蜀道难定睛看去,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犹如一幅古画。 荣留王一人一马的紫红火光,陡然在这幅庞大的古画上扩张开来。 焰色所过之处,画面没有被焚毁,而是全部变了一个样子。 大地上没有了草芽,全部都是细嫩如婴儿的胳膊手臂,树林中悬挂着万千白骨,远山是人头堆起来的尸丘。 铁甲骷髅士兵,七窍喷火,挥舞刀枪,跟随在荣留王身后冲锋。 荣留王的弓上本来没有箭,他这样一拉开弓弦,无数尸骨亡魂身上的火光,就朝他的弓上涡旋汇聚,形成紫红色的光箭。 鬼哭神嚎,哀鸣不绝。 “大别王箭?!” 盖苏文心念一闪,“原来他练成了这道神通,难怪敢冲出去。” 东辽国的神话中,天地王是始祖神,天地王化生了大别王和小别王,由他们分别管理生者和死者的世界。 小别王使诈,获得了管理生者世界的权力,但大别王的威严更高,不但掌管了死者的世界,还让亡魂的力量可以干涉阳世。 东辽国的王室功法,就以大别王命名,修炼的时候要采集阴魂厉魄,用法器制造成八十八个地狱幻境,号称八十八别王殿,把这些魂魄拘禁在里面折磨,让潜力发挥到最大。 每代国主死后,手上的亡魂都会往下继续传承,历代积累下来,威力已经非常可观。 但是只有国主本人修成对应的不朽神通,才能把八十八别王殿收入体内,发挥出王室功法的最高威力。 荣留王主动冲出来,就是想要大发神威,在万众面前加深王者的印象,让王公大臣的态度重新转向自己,让举国民众把自己当成神话中的大别王一样敬拜。 他看出那个“魔尊”身上气息,不过是两种不朽神通,气息目前还很不稳的样子,即使能挡下、闪过大别王箭,也必定会有一些狼狈之相。 到时候他再喊盖苏文出手,就不是大将护王,而是王者命令部下乘胜追击,威风全让他这国王占了。 荣留王的心中存了这么多美好的幻想,以至于忽略了蜀道难眼神的细微变化。 “拿这么多民众的灵魂练功?!” 蜀道难眼神陡然一冷。 他原本不介意跟当地人对峙交手时留点余地,多多交谈,探听消息,即使被称为魔尊,神情还是平淡的,这一刻,眼神却几乎冻结。 荣留王放开了弓弦,却发现自己的箭,竟然没有射出去。 紫红色火焰摇曳的速度,极速减缓,像丝绸一样,很慢很慢的波动着。 弓弦在一点点的回弹,王箭在一点点的向前。 但是太慢了,连弓箭都慢到这种程度,这匹骏马和马上的人,简直像是陷入了静止。 荣留王心中惊骇,喜悦之情不翼而飞,浑身鼓荡力量,全力反抗,终于感觉到了速度放慢的原因。 前方那片空间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一圈圈,一层层的弧线涟漪。 他跃马而来,就撞在了这些无质而有力的弧线之中,更是听到了一声奇异的音频,像是宝剑的一声震鸣。 仁剑震音扬! 剑虽仁,蜀道难的手却狠,脚已经踩在鬼火骏马的头部,身体已前倾,不容躲闪的一把抓在了荣留王脸上,两根手指,刺入他眼眶之中,手掌锁死他的脸颊骨相。 咔!! 没等荣留王惨叫出声,蜀道难手一抬,直接把他的脑袋跟腔子扯断。 刚刚降临过来,战体和灵光之间,会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应,战体本身确实只有两种不朽神通的气息。 但蜀道难一怒之时,自身灵光和自带的两种不朽之力,就也融了上去。 这一把拽掉头颅的同时,荣留王的肉身已经炸碎,更多更明显的丝线涟漪,向外绽放,把所有民众亡魂身上的毒火荡灭。 使无形幽魂,全部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融入大自然的天地磁场,随着磁场运行,等待投胎转世。 大军的欢呼声,为之一滞。 仁剑之音带着无数幽魂荡开的时候,毒火怨气反噬,让这些帮荣留王助威的大军统统阴气入体,一时昏沉欲呕。 “不好!!” 盖苏文也没有料到,练成了大别王箭的荣留王,败得这么快。 关键是刚才荡开的这些力量,分明是荣留王自身的根基,被那魔尊某种神通点魄转化。 东辽大军的功法都是精心设计的,大军本身,不算什么,但是跟王室或者盖苏文这样的将帅结合成阵,力量就会化为一体,颇有增益。 但也导致大军军阵,对于荣留王根基爆碎产生的力量,没有多少抵抗效果。 “这只蠢猪,吃肥了魔尊,还坏了我的大阵!” 盖苏文其实根本没想过自家跟这魔尊死拼一场,只想着等嘉祥之类的过来后当做主力,他在旁边敲敲边鼓。 能封印掉这个魔尊固然是好,封印不掉的话,只要赶出东辽国土,留给大隋的人去头疼,也是一桩大好事。 现在他却只好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左手向空中一甩,凭空抛出一个葫芦,右手大刀向葫芦一抽。 葫芦口向前一歪,顿时喷出九条异色光芒。 辟魔剑点化七魄,使荣留王的根基不受控地宣泄出去,化为仁剑之音,如同层层浪潮,越涌越高。 但那九条光芒一到,线条涟漪明明只被切出一些小小缺口,就一层接一层,凌空停住,死寂消失。 仿佛就是那些小小的缺口,已经扼杀了仁剑之音的所有活力,将这些力量“杀死”。 东辽国第一高手是奕剑大师傅采林,但东辽国第一神通,却不是傅采林传下的剑术,而是这一葫芦飞刀。 紫微斗数,九叶飞刀! 蜀道难看见这九叶飞刀,都大吃一惊。 不只是因为这九叶飞刀的威力,更是因为那种熟悉感。 北斗相关的神话传说中,除了有七大星君的崇拜之外,其实还有九皇之说。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加上左辅、右弼,共为九皇。 独孤剑圣的剑法,真正奥妙其实就在于以紫微斗数、运北斗九皇,算定生死,司命祸福。 他的剑法最巅峰的状态,能斩杀气运,消减寿数,见万物之死穴,无物不破,所以当初才能在对于魔神之力没有多少了解的情况下,硬生生凭剑术破魔,封印五大魔神。 不过要承担这种剑法,对心志的要求太高,就算是独孤剑圣本人,也因此丧情断爱,与挚爱之人有缘无份,算是受到不祥的反噬。 这套剑法,拆分成五岳剑派的剑术神技后,依然各有缺陷。 华山三达剑,是为守护封印而创,但非要在封印破后,西岳魔神威压之下,才能够领悟真髓。 泰山辟魔剑容易让人信心膨胀,怙恶不悛;南岳的九死酒神咒,把寿命一拆为九,用一次断一节命;中岳的天玄北斗剑,最后一招,一用就魂飞北斗。 北岳的上清破云剑,更是诡异,如果把握不到剑术神髓的话,这一招的杀伤力,甚至还不如北岳后人所创第二剑技。 但如果把握到了剑术神髓,修炼者以后就会忘记使用这一招。 练不成没大用,练成了等于白练。 当年独孤剑圣会被称为剑魔,也不只是因为行事作风的问题,他的剑术风格,着实有些奇险怪绝,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 蜀道难能够综合五岳剑术神技,练成紫微斗数神通,主要是因为有宙光业力的加持,练成之后,也赞叹莫名,引以为底牌。 想不到刚降临这个历史节点,就见到另一个人使出这套神通。 “破!!” 蜀道难惊喝一声,并指如剑,凌空暴退,剑指连点九次,接连打退九把飞刀。 刀剑碰撞之力,已经让他退到百里开外。 他这边震惊不已,那边的盖苏文见到他的应对之后,更是浑身一颤,猛得一把跳上半空,抓住葫芦,喝道:“收!” 原来,盖苏文从天地冥冥中感受到“紫微斗数”这种不朽之力,试图参悟修炼的时候,也不敢自己承担,是殚精竭虑,另辟蹊径,强收许多宝材,在修炼这套神通的时候,祭炼了一套传功法宝,九叶飞刀。 他在参悟神通的过程中,不断把自己的收获传递给这套法宝,等他神功彻底练成时,更不惜自损根基,斩裂道行,把这道神通,完全转移给了法宝。 从此,他自己施展不出这套神通,却可以释放九叶飞刀。 让九叶飞刀自动展现紫微斗数、北斗九皇的神威,批注万物之死,所向披靡。 这飞刀术可谓无往不利,唯一一次被挡住,就是在傅采林的剑上受阻。 但傅采林是仗着修为取胜,能挡住飞刀,也不可能收走这九把刀。 而蜀道难,本身就展现出了“紫微斗数”神通,万一跟飞刀多碰撞几下,指不定就会看出蹊跷,拥有把飞刀收走的可能。 “嗯?!” 蜀道难看他急于收刀,心中就闪出狐疑之念,只是不等他继续动手,空中就有一大片浩浩荡荡的金莲花雨飞了过来。 “阿弥陀佛,魔尊果然降世了,感应天象,魔尊竟然还不止一位,有分投两地之相?又或是真身分身,灵体战体之分别?” 金莲花雨上空,落下一个穿着灰布僧袍,形象枯瘦的老僧,皮肤如同树皮,褶皱很多,但并不松弛,而是干枯紧绷。 因为这样的皮肤,让他不但头顶无毛,眉毛、胡须,好像也萎缩到几乎没有了,眼珠倒是很润很亮,扫了扫蜀道难,流露叹息。 “不愧为魔尊,一现世间,就斩杀一位善国王,真是罪过,罪过。” 蜀道难不爽的哼了一声:“善国王,就这号残杀民众后,连灵魂都不肯放过的货色,也配称善?” “你不但是和尚,看你衣着样子,也不是他们这一国的人,倒是当的一个好狗腿子。” 嘉祥老和尚摇头道:“贫僧并非要维护荣留王,贫僧祖籍乃是安息人,移居中原南朝,又曾在东辽学佛论法。” “回安息时,国中礼遇,在南朝时见过皇帝,当年杨广为太子时,赠贫僧慧日道场与日严寺,东辽王也数代敬拜,见过许多皇帝国王,但从未插手俗世战役争端。” “所谓善国王,只是指他敬重佛法,并非指他俗世善恶如何,其实各国的皇帝国公,又哪里有一个,能算得上俗世中的善人呢?” 蜀道难哈哈笑道:“比烂是吧,我跟你说他该死,你跟我说皇帝没好人,那我不妨告诉你,我打死的皇帝也不止这一个。” “我还有个和尚朋友,像这些造孽的玩意儿,要是被他看见了,别管是皇帝还是狗,估计他也只有一句话。” “邪行孽障,阴谋奸宄,杀!” 嘉祥诧异道:“施主此言,倒有几分众生平等的味道。” 老和尚顿了顿,“也是,纵然是敬佛法而称为善国王,他行事却没有佛法的慈悲,做了孽有此业报,正是了了因果。” “单论此事,魔尊倒不算是罪过。” 蜀道难手里的头颅,正持续被消磨灵光,嘉祥却没有多看那个头了。 盖苏文看他们居然聊了起来,不禁提醒道:“大师,邪祟妖魔,杀人不分高低,魔尊更要毁灭众生,众生在他眼里都是灰烬,当然是平等的,大师可不要被迷惑!” 蜀道难问道:“所以,究竟为什么说我是魔尊,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天象,和不知哪里来的预言?” “施主确实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魔尊那样猖狂。” 嘉祥合掌,眼球上翻,化为纯金,没有眼球眼白之分,说道,“可惜,施主身上带有一种对世界根本的破坏性,这种对力量本质的认知,施主掩饰不了。” 蜀道难一愣,心念一转,终于明白过来。 是宙光业力! 逆造因果与时光长河混合形成的这种力量,虽然创造了新的历史河道,壮大了时光长河的力量。 但它确实也具有一种根本上的破坏性,破坏了原本只有一条河道的局面,才能够开始壮大。 蜀道难他们借助这种力量逆行时光,改变原本的世局,也同样可以算是一种破坏。 “你们能够感应宙光业力,就该明白,克物能够克制邪祟妖魔,也是靠的这种力量,破坏有时候代表的是好的改变,是创生!” “施主不要狡辩了,从根本层面上展现的破坏,怎么可能代表着好的改变?” 嘉祥口诵佛号,“况且这世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克物,天下邪祟妖魔,靠的都是我等修者对抗,佛道各家,儒门士卒,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流血。” “据说天魔会自称为佛,坏我佛法,魔尊刚才还假称自己有和尚为友,这就又想要虚构事物,混淆实情,为自己揽功了吗?” 他又开始称蜀道难为魔尊,身上透出了浓浓的杀意。 以他和盖苏文的修为,当然不可能被魔尊骗过,但如果魔尊去了别的地方,这种有智慧的邪祟,魔气传播,染化万民,操控众生生死。 将来再想灭魔,恐怕魔尊操控的人也全要殉葬,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了。 “没有克物,那涌入到这个历史节点的宙光业力……我靠!” 蜀道难心念纷杂,爆了一声粗口,再度抬头看向天空中赤红彗星的轨迹。 他已经想到什么,却感觉到对面和尚在给大招蓄势,二话不说闪身就走,身如鹤舞长空,飘渺轻痕,足能避开七星光气。 “跟你暂时说不通,再会!” 鹤舞七星步,让人难以锁定。 “咄!” 嘉祥断喝一声,“魔尊休走!” 他身上射出万丈佛光,直透云霄,凝聚成一把奇形法器,宛如一把带鞘长剑,浑钝无锋,铸成一体。 此乃如来佛祖亲传九大佛兵之一,万华金龙夺! 这一佛兵刚刚腾空,顿时引起遥远感应,天际又升起三条佛光。 琉璃戒刀,惊雷禅,雷音尺,在远处浮现,极速朝这边靠近。 佛光浩荡,封天锁地,常人却难以察觉,仿佛从现实世界,剥离出另一层世界。 尘界之外,更有法界。 这一日,如来九大佛兵中,竟然有四件出世,成就法界,势欲封魔。 传闻魔尊善剑,锋芒无双,险些破界而出,被四大圣僧合力重创。 魔尊性情大变,再度出手,又被重创,伤而复起,再伤再起,伤势多次不翼而飞,情形诡谲万分,令人胆寒,终于遁逃无踪。 第四百四十五章 相隔昼夜,主动当把魔尊 “这里是……” 苏寒山出现在一片城墙上,先取出令牌,尝试联系蜀道难,却受到干扰,联系不上。 向外看去,只见远有漠土,近有绿洲,数百里蔚蓝湖泊,寒气森森,波澜起伏。 他手掌按在城垛之上,转瞬间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碎叶国,依靠巴尔喀什湖附近建立起来的小国,全国总共数十座城池。 当地人主要种植小麦、葡萄,林地稀疏,气候寒冷,常穿毡帽厚衣。 从西汉以来,因为这个地方是丝绸之路两条干线交汇的地方,所以诸国商胡杂居,集市很多,有一种野性的繁荣。 但是现在,这些集市都空空荡荡,街上风吹寒雾,各家各户闭门不出,方圆数百里,都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蹩脚的念经声。 显然是很多对经文并不熟悉的人,躲在家里,在一种念力的引导下,磕磕绊绊,跟学念诵。 这股念力也发现了苏寒山的存在。 空中金光一闪,城头上就多出一个青年男子的人影。 他头缠白布,眼睛不大,但瞳仁明亮,显得很有精神,皮肤呈现一种深褐色,衣服能够遮住前胸后背,但把双臂完全暴露在外,下身则是一条松散散的长裤,脚踝上佩戴着好几个金银环饰。 “贵客是来自中原吗?看起来是一位很有力量的人。” 年轻人做了个抱拳的礼仪,“在下戒日者,来自天竺。” 苏寒山自报姓名,说道:“这个地方,离天竺很远吧?” “我们是想要去中原的,昨天路过这里,正逢妖星出世,湖中有大魔出来作祟,因此在这里滞留。” 戒日者说话间,抬头看了看天。 现在是白天,天色明亮,但抬头不能直接看见太阳。 天空中最显眼的是淡淡的红色霞光,比较奇怪,这霞光不在东方,不在西方,是从天空中间延伸过去。 仿佛在苍天之上横冲直撞,碾出了一条大路,把天穹分成南北两个部份。 苏寒山也注意到了这一条轨迹。 他镇压五灵魔神之后,磨灭了这么久,还有五个拳头大小的魔种没有磨灭掉,内部蕴含的不朽魔气成分已经不多,主要还是宙光业力。 跟蜀道难那种从微末时就受宙光业力加持的情况不同。 苏寒山修为有成,才接触这种力量,秘境中镇压了五份相关事物,来到这个历史节点后,又感受到了混沌光脑带来的业力加持。 对于这种力量的敏感程度,他要比蜀道难高得多。 几个呼吸之间,他就肯定,天空中那条所谓的妖星轨迹,是宙光业力造成的。 但这股力量的主体,本就不在这个空间,又早已远离,苏寒山也捉摸不到太多线索。 他问道:“天空中那条轨迹么,为什么称之为妖星?” “老兄真是中原人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城中又飞来两道人影,落在墙上。 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白衣劲装,头发束得很紧,颇为俊秀,嘴角挂着一点微笑。 另一个皮肤略黑,身材壮一些,腰胯长刀,英气勃勃,刚才开口的也就是这个人。 戒日者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带刀的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 苏寒山心中微动,原来是这两个人,就不知道这两个人的际遇,是跟谣言中差不多,还是像宁采臣那样,出现很大变化。 寇仲抱了下拳。 徐子陵拱手说道:“妖星又叫蚩尤旗,在中原典籍上浓墨重彩,多次提及。” “每次妖星划破长空,大地上都有很多邪祟妖魔出来作怪,狂性大发,仿佛受到魔中君王的感召。” “还有一些隐秘预言,声称妖星出世的时候,会有魔尊降临。” 寇仲哈哈一笑:“以前蚩尤旗出现那么多次,要是每次都有魔尊,这魔尊也够不值钱的。” “不过,昨天这一次蚩尤旗的异象,规模之大,远胜于任何一次历史上的记录,要真说有魔尊,只怕这一回才……” 寇仲说到后面,语气也逐渐严肃。 “妖星感召,导致群魔发狂?” 苏寒山看向那座大湖,视线悠远,看到湖底仿佛有多条蛇蟒结在一起的巨大阴影。 “这大魔潜力未尽,似乎是在隐秘处酝酿良久,但还没有发育完整,就提前出世。” “也许,蚩尤旗并不是他们的君王,而是他们的克星,所以蚩尤旗出现的时候,他们被削减了潜力,才会惊惧发狂。” 业力没有自然而然融入整个历史节点中,而是被逼迫形成什么蚩尤旗,无法彻底降世,肯定有魔王的手笔在其中。 如果昨天他就已经来到这个历史节点,亲眼目睹妖星划过长空,应该会有更多收获。 寇仲好奇道:“魔的潜力上限,你还能看出这种东西?” 徐子陵也有些狐疑:“历代高人对蚩尤旗的认知,似乎都与兄台有些不同。” 苏寒山还在揣摩霞光,漫不经心道:“哈哈,我这一脉对降服魔头比较有研究吧,我随便说说。” 寇徐二人不经意的换了个眼神,寇仲维持着笑容,说道:“说来,苏兄的气息渊深难测,我们在中原却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头,莫非是向来行事隐蔽的圣门中人?” 苏寒山忽然说道:“三位引领碎叶国人念经这么久,不只是为了守护他们吧。” “你们有什么宝物,遗落在那大魔肚子里面,想要靠众志成城,让那宝物发挥威力,给大魔来一记狠的,你们再趁势下手?” 他指向湖中,“你们的谋划快生效了,还是速速行动,不要错失时机。” 就在他这一指之间,湖中心的区域,正好波浪沸腾。 细细的金色佛光,从湖底透射出来,水面上飞出一个个汉文经句,佛音大作。 寇仲扭头看去,大喝一声。 音波如刀,湖面上裂开一条近两百里长的大裂缝,直通湖底。 水波分开,湖中盘踞的怪物也露出了真容。 乍一看,那是数百个形貌枯槁的老人,高低错落,悬浮不动,如同围成了一座城墙,全部人脸朝外。 但从上空观察,就能够很轻易的看出来,所有老人背后,都连接着长长的肉质触须,触须的颜色近似蚂蝗,也如同蚂蝗一样黏腻。 数百条触须的尽头,是一个小山般的青黑色肉丘,佛光如今正是从那个肉丘内部,透射出来。 感受到湖水被分开,这怪物体表的肉质一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响。 寇仲一步迈出,身影飞逝而去,手里的刀已经出鞘,双手高举,身体在空中瞬间轰出上百道音爆气环,风雷大作,奔腾狂啸,抵抗怪物的暴鸣。 粗略一看,他这样举刀高速飞行的状态,滑出的轨迹就是一个直线。 但眼力高明的人就能看出来,他飞行的轨迹,其实与天空的弧度几乎完全吻合。 “吃我一刀!” 他看起来爽朗粗鲁,比较话多,可是一旦有了出手的时机,动作却最是果决,没有一丝赘余之处,出刀如同代天而行。 那个魔怪被这一刀击中,肉球上绽放出一层层褶皱,向下垮塌,转瞬之间,竟然变成了一个扁平如影子的状态。 连同它所有的触须,触须上连接的老人尸体,也都有一种从立体空间,跌落到平面的状态。 寇仲刀上的力量,没有伤到这个魔怪一丝一毫,只将湖底轰出一个大陷坑,足有十里方圆,这还是他收力收的比较快。 “可恶,怎么还是这样?!” 寇仲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昨天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察觉大魔出来作祟,本来三人合力,以为可以稳稳当当,将之剿灭。 没想到,这尊大魔竟然能够化身为完全没有厚度的影子,一个出其不意,反而吞掉了寇仲身上携带的禅宗二祖慧可的舍利子。 三人的攻击对其无效,试图把这尊大魔收进鬼神领域,利用那个天地法度本就不均衡的地方来消灭它。 但这大魔化为影子之后,又极为机警,来去无阻,根本不进他们的鬼神领域。 没有办法,他们才想到了集结众人念诵经文,希望能够里应外合,借助禅宗二祖的舍利子,阻碍这尊大魔的天赋神通。 徐子陵忧虑道:“戒日太子,你是天竺的众多国王、王子中最具智慧的人,这大魔也跟天竺有关,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应对它?” 戒日太子摇了摇头。 “当年佛祖在世的时候,虽然宣扬佛法,与很多国王交好,引得众人追随尊敬,但是佛门还是无法与历史悠久的婆罗门教相提并论。” “可是佛祖灭度后,佛祖的弟子利用他的舍利,和他的平生事迹,整理经文秘法,无意中得到佛遗留的指引,铸造出九大佛兵,威风无比,声震千国,婆罗门教,逐渐就落入下风。” “到了数百年前,也就是中原汉朝时期,婆罗门教出了一位大智者,教导出一大群高手,痛定思痛,认为要击倒佛门,必须窃取佛兵,化为己用。” “那位婆罗教主,令当时的僧人也都愿意与他论道,被他设局欺骗,将九口佛兵,一口气盗走四件。” “佛门因此跟他爆发了战争,没等他弄懂佛兵用法,也带上四件佛兵追杀,且战且走,死伤惨重,最后两方残余的寥寥几个人,都进入了中原。” “婆罗教最后只保住了两件佛兵,在中原改头换面,如今称之为极乐正宗。” “另外六件佛兵,至此,全部都在中原佛门之间流传。” 戒日者沉重的说道,“巴尔喀什湖,本是一片平原,就是他们双方进入中原前的最后一个战场,一战打出了这座湖泊。” “这里葬送了大量僧侣和祭司,他们的尸体站立在比冰更冷,却又终年不冻的湖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成为了这个大魔的一部分。” “如果只是佛门或者只是婆罗教的手段,我或许可以有办法破解,但佛门跟婆罗教混在一起,就够难缠了,何况是这二者外,还加入了魔的力量。” 徐子陵不由得看向了苏寒山:“兄台能一眼看穿这大魔的潜力如何,有没有破魔之法?” “既然它肚子里是禅宗二祖的舍利子,那你身上的两种舍利子,应该是来自初祖达摩,三祖僧璨。” 苏寒山不假思索的说道,“你把那两种也喂给它,自然能破它神通。” 徐子陵脸色一僵,强笑道:“苏兄玩笑了。” “我可没有玩笑。” 苏寒山看向战场,摇了摇头,“明明早有图谋,却又当断不断,你们怎么能成大事呢?” 那怪物的影子已经贴着湖底,瞬间向南而去。 看来正在闹它肚子的舍利子,让它下定决心,直接放弃这个出生地了。 “快来个人帮忙!” 寇仲急忙追击,大喝了一声。 原本戒日太子和徐子陵留在城头上,鬼神领域蓄势待发,足以确保那个怪物,无法进入有人居住的城市。 可是如果那怪物向别的地方成功逃走,将来麻烦可就大了。 戒日太子已经动身,徐子陵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心中总觉得苏寒山可疑,不是因为那点言行的原因,更因为他的某种直觉,蚩尤旗、怪物、苏寒山、魔门、舍利子…… 那一刹那,万千念头在他心中闪过,举棋不定。 “你这个心态呀,唉,我若真想杀你,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一掌就能把你拍死!” 瞬间的意念传入徐子陵的心中,让他悚然抬手,想要招架。 苏寒山也在这个时候抬了手,却没有拍向他,只是向城外一抖袖。 袖口之中,金白二色,二十八宿星辰齐现,错落有致,斡旋造化,撑开虚空。 城外的空间一层一层,朝他的袖口崩塌而来。 立体的维度,在他颠覆式的袖中法度影响下,失衡降维。 徐子陵能清楚看到,城外的空间,被压缩成一张张透明的薄纸,然后薄到从侧面根本无法看见,没有了厚度。 层层叠叠的投入苏寒山的袖子里面。 正在向远处遁行的那尊大魔,也像是贴画一样,从地面被揭了起来,竖在空中,身不由己的飞向星辰璀璨的袖子深处。 就在已经靠近袖口的时候,那大魔嘶鸣一声,猛然变回原形,似乎要化成立体,然后又被压回平面。 反复三次切换变化,硬是拖延住了少顷,没有直接落入袖中。 “不愧是专门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挺顽强!” 苏寒山的手掌向下一抓,将悬在袖口处的怪物,一把抓住。 那大魔像是一只章鱼,急速的挣扎,触须从他的指缝中延伸出来,疯狂挥舞。 徐子陵情不自禁的退了几步,戒日太子和寇仲也满是凝重的盯着苏寒山那只手。 三人的灵觉如果没有出大错,他们分明是感受到那尊大魔表达出了惊怖之意,乃至透着一种想要臣服的感觉。 其实是因为这尊大魔,感应到了苏寒山的秘境。 原本以它的潜力,完全发展成熟的话,应该也不逊于五灵魔神中的单独一尊。 但五灵魔神跟天绝僧有过交融,天绝僧曾经感应过原初魔气,这就使五灵魔神的气势纯度,其实比它们的实力更高一层。 而现在,五灵魔神全体的残骸,整整齐齐都压在苏寒山的秘境里面。 “话说回来……” 寇仲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对戒日太子问道,“传说中的魔尊,有没有可能长得很像正常人呢?” 戒日太子双手合十,仿佛老僧入定:“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到天竺,走到哪儿,事就出到哪儿……我现在有点后悔,跟你们一起回中原了!” 那只大魔,已经快要被那个人彻底捏成团,收起来了,而那个人身上,也流露出了越来越明显的蚩尤旗气息。 苏寒山之前有意识地收敛了自己身上的业力,或者说,是给业力外面又包了一层玄元万维的奥妙气息,来迷惑别人。 但是,毕竟他还没有洞悉业力十成奥妙,秘境一运转,内外难以兼顾,这种力量……在这个世界已经名声恐怖、先入为主的力量,就难免要显露出来了。 “算了,估计蜀道难也收敛不起自己身上的气息,肯定要被针对。” “我就也当一阵子魔尊,帮他分摊一下别人的关注吧。” 苏寒山扫视了一下如临大敌的三个人,脑中想了想。 魔尊嘛,野蛮一点无所谓吧。 嘭!! 大魔肉身被捏爆,只剩一团灵光和一颗舍利。 “我看这个什么二祖舍利、三祖舍利,还有戒日太子,你身上藏的那件东西,都挺有问题的。” 苏寒山摊开五指,笑道,“来,都拿出来,我帮你们保管吧。”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乾坤分立,近道法成第三 呛!!! 苏寒山话音未落,对面三人已经默契的出手。 最快的是寇仲,他虽然离得最远,但合身犹如雪片似的一条刀光,只是一闪,已直接回到城头之上。 刚才那只大魔修为不俗,以佛门、婆罗教两脉,共数百位高手滋生出来,同样有七阶修为。 可是,之前寇仲出手砍它的时候,它连第一刀都躲不过去,要不是有那降维的天赋神通,它简直每一刀都会被砍中。 寇仲出刀之快,对战机上的把握之准,在中原也是出了名的。 然而一到了城头上,他的刀光要直面苏寒山,就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逼得他不得不变招。 长刀震晃,弹指间如同匹练闪电般,分裂千条万条光芒,全都是弧形的宽大刀光。 持刀的人影,在这种光芒间闪烁来回,忽东忽西,宛如凭一个人,形成了一座军阵,以扇形布满数千丈天空,再共同冲向苏寒山。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刀光和人影的变化看似纷乱,其实每一刀仍然深合天之弧线。 一个星球的大气磁层,并不是平平滑滑,弧度都很均匀的状态,而是有着很多微妙的差异。 星球自身的磁力,月球的影响,太阳的影响,都会表现在其中。 仰观天弧,能从一道大略的弧线中,看出亿万气机变化,才是乾元之道,万物滋生的要旨。 与此同时,徐子陵的攻势也到了。 徐子陵刚才的表现,被苏寒山认为是优柔寡断,对干大事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好的品质。 但如果不是放在兵凶战危的时局中,他的心性,做一个隐士却是绰绰有余的,旁观世事,思虑虽多而不深入插手,寄情于山水,悠游于大地万方。 他含胸拔背,脚下微分,捏了一个拳架,面露禅悟般的微笑,衣带当风,似佛非佛,似仙非仙。 其身形如同山岳,双手的动态,犹如托着蜿蜒的江河,绕山而动,说不出是手在干涉江河走势,还是江河在牵动山形手臂。 至哉坤元,凭运山川。 他的拳法每个动作清清楚楚,感觉上慢到了极点,跟寇仲正好是两个极端,却配合的恰到好处。 万千裂变的刀光弧影中,突然轰出挟带山川的拳劲。 天的弧线,大地的运势都被带动,以他们两个出招的这片区域为枢纽,强烈的连结起来。 苏寒山眼看着天和地朝他们两个身上汇聚收拢,微微一笑,手指突然如剑刺出。 这一道剑指,说快也未必就比寇仲的刀法快到哪里去,但这手指好像还很沉重,刚一动起来,就跟这天地虚空,磨擦出了艳红色的火光。 轰!!! 他的手指就像是来自朱雀星的天火大陨石,耀眼到了极点,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形状,直接撞在徐子陵的拳头上。 徐子陵的衣袖瞬间崩灭,拳头上布满了黑红色的裂痕,其中几条最大的裂缝,更是沿着拳背,朝手臂上蔓延过去。 裂缝中的光芒像岩浆一样涌动,浩瀚起伏,仿佛是在废弃荒原上延展的熔岩大裂谷。 如果徐子陵的拳头是一座山脉高原,那么这些裂缝,正好是沿着所有地势地层的纹理裂开的。 地脉中沉积的浑厚应力,很快就变成了这些火焰的帮凶。 山脉……不,徐子陵的手臂,轰的一声炸开了。 炸开的火光,恰如一只朱雀张开双翼,崩散的地脉纹路,成为朱雀羽翼的轮廓,浓厚的地火力量,化为朱雀的羽衣。 朱雀振翅长鸣,火焰光波怦然扩张,把周围所有的弧形刀光,全部震断,荡碎,烧灭。 整个城头上为之一空。 徐子陵的身影倒飞出去,砸在城外那座大湖泊里面。 寇仲的所有刀光身影,全部都被毁灭,只剩下他的本体,孤零零在长空之中一跃,劈杀过来。 苏寒山的剑指轻轻一抬,刚刚化生出来的朱雀,像是一只真正的活物,从他指尖飞起。 火红的神鸟跟一往无回的刀客在空中错身而过。 寇仲成功的落在了城墙之上,向前迈出半步。 噗!!! 他一大口鲜血喷出来,长刀撑住地面,脸色苍白。 天上的朱雀神鸟,失去了火焰的支撑,只剩一抹虚淡透明的火红光芒,声声鸣叫,盘旋直上,冲入云霄,仿佛回归天外去了。 戒日太子刚才急速念咒,双掌相对,拉伸开来,掌心之间出现一把晶莹剔透的兵器。 这兵刃主体雪白如玉,剑柄如同树枝,触感似有细腻的木质纹理,剑锷如同莲花,剑刃则有些古怪,一边如波浪状,一边如火焰锯齿状。 波浪状的剑刃蔚蓝,锯齿状的剑刃微红。 这正是如来佛祖九大佛兵中的第九佛兵。 前八件佛兵都在中原流传,只有第九件佛兵,还留在佛祖故土。 中原世俗随便翻译,把这第九件佛兵,称之为离火玄冰刃。 因为这把剑,是同时代表炽热的光焰和明净的冰晶。 不过,光焰虽能灭魔,太过炽盛,必须经过缓释过滤,才能够对世间产生好处,冰晶过于寒冷,也有相似之理。 这把剑实际上的含义,是用冰晶过滤光焰,让世间能够享受大光明,却不受热毒的祸害,成就一种清凉的光明。 此剑的本名就是“清凉光明法界”,又称,清凉光明王剑。 戒日太子并不能完全发挥这件佛兵的威能,但配合寇仲徐子陵的天地二法,颇有奇效。 用法界天地的一撞,暂时阻碍苏寒山,然后三人就有机会拉开距离,全速逃往中原,这就是他们的打算。 可是等戒日太子拿住这把剑的时候,那边两个人,一个被砸进湖里,一个半跪在城上。 “我、他、你们、这、这……” 戒日太子霎时泛起一种浓浓的苦色,嘴唇蠕动几下,整张脸都在发黄,像是苦得说不出来的木头脸皮。 苏寒山的目光朝他看来:“这剑看起来有点意思,怎么还不挥出来?” 戒日太子脸色一变,阴转多云,多云转晴,转瞬之间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前辈说笑了,我们、窝蒙天竹人,一向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麻烦别人。” “前辈想要这把剑,不用前辈自己过来拿,我这不就送上来了吗?” 戒日太子来到城头上,双手捧剑,笑嘻嘻的送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突然间,汉话说的就不流利了,带上了不知道哪里的口音。 苏寒山握住剑柄,打量着剑刃,微微点头。 戒日太子不用他说,立刻跑过去,在寇仲身上摸来摸去。 寇仲看了他两眼,噗的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翻着白眼道:“戒日老兄,体面一点,你好歹是个太子。” “跟你们学的,无赖一道,我出师了吧。” 戒日太子迅速回了一句,从他身上摸出了禅宗初祖达摩的舍利子,顺便使了个眼色,脚尖碰了碰下方城墙的砖。 “这砖都没坏呀,真结实。” 寇仲心中凛然,抬头看去,只见四方空气里面,淡淡的青烟还在向天上飘浮。 那朱雀展翅,震碎他的刀光残影的时候,所有力量竟然恰到好处的抵消,不但是城中没有着火,连城墙上的砖都没有几块被震碎的。 这魔尊的修为之厚,简直恐怖,他们三个没有半点逃跑的指望。 不对呀! 寇仲脑子突然转过弯来。 魔尊竟然会在乎这么一座城有没有被毁,魔尊竟然也没把他们三个生吃了? 先顺着点,好像能活! 戒日太子已经隔空一抓,把徐子陵从湖水里面吸到了城头上。 徐子陵伤势要重一些,右臂整个消失,伤口焦黑,正在很缓慢的复原,但也没有昏迷,眼看着戒日老兄到他身上摸来摸去,虚弱的咳嗽两声,欲言又止。 寇仲对佛门心法不太感兴趣,甚至还有点担心佛门的东西污染他的刀意,因此只把达摩的舍利子带在折叠空间之中。 徐子陵却是把三祖僧璨的舍利子,收在了自己的鬼神领域。 戒日一时摸不出来,呼喊了一声。 寇仲用刀撑地,笃笃笃的走过来,一把就往徐子陵胸口掏。 徐子陵眼睛瞪得溜圆。 他们两个生死弟兄,功法又相通,鬼神领域对另一个兄弟都不设防的,寇仲直接一把掏进他的鬼神领域里面,把舍利子拽了出来。 戒日太子来拿,寇仲让了一把,自己走到苏寒山面前,嘿嘿笑道:“前辈你看,舍利子。” 苏寒山露出微笑,看他一眼:“你不错。” “那是,大丈夫能……能跟前辈切磋两招,投靠到前辈麾下,真是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寇仲挺了挺胸,转过身,站到苏寒山身旁,一脸忠心追随,与有荣焉。 苏寒山扭头看他:“我是说你功法不错,在哪学的?” 寇仲心头一闪,还是没有隐瞒:“我和陵少,自幼不知道父母是谁,互称少爷,实则只是扬州城里的两个小混混,就是跟帮派混都嫌我们人小没用,除了好心人施舍饭菜,后来就是做点苦力。” “直到十岁出头的时候,我们在河边摸鱼,捡到了一个漂在水上的大哥,武功这些东西,就是他传授给我们的。” 苏寒山道:“那个大哥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开心,一听就像是假名,但是他很厉害,很威武,跟在他身边的时候,真是我和陵少最开心的日子。” 寇仲有些感念的说道,“可是他只在扬州留了小半年,就不见了,等我们闯出一些名头,到处打听,也始终没有他的下落。” 话说到这里,苏寒山却感到他的意念不自禁的偏移了一丝,落在光明王剑上。 “真的没有下落吗?” 苏寒山动了一下手里的剑,“还是说,他的下落跟这把剑有关系。” 寇仲心头一惊,不敢隐瞒,竖起拇指赞道:“前辈真是英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们在江湖上闯荡,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不久前,有个见过几面的小尼姑找上我们,说是天竺第九佛兵现世之期将近,请我们到天竺,将佛兵迎回。” “她跟我们说,中原的和尚尼姑不方便行动,只要我们能把这柄剑带回去交给她,她或许就能确定开心大哥的消息。” 戒日太子微笑道:“听你们多次提起那位仙子般的比丘尼,但实际想来,她根本是早就掌握你们那个大哥的消息,要用这个消息换你们来冒险西行,还故意把话说得漂亮一点。” 徐子陵突然坐了起来:“师仙子,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将禅宗三位祖师的舍利子都请来给我们护身,也已是担了天大的关系。” 苏寒山随意道:“尼姑无所谓,我说的是你们两个的功法,两套功法的根基,都是从先天乾坤功中演变出来的吧。” 他袖子一抬,光明王剑、舍利子和那章鱼大魔的一点灵光,全被收起,随即掌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蔚蓝星辰虚影。 巴掌大的星辰表面,是无数弧形刀光,布成大气外层,内部则是如叶脉、如血管的经络,形成地层。 苏寒山逆造因果的工程中,就有关于《先天乾坤功》的部分。 看来虽然宙光业力的大多克魔之效被排斥,知识方面的东西,还是渗透了过来,在新的历史河道中完成了演变。 寇仲和徐子陵身上的先天乾坤功,比起苏寒山当初拼凑的那套功法雏形,已经有近半不同,完善了很多。 在这条历史河道中,《先天乾坤功》出现得很早,共分七绝层次,算得上是易学难精,尤其是从第六绝到第七绝之间的隔阂极大。 当年商周时期,周文王的卜算之法冠绝一时,本就出身于广成仙派,后来更是能够将广成仙派的典籍整理成一本《易经》,资质不可谓不好。 但是他直到晚年,才涉入乾坤功的第七绝,毕生也没有能够掌握圆融,这功法难度,可见一斑。 到了战国时期,有一位号称长生老祖的异人,不但传承了先天乾坤功,还得到了黄帝所传广成、昆仑两大仙派的藏书,在神功大成之后,突发奇想,试图把乾坤功的修炼难度降低,创造一种直指大道的捷径。 这位长生老祖,把乾坤功一分为二,改造成了先天乾元法和先天坤元法,并且大方的传授出去。 这两种功法,入门的难度跟先天乾坤功差不多,先天乾坤功易学难精,越练越难,这两门功法却是越练越简单,越到后面练得越快。 可是,练得快死得也快,很多修炼者靠这两种功法,飞速接近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实力后,就暴毙身亡。 有人试图只练其中一种,倒是死的慢了一点,但也不过是多活几年而已。 又有人想,不把这两套功法当做主修的功夫,自己主修一套别的武功,然后只在遇到瓶颈的时候,再把这两套功法,拿出来学一学、用一用。 过了瓶颈之后,大不了再把这两套功法废了,但有过一次突破的经验,靠原本的功法突破,就要容易得多。 计划倒是很好,但修炼者只要学懂了这两套功法之后,就欲罢不能,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把自己原本的功法引偏。 让别的功法根基,全都被这两套功法吞并掉,最后还是一个死字。 因此,没过几代,这两种功法就已经都濒临失传。 不过还是有人感怀于这两套功法的玄妙之处,费尽苦心地保存了下来,希望后世有人能够完善。 当年那个自称开心的人,对这两个救了他的小兄弟,颇为感谢,又发现二人资质很不错,就传授了一些功法。 无意中他却发现,这二人的禀赋恰合乾坤二法,阐明厉害之后,就把这两套功法传给了他们。 那时三人都是雄心壮志,两个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想从乞丐混混小孤儿的泥潭中脱身。 开心更是自负平生卓绝,立志超迈前人,有信心将来帮他们两个完善这两套功法。 可惜三人分离后,再未相逢。 寇仲和徐子陵修行中,也屡次遇到凶险,好在几番奇遇,真让他们活着成就鬼神领域。 徐子陵是受过禅宗四祖道信大师的指点,又遇到一位佛门野僧真言大师,连佛门那些高手,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云游天下,完全不图名利的僧人存在。 寇仲则是遇到过天下第一刀手,天刀宋缺,得到过指点。 “原来是这样。” 苏寒山本就能直接看到旁人的虚空秘境、鬼神领域,而今镇压全场,在宙光业力的加持下,更是透照寇徐二人的功法,心中感悟飞速增长。 “这乾坤二法,确实是近道之法,奥妙无穷,修炼到一定程度,简直是不由自主的与道相合。” “可没有练成自我灵光的人,直接触及虚空本源,道之律动,跟自杀没区别。” “即使像你们两个这样,练成了鬼神领域,也还是有后患。” 苏寒山看向寇仲,“你原本性子比较野,适应乾元之法,又因为乾元之法,更增雄心壮志,但越是接近化道的状态,心意越是淡化,越对世俗不感兴趣。” “好在点拨你刀法的那个人,刀术以人为本,得道而忘道,帮你遏制了这种趋势,但也延迟不了多久,十年之内你恐怕就要化道了。” 寇仲脸色一整,想起宋缺对他有过类似的话。 但宋缺对先天乾元法并不了解,所点出的缺陷,只是从刀法中看出来的,认为他的刀中意念不足,欠缺了以人之神意,贯通天地的气概。 “我……” 寇仲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徐子陵,“那陵少他?” “他原本性情就比你更为软弱,那位真言大师心中既无门户之见,又无名利浮华,临终前传他手印,本来是一片好心。” 苏寒山说道,“可惜不慕名利的印法,被他理解成弃世之念,加上坤元法的影响,他会比你更早化道。” 徐子陵脸色微变,他不敢信任魔尊,但这番话确实说中他心情。 近几年来,他常有归隐的念头,奈何寇仲还在世俗中拼搏,加上没有找到开心大哥,又有他心中隐隐倾慕的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请托他办事。 若非如此,他早就找个地方,不问世事去了。 “乾坤二法,周天真磁,浑然而近道……” 苏寒山不再理会他们,目光窈窈冥冥,看着掌上的星辰缩影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完善,忽然一笑,张口长长的吸气,吸收掉了那一团缩影。 这就是被宙光业力加持的练功状态吗?真是,太爽了。 苏寒山心念闪转,从还在秦帝陵的时候就在酝酿的第三不朽神通,经历了法海那个时空的深参打磨,积蓄到了临界点,却还是踏不出去。 如今终于是成就了,更是水到渠成,清静而正。 寇徐二人对视一眼,感觉到这位魔尊身上,又产生了什么变化,似乎还跟《先天乾坤功》有关。 虽然他们脸上是一个带笑,一个淡然,但心中都忧虑万分。 就连戒日太子,心中也暗叫不妙。 自从女娲娘娘创立降魔武道,人间武学流派,或多或少都融入了降魔武道的奥妙。 佛门的祖兵、舍利,与魔道也是势不两立。 怎么想到这位魔尊,竟然随随便便就能收容佛兵舍利,还能从先天乾坤功上得益。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通知…… “你们应该有办法跟中原那些人联络吧,我给你们这个时间。” 苏寒山说道,“联络一下,把我的消息放出去。” “告诉他们,你们约了在哪里交托光明王剑,我会同行过去,顺便让他们准备好情报,我到时候要问问,另一位魔尊在哪里。” 第四百四十七章 庙算帷幄,高昌古国意料外 洛阳城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禅院,名为净念禅院,是当今佛门白道中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这个时代,少林寺从菩提达摩开创以来,才传到第四代道信大师手上,门徒并不算多,势力没有壮大。 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才被视为佛门白道中的魁首。 最近,慈航静斋历代以来最出色的传人师妃暄,被视为直追开派祖师的继承者,就借居在净念禅院之中。 她乌发如云,黛眉秀面,不施粉黛而气质脱俗,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似乎神游身外,在一种甚深定境之中,体会红尘山林,色空虚实。 实际上,天下一些饱学之士都知道,中原最早的尼姑是东晋时代才出现的,其名为净检,立戒坛,受具足戒,表示诚心,端正礼仪,为比丘尼。 慈航静斋的开派祖师,却是处于东汉时期,本来是武林中人,投身佛门只不过是因为武林中人腿长,往来天下比较方便,接触到佛门理念后,借之参修武功。 她虽然号称“地尼”,实则却是个非法尼姑。 慈航静斋后来发展出了名望之后,也知道这不利于她们在佛门中立足,又不好直接揭祖师的短。 因此干脆规定,历代传人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全都是带发修行的状态,将错就错,把这种非法尼姑的行径,解释成既是武林人又是佛门人的特殊风俗礼仪。 江湖中人跟她们讲江湖规矩,她们就说自己是佛门人,佛门人有时候看不惯她们的行径,她们就说自己是江湖人。 很是注重实用的一个门派,也难怪能够很快的发展成白道一大顶尖帮派的层次。 忽然,师妃暄左腕上缠的一小串佛珠发出淡淡光芒,使她睁开眼睛,光芒映入了眼帘,自然而然传递消息。 “魔尊?” 师妃暄神色微变,呢喃出声。 这一句低语,立刻引起净念禅院掌门人了空和尚的注意。 门外光影一晃,一个瘦长脸、貌若中年的和尚,就出现在大殿门口,穿了一身黄色内袍,外面套着棕色僧服,平整干净。 “妃暄因何提起魔尊?” 了空问这话的时候,目光往周围一扫,似乎在疑心,有没有魔尊的气息在周围出现。 昨天四大圣僧在东辽国围攻魔尊,竟然还被魔尊脱困而走,消息传开,已经震惊了不知多少有心人。 佛祖预言、祖师传说,虽然都提及魔尊的可畏,但毕竟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有了当世四大圣僧持四大佛兵合击都没能成事,才让那些预言传说,有了真正的实感。 “不是东辽那位,应该是另一位魔尊。” 师妃暄转过身来,念珠光芒在了空眼中一闪而逝。 “阿弥陀佛,想不到另一位魔尊出现在碎叶国,一出手就夺走了佛祖的第九神兵。” 了空不禁神色沉重,“这位寒山魔尊让徐施主他们传来消息,分明是有约战之意,凭你我实力,只怕没有什么胜算,还是要告知四大圣僧。” 师妃暄忧心道:“四大圣僧在搜寻东辽魔尊,如果把他们请过来,东辽魔尊或许也就没了牵制,万一先一步,去跟这位寒山魔尊汇合,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了空走进大殿之中,望着殿中佛像,思索片刻,道:“请摩诃叶出手吧。” 师妃暄一惊:“他?!” 江湖中对当今天下的高手有个顺口溜,叫做“皇帝杨公,极乐三宗,神足四圣,天刀邪盟”。 也不知道最初是谁编的,流传出来之后大家觉得顺口,也就这么传开了。 但这个顺口溜其实非常马虎,比如说,“杨公”这个人,有人觉得指的是太师杨素,有人觉得指的是靠山王杨林,并没有一个定论。 这两位都是皇亲国戚,但一个死了,还有一个也不怎么上朝,算是半归隐了。 而且这个顺口溜里面,排名的先后,并不能代表武力的高低。 很多人就觉得,“极乐”二字所指的,极乐正宗宗主摩诃叶,很可能才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 极乐正宗的前身是婆罗教,虽然教派理论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在中原佛门眼里,依然是异派异端。 甚至因为进化成了异端,所以比原本的异教更加可恶。 但是四大圣僧加上佛门白道魁首的净念禅院、慈航静斋,六方势力这么多年,都没能把极乐正宗铲除掉。 不是因为极乐正宗势力有多广,人材有多密,仅仅就是因为他们的宗主是摩诃叶。 大隋从杨坚开国的时代,就奉这位极乐宗主为上卿,至今未改。 佛门没有办法,明面上跟极乐正宗的矛盾只好搁置,但这些年来,两边的关系也绝对称不上好。 “摩诃叶一直对太原李家有个谋算,之前是因为我们佛门在这方面态度坚决,不让他插手,为此还曾经请动过三大宗师里面的散人宁道奇,他才没有动手。” 了空和尚说道,“他一直有心把极乐正宗,化为能够流传百代的显流正教,对名声也颇为看重。” “我们先在李家那件事上做出让步,然后姿态谦虚,请他来相助这一场,他肯定会来。” 师妃暄有些犹豫:“当年宁道奇翻看你我两家祖师秘典,为了还人情,告诉我们,李渊有开国真龙的命数。” “但这些年我们暗中查看,李渊纵然有真龙的命数,也只是一条老龙,真正代表新朝气数,能够对抗杨广等人,根除大隋余患的,应该是他的儿子那一代。” “摩诃叶肯定也是要对李家的儿子们动手,我们就这样让步,纵然一时扛住魔尊,将来面对杨广他们那些大魔头,又要怎么办?” 了空微微一笑:“李家现在的三个儿子,老大李建成尚算英武,老二李世民宅居家中,懦弱无能,老三心性未定,行事处处破绽。” “你看他们哪一个像是能够对抗大魔头的样子,倒是那个女儿李秀宁有些谋算,若她跟李建成合成一人的话,或许将来能有两分胜算。” 师妃暄蹙眉:“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或许李建成依然在藏拙?” “呵!” 了空轻笑一声,“妃暄未曾想过吗?李家的儿子可能是杨广他们的克星,但这李家之子,未必是养在他们家里的儿子。” 师妃暄想了想,恍然道:“难道摩诃叶不是想要掳走李家子女,设法下咒下毒,下手操控,而是早就秘密培养了一个人,用来替换李家子?” 了空点头道:“多半是如此。当年李夫人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就有人看出那一胎气数非凡,氤氲彩华,竟然看不清腹中胎儿情形。” “这第二胎生下李世民,长大至今,平平无奇,与出生之前的情形全然不符。” “现在想来,当年李夫人的第二胎恐怕是双生子,一胎产下两个孩子,摩诃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下手,将其中真正有气数的一个抱走。” 了空遗憾道,“可怜女子生产,我等佛门中人怎可靠的太近,四大圣僧当初更是没有注意,被摩诃叶神不知鬼不觉的得了先手。” 师妃暄还是有些迟疑:“可是这样……” “妃暄不必忧虑。” 了空成竹在胸,“极乐正宗本来就吸收了我佛门极多的理念,摩诃叶想培养出来一代英主,就不可能把他婆罗教太多异怪心思,灌输教导。” “这位被他秘密教导的李二郎,必然已经受佛法熏陶,本身又气数非凡,将来我们使些手段,李二郎就大有可能归入正途,纵然念旧,不尽灭了极乐宗,我佛门的荣光,也必然不减反增。” 师妃暄抬头看着慈和的佛像:“我是说,现住李家那个李世民,也没有多少恶迹,我们这一让步,他岂不是要遭殃?” 了空唔了一声,道:“我等毕竟是以大局为重,此人与真龙天子同胎而出,本就是个为王先驱的命,也是天意了,唉,我佛慈悲,到时我为他念一篇往生咒吧!” 师妃暄心中有一丝杂念,眉宇间不自觉的有点收紧。 了空断喝一声:“痴儿,剑心通明,岂可容忍杂思,我佛慈悲,也只渡有缘之人,岂可为无缘之人挂心?” “他又不是你所杀,你这样莫名挂碍,迟早必成心魔!” 师妃暄一怔,合掌道:“多谢大师,妃暄受教了。” “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修为虽高,有青出于蓝之兆,还是该时时自省,斩杀心魔。” 了空勉励了两句,拽下一颗佛珠,心念烙印之后,即刻投向天空,给摩诃叶传讯。 他佛珠刚走,空中又有一颗佛珠飞来。 这颗佛珠透明若无,来得很是隐蔽。 师妃暄看出来,这是来自白马寺的念珠。 佛门传入中土时,最早建立的寺院就是白马寺,堪称中土佛家源流。 但是白马寺,现在跟净念、慈航,乃至跟四大圣僧的关系都不好。 百多年前,有一位辩和大法师,修行有成,在白马寺开坛讲法,聚拢门徒甚多。 后来禅宗二祖慧可大师,也到洛阳附近讲法,白马寺僧人,很多跑去听他讲经,觉得他讲的更合实情,深入浅出,更能听懂。 辩和心中不悦,把慧可大师害死,还让慧可大师尸身在江上漂浮逆流数百里,以示慧可大师生前是倒行逆施,作法自毙之辈。 禅宗三代祖师僧璨大师,后来收殓了惠可大师,烧出舍利子,引起附近百姓祭拜,又因为禅宗名声甚佳,尸身在江上逆流这件事,反而成为一桩神迹。 辩和再度动怒,把僧璨大师也打死。 可怜堂堂禅宗第三代祖师,还没有做出多少事迹,就落得个生年不详的下场。 不过那时候,禅宗第四代传人道信已经接过衣钵,跟三论宗嘉祥、天台宗智慧、华严宗帝心三位大师,结为至交。 四人年纪有高低,像道信当时修为虽然尚未成就,但也有人修为已经大成,再仗着佛兵之助,还有净念、慈航两脉盟友。 辩和法师这才没能继续下手。 这些隐秘之事,江湖上没多少人知道,但这位辩和法师光是为人所共知的事迹也不少,可谓风驰八表,威名赫赫。 “神足四圣”中的“神足”,指的就是他。 到了十年前,四大圣僧修为抵达各自的顶峰,佛门实力增厚。 了空有心壮一壮声势,就放出风声,说自己修炼闭口禅,要见性成佛,一时名声大噪。 辩和法师哪里忍得了有别的和尚这样出风头,果然要对净念禅院下手,四大圣僧都做好了布置。 不料此贼奸险,没有正面攻入,而是在百日之内,接连下手偷人。 净念禅院自了空以下,地位最高的四大金刚,全被他偷走。 不久就有人看到,四大金刚全都一脸和蔼,大彻大悟的模样,在白马寺参拜辩和法师,改投了白马寺门下。 了空丢了大脸,因此气急,破了闭口禅。 他也没有气馁,痛定思痛,使尽了手段,往白马寺里面安插了卧底。 这颗透明的佛珠就是白马寺的卧底传来的。 “怎么动用这种手段传信,太不谨慎了……” 了空一边说着,一边接住佛珠,责备的话戛然而止,“辩和昨晚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在静室中坐了半夜,今早突然离开白马寺,临走前还留了一股气息,罩住整个白马寺,隔绝内外。” 他越说脸色越不好看,鼻梁眉心全皱了起来。 知道目的,都还好说,像辩和大法师这样突然行动,不知道目的的,才令人更加忧心。 尤其是在妖星破空,魔尊降世这种节骨眼上。 那个卧底也是觉得,此行目的可能干系很大,才不惜暴露,传出这个佛珠。 师妃暄说道:“昨晚行动,难道是知道了东辽一战,要去跟四大圣僧为难?” “但四大圣僧行动都有呼应,他应该没那么容易趁火打劫。” 了空叹息道:“如果真是去找四大圣僧的麻烦,还算是好的,就怕他不是去了那里。” 师妃暄想起荣留王的相关消息:“大法师极度贪名,会不会也像那个东辽王一样,想要抢先镇压已经屡次受创的东辽魔尊?” 了空稍作思忖,冷哼一声:“他这种人要是能抢着去抗魔,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真能做出这种事的话,我简直就能把他白马寺荷塘里的淤泥都吃了!” 就在净念禅院中发生这一场交谈谋划的时候。 苏寒山已经带人乘云而行,远离碎叶,掠过大片的荒漠、绿洲,向东而行。 行到半路,眼看前方一股金光隐隐,透射云霄,禅唱声声,香气袭人。 苏寒山压住云头,向下看去,原来是到了高昌国上空。 这高昌原本是西汉时期,军队携带家属在这里开垦建城,才逐渐繁荣起来。 后面因为汉末魏晋的战乱,这里被人割据建国,屡次交迭。 如今的高昌国王室,崇尚佛法,礼敬僧人。 不管东南西北,佛门中什么教派的僧人路过这里,高昌国主都以礼相待,安排上好的住所、饮食、服侍。 因着这个,丝绸之路上的商队都知道高昌国酷爱使用种种佛门的香料,也裹带佛经,推销佛门的礼仪节日。 节日庆典多了,又有更多的商队到这里来买卖交易,开辟集市,弄得高昌国好生兴旺。 尤其是一些大节,举国念经焚香,歌唱舞蹈,香气盈天,王室出行,与民同乐。 戒日太子他们三个心中惴惴不安,一路也无心观赏风景,眼看苏寒山在这里停住云头,更是紧张。 “原来是高昌,区区一个小国。” 戒日太子看了一眼,哈哈笑道,“这等小国,我也曾来游玩过,比中原差远了,前辈,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寇仲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中原洛阳那里,才叫真正繁华呀。” 徐子陵插话道:“其实还有江都,江都之景,宛如日月丽天,天下一绝,我们大隋的皇帝,都在那里流连忘返,营造行宫,文武百官随行,真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苏寒山瞧了他们三个一眼。 行啊,现在已经不止是两个嬉皮笑脸了,第三个也开始展露出扬州小徐的本色了。 “小小的一个高昌,我看却是卧龙凤雏云集之地,高手辈出啊。” 苏寒山叹了口气,“云雾无形,毕竟松散,我们从人家上方飞过,万一被什么东西打散了云朵,岂不是要摔死你们?” “还是降下云头,从城里走过去吧,正好看看城里的景致。” 第四百四十八章 群贤毕至,心凉宝刀问大日 苏寒山他们进了城,很快踏上城里的主干道,大街上人流如织,两边都是商贩笑语盈盈,高声吆喝,也享受着节日的氛围。 有个卖芝麻烧饼的铺子,收了钱,拿了一袋烧饼出来,正喊着:“国主下回再来呀。” 店铺前面站着几个人,最显眼的一个,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王冠,但衣服并不特别华贵繁琐,须发皆白,人微胖,气色红润,接过烧饼袋子之后,立刻拿出棋子大小的一个咬在嘴里,笑得见眉不见眼,对摊主点了点头。 高昌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国主也是治理数十万人的一方豪雄。 所谓与民同乐,竟然真就是这样在大街上走动,倒也少见。 关键还不是只靠这位国主临场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卖烧饼的摊主、还有左右那些商贩,乃至行人,听到这种招呼,基本都表现的习以为常,并没有那种偶尔见到国主的诚惶诚恐,感恩戴德。 这才说明,此人平时也真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比较习惯了。 “山岳居士不常出来走动,都没有尝过这一家的胡麻烧饼吧,又酥又脆,味道咸香适度,你快尝尝。” 高昌国主拿出一个烧饼,递给身边银发披散的瘦高个老者。 老者浓发剑眉,颧骨微高,肤质芽黄,长须洒然,手拿一根黄竹杖,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表人才,但估计过得不顺,眉间的悬针纹很重,走在这样热闹欢快的街道上,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他接过棋子烧饼咬了一口,随意评价道:“嗯,是还行。” 正说话间,忽然他若有所感,目光朝苏寒山一行人瞧过来。 “国主,戒日太子又来了。” 高昌国主闻言一喜,连忙张望过去:“哪儿呢?戒日太子可是好几年不见了。” 眼看高昌国主快步走来,戒日太子无奈,双掌一合,施礼道:“高昌王,山岳居士,又见面了。” 高昌国王连忙对他还礼。 山岳居士说道:“多亏了你的戒日密典,老夫倒是多活了几年,身子骨还没垮,这份恩情老夫记住了。” “居士说笑了,我们之间,不过是做个交换而已。” 戒日太子之前没有胡说,他确实来过这高昌国,当时只是游玩,无意中跟山岳居士打了一阵子交道。 那时候天竺国佛祖预言中,第九佛兵出世的年份,也差不多要到了。 戒日太子灵机一动,想起第九佛兵,虽名是清凉法界剑,实则似剑非剑,似刀非刀,自己佛法倒是学的不少,却并不懂得刀剑之术,将来即使有缘遇到这件神兵,也未必合用。 因此他跟山岳居士做了一个交换,用自家《戒日密典》,向当时隐伤爆发、根基亏空的山岳居士换取兵器之术。 高昌国主看向苏寒山等人:“这几位是?” 苏寒山笑道:“我姓苏,与太子半路结伴的游人而已,看高昌很热闹,特地进城参观一下。” “哈哈哈,几位贵客算是来对了,这几天的高昌,别的都不敢当,惟独这热闹二字,还算是名副其实。” 高昌国主笑着,手中烧饼袋子前倾,“不知几位吃不吃这胡麻饼,若是不合口味,稍后我宫中备了不少佳肴,正要开宴,恳请几位一起入座。” 苏寒山拿了一个烧饼,尝过之后点头道:“味道拿捏得确实刚好,多嚼两口,还有一股植物的淡淡清香,为咸香面香油香之外,多添了一点变化,店家有一手的。” 寇仲心想魔尊都夸过的烧饼,怎么也得尝尝,也要了两个,递给徐子陵一个。 众人走在大街上,信步闲庭,越是靠近王宫,卖的酒就更香,汤里的料也更足,不敢以次充好。 吆喝声倒是小了一些,从密集的商铺摊贩,逐渐过渡到酒楼食肆,成衣铺子,茶庄胭脂店等等。 但热闹依旧,光顾的客人都很多。 却有一座酒楼,酒旗幌子鲜艳,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请名家写成,店面修得不错,门楣宽阔,五层石阶,石阶两边还蹲着两只石狮子。 酒楼第一层门户大开,里面却冷冷清清,偌大一个厅堂,只坐着寥寥几个人的模样。 苏寒山看着这座酒楼,不禁笑道:“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高昌国主有些不解,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这酒楼里还有不少人,往常生意也很好啊,怎么今日人这么少,偏又被说是最热闹。 “国主!” 山岳居士表情没多少变动,但一看就觉得从原本的寡淡,变成一种严肃,轻声道,“这地方不对劲……” 店中有个头戴五佛冠,身穿大袈裟的老和尚,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蔼的脸,双眉微弯,眼睛微眯,眼角嘴侧都有些皱纹,下巴上胡茬子雪白,笑道:“原来是岳山施主,虽然多年不见,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这么生疏?” 岳山脸色微变,手中竹杖一紧:“辩和大法师?!” “原来城中颇有名声的山岳居士,就是当年天下第一刀客,霸刀岳山。” 另一桌,一个气度风雅、浅黄长袍,发冠穗带从脸庞两侧垂下的年轻人,也侧过脸来,温声道,“当真是真人不露相,返璞又归真,在下杨虚彦,江湖晚辈,这边有礼了。” 杨虚彦又看向寇仲,“寇、徐二位,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你们修为又有点精进,令我欣慰,这两位是你们新结识的朋友吧?” 寇仲嘿嘿一笑:“邪异盟的杨少主,久违了。” 神足四圣,天刀邪盟,最后的邪盟,指的就是邪异盟。 当年中原士族裴家,出了一代奇才,名叫裴矩,在朝中献计献策,在地方办事得力,深得大隋皇帝赏识,年纪轻轻就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可这个裴矩,自幼就已经秘密拜入魔门,化名石之轩,在江湖上闯荡出邪王的称号。 等他修为有成后,竟然还不满足于这两个身份,趁朝廷封赏嘉祥大师、开坛讲法的时候,装作一个野僧混进去,很快就得了圣僧真传。 但也就在那一年,他回京述职的时候,遇上了靠山王杨林。 封王的时候,能以“靠山”为名,完全不拘常理,指的是他这一人,就如同大隋的靠山,可见这位靠山王的实力。 没过多久,杨林就察觉出裴矩的蹊跷之处,直接把他逐出朝堂。 本来杨林也没有太多证据,裴矩纵然暂时赋闲在家,也不失名士身份。 可他被逐出朝堂之后,索性自曝身份,直接以石之轩的名号处世,不久后更是宣称,彻底脱离魔门,自立一脉,号称邪异盟。 杨虚彦是这位邪王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邪异盟的少主,功业之心极重,常在江湖上活跃。 寇仲和徐子陵曾经跟他有过摩擦,好在当时是一照面就逃,跑得够快,凭乾坤近道二法,隐匿的功夫又好,才全须全尾地脱身。 杨虚彦料定这二人若见了他,纵然不是如同惊弓之鸟,也必然有些戒惧,抑或跃跃欲试的心思。 不料这二人,一个嘿嘿傻笑,一个微笑不言,形容有些古怪,比想象中还要可憎。 岳山淡淡道:“什么天下第一刀客,不过是个落魄江湖的失败者,以鼎盛修为,对抗二十岁的宋缺,都遭遇惨败,天下第一刀这个名头,老朽之辈实在是担待不起。” 他对客栈中人拱手说道,“这些年落脚高昌,只想有一隅容身之处,几位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想必不会把这一座小国放在眼里,还请高抬贵手。” 辩和大法师笑道:“老僧原本只是路过,倒也巧了,感受到附近有杨少主和武尊的气息,心中疑惑才在这里歇脚,碰了碰面。” 高昌国主失声道:“武尊?!” 极乐三宗里面,三宗指的是三大宗师,三位顶级高手,中原的散人宁道奇,东辽的奕剑傅采林。 还有就是突厥的武尊毕玄。 宁道奇根本不掺和中原朝政,傅采林对东辽朝堂的干涉也不是特别多。 武尊毕玄跟他们两个截然不同。 他是突厥人心目中的天神,是从突厥部落间的战场上,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不败神话。 时至今日,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贯彻在突厥方方面面,是整个突厥至高的主宰。 从对于大众的权威来讲,这个武尊毕玄,比宁道奇和傅采林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更麻烦的是,高昌国虽然名为一国,实际上因为地理因素,早就已经向突厥称臣纳贡。 只不过突厥人没有治理统一王朝的经验,自己都还是部落结合体,所以没有把高昌纳为城池,派官治政。 武尊来到这个地方,高昌国主第一反应就是莫名的惊惧,深深的不安,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坐在客栈最里面那一桌的客人,取下了头上的毡帽,转过脸来。 他原本不引人注意,这一下露脸,才立刻使人意识到,他身材魁梧之至,坐着都跟常人站着一样高。 酒楼里的桌椅对他来说,根本不合用,显得过于脆弱。 他的相貌正当壮年,雄姿英发,如同世人对天神的想象雕刻般充满威严,目光扫过来,没有刻意运转什么气息,就令人突兀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高昌国王几乎跪了下去。 戒日太子恰好对上他的眼睛,不禁皱了皱眉,念了声佛号,险些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置身于无边无垠,永远走不出去的大沙漠中,热力使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寇仲也犯起了嘀咕:“热闹,热闹,还真他娘是热闹啊,前任天下第一刀,白马寺神足,邪异盟少主……连武尊毕玄都在这里!” 苏寒山笑道:“所以我说了,小小的一个高昌国,居然是卧龙凤雏云集之地嘛。” 高昌国主躬身拜道:“不知武尊驾临,敝国有失远迎。” “本座乃突厥之主,白马寺大法师路过突厥,我岂能不关注一二,半途又发现邪异盟这小子的踪迹,更令我挂怀。” 毕玄说道,“石之轩对突厥图谋已久,多方渗透,纵是本座也不可不谨慎。” “不过在这城中碰面之后,我才发现,你们两个似乎有不同的目的,且都跟突厥无关,倒真是凑了巧了。” 杨虚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好聚好散。” 辩和大法师笑道:“两位要去哪里都请便吧,老僧要找的东西已经到了眼前了。” 他目光一扫,落在了苏寒山身上。 “昨日东辽发生一场大战,号称四大圣僧的四个晚辈,费尽心思,连佛兵都动用,还是没有困住自己的目标,但那四个晚辈中,禅宗一脉的道信,居然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都没有请出他前三代祖师的舍利子。” “老僧得知此事,心中立刻起疑,推算半夜,才感知到舍利子已经往天竺而去,恐怕是想借用那些舍利,迎回第九件佛兵吧。” 辩和法师抚掌笑道,“好一个瞒天过海,几个著名的和尚尼姑全都不动,让别人去帮他们跑腿。” 苏寒山一笑,掌上浮现三颗舍利子。 “我就说二代三代的舍利子有问题,原来是你动的手脚,同为和尚,而且你应该是在他们两个还活着的时候就下了手。” “难怪转变成舍利子之后,旁人瞧不出问题。” 辩和大法师闻言,脸上动容:“你居然能感觉出来?!难怪他们把所有的舍利子都托付给你,这么说,第九佛兵也在你身上了?” 苏寒山没有回答,目光突然转向杨虚彦。 杨虚彦眼中正有一丝异色闪过,见他看来,依旧微笑以对。 “假笑有点过分了,你刚才盯着禅宗二代的舍利子,是因为这上面沾着一只影魔的气息吗?” 苏寒山笑道,“原来你是为那个影魔而来,你身上的气息也让我有点好奇,人和魔竟然还可以共生,并不是魔气寄生,也并不是镇压炼化的关系?” 杨虚彦笑容不减:“此是魔门功法特色,人所共知,但做的最好的,是我邪异盟,兄台假如好奇,不如到我邪异门中,暂挂一个客卿之职?” 苏寒山在得到这句回答的时候,就捕捉到天地间联动的更多信息。 原来,天下武道大多混入降魔武道的奥妙,只要能打赢魔族都能镇压炼化,但炼化成至纯元气之后,最大的效果也只是补充根基。 有一些武者认为,这种把魔族的魔气魔性粉碎转化,当成单纯补药的行为,是暴殄天物,他们认为魔族的灵性,那种天生的独特视角,才是最宝贵的地方。 他们开创秘法,捕捉魔族之后,保留魔族原有的意识,凝结道种,种入魔族体内,又把魔族种在自己体内。 捕获的魔族越多、品质越高,他们越能借助魔族那种毁灭式的天赋,观摩天地万物,甚至观摩自身,从而避开缺陷,弥补缺陷。 将魔族的毁灭视角,跟人族求道长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道路结合起来。 听起来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奈何,走上这条路子的修行者们,并不是居住在无人地带,进行严格自检、监督,小心翼翼,逐步发展。 他们在这万丈深渊旁边的一线峭壁上,是直接狂奔啊! 玩脱的太多了,自己死还罢了,砸死的无辜者也太多。 本来百家各派中都有部分人研究这条道路,后来全都受到了排挤,勒令转修,可他们自觉尝到了甜头,又不肯放弃,愈发愤世嫉俗,走上歪路。 自汉以来,这些流派纷纷脱离原本的宗脉,集合起来,就被统称为魔门。 杨虚彦早就察觉碎叶国旁边那尊大魔的酝酿,还曾经推波助澜,调理出更好的潜力,昨晚却感受到那尊大魔没有酝酿成熟,提前出世,这才迅速安排掉手头上的事务,赶来查看。 “杨少主,这个时候开口招揽,你莫非要为他与老僧做对吗?” 辩和大法师喝了口茶,无奈道,“对面这四位都是英才,令老僧也颇心动,可惜能被托付舍利子,不可能因三两句施压,交出舍利佛兵,终究要伸伸手,动动脚了,杨少主不要站错地方。” 高昌国主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连忙看向岳山。 岳山竹杖已经离地寸许:“老夫能把你一家带走。” 高昌国主露出哀求之色,又连忙转向毕玄:“武尊,我高昌……” “你高昌国如此崇佛,不就是想要吸引天竺和中原佛门的注意,借他们的力量,脱离突厥的管控吗?” 毕玄冷淡的说道,“今日在场的,除了我,倒是都跟佛门有些关系,你求我做什么?” “他们今日纵然不灭了你,我也要抹了你这一国,杀鸡儆猴。” 高昌国主汗出如浆,感觉自己全被看透,一时呆立不动。 突厥风气太过野蛮,自己人各个部落,有时都有吞并劫掠之战。 像高昌国这些个属国,纳贡纳的多,看似能保一时平安,可一旦突厥形势稍有不稳,要起兵戈,他们这些小国,就既是供粮站,又是马前卒。 高昌国主早就明白,这样被裹挟下去,再不出三代,必然亡国,因此想尽办法,要为自家增加一点分量,就算将来被某方吞并,也不至于被欺凌得太狠。 崇佛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有地理上的优势,行事又比较隐蔽,既通中原,又通天竺,积累人脉的过程,不容易被突厥提防。 他本就在赌,今天终于是赌输了,武尊说要拿他杀鸡儆猴,肯定不是今天才看透他的谋划。 戒日太子看他可怜,目光不禁投向苏寒山:“前辈……” “不要问我,你们问什么,我都回你一句不行,然后呢?” 苏寒山把三个舍利子当橘子一样往空中抛去,抛一个接一个,舍利子在空中起落成环,玩起杂耍来了,目光含笑,谁也不看。 “我说了不行,然后你们又怎么选呢,真跟我身边当狗吗?” 戒日太子稍一迟疑,目光坚定起来,向前一步。 这太子跟岳山一左一右,把高昌国主夹在了中间:“阿弥陀佛,天竺戒日僧,恳请毕玄施主,放下屠刀。” 苏寒山抬了抬眼,眼中笑意明显了一点,之前他说舍利子和佛兵都有问题,不是假的。 舍利子的问题能看出来了,但佛兵的问题,更多是一种直觉,隐秘又复杂,没那么容易看准。 要映照出问题所在。 首先,他需要一个没问题的纯正本土佛法修士,戒日太子修为不错,心性还没到老顽固的程度,正好可以试一试。 唉,只怪法海没能跟过来,不然以他重塑根基的修为,估计一拿到清凉法界剑,出不了三天,就能察觉出隐患究竟在哪方面。 “戒日?” 毕玄抬手,用小指的指甲刮了刮眼皮,“本座开创《独日武典》,独步天下,你在我面前号称戒日,又要阻我行事,犯了我两个忌讳,像你这么有胆色找死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了。”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苏寒山的背影,按住刀柄,缓步向前,故作嬉笑:“武尊说出这样的话,是否只因为平时见的年轻人太少了呢?” 徐子陵没有说话,但步伐与寇仲一致。 忽然一根竹杖拦在他们两个前方。 岳山心口跳动了一下,似乎一股冷寂的气息解开了枷锁,向外扩散,沉声道:“年轻人有胆色,你觉得少见,那老东西有胆色,你就不觉得奇怪了吧。” “我也不许你今天灭国,我也修炼了戒日大法。” “武尊天刀,世间齐名,我不想再见宋缺,今天就跟你碰一碰!” 情况急转而变,本来最早表现敌意的辩和大法师,这时候反而不急着出手了。 他也想看看武尊这些年的成就,微笑之间,客栈内部的空间,陡然膨胀,横向拉伸。 辩和的桌子相距武尊,已有百里开外,让到了侧面,杨虚彦也让到了另一端。 毕玄知道他们各怀心思,将来也可能都是自己的对手,但并不在意,直接站了起来。 “好!岳山,你败给宋缺并不可耻,但我以为你被一个女人抛弃之后,就一蹶不振,着实是个废物,今天一看,还算是有些骨气。” 毕玄抬手,“这样的人,才算有资格死在本座手上。” 岳山听到这话,双眉一扬,脸上现出了暴怒之色。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败给宋缺之后,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却不知道,他败给宋缺之后,只是受了隐伤。 宋缺没有下死手,他本来大有康复的可能。 但那个时候,他一直倾心爱慕的一个魔女找到了他。 那魔门女子名叫祝玉妍,本来与石之轩相爱,结果在石之轩那里伤了心,转头找到了岳山。 岳山当时虽然心绪有些复杂,但更多的还是欣喜,以为战场失意,情场得意,终于可以结成夫妻。 至于以前的事情,他并不在意,他在心中想:哪一个好女人没有一点不好的过去呢,那不该怪她。 结果两人欢好了一阵子之后,祝玉妍就离开了他,他不解之下,追过去询问,才得知真相。 原来,祝玉妍没有得到石之轩,就想要彻底断绝情爱,于是找到了她平生最鄙夷厌恶的一个男子上床。 这样一来,以后她一旦想到情爱,就会想到岳山,厌恶之至,自然就能够断绝情欲。 岳山的心境修为当场就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中原,在高昌定居的。 戒日太子见到岳山的时候,他简直是个老乞丐,但就是因为老乞丐不饮不食也不死,才引起戒日太子的注意,才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开导、交换功法。 “烈日暴晒下,大千起焚风,燔心亦燔身,烦恼无穷多,病魔八万四,热毒遍处处,戒日得清凉,法界静无疆!” 戒日太子的咒语总纲,练出来的是清凉法界。 而岳山在得到戒日秘典后,意外的突飞猛进,那是因为他练出来的是心凉法界。 他不断想起祝玉妍那时候的话,每一次一想起来,心就凉透了。 两座清凉法界,如同灰色的琉璃光圈,从岳山和戒日太子身上浮现,二者间没有丝毫抵触。 刚一相碰,就合成一体。 岳山面上的暴怒,带来的却是心中更大的冷寂,合并的法界,按他的心意运转,灰色琉璃光圈,腾空一闪,骤然斩切过去。 清凉渐趋寂灭,发狠,忘情,心死的一刀! 第四百四十九章 皓月锁天珠,独照大虚空 灰色琉璃光圈凌空之时,真有一种大范围的清凉,刹时降临。 高昌国虽然在绿洲之上,也多有开垦种植,河流水渠,但绿洲之外犹是荒漠,昼夜温差大,白天热风从八面吹入,晚上寒风呼啸,连夜不休。 现在这一股光圈在客栈中凌空而现,方圆数百里之内,人畜骆驼都感受到一阵清凉。 这种感觉像是最好的丝绸包裹在身上,像是长夜之中,坐于宫殿,灯火通明,满院歌舞,像是酒酣耳热后,登临高楼,俯瞰大地,权势尽在心中,迎面拥抱长风。 这跟荒漠上的昼夜体验,都截然不同。 那些从无选择,被迫强硬的存在,一朝遇到真正的舒适,最容易让其软弱,而光圈外围的锋芒,就会割断这种软弱。 自古以来,草原上的国度一夕强盛起来,腐化的速度往往比江河流域的农耕王朝,要快上很多。 这是自然之理,也是一种天命变化。 岳山的刀虽然在根基上来说还是清凉法界,但是在他手上运转出来,就在有意无意之间,多出了一种专克突厥,格外针对突厥武尊的味道。 这要是换了戒日太子主导,怎么也打不出这样的味道。 旁观的人心中都升起一丝赞叹。 这个岳山,宝刀未老啊。 毕玄的身影在琉璃光圈的光芒下,好像也变得朦胧了,软化了。 但他五指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指上的纹理,每一丝每一缕,都那么的质感坚硬,生生抓在了琉璃光圈之上。 嘎啦!!! 刺耳至极的破裂声骤然响起。 毕玄身上那种朦胧的感觉,顿时破灭,神色如常,根本没有半点改变,一把就抓裂了琉璃光圈。 裂纹蔓延遍布到整个光圈的时候,他手臂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登时整个光圈都被抖碎成渣,肉眼难辨,消失空中。 两大高手的清凉法界合成的光圈,竟然顶不住他这一抓一抖。 光圈爆碎的同时,他大跨步向前而来,一连就是三步。 三步之间,他几乎已经站到了客栈门口。 三步之间,震的戒日太子脸色接连三变。 那不只是戒日太子心情震动,导致神色变化,更是因为他的修为根基受到三次重击,脸色发黄,灰败,惨白。 仿佛自己毕生的功体被攥紧,压的缩小了百倍,表面布满了裂痕,紧接着所有裂痕又受到了压力,硬是弥合起来,并再度缩小。 第三次的时候,功力被压成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小点,一时间让戒日太子都把握不准,自己到底还剩几成功体。 岳山的黄竹杖却在这个时候挥了出去。 竹杖挥的太猛,因为巨力的运转,出现一个惊人的弧度,恰如一把大刀,自下而上,斜撩破击。 毕玄手掌顺势向下一按,正好按在这把竹刀的锋芒之上,五指就要再度收拢,故技重施,把这根竹杖捏爆。 但这次,那五根手指好像遇到了渗透空间,滔滔不绝的宏大力道,指腹的皮肤模糊了一瞬,犹如灰色的琉璃,没能继续抓下去,接触竹杖的表面。 “哦?” 毕玄感受到刹那的僵持,手掌下的触感是那么熟悉,明明就是刚才已经被他捏爆的清凉法界,但比之前更能抗压。 “原本就心如死灰,你捏碎一捧灰尘有什么意义?” 岳山的竹杖突然一闪,直接从毕玄的手掌上穿透过去,扫向他的脖子。 竹杖当然砍不断毕玄的手掌,是竹杖刹那自灭,到了毕玄的手背上方再重生。 生灭有无之间的变化,巧到了极致。 戒日太子面露惊喜之色,客栈里的杨虚彦目光也是一闪。 没有想到这个霸刀的刀法风格,与昔日大相径庭,似乎实力还超出了当年鼎盛之时。 如果让这一刀砍中了毕玄根基聚拢得不够强势的地方,很难说,会不会顺势砍入鬼神领域,引发不可测的变化。 当!!! 毕玄的另一只手,猛然一指头弹在竹杖之上。 竹杖法界的死灰变化,明明是刚刚才展现出来,已经被毕玄给把握住了要点,这一指头避无可避,让竹杖受到了重挫。 整个竹杖和覆盖在杖身上的法界,浑然一体,竟然散不成死灰,通体都要承受这一指带来的巨大冲击。 毕玄一拳直轰出来。 岳山低喝一声,双手一起扛住竹杖,要接住这一拳。 寇仲和徐子陵倏然各出一掌,毕生功力汇聚起来,传递给岳山。 戒日太子的清凉法界早就成了岳山刀法的一部分,寇徐他们两个,也被刚才岳山的刀法变化给惊到,自忖换了他们自己出手的话,绝没有岳山那样的老辣,因此立刻下了决断,把全部功力借给岳山运转。 乾坤近道法,各占乾元坤元,合璧之际,巧夺造化,提供的根基之深,远不只是他们两个平时的状态可以比拟。 岳山得了这股援助,腰背一挺,气势大增。 毕玄的拳头却在即将打中竹杖的时候,突然一停,神情平淡无比,还保持着抬手出拳的姿态,脚下却向后退了一大步。 他要进就进,要退就退,无可阻拦,本来出拳的姿态,这样一退,倒像是手上拖拽着什么。 岳山身子一僵,双目怒睁,嘴唇抿得极紧,一言不发。 杨虚彦看得分明,露出少许疑惑之色。 岳山本来气势大涨,接下毕玄那一拳,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就算连拼十个八个回合,也大有可能。 怎么毕玄那一拳没有打出去,岳山反而好像又落回了下风?! 毕玄泰然自若,又退了一步,后脚跟刚刚落下,岳山身子就微微一颤,嘴角流出了一抹血痕。 “老夫的伤……” 岳山声音嘶哑,这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体内的气息变得混乱,有溃散的趋势。 在他面前的人能够看见,在他背后的人,也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眸之中,出现了种种异象。 鸿雁飞来,桃花绽放,禾苗抽生,老鹰化为斑鸠,麻雀入水为蛤…… 岳山年轻的时候跟唐国公李渊交情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李渊的结义大哥。 那李家自称是老子李耳的后人,难辨真假,但是李家藏书确实有当年周朝守藏室的精华,有广成、昆仑两大仙派的部分典籍,以及以此为根本,延伸出来的历代名人著作。 虽然其中并没有太多具体的修行功法,但是岳山借阅李家藏书,从中也领悟颇丰,至此刀法大成。 以霸刀心法七十二式,对应天地物变“七十二候”。 以五日为候,三候为气,六气为时,四时为岁,一年之内,共七十二候。各候均以一个物候现象相应,称“候应”。 有生物候,其中有动物的,如鸿雁来、寒蝉鸣、蚯蚓出,也有植物的,如桃始华、萍始生、禾乃登等等。 另一类是非生物候,属于自然现象,如水始冰、雷乃发声、土润溽暑等,内容非常广泛。 岳山刀法大成之后,顺应天地的吞吐起伏,休憩变化,本来势如滔滔洪流,无使断绝。 纵然被宋缺所击败,也不过如同洪流一时受阻,终究要漫过阻碍,甚至会自然间把失败化为己用。 可惜,他就在那个时候情意受挫,情志大损,心境不能与刀法相合,一生刀术修为都有被天地气候反控引动,要散于天地的趋势。 这才是他当初近乎废功的真正原因。 接触到戒日大法之后,他转变了根基,遏制住了散功趋势,并且以刀术修养为柴,心如死灰,柴化为灰,填充到新的根基里面,使新的根基似乎比昔日还要更胜一筹。 然而他的旧伤隐患,并未治愈,就仿佛是身上还有一个无形的缺口,只是这个缺口不会与新的根基对接上,所以不会发作散功了。 可是跟毕玄开战之后,这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毕玄不过向前走了三步,向后退了两步。 岳山的伤势被压迫、干扰、牵扯,竟然又跟他现在的根基对接上了。 简直就好像他的伤不是几十年前留下的,而是刚刚被打出来的。 旧的伤口跟新的根基,完美接到了一起。 岳山强忍伤势,陡然把竹杖往旁边一刺,戒日太子下意识翻腕一抓。 这太子学过岳山的兵器之术,两个人配合时,如同演练了百万遍的师徒喂招。 竹杖易手,岳山的刀术意境还留在竹杖之上,但四大强者联手的主导权,已经交给了戒日太子,根基也是以他的根基为主。 戒日太子精神刚要振作,毕玄已经后退了第三步。 砰的一声,鞋底落地。 戒日太子精神恍惚了一下,只觉手指冰凉,手腕僵硬。 他原本接过竹杖在手里,也像抓着一把绝世宝刀,现在的手势却拙劣的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僵尸,拿起了一根绣花针。 不只是旧伤发作的岳山。 戒日太子和寇仲、徐子陵,本来是合作惯了的好友,出手的时候,自有默契,但就连他们三个的根基,也都有溃散退转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戒日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他明白自身根基,远不如早就名扬天下的三宗之一,突厥至高的武尊毕玄。 被压垮,被击溃,都还算是正常的。 但敌人现在根本没有在进攻他们,而是在后退。 怎么会有人,面对一个后退的敌人,反而自己出现了功力溃散的征兆?! “岳山,你以为本座看见的,仅仅是你身上的旧伤吗?” 毕玄露出一丝冷笑,说道,“戒日大法,呵,不过如此。” 他看到的不只是岳山的旧伤,也看到了戒日大法,乃至乾坤近道法的破绽。 如果一开始就由戒日太子主导,或者换了双龙在前扛事的话,照样要被针对,还不如岳山的刀法造诣更能支撑。 武尊毕玄,不仅仅是武力称霸,独尊于突厥,他对于天下各家的武学都有深研。 就算是没有见过的功法,只要见过相似的理念脉络,也能够轻易地把握到其中的破绽。 他在武学上的修养,同样无愧于大贤尊者的地位,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 “原来是这样。” 岳山口齿血红,“清凉渐转寂灭,寂灭近似毁灭,这是戒日大法从根子上就有的缺陷,一旦压力过线,心存焦躁,就破了清凉之意,越是焦躁,自己的根基就越接近破灭。” “所以,戒日大法对付比自己弱些的人,会比别的功法表现更好,对付境界相似的强敌,表现也会极佳,但如果对付境界高一层的敌人,表现就比别的功法差得多。” 戒日太子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点,神色有些迷惘。 这套功法在天竺国流传已久,据说最初是跟第九佛兵“清凉法界剑”一起流传下来的佛门神功。 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人感受到这个缺陷? 对了,这个缺陷要面对比自己境界高一层的敌人,感受到必死压力,才会出现。 既然有这样的经历,基本是死定了,又怎么有机会进行反思总结,记录下来,流传后世呢。 “我们体会到这一点的时候,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岳山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指缝间流出更多的血水,“武尊为什么不继续动手?” “明知故问。” 毕玄的目光,越过刚才参战的几个人,看向苏寒山,“无声无息中帮他们保住元气,阁下好高的手段。” “辩和老糊涂了,还说什么能被和尚尼姑托付舍利的白道人士,险些把本座也给带偏,现在看来,原来是魔尊降临!” 苏寒山一只手抓着三颗舍利,神色也有些惊奇。 “我没有想到,你能够这么快让他们暴露出破绽。” 苏寒山叹了口气,“我根基中涉及的功法极多,也有佛法在其中,一向以为调和得很好,事实也确实如此,可现在看来,某些方面,还是比不上你这种根基惟精惟纯的人物。” 他说话间,手里的三颗舍利子,全打入了岳山身上。 那四个人联手,最能扛压的还得是岳山。 虽然这位老刀客练出了心凉法界,似乎一想起当年情伤,心头就哇凉哇凉的。 但伤情的人也必深情,心意绵长深厚。 岳山说着心如死灰,还是愿意为高昌国主这个朋友出手,未来的潜力不好说,至少目前的承载力,仍然比三个年轻人要强。 这三枚舍利子被苏寒山秘境镇压过,当橘子抛了一会儿,以无相佛心,用初祖达摩的舍利子为引,将另外两个舍利子通通洗炼。 暂时并未隐患,正好给岳山填一填伤口。 辩和法师注意到这一点,也站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念了句阿弥陀佛:“莫怪老僧之前看走了眼,你看堂堂魔尊,连这种世俗武人的烦恼都有,这谁能想得到呢?” 杨虚彦神色凛然,打量了一下寇仲和徐子陵。 “看来你们两个,是早就知道魔尊的身份了。” 杨虚彦拍手赞道,“好啊,好啊,这么快就追随了魔尊,你们两个这样的人才,魔门和我邪异盟也不多见。” 面对他的阴阳怪气,寇仲只是呵呵一笑。 杨虚彦瞧了瞧大法师,又瞧了瞧突厥武尊,哈哈一笑,又道:“魔尊也算是我魔门的前辈,晚辈初次见面,正该存着三分礼敬,今日就不掺和了,诸位再会!” 笑话,碎叶国的那只影魔,虽然是他非常中意的一个培养对象,但也不值得他在这种天下顶峰的战局里面冒险。 何况魔门功法一向与魔族纠缠不清,魔尊这种存在,鬼知道有没有什么专克魔门功法的手段。 对于杨虚彦来说,苏寒山这个魔尊身份一显露出来,局势就比之前要危险太多了。 他说话之间,脚下的影子忽然变形拉长,如同一把长剑。 剑柄的位置,好像还镶嵌着一颗明珠,又像是一个眼珠,眨巴了一下眼睛。 杨虚彦瞬间融化到影子长剑之中,就要遁走。 “急什么?我说了你魔门功法很有意思,留下来探讨一下吧。” 苏寒山右手一抓,手掌似乎穿过层层虚空。 众人眼神一晃,才发现是层层虚空,主动撞向了他的手掌,然后全部撞穿,导致那把剑离他的手掌越来越近。 明明影子长剑的剑尾,喷洒出去很多黑色的小点,应该在高速的遁行。 剑柄还是一下子就身不由己,几乎已经触碰到了苏寒山的掌心。 杨虚彦大惊,这魔尊果然对他这种修炼魔门功法的,最不怀好意。 “休想!!” 他大吼一声,剑柄上的眼珠突然旋转起来。 这个眼珠,似乎有着很多个不同色的瞳孔。 眼白往上一翻,最开始那个看起来居于正中,最正常的瞳孔立刻消失,接着就像走马观花。 红的、蓝的、绿的,偏左偏右,偏左下,偏右上,各式各样的瞳孔轮番闪过。 眼神仿佛死鱼白肚,透出一种浓浓的绝望气息,然后在这绝望中颤抖起来,激动起来,酝酿出掀覆天地的雄心壮志。 这个眼珠,实是放眼天下,屈指可数的一桩异宝。 汉末时期,汉灵帝荒淫无道,穷奢极欲,大用魔门,民不聊生,妖孽横行,引发黄巾起义。 当时有个魔门弟子曹操,素有雄心,跟随皇甫、卢植等人进攻各地黄巾军的时候,暗藏心计,得到了黄巾首领、大贤良师的三卷太平天书。 及后曹操乱世称霸,魔门中却有不服他的,使他一直未能找到魔门至宝“邪帝舍利”,修炼的魔门功法和太平天书冲突,不久身死化为厉鬼。 他藏在北邙山鬼王崖铜雀宫中,悉心苦练,浑然不知外物,终于把太平天书,练成一颗太平天魔珠,功成之日,引起地动山摇,天灾异变。 当时大隋靠山王杨林、太师杨素、晋王杨广,还有江湖豪杰,四大高手,一起杀向鬼王崖,跟曹操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豪杰姓豪名杰,乃是水月洞天一脉传人,将女娲娘娘的降魔武道,练得最为精纯,也死在那一战之中,与鬼王同归于尽。 另外三人也各负创伤,尤其靠山王杨林,伤势极重。 石之轩听说这件事,上门探望杨林,倒不是复仇,而是感谢杨林当年把他逐出朝堂,才让他脱开枷锁,另开一番事业。 也不知道杨林怎么想的,临终之前,竟然将太平天魔珠托付给石之轩。 石之轩回来之后没过几年,就将这颗珠子给了杨虚彦。 现在这颗珠子一发起威来,里面八万头邪祟妖魔,同时观测苏寒山,寻找毁灭之处。 数不清的彩色剑丝光线,从珠子里面迸发出来,刺向苏寒山的手掌。 “眼球怎么能挡得住巴掌?!” 苏寒山的手掌皓白一片,氤氲沉重,还是硬生生落了下来,锁住剑柄。 长剑奋力挣扎,苏寒山手背上青筋根根跳动微突。 客栈里的辩和大法师一扯袈裟,身影倏然消失,出现在苏寒山上空,一脚踏了下来。 苏寒山左手一拳冲天而起,皓白月光之浓郁,让拳脚尚未接触,辩和大法师的身影,就在剧烈波动中,同时朝八面分开。 与此同时,毕玄一拳轰了出来,正中苏寒山胸口。 “魔尊又如何,竟敢无视本座?!” 毕玄之前是觉得《戒日大法》这个名字,一听就令他心中不悦,故意要找出破绽,出招的时候还留了手。 现在他出招,才真正动用了《独日武典》的力量。 当年毕玄刚在草原上闯出偌大的名头,有个南海宗师,名叫晁公错的,自以为扬名南方,也该到北方闯闯,就遇上了毕玄,以江湖前辈的身份,针对毕玄的功法发表了一番高论。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天地有兴废两面,武人要兼修两类,面面俱到,才是宗师气派。 独日武典,只是应了天地之兴,而无天地之废。 草原上并无多少英雄,才让毕玄成名,如果遇到真正的高人,以废字诀功体,对上《独日武典》,轻而易举,就能将毕玄挫败。 毕玄听了,大觉有理,就出了三拳,废了晁公错的武功,把他吊在一只海东青身上,飞回南海。 其实要论阴阳之道,毕玄远在什么南海宗师之上。 他当初在草原上小部落打拼的时候,所用的兵器就叫做“月狼矛”。 后来机缘巧合,他进入过战神殿,功力大进,出来之后,又参悟天地,相互印证,新创功法,才弃矛用拳。 自古修行,练体要追求阳气充足,练神要追求把阴神练成阳神,炼尽阴渣,而这个修炼过程,如果与月相变化相结合,就是按照上弦下弦,来拿捏修炼的分寸。 正所谓上弦时,以神练形,形生一分阳气,下弦时,以形养神,神退一分阴气。 最后上弦月和下弦月结合起来,就正好是一个无瑕的满月,而且这满月纯是阳气,并无阴质。 毕玄就是在这个修炼过程中,领悟到形神俱妙,万物禀一阳而生,日月原本就是一体的境界。 连苏寒山对日月的感悟,都是区别开来,成就了两种神通。 毕玄对日月阴阳的感悟,却全部用来成就了“独日”神通。 而后才延伸领悟“焰、动、吼、生”,四类神通。 一共成就五类不朽,独日法界,天下间最巅峰的修为层次。 他这一拳打出来的时候,身边撑开了一个圆满无瑕的气场,比任何真正的日月更圆,连周围虚空本源的层面,都被压的圆润凹陷。 对虚空本源造成影响,本来是任何七阶都能做到,何况是八阶。 但是这种圆润的感觉,却很是古怪。 虚空本源层面,本质上是无数量子永不停歇的在运动,快不可言。 汲取虚空本源之气,驾驭虚空潮汐等等,都只是适应这种变动,甚至在添加变动。 毕玄的这一拳,却好像迟滞了部分量子,才造成了这种圆润的凹陷感,更使银白的虚空本源,透出一种微红的光芒。 他的拳头,就处在这个浑圆虚空场的边界。 独照虚空,无遗无漏不可逃! 这个招式简直是真正的无暇,没有半点破绽,戒日太子他们被排开在周围,一时根本找不到下手帮忙的可能。 “很好,至少你们都有抗魔的勇力,这一拳够重!” 苏寒山中了这拳,居然还能说话,开始声音似被压住,带着隐痛,转瞬间锐利起来。 “老子……很欣慰啊!!” 第四百五十章 道心允执中,凤栖须弥山 毕玄体态超常,身躯雄壮,本来比苏寒山还高出一尺多。 这不仅仅是天生体型的差别,也是因为他《独日武典》修炼到形神俱妙、阳质无瑕的境界,肉身和灵光琢磨精微,结合起来的紧密程度,已不存在谁比谁低的附庸关系,如日月一体,无可区分,超乎寻常。 就算是一个万丈巨人,站在毕玄面前,如果修为领悟不如他的话,看起来也会比他矮小,比他瘦弱。 但,当他打中苏寒山的时候,苏寒山却显得比他更加高大。 那个“碎叶魔尊”的目光微微垂落,一大片阴影,就投射在毕玄身上。 “老子很欣慰啊!!” 这句话一传出来,毕玄的手臂就不禁为之一抖,感受到一股独照大虚空,圆满无瑕疵的力量,冲击到自己身上,让他无法卸力,无法躲藏,暴退出去。 他背后的空间,一层一层的张开,形成独特的场景。 本来客栈内部,一般的空间膨胀,只是增加了客栈的容量,那些桌椅柜台,酒坛碗筷的数量,并没有增加。 而毕玄的力量太圆润,在后退的时候,挤开空间,把那些空间波动也是挤得光滑一片,倒映出了客栈内部的所有事物。 受到迟滞的量子,正好为这些倒影提供了所有能量,形成实体。 层层波光荡开后,客栈内部辽阔的如同一方大平原。 但在这个平原天地内,悬浮着数以百万计的酒坛、桌椅、竹筷。 天上厚厚的云层,全都是酒坛碰撞时,撒出的酒水堆积而成,还有零散的酒坛,载于云中。 地上的山峦,全都是那些方桌长凳胡乱的堆叠而成,数量实在是多,也硬是堆出了气势磅礴的感觉。 毕玄在这个奇异的天地中稳住身形,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这分明是本座的拳法,你怎么会使?!” 他刚才出拳的时候,动用独日、焰、动、吼、生,五大不朽神通,巧妙匹配,受灵光统御发威,每一分每一毫的运转,都是精心演炼后的成果。 换一个人,就算跟他修炼同样的五大不朽神通,也无法使出相同的拳法。 何况苏寒山擒拿太平天魔珠,跟辩和大法师对拼一招,展现出来的不朽根基,分明跟毕玄的五种不朽神通大相径庭。 毕玄惊讶之下,眼中好像有无数细小字符结成的焰色光影,一闪而过。 他的“焰字神通”,另一个名称应该叫做“真视太虚”,可以排除外界焰色干扰,惟独以自身之光,明彻虚空,照见根源。 能够轻而易举的体察旁人的功法破绽,心境缺陷,也是因为他练成了这种神通。 刚才他出拳以独日为主,现在眼中这一闪,就是以真视太虚为主,另外四种不朽为辅。 可是苏寒山的身影,在他这种眼力观察之下,还是如同平常。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苏寒山头顶,能看出多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线状光芒,直通九天之上,莫可测知之处。 苏寒山右手还拖着那把不听话的太平天魔剑,身影一闪,就杀入客栈之中。 毕玄大喝一声,毫无畏怯,桌椅堆成的连片山峦,天上积聚的酒水浓云,全部在他大喝一声之中,炸碎成粉,肉眼难辨。 他捏出一个如同万物之尊长,一手似大日凌天,一手似日影在下方偏移佐证的拳架子,又是一拳打出。 苏寒山直接被他这一拳打中胸口,还是前一次受到攻击的部位。 但毕玄也被苏寒山的一拳头打在了胸口,即使另一只手有做防御,依然被压得砸回胸腹之间。 两人互换一拳,僵硬了一瞬间。 苏寒山纹丝不动,毕玄的身影轰然倒退出去。 毕玄这一次在出拳的同时,运足了目力,观察苏寒山头顶的一线光芒,依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苏寒山的第三种不朽神通,“太上慈霄”! 磁感周天,心神杳杳,寄托周天云霄之外,无限接近于“化道”的状态。 在这个状态,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层覆在法度之海上的轻影,别人攻击他,犹如是直接攻击天地法度。 七阶以下的人,根本撼动不了天地法度,自然不提。 而能撼动天地法度的敌人,这一拳轰出去之后,立刻就会让天地法度中,与其对应的那几种法度,最先产生反应。 所以毕玄出手攻击后,会感觉到被自己的拳法反击,所用到的不朽之力、拳术奥妙,全都一模一样。 实际上,这还是因为苏寒山的“太上慈霄”刚领悟出来没多久,应用不够成熟,也没有料到毕玄的拳法,连虚空本源永无休止的运动,都能够迟滞化。 这才导致,毕玄能先打中了他,经历了一瞬,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点疼痛,之后才被反击出去。 如果这一神通成熟,毕玄就该在出拳的同一时间点,受到反击,两种力量完全抵消。 打在苏寒山身上的任何攻击,应该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但就算是现在这个状态,也让毕玄惊疑交加。 他又在转瞬之间,连攻七次。 轰轰轰轰轰轰轰!!!! 每次两人都是互换一拳,每次,苏寒山都纹丝不动。 每一次,毕玄都被轰得倒飞出去。 这位突厥武尊的身影,好像就在前后两个端点设定好了一样,来回极速闪烁。 七次爆裂无比的轰击,但除了他自己身影闪烁来去,对敌方一点效果都没有达成。 辩和大法师本来要从魔尊手上抢回第九件佛兵,见状都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这突厥蛮子,该不会是跟魔尊早就串通好了,在这里演戏吧?! 就在第七次之后,毕玄突然大吼一声。 “你在化道!” 他喊出这一声的同时,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影借血光一晃,消失不见。 他已经看出苏寒山那一招的大致用法,但是他完全看不出来,苏寒山是怎么维持在那个化道的临界点上。 正常强者一旦开始化道,对外界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反应,更别说主动攻击对手。 苏寒山是开创玄元万维经书,拥有少年真君心境,然后经历帝陵大战,参悟两大至尊法门,才有了这第三神通的影子。 直到今天,又目睹乾坤近道法,他才补上最后一点积累,能够把握住无限接近于化道的这个状态,把自己扯回现实。 如此浑厚的积累,得来的回报,自然非同小可。 他跟毕玄对轰七次,自己就算第三神通还不熟练,也只是微微刺痛,还不等下一次攻击到来,就已经把那一丝损伤弥补好了。 而毕玄伤势一次比一次重,再来两次,恐怕走都走不成。 轰!! 苏寒山隔空一拳,把那一大捧武尊精血,轰成虚无,却已经不见了突厥武尊的影子。 毕玄这一走,再度显露出《独日武典》的玄奥之处,明明已经重伤还吐了血,走的时候竟然没有了一丝气息残留,让人把握不到任何追踪的痕迹。 “对日阳属性的不朽之力,竟然运用能达到这种程度,好,好好好好!!” 苏寒山脸上动容,赞叹连连。 他赞的不仅仅是毕玄的拳法,更是忍不住,又一次赞叹起混沌光脑,宙光业力的妙用。 在法海那个时间节点,苏寒山他们散布的所有谣言,最大的一个工程,一个实物证据,就是战神殿。 而关于战神殿,除了有华阳祖师开天一剑、天都仙府传承,有苏寒山一路修行来的感悟,作为脉络,贯穿始终。 另外最玄妙高明的部分,就是苏寒山脑海中,对于英襄、项季两大至尊法门的残余印象。 毕玄的拳法,明显从拜月之道转入丹道无瑕,而最令人惊喜的,还是那几分来自英襄的至尊法门的轮廓。 苏寒山虽然没能留下毕玄,但是有业力加持,经此一战收获颇丰,稍后消化,必有进益。 下回再遇到毕玄,绝不会让他这么走脱。 难怪蜀道难他们,从废土军人转为修行者之后,总计也不过二十来年,就已经有不止一人,能够修成七阶。 这宙光业力,实在是太好用了! 苏寒山心中感叹一刹那,目光已陡然转去,正好看见空中最后一片袈裟衣角,极速闪走。 辩和大法师一步就离开了高昌国,出现在三百里开外的荒漠上,脸色紧绷,老脸上的皱纹都显得被绷平了一些。 他承认他一开始是有点留手戒备的想法,攻向苏寒山那一击,主要是个试探。 按照试探结果来看,苏寒山那种散发皓白光芒的拳法,虽然饱含沉重律动,难以直撄其锋,但武尊的拳术,亦称无瑕,争斗起来起码也要上百回合,才会分出胜负。 谁知道,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武尊就重伤而走! 苏寒山以伤换伤,但自己根本不受伤,这是什么道理了? 难怪是魔尊,他就不讲理啊! 大法师不敢有半点耽搁,脚下接连发功,又是一步,已经来到一座山丘之上。 突然一只拳头就从他背后轰到。 大法师身影侧闪,不求距离,只求速度,朝侧面刚闪出十丈,那一拳就好像打出一个通道,苏寒山整个人影,也已经撞破距离的阻碍,出现在山丘之上。 “毕玄都重伤了,你不追他,却来追老僧。” 辩和大法师喊道,“当真以为老僧就比毕玄好欺吗?” 老和尚身影突兀出现在高空,一脚重重的踏下。 他号称“神足”,所修炼的功法,最早是《佛门五趾功》,是托钵化缘游走四方,尊从十二戒律,在行走中启发智慧的武功。 传说这门功夫,是当年佛祖十大弟子中的须菩提所创。 须菩提化缘,只向富人化缘,不向穷人化缘,增加人家负担。 但富人的数量少,他为了方便化缘,就最为注重足下的功夫,虽然名字听起来朴实,实际也是佛门少有的前途广大的神功。 直到成为白马寺主持的时候,辩和修炼的都还是这门武功。 但也就是因为在白马寺,辩和大法师讲佛经,座下门徒却被禅宗二祖慧可讲的经文吸引过去,才引出一番事端。 虽然他靠着修为强悍,把慧可打死,事后却还是耿耿于怀。 后来他出入朝堂,有一次跟太师杨素坐谈时局,突然灵机一动,想到自从汉武帝以来,儒家已成为儒教,大行其道。 大家都是教门,把儒学融入佛学之中,应该也没有那么多抵触之处。 于是他悉心参悟,触类旁通,把两家经文中各种模棱两可的东西,正好联系起来,作出新解,果然自圆其说,白马寺声名大兴。 研究多了,他就难免也把儒门功法,也融入自己的武学之中。 儒家有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有仁义礼智信。 佛门也有三皈依,五智慧,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法界体性智。 他把这些东西融为一体,以儒门功法为凤凰,以佛家功法为须弥,修成《凤栖须弥神足通》。 四大圣僧修为大成,同气连枝之后,依然没有向他轻启战端,也就是多亏他在功法上有了这样的创举,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他凌空一踏,下方的虚空、空气、尘埃、大地,都仿佛被无形的须弥山砸中,陡然间变得一片混乱。 恐怖的阴霾陡然膨胀,升腾起来,达到一定程度才使人发现,那并非寻常阴霾,由尘埃和水雾组成的凡品,而是沉重无比的精神气息和混乱无比的碎屑元气。 元气越混乱,精神越沉重。 辩和大法师选中的三纲五智等等,不像三才五行一样注重实质,而是注重精神。 他这一脚踩下来的时候,天地法度失衡,精神方面的概念属性被大幅度的凸显出来。 比如说植物,植物的叶片被折断,根茎被切割,树皮剥落。虫蛀等等,都会使它们发出奇异的音波,在听得到的人耳中,近似于刺耳的尖叫。 植物也会因为音乐而产生不同的情绪。 但植物是没有智慧的,当然也称不上有明确的念头,人类的眼神还有可能让同类感受到压迫,植物却绝没有这种能力。 辩和大法师这一脚制造出来的环境,却特殊到了让那些植物被毁灭之后,残留的那么一点点情绪,都能够直接对大片物质产生干涉。 所有微小的东西都能够产生巨大干涉,也就越发显得混乱,更凸显出儒佛三五之道,作为规则的必要性,使这些精神气息继续增长,延续那种不合实际的精神规则,让这片异常区域可以更久的存在下去。 辩和大法师确实不能像武尊毕玄那样,一走就了无痕迹。 但是他这一脚轰出来之后,杀伤力绝不逊于毕玄的拳法。 那阴霾如同冲天而起的大浪瀑布,天地间,越来越多的元气疯狂向内涌入,要修补这片与物质界截然相反的区域。 精神胜于物质,本来是奇迹,但现在的情况,却像是一个肿瘤,让法度失衡愈发严重,直到最后,一次彻底的残破,才可能重塑。 但最后那一瞬间,也会是攻击力最强,代价最惨痛的一瞬。 什么凤栖须弥神足通。 这种武功,不如叫做“天残脚”! 辩和大法师踹出这一脚之后,气息略一回缓,身影立刻在阴霾后方闪烁。 可那浓重的阴霾,陡然破开一线。 苏寒山根本没有跟那片阴霾区域对抗的姿态,好像就是直接撞了过来,却是毫发无损,一拳砸在了辩和大法师的膝盖下方。 咔!!! 辩和大法师听到了自己小腿骨骼跟膝盖之间产生隔阂,破裂的声音。 穿透力无与伦比的皓白光芒,通过他腿上的伤势,直接渗透到他天残脚根基中,引起自我灵光都感受到的巨痛。 苏寒山问了一声:“你知道毕玄的拳法对我都没用,怎么会觉得你制造的这种东西,能够拦住我?” 那是因为辩和觉得,毕玄的拳法太注重规律了,苏寒山才能够有迹可循的与之对抗、化解。 所以他这一脚,也没有直接攻向苏寒山,以防被抵挡住,而是攻向别处,创造了一片混乱领域。 谁知道,“太上慈霄”的反向抵消,并不是依靠武者自身的智慧,单纯是因为武者处于化道状态,一受触动,天地万道自然会生出反应。 苏寒山穿过那片混乱领域的时候,确实感受到那里面滋生的异常气息,种类之多,连自己暂时也不能看破。 但是所有气息要对他造成阻碍、伤害的时候,自有另一股道力,与之对消。 他穿梭过来,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辩和大法师猝不及防受了一拳,根基已损,另一条腿惊吼扫出的时候,再度被皓月拳劲,先一步砸中大腿,腿骨断裂。 也怪这老和尚太爱面子了。 其实他如果一意逃走,凭神足通的修为,起码逃到洛阳之前,苏寒山都没机会把他彻底拿下。 到时候,他大可以祸水东引,把净念、慈航,乃至是把四大圣僧全牵扯到这场针对魔尊的战斗中来。 可惜,他绝不想自己狼狈逃窜的情景被人所知,想要设一道防线,挡住苏寒山,自己从容退走。 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苏寒山身影如光,再度拔高,瞬间三拳,轰中对方的小腹、心口、额头。 皓白色的脉冲律动,无休无止地向前爆发,让辩和大法师的身形溶解,鬼神领域被破,逐渐现出灵光。 苏寒山的袖子向前一甩,就把那道灵光收了起来。 杨虚彦依靠太平天魔珠挣扎到现在,见了这一幕之后,不由得噤若寒蝉,停止了挣扎。 苏寒山之前显然是没腾出手来彻底震住天魔珠,现在武尊已走,神足已败,杨虚彦若还想折腾,多半死得更惨。 呼!!! 苏寒山缓缓向后飘去,如一阵清风,落在那片阴霾区域之中,他所过之处,阴霾越来越淡,全部被他身上道力抵消,一切风平浪静。 当他落到地面的时候,左手五指张开,分别亮起一种颜色。 五色神光倒转,地面这个直通熔浆层,将要冒出滚滚毒烟的大坑峡谷,顿时被重组的物质填补完整,小草青青,一切如常。 “三纲五常,力量倒是更强,但八个加起来的立意,还不如简简单单的智、仁、勇,三达德。” 苏寒山有点遗憾,自己在剑术上的天赋,着实不算高,曾经的天都飞剑之术,也只是凭内功窍门从世间借来。 不然的话,直接以华山三达剑砍翻这个对手,肯定更有一番趣味。 现在这样,虽然也击败了辩和,但跟这个和尚的一战,倒是没有多少新的收获。 苏寒山并不知道,就在他镇压了辩和大法师的时候,洛阳白马寺中,突然有一口大钟,传出悠扬的哀鸣。 钟声千里皆闻,令世人疑惑。 也有一些知情者,目视白马方向,心头大惊。 白马寺到太原李家,八百余里。 钟声传到这里,已经很是浅淡,而且李家附近也有不少佛寺,众人见怪不怪,还以为是附近寺庙中传来,并未在意。 李家别府,依山傍水,出了后门不远,就是丛林。 林中,李家的二公子李世民,只带了两个人,兴致勃勃骑着马,在林中寻找猎物。 钟声传来,李世民抬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啧了一声:“这钟好响啊。” 旁边护卫诧异道:“这钟,并不比往日的钟响吧?不过这个时辰敲钟,也真有点古怪。” “算了,跟我们没关系。” 李世民弯弓搭箭,眯着眼瞧对面山头,笑道,“我听说林子里有大狗凶恶,看我今天就射几头回去。” 护卫连忙说道:“公子,你之前的箭都已经射歪了,不是射在树上,就是射在溪流里面,只剩两支,还是等真的看到野狼再射吧。” 他说晚了,那支羽箭已经飞了出去,没入枝繁叶茂的林子里面,没有了任何声音,显然也没有射中猎物。 护卫叹了口气:“只剩一支了。” 虽然他也不在乎什么猎物,李家的护卫,身手同样不凡,月钱也是不低,但出来晃了一天,连一只猎物都没有碰到,多少有点无聊。 “放心!” 李世民笑容敛去,严肃起来,认真的说道,“我这两支箭,肯定建功,尤其是这最后一支。” 明知二公子不靠谱,看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奇怪的期待,护卫抬头看去。 弓弦上最后一支箭也飞了出去。 再一次的没入林中,没有任何声音。 护卫看看那个方向,又看看二公子。 二公子脸上有点尴尬,摸摸下巴:“别急嘛,让这两支箭再飞一会儿。” 护卫等了足足十个呼吸,抖了一下缰绳,说道:“我还是去看看那两支箭又落到哪了。” 他正要打马前行,林子里突然一阵狂风涌来,树木摇晃,落叶纷飞。 只见一个深沉的人影缓步走来,风虎云龙,气势引得林间忽明忽暗,气候忽冷忽热,有种呼吸艰难的感觉。 护卫眉头一皱,仔细看去,心中更是一惊。 那个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人,竟然穿着跟二公子一样的服饰,也是一模一样的面容。 第四百五十一章 真假李世民,铁锤菩萨蛮 “阁下是什么人,修为如此深厚,放在江湖上也大可以有一番名号,怎么穿着打扮成这个样子,伪装成我家二公子的模样?” 护卫刚刚喝问出声。 那个林子里走出来的人,眼皮一垂一掀,猛然一抬头。 方圆上百棵大树,发出噼噼啪啪皲裂的声响,林间空气被无形巨力贯穿,一定范围内,所有尘埃落叶全被泯灭。 形成一个格外透明空亮的孔道,笔直撞向李世民。 护卫心头一惊,好在早就已经提起警惕心,功力蓄势待发,右手一挥,食指和无名指弯曲,另外三根手指伸直。 大拇指和中指、小指,形成犄角之势,仿佛三指之间捏着什么东西。 青绿色的纯净光芒从他手上涌现,轰然一声,跟那一股无形巨力撞在一起。 李世民的这个护卫叫做段志玄,祖父曾经当过县令,父亲是太原李家的参知书佐,不过是个掌管文书的佐吏,但因为跟李渊比较亲近,旁人也会高看两眼。 段志玄习武之后,有了一点水平,被李渊得知,就把他安排到李世民身边,做了一个护卫。 实际上这里是李家别府,李世民宅居在家,跟外面的人根本无仇无怨,多这一个护卫,不过是世家风气,显一显身份。 也是因为李世民从小跟李渊不太亲近,否则平时少说也要有十几个护卫随行。 恐怕没有人想到,段志玄今天真要担当一下护卫的职责。 两股力量碰撞之后,各自溃散,透明的光波混杂绿色的寒气液滴,向四面八方胡乱抛射飞舞。 闯入者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神色,道:“小段,你的武功不错,可惜了,今天是你陪这个人出来,你必须死在这里,死在刺客手上。” “你被刺客偷袭害死后,我会杀死刺客,将他的尸体化为一具枯骨,也算是为你报仇,你的父亲虽然哀痛,但也会得到补偿。” 段志玄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这个闯入者的嗓音也跟李世民一模一样,但这一点好像也不值得惊讶了。 “还不明白吗?我,李世民。” 闯入者指了指自己,“我宅居家中,游手好闲,实则是韬光养晦,从小我就已经被极乐正宗的摩诃叶宗主看中,每天晚上都会悄悄随他修行练功。” “只不过我没有争胜的念头,所以一直深藏不露,这一次也不知道哪里走露的风声,有我师父昔年的仇敌打听到,他还有我这个徒弟,前来刺杀,结果你为了保护我而牺牲,引起我心中悲痛,从此改变心态,愿意展露武功,成为李渊最出色的儿子。” 闯入者的嗓音浑厚,听起来会让人有一种饱含情绪的错觉。 但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上只是在念书本中一些陌生的句子。 “你要冒充二公子,这就是你给我们安排的结局,是摩诃叶指使的?!” 段志玄已经反应过来,眼神中露出戒惧之色,目光朝四面打量。 闯入者平静地说道:“不用看了,师父并没有来,他说了,佛门让步之后,我一个人就完全可以……” “二公子,快走!” 段志玄不等对方说完,手上再度出招,青绿色剑光被凝练的非常纤细,如同一条条发丝,满天飞射,空中传出呲呲之声,凌厉无比。 随后他的手势一变,右手只剩下食指和无名指伸直,跟刚才的手势恰好相反,左手则四指弯曲,只有小指伸直,双手同时向前刺出。 空气轰然爆鸣,赤红的火柱如同三条蛟龙,螺旋向前,追随在刚才的青绿色剑光后面,一起轰向那个闯入者。 他练的是剑气功夫,右手从大拇指到小指,对应手太阴经、阳明经、厥阴经、少阳经、少阴经五条经脉,还有左手小指,对应手太阳小肠经。 这六条经脉,分三阴三阳,平时蓄养剑气,阴阳调和,养生练神,对敌的时候,每条经脉的剑气都有一种特色,变化多端,神鬼莫测。 倘若同时运转三阴经脉,就能够施展出“三阴斩妖剑”。 同时运转三阳经脉,就能够施展出“三阳一气剑”。 这是段志玄最得意的绝学,是他自己被分配给二公子做护卫之后,从二公子看的那些闲书里面,无意中领悟出来的诀窍。 因此他珍之重之,平时在外人面前,只使用单指剑气,今天还是头一次把压箱底的功夫全使了出来。 闯入者却是不慌不忙,面对满空青绿游丝般的剑气,身上突然闪烁出电光,分身残影遍布左右前后。 真身恰到好处,把所有剑气全部闪过。 青绿色的剑丝再尖锐,也只能从他的残影上穿梭过去。 而那三条气势恢宏的烈焰剑柱压过来的时候,所有残影全部崩溃,化为一个个雷电光球,当空旋转,形成一个闪亮漩涡,把烈焰全部吞没。 雷火相撞,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做到了以雷灭火,雷光运转的速度之快,直接将火气冲灭。 极乐六神诀,雷神疾! 极乐正宗的镇派武功,就名叫《极乐六神诀》,这套武功里面,其实有八成以上的玄奥,都是从佛门《如来神掌》里面化用而来。 当年婆罗教主都能做出盗窃佛兵的事情,可见他们也知道什么才是好东西。 本来他们甚至有集体转修佛门武功的打算,仅仅给武功表面上换个名字,只不过想到心境不合,未必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加上必须保留一点原汁原味的东西,别人才会知道他们是婆罗教,因此还是费了心计,掺杂了一些婆罗功法在其中。 闯入者灭掉段志玄的剑气之后,手掌向前虚抓,微微拧转。 空中的雷电漩涡,就像是注入了庞大的动力源,瞬间又加速两倍有余。 整个山头的声音,都被这个雷电漩涡吞没,一片寂静。 奇异的吸力,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运行,那些树木身上,马匹身上,都像是出现了一层层黑线,线头全部绷紧,被扯向漩涡。 段志玄刚才出招后,已经抓住李世民的肩膀,准备带他逃跑。 没想到这股吸力一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功力心意,都有点不受控制,要脱体飞去。 “老段,你站这容易变成靶子的。” 李世民还坐在马上,忽然伸手,在段志玄胸口推了一下。 段志玄惊愕莫名,身体失衡,向后跌去,愣愣的看着李世民侧脸。 忽然,李世民后方遥远的天空中飞来一件东西,从他耳侧飞过。 也就正好从段志玄眼前飞过。 段志玄只感觉看到了一抹光线,还没有反应过来。 雷电漩涡就陡然破灭,强光全部消失。 闯入者脸色一变,电光火石间,双手向内一合,死死抓住了从远方飞过来的那个东西。 层层叠叠的电光,源源不绝轰向那件事物,终于使其势头略微减缓,露出真容。 那只是一支羽箭而已,白羽箭尾,黑色箭杆,乌铁箭头。 段志玄跌在地上,扭头看着那根羽箭,怎么看怎么眼熟,脸上不禁露出荒诞的神色,干涩的咽了口唾沫。 “我都说了,让这些箭飞一会儿。” 李世民开心起来,手搭凉棚,看着前方那支箭,“你看你看,果然飞回来了吧。”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李世民的箭,是向日落的方向射去,却是从日出的方向飞了回来。 这一箭从山间直射,穿梭出去之后,到了云层之中一个合适的轨迹,就绕着整个地球开始飞行。 一箭跨过山和大海,一箭穿过昼夜,一箭掠过晴空与星空。 一箭之上,吸饱了星力,才飞了回来。 闯入者虽然扛住了这一支箭,却感受到箭身还在缓慢的向前冲击。 箭杆一点点在他的手掌中摩擦,星力和雷电碰撞,忽闪忽闪,散发出大群萤火虫一样的光芒,煞是好看。 场景越美,带来的威胁越可怕。 闯入者低吼一声,衣物炸碎,从脖子上凸起一条条肌肉,带动全身的肌肉隆起,电光随着肌肉跳动,如溪水汇聚成江河,如蛇化龙,朝着双臂之上汹涌而去。 李世民吓了一跳,摇头说道:“虽然衣服和脸都一样,但我的肌肉,哪有这么大的块?” “筋肉虽然强悍,但你这个是死力,也没有太大用处。” 话音刚落,东方天空再度飞来一箭。 因为闯入者背对夕阳,影子落在他前方的地面上,第二支箭就钉在他的影子上。 嗡!!! 闯入者身上震颤的肌肉,跳动的电光,突兀静止。 第一支箭因此突破了他的封锁,箭尖却也只是抵在了他的心口处,并没有真的贯穿过去。 段志玄看不懂,忍不住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人的影子也是自身精气的投射,修行的人要掌握每一点精气,用古话来讲就叫正立无影,实则真正达到这个层次之后,就算把自己的影子再放出来,也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不会被别人利用。” 李世民指了一下闯入者,“而他没有做到这一点,他的影子不受他的控制,精气外露而不自知。” “所以我说他练的是死劲,不顶用,这些外露的精气落在行家手上,就可以直接定住他的灵光。” 段志玄眨巴了一下清澈的眼睛,干笑道:“二公子,该不会真的每天晚上,都有什么绝世高人来偷偷教你修行吧?” “小时候确实有人教过我认字,后来这些东西嘛,都是看书学来的。”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说道,“老李家自称是老子李耳的后人,确实有不少周朝藏书,直通广成、昆仑两大仙派,溯源溯得深一点,那就是源于河图洛书了,是有很深的修行学问在里面的。” “我当时看你的剑气功夫比较松散,挑了两本给你,你不是也从里面悟出了武功上的诀窍吗?” 段志玄一阵哑然。 他还以为自己是碰巧看见的那两本书。 后来他也翻看过别的藏书,并没有从那些书里看出什么有启发的武学思路,所以并没有想过那些书本身的价值多高,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被一些平凡语句触动了灵感。 段志玄不禁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领悟出高深武学的,怎么我看,唐国公他们好像也全都不知情?” “我也不记得了,那几年看书看的都忘了自己岁数,只记得后山的桃子结了一茬又一茬。” 李世民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好像是吃了七批桃子后,确定了自己将来修行之法,才从那个状态中脱离。” “那时候听人说,我已是十五,也就是说,我八岁开始领悟修行的吧。” 八岁?! 段志玄想了一下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决定还是不要比较了。 他定了定神,二公子修为高深莫测,这也是好事儿啊,他跟二公子交情这么好,岂不是多了一个大靠山? 这么一想,他只觉这天地刹那间变得更加宽广,刚才的忧虑惊疑,全都不翼而飞,转头看向那个闯入者:“那这杀手要怎么处理,要不要给唐国公他们知道呢?” “这可不是一般的杀手。” 李世民跳下马来,缓步走了过去,“我看这个人的本源跟我是一致的,如果我是李老二,那他也该是个李二郎。” “不过我们的缘分,或许要比李家更早吧。” 李世民伸手按在了不能动弹的闯入者额头,呼吸平缓,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收了手,手指扯住鬓角的发丝,有些为难的样子。 “果然啊,你跟我的关系要比孪生兄弟更加亲近,几乎可以说是一体两面,想不到我的另一面竟然流落在外面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我却今天才知晓。” 段志玄爬起来,张嘴就又想问什么,但觉得自己今天好像问的太多了,硬憋住了。 李世民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说道:“你知道五行山吗?” “那当然知道了。” 段志玄逮着一个自己知道的东西,“民间传说,当年王莽篡汉时期,为了实现儒圣理想,推崇古制到了疯魔的地步,全然不看天下实情,以至于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妖魔层出不穷,于是众神震怒,降下五行大山,把他压死。” “但在正史之中,五行大山,却不是众神降下,而是水月洞天一脉的高手,联合天下高人,拿出女娲娘娘传下的五灵珠,镇压群魔,演变出来的山脉。” 李世民点点头:“五灵珠磨灭群魔,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灵珠本是五灵精粹,灵性十足,经过内外压力的磨练,等到群魔彻底被灭的时候,五灵珠也已经交汇成一体,产生了一个意识。” “二十年前,太原李家路遇仇敌,避祸于五行山中,李夫人上山祭拜女娲娘娘。” “五灵珠的那一点懵懂意识,因这个举动而对李夫人产生亲近之念,因此转世投胎,不久之后,李夫人就有了身孕。” 段志玄听得目瞪口呆:“你、你、你是五灵珠?!” 李世民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是五灵珠转生而来,不同于一般感孕过程,李渊算过时间,觉得自己那段时间没有参与过,一直疑心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不愿质疑自己夫人,又查过血脉,确实无误,但还是有点心结,因此自小就跟这个孩子不亲近。” “我本来也没有在意过这种事情,李家人根本没有书好玩,小时候他们觉得我那个年纪大可以顽皮,我却在看书,等到我看书看出来,准备放心玩乐,他们又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端庄的。” “我懒得理会他们,因此也没有仔细追溯当年出生前后的事情,刚刚才发现,原来当年五灵珠投胎之时,还生出了二心。” 李世民叹了口气,看向那个闯入者。 “灵珠非人,投胎的时候一个念头觉得既然投胎转世,就该进入红尘之中,因此刚一投胎就想立刻出来,但这不符合天地常理,因此没有成功,另一个念头则觉得随遇而安,自然而然。” “这两个念头的差别,就让灵珠投胎成了两个人。” “前者因为当初那一点急躁跳脱,出生的时候,先天看似有些亏虚,有早夭之相。” “后者气息看起来更加醇厚,因此被当时潜入李家的一个贼僧偷走。” “那贼僧虽然不知道五灵珠的事情,但善于观望气运,想借真命天子克制杨广,光大教门,自幼就对偷走的孩子教导很严,准备到了合适的时机,让偷走的那个孩子回来杀死他的兄弟,彻底补全气数。” 李世民说到这里,突然伸手,拔起了钉在影子上的那根箭。 闯入者立刻退了一大步,眼神戒备无比。 “李二郎,你不过是刚刚修成自我灵光,虽然潜力很大,但想在我面前逃走,还差得远呢。” 李世民用箭羽轻拍着自己掌心,温和说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对你的师父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吗?” 肌肉膨胀的李二郎想了想,道:“如师如父,岂可轻言是非?” “哈哈哈哈!” 李世民笑了起来,“为了让你将来方便伪装,他在地下建造了一个跟李府一模一样的宅院,在宅院里面放满了木偶人,全部按照李府中人的相貌进行雕刻。” “你刚刚断奶的时候,就开始生活在这个只有木偶人的大宅院里面,如果李府有人员出现替换,遭遇出现起伏,木偶还会置换身份,换掉自己的脸,改成笑脸或者哭脸。” “摩诃叶找你的时候,就只有让你练武和让你读书这两件事,他对你来说,其实跟一个懂得教学的木偶也没有区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一个小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不被吓疯变傻,也多少得有点儿别的毛病。” “可你现在看起来这么正常,你不觉得很微妙吗?” 李二郎不为所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禀赋超群,师父才会用非常人的方法来磨练我。” “我看你已经中了婆罗教的咒了。” 李世民摇摇头,“你整个人现在就像是摩诃叶的影子,他有雄心壮志,你就也有志气,他心态稳定你也心态稳定,他如果要搞阴谋诡计,你也会心态诡诈。” “他要是有一天真看开了,心态渐转仁慈,你多半会慈悲到像个蠢货,无差别的释放善意。” “他跟你的意识并不互通,但他的心态会在你身上放大,除非有一天你堕入魔道,以疯魔的视角,才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他牵制。” 段志玄听得毛骨悚然:“世间竟有这种手段,如果是在意识上动手脚还好说,但意识不相连,只是影响心态,这要怎么提防?” “婆罗教也曾是天竺霸主,跟佛祖都争斗过,当然也有些门道。” 李世民说道,“不过这个摩诃叶,兼通佛门,如今声势隐隐敢称天下第一高手,也不是寻常人物,若他心性修为,都能再有大进,或许这对师徒,将来还是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看向李二郎,“为了你师父有可能制造给你的那个结局,你就愿意忍受这所有的过程吗?” 李二郎不肯回话。 “这么死脑壳?” 李世民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好出来玩,你就跳出来要杀我们,典型的凶犯行径,打死不冤,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我早就把你干掉了。” 他把手里的箭敲在李二郎额头上,哐哐的直响。 “快说,你开悟了!说!” 李二郎只顾瞪着他。 段志玄欲言又止,摩诃叶花了二十年心血训出来的弟子,就算想让他开悟,也不可能是片刻之间,三言两语,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你这样显然敲不动他。” 旁边伸过来一个铁锤,还有小姑娘软糯糯的嗓音,“你让我来敲一下,他肯定有变化。” 段志玄麻木的看着旁边那个人。 嗯,李世民今天出来打猎,是带了两个人的,但他之前竟然完全忘记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就算是现在…… 段志玄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小姑娘,也是满眼陌生。 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棕黄,扎成一个丸子,面貌俏丽,嘴里咬着一串糖葫芦,奇装异服,上身两件衣物,内白外蓝,袖口只到手肘的位置,棕色牛皮腰带,束着一条长裤。 段志玄平静道:“二公子,这位是?” “这是昨天晚上掉在我们府里的呀。” 李世民说道,“她好像有点害羞,不太愿意让别人看见她,所以你印象会有点模糊。” “不过我一见她,就有一种亲切感。” 李世民若有所思,“既然我有一个兄弟,会不会,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那姑娘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抓着铁锤,皱起眉来:“我叫菩萨蛮,不姓李。” 李世民哈哈一笑:“菩萨蛮,一听就是假名啊。” “不!” 那姑娘认真的说道,“我出生就叫这个名字,我们的名字,都是为了纪念历史。” 她不耐烦的动了动铁锤,“你到底敲不敲这个人了?” 李世民看着那个铁锤,眼皮不安的跳了跳,连忙把箭插在李二郎头上。 李二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的那支箭也贯穿进来,两箭入体,倒不感觉疼痛,但让他身体骤然缩小。 李世民一把将他抓住,左右看看,没奈何,塞到了自己耳朵里。 “哈!” 李世民按了按耳廓,笑道,“不用你出手,他那小身板也经不住,我慢慢教他就行了。” 菩萨蛮的锤子还抬在半空,有点迟疑。 主要是她心里现在挺吵的。 “哎哟!” 蜀道难大叫起来,“这个李世民,竟然是这种来历,五灵珠跟我也算有点关系,所以见到这具战体会感觉亲近吧。” “但五灵珠联系更多的是苏老兄,等苏老兄跟李世民碰面,应该可以把李世民拉拢过来,终于不用顶着魔尊名头,举世为敌了。” 水龙吟小心翼翼地说道:“小蛮啊,你在外面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要不要换我出去?” “不要!” 菩萨蛮心中果断拒绝,说道,“你们太吵了,安静一点行吗?” 水龙吟连忙答应,又低声道:“但是小蛮啊,你不要随便砸人,我们最近还是以低调为主,起码等到跟苏寒山汇合,虽然还不知道苏寒山在哪……” 咔! 菩萨蛮咬碎了一颗冰糖葫芦,问李世民:“这山里没意思,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世民想了想:“你这么一说,这边我都玩遍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之前听到洛阳敲钟,那边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吧,而且从摩诃叶动向看,应该是佛门对他做出了什么让步,洛阳是佛门老巢,摩诃叶可能也会去那边。” 李世民又摸了摸耳廓,哼笑一声,“我得想个办法,跟他算算账。” 菩萨蛮点头:“那我们就去洛阳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自古洛北都,错综一掌赌 严格来说,洛阳就是当今大隋的都城。 不过大隋才传到两代,都城就已经几次变更。 隋文帝杨坚开国之后,曾经定都于故汉长安城。 后因为汉朝遗留的长安已经破败狭小,不堪大用,因此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重新选址,建立都城,名为“大兴”。 杨广登基之后不久,则迁都洛阳,同样是抛弃汉魏故城,重建 而三族联军也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牧紫影的眼神微微发怔,看着叶卿棠时,眼神明显的闪躲了一下。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却是韩慕侠的诸学子之一,周翔宇的学弟岳润东。 现在这个点儿,她家估计也没啥人,我本来想跟进去的,我也挺好奇她的房间是啥样。 他虽然逃过了那致命的一击,但是,他却没有逃过那如鬼魅一般的阴魍的占位。 “孙驰,你特么什么意思?”听完话二旭第一个不乐意了怒气冲冲的指着孙驰就上前去。 “糟了!”这老侠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他知道这桑葚即便质地再柔软,自己已经用出了三成力量,这力道非得把孩子的眼睛打伤。倘若真是因此,孩子落下残疾,那便是自己老来嗜武造下的大孽。 这就是实力,这就是绝对的实力,任何人在这样的实力面前都是没有办法施展出来足够的力量的。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便将脸红耳赤的叶倾城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李阳邪邪的一笑,一把抽出腰后的片刀,胖老板娘触电似的赶忙身材抓着李阳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明明自己和画竹见面的次数也就那几次,再加上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是很长,可是画竹已经能认出戴着面具的自己了,可想而知画竹的观察力也是十分地优秀。 由“巫妖仙佛”六极职权重叠,发出红包的并不仅仅是“魔极瘟部”,其余五极的“瘟部”也同样降临红包。因此,六极瘟部阴魂司的职士们就纷纷出现在高速红路,然后开始你争我夺的抢红包。 雷羽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焰,不躲不避,运足一口气后,两掌合拢成拳,从身后猛的对着白鳞猿宽广的拳面砸下。 一旁的同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现在连进去都做不到,更别提帮什么忙了,只能在外面看着。 齐瑜从巢穴中离开,飞上了地面,那些焦急等待的士兵们看到齐瑜上来都松了口气,不过齐瑜并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而是让他们先离开,几他们当然是不愿意了。 常生在门上胡乱地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钥匙孔,却没有力气扭动钥匙,他跌坐在门前,身体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支撑的一摊烂肉一样。 木头人狠狠地打出一拳,路双阳急忙用手去挡,但霸道的力量还是把他打退了几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又再次陷入了木头人的包围圈中。 风在耳边呼啸,吹动着九九的乱发,他漠然地注视着前方,缓缓停了下来。一缕曙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间穿透而来,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他的神色也沉凝了下来,向后退去,隐于密林里的阴影中。 关天行大喝一声,身影直接朝着空中的周奉天冲了上去,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从体内爆发了出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自古洛北都,错综一掌赌 严格来说,洛阳就是当今大隋的都城。 不过大隋才传到两代,都城就已经几次变更。 隋文帝杨坚开国之后,曾经定都于故汉长安城。 后因为汉朝遗留的长安已经破败狭小,不堪大用,因此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重新选址,建立都城,名为“大兴”。 杨广登基之后不久,则迁都洛阳,同样是抛弃汉魏故城,重建了一座城池。 这座城中,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名为“天街”,宽度就超过百步。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每当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洛阳本义是指洛水的北面,商周直至汉魏时代的大多城池,都处在洛水的北岸。 但是大隋的这座洛阳城,横跨洛水两岸,浩浩荡荡的水波,自西向东,穿城而过。 天街和洛水交错的地方,建有当今天下最宏伟的一座大桥,人在桥上最高的地方俯瞰下去,势如横跨天河,妙不可言。 大桥中间留出了供人行走的地方,大桥两侧靠栏杆的位置,居然还有不少摊贩。 文人豪客,江湖侠士,每次到这桥上来观赏风景,未必记得自己带酒,看景看的豪气大发,从摊贩那里买些水酒,或买些笔墨纸砚,又或者叫人唱曲奏乐,也常常有之。 在这桥上摆摊的也赚了不少,知道这个摊子该好生经营,很多人已到别的地方开了店面,仍不忘在这里占一个摊位,卖的东西品质也是越来越好,打出了名声。 这天人群之中一个灰色僧衣的老和尚,摸着白胡须,拍着大肚皮,晃晃悠悠的上了大桥,站在桥上眺望远方。 他一双眼老而不昏,似乎除了能看到大河滔滔,还能看到远处青山叠影,山上一个耳戴金环、筋躯雄壮的大和尚,气势巍峨,眺望着整个洛阳城。 一壮年一老年,两个和尚对视片刻,老和尚移开了目光,听着水声起落,不禁诗兴大发。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生气远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旁边一个卖酒的摊主听了这话,顿时一笑,揭开封皮,将打酒的竹筒朝坛子里面一伸,舀起半筒酒来,说道:“大师也来三两好酒尝尝吗?” 旁边有个书生模样的游客笑道:“和尚也喝酒?” 那摊主立即说道:“贵客有所不知,我这是素酒。” 当年南北朝时期,南朝梁武帝极为推崇佛门,曾经亲率两万余人,宣布要投身佛家,自己领了菩萨戒,四次舍身住在寺院中,要群臣集结巨资捐去,才能赎回。 他试图设立管理天下各地的僧院制度,自己出任天下佛门领袖“大僧正”,被大众反对,这才作罢。 也就是这位梁武帝,把佛教慈悲戒杀,道家贵生,万物有灵,以及儒家远庖厨,不忍见其死、食其肉的仁恕之思,结合起来,对原本只是戒五荤的佛门子弟,颁布《断酒肉文》,令各地众僧在佛前发咒,“永断酒肉”。 当时的北朝齐文宣帝,也仿照梁朝制度,诏令僧众“禁断酒肉”。 到了大隋建立之后,酒肉戒条,已经成为天下佛门通行的戒律。 粮食酿的酒是不能喝了,但和尚尼姑出了大名的,往往出入高门,与名士往来,不喝点酒,也不算风雅,因此有素酒一说,以果子酿酒。 老和尚接过竹筒,凑到鼻尖嗅了嗅,不禁摇了摇头。 摊主问道:“大师你摇什么头,难道我这酒不好?” 那书生手中折扇一抖,轻轻扇来一缕酒气,刚一嗅到,不由眼前一亮:“谁说这酒不好,这酒太好了。” “戒肉是劝善,少造杀业,戒酒则是因为酒能乱性,容易造成罪过。” 那老和尚哈哈一笑,拍了拍肚皮,“而你这酒酿的也太醇厚了一些,虽然是果子酿的,但也算不上是素酒了。” 摊主这下不依了:“没听说过酒酿得醇厚,反而成了过错,照你这么说,我直接往这酒里掺点水,它就是素酒了?” 那书生也说道:“老和尚,你若不想买酒,不要在这里缠夹不清,摊主你给我来三斤,我尝尝这洛阳的素酒是什么味道。” “也罢,也罢,也是缘分到了,我来给你们瞧瞧素酒该是什么样的味道。” 那老和尚走到栏杆边上,把竹筒往外一甩,里面紫红色的酒水,全甩进了洛水之中。 不等摊主为自家那点酒心疼,桥上的游客们,就纷纷惊呼起来。 只见河面上一滩紫红色的波涛,越翻越大,转瞬之间就已经扩张到两岸的位置,朝着上游下游蔓延过去。 大浪滔滔,颜色全部变得如同紫色的云霞,浪花飞溅之际,全是果酒的香气飘扬上来。 老和尚再用手一指,河面上冒起一条条水柱,如同一汪汪泉眼,正好抵达比栏杆略高的地方。 游人中有胆大的,直接伸手去捧,尝一口,果然是果酒的味道,更是大声称奇,呼朋唤友。 那摊主伸手捧了一口来尝过,刹时就呆住了,脸色红润,鬓角有淡淡的白气蒸腾起来。 桥上的书生,也被酒香诱惑,拿折扇朝水柱伸了过去,忽然脸上露出警觉之色,向后退了一步。 “唉,不愧是邪王的弟子。” 老和尚叹了口气,“所谓境随心转,这满河的素酒,都是用禅心酿成,看来公子你是跟我禅门无缘了。” 邪异盟的邪王石之轩只有两个弟子,一个就是盟中少主杨虚彦,另一个则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这人,根本没有练过半点魔门功法,所修炼的全部是石之轩开创的魔门以外的武功,对权势也没有兴趣,酷爱为美人画像。 这次他来到洛阳,就是听说慈航静斋当代传人师妃暄在洛阳附近出没。 结果美人还没有遇到,先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侯希白仔细打量那个老和尚,醒悟过来:“原来是当今四大圣僧之一,禅宗的道信大师。” “把一河之水变出酒味,道信大师这么大的手笔,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话间,侯希白举目望去,发现全城百姓都已经被洛水的奇景所吸引,纷纷赶到洛水两岸,人群拥挤无比,争先恐后的品尝河中的酒水。 有人喝过之后,大呼还要,连喝几口,才变得神色平缓,闭口不言,也有人刚喝上一口,就已经呆立不动。 这些人被后面的人稍微一挤,就落入水中,溅起一点浪花,在紫红色的水流里面,瞬间消失不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上游下游,两岸落水的人已经数以万计,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但是城中陆续赶过来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落水者,依然在不断地向水中拥挤过去。 侯希白看得直冒冷汗,心中大恐。 ‘记得师父曾经偶然间跟我提起,说佛门的人,指不定比魔门的人离魔更近。 我当时只觉得他习惯性骂骂秃子,如今想来,莫非这道信大师,真发了疯病,入了魔道,要溺死满城百姓?’ 已经不只是百姓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大隋留在洛阳城的那些守军,也已经赶了过来,结果也是一样的下场。 留守皇都的精兵,竟然也会去喝那来历不明的河中酒水,而且也会被挤入水中。 “呵、呵!” 侯希白干笑两声,“大师这素酒还,还挺荤,里面肉不少……啊呸,这素酒太好了,我师父一定很欣赏大师的做派,等我回去跟师父聊聊这边的事情,我告辞了!” 道信一把摁住他肩膀,笑道:“小施主似乎误会了什么?你且细看。” 侯希白急于施展身法逃走,连闪了数闪,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原地,心中知道差距过大,不由颓然。 道信大师的达摩手十八式,对应佛门十八空见,平凡之中极见深意,据闻是四大圣僧功法中最朴拙的一个,却最善于克制那些繁巧变化的招式。 既然逃不走,侯希白只好老老实实再去看向水面,凝视片刻之后,果然看出一些端倪。 原来水底逐渐出现了很多莲花,每有一人入水,水底就多出一朵莲花,每个人都抱着膝盖蜷缩在花中,如同回到婴儿的状态,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这素酒,喝了绝不乱性,直入甚深定境。” 道信大师叹了口气,说道,“不久之后,我们要在这里迎战一位魔尊,洛阳百姓全部都要迁走。” “而且邪祟妖魔的手段往往都有扩散性,东辽那位魔尊虽然诡异,身上倒没有展现出多少魔气,不知道这位碎叶魔尊又会如何,指不定魔尊之身两分,魔气全都在那一位身上。” “为防他全力鏖战之时,有些余波魔气,顺着城市和居民的联系,邪化那些曾住在这里的人,我做了这一点,安排送他们入水入花入定,以求万无一失。” 侯希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大师还没有丧尽天良。 “碎叶魔尊、东辽魔尊?” 他也想起昨日划过长空的蚩尤旗,虽然没有接到魔尊相关的具体消息,倒也想起传闻。 “当真有魔尊降世么,难道刚一降生,就能比……杨广更强?” 他差点顺口说起自家师父,想想不礼貌,还是改口了。 “他们孰强孰弱,我也不知道,但你与扬州双龙有过一点交情吧,他们两个联手,使出乾坤近道之法,也被碎叶魔尊轻易生擒了。” 道信大师摇了摇头,“我们在东辽,同样失手过一次,这次绝对要把来者彻底拿下,防止魔尊继续壮大!” 他们说话这段时间里,整个洛阳都变得空空荡荡,所有居民不论老少,哪怕是不良于行的病弱者,嗅到那股酒香,都莫名有了气力,到了河边又落入水中,抱膝于莲花之内。 道信大师脸上露出一些慎重之色,单掌虚按,水底的莲花纷纷合并。 河底密密麻麻的莲花,逐渐变得稀疏,最后万变为千,千变为百,百变为十,十变为一,只剩下一朵车轮大小的花。 洛阳城所有百姓,此刻全部在这朵花中入定。 道信大师的手在空中变化几个印法,越来越低,似乎要把这朵莲花按入地底深处保存起来。 就在这时,南面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了空和师妃暄从空中飞来。 “道信师兄,这朵莲花不要放在地底了,还是送去南方吧。” 了空说道,“天下高手多半云踪难定,除了我们能召集到的,还有一位最可能请到的,就是岭南天刀宋缺,之前慈航静斋方面已经向他发函,惜乎没有回应。” “如果把这朵莲花送去,万一魔尊气息循迹而去,看在莲花中百万生民的份上,宋缺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道信大师皱眉道:“何以要算计到这一步?” 了空叹息一声,说道:“之前白马寺钟声,想必师兄也听到了?” 道信大师神色一动:“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尝试与辩和接触引起的?” 道信与辩和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也知道,了空他们这些人谋算起来,有时候只看实际利弊,不看别的,因此故意忽略,不曾打听。 “不是因为我们,而是因为辩和西去,遇到了碎叶魔尊。” 师妃暄开口,“刚刚有消息传来,不只是辩和大法师,当时还有突厥武尊在场,武尊神足联手,结果一眨眼的功夫,武尊就败退而走,大法师更是彻底被镇压,连逃都没能逃得掉。” 侯希白原本在师妃暄一出现的时候,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已是痴了,这时也被惊醒过来。 神足大法师跟四大圣僧对峙多年,难分高下。 武尊的《独日武典》,更是号称无瑕之招。 这样两位绝顶强者联手,就算因为默契不够,不能等于八个圣僧,起码也能等于六七个,居然惨败收场?! “这……” 道信也是没有想到,一时不由迟疑起来,“原以为我们六个联手,加上摩诃叶,足有八大佛兵在此集结,算得上万无一失。” “如今看来,恐怕还是有所不足,当真联系不到宁道奇他们吗,实在不行,不如去一趟江都,看看能不能请来杨公?” 靠山王杨林死后,朝中两大强者无外乎皇帝杨广和太师杨素。 不过前些年杨素的儿子试图谋反,被杨广所杀,二者的关系就不太好。 杨广虽未斩杀杨素,但到哪里都要把杨素带着,杨素则常年称病,不上朝,不见外客。 “若去请杨素,一个不好,把杨广也牵扯进来,就更麻烦了。” 了空手上捧出一个金色圆轮,说道,“阿弥陀佛,这座新的洛阳城,当年几乎是在我们净念禅院眼皮子底下建起来的。” “洛阳城本身就是一座大阵,借洛水之势,规划于平原之上,开拓河道,把海河、淮河、长江、黄河、钱塘江,五大水系都勾连起来。” “杨广修炼的刀法,沟通天地灾害,他规划出这个城池,以五大水系的浑厚力量锁压自身,多半就是为了磨练刀意,但应该没能达到预期,这几年才不愿回来,只爱住在江都。” “佛祖的佛兵也是在恒河流域铸造成就,本就与水有缘,我们若用佛兵之力,把洛阳这座大阵完全催动起来,汲取五大水系精气,威力必然空前强大。” 道信听了这话,不禁动容,五大水系的力量,那该是何等庞大。 “我原就觉得洛阳水元之力格外浑厚玄妙,这才借水施法,收容全城百姓,听你这样一说,才知道其中关窍。” 道信大师说话间,取出一个铁杵模样的宝贝,这正是九大佛兵中的惊雷禅,口中念念有词,铁杵逐渐发出金光。 他知道了空的建议之后,也相当于另外三大圣僧已经知晓。 洛阳城的三个方向,分别现出万华金龙夺,琉璃戒刀,雷音尺的虚影,长达百丈,悬浮空中,猛然向下一落,消失不见。 师妃暄没有急着拔出舍利宝剑,盯着侯希白看了两眼,巧笑嫣然中带着一点愁意,柔声道:“阁下就是侯希白侯公子吧。” “你随邪王修行,却并无恶名,能否请你为妃暄办一件小事,将这朵莲花送到岭南?” 侯希白心中软的一塌糊涂,面色肃然,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朵莲花:“仙子所托,岂敢不从,在下必不辱命。” 眼看他毫不迟疑,带着莲花向南飞去,师妃暄幽幽一叹,眼中带着些许歉意。 了空赞道:“邪王一共也就两个徒弟,一个已经被擒,这一个若也牵扯进来,石之轩之后必然是要出手的。” 净念禅院保管多年的涅槃经轮,逐渐被了空的功力唤醒,当空旋转,六大佛兵的力量开始在洛阳城中交织,浑厚无比的水元涌动而来。 远方山头上的摩诃叶,听到了所有的交谈,在听到武尊神足的失败时,面色也不禁一凛。 但六大佛兵一旦运转起来,他的注意力,就投入到洛阳城中,不肯错过每一个细节。 “那碎叶魔尊,当真不凡。” 摩诃叶心中想着,“越是如此,这八大佛兵,就更该由我来主导,且让我看看,这另外六件佛兵,都代表着哪些奥妙。” 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到那个向南飞去的侯希白。 只有他自己,飞着飞着,忽然看到下方河水滔滔,微带紫意,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是应该向南飞的,但怎么好像是向西飞了,飞到洛水的上游来了? 南边有宋缺,西边能有什么? 侯希白抬眼,看到前方云头上几个人影,其中有两个人,更是从前就有过数面之缘。 那是寇仲和徐子陵,号称扬州双龙,片刻前还听道信大师提起,说这两人都被谁生擒了…… 侯希白的眼睛陡然瞪得滚圆,身体僵在了半空。 日他姥姥的,西边有魔尊呐!! 侯希白心中瞬间的波澜,超出了风度所能维持的极限,五官几乎拉长,想要呐喊示警,只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那位碎叶魔尊的视线笼罩在他身上,绵绵若存,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肯定是在向南飞的时候,进入了这位魔尊的视野。 魔尊的视角,必然是在那一刻聚焦,变得更加认真,然后他堂堂多情公子,修为也算不俗,就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被这股认真的心力捕捉了,兜了一个圆弧,离魔尊越来越近。 “你猜的不错,但还少猜了一件事,我视线笼罩着你的同时,你也在别人的视野中淡化远去了,所以你飞到半途变向这件事,还没有被人察觉。” 苏寒山左眼纯金,右眼皓白,轻笑起来,“日月同天,无所遁形,而若日月叠轨,其吸摄之力,仅凭眼神都能牵动高手的灵光。” “这样一比,我以前对日月之道的运转,还是太匠气了。” 渊界人间的月亮是一颗脉冲星,苏寒山领悟出来的第二神通,又融合了秦帝至尊法门的一些奥妙,导致他的第二神通比第一神通强出不少。 借业力消化了跟毕玄一战的感悟,苏寒山对于纯阳不朽之力也发掘出了更多奥妙,这才逐渐领略到真正的日月丽天,并行太虚。 两种神通运转起来,减少了很多生硬切换、或是强行捏合的那种不均之意。 侯希白木愣愣的到了云上,不知如何是好。 苏寒山伸手就要抓走他手上的莲花。 侯希白一惊,手指奋力收合,想要把莲花留住。 “哦?这么拼命,是为了美人的嘱托,还是为了莲花里的百姓?不管哪样,你都跟你那个师兄弟截然不同啊。” 苏寒山对眼前这人倒有一丝赞赏。 此人出自邪异盟,能放着那些魔门功法一点都不沾,性情也是十足的纯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雄心,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心境要比寇仲、徐子陵都稳定的多。 “放心,我不是要害这花中百姓,我恰恰是要来救他们。” 苏寒山把莲花拿了过来,吹了口气。 紫色的莲花,有个花瓣突然变为青色,青色旁边出现红色,红色旁边出现金色。 五色轮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原本佛门元功造就的莲花,全部替换成五行神光元气。 “那些老秃都固执,我跟他们空口白话,他们肯定不听,待会儿一定会打一场。” “但这么多佛兵集合起来,不入魔都说不过去呀,和尚若是入魔,他这朵莲花就成了这些百姓的催命符。” 侯希白听不懂是怎么回事。 戒日太子却是满脸苦涩:“前辈,清凉转寂灭,寂灭转毁灭,因此入魔道,确实是我戒日大法的破绽,但也未必这些佛门高僧,每一个都有这样的破绽吧。” 经历武尊的冲击后,岳山就意识到了戒日大法的弊端。 苏寒山镇压辩和回去的时候,本以为还要自己讲一讲,没想到岳山已经在跟戒日太子探讨。 这倒也方便了,干脆把岳山也带上,路上让他们自己聊。 “戒日大法最初走的是三脉七轮,跟中原经脉其实有很大差异,但是走到高处,其中佛门意境,跟我昔日在中原碰过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岳山此刻说道,“传说所有佛门武功,都可以追溯到如来神掌和九大佛兵,你已经接近那个层面,所以出现堕入魔道的征兆。” “那你觉得,在佛门中,这个真正代表着入魔隐患的,到底会是什么?” 戒日太子不愿言语。 徐子陵倒是沉默片刻后,接话道:“如来神掌,九大佛兵,既是佛功源头,也是入魔源头。” 岳山慎重道:“很有可能是这样,越接近佛,也就越接近魔,这些达到一定层面的佛门高手,一旦也遇到惨败、根基溃退的局面,很可能会急速转入魔道。” “我们四个当时修为连成一体,并不全属佛门,又有苏先生解围,更为我们打入三枚舍利,重新稳住根基,这才褪去入魔的征兆。” “可四大圣僧加上摩诃叶这种修为,若他们全体开始入魔,我想不出有什么手段,还能帮他们稳住。” 岳山说到这里,即使多年不问世事,还是忍不住说道,“苏先生,你的身份被误解,佛门武功有隐患,这里面肯定有一个绝大的阴谋啊。” “不如你先避开他们,没有这一战的话,他们就不可能败,就不会入魔,还能从别处找到转机。” 苏寒山也有点沉吟。 他之前也没想到,除了自己被安上魔尊的身份,这个历史节点的佛门武功,还被埋了这么大的雷。 想到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这么大。 法海那个历史节点的如来神掌,虽然两个使用者都不是好东西,但神掌本身,倒没有什么入魔的特质。 而这个历史节点的如来神掌,恐怕跟法海那个节点的,从根子上就不是同一套了。 戒日大法是直接来自清凉法界剑的,另外八件佛兵流出的武功,明显也全有问题。 这么多高手一下子全都入魔,其中还有几个真可算是正道。 苏寒山纵然不怕,也难免觉得有些浪费。 “这局面虽然危险,但也是一个最好的,最有可能让他们醒悟的局势,只不过得先想办法,把战局分割开一阵子……” 苏寒山看了一眼身边这些人。 啧,没人可用啊。 就岳山他们之前面对毕玄那个战绩,就算现在多了三枚舍利子,去挡摩诃叶,估摸着也挡不过几招。 去对付那座大阵,那更是搞笑了。 不应该呀,原初魔王跟混沌光脑,好歹是拉锯状态,这个历史节点内,怎么就能形势坏到这种程度? 苏寒山目光一动,忽然看到远处来了三条人影,靠近了摩诃叶所在的那座山头。 山上的摩诃叶目光一转,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李世民笑了笑:“好亮的眼神,怎么,摩诃宗主不认识我了吗?” “李二公子!” 摩诃叶眼神数变后,面色刚硬,单掌竖在胸前,“多年不见,没有想到,原来老夫看走了眼,想必老夫的徒儿……” 李世民找了块石头,坐着歇歇脚:“你徒弟在我手上,念在是我兄弟,暂无什么损伤,但他来刺杀我,你这个教唆者,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摩诃叶浓眉一抬,目光又扫到旁边的菩萨蛮,心中有些拿捏不准。 李世民确实不俗,但他从前是没有出过手,在这世间没有痕迹,自然也感应不出来,今日来之前,他已经出过手,有了痕迹。 摩诃叶再来看他,自然能看出他的根基比自己还要逊色不少,到底是太年轻了。 但若与旁边那个少女联手,就很棘手了。 摩诃叶转念间感受到城中阵法异动,露出微笑,从容道:“我们这里正有一件大事,李二公子非要此时寻来,恐怕有些不智。” “哦?” 李世民看了一眼洛阳城,察觉到城中一股浑厚无比的气息,隐隐有所波动,突然朝着菩萨蛮锁定过来。 不好!菩萨蛮居然跟佛门有大仇吗? 菩萨蛮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又吃了一颗糖葫芦。 李世民心中微定,想起菩萨蛮那种怪异的锤法,不管怎样,逃跑绝对没问题,朗声道:“他们的事让他们处理,我们之间嘛,先不伤和气,稍微打个赌比试一下,怎么样?” 摩诃叶道:“待我赢了,请交出吾徒。” 李世民赞道:“不愧是极乐宗主,这么自信,那我们比比谁年轻吧。” 摩诃叶脸色一冷。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 李世民笑着,伸出了一只手,“我听说极乐六神诀,尤其以雷神疾,速度闻名天下,比雷光还快。” “这样,你跳到我手掌里来,我给你一炷香,你要是出得了我这只手掌,就算你赢。” 摩诃叶眉头一挑,盯着李世民看了一会儿,见了李世民那认真的眼神不为所动,摩诃叶仿佛忍俊不禁,轻笑转大笑,最后狂笑起来。 “好,好狂徒,老夫就与你赌了!” 笑声回荡周遭。 云头上的苏寒山也笑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仅以奎木狼,五山炼佛光 摩诃叶纵身一跃,跳向李世民的手掌,感受到层层空间在眼前放大。 李世民的那只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很快就变成一片黑暗虚空。 大量不定型的光团翻涌着,有红有蓝,有黄有白,向四面八方抛飞。 当那些光团飞得够远之后,显得倒是有点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了。 摩诃叶有一瞬间察觉到,这些正飞速扩散出去的星星,组成了二十八宿的形态,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很快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知道已经踩在了李世民的掌心之中,于是仰头看去。 只见辽阔的黑暗之外,一张庞大的面孔若隐若现,正是李世民微笑的模样。 “极乐宗主真是个急性子,我们这个赌,还有一半没有说完,你说你赌赢了就带走你的徒儿,那若是我赌赢了,也该有个好处。” 李世民笑道,“如果你一炷香之内出不来,我要你在本月之内出尽全力去刺杀杨广。” “这个天下皆知已然入魔的皇帝,却总是没有人亲自去跟他试一试,喜怒无常,久居江都,弄得我也很好奇,想必以极乐宗主的能耐,能够探出个究竟。” 摩诃叶平淡道:“看来你也知道老夫的实力,竟然还敢跟我打这个赌,就是倚仗这所谓二十八星宿之理,布置出来的阵法吗?” 这大和尚身边爆发出数条雷光,凭空转折,竟在转瞬间钩勒出一个类似二十八星宿的图案。 极乐正宗在中土立足,号称正宗,当然对中土学问也颇有研究。 摩诃叶口头论佛,不逊于四大圣僧,对河洛易理、道德南华、论语孟子、兵法韬略等,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作为大隋上卿,当年跟文帝杨坚、太师杨素、靠山王杨林,都有彻夜长谈的交情。 “二十八宿,看似只分为二十八处,实则囊括亿万星光变化,遍及太虚,理念宏大无比,用来衍生阵法,确实是厉害的紧。” “但你的修为本来就不如我,变化越繁复,对你的损耗也越大。” 摩诃叶身边的雷光图案,突然从边缘棱角处,向外爆发一条条惊鸿闪电,粗大如龙,击破虚空。 “我不用寻找阵法薄弱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必然幽微隐秘,难以算准,我只要寻对几个阵法刚强之处,直接对轰。” “恰如你我根基对拼,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我不用自己向外跳,你的手掌就得主动撤走!” 李世民的面孔已经在上空的黑暗中逐渐隐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想的很好,那么,你的雷电打中了什么?” 摩诃叶神色微动,举目望去,发现自己刚才迸发的雷电长虹,并没有如自己所愿,打中与之对应的一个个星斗光团。 周围的虚空被雷电照亮,浮现出来的星点光团,组成的轮廓,不像二十八宿,天之四灵,倒像是一头狼。 摩诃叶自身,就处于这头巨狼接近腰身的位置。 巨狼的尾巴回环而来,巨狼的头部扭转过来,隐约形成一个把摩诃叶包围的趋势。 李世民并没有选择感应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光,布置对应的宏大阵图。 他只感应了二十八分之一,布置出来的阵图,也全部按照这单独一宿的变化来生成。 此乃西方七宿之首,是为奎星,又称奎木狼。 奎木狼贪狠,奎木狼狡诈,奎木狼善斗,奎木狼有情。 这奎木狼的气质跟摩诃叶本人,竟然是如此融洽,如同是他的本命星宿一般。 他刚才散发出去的雷光,都被这奎木狼大阵的变化吸收。 如果他真的呆呆站在原地,只顾散发功力的话,根本出不了这个阵法。 “以老夫为奎木狼?呵!” 摩诃叶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对他刚才说要站在原地不动的狂言大话,就当是没说过一样,毫不迟疑的运功行动。 轰然之间,他的一个个脚印震击虚空,排成一列长线,朝远方延伸出去,竟然找准一个方位,全速狂奔,要看看这阵法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阻碍他。 山头之上,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凝重。 “好厉害的根基,这秃子的根基不是厚,而是硬啊。” “如此硬实的功底,恐怕对上同境界的强者,都能用一些普通招式,跟人家的妙招对轰,难怪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声势。” 李世民的手掌上,笼罩着一团黑暗,黑暗中漂浮着很多细小光点,还有一条雷光,极速的从黑暗中心地带,朝他手掌边缘靠近。 似乎要在眨眼之间,就直接暴力冲毁他的手段,跳出他的手掌。 李世民左手按了按耳廓,在右手上空的黑暗,点下一个指纹,徐徐移动。 本来已经到了手掌边缘的雷光,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中心地带。 “以你的修为,自身的影子不会被别人利用,但你把李二郎培养的如同你的影子,现在我用他来咒你,你怎么逃得过去呢?” 李世民喃喃道,“要是你顶着这个报应,还能在一炷香内破我神通……” “那小蛮你就锤他。” 陌生的嗓音接了后半句话。 李世民目光一转,瞧见一个少年人,站在自己身边,第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如同天地自然,山林清风。 菩萨蛮见到这人,目光亮了一下:“是你,水龙他们正在找你。” “我知道,居然让你来露面,看来他们被打得挺惨的。” 苏寒山跟菩萨蛮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当初在法海那个历史节点中,听蜀道难提过很多次。 蜀道难虽然是逆行者中修为最全面的一个,但他不是战力最强的。 菩萨蛮的战力更强,她原本就是主持光脑项目的骨干,更是领悟了跟混沌光脑相关的神通。 只不过,当初为了领悟那种与“时光”“因果”相关的神通,菩萨蛮的思维出现了非常态的变化。 她原本是个冷僻刻薄的研究者,后来却变得颇为率直,有时反应速度跟别人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对事情的轻重缓急,似乎也另有一套标准,让别人很难跟她顺利的沟通。 她也就是逆行空间里面,那座糖果屋的主人。 “不过看起来,小蛮你这回比从前的运气好,很快就找到了不错的朋友。” 苏寒山对李世民笑了笑,“这秃子待会儿要是提前能闯出来,小蛮你就趁他刚冒个头的时候,全力给他锤回去。” 李世民看向洛阳城:“可那边……” 话音未落,锁定在菩萨蛮身上的气息,骤然收了回去。 不对,洛阳大阵的那种气息不是主动收回去的,而是被另一股力量压了回去。 只不过,反压过去的那股力量显得太自然了。 是清风,是阳光,是林间的绿意,是野草的清香。 是大山的影子,是河底的鳞芒。 是这分外鲜活的一切,没有任何压迫感,只有舒适和辽阔。 以至于李世民他们同样处于那股力量笼罩的范围内,却隔了一会儿,才感觉出来真相。 “那边,当然是我来解决。” 苏寒山走向了洛阳城,步子不快,迈的不大,走在空中,但只是三四步走过去,人就到了城池上空,飘然降落。 嗒!! 他落在了天街洛水相交的那座大桥,西侧最高的一段栏杆上,衣袂临风,神态自若,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处于洛阳大众威力最强的地方,最容易被围攻的区域。 “阿弥陀佛,想不到碎叶魔尊身上也看不出半点魔气。” 了空和尚宝相庄严,率先开口,“佛家寓言所说不假,果然魔道深厚之人,也能返璞归真,倘若披上袈裟,只怕也能装得如菩萨一般。” 苏寒山瞥了他一眼,道:“小子,你身上杂念比摩诃叶还多,他虽然野心勃勃,但没有太多掩饰,你既有野心,还要反复遮掩,待会儿必是第一个入魔的。” “贫僧别的并无可喜之处,唯独一颗向佛之心最坚,魔尊想用言语乱我心智,恐怕不能,还是用事实一较高下吧!” 了空和尚虽然有跟极乐正宗合作的事情,但心中还是认为摩诃叶是纯纯的异端,怎么可能觉得自己心境比这异端差。 听了这话,他脸上神色不动,暗地里功力加催更急。 本来桥上三人应该以道信大师主攻,道信大师跟处于城中的另外三大圣僧也最为默契。 但现在了空这一动心,道信感觉到他有强烈的主攻念头,如果自己争抢,反而露出破绽,只好顺水推舟,全力相助。 师妃暄剑道修为不俗,手中佛兵更是舍利宝剑,这时一剑竖在身前,剑指抹过剑脊。 慈航静斋以六字大明真言为根基,以色空神剑为最高篇章,这一剑运出,顿时色空交替。 从师妃暄身影之中,又脱离出一道天女的身形,似空非空,比她本身气质更胜百倍,仿佛一切能想见的美好事物,都在这天女的身形之中氤氲将出。 这天女本身就是一剑,任何人看到天女的身影时,就已经中了一剑。 苏寒山眼中也倒映出天女的影像,看到天女的绝美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欲说还休,几乎直接接触。 呼!!! 犹如空山灵雨,花香翩飞,最接近的那一刻,天女的身形微散,仿佛融入了魔尊体内。 中了这一剑的人,心耽于色界,心力就不在自己的根基上,任凭再浑厚的根基,亦如归于空无,这时根本感觉不到,用不出来。 了空和尚的涅槃经轮,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发光,凌空旋转,撞向苏寒山。 道信大师手里的惊雷禅当空一晃,远处三大圣僧的力量汇合过来,一股无形之力,灌注到涅槃经轮上。 桥下的洛水河面,宽阔汹涌的水流,就在这一瞬间,速度像是加快了百倍,简直难以言喻,难以想象这种可怕的流量,这样大的速度,为什么没有冲毁河道。 而在下一瞬间,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洛水河面,竟然又有倒流的迹象。 这就是五大水系的水脉元气汇集过来,造成的异象,河水忽快忽慢,忽正忽逆。 天地万象,都随洛水河面变动,空中云层,陡然浓厚,骤然从白转黑,又从黑变白,急翻狂涌,雷霆震闪。 这样的景象,还只是水系之力造成的余波,真正的大头,都已经灌注到涅槃经轮之中。 涅槃经轮冲撞之际,前端形成了一层椭圆的金色明光。 量子是不可以再被压缩的,但因为量子运动太过活跃,无休无止,导致在某种层面上,虚空本源的量子之间,有不少的间隙。 而现在,这种间隙竟然都被填满了。 水系之力过于浑厚庞大,这股力量在运动的时候,导致无数量子,异常的朝这片区域变现。 虚空本源呈现出来,的已经不是一种银白的色泽,而是一种匪夷所思的金色。 世上最好的水晶,也不如它这样的纯净,最真的黄金,也不如它这样足质。 佛经之中为了描述如来佛祖成道时候,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色泽,用了不知多少种比喻,不下数千字描写,又以数万字来讲各种效果,用以衬托。 身具八万四千相,一相有八万四千随形好,一好放八万四千光明,超胜夜摩天的阎浮檀金色百千万亿倍,光明赫熠,灿烂无比…… 这些描述,在四大圣僧、了空和尚他们这些武道强者心目中,就是为了描述这一刻,涅槃经轮冲撞造就的这种明光。 他们不把那种东西称作量子,甚至因为修行角度不同,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量子这种东西,但也能够观测到类似的,那些量子急速在此处变现,总量远比常态多出不知多少倍,直到彻底填充,没有缝隙的这个现象。 这看似只有数尺大小的椭圆光芒,内含恒河沙数,不可思议,不可计量的细小光华,正是天下佛门最高的合击秘手。 ——“恒河沙数旃檀佛光”!! 除了作为先手掩护的师妃暄,另外五个和尚,佛门五大高手的全部精神,似乎都随着这一击,而寄托出来。 咚!!! 涅槃经轮造就出来的那一层光芒,就这么撞在了苏寒山手上。 他右掌一抬,拇指在下,四指在上,仿佛去抓一块木板,接一个圆盘,就那么毫无避讳的硬接了这一击。 这一瞬间,大桥底下的洛水河,突然碎了。 河水碎成了无数冰渣一样的小碎片,但仔细看就发现,每一个小碎片里的水,依然保持着液体形态,又在之后瞬间,产生了一个膨胀、爆炸的趋势,然后全部消失。 河床完全暴露了出来,河床也完好无损,但水都消失了。 那是因为刚才河水所在的空间,被崩碎成了亿万个小块,全部散乱的传送了出去。 此时此刻,距离洛阳之外十几里,数十里,上百里,四面八方,低空高空,陆续都有大雨,突然坠落下来,来的又快又猛。 那就是刚才被全部放逐,传送出去的大河之水。 桥上轰轰轰连响三声,处在其他方位,协助运转大阵的三大圣僧,都因为错乱的空间,硬是被推远,又轰然拉扯到了桥上。 苏寒山手臂微弯,身子晃了一下。 “好重的一撞,我的神通已经调整的均衡圆融,这一回还是有不少的余波,没有能够抚平,只能宣泄出来。” 苏寒山深吸了一口气,五指一收,锁住了涅槃经轮,看向桥上的人。 “真是给了我一点惊喜,还有更多的招吗?都使出来吧!” 桥上的人都已经呆滞了。 师妃暄僵硬的握着手中的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剑是这么沉重,手是这么笨拙。 四大圣僧各持佛兵,以他们的修持,也有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心境失守,眼中闪过了一点始料未及的茫然之色。 作为出招的人,他们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一击,拥有何等可怕的力量。 之所以让师妃暄持舍利剑,先斩出色空神剑,不是奢望她能隔绝魔尊的根基,伤到魔尊,只是希望能让魔尊,不那么容易进行闪避。 希望能让之后那一击碰到魔尊。 他们有自信,不管是神足,还是武尊,如果被刚才那一击碰到,当场都得肉身爆碎、领域炸散,重伤至极。 那甚至不是单靠佛门的力量,而是有着杨广杨素昔年建设城池留下的布置,举大隋之力,沟通五大水系布阵的种种前提。 四大圣僧有想过尽量高估魔尊,想过对方会毫发无伤的闪开,但也没有想过,对方是这样风轻云淡的硬接了下来。 魔尊分落两地,可能强弱是有点差异。 但这个碎叶魔尊,是不是比东辽魔尊最开始那个拿酒葫芦的状态,强出太多了?! “怎么……” 苏寒山看他们不动,歪了歪头,问道,“难不成刚才就已经是你们最强最极限的一招了?” 桥上一时沉默,天空中的风云都为之无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 了空喃喃念叨着,忽然狂笑一声,抬手指向苏寒山,“这必然是幻境,是幻境,邪魔,你想用幻境欺瞒我吗?” “把我的涅槃经轮还来!” 他忽然一掌割破自己右手手腕,大量金色血液喷涌而出,不等血液落地,极速用手指沾取空中血液,画出字符。 他在写《楞严经》,这楞严经据说是万经之王,专门诉说破魔之事,其中两个关键人物就是佛祖和佛弟子阿难。 涅槃经轮,传说中就是阿难一脉流传下来的。 这时候了空以毕生修为写出这些经文,天上地下,顿时浮现出一尊尊菩萨罗汉佛陀的虚影,齐声梵唱,念起楞严经。 涅槃经轮嗡鸣不休。 但这件佛兵凡是有一点震动,苏寒山的手指就有一点反馈,一切恰到好处的抵消。 以至于整个经轮虽然是在震颤,偏偏苏寒山手抓的那块地方,好像风平浪静,一点震感都没有。 “原来如此。” 苏寒山看到了空的修为急速产生微妙变化,而手中的佛兵越来越强,点头道,“原来修炼佛兵功法的不朽高手,一旦开始入魔,并不是自己化身大魔,而是成为佛兵的傀儡,让佛兵焕发出极高的力量。” “看来如果你们全都入魔,我要面对的,也不是几个当世的魔和尚,而有可能是最初的铸造者,佛祖的九大弟子吗?” 师妃暄神色震动:“你在说什么?” “我说佛兵全是魔兵。” 苏寒山说道,“涅槃经轮的传说中,是说佛祖功德圆满,应该要寂静涅槃,永享清静极乐。” “但他的影子抓住他,不让他走,质问他说,释迦牟尼,世间种种苦难,你发大慈悲心,如今还没有救成众生,就要逃走,是什么道理?” “佛祖本来因此要驻留世间,却有人用涅槃经轮,斩断了他和影子的联系,把拥有大慈悲心的影子,囚禁在金轮之中,永远无法逃离出去。” 苏寒山笑了起来,“这故事我是不久前从戒日太子那里听来的,还有其他佛兵铸造的故事。” “婆罗妖神强取某位绝美公主,那公主受到佛法熏陶,舍身给妖神,妖神跟公主交合的时候,被公主偷袭,依然不舍得那美妙滋味,持续交合,结果二者血肉合成一体被铸造成一件佛兵。” “婆罗教主的坐骑被佛法感化,回头吃了自己主人和主人的兵器,最后那坐骑不消化,也没有人救这坐骑,任凭其痛苦哀嚎而死,变成了一件佛兵。” “这些故事,每一个都透着浓浓的魔性,虽然也提到佛法慈悲,但慈悲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苏寒山的嗓音一变,凌厉起来。 “就这种东西,你们被佛兵功法所迷,一叶障目,竟然一直都视而不见,还真以为这些东西能代表大慈大悲,普济苍生?!” 四大圣僧都被说得脸色数变。 他们刚才全力一击,对苏寒山毫无作用,功法根基自有触动,苏寒山所用的又不是什么邪恶手段,也令他们心境受到极大震动。 这时被趁热打铁的一番刺激,终于有觉得不对劲的一面。 慈悲是佛门的立身根本,佛门一切大愿佛心的初衷,即使有金刚怒目降魔,也要从慈悲这一点发源出来。 现在六大佛兵集合,跟苏寒山对抗之后,感受到苏寒山的压力,各自都似乎在复苏,散发出来的意境越来越浑厚。 但只让人感到霸道,哪里还有什么慈悲? 从前六大佛兵集合的事情,也有过,但从来没有被逼迫到这一步。 即使遇到强敌,持有者也必然已经在战中忘我,更不易察觉到异样。 今天苏寒山硬把佛兵潜力逼出来,却完全没有伤到四大圣僧他们,终于被四大圣僧发现不妥。 “魔头,还我经轮!” 了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还在狂吼,身上气息彻底转变,散发出一股诡谲的破坏之力,身边的虚空裂成锐角碎片,相互碰撞,迸出黑色烟气。 道信连忙一掌按去:“佛友冷静……魔气?!” 他一掌按到对方肩头,脸色已然巨变。 走火入魔的高手,有可能散发出邪气凶气,有时也被称为魔头,但这种力量,跟魔族独有的魔气是不同的。 现在了空身上,却真的转变出了魔气,是由他自己的功法直接运转出来的。 “魔道吗?” 师妃暄看向自己的剑,“把慈悲之心也杀去,这样的剑道,岂不正是魔道?” 一语未毕,她身上也散出了魔光。 道信不禁看向自己手中惊雷禅,质疑之心一起,忽觉这件兵器印象,早已在自己心境中扎根,此刻散发出浓浓魔氛,被他禅心一抵,仍然有少许魔气飘出体外。 另外三大圣僧,各宣一声佛号,脸色都变得灰暗起来,身上同样也有淡淡魔气飘出。 魔尊一直没有使出什么魔功,倒是他们的功法,展现出魔意了。 苏寒山趁这时候,突然双手连抓,在他们佛魔未定之时,一举把六大佛兵,全收到自己袖子里面。 了空暴吼一扑,被苏寒山一巴掌拍在光头上,轰然一声跌坐回桥面,一动不动。 四大圣僧心中惊疑,正要出手,又察觉魔气加重,心中煎熬之际,踉跄了一下,各自盘坐下来,苦苦把持心神。 但这个入魔的苗头一旦出现,如同一粒火星丢到了猛火油海里面,整片海洋都燃烧起来。 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功法有这么大的问题。 其实这些功法对普通人来说,就是真正的佛门功法,根本凸显不出什么隐患。 但修炼越精深的人隐患也越深,在场六大高手都修成不朽之力,才会遇到这种魔气大爆发,无法克制的情况。 苏寒山深深体会到了祖师所说的魔王狡诈之处。 这些功法恐怕都是魔王设计出来的,身为原初魔王,却能够设计出人族的修行功法,又暗藏佛魔一体,由人转魔的关键。 这样的魔王,当然绝不能当做什么凶兽来看待。 打败这六个佛门高手,对苏寒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有挑战性的东西。 现在,才是他面对的真正挑战。 “我没有直接突袭,一拳一个把你们打死,而是站着白白让你们轰击,就是不想把你们浪费掉,岂能让你们当着我的面入魔!” 苏寒山抬起双手,左手灿然如金,温度急剧飙升,转瞬间就在金色之中多出了亮白色、赤红色的光泽,浓郁的扰动着,如云霞般飘扬出来。 那仿佛是从太阳上飘出来的灰烬,炽热无比,看似是丝丝缕缕,其实总量庞大至极。 很快,这些如云如霞如灰烬的事物,就在他胸前不远处,堆叠成山峦的模样。 他的右手静白如月,散发出一圈很浅很淡的柔和光晕,并缓缓地生出一层层无形的波纹,向外扩张。 皓月的脉冲,使得那些灰烬极速的冷却,热灰凝结成岩石,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本来千篇一律的灰堆,显出了千奇百怪的姿态。 四大圣僧的鼎鼎大名,不是靠参禅打坐,闭门造车就能得来的。 嘉祥祖籍安息,居于南朝,到过北朝,去过辽东。 道信年轻时候更是个行脚僧,曾经因为救治瘟疫出名,见多识广,明白乡俗野草药性,亲自去过的大山大河不胜枚举。 他们两个最先认出来,苏寒山身前那些微缩的山峰,完全是按照五种山脉形态,现实中存在的群峰峻岭的模样,构造出来的。 嘉祥大师干瘦的老眼有些模糊,正燃烧着实质的血红魔火,勉强看去,道:“是唐古拉山,南昆仑山……” 道信大师立刻说道:“还有桐柏山,太行山,怀玉山!” 帝心尊者和智慧大师一听到这些名字,也反应过来了。 唐古拉山是长江源头,南昆仑山,又称巴颜喀拉山,是黄河源头。 大水之源,必为大山,另外三座山脉,也对应着淮河,海河,钱塘江三大水系。 他们几个之前为了运转洛阳大镇,气息交感太深,现在一旦入魔,整个大阵都连带着有不祥的影响,心中更是后悔至极。 苏寒山这五大山脉的缩影创造出来后,似乎大阵运转,才为之一缓,渐渐隔绝他们的影响。 道信突然面色惨白,吐出一个大口血:“洛阳百姓,我造的那朵莲花……” “大师莫慌。” 远方空中传来一个大喊的声音,只见侯希白捧着五色莲花,连连叫喊,“大伙都没事儿,你们撑住啊,可别让我师父真说准了。” “收敛心神吧!” 苏寒山低喝一声,“落!!!” 他双手张开,胸前那些微缩的山峰,急速向外飞去,整个洛阳城周边的空间,疯狂拉伸扩张,一座座庞大的山头降落下来。 这是苏寒山的日月两大不朽神通,并行而发的极高成就,也是他的秘境中,五灵魔神的根基完全被转化后的成果。 这一刻,他运转出来的元气之浩瀚,简直难以言喻,如果尽数散发到大气层中,可以让整个天下的气候都产生明显变化。 但这些元气并没有机会散发出去,就在瞬间化为物质,物质又在折叠的虚空之中稳定下来。 这些微缩的山峰,从视觉上是微缩的,但真正的体量,每一座单拿出来,都是一个真正的山头。 这些山头一旦落下,五大水系的精气,都变得平缓起来。 但大阵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出现了新的变化,从原本的水脉大阵,变得山水协调,生生之气,源源不绝。 六大佛门高手感受到这股庞大的山水气场,不断的冲淡他们身上的魔气,但终究无法根除。 “你们的魔功经过精心设计,根基太深,直接把你们转回正途,纵然是我也办不到,但我可以把你们炼制成法器,让你们的灵性半入沉眠,懵懵懂懂,经过酝酿,日后再恢复过来。” 苏寒山问道,“你们可愿意配合?” 嘉祥大师看着那五大山脉,一时沉默。 唐古拉山脉号称绵延千余里,但比较狭长,对折对折,近似方形或圆形的话,也不过方圆数百里,跟嘉祥大师的领域根基差不多。 就算唐古拉山活过来,嘉祥大师也要斗过一场,才知道胜败。 可是苏寒山顷刻之间,就创造了五大山脉,这种修为就是嘉祥大师远远难以企及的了。 之前接下恒河沙数佛光,还可以说是有什么未知取巧之处,但现在展现的创造力,却是绝无折扣的根基境界。 此人若真是魔尊,要杀他们,磨灭他们灵光,也是等闲之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阿弥陀佛。” 四大圣僧对视一眼,就连师妃暄也是神色坚定,异口同声,“请施主放手施为,我等必然全力配合。” 魔王啊魔王,佛魔一体是吧?九大佛兵是吧?看我怎么把你的算计,依然变回我们的助力。 苏寒山目光湛然,长啸一声,运转神功。 全给我拿来吧!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昔日逆天术,天下将阻路 顷刻之间造就五大山脉,震惊的又何止是已经被困的四大圣僧等人。 李世民他们所在的山头,原本距离洛阳城不远,如今放眼望去,重峦叠嶂,隔了辽阔的山川,才能够见到洛阳城的影子。 “连绵大山,一挥而就,好家伙,这等根基修为,该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啊。” 李世民刚赞叹了一声,忽觉手上微微一痛。 只可惜准备不充份,吊绳没准备好,段氏就要抱着墙撞。被萧瑾瑜正死死的抱着呢。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伊森之参与过托山洞内研制的第一代方舟反应炉。这是整个方舟反应炉的最初级阶段,仅能提供mk1不到15分钟的供能。 怪力冰冷一笑,在半空中就接住摔跤鹰的身躯,缓冲了不少力量。甚至,他借着飞身重压的力量,猛地向地面坠去。 第二个记者更为直接,言语中的意思是,陈明哲造成的伤害比例有多大?那就是这个比例到底有多少? 将军低空飞行到了最下面,找到一处合适的跳海位置,打开舱门,风立刻吹了起来,一咬牙,一闭眼,纵身跳了下去。 待在这股血色迷雾之中,浑身粘粘糊糊,一片阴寒,众人都觉得简直是一种折磨。 等进了殿一看,里面坐的谈事的人,是她见过两次面的淮青王萧玉枫。 白鹭练习的缓慢,也是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力气分配,现保证均匀,再保证控制,最后爆发出来。但是现在,白鹭还只能是在挥出的时候加大力度,才能有爆发的效果,这在秦玉的眼里看来,当然是不对的。 她连屋里有了男人,李旭也不过问了一句,便没了话,可见她在他的心里,是多么可有可无的存在。 用过的神奇宝贝不能够在出现,每一轮也都会按照观众们的打分继续晋级和落选。 其他两个肥猪七手八脚的一人抓住莫浅夏一个脚,将她四肢抬起來丢到床上。 黑衣人的大刀上激出一道寒光,若是细细看去就能看出在大刀上凝结了一层薄薄得寒霜。 杨飞飞的眼眶变得有点赤红,但是她没有出声反驳,咬紧牙关的她似在忍让。 ”说吧,只要不是要我去卖身,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张嘉铭挺直了腰杆,就跟站在受审席位上的罪犯准备聆听自己的最终审判一样,满脸刻满的都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 “晓燕今天我发工资了,我正差找不到人庆祝,刚好又碰到你,走我请你吃饭去。”说完莫浅夏就要拉着刘晓燕去吃饭,却被刘晓燕拒绝了。 但也总比毫无希望得好,林浩很清楚这一点,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如果不能将暗影击败,那他恐怕就完了。 “喂,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肩冷不丁地放一只手,不禁将他吓了一跳。 白兮烟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受死,结果听到乞丐这么一问,反倒怔愣在那里。 虽然他看不起薇恩家族,但是迪诺可是实打实的黄金强者,黄金强者可不是他能对付的,然而笛亚就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神采奕奕的样子显得都年轻了几岁一般。 胖子的手就被扎穿,看到胖子那么惊慌失措,这沒能让林墨寒的心中那要雷霆万钧怒意平息,楚瑶对他來说比生命还重要,受伤了几次,每次林墨寒看到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伤痕累累,心如刀割。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释迦双泪垂,贝叶换七星 “真是晦气!!” 荒原冻土,陡然一震。 摩诃叶的身影破土而出,从地洞中裹挟来的燥热气息,让周围的冻土极速融化,烧熔发亮,化为一小片岩浆湖。 他借助武侯七星灯遁走,那时候心中本能闪过的念头,自然是自己极乐正宗的老巢。 可是他对于这套七星灯运用起来实在是太不熟练,遁出来的时候方位 “哈哈哈,笨丫头,用你的纯木系精血当诱饵!”忽然,识海里传来木苒姑奶奶的嘲笑声,一下子提醒了左右为难的蓝明歌。 高旭东皱了皱眉头,猛地一用力,将林暖暖拉入自己的怀里,扣紧她的双手,“林暖暖这话可是你说的最后一次去那种地方。”声音低沉暗哑,充满了磁性。 成一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激动的情绪,双眸精光闪烁,寻找失踪者,寻找被深埋者,没有比超级寻物app更适合的。 要是真正的曹郁森,会给胖子那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绝不会有陌生的感觉的,这是长久已来一起生活,感情深厚所形成的,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得了的。 龙青青微微眯着眼睛,本来大家都以为龙青青会拒绝的,毕竟这样说还是有几分看不起人的不是吗? 如果之前没有和对方接触过,蔡美娜真的不会有这么多想法,可是偏偏她就是相处过一二,所以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是你如果非要追问问题在哪里,这个蔡美娜可真的说不上来。 如今她被带进府中,便是如下人一般无名无分,唯有得了将军和当家主母的首肯,她才能算作是姨娘。 “他能保护什么,刀枪不长眼,敌在暗我在明,要是皇上受伤了,他能救吗?”林绯叶急了起来。 娥眉微蹙,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不少,林绯叶沉沉叹了一口气,心下悔不当初。 “行了,就这么决定,你睡隔壁,我在这陪旭东。”林暖暖一摆手拿起新买的衣服,走进洗手间。 既然事情已经被揭开了,谢林晨也就不再隐瞒,直接安抚起她们来。 “不!是妖怪,我亲眼看到,那嘴巴有这么大!”信儿用手比划了一个可以比划的最大范围。 从后院走出来,楼柯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风吹的乱摆的红柳,微微笑了笑,这一天果然没白过,这个奸细果然休息日也没休息。 想着他也没急着叫她,而是计算着等季薇薇将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才敲响了她的房门。 “对对!”听到功德系统的提示,索隆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取出众神之泪,拔出塞子一字排开,鼻子凑上去狠狠一嗅,里面的金色液体便化作雾气被吸进鼻子里,透过身体反应出现在识海之中。 “道你个锤子,又不是我喊的!”索隆哼哼两声,暗暗心惊,没想到格鲁特这个树皮脸居然还有这个本事,别人一喊他的名字,他就能感应到,只是为啥自己叫他名字的时候丫没反应? 一身短衣短裙,浓妆艳抹,脚很随意地踩着一个破箱子,手指上点着烟,温初柳看到她的时候,她刚好还吐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烟圈。 只是齐星雨今天晚上有很多计划需要她完成,所以,她得早早的‘睡觉’,早早的进入任务系统。 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沉默着,身上的衣服不用说了,脏的一匹,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 箭追九万里,妖魔双天壶 摩诃叶这一声喊出,只见远处一点幽暗意,在半空一跳,突然就到了近前,现出一个身形。 此人广袖长袍,发丝浓密,鬓角微霜,面容俊朗,神态安详微笑,看不出半点邪气,但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邪王石之轩。 魔门各个流派的人,基本都被正派中人视为离经叛道之辈。 而他的存在,令魔门中人都会觉得处处 张大全被柳逸风几次反驳,面子挂不住,灵气蜂拥至右拳,一拳朝柳逸风击来,拳头还没有到,四周的劲风化作一条条风龙,朝柳逸风怒吼而来。 林凡一脸古怪,自己现在还没有参加万花宴总决赛,竟然就有大能者找上门来了。 沈哲子站在宣阳门前,看着谢奕一身门侯打扮,不免有些诧异。他记得谢奕在护军府职衔不低,怎么突然又沦落到做门卫的地步。 那条青色的藤蔓让门外之人的速度都降到了极点,杀机是越来越重。 刚开始,林毅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可是,当他心神合一,灵台静明之后,却震惊的发现,那种莫名的召唤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迫切。 “我感觉还是我拿着吧,你只管负责想玩的,需要花钱的地方交给我就好了,如何?”刘云忽然出声提议道。 部长直接朝最前面的门走去,穿过几个大厅后来到一个实验室前停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叶菲忽然露出了一副谨慎之色开口问道。 另一边的厉青暗自心惊,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以前没有听说过? 善武和善之泉的声音同时传来,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大男人有些胆怯。 孙不悟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也在揣摩着云裳公主的心思,他也知道,云裳公主是为了故意气自己,根本没有买的想法,对云裳公主来说,买一个没有用的东西,是很不值的,毕竟火云帝国之中,这样的武技并不稀缺。 这时,烟尘消散,一个大坑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鬼木趴在坑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楚安面容狰狞,咬紧牙关,时刻不敢放松警惕,这是一场关于力气的角逐。 穿着黑白背带裤的男孩有一双焦糖色眼睛,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他触及看向自己的惊艳眼神,与那些视线的主人一一对视,柔软的唇瓣微微抿了下,害羞的抓紧仙仙的手。 注:虫体的分裂和繁殖,配合加速的能力,使得鬼奇底体内的查克拉含量无时无刻都在疯狂的增长。 楚安感觉身体一轻,似乎身上的负重已经脱去,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惨白。 顾逸轩嘴角一勾,他就知道,齐宇恒是定然会亲自下令搜查,有了大皇子的搜查令,还怕找不到蛛丝马迹么?孟知秋,你千算万算,恐怕也没有算到,这一次,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了。 同在马车顶上的另外一名少年拍了一下天明的脑袋,然后指了指前面。这名少年名为少羽,就是未来的西楚霸王项羽了。 仙仙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贵族,勾了勾唇,径自离开。 林姝却是蹙眉一愣,林沛回来了?是不是得到了长泽郡主的消息,打算专心致志对付她,从她身上打听些什么来? 第5分钟,在钱德勒、斯塔德迈尔与安东尼的带领下,尼克斯追平比分。虽说如此,波波维奇也只是叫了一次暂停,并没有做出人员调整。 第四百五十七章 血皇遇天火,杀气尽披靡 这两个人是借水而来,身上还萦绕着几分水气,来的无声无息。 苏寒山创造五大山脉,与原本的五大水系精气结合之后,洛阳城原本的阵法已经出现了不少变化。 来者居然还能顺水而入,对从前那套洛阳大阵的理解,必然早就到了妙至毫巅的程度,才能因势利导,见微知著。 其中一人,外貌年过半百,高冠锦袍, “有些许天赋又如何,得罪了我们董家,便是只有死路一条。”有少年不屑冷笑道。 “白羊脂”的手掌,如坚石般,被慕思思高举,手掌化为“盾牌”!五成力道的冯勇,双手击在白皙的手掌!他感觉到石头般的硬度与他抗衡! 然后全身光芒大放,全力运行起体内的圣光,拿下背后的重剑和盾牌,冲了过去。 “伏峥旭和荀柔瑜,两人也算是散修一列,背靠我们青丘狐族。其也算是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绊。 茗了一口香茶,董轻柔气淡神闲坐定,阿香阿眉两人在旁捏着其先前过于劳累的筋骨,朝对面鼻青眼肿之人肃声道。 程乙舟假装生气的语气跟梁萧说,还故意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按上。 此时,安君侯和姚姝妍依然处于戒备的状态,显然是想看看这镜子入口是否还有东西进来。 看来老三明显对这个阿丽有意思,所以还想为她辩解几句,但是却被老四拉的死死的,根本不给他机会。 身后没有点势力,自己没点实力,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最后等待的只有死亡。 不管要说上多久,他都不会觉得腻。他也会把每天的新闻都念给她听,让她知道每一天,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儿。 君容凡的突然出国,君家虽然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去找,但是媒体却碍于君家的压力,并没有就此事进行什么报道,自然,也没有引起什么人来关注这事儿。 盛世拉着季流年的救生衣,把她扯出水面,然后她游开,免得被船带入水底。 大咪、咪笑起眼睛,点点头,温柔的用尾巴卷起梦蝶让她坐在自己的背上免得在地上弄的全身是泥巴。 带着林萧来到道馆旁的一间休息室中,管家立即送上来茶水给两人倒上。 在苏舟丢掉了这个远台对打的球之后,裁判站了起来,示意两人停手。 “阿赢,‘芒果’很喜欢玩飞盘,我们来跟它玩!”齐冰冰见阿赢很喜欢“芒果”立即让佣人把它的飞盘拿过来,带着阿赢一起和“芒果”玩飞盘。 有雨露压制着铭南的脾气,他自然是不会动怒的了,虽然心中很是不甘心,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把雨露给吓到,他也只能够是点了点头。 一声落下,铭南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钻石戒子,那是独一无二的戒子,是铭南亲自设计,是他亲自打磨的戒子,上面有着雨滴,还有着雨露的名字。 “没错,那的确降下神喻,还说了不少奇怪的事情呢。”高森好整以暇的回答。 紧跟着蔡沐阳和司马烈也安全落地,更不用说最后掉下来的连晖。 还有慈善——圣母才知道。巴巴拉地慈善与她之前从报纸。电视还与那些家境优渥地同学们那里所了解到地完全不一样。 闪现进塔,并且打出普通攻击后,余晖并没有因为胜利唾手可得而有所松懈。相反,他现在的注意力无比集中,死死地注意着焰尾妖狐的动作。 第四百五十八章 如来必须死,心猿一指箭 佛门基本教义之中,有四谛八正道之说。 “苦、集、灭、道”为四谛,是说认知到痛苦,明白人生为什么是痛苦的集合体,灭去痛苦的根源,最后达成无烦恼的道境。 八正道就是修行四谛的八种方式。 但其实,后世僧人们在修行中实际去摸索,代代积累,提出来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划分方法。 佛家一切法, “给我杀!”紧接着,楚辰身子蓦然一转,立在半空,手持杀气凛然的黑剑,对准下方的九尊者。 “你混蛋!我说过我还沒结婚的!”田中荣子彻底被严俊给激怒了,她满脸羞红的骂着严俊。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制衣厂的事,所以陈浩轩这段时间每天都是早起晚睡,现在大清早他就和苗雨香在别墅的客厅里面讨论制衣厂的事情。 他可以随意的召唤出九龙冰窟,如果不行的话,他就召唤出来,要知道他那里面可是有无数的高手。 “你是不进棺材不落泪是吧。”她娘的。到现在还在嘴硬。刚打得太轻了是吗。 伟大而沉重的爱让她羞愧难当,只有用哭来发泄,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轻松,这些年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通通发泄出来了。 “给我破!”魁元泰眼眸一凝,射出狠辣之气,面对楚辰暴杀之剑,并不让步。 听到唯一提起丁晴的名字,姚娆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前不久,丁晴在酒吧被人带走的那一个晚上。 “东方族长,我从丹城离开不过数月,难道你就不记得了?”谢听风用他原来的声音说道。 面容洁丽精致……留海微飘,像是西方人,也像是c国人……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那好吧,咱们先等等也行,对了碗筷来了,赶紧吃吧,我正好尝一尝妹子的手艺……”何璟晅看到阿秋已经拿着碗筷赶了过来,接了过来之后笑道。 步可能发觉他和他的一帮老同学们一样,正在专注于自己的演讲。刘子夫稍稍露出一点微笑,并且给了步可能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演讲下去。 津风的舰体早已开始左转,炮弹所要经过的弧线,一点一点被纠正地规避着。 还有,既然蒋兄你为了这事专门过来找我,想必对他们两个也是有所想法吧? 赵君宇充耳不闻,甚至头都没回,径自单手一招,还没完全开放的紫煞魂花,就被他连根拔起,轻易摄入手中。 “不会吧?难道以前咱们这里也闹过鬼不成?”被昨天晚上的百鬼夜行给吓得一夜没睡,此刻正蹲在墙角打盹的那些闲汉们全都立起了眼角看向许有三。 此片山脉很是诡异,伊剑锋一进入其中,混身感到凉嗖嗖的。伊剑锋一进入其中,一股腥风就扑面而来。只听一声震天的虎啸身突然响起,一只混身漆黑无比,状如山岳,背身双翼的黑翼虎突然出现在了伊剑锋身前。 默默吐槽着言枫用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套路自己,他也算正常点儿了起来,问起了言枫。 如果洪荒幸存者真的在算计武神界,那他们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又为什么会去那么做? 这么大的炼丹门派,当然不可能去卖其他人的丹药,否则岂不成了笑话? 虽然秦天不时给古婕刷蓝色神光增强她的力量,但别忘了,这是在威压山上,加上全力战斗,她的消耗很大,所以,她又一次露出了败象。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三生神魔,一夕百岁非天 苏寒山停顿了一下。 “不过,你也没有什么恶意。” 他仔细的看着石之轩的神态,“既不想帮你的徒弟出头,也对如来法器没有兴趣,肯定更不是应法海之请来做什么好事,所以你过来到底是干什么?” “就纯是为了看看风景吗?” 石之轩笑道:“我刚才确实看到了不错的风景,那么现在,我也来请你们 看着一只只火魔兽、水魔兽、风魔兽迅速地倒在血泊之中,残脚断臂满地都是,那种血腥与残忍让心凌郡主的心犹如刀割般,她地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冉微和苏子锦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楼下繁华的街道。 虽然这个神秘的圣骑士并没有坐骑,但这并不是否定他圣骑士的理由,一个圣骑士的坐骑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奥斯陆上,没坐骑的黄金阶骑士不也经常背着长枪到处跑,只为了给自己寻找到一匹能配上自己实力的坐骑。 琉璃脸上顿时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这便告诉柳姊姊去”方烈和柳如月大概日后很难再回这边,不过比起心中的安宁平静来说,有些事情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青鸾本共有三只,乃是三姐妹,都是上古洪荒中的强横妖神,分别是碧青,云青,鸳青。被西王母降服,一直跟随至今。 虽然是回了礼,但是尤一天知道自己的魔法是奈何不了这些九阶的皮糙肉厚的家伙。最多也只能让它们减减速而已。不过这正是尤一天想要的!毕竟尤一天所负责的工作只是引开风翔兽而不是杀死它们。 “说说吧,你唱愕这是哪一出”?说完,端起茶杯咄了一口茶水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位高了。顾虑也就生出来了?你这是在妥协你知道么?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耍考虑的失了”? “闭嘴!闭嘴……你滚,滚!”月上梢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极力排斥内心对亲人的思念,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路人还来不及思考间1五色神光变得透明虚幻起来,化作一团护身罡气,环绕着孔宣。孔宣那俊拔的身影五在这团护身罡气中,只让人觉得高山仰止。情不自禁就生那顶平瞩拜之心。 看了看时间,应该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也不知道七七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尤一天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洞穴口,这时,七七刚巧从洞口走出来了。 吴三不由一愣,连忙进屋,却发现那个铁捕头胡善正与人说笑着,而他对面坐着的却是自己的大哥,他不由吃惊地一下,面色变了数番,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不进去了。 上午的哈勃餐厅难得如此热闹,聚集了不少看起来或是绅士或是一副暴发户嘴脸的有钱人,尤其是在餐厅没了老板和经理,只剩下一个副经理打理餐厅之后,这样盛大的场面还是第一次。 “哼,华安海那个纨绔子弟,自然不用自己动手,‘花’钱买凶不就行啦。”张铮仍旧不依不饶,把矛头指向华安海。 但就在何青川话音才落之际,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白秋的对手竟是直接收手认输,明显是被白秋这耍无赖的打法搞得无比憋闷,遂直接认输。 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形高大挺拔,一如顾西南记忆中的样子。 没过半刻钟,北面终于有人回来了,刘天浩一看,正是太史慈、吕布。 第四百六十章 云何生灭,对天对地圆梦 昂!! 苏寒山先出手了。 他一出手就是造物苍龙掌,身形之动,推掌之势,恍如龙影。 以重新开发过的纯阳不朽之力,施展出这套掌法的时候,大秘境之中所有生灵,都觉得心中暖融融的,仿佛一轮美好的太阳,从他们心中被唤醒。 他们的精神变得饱满,矫矫如龙,属于石之轩的那种灵光被引动。 杜鸿飞抖抖索索按住一名哥们的手,用力把他的枪压回枪套里,拼命挤出一个笑脸。 而她呢,也是他的那只老鼠吗?纵然他是真的爱她,却依然喜欢看着她挣扎,而不愿意去放手。 觊觎苏氏之主良久的苏绝行,等这一天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早已做好万全之策。 戮力七十年,只为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完成自己答应伟人的承诺,不想竟蹉跎半生。 地上,那一张张的照片,每一张都艳-情无比,每一张上的主角,都是看上去纯净如天使般的少年。 “爱丽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次,我要在家好好陪着你!好好弥补对你的亏欠!”楚中天心中酸痛。 他的话字字铿锵,句句灼心,他,他还有她,他们都逃不开,甩不掉。 经此一事,顾爸没能彻底收拢顾氏股权,但执掌了81%股份,同样巩固了自己的权力。 因为反差太大了,颠覆了神武学院学员们对他的整体认知,这么惊人的场面,不拿出真本事来服不了众。 更何况,这些人是木离亲自培养的,许多方面都要胜过世人眼中的隐门天才弟子。 就在此时有两道浩大气机从草原大营的方向骤然升空,径直飞入九天之上。 “如此强大、魔幻、不可思议的魔力,难道你感受不到吗?”哈利说道。 杜家到了这时候,恨不得什么东西都不要,就赶紧把她打发出去。 最近这段时间,赵祯真是有些焦头烂额之感,郭固口大堤今春刚刚修好,如今却又出现险情,而岭南的侬智高的叛乱如今越闹越大。 一排石头雕刻的牙齿,每一个都有哈利这么高。其中一个上面摆放着一个东西——一个红色的指环。 这家伙见状,竟然指着周天的鼻子,质问周天是不是人,竟然这么冷血?他身为记者,一定要把这么冷血黑心的商人进行曝光。 城市的最南边坐落着达纳苏斯中最高大的建筑-----月神殿。 解说李·乔丹和乔治弗雷德兄弟是好朋友关系,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对斯莱特林的态度好不到哪去。 富若竹见卢氏和郑馨儿的实在和能干,不由的对她们的好感大大增加。 他身体向外一晃,然后再用力撞向哈利。然而哈利却不见了,他在对方向外飞以蓄力的时候,就下降,飞到了对方下面,看到他撞向自己刚刚的位置,趁机,猛地上飞,肩膀一扬,一下挑起了对方。 魔导师倒是不在意黑龙现在的嘴炮,现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讽刺和质疑,都无法阻挡他的计划。 不多时,就见底下一片坚实的石壁,将石壁破开,低头一看,还分了两间,一间整齐的叠放着十几个大箱子,张弛也不去管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水晶空间中。 听着爆竹声,顾见骊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大年三十,是今岁的最后一天,明日又是一个新岁。 伊岚雅笑笑,对着孔玉晴说:“这就走了!”死老太婆,天天防贼似的防我。 林源严阵以待,这年轻人终于要用恩赐和技能对决了吗,先前年轻人只是单纯的依靠技巧。 再好的身体,日以继夜的工作都会疲惫,更别说已经坚持不知道几百年或者近千年的烛龙了。 江浩天有些奇怪的望向艾薇尔,明明就是她当时将贝尔杀死的,为什么现在会问是谁杀的呢。那么杀死贝尔的是谁,又或者说是谁控制力艾薇尔。 “怎么,很危险吗?”江浩天有些好奇的反问,毕竟艾薇尔出现这样严肃有谨慎的表情,以前几乎是没有过的。 伊格里斯很难想象眼前的人型生物竟然没有释放任何抵抗法术,他眼看着科林冲向了奥术光球,然后消失在了爆炸的光芒中。 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每年的期末考试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这种情况。甚至有因为审美的不同,出现了打分不公的事情。因此,学校在去年就实行了新的评分制度,教考分离,而课老师也被拒绝作为评分老师。 尽管身为当事人的美菜也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 坏了!还是出事了!客人?天道保佑,源陆的客人无事,其他的? ……等张千点进微博想看评论的时候,系统提示她此微博不存在。好在刚才有截图,她把截图发在林笙微信上。 其他的,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到时间赵老四在谷雨耳边乱扣责任,害怕谷雨伤心。所以这才把赵老四给驳了驳。 只不过,泽羽实在是太强了,就算只分出一丝微弱的力量,也足以应对绝大部分危险。 容颜带着金毛去逛了一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顺带着把晚上的菜也买回家了。 吃完饭,谷雨把厨房收拾了。来到芒种休息的地方躺下睡午觉,闭上眼前还跟芒种说早些休息。芒种见谷雨在自己身边睡着了,也把自己手中的竹简放好,躺下了午睡会。 第四百六十一章 幕后之人,淡香疏影指路 毕竟,太上皇身体不好,冬日里几乎不能露面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恐惧,是最大的天敌,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心中有恐惧,那么就很难再站起来。 这边会议刚接近尾声,领了命的将领有的与参谋长王柱石交接事项,有的已匆匆而去,外面又来了许多人,都被警卫团给挡在了大门外。孙军长这边十万火急,一概外人都不见。 这眼看着没几步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熊启可不想让灰狼和暴狼受到任何伤害,而导致功亏一篑。 念云一直盯着那个将军看,莫名地觉得那将军的身形好似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在利用自己的职权将通往舰桥的所有舱门锁死后,中年男子整整神色,走到了舰长席,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前的军士。 “放心吧老师,我们再怎么菜,也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的。”田烨笑道。 沐锡扶起沐千寻来,正要走,只见沐千寻头上冷汗直冒,眼皮一合,软绵绵的倒在了沐锡怀里。 “常宽,你在搞什么东西?这就是你搞出来的选拔吗……”常宽刚一关好‘门’,苏副政委就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阵怒斥。 叶枫感受到远处虚空传来的动荡,尤其是刚才看到那一黑一白两把巨剑遮天蔽日,是封锁空间,直接把自己弄出去的分身给碾压成肉块,他就是一阵心惊。 但是他也不能进行投降,因为他是重庆前线的唯一指挥官,他的身后就是蒋光头。 “我送你们回去吧!”神裂火织摇摇头。没有回答茵蒂克丝的话,却弯腰把安培拓哉抱起,然后对茵蒂克丝说道。 想当年,陈勇在自己最为敬重的教官眼神中看到过,不过那股气势依然不及面前年轻人,甚至于也就面前年轻人一半半而已。 接引在那里义正言辞的说出了招揽的话语,并发下了誓愿,愿与这施主好一同担任西方教的两大教主,共同为佛教的未来而努力。 想到这些。场边的第四官员也是一阵脸色铁青,他对于刚才而已犯规的加拉斯更是心生反感,打定主意要在赛后的报告中,建议足总要从严处理此事。 40分钟后,大量的战舰在离岸2海里就对台湾岛上的倭军进行火力打击。以战舰上巨大的火力瞬间碾压倭军。 她是公主,本应该是凌驾于他人他人之上的公主,本应该是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公主,可是,她却遭到了唾弃,厌恶。是全国的嫌弃。 听到秦天的话。老爷人忍不住一阵恍惚,片刻之后,他深深的看了秦天一眼后,挥手示意那刚刚上台的少乾少坤俩兄弟下去,直接把在水家当中,暗器排第一的老五给叫了身来。 刘瑞香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都是你梦中完工的。 “那就好。”杰斯放心的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伯爵打算什么时候派你的人去干掉郑家?你可要告诉我们具体的时间,这样我们才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烟雨长叹一声,苏云珠真是在青城山呆的太久了,连话里的讽刺都听不出来么? 说完,夏浩然故意搞怪似得在脸上胡乱的摸了几把,用以配合和掩饰他的困窘。 这里已经是大宁帝国控制的最后一个县了,明日就要正式进入百色府境内了,也正式要进入龙潭虎穴了。 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盘膝坐在巨石之上的那一具黑甲人,徐川不禁有些纳闷,先前他将紫铠甲人给灭了,他都没有动一下,更没有说过来帮忙。 苏慕白面上的笑容一滞,片刻后笑着说道,“总会改变的,你以前不是喜欢蓝色,现在还不是喜欢了别的?”,他刻意躲开她话里的深意,回答道。 他就能将他的软弱收起,他还是那个没有弱点的仇天,而不是满身悲痛的君杰。 虽然年龄不大,但走出身在玉石世家的杨俊眼界可是很高的,在赌石圈子里,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君睿犯难了,如果直说的话,君诺的身子还虚弱,会不会受到太大的刺激? 一直到第二日,赵无淮直接安排人把无星给叫回来了,炼丹房那边也完全没有成功,甚至连一点起色都没有。 当初明明是她自己不愿意公开的,可现在当他说出自己有家室的时候,心里却有一丝喜悦。这喜悦,从何而来呢? 北冥尘暗暗皱了下眉头,不明白眼前的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又见面了? 张廷雷说到这里,郑经理还没有什么,直到张廷雷的下一句,郑经理才是知道了张廷雷的意思了。 这样就够了,应该不用等多久了,花月凌心里如此想着,与此同时也是暗暗戒备起来。没准儿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行动起来了,就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反正应该差不多了才对。 花月凌在说这话的时候又想到自己其实是可以使用魔法的,只是平常都是不怎么使用魔法的,所以他才会没有想到。花月凌不使用魔法倒是没有其他原因,毕竟他本人是非常喜欢魔法的。 上官觉见林夕瑶冲他喊到赶忙应了一声,直接飞身上茶楼的二楼。 花月凌是希望自己能够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抓住对方的破绽,让对方落入到自己的陷阱之中。不过对方的行动始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比较烦躁的。 认真的看着裴月灵,心里暗暗的想到,这裴月灵是不是脑子修炼修炼坏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乘槎于海,杨开无心 丝竹之声悦耳,笙箫悠然万户。 江都龙船行驶在一片银白色的海面上,时不时有滔天大浪迎面而来。 有的还没到近处,突然化为无数光点消失,有的则结结实实拍在龙船之上,被龙船内部墨色的气息抵消。 这银白色的海面奇异无比,明明有着无穷无尽的潮汐,但功力稍差些的人往外看,一不留神就会觉得那是纯粹的银白镜面,根本没有半点波澜,光滑的似乎能够倒映出森罗万象。 此处正是虚空本源。 整个江都龙船,都行驶在虚空本源的层面上,杨广难得离开了宫庭,来到了龙船的前端。 无歇的乐曲,不休的歌舞在他身边徘徊,美人曼妙的旋转。 他的神色却分外寡淡,眼中仅有的一丝趣味,也留给了海中的东西。 离得远时根本察觉不到,只有近到了这种程度,才能够看到,在那些银白色的海浪深处,有一艘艘帆船,停留在海面上。 帆船底部很平坦,甚至方方正正,乍一看,整艘船的结构有些像是竹筏木排,显得非常简陋。 但其色如青玉,通体如同玉石雕成,船帆也如同玉质,却又能柔软的鼓荡起伏,迎着海浪不断变化方向。 成百上千的帆船,隐匿在这银白的潮汐里面,船底不动,船帆转动,高低错落,大致的排成了一段弧线。 “太师。” 杨广懒散的说道,“那些究竟是何物,究竟是谁所制?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停留在虚空本源之中?” 虚空本源之中,大浪滔滔,忽聚忽散,潮汐之起伏几乎看不出规律。 虽然说所有触及不朽之力的强者,都可以接触虚空本源,在此立足,但是也难免会受到这些潮汐的影响。 以杨广的修为,带着整个江都龙船进入虚空本源层面,也能够感受到不小的压力,并不安稳。 而那些帆船,大的不过是千丈左右,小的甚至只有十来丈。 看那些帆船的数量,显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不朽强者,长久坐镇其中。 只凭帆船本身的性能,竟然没有被虚空潮汐毁灭,能够一直停留在虚空本源的层面上,自如的运转。 炼制这些帆船的人,所用到的神通之复杂,结合之巧妙,必是一时间难以言述。 历代以来,也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耗尽了心力揣摩,才有了这样的炼制手法,才能够炼制出这么多的数量。 杨素从后方缓步走来,双手拢在袖中,面带微笑。 “这些东西,可以称之为星梭、星帆,也可以称之为星桴、星槎,最早据说可以追溯到广成子时期,是为了破碎虚空,而打造的事物。” 杨广眉梢微挑:“广成子?寡人听说,轩辕黄帝召集天下群贤研究河图,因为是广而成之,所以才留下广成一脉,广成指的就是那场盛会,而并非是单独的某个人。” “是有这样的说法。” 杨素点头承认,“上古传说纷纭,真真假假难辨,也很难探寻真相了。” “破碎虚空这个说法,也许不是真的源自广成子,但至少在春秋时期,就确实有许多人信奉并研究。” “他们认为,世间邪祟魔怪的数量层出不穷,剿了一茬又生一茬,根本不像是从本土自然的环境之中孕育出来的事物。” “魔的源头,应该是在天外虚空,是在那里有着一个魔的国度,跨过漫长星空,源源不绝的往我们这里投放魔怪魔种魔胎,侵蚀人间。” “如果能够找到他们的投放轨迹,彻底截断这个渠道,才能从根子上杜绝魔祸,让人间享受太平。” 杨素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是天外虚空太辽阔,就算是大日的生灭,那么大的动静,经过太长距离传递过来,也可能偏转散射,难以观测清晰。” “更何况是要从茫茫无边的天外虚空之中,精准找出魔族投放兵源的渠道呢?魔族肯定也会对那些渠道进行遮蔽。” “所以,才要追求破碎虚空!” “所谓破碎虚空,就是以绝强的观测力,直视宇宙,打破天外无穷太虚的偏差,粉碎所有运算中的空妄假象,得出真实的轨迹,将之截断。” “不过,仅仅是将旧渠道截断的话,魔族还有可能打通新的渠道,所以还需要一股力量,遮蔽魔族对于人间的观测,脱离魔族的运算,让他们找不到人间处于什么位置,无法确定新的轨迹。” “星槎计划,就是因此而生。” 杨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听起来很保守,隐匿自身,避让遁走。” 杨素说道:“不错,所以这些人被称为隐士,先秦的人中,也有人不认可他们的做法,或是不信任他们的结论,或是不认同他们的态度。” “孔仲尼年轻的时候,就不愿意做个隐士,一意在天下奔波,只是等他到了暮年,也不得不发出感慨,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实在是杀了太多,还是杀不干净那些魔怪,他终究还是投身到星槎计划的建设中。” “他的弟子子路,愿意追随他,他却认为子路好勇的精神还胜于他,仍会去拼搏,果然后来子路依旧在世间活跃,可惜下场凄惨,被剁成肉泥。” “从那之后,世间每个百年之中,都会有一些英才,愿意投身到星槎计划中,让星槎变得越来越强大。” 杨素看着前方的那些帆船,心中估算着。 “截至如今,天外的五曜星辰上,起码各有一万多艘星槎在运转,而人间周边的星槎,数量最多,应该有十万八千艘。” “五曜和大地之间,所有的讯息都被这些星槎采集,每一艘星槎都是一个全套的观测点、运算点,如果有必要的话,现在的星槎之息,应该可以把大地和五曜全部遮蔽起来。” “用肉眼无法从太空中观测到这几颗星辰,甚至陨石靠近的时候,也会被虚空的微妙变化所糊弄,仿佛这些位置,真的没有任何事物。” 杨广听罢,也有些感慨。 “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这要耗费多少心力啊?” 他随即又摇头道,“可惜,这么多的智慧,就用在了什么采集、运算、遮蔽上,若把这些智慧,通通用来铸造破坏性的武器,应该会更有趣吧。” 杨素笑道:“我知道陛下听说了这些东西之后,一定会想要改变星槎。” “若这些星槎真正发威,连五曜人间都能一起隐藏,它们自身的隐匿手段,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明,所以我费尽心思推算,过去也一直不能确定方位,直到不久前,得了武侯七星灯……” 杨广打断他的话:“诸葛亮也跟星槎有关?” “武侯气魄非凡,明知赤贯妖星难以揣度,还想要借妖星之力,为自家成事,但赤贯妖星,正是星槎的头号提防对象,他想要让妖星之力渗透星槎,传到人间,当然对星槎了解极深。” 杨素从容道,“七星灯落在老臣手上,就能用来搜寻这些星槎的确切方位,等到我们将这些星槎的掌控权,通通夺取过来,陛下无论想怎么改动,都可以着手去干了。” 杨广伸手拍在了太师的肩头,寡淡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鲜活的表情。 他笑了起来,目光再度转向那些星槎。 青玉般的数百艘星槎,已经通通化为黑色水晶一般。 杨广方才刚一看到那些星槎时,还不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因起了一点好奇,魔气就已经开始对那些星槎进行侵染。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数百艘星槎,已经通通被魔气浸透。 而他一旦真正露出了笑容,魔气侵蚀的速度,只会更快。 江都龙船按照杨素的指引前进,所过之处的星槎,统统被染成墨玉光泽。 杨广根本没有问,这星槎计划,现在的主掌者究竟是谁,会不会来阻碍,他根本不在乎。 而杨素知道的很清楚。 星槎计划这一代的主事者,正是宁道奇。 突厥武尊毕玄和东辽奕剑大师傅采林,也因为修炼出了星槎计划所必需的那一类神通“真视太虚”,收到邀请,加入其中。 皇帝杨公,极乐三宗,神足四圣,天刀邪盟。 大家都是绝顶高手,四圣齐名,是因为四大圣僧加起来,才算绝顶行列,交情又太好,形影常随。 而宁道奇他们,明面上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属于不同国度,不同修为派别,为什么会被合称为“天下三宗”。 就是因为,他们三个都参与了星槎计划。 江都龙船也不知道又开出去多远,被魔染的星槎,虽然还留在原地,但隐约散发出的气息,反而成了龙船的附庸。 突然之间,前方一股前所未见的虚空大浪,横推而来。 虚空轰鸣,银潮连天,高度就接近千丈,横长近千里。 杨广左手向前一劈,轻描淡写,也看不出有什么刀气魔气,前方银白色浪潮就突然出现一个裂口。 大浪如山,轰然从龙船两边砸向后方,而龙船刚好从裂口之中穿过,分毫无损。 杨素的身影,不知不觉退去,隐到了宫殿之中。 制造这座浪潮的罪魁祸首,就坐落在前方的海面上。 那是一座只占了区区几百亩地的宫殿群,跟江都龙船的规模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这些宫殿群散发出来的气势,仿佛是天地虚空的中心,五曜星辰,诸多天体的虚影,都围绕这个中心运转。 那是战神殿,星槎计划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找到了战神殿,进行大肆改造,作为所有星槎的中枢。 战神主殿前的台阶上,站着三大宗师的身影,脸上隐含怒色。 武尊毕玄当初重伤之后,立刻就赶到战神殿疗伤。 本来他们三个,最近还在议论关于碎叶魔尊的事情,考虑要不要去洛阳掺合。 毕玄想要得到星槎之力的加持,再跟苏寒山斗一场,傅采林因为东辽国主被杀,也想去洛阳,寻机斩杀蜀道难,为东辽国主报仇。 宁道奇之前趁着赤贯妖星现世,投放两位魔尊的机会,采集了大量气机,只想要先抓紧这个机会,观测出魔族投放兵源的渠道。 因此他力劝另外二人稍安勿躁,就算要去,也可以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反正有星槎在,他们可以观测洛阳的动静,必要的时候,直接借助星槎之力,传送过去。 宁道奇资历最深,掌管星槎最为娴熟,另外二人也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 他们在战神殿中看到了三大妖王出现,看到苏寒山镇压群妖,天火剑诀,扫荡群魔。 宁道奇正因此人作为,似与魔尊身份不符,而感到些微疑惑,又看到了摩诃叶的一战。 但没等他们看清结局,星槎对于天地乾坤的联合观测,就产生剧烈波动,竟然显示有数百星槎失联,而且这个数量在急速上升。 宁道奇对别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从容应对,稳重谨慎,深合后发制人的宗旨,但是星槎失联这种事情,直接触动了他的底线,不假思索就驱动战神殿追查过来。 “杨广!!” 宁道奇的声音骤然高亢,随即缓了一缓,老眼微微垂落,气息极速化为平和轻缓,绵绵若水,不敢露出半点破绽,声音也稳定起来。 “原来是你,杨广,你入魔至深,怎么可能不知不觉追查到星槎的方位,是谁帮了你?” 傅采林说道:“两大魔尊据说都无魔气显露,令人诧异,莫非魔尊降世之际,也跟天下入魔最深的暴君有所感应,出现了什么微妙变化?” “你们废话真多,往常见不到你们,寡人也懒得去找,今日真见到你们,倒是令寡人想要品尝一下了。” 杨广不戴发冠,蓬松浓密的黑发披拂下来,垂到腰间,与玄色金龙长袍,俨然化为一体。 恍如这龙袍,也是长在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当他说话的时候,龙袍上的九龙游动,张口似笑,十二章纹,山川藻贝,都似活动起来,窃窃私语,异口同声。 “品尝一下,所谓天下三宗的心志七情!” 周围银白色的浪潮,像是在呼应着这一句话,涌起一座座潮头,又纷纷炸碎,从潮头中奔射出黑色的刀气。 每一条刀气上的纹理都不相同,如山峦,则有其重,如小城,则有其杂,如神女,则有其灵动,如名将,则有其煞气,如异兽狻猊,如香炉铜鼎…… 所有刀气同时射出的时候,几乎构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在这里,香炉可以比山还大,溪流可以是从老人的眼眶中流出…… 白兔是从花朵中诞生,一跃化作了天上的月亮,雷霆是因露珠的碰撞而产生…… 那是一个怪诞却美妙的世界。 一刀生万法,虚空呈万象。 天下三宗要么没跟杨广交过手,要么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面。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妙趣横生,生机勃勃的刀法造诣,竟然会在一个入魔最深的人手上展现出来。 宁道奇头顶的木簪锃亮,白发苍苍,处变不惊,率先出手,掌力如一道清风,拂了枝头的喜鹊,戏了水里的游鱼。 刀气构造的一切,不知不觉,身边都徜徉了一阵微风。 于是所有的景物开始重叠,万物跳跃着,折叠到一起,最后的叠影,也被那一阵旋转的清风困住。 被苍老的手掌推过来,正好挡住,无所遗漏,不许再向前。 宁道奇对空间的把握高明到了极点,能曳尾于泥中,又游于北溟之外,大小远近,全在他掌中被戏弄。 他来主守,万无一失。 毕玄在旁边掠阵,蓄满全力的一击,但还未出击。 真正的主攻者,已经出手。 傅采林手中多了一把长剑,剑上散发出风铃般的响声。 这个东辽高手,自幼相貌不好,修行有成后可以改善,但也不愿改了,他那丑如马面鬼,长脸细眼塌鼻,下巴外翻且尖的古怪面容,被这长剑一衬,整个人显得如同一尊雕塑,倒是褪去了几分使人嫌恶的感觉。 看他的侧脸,整个脑袋如同一轮浅黄色弯月,五官就是长在弯月内部的那个弧面上。 第一感觉已经不是丑,而是一种志怪感,一种神异气息。 星槎的掌控权,向他身上稍稍倾斜。 虽然星槎的绝大多数效果,都不是为了战斗。 但以习武之人的心性,还是难免会琢磨出一些,可以利用星槎部分效果,来辅助战斗的方式。 而傅采林借星槎运转的那一绝式,被认为最能克魔。 隐藏在虚空远方的众多星槎中,有大量船帆,微微偏转了角度。 他一剑凌空,骤然凝定,剑刃划出了一声轻微裂帛般的声响,遥指杨广。 “观棋,何曾烂柯?” 杨广的长发、龙袍,都为之一静。 背后的龙船上,歌女仍在狂舞,细腰欲折而未折,百工仍在演艺,百业店家的拿手绝活,永远在重复。 从江都龙船启程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有疲倦过,没有做过任何别的事情,要将这场盛典节庆,无休无止的演绎下去。 可现在他们全都静止了。 傅采林向来认为,弈,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运算能力的比拼,而是在棋盘两端,情绪的起伏碰撞,对万千事物的借喻,心灵的探索。 观棋烂柯的浪漫传说,正是极短的棋局中,蕴含了可以让心灵长长久久琢磨下去的韵味,心灵变得缓慢,忘记了外物的流逝。 而傅采林的这一剑,逆转了过来。 外界物质,实际上,没有受到任何剑劲的影响,并不是靠力量压制,达成封锁空间,冻结时空之类的效果。 之所以会出现杨广和龙船,好像都陷入静止的景象,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心灵加速了。 这一剑,能够用自己的心牵引敌人的心灵,在所有的星槎船帆之间反射。 每一次反射的时候,得到船帆上无数讯息波动,产生的推力,让二者的心灵,进入光速的状态。 如果人的心灵思维速度,跟光速齐平,那这个人其实反而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他再快一点,他可能跳转时间,回到瞬息之前。 如果他再慢一点,那么时空的变化,会比他本人的变化更快,二者互相挤压,他做的动作,就可以对时空中的事物,造成形变,进行有效的干涉。 但二者速度完全相同的话,时空的变化,与他所有的变化都同步,双方相对静止,互相无法造成任何干涉。 这个人甚至连“想”要干涉,想要加速,想要减速,这些个“想”字,都不会产生了。 傅采林创出这一招之后,曾经拿大魔试过手,不知道为什么,世间的魔怪,特别容易进入这种状态,让傅采林甚至感受不到多带一个心灵进入光速,该有的负担。 虽然傅采林自己在这个状态中,也失去对外界的干涉力。 但是宁道奇和毕玄可以趁机毁灭对方的战体根基,然后操控星槎,让傅采林和敌人从那个状态跌落下来。 然后,就该是全盛的三大宗师,围攻一段单薄的灵光了。 台阶上,傅采林挥出那一剑之后,完全停住不动,眼中神采黯淡。 毕玄的全力一击,恰到好处,轰向了杨广。 轰!!! 船头上,只剩毕玄一个人的身影,他却神色剧变。 台阶上,傅采林被轰成漫天碎渣。 杨广刚才在瞬间,与毕玄擦身而过,占据了傅采林原本的位置。 宁道奇脸色悚然:“你该无心,怎么?!” “寡人本就无心啊!” 杨广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赞叹,琥珀色的宝刀出现在手中,一刀斩向战神殿,把宁道奇囊括在其中。 他的动作太大,前襟松散扯开,露出胸膛,心脏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石头。 那是黄色的水晶石,是魔门的至宝,邪帝舍利,四方天魔的源泉,也像是一个漩涡。 一个想要通向原初,但还没有真的抵达原初的漩涡,是一个未完工的隧道,渴望着用无数的存在去开凿,凿的更深。 当年与鬼王曹操一战,重伤未愈的杨开心,被杨素找到,加以暗算,用之试验炼人为魔之法。 杨开心其实没有撑过去,从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但他那一刻体内蕴含的力量太多,甚至有邪帝舍利作为核心,跟原初的魔王产生了共鸣。 魔王隔空相吸,试图利用他创造隧道,把这个历史节点中的事物吞噬过去。 隧道没有打通,这股吸力造成的扭曲,却使尸体活了过来。 他根本没有自己的心灵,他只是以那个扭曲吸力为动力,所有行为举止,都因魔王吸力和时空节点相互作用而产生。 因为心口凹陷下去的,那种可怕的空虚感,他把四大天魔都填在那个空洞里面,没有施展过四大天魔半点力量。 傅采林试图绝杀的一剑,却从中带走了最好斗的夜叉修罗天。 也让杨广的假心,产生更大的缺口,更急于吞噬。 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怪物,挥出了当下最强的刀。 “七大限,吞天!!” 第四百六十三章 沿途索迹,天车轩辕 叮!! 虚空潮汐中溅起的水滴,撞在有着五色脉络的琉璃树叶之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苏寒山脚下的树叶,如同一叶扁舟,轻盈的航行于虚空之海。 在他背后,李世民、岳山、寇仲等人,纷纷相随,也算得上是群英荟萃,高手云集,脚下各有一片这样的叶子。 婠婠站在苏寒山身边,鹅黄衣裙的魔女,在外人面前,看不出半点柔弱,只有一种幽邃灵动的神秘感,右手食指尖端,绽放着一片深紫色的四叶草。 酢浆草、苜蓿草等,常见为三叶,偶尔有异株,会有四叶并生的异相,酢浆草常见于长江以南,苜蓿草则常见于西北。 魔门历代前辈们研究五方天魔秘法的时候,就以四叶草象征四方天魔,以种草之人,象征他化自在天。 婠婠距离“他化自在天”的境界太远,召引四方天魔的法门中,也只有两种达到过濒临大成的境界,就被石之轩卡住,此时展现出来的四叶草,便半虚半实,很不稳定。 但正因为她的天魔秘法都被石之轩截断了上进之路,她施展这套法门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天魔之力直接降临到她身上。 处在一种她可以感应到天魔方位,但天魔碰不到她,也就未必会在意她的状态。 “邪帝舍利是四方天魔的源泉,从前我试图感应天魔的时候,能感觉到四魔聚在一起,那个位置,也就是邪帝舍利所在的地方。” 婠婠蹙眉,看向前方,“但是现在,四方天魔的位置,好像有些分散了。” 苏寒山也看向前方,右手忽然凌空一按。 前方数百里范围内,此起彼伏,涌动如山的潮汐浪头,突然向下沉降,银白潮水,一层又一层的瓦解凹陷。 原本被这些大浪影响的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一艘艘帆船,高低错落,色如墨玉,排列在虚空之中。 船帆各自转动,微微变化着角度,散发出森然魔气。 “这些帆船是什么东西?” 李世民疑惑道,“虽然有很多魔气,但感觉很古老,最初应该不是杨广他们搞出来的。” 岳山抚须,面露恍然之色:“难道是星槎,当年老夫行走江湖的时候,有听说过,自古以来秘密流传的一群星槎隐士。” “岭南宋家的祖上宋悲风,就曾经是星槎隐士的一员,传到宋缺那一代,宋缺偏爱练刀,据说没有修炼出星槎隐士必修的一项神通。” 岳山面色复杂,“连宋缺这等人,都没有资格成为星槎隐士,老夫当年是不太相信有这种组织的……” 苏寒山伸手一抓,远处一艘墨玉帆船,轰轰震动,咔咔巨响,离开原位,朝这边飞了过来。 飞行途中,帆船上的魔气就被极速炼化,仿佛被一层层过滤掉,颜色越变越淡,最后化为青玉色泽,缩如玉雕。 苏寒山抓住这帆船,玄元万维运转开来,感应推算,转瞬之间,已经知道这些帆船来历。 “破碎虚空?!” 苏寒山暗自咬牙,魔王在这个历史节点动的手脚还真不少。 “当初花那么多心思,种下这个因果,明明是想要引导他们,减弱时空束缚,未来好借助浑沌光脑,一起逆行作战,结果被带偏成了什么星空监测组织?” 追根究底,魔王最初还真是从星空中流浪过来的,但那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历史节点。 现在的魔王已经居于时光上游,星槎计划还一意防范星空。 无数的心血智慧,前仆后继,结果全打偏了呀。 甚至让星槎计划,也成为了屏蔽、抗拒蚩尤旗的一部分支柱。 “走!!” 苏寒山低喝一声,所有树叶扁舟,迸发出了最快的速度,向前掠去。 无色之中隐含五彩的清亮光芒,铺天盖地的向外散发,犹如在这虚空之海上,掀起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浪潮。 苏寒山不但本身修为高绝,根基浑厚至极,更有统御之能。 寇仲和徐子陵的乾坤近道法,本来就是从他的功法中衍生出去,两人功力,自然可以毫无阻碍地融入这片光芒。 岳山、戒日、师妃暄的佛门功法,遇到苏寒山的无相佛心,也产生不了多少抵触。 而最有用的,还是菩萨蛮的时光之力,以及李世民兄弟。 李世民明明是在向外输送功力,却感觉自己的潜能,好像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进一步的开发。 他和李二郎是五灵珠灵性转世,五灵珠则是降魔武道的象征。 沿途所有在这片光芒笼罩范围内的墨玉帆船,都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魔气被炼化,极速回归青玉色泽。 原本只靠婠婠的感应指路,还有许多犹疑之处,但苏寒山接触到帆船之后,自己也能感应到许多线索,两边结合,路线选择上,就不用有任何迟疑了。 他们很快到了一片战场遗迹。 这边竟然有数百艘星槎帆船被轰碎,化为残片,在潮汐中漂流,有的残片仍是青玉之色,有的已是墨玉之色。 但最可怕的是,这里还有一股黑色的飓风,不断吞噬着虚空潮汐。 任何看起来像飓风漩涡的东西,虽然有吸力,能够不断裹挟外物,但在这个吞噬过程中,吸力也会被消耗,直到最后分崩瓦解。 在虚空本源之海中,力量充沛至极,每一股虚空潮汐,都可以轻易把自然界那种飓风的风眼填满,使其瓦解。 可这股黑色飓风,也不知在这里存在了多久,看其体量,至少已经吞掉了上千股潮汐浪头,竟然还没有瓦解。 最初制造飓风风眼的那一招,暴烈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是刀法!” 岳山目露异彩,难以自持,“这就是蚩尤刀法,吞天灭地七大限,这样的刀法,如果在外界,恐怕可以唤醒整片大陆上,过去百年内,所有存在过的自然灾害。” 岳山的七十二候刀法,同样是自然之刀,跟面前的这种刀法,可以说是一体两面。 不同的是,岳山的刀意,从来没有爬到过那么高的地方。 苏寒山只扫了一眼,没有留恋。 树叶扁舟从头到尾都没有停下,岳山却忍不住朝那边看去。 李世民忽然伸手,从潮汐中抓出了一块纤薄的碎片,惊讶道:“这是……” 碎片彻底离开潮汐的时候,所有人眼前,都看到了一个场景。 数百艘星槎帆船被一举震碎,原本似乎在船帆上不断折射的什么东西,突然减速,能够被人看到。 那是一灰一红,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灵光。 琥珀色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劈了过来。 其中灰色灵光,匆忙化为剑形,灰色分化,剑刃一边黑一边白,似乎想要点开刀脊,偏转刃口,尽显剑之轻灵。 可那把刀的力道太大了,即使刃口偏转,也硬是把长剑抽爆。 那把刀收走的时候,破碎的灵光,也通通都被吞噬抽走。 李世民摸到的这块剑刃碎片,只不过是当时受到剑意感染,凝结成形的一点虚空元气。 师妃暄眼神复杂:“是傅采林,他死透了。” 众人接下来的这段路上,到处都是残留的神通痕迹。 最常见的,是各式各样的手印,细腻的纹理,从手印向周围散发。 每个手印仿佛骨架,有的形成飞鸟,有的形成游鱼,基本都是一种迂回避让的姿态。 或大或小的黑色飓风,在海面上旋转,这些手印痕迹,围绕着飓风来回盘旋,翱翔遨游,始终不被飓风卷入。 直到他们又抵达了一片古怪的战场,这里没有了任何黑色飓风的痕迹。 海上银白一片,好像很正常,但天空是青色的。 虚空本源之海,处于自然空间最深的层次。 平时有高手踏足在这片海面上,仰头看去,是可以看穿层层虚空,看到现实人间的种种场景的。 可在这里仰头看,上空就只有一片纯青。 李世民神色微动:“有弧度,那是个球体。” 不是上层空间被染成青色,而是有个庞大的球体,悬在上空。 因为悬的太高,又太庞大,树叶扁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走到了这个大球的下方,才会觉得天空变青。 众人调节感应,果然感觉出来,那是一个大球,一个由虚空海水构成,却被染成青色,徐徐旋转,真如天体般的大球。 “这是……宁道奇的招式吗?!” 寇仲震撼的看着空中的那一幕,竖起手指,远远的比划了一下,测算弧度,大致估量出来。 那个水球的直径,足足有一千里左右,如果把外表萦绕的雾状青色元气也算上。 恐怕,有一千二三百里! “听说宁道奇曾经跟南海宗师晁公错,大战上百回合,不分胜负,虽然知道他肯定是谦让,藏招了,但是他这……” 寇仲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老东西藏得也太多,太过分了吧。 以这一招的修为来看,宁道奇随手弹一下,晁公错就得暴毙吧。 他竟然能跟一个一不小心就会推烂、踩坏、戳死的人,硬是打了上百回合,这得多无聊? “不完全是宁道奇的修为,应该是他掌控星槎做出了辅助。” 苏寒山也抬头看去,“是木星,木曜。” “他利用星槎采集的讯息,创造出了类似木星的环境,实时变化,都与木星同步,采木星之气场,施展他的绝招。” 李世民已经看出端倪,凝重道:“但他这招没能打出来。” “没错,木星表面几乎全部都是海洋,巨浪狂风以数十倍的音速运转,终年无休,如果说,哪里能够养得出传说中的鲲鹏,也就只有那样的环境了。” 苏寒山缓缓说道,“他最强的一招,应该是近似鲲鹏变化,要从这颗微缩的木星中,诞生鲲鹏,才是他的攻势最可怕的一刻。” 宁道奇的招式,除了游斗就是防守,几乎没有一点攻击性,而这一招,却是最可怕的攻势。 积累到了极限后,直接以最浑厚的修为,撞死对手。 “如果把这虚空之水造就的小星辰,当成一颗鲲鹏卵,内部孕育的鲲鹏,就在即将破壳的时候被一股精妙绝伦的剑气,穿刺了过去。” 李世民观察着空中的球体,沉声说道,“一剑贯穿千里,如同金针穿脑,鲲鹏之卵虽然还在,鲲鹏却已经被扼杀,不受宁道奇的掌控。” 树叶扁舟,此刻已经停了下来。 众人面露疑惑。 “没有必要去追了,在我们遇到第一批星槎之前,他们这一战,就已经打完了。” 苏寒山脸上露出有点遗憾的神色,看向海水,“这片地方,就是他们最后一轮交手的地点。” 说话间,苏寒山双手伸出,十指齐张,虚虚笼向海水,手臂向两边分开。 大海开裂,海水踊跃的向两边冲刷而去。 等到层层海浪皆逝,分出了一片足够远的距离,众人才看清,原来海面之下,还隐藏着一片遗迹。 那是巨大的半球形陷坑,规模看起来,似乎不逊于天空中的鲲鹏之卵。 但这个陷坑的底色,也是银白色,气息与虚空海水如出一辙。 在当初出手的人离开之后,海水涌动,把陷坑填满,让众人都没有感觉出任何异样。 虚空潮汐聚散无常,哪怕是其中任何一滴水,也难以稳定捕捉,只有转变成元气,才可能被人吸收。 在那个凹坑里面,虚空海水直接被凝滞成了一层固体,不知道要经历多久的潮汐冲刷,才会瓦解还原。 这样的拳法,岳山他们都记忆犹新。 “是毕玄的拳法!” 戒日太子双掌合十,心有余悸,“这里似乎比他当初的拳法威力更可怕,也是星槎辅助带来的力量吗?” 李世民飞身而下,脱离扁舟,坠落到这个凹坑底部,伸手触摸。 “这不是单独一拳造成的。” 李世民动容,高声说道,“应该是足足十三拳,每一拳都是这样的规模。” 苏寒山垂下眼帘,把路上的一切痕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傅采林应该是施展了一种取巧的手段,反而让自己最早灭亡。” “宁道奇修为浑厚质朴,即使独力对抗杨广,也能够游斗支撑一段时间。” “他还在这个过程中,把自身的权柄,也向毕玄倾斜,最保守的人却有这个胆魄,是一个变数。” “因此毕玄有机会,在星槎加持下,连轰了十三拳。” 苏寒山掀开眼皮,眼神中透露的光芒,把亿万微弱气息重组,在前方那个凹坑上空,投射出影像。 重现了当时的那一幕。 毕玄的《独日武典》,无暇之招,在那个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踏空挥拳,连续十三拳的力量,不但让虚空海水,被轰成了一个固体凹坑,更是让前方所有的飓风漩涡,通通被毁灭。 整座战神殿,连绵数百亩的宫殿群,被改造了不知多少次的星槎中枢,没有被毁灭,却也在这种巨变之中,变得像是薄纸。 那像是一面很大的彩画纸片,树立在凹坑的边缘,也微微弯出一个弧度,仿佛屏风。 杨广背靠着这个纸片,面上仿佛带着狂笑,琥珀色的长刀扬起,硬扛了这十三拳。 但最后一拳的力量,没有半点外泄,毕玄出现在杨广面前,一拳轰进了他的心口。 他心口的扭曲,似乎短暂的被填满,脸上的表情霎时消失,没有了任何情绪,也没有了任何举止。 刀,虽然距离毕玄不远,却没有落下。 杨广是以心口的空虚扭曲作为动力的怪物,如同一尊机关魔神,危险到了极点,可一旦这个动力被卡住,机关是不会有任何思想、也不会造成任何破坏的。 宁道奇抓住了这个时机,在更高处运功,创造了鲲鹏之卵。 就在这时,一条金色光芒,突兀闪现。 这条光芒,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照在毕玄右肩之上。 毕玄的整条右臂,仿佛被这光芒推了一把,力道更盛,拳劲送的更深,却有些微的偏移。 杨广心头的扭曲,原本是恰到好处的被卡住,这一点点的变化,立刻失衡引爆。 毕玄的右臂出现血色裂纹,受到重创,同时左肩又被琥珀刀刃劈中,整个人都被斜着劈开。 而囊括了他们双方力量,产生的那场爆破,把杨广和残破的毕玄,全炸飞开来。 爆破中心点迸发的力量,直线向上,贯穿了天空中的鲲鹏之卵。 “那个发出金色光芒的人,只出了一招,就重创了三个人。” 苏寒山缓缓讲述着,目光移动,追溯着那条金色光芒的轨迹,重组其源头。 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最后被显化出来。 虽然五官不太清楚,但看得出,身形瘦削、方巾长须。 岳山慨叹道:“果然是杨素,想不到是他让杨广入魔,如此说来,岂不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李世民看着杨素的剑指:“虽然可以说是偷袭,但他那一剑,最初影响的是毕玄。” “经过毕玄、杨广双方力量碰撞,不知道多少干扰,最后引爆出来的力道,竟然能够如他所愿,突破鲲鹏之卵,精巧至极地把鲲鹏之卵中孕育的生机,全部肢解扼杀。” “傅采林号称奕剑,实则并不看重运算,而杨素的演算之能,才是真正登峰造极,只怕胜过前者十倍!” 岳山仔细打量,惊讶无比的发现,苏寒山以大小五行重组出来的场景,竟然能重现那些神通几分真正的意蕴,不禁说道:“这一剑所代表的不朽神通,应该是方向这种概念,所以才能影响毕玄。” 苏寒山说道:“那多半就是儒门黄金剑气的巅峰境界,圣轩辕。” “轩辕就是车,天车轩辕,无论面对何种复杂的情况,都能够指出明路。” “但操控方向这种概念,应该只是天车轩辕剑气,自动附带的效果之一。” “因为毕玄的招式,是真正的无暇,单纯依靠干涉方向这种概念,对那时候的他来说,也造成不了多点影响。” “可天地并非无瑕,毕玄强求无瑕,违背了虚空之海的常理,那一剑,应该是计算出了天地虚空的常数,将过去毕玄曾经干涉虚空,累积的反噬,都挪移到那一刻,引发了出来。” 苏寒山说到这里,也微微皱眉。 虚空秘境的道路,自行开辟一片全新虚空,时刻与外界大虚空交互干涉,对外界虚空造成的影响是最多的。 天车轩辕剑气,如果能够自主引动虚空常数,限定时间,抹平曾经受到的所有影响,虚空秘境路线的强者,恐怕就要一下子承受修成此境以来,所有的反作用力之和。 反而是鬼神领域的强者,因为内部法度一直不平衡,只有被外界虚空压的份,没有那种时刻与外界共感,每分每毫都在反向干涉的韵味,遇到天车轩辕剑气,遭到的反噬还不会太严重。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剑法,简直像是专门要来克我……” 苏寒山的秘境根基之厚,远超同阶,造成的影响,当然也多得很。 他心中凛然,倒也不至于畏惧,已经在思索自己有什么应对之法。 岳山叹道:“经此一战,三大宗师全部身亡,战神殿应该也被杨素夺去了。” “不!” 苏寒山说道,“战神殿确实可能落在杨素手里,所以他察觉到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掌控了部分星槎的时候,能够直接切断这部分星槎,与其他所有星槎的联系,让我无法再追踪。” 婠婠点头:“我也感觉不到天魔了。” “但宁道奇应该没有死。” 苏寒山继续说道,“如果那三个全死了,杨素察觉到我们存在的时候,完全可以来跟我们斗一场,就算不是决战,也可以试试深浅。” “但他选择抹去痕迹,摆脱追踪,说明他担心在跟我交手的时候,有人趁机,又从他手上夺走没有彻底炼化的战神殿。” “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应该只有现存星槎计划中,资历最深的宁道奇。” 岳山疑惑道:“那宁道奇是怎么逃脱的?他绝招都突兀被破了,无论是面对杨广还是杨素,都只有败局,何况是同时面对他们两个?” 众人这时忽然都心有所感,回头看去。 被他们洗炼过的星槎,正被另一股气息触动。 那个人对星槎的熟练程度,应该远超他们。 但苏寒山洗炼星槎的时候,是统御所有人的功力,联合而为,留下的气息复杂无比,也不可能轻易被突破。 苏寒山回头看去,一缕心意率领所有人的意念,瞬间突破所有距离,在那艘被触动的星槎上,显化身影。 十几丈的帆船上,多了这些人,特别显眼。 众人齐刷刷看着那个攀住船帆的老道。 宁道奇身上血迹斑斑,发髻凌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面色有些尴尬。 这老道看出有人从魔气中解救了星槎,顺手就想收回自己的掌控之下,却没想到连人家遗留的气息,一时都没能突破。 等他看清苏寒山,面上更是苦涩起来:“碎叶魔尊?” 帆船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说谁是魔尊?” 苏寒山扭头看去,只见有人站在海面上,一直没上船。 那人光是相貌,就令人眼前一亮,男子可以俊美到这种程度,实在令人耳目一新。 常人就靠虚空想象,也想不出来。更难得的是,他这样的相貌,却绝不会被人误以为是女人,没有什么雌雄莫辩,只有男儿阳刚之气,英武毅然。 以至于先看见这个人,再发现他手上居然提了一把大刀,众人心中都纷纷生出一丝遗憾的感觉。 他居然提刀?他怎么能提刀呢?! 不是说刀不好,只不过这样的人,已经够完美,够圆满了,手上就应该什么都不拿。 多出了这把刀,纵然刀身皎洁,也绝对是一把好刀,却好像成了这个人身上的一种缺憾。 岳山忽然抖擞了精神,须发皆张,威风凛凛。 他一直不敢再见这个人,总以为自己重新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堕落的很难看。 但是他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没有任何堕落的想法,只有自豪、自信和斗志。 岳山大喝:“宋缺!!” 他虽然受了苏寒山的恩情,跟随行动,但也没有完全找回信心,想不到竟然从这个对手身上,重新获得了勇气,拾起了信心。 老夫曾经可是这个人的对手啊,怎么能堕落呢?! “岳山。” 宋缺直呼其名,面露一丝微笑,没有什么岳兄之类的称呼,却更有一种敬意,“宁道奇,你刚才说这里面有人是魔尊?” “宁散人,你……眼神无恙吧。” 宁道奇咳嗽道:“岁月魔尊身上虽无魔气,却有妖星之力。” “你是说有这个?” 宋缺抬手,刀上一层血红光芒,散发出宙光业力的气息。 “我救你出来的三刀,第一刀独日武典,第二刀就是妖星之力,第三刀才是天佛降世、佛祖入灭。” 三句话,说的众人心头大震。 这三招,每一招都不是天刀宋缺的招数啊。 前两种就不说了,天佛降世、佛祖入灭,那明明是摩诃叶不久前大战之中才开创出来的招式。 “玄元借道法?” 苏寒山也有些惊喜,他开创《玄元万维真经》后,能够从天地间预借不朽神通,但必须是跟自己下一种不朽神通属性相近的。 太上不朽,虽然能接近化道,借万道气息,反消敌人攻势,但却是纯防御性质的。 宋缺的手段,听起来像是借道法又有升华。 不局限于哪一种属性,只要有的,都能借用,也不局限于防御,只要借来就能进攻。 “借道么,也算名副其实。” 宋缺横刀胸前,看了一眼,说道,“天刀非道。” 天刀非道,这把刀不是道本身,只是道的载体。 所以,载体不用变,道的气息已经随意轮替。 “天刀非道,很好,只是这名字不够直白。” 苏寒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抚掌笑道,“天地万道纵流,你能横截一线,一线之上可染万般气息,不如叫做截天?” 宋缺抚摸刀身,微微颔首,认可了这个名字。 “宋某从前与他们齐名的时候,只有三种不朽神通,根基实是最弱的一个,闭关良久,修成截天,也才有四种不朽。” “五气即满周天,我有预感,我的刀法还不够好,所以必须留下一个空位,用来临时容纳那些截取的大道。” 宋缺说道,“我能感受到你对妖星之力的驾驭,与我有相似之处,所以你绝非生来就受妖星眷顾的异类,不符合预言中的什么魔尊。” 宁道奇愕然:“你当初只有三种不朽?” 宋缺睨他一眼:“宋某若是根基足够,又岂会只是带你逃走?” 宋缺祖上跟星槎有些渊源,可以因为警兆而来援救,但他从前没有参与过星槎运转,得不到增幅。 杨广可是能以一敌三,跟修成五种不朽、还得到星槎全力增幅的毕玄硬拼的怪物。 何况还有挡在战神殿门口的杨素。 宋缺是瞬发三刀,直接带人离开,时机之拿捏,堪称恐怖,但凡稍有差池,就算他修成截天之刀,怕也凶险至极。 李世民说道:“既然我们会合了,那老道,你能不能找到战神殿,合我们两边之力,要逃的就该是他们了。” 宋缺看了看李世民,却说道:“未必然,我和那位兄台修炼的都是虚空秘境之法,你好像也是练的这个路数。” “杨素那种剑法古怪,我们三个跟他斗都很凶险。” 他也不提剩下的人,因为排除他们三个,剩下的人去对决杨广,跟找死没什么差别。 也就菩萨蛮和宁道奇,如果一心想逃,应该能逃得掉。 “没关系,我很久以前就说过,目的不明的潜藏者才可怕,而杨素,他现在就像是明着站在我面前,我可以直接看到他的脑子。” 苏寒山手向前伸,似乎要刺中某个东西,微笑说话。 “他想要成魔!魔族以毁灭为天性,寻常魔怪之间,相互残杀的事也不少,但魔王是非常态的存在,并不会随意残杀有成就的魔族,而是期待魔族实现毁灭之职,展现自己的价值。” “杨素若是成魔,必然是一位魔尊,不必再与魔王为敌,甚至将来有可能借助魔王的力量,前往别的世界,肆意行走。” 宋缺和宁道奇原本不知内情。 苏寒山说这段话的时候,意念散发,自然而然让他们了解。 宁道奇浓眉拧紧,将信将疑,不禁想起摩诃叶那一战,星槎捕捉到的异样场景。 宋缺倒是没有太多神色变化,只是眸中微亮。 “但从三大妖王以及杨广的例子来看,杨素的人魔转生之术,还没有完全成功,想在保留自我意志的情况下成为魔尊。” “他,必须要利用到蚩尤旗!” 苏寒山说到这里,哼了一声。 “他掌握邪帝舍利和战神殿,我只掌握如来法器和少许星槎,看起来,他今日的避走很正确,只要他潜心将战神殿炼化,优势就大到可以称胜了。” “可我看懂了他,他还看不懂我,如果他今天就来,我们可能会有一场生死决战,但他今天退了……” 苏寒山看向宋缺,“不久后,我们会有十足的把握杀他!” 第四百六十四章 紫微点灯,天路引归战场 墨云中的雷声,如同千军万马的战车马蹄声天地昏暗,分不出是正午还是傍晚。 雨点连成了线,一片片,一层层的洒向这东辽国的王城。 盖苏文坐在大殿门口喝闷酒。 他的光头显得黯淡无光,横眉冷目,左边放着他的宝葫芦,右边放着他的赤铜大刀和头盔,身上甲胄穿戴很整齐,随时都能出战的模样。 大殿外的台阶上,凌乱的滚着一个又一个的酒坛。 往日大将军宠爱的那些美人、小倌,都垂头站在宫殿各处,畏畏缩缩,噤若寒蝉。 东辽国内这方面,因为荣留王已死,而且死得太草率,剩下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没有了主心骨,没谁还能够跟大将军盖苏文的势力相抗衡。 大隋那方面,听说白马寺辩和法师已死,四大圣僧和净念、慈航两脉被镇压,整个洛阳都换了主,极乐宗主也被击败。 中原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都跑去跟碎叶魔尊死磕,更远的突厥,那位被视为突厥天神的武尊,听说也在碎叶魔尊手上吃了大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么多的好消息。 在不少支持盖苏文的人心目中,自家大将军登上王位,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那些强国劲敌又通通遭受重挫。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将军有德啊,天佑之! 可是为什么呢? 这么多开心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大将军最近却显得越来越沉闷,很少露出笑容。 整个王城都因为大将军的心情,陷入了联绵多雨的季节,闷雷滚滚,又热又湿。 嘭!!! 又一个酒坛子被盖苏文扔了出去,焦躁的摸了摸自己的头。 虽然他头上没有一根烦恼丝,但他的烦恼何止三千重。 不可否认,刚开始那几个和尚尼姑被镇压,中原人吃亏之类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盖苏文确实是很开心的,但是随着被镇压的人越来越多,那个魔尊的阴影,就在他心中越来越重。 要是中原人突厥人天竺人等,真的全加起来,都扛不住那位魔尊,难道最后,那魔尊就会放过东辽吗? 尤其是两位魔尊中,有一位本来就是在东辽吃了亏,逃出去的,看那人杀荣留王的干脆劲儿,如果有机会,杀他这个大将军,肯定也不会多一丝犹豫。 盖苏文低着头叹了口气,刚才被他砸碎的酒坛,有一块碎片落在脚下,残留的酒水,恰如一面小小的水镜,映出了他的面容。 “我怎么憔悴至此?” 盖苏文悚然一惊,“喝了太多闷酒,锐气都要消磨殆尽了。”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 盖苏文抓着自己的宝葫芦站起身来,忽然感觉到葫芦里的飞刀发出一声轻吟,目光顿时冷冽起来,扭头看去。 只见绵绵阴雨之中,一道人影从台阶下走来。 盖苏文素有雄心壮志,对天下高手的情报都有过收集,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一眼就认出此人的相貌气质:“杨素?!” 正是杨素。 杨素面带微笑,眉头却有一点褶皱,一种未尽全功,点滴的不满。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也找到了武侯七星灯,去定位星槎、夺取战神殿。 宁道奇交好的四大圣僧之流,先就被镇压,没有机会在那个时候求助,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跑过来觊觎战神殿的极乐宗主等人,也都在关注洛阳之事。 事情本来很顺利,宁道奇等人通通战败。 杨素完全可以施施然的驾驭战神殿,再去观察洛阳战局,无论赢的是哪一方,他都可以给予最后一击。 但是没想到,宋缺竟然能够及时赶到,更没有想到,宋缺仅仅是从三种不朽,晋升到四种不朽,战力居然又有不小的进展。 独日武典和妖星之力也就罢了。 那天佛降世、佛祖入灭的一招,分明是贝叶佛经才拥有的能力,而且只能够使用一次。 所以杨素拿贝叶佛经交换七星灯的时候,才会那么爽快。 多半是摩诃叶这厮,不知道藏了什么手段,竟能把贝叶佛经变成一种可以重复使用的不朽神通。 又被宋缺用上了。 还好杨素兼修魔功,深明天魔诞生的道理。 原初魔王居于时光上游,魔气层层流转而来,其实是越流越杂的,既然在这大隋年间,魔气都已经能够孕育出四大天魔。 那么在佛祖入灭的那个年代,世间的魔气,实则应该更精纯,也完全可以点化出天魔。 杨素当时剑指林中,使林中有天魔化育,主动投入佛祖入灭之火,降低了入灭之力的影响,挣脱出来。 就这么稍一耽搁,宋缺已经成功救走宁道奇。 而且洛阳方面的胜者,竟也大张旗鼓,主动朝星槎这边搜查过来。 杨素当时一斟酌,就决定先避一避,潜心炼化战神殿再说。 真可惜呀,摩诃叶都已经能把贝叶佛经化为神通了,居然还是败了。 如果是摩诃叶胜利的话,他对蚩尤旗的理解,粗浅得很,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患。 现在胜出的,却是上应蚩尤旗的逆行者。 杨素纵然掌控星槎中枢和邪帝舍利,到时候想吞噬蚩尤旗,恐怕也会被对方感应到,横生枝节。 “还好,老夫依然有招。” 杨素打量着盖苏文,眼中露出少许满意之色。 “逆行者虽然跟蚩尤旗的联系更紧密,但是他们两个降世以来,一个被追杀、逃亡,另一个除了在战斗,就是在炼化对手,对于老夫,对于老夫的这个时代,又能有多少理解呢。” 盖苏文警惕道:“杨太师在说什么?” “老夫在赞叹大将军的紫微斗数神通,虽然不是以自我灵光来承受,但能炼成本命法宝,与自我灵光也是息息相关。” 杨素抚掌道,“用你来融合七星灯,推动紫微北辰七星之力,不但在牵引蚩尤旗的时候,能更加顺利,而且让你坐在战神殿中,也足以作为老夫的替身了。” 到时候逆行者杀过来,首先要过杨广那一关,纵然闯入殿内,依然只是碰到个替身。 杨素隐在暗处,又可以复刻一遍,轻轻一招,重创全场强者的场面了! 盖苏文听出不祥的感觉,一拍葫芦,不料却拍了个空。 被他左手捧着,右手拍去的那个葫芦,不知怎么,已经出现在杨素手上。 “在老夫面前,你连出招的机会都不会……” 杨素托着葫芦,葫芦光滑的表皮上,还有一滴雨水正在往下滑。 他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这滴雨水,脸色骤然一变,笑容全无。 以杨素的修为,外面再怎么下雨,他出现在这里,也是片雨不沾身。 这葫芦同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自然避风避雨避尘。 可这葫芦被取过来的过程中,竟然有一滴雨水能沾上来,说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风雨。 雨滴的表面光润透亮,可以倒映出王城里的景色。 但在这雨滴滑下的过程,王城的景色,突兀消失,倒映在雨滴表面的,已经是苍苍茫茫的大山。 杨素和盖苏文,已经出现在一座大山的山顶上。 他们脚下的山峰足足有近千丈高,但周围的山峰,没有一座比这个矮的。 都是高达千丈,山根少说占据数十里方圆,各自散发出不朽气息,质感独特,其光灼灼。 山之色,或如地火,或如玄铁,或如白骨,或如菩提紫竹,或如朱砂黄符…… 天空中,当然也没有了什么阴暗雨云,只有浩渺天幕,亿万繁星点缀出来的二十八宿星辰图。 盖苏文惊声大喝:“这是哪里?” “这是秘境!” 杨素面色深沉,手托葫芦,向天看去,“世上竟然有人,能够把自己的虚空秘境,化为万千雨点,随风而动。” “这些雨,化在自然风雨中,老夫一时都没有察觉,以至于……” 他猛然一跺脚,“我走进这场雨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别人的秘境内部!” 大地群山,被他这一脚跺的晃动起来,但并没有如想象的一般破碎,仅仅只有一条比较明显的裂缝,从他脚下向前轰然延伸。 苏寒山的身影从空中降落,砸在那条裂缝前方,左脚向前一踏,裂缝顿时止住,不再延伸。 “杨素,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苏寒山笑着开口,紫红色的波纹在他背后绽放,顺着地面扩散出去,细如丝线,但直径极大,传播极快,转瞬间就已经到了大地的边界,然后爬上天幕。 细小涟漪,又在天幕星空的正中交错,来来去去,往返无穷。 “你的天车轩辕剑气,如果在外界作战,运转虚空常数,把虚空海中曾有过的异动反噬,全部重现在同一时刻,集中爆发,用来摧毁别人的虚空秘境,效果好得可怕。” “你又夺取了战神殿,可以得到星槎辅助,根基更上一层楼。” “但是当你已经深入我的秘境,你想运转外界的虚空常数,就不是那么灵便吧,你又还能不能感受到星槎的联系呢?” 杨素目露惊色:“你竟然明白老夫的天车轩辕剑气用法,怎么会,我修成此剑以来,只用过一次,在那样的战场中,就算有谁精通稀少的时光神通,回溯去看,也看不分明!” 苏寒山的六御之道,太一五行,大小正反,本来就擅长重组痕迹。 他修成太上不朽神通后,近道观望,手段更是水涨船高。 可以说,在他确立六御之道的那一天,他身上最强的,就已经不是那些用于战斗的杀伤力手段,而是这种聚散重组、剖明万象的心境。 但他显然不会给杨素什么解释。 杨素也不是真想在这种时候,要什么解释。 这老东西意念发出疑问的同时,刚刚制造出来的裂缝,就越来越深。 杨素和苏寒山站在这个裂缝的两端,杨素全力要破坏,苏寒山则设法弥补。 暗金色剑气和水蓝色光芒,瞬间在这个裂缝里面,不知道交错碰撞了多少次。 裂缝的长度没有变化,但是深度,几乎已经达到苏寒山这个秘境的极限。 就快要直接触碰到这个秘境的虚空胎膜了。 把敌人引在自己的秘境中战斗,确实有一定的好处。 但也有一个最大的坏处,就是敌我双方战斗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由自己的秘境来承受。 “你的秘境确实坚固的可怕,修为玄奥多变,但是你的这些特质,你的神通……” 杨素脸上的惊容已经消失,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你的神通,怎么像是恰好被老夫所克制?!” 连杨素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苏寒山的太上不朽神通,面对宁道奇、毕玄、摩诃叶他们,可以说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就算是石之轩最终轰破他的防御,也极其费力。 而对杨素来说,他甚至能够运算出量子运动中的常数,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以虚空常数,感应、锁定苏寒山“近道”时所处的那个位置。 导致苏寒山这种奥妙至极的防御,对他近乎无效。 双方只能是单纯的根基互拼。 可这就导致,双方碰撞的余波无可避免,那条裂缝加深得这么快,有一部分都不是被杨素攻击撕裂的,而是混合余波所致。 “果然。” 苏寒山亲身体会到了这种被克制的感觉,不止克他的虚空秘境,也克他的太上不朽。 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不但帮了蜀道难等人的大忙,更关键的是,散播了降魔武道的概念。 显然引起了原初魔王的头号仇视。 杨素的人魔转生之术,还没有彻底成功,可他的儒剑魔功,融合得浑然无瑕,运算虚空常数的过程,含有魔族独特视角,分明有魔王的助推。 “衪在这方天地埋的陷阱,针对我的手段,还真是不少,虽然不是不能硬打,但恐怕会很惨烈。” 苏寒山看着那条裂缝,笑道,“可是有更好的选择,我何必硬扛呢?” 杨素皱眉:“你……” 裂缝已经触及了虚空胎膜,虽然还没有突破,但也能够让杨素断断续续,感知到外界的事情了。 他忽然觉得不对,已经能感知外界,为什么还是感知不到星槎? 反而好像感知到了时光的异动。 “难道是天佛降世?” 杨素的心神运算到巅峰,在锁定苏寒山的同时,还能有余暇推演旁的事,“你镇压了摩诃叶,难道弄出什么新用法,能够去到佛祖的时代,那个时代确实是没有多少星槎的,但不对……” 苏寒山竖起一根手指:“越往上游,魔气越纯,连你都不想这种时候去见魔王,我怎么可能草率闯到那里去?” “你想退一步?!” 杨素明白了他的打算,喝道,“你们本来就是逆行而来,所以你想回到下游,但助你们逆行的那股力量,与魔王相互牵扯,犬牙交错,怎么会是说撤就能撤的?” 杨素又说中了。 混沌光脑的力量,确实不是想撤就能撤的。 所以苏寒山没有把菩萨蛮带过来当帮手。 他只是带了……宋缺! 在苏寒山背后,那些紫红色波纹的起源处,是一把插在地上的大刀。 宋缺垂眸,看着自己的刀,像苏寒山所说的那样,借来了非天之波动,去感应与这份波动最有缘的人。 非天之波动,可以说是苏寒山跟石之轩合力,才能触及的那一步,是有些许超越时空的特质的。 但石之轩是大隋土生土长的人,又有三生三世命格,负重太多。 而宋缺的负重就远比他小。 苏寒山本来也不是大隋的人,他的秘境,也被他调回了最契合另一个时空的状态。 现在整个秘境,已经不仅仅是有那一个裂缝了。 秘境内部的所有景物,都起伏不定,像是变软了,变轻了,融化了,变成浓郁的云彩,处处都是紫红的波纹。 整个已仿佛是紫云堆成的大地,大地上依然有那么一道漆黑裂缝,触目惊心。 “天车轩辕,紫微北辰!!” 杨素忽然一声长啸,捏爆了手里的葫芦,九叶飞刀被他捏在手中,轰然射出。 九把刀从头到尾,连成一线,像是刀光,也像是一条紫金色的剑光。 盖苏文遇到这番变故,正在考虑出路,冷不防就感到心头一痛,眼见着葫芦爆碎,自己的灵光竟然被一股强力拉扯出去,没入了九条飞刀之中。 他正要死命挣扎,忽然感到无数运算奥妙,纷至沓来。 紫微斗数,本来就是一种含有运算特质的不朽神通。 盖苏文当年把紫微斗数炼制成一件本命法宝,而不是用自己的灵光去承受。 一来确实是因为这种神通杀气太重,二来则是因为运算这种学问,永无止境,他实在学了太多,不想学了。 利用九叶飞刀宝葫芦,作为运算工具,代替他来运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朝气蓬勃。 而这一刻,他的灵光感受到的运算奥妙,甚至比当年苦学紫微斗数的时候还要多。 不只有紫微斗数,更有天车轩辕。 他回想起了那种被无休无止的运算所支配的恐惧,丧失了抵抗的勇气,灵光大喊一声,已经被那些奥妙所淹没。 那一线紫金光芒,华丽到了极点。 但苏寒山当空捏拳,轰然一个皓白色的拳印,毫无花哨的就砸了上去。 纯阳在心,皓月在拳,这一圈看似纯粹的皓月脉冲,实则日月同出,星汉灿烂。 那紫金光芒纵然有再多奥妙变化,也依然有坚定、顽固、浑厚的力量,冲击过来。 紫金光芒直接炸成了漫天光点,混着灿烂星芒,轰然爆发,冲击在那些已经如同紫色云霞的边界线上,好像把整个秘境的边界,都硬撑大了一圈。 轰!!!! 苏寒山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这么大的冲击,发生在他自己的秘境之中,仍含天车轩辕的奥妙,伤害一时无法回避。 地面那条漆黑裂缝,在这种浩荡的冲击下,终于彻底撑裂,如同一枚竖眼,底部再也不是漆黑,而是显出了外界的光景。 杨素一步无影,只有淡淡的暗金色尾痕,已悍然冲出裂口,去到外界。 刚才那么可怕的一击,苏寒山都能硬扛下来,虽然吐血,但显然也不是重伤。 这种修为,让杨素也心神乱跳。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血战生死,他还真不确定,最后究竟会是谁赢。 还好能到外界去了! 只要到了外界,不管是在哪个时代,他回手再杀这些修炼虚空秘境的人物,难度要低十倍不止。 他在冲向那条裂口,殊不知外界,也有人在看着那条裂口。 广袤沙漠之上,白衣僧人悠然漫步,所过之处,春暖花开,沙漠化为绿洲。 忽然,他看到了天上紫红色的波动,感受到了一方强横秘境,与这方天地的共鸣。 “是寒山施主,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白衣僧人心中疑惑,但双目却是凛然有神,拂尘极其有力的向身边一甩。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他想要回来,我法海一定要帮帮场子!” 法海长吟一声,手掌缓缓举起,身边条条小龙飞舞,天龙禅唱,洪波涌起。 仔细看,禅唱波动虽与非天波动不尽相同,但也颇有些相似之处。 “大罗火,天龙吼……” 法海抬手虚抓,声音愈发高亢,层层递升。 “天路引归,不凡圣功!!” 天际轰然震荡,紫色波纹里面,浮现出真实的秘境场景,降临在这个时空,向这边靠近。 却见那秘境裂开一个口子,形如竖眼。 方巾长须、隐含魔气的身影,从中杀出,刚好跟法海打了个照面。 双方俱是心头一震,不由分说,一个出剑,一个张口。 昂!!! 天龙吼声,瞬息千里。 杨素手指上剑光一闪,就将天龙从头到尾劈开,龙鳞全部崩飞。 突然,天空中的秘境极速收缩成点,传来一声狂笑。 苏寒山和宋缺降落,占领不同的方位。 加上法海,正好将杨素包围。 在大隋,众人中有实力跟杨素正面抗衡的,也就是苏寒山、宋缺,李世民也可以游斗一番,其余俱不可为。 偏偏他们三个的修行道路,也被“天车轩辕剑气”克制得非常狠,选谁都不恰当,甚至三个围攻,都可能被杨素突围游斗,一直拖到翻盘。 这才是双方阵营对比,最大的一个问题。 但换言之,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不受克制,正面抗衡“天车轩辕剑气”。 苏寒山他们可以随时得到喘息之机,这一战的劣势,就可以完全被化解掉。 法海的根基是鬼神领域,即使跟苏寒山有那么多交流,排除魔患,他的根基重点还是没有变。 他可以相对公平的与杨素展开战斗。 但苏寒山,并不准备给出这个公平。 “哈哈哈哈!” 苏寒山笑道,“你这个老阴货,就喜欢算计,偷袭,藏头藏尾,现在我们依然是三个人,你还能算计吗?” “这个时空确实没有太多原初魔气的痕迹,原本承受蚩尤旗来对冲平衡,也是极度危险,但若在这个时空,老夫的人魔转生根本不需要蚩尤旗!” 杨素扫视八方,脸上反而露出了狂热之色,“好地方,正适合作为我魔尊初诞之地。” 他猛然盯住法海,“刚才那是绝招吧,老夫却只是仓促一剑,逆行者,你相信他能拦住我,是最大的错误?” 法海双眉一扬,拂尘甩向身后,搭在右肩上。 “我不是考虑他能不能拦住你啊。” 苏寒山右手张开,向旁边一扬,似在邀战。 “我是在想,我们三个一起来杀你,要几个回合呢?” “要是超过十个回合,都对不起天刀和法海,也对不起我苏、寒、山!”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破不败,天残为魔说法 苏寒山的狂言回荡之际,还不等杨素有任何的反应,法海已经动手。 不,确切的说是动口。 金色的神龙瞬间杀出,千里碎脑神音的速度,从不会令人失望。 但跟之前的正面轰击状态不同,这次的神龙一旦出现,已经是一个要把杨素包围缠绕,震荡绞杀的姿态! 苏寒山和宋缺不约而同的动手。 苏寒 姚信派出周仪沿江拒守,结果被敌人抢先一步,接连失利,让成汉大军控制了长江上游水路。 如今的十八层地狱空空荡荡的,就只有拔舌地狱当中有一个梵枢洁受刑,楚谕觉得这样不好,十八层地狱还是满满当当的比较好,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十八层地狱满了之后对于九州会有一个警示的意义。 只是当张红桃回头关门的那一刹那,她似乎看见柳沁儿身上,竟然逐渐散发出一股“母仪天下”的那种气势。 夜晚将末世的雾气给掩盖了下去,远处篝火明灭,热闹喧嚣,让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生在末世的恐惧和茫然。 他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典籍记载,他也只是从上一任国师那里听来的。 只有那一个继续往南飞行的分身没有合并过来,其余六个分身都汇聚到了这里。 当道士要是能够爬到法师的位置上去,那也能保得住家族几十年的富贵。 这都过去了两三天了,姚裕还是没有发现满宜被替换掉的事情,看起来,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嘛。 虽然出去的人不多,但是一路上都没有遇上盗匪,完整的出去,完整的回来。 即便如此,楚凡看到篮球场上那些打球的学生时,还是有一些羡慕。 “你已经见过老夫的主人,那主人现在在哪里?还是玄灵大陆还是和你一样,进入了这里,玄灵秘境?”飞天蜈蚣重声说道,似乎是命令刀影回答一般。 “铿”,千叶与银天对抗着,同时,千叶黑暗剑茫却是化作剑刃刺向昊皓天。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自二人身旁传来,竟是驾驭画卷的丁墨师从旁听到二人的谈话,哈哈大笑起来。 楚云见到这种情况,心中顿时大喜,因为这巫岚既然在此处等着他,那么就说明昨日巫岚所说的那人,已经同意他看那尊雕像了。 “多谢宗主厚爱和赏识,不过我加入冥炎宗,有两个条件,第一,在外我不能公开我是魔宗弟子的身份,第二欺压掳掠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余风说道,声音坚决。 秦之时脸上带着‘激’动的光芒,这个五岳法相他曾经见过不少次,正是泰山城城主秦玄巍的天地法相。 只要不要男人就好,这重樱有时候的占有欲真是到了变态的地步。 不过冰块不愧是冰块,就算是害羞了也是面无表情的,只是被红红的耳尖出卖了。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才先后离开。他们前脚刚走,立刻有人进了咖啡馆,就坐在他们刚刚坐过的桌子。 浩然宗和其他道门四大派不同,浩然宗的宗门是在一个叫天秦国凡间国家的都城内。这个天秦国有着浩然宗在背后撑腰,其国土疆域可以在整个苍云州所有凡间国家中排前三,要比楚云出生的那个楚国强数倍之多。 两人一狗追击一只雪兔,足足追了一盏茶的时间,兔子却终于转过了一个山坳,闪到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彻底失去了踪影。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奋臂螳螂,名剑与刀俱在 那空虚的魔神,似乎还有咆哮声回荡在这方天地里面。 黑白双龙化为人形,心有余悸,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一切。 众人纷纷飞来。 戒日太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幸不辱命。” “你刚才故事说的都很好啊,那些天残领域中产生的微虫念头,其念虽强,实则无情,是你为他们演绎出了情,才连杨广 这优雅的身姿,加上那独有的气质,可以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惊讶无比。 王家是强大,但陈天罡不怕,李清风是他结拜兄弟的孙子,就算是自己去死,也要保护李清风的安全。 李清风现在只是下品仙人,在实力境界上弱上很多,如果缺少了混沌宝物的保护,他自身的实力显然不是对手。 林晨奔着那个缺口杀了过去,一瞬间林晨所到之处哀嚎一片,血肉横飞。 虽然对这话他们抱着不相信的态度,但是闲来无事来这里凑下热闹也可以的。 武士道家族和空手道家族,虽然和剑道家族有竞争,但他们都是岛国人,效忠于天皇,非常团结,现在看到井岗三郎要杀李清风,自然是要帮助。 龙灵倒吸了口凉气,眼神之中带着骇然之色,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来。 “姓苗的,这可是你自找的,那可就别怪我马程峰无情了!”马程峰早就想杀他了,怎奈每次都是九命猫出头,很少见到这训猫师。 当金光进入叶凡神识之后,叶凡发现自己识海之中竟然出现一副地图。这幅地图乃是紫山的全地图,将紫山的地形地貌,各种危险的地带标的是一清二楚。 “真幽默!”梁动撇了麦凯伦一眼,低下头专注的写自己的报告,但是他的心却始终都无法专注起来。 虽然佛门被削弱十倍之多,但依旧能够媲美道盟,可想而知,当初佛门是多么强大。 “大帝果然没死,大帝果然没死!”黑皇大喜,最后竟然呜咽起来,这个让叶凡认为没有节操的黑狗,竟然也有这样一面,这令叶凡咂舌不已。 江明没有什么技能使用,精神探测也因为重伤根本就放不出去,只要一放出去,脑袋里就是刺痛!他查看不了伙伴们的状态!只能半爬的状态往伙伴行去。 被至尊压着那是没办法,被同等身份的亲王压着就有些让人腻歪了,所以说,圣武亲王……不,确切的说,是所有的亲王都盼望着金剑王死掉,只有金剑王死了,他们活的才有尊严。 “老孙,你赶紧把我给放了。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你知不知道绑架这么大的罪有多严重?”魏子贤道。 葛月英也没有回头看进来的二人,就是坐在原位上,就像是一个雕塑。 无数人都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吓的瑟瑟发抖,原本不受许天气息影响的凡人也都跪倒在地,祈求上苍不要降下劫难。 野猪肉很难做,首先要用酒腌制,腌制的时候还要放进去很多去腥味的调料。 武十三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龙儿离开这里,自打苏醒这四十年,他虽然听猫九爷经常提起都市、大城市,但是武十三一直都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听到天罚,两个土豪的面色变得跟死人一样难看,很显然,他们听过这个名字。 南卓皇朝周边数十个王国都在议论此事,有好事者还给秦君取了一个皇帝屠杀者的称号。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万事开头难,白衣入京华 太空中,赤红色的星辰,如同一个庞大的火炉悬浮着,距离大地三千里有余。 战神殿漂浮在这颗星辰侧面不远处。 时不时有人从战神殿中飞出,投入那个火炉之中,也不断有人从火炉中飞到战神殿里歇息。 袁守诚浑身缭绕着高温,飞回战神殿内,盘坐下来,烟气袅袅,随着他多次吐纳,才逐渐收敛。 其实 “你就这么讨厌和我说话么?”乐乐似乎正在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用力抿着被冷风冻得略显青紫的嘴唇,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摆放在身前。 穆西风望着吴峰兄弟俩,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没想到你们还记得我。”当初在魔界也只是一面之缘,穆大少没先到二人竟然还记得自己。 又一阵疼痛袭来,眼前一阵金星乱跳,晓棋死死地抓着两边的床沿,拼命地抵抗着。 吴明竟然越打越熟练,而且力道也是非常的足,配合着灵力,没打出去一拳,都能产生轻微的破空声。 童恩忍不住又被他可爱的表情逗笑了,她抚摸着宇豪黑黑的头发,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同事还在那边等我,回见。”冯媛媛告辞。 “你压疼我了。”乐乐使劲地挣扎了一下,可是没有挣脱开,“我还背着包呢。”见乐乐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连忙松开了手。 随着宋枫话音落下,三名猎手从树林中冲出来,将侏儒围住。他们手里各拿着绳子交织而成的大网,网上还缠着倒钩,在阳光下泛着寒芒。 “他欠不着我钱,我也没那么多钱给他欠,他欠我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算了,不跟你说了。你闲着没事是吧?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给你浪费,麻烦你让一让,我还要去商场买东西呢。”许卉彻底没有了耐心,抬腿准备走。 “呵呵,泽,不好意思,今天有一点忙所以耽误了时间。”简凝的声音温婉好听,尤其是此时,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一种格外迷人的感觉。 也许大家都觉得,能跟褚家圣决少爷这么说话的人,胆子确实是过分大了。 莫苍云的声音,顿时在空荡荡大厅回荡起来。当然,赫连淳听到了。 这时,卧室内,魏华清的老伴儿,魏阿姨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下一秒,右手就感觉到了放在火炉上烤的灼热,左手寒气缠袭,将皮肤细胞内的水分,都冻结成冰。 “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随后她转头朝着身边的佩儿看了一眼,佩儿便会意去了里间拿了样东西出来,竟然是一个略微精美的篮子。 陈奇飞上天空之后,百万九雷宗门弟子全部出现在四面八方,如蚂蚁排列,期待的看着上空的陈奇。 瑶池金母面色一变,这“蟠桃园”乃是道祖钦赐,给她和昊天上帝二人镇压“天庭”气运所用的灵根,这些年来,她二人靠着蟠桃笼络了不少仙神,不乏大罗金仙和太乙金仙这般存在。 她失败了,输掉了一切,连自己也输掉了,因为,她感觉得到,自己逐渐在沉沦,最终堕落,不再反抗,甚至,屈服与他的淫威。 这些阴灵身穿战甲,不敢靠近刘协这样的恐怖存在,却不畏惧罗玄白与宁武。 光想想,就令人难以置信!何况此时这么妖孽的人就站在宣儿和猛犸二人的面前呢? 第四百六十八章 雪满山林中,魔灵俱在此 那船头上有个皮肤白皙,微胖而又难掩其身材高大雄壮的年轻男子,显然是这些花船中出手最阔绰的一个。 刚才各个船上,还有人对他遥相敬酒。 法海来的突兀,白衣不染,又是和尚,多半是个江湖异人,那些花船上的纨绔子弟心中倒还有几分忌惮,并没有急着开口。 也唯独此人肆无忌惮,出声取笑。 “ “你凭什么有自信灭掉合欢宗?”老武圣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却是听到了众人的喝彩声。 大家其实都是胡说八道,心里还是有点怕,真的会末世,如果真的有的话。 苏千琅笑了笑,洗脑很成功,有的时候发言,还是要官方。苏千琅将暗梅,暗离,暗月,狇云,狇雨带到另一处。 “既然都同意了,那我也就没什么意见了,你们看着办吧。”南致岄言语中带着一种自暴自弃、随便你们如何的情绪。 “你说是,那就是吧。”苏千琅哭笑不得,这个哥哥真的很好玩。 她将医药箱放进柜子里,转过身的时候翟胤北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而太虚门,虽然没有姬家那么漫长的历史,但却也在远古时期留下了名号。 “这到底是谁干的?未免也太狠毒了吧!”楚盈盈握紧粉拳,咬牙切齿的说着。 听了这国王的话之后,陈安才明白刘永为什么要让他来问这个问题了。感情这事儿早就在陛下的意料之中了。 老狐要渡劫,不想让二青他们看到它渡劫时的惨样,或许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可以渡过此劫吧!否则也不需要向二青托孤了。 老和尚要是不怂,早就杀上门去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本来就是过年,可谓是双喜临门了。到了傍晚,耳边的炮竹声就不绝于耳了。街道上大红灯笼一排排的,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发亮的彩带,十分好看。 国王这边率先开球,何奕祥过了半场之后,当即要求掩护,考辛斯在右边挡拆,何奕祥从右边单挡之后直接干拔出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将每个时代最强大的几个宗门冠以天宗的尊称,意指人类的智慧实力之巅峰高与天齐。 失败?那刚刚讨论的载弹五十吨的六爷,还有能飞天的五对负重轮全部不翼而飞了?这怎么行? 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竟在最后关头出现变数,出来打探情况的修士心中骤然一沉,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回去禀报。 利落的短发,下颌没有一根胡茬,上唇的八字胡不让人反感,平添了几分成熟的气质,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很深邃。 “我看她就是被那一顿饭给蒙了心,就这样被骗的晕头转向了,这要是嫁个瘸子,以后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一点都不体面。”辛迪娜有些阴阳怪气道。 到了近前,萧正没任何犹豫,直接搂住了对方的腰肢,然后向着舞池边缘地带退去。 “我自有用处,你替我送去花厅。”说罢,夏娆便更衣梳妆,淡定的往前院去了。 四皇,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这片大海上最巅峰的存在,每一个都是不可招惹的存在,连海军都忌惮无比的存在。 大白兔奶糖,五芳斋粽子,高桥松饼,鲜肉月饼,还有蟹壳黄,五香豆,以及蛋黄肉松青团。 此刻方楠楠穿着一件病服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百六十九章 法海镇海,刑天真意 大地传出龙吟的时候,财神府中,孔昆海的双目,也彻底化作血红。 “这个新来的也太不讲究了,一来就下狠手,还硬抢地脉龙魔的魔气……” “我都还没抢啊!!” 孔昆海发出连串的低语,身形很快起了变化,他原本是个白白胖胖的汉子,虽然已经有了儿女,年岁很不小了,但是外表看起来肤色红润光滑,仿佛 沈云悠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车夫一跳,也让一直坐在旁边的夜子轩皱了皱眉头。 待清玄道人走后,原本还纷乱压抑的天空终于彻底恢复了一片清明。沈锋几人同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毕竟,没有大圆满境界高手的势力,甚至连三流势力都不算!且,在那一战中,死在分身姬宇晨手中的天道境界的高手也不少。 “好,爹娘、大哥您们放心,我一定会再回来看您们的,当然我也要看看武陵大陆新晋的修仙世家徐家,您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徐洪对着父母、大哥深深了鞠了一躬后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那些都是给你买的!”南宫晨冷俊着一张脸,目光直视着前方,双手紧握住方向盘,那力度手筋都出来了,可见他的心情有多么不爽了。 杜漫宁沉默不语,叶琪琪的狠心激起了她所有的怒意。不管别人怎么对待她都可以,但是想要伤害她的孩子,那么……这个梁子就和她结定了,叶琪琪!杜漫宁在心里冷笑。 “哼!就这种程度就想留住我这也把我想得太简单了。”离焰见到沈锋的攻击显得极为的不屑。 陈豪心中暗骂,在城战前就和城主东方天对话过,他们公会夺下城池并非是获得它的全部管理权。按照东方天的说法来看的话,npc士兵其实也就是对玩家们稍微阻挡一下而已,并不会太刻意的动用武力去阻挡攻城。 “是。”后面一人应声,随后只见他身形一晃,便直接冲到了天空城前方。 这时,张扬一起的又子鹰,南宫逸,南宫煌,林飞羽,林飞尘,等诸多精英修士。还有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的龙啸。 家里没什么菜,都不知道能做什么给他吃了。她随便炒个面,再加些配菜,弄到色香味俱全。 平日里没什么,现在坐到自己的对面,想起了之后陆玉锦的下场,陆丽锦的眼神不由得就暗了暗。 而今,慎与桥守护在自己身边,有这两大左膀右臂在,神州他基本可以横着走,就算叶家的尊主亲自到来,也无需担心。 “罗师弟谢谢你仗义出手救我们,我,赵玉儿记住你的恩情,以后再也不会怠慢你。”赵玉儿也来到罗风的面前,神情有些尴尬地道。 “如果你不回来,我想你该怎么办。”欧敏撒娇抱着她,不舍得这个唯一的好闺蜜。 姜新禹之所以敢直接说这件事,最主要的是这件事无凭无据,即使将来出了问题,他也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能找到个志同道合的人,看看话剧聊聊感受,感觉挺难得。”他溢着淡淡微笑,她说的观点挺独特,跟他想法挺一致。 这些天才弟子的比赛,稍显沉闷,看得高台上的尉空真人和其随从都有些无精打采。 右侧的墙壁上也有着窗户,只是这一次祝觉看到的是猩红的血光与某些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的扭曲阴影。 而自己的身体仿佛好像又年轻了十多岁一般,顿时感觉浑身畅透。 “可是这家伙现在不是好着呢吗?只要他没死,什么事都好说,而且即便他死了,我也有把握将他复活。 说起来,这次李玉之所以没有听从王副总的意见,心中未尝没有一点隐藏的想法,“我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怎么处理是我的权力”。 看着红蓝风暴在能量波的反击下,越来越远离晶体,齐白君紧皱起眉头,心里异常焦急,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就真的要困死在这幻境之中了。 “还真是个意外发现,要是不搜查藏在公司里面的邪物,还不知道有人藏匿了冰毒!”伊颜也沉声说道。 而在梁舍予打开万花筒写轮眼的时候,他也同时获得了寄存在这双眼睛之中的三个术。 因为九圣之门一次最多只能传送五人,这次和李晓岳一起回来的除了岳雨晨之外,便只有陈超陈铃兄妹,以及抽签儿选出来的“狂战士”赛鲁特了。 这下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岩缝,正是一条地下灵脉,灵脉四壁之上已经有了厚厚的灵气结晶。 “不可能吧?那些人怎么可能被关到大恶牢那种地方去了?”冷玉心中十分震惊,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事情就难办了。 银雪慢一拍停下脚步,伸手把青丘拽到他的身后,也同时看了过去。 菜摆满了大桌,众人又是请酒又是吃菜,纵使心中有多少难言之隐,诡谲心思,面上也得是亲近笑颜。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冯经理为这次也是鞍前马后,辛苦不已!”肖云飞笑着说道,眼光掠过刘婷婷的工位,刘婷婷并不在工位上。 墨凡给黄世的‘玉’简中,第一次使用了命令的词语,可见他对风生兽的重视程度了。 只见她一个进进出出,累得气喘嘘嘘,满面尘垢,再经汗水冲刷,脸上显现出了一道道的泥沟儿。 林格回到来的时候,莉莉安早就已经准备好晚餐等着林格,林雪已经睡着。 大厦的大‘门’缓缓关上了,铁‘门’也缓缓地落下了,肖云飞知道躲在暗中的苏家真正的值守人员已通知了他的伙伴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看着铁‘门’缓缓地落下,走向了一处暗‘门’前,一脚踹了过去。 男人的眼前一‘花’,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肖云飞已一刀掠过了他的‘胸’前,他只感觉‘胸’前一凉,一阵疼痛袭来,双手不由得抱住了‘胸’前,鲜血流了出来,死亡的绝望一下遍布全身。 雷暴因为太热情,点的菜有点多。不过这些菜也不用担心浪费了。有人愿意打包了打包,如果不想打包,服务员会挑拣还能吃的放进饭盒里,然后送到街上给那些乞讨的人。 第四百七十章 勇者之怨,原初更古,意外发现 任何人都有可能走向灭亡。 渊界人间的武者,就算是修炼到了真君的境界,神游界外,意渡诸天,寿命也有限。 别的正常世界虽然要好得多,只要练出了自我灵光,基本就不用怎么为寿命发愁,但是也有所谓“人劫”的存在,只要自己在外活动,就可能遇到喜恶、理念不同的存在,有恩怨甚至分生死。 魔族对强者 就好比五毒门,李嫣然他们也有这样拔升体能的配方,却要用珍稀的蛊虫来培养,虽然能够三五倍的提升实力,副作用也显而易见,如果不能及时拔除蛊虫,受术者必然要受到蛊虫反噬,甚至丢了性命。 陈溪的身形瞬间是冲到了镇南王的身前,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镇南王的脸上,牙齿都是给镇南王扇掉了几颗。 陈溪扔下一句话,而后便是带着唐清漪直飞天空,化为一抹流光,从这里离开了。 异兽穷奇的战斗力哪里是僵尸能够比似的,这是巨猛的猛兽,比老虎狮子还要猛上一百倍。只要能把它俘获变成自己的宠物,以后马达华在天僵门的地位必然铁板丁丁,就是将来掌门人了。 编辑部肯定是有作用的,但是具体作用有多大,确实很难评价。公众号运营那么好,是编辑部的功劳吗?肯定有她们的功劳,但是也有江燕公司和杭雨的号召力。 “你们可千万不要胡乱用强。最好让他心甘情愿的配合,这就需要一些技巧了。”年轻总监好心教育他们。 第二天行程继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就连一直不住嘴的钱多多也闭上了嘴默默的赶路。 采用人工合成蓝宝石作为保护玻璃,这个要求是杭雨提出来的。因为蓝宝石保护玻璃,迟早会成为未来的应用趋势,率先研发出来有利于占领市场。 “这个就是仙界废墟的通道么?”冷奕和夜妃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了那道光柱。 这几个应该就是跑下来找托尔的死党,天空的彩虹光再次泛起,托尔等人也跑了出来。科尔森等人立即赶往了事发地,不得不说他人品不错,郑浩刚好来得及救他,没让毁灭者一炮把科尔森轰了。 游轮住房部一角,白映安将明天的计划跟林安南说过之后,林安南便开始久久沉默起来。 迫水队长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毕竟他们这次的对手是八岐大蛇。龙和真治两人同样严肃的说道:“gig!”如同赴死一般的决心。 龙在这犯了两个错误,首先他忽略了现代人虽然变聪明了,但是相对的,现代人体质没有原始人那么强大,其次是现代人不像原始人那么有恒心,或者说死脑筋,无法坚持之下,自然很难成功。 “什么?居然是暗影卫”听到暗影卫的名字,在场的不少和兰西国正面交锋过的军官都惊愕的议论起来,连王远的面色都不再平静。 “你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托尼斯塔克似乎有点不爽,虽然天空母舰隶属神盾局,但是却是他一手组织建造。 “卧槽!你他么的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要不要先吃一颗鼻屎冷静一下?!”每次我发现从她帅气的外形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我感觉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开车和考试完全不同,我们以前是学十项考四项,还能中途停顿,现在不行,还是全程离合控制,一圈练下来,腿肚子都麻木了,我得多练习练习,所以请亲们见谅。 第四百七十一章 九渊引路,孰为魔头 诸天万界之间,被称为魔的有很多,人做了恶事也会被称为魔头,妖怪行虐贪暴,也有妖魔之称。 但是苏寒山遇到的这些尸魔、器魔、兽魔等等,都以毁灭为价值的体现,作为漫长生涯中最高的追求,本源上的气息有很多相似之处。 不难猜到,他们必然有着相近,甚至干脆就是相同的起源。 苏寒山刚才一瞬间捕捉 因为他是整头卖,并不摆摊,别人批发这个价钱,价钱还算公道。 “说是最近有什么大行动,他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也是凶兆,不放心又来找我,结果更凶,也不知道是什么行动这么危险。”老头在那自顾自的说着。 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顷刻之间,便被击碎,化作虚无,消散与高空之中。 秦云没有委婉说出要账的意图,开门见山,声音沙哑,楚凡估计秦凡这是遇上事了。 闻言,李玄卿微微顿住,但在对上了盛盈盈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后,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那些凸包比九宝还要大,如果它们是活物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在卧倒睡觉。 龙家只能被迫家族征兵,董必倾家里穷,之前北冥打仗的时候,董家是第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的,第一个死在对抗北冥的将门。 南宫云昊也没有失望,现在有豆芽推广,就像徐姑娘说的,要慢慢出新品生意才红火。 洛离别回到了酒楼,走在一楼,往往酒楼后院走去,想看看苏程军的武技有没有提高。 虽说要去阎浮界,但是阎浮界之门不是经年常开的,方的有缘之人在月圆之夜方能窥得一二。垂千彧说这阎浮界之门在此月十五在此地出现,育沛便和他在这住了家客栈等着。 墨千看着手中的食盒,檀木的质地,精致的花纹,不像是能随便退货的样子。 “破灵石?破灵石你为啥不让人家吃够,赚的再多不发,对我们来说还不是一样?”石中灵抱怨着。 其中一个就是当年魔族入侵的时候,一位大能遇到过一个怪异的化族。 垂千彧冷哼一声,薛剑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屁股,狼狈至极。 怎么说呢,原来升仙门的这些妖怪们,对人族有畏惧,主要怕天道惩罚。 系统里每个任务世界都是由对应的主神设计制造的,可在那些主神的眼中,他才是神。 不过考虑到众人的经济情况,梦醒还是同意了成员的意见,让离歌安排好补兵人员。 而吕布听到那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身来,手中方天画戟一挥,扫向身后。 而移民,便是玩家从所在的区移民到另一个大区里,1000万战力以下只需要一张“移民令”便可。 另一端,鸿钧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十年的时间内,他不知毁了诛仙剑多少次。 “喀!”耶摩勒颈后背着的竹笠被一剑劈开,剑光贴着他脖颈划过,差一点就割入了肌肤之内。 浪齐并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此时自己简直动弹不能。他的后背正被一对大的惊人却又柔软无比的大杀器压着,恍惚间仿佛时间也停止了,他只能听到自己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只见上面密密的写着七个炮楼所在的地名和数量,只看了这一眼,几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纵然九宫峰真的穷途末路,凭叶天的名声,禹王郡通过考核的几十个弟子也该来投靠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 魔君到来,战旗遮天血色狂 苏寒山驾驭战神殿,从太虚之中降落下来,靠近了一座山脉。 这座山脉的长度,千里左右,放在地球上,倒还可以找见相仿的。 但是这座山脉的高度,却足足有六七里,还不是指什么海拔高度,单纯是指高出周边地面的部分,这在地球上就绝无可能见到了。 这里是水星,又叫辰星,太阳系里面距离太阳最近的一颗 一旁的宁青、李平、徐亮等人闻言亦是情不自禁的点点头,露佛基和日谷得两位头领望向宇流明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热切之意。 在上古,音者们是天地中最强大的几种职业之一,那时候,常有人顿悟音乐,成为音尊,那时候,就会有音乐大道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火焰长刀的攻击极度强悍,似乎要焚尽一切,几次将那碧色的枫叶烧出几个大洞,甚至点燃半边。 白狼把自己的爪子放到了黑狼的胳膊上,摸了好久,这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距离皮肤比较近的血管,感受着黑狼强有力的脉搏,白狼虽然不是老中医,不过也能够感觉到她身体大概很健康。 其他哥布林教士也都得到了来自国王的礼物,只不过他们得到的只有一只雌性哥布林而已,只有作为散赞王国最高主教的路人甲才有这个特权去获得双倍于他们的礼物。 在夜幕中,白狼的狼族眼镜自带的夜视功能被自动打开了,他的眼睛可以最大限度的搜集光线,帮助他辨明周遭的情况。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突然响起,正做着白日梦的高井少佐吓得浑身一哆嗦,瞬间惊醒过来。高井少佐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凉气,仿佛三九天里当头一盆凉水浇在了头上。 “卡拉拉!”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万藤绕体符爆碎的声音。既然这狼域通神不能影响符箓的发挥,龙行怎能放弃这种手段。 时间回到几分钟之前,那只黑色的巨大鹰类跟着战机飞了一会,似乎很好奇这是什么,然后伸出了翅膀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不如先在这里住下吧,虽然这些房屋都被烧成了废墟,不过利用现有的材料建造一个临时的庇护所还是能够做到的。”白狼提议道,艾丽莎思考了一下白狼的提议,随后点了点头。 要知道天罗地网的平均实力是弱于吕宙的,全靠这青铜盔甲来弥补实力、减少伤亡,结果青铜盔甲在减少的事情就让聂廷、钟玉堂等人有些忧心。 刚刚好了一些,他就又带人去土星基地追李惟攻,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李惟攻战舰的影子,只有土星战场上的一堆堆太空垃圾孤独地漂浮在星域空间里。 “所以我们还是只能把宝押在我们的正规部队和夔牛舰队的身上!”纳赛尔酋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卡尔终于摆脱了梦境的影响,彻底清醒了过来,却又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欧元?……”公羊长老对此没什么概念。他接触过的好像只有一种货币。不过是欧元好像挺值钱的样子,要不然人家也不用特意说明了嘛。 第二个抄本的道学家不可能笨拙地去模拟那张原始星图上每一个墨点的绝对位置,所以只能用中国人最擅长的方法简化星图,勾勒出了一个大体的形状,就是阴阳鱼。 她亲了亲李轮,便把李轮留在身边,正要再和彭季说事,童贵奴却慌慌张张的又跑了回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法止无痕,至道无量太一轮 “痛快啊!” 苏寒山这一枪砸下去的时候,可谓是他毕生以来,最痛快淋漓的一击。 这一击之中运转的力量之庞大,砸下去之后产生的反震,让他自己也是发冠崩散,长发狂乱,口齿间满是鲜血。 要不是他有太上不朽神通护体,换了寻常八阶强者,恐怕光是运枪挥出一下,就会不堪重负,震荡心神,伤及根基。 而他封锁空间所用的手段也只是单纯的威压而已,但饶是如此,杨天体内的浩然正元却一点也调动不起来,空间之力自然也就无法动用,而时空结界自然也布置不出来。 杨云一句话说完,相对张金鹏的一脸懵逼,一旁的胡云飞则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的同时更是朝张金鹏投去挑衅和鄙夷的眼神。 韩慕双呆呆地看着林云离去的背影,这种结果她早就料到了,她本来就没抱希望让林云接受自己。 但是,在华夏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有些隐修甚至能凌驾于各大家族或者门派之上。 大概是半个月前,地狱组织忽然抓了曾菲,他们赶来之后一直和地狱组织交涉。 林云绷紧全身的肌肉向前压去,额头上的青筋也一根一根地挑了起来,拼了命也要把铜钱剑劈在齐鸿信的脑门上。 但是相比于从其他石门里出来的人,更多都缺胳膊少腿的,甚至其中并不缺乏超级仙帝级别的强者。 完了完了,这下要丢人了,好事都进行到一半了,却突然出现这种问题。 林云憋着一口气,用铜钱剑抵着,慢慢地把齐鸿信推到了天台的边缘。 听着迟叔说这番话,林云忽然莫名地心疼,因为迟叔带给他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云佑不急不慢,走到一处湖泊边,用清水洗了洗脸,恢复了五成原本样子,回头看了看白衣老者的住处,便如同一尾游鱼,直接隐入了湖底,将自己的所有气息全部隐藏起来。 “你,你是谁?”听到她有些紧张的疑问时,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如同防贼似的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这一次,我出奇的伤感,连着自个儿也大感意外。许是被我的情绪感染,宫本清子收住了笑容,不由得追问起来。 “想跟着一起去?”阿木博士一边发动着引擎,一边瞟向副驾驶上窝在江涯怀中的鹿峤,她还在啃着半个破破烂烂的三明治,给人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杨凉汐闻言被吓了一跳,不好意思的笑笑,求救的眼神看向苏沫辰。 知道他逃走,我就放心了,要不非要被他的忠言逆耳给彻底洗脑了。 看着眼前这位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大男孩,不用猜我就知道,这一定是泰瑞无疑。 嘴唇传来酥酥麻麻的触碰,杨凉汐下意识伸舌头舔一下,发现唇瓣间满满都是苏沫辰的味道,抬头看一眼他,顿时羞涩到不敢见人,把脸埋进他胸膛,用力的呼吸。 只见她走到厉樊身前行过礼后,很是娴熟地褪去他身上穿的这件青灰色锦缎长袍,又熟练的将刚拿进来的,这件银白色绣着飞龙在天的衣袍给他换上,整理抚平后,拿起刚才换下的那件衣袍准备退下时,被厉樊叫住了。 桑赞活佛打出的佛珠迎风渐长,待来到玄冥身前时,那一颗颗佛珠犹如天降陨石般,疯狂的砸向玄冥。 而在逃到安全地方的路线选择上,毫无疑问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最近的路线。 第四百七十四章 通达青史,祝愿来生 “如果说九层渊界真的是一个大封印的话,那么,封印中会喷发出九重天,以至于后来有二气中和,人间诞生,显然是封印出了一点问题。” “无界庆云和混沌光脑,应该都是封印部件之类的东西吧。” 隋朝末年的时空,蜂窝般的水星之上。 苏寒山坐镇在这里,看着空中兀自在旋转的混沌光脑,两边的气息交感。 朱茱也沒想到在这个地方能碰上熟人,显然有些惊慌,之前她脸上还带着口罩跟墨镜,因为走到了里屋所以就摘掉了。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就比较轻了,也就代表着两人已经开始了正式谈话。 “可太太说陪过去四个大丫鬟,我,我只是个。。。”锁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祁早已重新扒到了条凳上,婆子听得这声令下,提起了板子,“啪”地打到夏祁腚上。原先舒氏和夏衿未来时,婆子打他,他还惨叫几声,如今只管咬着嘴唇,不肯再出一声。 两只脚都被绑住同时朝后拉扯,金刚芭比脚步不稳,重心前倾,她来不及反应就直接控制不住的往前扑了下去。 简介:重回七岁她决定好好改变自己的人生,带着软弱无能还有点妈宝的爸爸,以及被一大家子极品欺负的妈妈,逃离那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家。 华家爷孙意外的看向庄老头:卧槽老头你认真的?这么个干瘪豆芽菜哪里配得上你金孙了?? 因为即便是结成金丹,练出阳神的人。也无法感应到鬼影。因为他的心灵是封闭的,不会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纵然精通心灵感应的高手。也无法对鬼影做出感应。 雷霆之力浓郁得几乎固化,萌萌张开双臂,手腕上盘旋的雷龙咆哮着直冲云霄,风从虎云从龙,雷霆凝聚成巨大的龙身在厚实的云层中纤毫毕现。 那五人见到叶锋的态度,不由有种无处发力的感觉,人家都说了开庭的时候再见,现在他们在这里继续闹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这下子,之前的猜测也是更加中一分,评委们觉得都不用再调查了,这事情已经清楚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一直在等你离开龙冢,等你和我们一起回梅林古堡,等你恢复记忆,像李昂先生说的那样重新记起我,就像洛娜永远记得奥恩那样记得洛娜。 所以,甄龙说话之后,罗莎莉亚有时候会有反应,这是一个好现象。从心理角度来说,很可能甄龙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罗德将上面的一个箱子拿了下来,皱着眉头掸去了上面厚厚的灰尘。 怀香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捂上了嘴巴,她又被亲了,可现在这个似乎不是重点。 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后握着一大束玫瑰花,男子一直抬着头看着宿舍的方向。 返校以后,梁团时不时就会这样想一想。他很是有些怨念,季期不但没有对他更热情,反而有疏远的意向。只是一日三餐的的清心丸像铁律似的盯着他吃。 等他们几个端着饭菜回去房间,香子也没好气地端着饭菜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潇看到走出来的人,饶是见过太多残忍的画面,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杜之五的心中是有些发毛的,不用朱颜平再解释了,他自己都警惕性的看着四周呢。 俞辛润没有回答,范晓晨看着紧闭的房门,知道俞梓桐已经休息了。 接着,随着克里斯蒂娜的手轻轻地拍动,本就疲惫困顿至极的彻辰进入了梦乡。 项月娥也不明白李家为什么会怕高叔。前世她就觉得奇怪,可那个时候她已经和李富贵闹得水火不容了,根本无从得知李家惧怕高叔的原因。 至于那些原本只是柔软轻盈的花瓣,此刻忽然都变成了一片片锐利的刀片。 第二天一早,宋志豪早早的就已经起来了,因为第一次去天宴,他感到很是兴奋。 众人虽然偶尔击中变异丧尸几次,但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那男鬼看起来像28岁,相貌十分丑陋、一双血红的倒三角眼,透露出凶恶的杀气。 这徐芯琪又是怎么知道她和俞辛润是假结婚?难道是俞辛润下去跟她解释的一切? 童心泛滥,矮子居然要玩游这种幼稚的游戏,我踢了他一脚,蹬了他一眼,指着台阶上的青苔说道。 看到平四坚持,方旭也没强迫他,这时代的人尊卑观念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此时的萧家正在整理自己前天遭遇袭击的事情,哪里会想到突然有人过来偷袭自己。 顾雪慧扶了扶额头,这阵子她给秦风打过很多次电话,但始终都是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 心中叹息一声,郭嘉反倒释然,自己平生所为,倒也不是全无称道之处。 挑事的男人也算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在场也算是认识的人不少。 巫师跟了教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马屁怎么拍,才能让他最为舒坦,果然教主听到这儿心情好了起来,哼,那个黑雾,平时牛气轰轰的,但至今不还是没找到筑天神器的碎片,还让那孤独尘念登了先。 第四百七十五章 隔界琴音,穆天子陵 “你怎么确定他不在此界之内?” 不周祖师心中微动,“这个新诞生的九阶,是上次在秦帝陵中大放异彩的那个小子吧?对了,他险些磨灭过你的儿子。” “对于血脉的研究,九天九渊之间,数万年来,应该都没有人能超过你,你是依靠这份血仇感应,确定他不在此界。” 龙皇笑道:“然也。” 不周祖师 “可能这九幽寒潭之中,有什么是需要他们守护的!所以他们才会在这里,而且力量被寒潭压制,因而无比虚弱!”红莲焚天火说道。 王跃众人有些扫兴,原本开开心心出来吃喝玩乐的众人,遭到这种事情之后,不由有些气氛沉闷。 解决掉这些事情,毛乐言整个地松了一口气。她也想过,留在京城也不怕的,因为她与皇帝相遇的机会基本为零,而且事情过了这么多天,也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看来,皇帝也不甚在乎那玉佩。 景王每日都入宫,递牌子等候皇帝接见,皇帝总是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对于刘渐的重新振作,景王都觉得欣慰,同时又心疼他,只是却不能告知他真相,这点,让他每日都郁郁寡欢。 天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接过来朝臣送上来的帽子,端正带好,又开始维持自己的姿态。 龙绍炎的武功比黎昕的还要来的高一些,连道残影都没有,龙绍炎便已经消失在了屋内,见此情景,黎昕原本担忧龙绍炎被发现坏了他们的大计的心情也就放了下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冯晓,你待在下路猥琐点,我去找机会!”扔下这句话,王跃离开了下路。 门被跳跳踹开,里头的室友有四个,光着膀子正围在一起抽烟打牌。 当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升腾起这样的情绪时,毒龙魔祖真正的姿态也是显露了出来。 梅妃拉着他的手,慢慢地进入长殿内,寒风在他们身后呼啸而今,把破旧的窗棂撞击得啪啪作响。嘶哑的门声像是老妃们临死的呻吟,如此恐怖又如此凄凉。 他眼中微亮的光渐渐黯了,我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下车,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再去想,我只是想要见到滟儿,我只是想要她平平安安,余生静好。 季晓雯把掉在地上的高跟鞋捡起来,瞳孔骤然一缩,因为她在鞋底看到了写有韩玥名字的贴纸。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柯厄如稻草人般飞出去十几丈远,将一张木桌砸的粉碎。 “若不是我今日突然来,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能忍。”穆施妤不忍的说道。 但是正所谓言多必失,大筒木羽衣提到的与他一起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正是jozo发现的最大破绽。 陆晨僵直地转过身子,看了零奈一眼,然后再转过来,死气沉沉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孙弛骏在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也是不惶多让的,不然也不会在京城乃至整个西秦国混得风生水起,把酒楼开遍各大州县城镇了。 这次就连李幼卿也是一阵愕然,刚才已经赏赐了那么多,结果还没有完? 可理解不了归理解不了,实情就摆在她的眼跟前儿了,古时候的少年人,就是这么早开始懂事儿的,不服憋着。 转过头,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张朝阳眼角微微的抽动的看着林风,声音明显已经压制到了极点:“给我出来。”说完,张朝阳头也不会的离开了浴室的门口。 第四百七十六章 沉睡万年秋,谁来惊醒我 穆天子就是周朝时期的穆王。 他的前任君王南征北战,勇武过人,结果也是病逝于征战途中。 在他登上王位之后,认为大周的弊病不仅在于外患,还有内忧,在贵族官吏们内部出了问题,才有种种矛盾,虚耗国力。 因此,他命令大臣伯臩,向朝廷官员重申执政规范,并发布《臩命》;又用吕侯为司寇,命作《吕刑》,告四方,以正天下。 刑书制定墨、劓、膑、大辟等,种种细则,达到三千条之多。 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当时公侯贵族的风气为之一清,国内重新变得昌盛起来,但是也因为他施展这个手段,遭到了不少公侯贵族的记恨,暗中想要报复。 等大周国力恢复过来,强盛起来,穆天子也有了平定外患的念头,在征战犬戎的时候,国中之人正好找到了机会,里应外合,使犬戎得以施法诅咒穆天子。 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 天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 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是犬戎之神。 犬戎人声称自己也是古神天帝的后裔,但真正可考的祖先苗龙,是一种体态细长的怪龙。 犬戎人血脉天赋之中,除了善于阵法,能在结阵中大幅增加遁术速度,远程奔袭之外,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祭祀诅咒之术。 戎宣王把自己的脑袋斩下,以王者之命,祭祀天地,换取王者中咒,使穆天子避无可避,中了恶咒。 但他在恶咒之下,依然率军连杀了犬戎五代君王,杀到犬戎散逃,再班师回朝,揪出叛徒,一一清算。 只可惜,罪魁祸首虽然铲除,但他中的咒却根深蒂固,自身越强,咒也越强,无法化解。 没奈何下,穆天子向西方远游,路见神异各族,奇人异事,不计其数,拜访西王母,得不死之药,试图疗愈自身。 苏寒山感应着穆天子的这些事迹,看向了那口棺材。 嗯,虽然已经躺了棺材,但不死药还真是名不虚传,这穆天子也没有真的死透了。 棺材里的那具躯体,混身绿毛,青翠欲滴,可谓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生机死意相互纠缠,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间,反复挪移流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这穆天子再熬个百余年,或许就能把生机磨练到无惧死意,复苏过来。 不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他就算是意志复苏了,也要被困在这具僵化的肉身里面,还得再熬个几百年,才能彻底复原。 “这一方天地竟然自成了一道世界胎膜,而且如此运转有度,我若想要硬闯出去,必然引起有心人关注,还不知道会不会多出变数。” 苏寒山动念之间,手掌按在了棺材上。 “老兄啊,你在这里撑了上万年,也够倒霉的,我先借你的身份用一下,在外面略作行走,打探消息,看看这天地如何。” “作为报酬,就把你的棺材收在我秘境之中养炼,不出半年,就能让你恢复,省掉你这几百年的苦功。” 苏寒山手掌一抚,收走了棺材,体内隐约可见八条龙影分合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形貌,都有所变动,剑眉入鬓,人显得更高大了一点。 同时太一之轮的运转,更是直接把穆天子身上残余的几分因果,转嫁到自己身上。 准备妥当,他正要离开穆天子陵,忽然感到有个小东西闯入了穆天子陵,正往这边而来。 苏寒山好奇起来,身体往后一躺,创造出九重铜棺,让自己睡在其中。 “我挖,我挖,我挖,挖呀挖呀挖!!” 石室的地面上,很快闪过一层层波光,冒出来一个尖尖的脑袋。 那却是一只穿山甲,它爬出地面,地面的石头没有半点损坏的痕迹,却把它累得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穆天子的陵墓,当然不是一般的地方,整个陵墓就如同一座虚空秘境,里面的每一块石头都可以算是一件法器,那些浮雕、甬道、油灯、水池,守墓的石人石兽等等,更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阵势。 苏寒山能直接出现在这里,一是把他拽入此界的力道,过于玄奥,二来,也多亏他自己的修为够高。 这只小穿山甲,修为不过是灵光境界,竟然能够穿透所有禁制来到这里,实属不凡。 关键是它挖出了能够让自己穿行而过的机会,等自己过去之后,禁制还依旧完好。 这一点,更显示出它极深的禁制阵法造诣,对陵墓里的阵形一切变化了如指掌,才能够穿而不损。 “这里……这就是穆天子的棺材吗?” 穿山甲靠近了棺材,人立起来也有一尺来高,两只爪做了一个合拢的姿势,小心翼翼的磕头跪拜,嘀嘀咕咕念叨起来。 “老前辈,我不是坏人,来到这里,也不是想要亵渎尸身。” “我是上洞八仙的朋友,八仙都是好人,屡次历劫转生,其中有一世,汉钟离转生成一个山间的樵夫老爷爷,七仙转世成一根灵藤上的七个精怪。” “我那时候,还是山间的一只小妖,因为被樵夫爷爷救下,后来帮助他们对付厉害的妖怪,不幸死掉了,等我转世之后,他们把我找到,告诉我怎么修行,不知不觉已经有上千年。” “这千年里,他们又去转世,我也不常能见到他们,但是感情还是很好。” “不久前,他们都修成神通,约好要在东胜神洲的府邸碰面,蓝采和却在半路上被东海龙宫的人抓走,七仙也都遇到麻烦。” “我们这些人帮不上忙,被汉钟离一扇子扇走,也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等我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南瞻部洲。” “我听说八仙在天庭都有职位,想向天庭求援,不知道怎么去,好在南瞻部洲神灵多,找了几个城隍帮忙向天庭转述,却一直没有回应。” “有个好心人,见我有穿地的本事,指点我到这里来,向老前辈借一缕气息,因为老前辈是少有的,得过不死药,还没能完全消化的人。” “只借一缕气息,就能想办法联络西王母娘娘,或许能帮上我的那些朋友。” 穿山甲嘀咕了半天,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这才谨慎的抬头看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就来到棺材前,脚踩半空,步步登高,准备去推棺材盖。 “我只把棺材盖打开一点缝,借掉一点点气息就好了,立刻就会关上,不会影响老前辈你在这里睡觉的,拜托了,拜托了。” 穿山甲其实也有一把子力气,懂得大小变化,能化为巨兽。 只不过为表示尊重,他并不靠蛮力去推棺材盖。 靠蛮力也没用,那个指点他的好心人说过,周穆王估计也没死透。 对方要是肯答应他的请求,他轻轻一推,棺材盖就会透出一点气息,对方要是不答应,纵他是变成巨兽,也无计可施。 咔啦!!! 穿山甲正要碰到棺材盖,忽听背后一声巨响。 石壁上裂开了一个狭长大洞。 只见一个壮年模样,双眸细长,颧骨高耸,铁甲乌青,手提大刀的将军,从那个裂口中飞了进来。 后面还跟了一人,是个面如满月眼如珠,三柳长须飘胸前,火红袍服,极显贵气的道人,背负长剑。 道人手拈长须,说道:“你这妖怪,遁地的本事还真不赖,要不是请来张奎兄相助,我还真未必能及时追上。” 穿山甲警惕起来:“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我乃南方行瘟使者,朱天麟,这位是七杀星张奎兄。” 道人笑道,“你认不认识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一个和尚打过交道吧。” “说,他让你到这个陵墓里面来是想耍什么手段,莫非这里也是藏了某个秃驴的舍利子……” 朱天麟打量了一下周围,“看起来不像是和尚的坟墓,到底是想弄什么诡计,速速招来。” 张奎打量着穿山甲,鼻尖忽然嗅了嗅,眼神一动:“之前我们去追杀汉钟离等人的时候,你这妖怪,是不是也在岛上?” 穿山甲吃了一惊。 他只听说是东海龙宫跟八仙为难,可眼前这个披甲大汉,怎么看都不像是海里养出来的。 “八仙?” 朱天麟脸色也是一变,“你这妖怪身上牵扯的还不少,看来直接审问是不行了,就算针对灵光搜魂比较费事,也不得不为之!” 道人背后长剑猛然出鞘,拔剑之快,使那把硬直的长剑,几乎化作了一条饱满的弧光。 穿山甲早就在提防着,见状骤然向地下一扑。 论修为,穿山甲约是处在灵光境界,但是他这个遁地神通,是累世积修而来,已经形成一种足以贯穿轮回的天赋。 一旦遁地,寻常七阶强者,连他的影子都别想摸到。 谁知,刚才禁制完好的时候,穿山甲都能来去自如,如今禁制被别人打破一个洞,整体已经不再圆满,他这一扑,反而撞在地面,鼻子生疼,身体弹上半空。 穿山甲看到那七杀星张奎脸上露出来的一个冷笑,心头不禁发寒。 “这个人,也是遁地法的大行家!” 朱天麟的宝剑,这时已经对着穿山甲凌空一指。 昏元宝剑,顺应的是天地宇宙中普遍存在的旋转之力。 这一剑指去,千种万种层面上的旋转,同时在穿山甲身上体现出来,向他的灵光之中侵袭而去。 他自己根本分辨不出,遭到了多少种旋转力量的影响,只觉得头脑猛然一昏,就要坠向地面。 嗡!! 棺材盖突然飞出,撞向朱天麟。 张奎一闪身挡到前方,大刀力劈而去,笑道:“我就知道,这陵墓之中必有蹊跷,你总算是按耐不住,跳出来送……” 朱天麟也面露一丝笑容,突然眼前一暗。 只见张奎突然倒撞回来,险些撞在他的宝剑之上。 朱天麟猝不及防,大惊失色,只来得及把宝剑尖锋朝旁边一偏,左掌奋力击出,推在张奎背上。 轰!!! 两个人的身影,同时暴退出去。 他们感应中,前方那个棺材盖的力量,简直不亚于一片大陆,朝着自己冲撞过来的。 看似最平凡的冲撞,蕴含着恐怖至极的力道,在把他们两个撞飞的同时,还把周围的虚空不断撑大。 每一寸的空间,都轰然绽放出硕大云朵般的剧爆亮光。 他们感觉到自己足足被轰退了九百多里,才停顿下来。 但是如果不处在这个膨胀的区域内,从外界看,他们好像只是在这陵墓里面,被轰退了十几丈一样。 张奎脸上胀得通红,大刀贴在棺材盖上,双掌平推棺材盖的前沿,过于充沛的力量,相互挤压,让他两条手臂的衣物全毁。 但他变得如此狼狈的时候,体内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被唤醒。 有仿佛巨星转动的声响,从他体内传出,在刚才后退的过程中,越来越宏大,此时攀升到了极点。 “老东西,你敢来偷袭?!” 张奎狞声怒喝,体内传出巨星响动的同时,似乎真的化为星辰,具有了悚然的引力大源,让周围的虚空剧烈坍塌,收缩而来。 如同层层奔浪,向内聚拢,突然一滞。 轰!! 那棺材盖,被极度干脆利落的反推回去,暴射的速度,隐隐震动时空。 “哦,明明只是相当于七阶的境界,竟然会有这么庞大的力道,凭纯粹的暴力,都能轰得时空动荡,处处不宁?” 苏寒山在棺材中有所感应,摸着下巴,闪过一点惊奇之色。 寻常的星光类功法,也只不过是吸收天外星辰经过太空漫长散射之后,传递过来的一小部分力量。 而这两个人,感觉像是直接跟星空远处,某两颗恒星,有深度的感应联系。 他们出手的时候,能够直接从恒星深处汲取能源,瞬间从自己身上展现出来。 隔着星空距离,瞬间吸取能源,这种事情,苏寒山可是踏入九阶之后才能做到。 眼前这两个,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着实微妙。 不过,修成无量真道的人,从宇宙中汲取能源,是可以随时按自己心意,改换目标的。 苏寒山当时吸收的是星云重生的波动,只因为那种波动,对魔气抵消效果最好。 他如果有心,也能够从宇宙中吸取类星泽的雷光,一眨眼后,改为汲取创生之柱的热量,又能改从宇宙中的引力盆地,借取引力波,总之有无数种选择,可以切换。 眼前这两个人,则似乎是固定的,一个人只能吸收一种对应星辰的能源。 “比我预想中耐打的多,那就看看你们能扛几下吧。” 苏寒山现在的心意转动,只要不是面对同级互相干扰的情况,可以说是真正的不消耗任何时间。 因为他的心意之快,能够超过时光,游离在短暂的过去。 在外界看来,张奎刚刚发动反击,棺中就又有一个棺材盖迎了上去。 两面棺材盖在空中对撞。 还没等那两个棺材盖因为剧烈冲撞而变形,互相分出个什么高低上下。 张奎和朱天麟刚才的怒意就都不翼而飞,瞬间产生了逃遁的念头。 因为他们看到,除了正在对撞的两个棺材盖之外。 还有足足七个棺材盖,陆续闪现,全部朝着他们这边轰了过来。 每一道攻击的力道,都不逊于最初的那股巨力,而且互相配合,完全封锁了这方时空,镇压下来。 张奎和朱天麟被轰碎,只余下两道灵光的时候,正听到万年沧桑的声音,从彻底打开的九重铜棺里面传出。 “本王西行数十万里,沉睡了一万年景,梦游生死太虚之间,陶然忘怒。” “可你们两个小贼,还不如一只穿山甲懂礼数,竟敢打破本王的寝宫,将我吵醒!!!” 第四百七十七章 预取法力三世空,孤扇当风老济公 穿山甲缩在墙角处,两只爪子间捧着一枚明光灿灿的宝珠。 那其实是一枚丹药,是八仙中的吕洞宾和铁拐李合力为他炼制。 刚才他天旋地转之际,这一枚宝丹自然出来护主,让他恢复了一些清醒。 只是现在,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爪子中的宝珠,都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穆天子这老前辈,好……好凶啊! 八仙号称上洞八仙,又有红尘俗气,又有隐逸之气,因此法术精细巧妙,即使施法下咒,有时看着也如俗人一般,不知不觉间,已用上莫大神通。 即使是最为高调的吕洞宾,平日仙剑也只如袖中青蛇,仙法也只似画鹤自飞。 穿山甲一向跟他们学法,在东胜神洲遇到的,大多都是这类仙人,何曾见过拿自己棺材板砸人这样狂暴的攻势? 两个棺材板在半空对撞之后,化为齑粉。 七个棺材板,则都树立半空,围成一圈,微微旋转,如同形成了一方大印,镇压着下方的两道灵光。 苏寒山飘然过来一看,这两道灵光,还都非比寻常。 张奎的那道灵光,遭到刚才的重创之后,依然如一条蟒蛇般挣扎,有一种与大地的呼应感,怪蟒翻天,大地倒转的势头。 遁地法修炼到他这样的程度,着实非同一般。 但追根溯源,他的优势还是在于那种跟天外星辰的联系。 有天外星辰的大量能源支撑,让他自然而然的,化用在遁地法中。 正常人的遁地法,都有一个与大地共感,从大地借力的趋势,这遁字,代表的不只是遁走,也是指融合。 张奎的遁地法,根本不从大地借力,仗着天外星辰的能源丰厚,直接把星辰能源朝地气转化。 仅仅是借用大地脉络,让自己遁行更顺畅,整个过程中不但没有从大地借走元气,反而还向大地脉络中多填补了一些力量,当然是越走越顺,越遁越快。 朱天麟的灵光之中,隐约裹着一把宝剑,正是他刚才用的那一把,品质极高,应该不是他自己这种境界,能够练出来的。 但是也因为他拥有天外星辰能源,可以把这宝剑的妙处,发挥的淋漓尽致。 剑身嗡嗡旋转,差一点点就像是要脱离镇压。 “奇怪!自我灵光这种东西,应该是修行者的意识,经过漫长淬炼之后升华而成,不管是祖师跟我提过的别的世界,还是我自己去过的这么多世界,无一例外,怎么这两个人的灵光,感觉……” 苏寒山手掌一伸,把这两道灵光吸到掌心之中,注视良久,心中暗暗推算。 “这两个人的灵光,感觉像是先有了灵光存在,然后才滋生出了他们的意识。” 这种感觉,就像是什么绝顶大能铸造的法宝,生出了器灵。 苏寒山曾经在秦帝陵中收伏的紫竹伞那六尊者,是阴差阳错,法宝转世成人,修行有成,就跟这种情况有点相似。 他手臂一抖,把两道灵光收在袖子里面,利用鬼神一袖的领域去继续剖析,回头看向穿山甲。 穿山甲有些紧张,不知说些什么:“前辈!” “刚才那人号称南方行瘟使者,自然也应该有别的使者,乃至有个主子,另一个又跟追杀八仙的事有关,背后势力很不一般啊。” 苏寒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来,我这座坟墓是不能呆了,不然就算我能继续跟他们斗,这座坟,迟早也得被余波打爆。” 穿山甲更有些无措:“我真不知道他们会跟在我后面,前辈,我……” “指点你过来的那个和尚,才是害我坟墓的罪魁祸首,也是害你被跟踪的原因之一。” 苏寒山右手一扫,整座陵墓,如同一抹水波被他收走,左手一挥,将穿山甲托在掌心,目光灼灼,说道,“我们先去找他吧。” 那个和尚收敛行踪的本事,确实很不错。 但是苏寒山截取了周穆王的因果,那和尚指点穿山甲来挖周穆王的陵墓,相当于主动招惹了一手,这因果联系也明明白白落在了苏寒山身上。 加上苏寒山的无量真道修为,要从穿山甲身上,感应一个不久前打过交道的和尚,并非难事。 穆天子陵在一座山腹之中。 苏寒山穿山而出,脚步从容,瞬息之间就是千里,对着一座城池落了下去。 此时正值傍晚,这城中繁华,处处生民喧嚣。 唯独城里东南角,前些年因为地动,不少房屋低陷倾斜,没人敢住,纷纷搬离。 因有城隍爷托梦示警,当初倒也无人伤亡,因此搬走的人对这里没有什么需要祭奠留恋之处,没几年就荒草丛生,俨然成了城里那些野孩子们玩闹的地方。 他们用一小撮米粒在河里钓上一些小鱼,在这里搬砖搭灶,用破瓦罐煮小鱼,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最近有个小和尚,不知怎么也到这里来玩,穿了一件青灰色的僧衣,脚蹬布鞋,长得白白胖胖,圆润可爱,背上还搭了一个打丁的小布袋。 孩子们把活灵灵的小鱼给他,他把鱼儿放进布袋,就能摸出甜滋滋的豆沙馒头。 因此小孩都爱来跟他玩。 苏寒山落下之时无人注意,有个小姑娘一回头,才发现多出了个大人,不禁轻呼了一声。 “喃牟那个阿弥陀。” 小胖和尚看了看苏寒山,对孩子们说,“你们都回去吧,这施主是来找我的。” 孩子们馒头到手,三三两两就结伴走了。 苏寒山笑道:“小胖子,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家大人呢?” 小胖和尚瞪圆了眼睛,盯着苏寒山一会儿,又瞧瞧穿山甲,穿山甲两只爪子在胸前给他比比画画,也不知他有没有看懂。 但已经有一个老和尚从旁边的破屋走了出来。 这老和尚骨瘦如柴,头上戴个邋遢僧帽,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手拿一把烂蒲扇,另一手还捂着肚子,晃晃悠悠走出来,未语先笑。 “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苏寒山笑道:“恭喜穿山甲找到了我,贺喜本王万年不死,还从坟里爬出来了?” 老和尚苦着脸道:“施主的口气,听着是来问罪的,但和尚指点穿山甲,只是做一点补偿,真没想到,有人刚好能追上穿山甲,也追到了施主的陵墓中。” “好在等和尚察觉的时候,施主已经先出了手,本事真高啊。” 老和尚竖起一个大拇指,满脸真诚的赞叹。 苏寒山淡笑不语。 “施主要是不信,打我一下出出气吧。” 这老和尚摊开皱巴巴的手掌伸过来,垂头丧气,一副要任打的模样。 苏寒山道:“我只是在看你们两个的名讳,你叫济颠,红尘中许多人受过你帮忙,称你为济公的,不错,那这个小和尚叫什么……” 小和尚精神一振,扬起手中的布袋:“我就叫布袋小和尚。” “叫布袋还是叫弥勒呢?” 苏寒山看着纯真无邪的小胖子,不曾过多追究,目光还是移回到济公身上,“凭你们二位的法力,地位,真想帮助穿山甲,往天庭通通气,递个信,或者干脆自己出个手都行,何必指点他去挖我的坟?” 济公摇着破烂蒲扇,三步两步,一屁股坐到那些小孩往日搭的灶台旁边,说道:“施主啊,老和尚我是一向落魄,小和尚最近也是落魄了。” “别说让我们帮忙给天庭递信了,就是我们自己想要递个信过去,也办不到的。” 布袋小和尚说道:“天庭可能就是有人不想管我们的事,才下旨人间,最近任何人求援,都不准转述。如此说来,穿山甲还是受了我们的牵连,所以老和尚才要指点他一下,算作补偿。” 苏寒山好奇起来:“我虽然在坟里,偶尔也听听外面的动静,灵山好大的家业,怎么两位不向老家求援,倒要找天庭帮忙,而且被拒,灵山出了什么大事吗?” 济公抬头看着太阳,慢悠悠的说:“也是自业自受。” 随着他这一句话,仿佛天地间关于佛门的一种隐秘,原本被千层万层的遮掩过,现在却裂出一条细痕。 苏寒山自然而然,就从中捕捉到了真相。 “佛门大愿?!” 佛门的大愿之法,是一种非常神妙的法术,可以预支未来的法力,解决现在的瓶颈困境。 譬如说,一个人发愿要让举国众生无病无灾,衣食尽美,富贵安然,大地如黄金,满空飞白玉,自身方成佛。 那么正常来说,应该是自己先做到一个个前提条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积修磨练自身,最后才有成佛的法力。 可是,利用大愿之术,就可以先获得成功后才有的部分法力,然后才去实现那些前提条件。 如来佛祖当年开创出这种法门,对于因果之道的运用,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了,因为先享受了这部分法力,带来了别的便利,所以,以后去实现那些条件的时候,也要做得更为尽心细致。 刚开始的时候,佛门高手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利用大愿之术,让自己修为凭空暴涨一大截,事后就想办法,去实现自己许下的誓愿,利用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时间,达成自己说过的一个个条件,偿还代价,如此根基彻底稳固,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后遗症。 但是,随着佛门愈发广大,投入佛门的高手越多,对于大愿之术的运用就越频繁。 他们为了更强大的神通法力,许下的愿望,也是一个比一个广大。 最初的佛门高手,若有七分根基,敢许三分誓愿。 后来的佛门高手,若有七分根基,就敢许十七分的誓愿。 不只是什么举国众生无病无灾的愿望了,敢夸口说什么,全部寿达万年,体貌伟美,喜乐无边,居住仙境,享用不尽。 甚至,有许多佛门高手,也不用心参悟别的神通妙法了,一心就钻研,怎么能许下更深大愿。 在许了大愿之后,应有的代价还没有偿还,又仗着法力,去许下新的大愿,获得更深法力,滔滔滚滚的叠加上去。 他们根本实现不了自己许下的所有大愿,这些代价,就越积越深,成为一种业力。 业力,有很多种类,有善业,有恶业,也有非善非恶的,有个业,也有共业。 原初魔王那个世界里,宙光业力,主要就是通过对时光长河的干涉,增加新的历史河道,增厚时光底蕴,因此有宙光之名。 佛门众高手,预支庞然法力,发下滔天大愿,而久久不能实现,形成一种“虚无业力”! 刚开始的时候,佛门中有那些道行深厚的老前辈,发现有别的佛门弟子,来不及偿还代价,将被业力反噬。 他们仗着自己修为深厚,有足够的底蕴,就会帮助那些弟子先支付代价,予以训诫。 有的弟子因此悔悟,但自然还有那种执迷未改的。 这些老前辈,帮别人垫付的多了,最后自己也要发下誓愿,才能及时帮别人垫上。 他们以为自己底蕴深,发下的誓愿没有乱夸海口,自己一定能完成,又觉得自己会发这些誓愿,也纯粹是出于善行,问心无愧。 殊不知这么一来,已经是滑向无底深渊。 虚无业力这种东西,可不管你初衷到底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那么多佛门弟子,当然也有人发愿的时候,是为了借力行善,可是,只要你实际上没有来得及偿还代价。 业力必然如期而至。 整个佛门的虚无业力,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越积越厚。 济公感慨道:“我佛如来,如如不动,常坐灵山,日日讲法,以图化解,终究不成啊。” 三界中的那些强者大能,并不常常开坛讲法,大多时候只是放任门人自己修持,偶尔才会去点化一下。 只有如来佛祖,几乎天天在灵山讲法,先讲个几百年的,再讲个几百年的。 除非有重要大事需要外出,否则就没停的时候。 但凡有人要去找如来,基本都能遇到他在讲法。 这也是他在尽力为佛门弟子偿还愿力,抵消业力。 可是消不完,根本消不完。 如来佛祖自从编了三藏真经,兴了大乘佛教,从根子上就该要发愿广大,普度众生,所以他再怎么讲法,也不能去跟佛门弟子说,个个都不许发大愿。 纵然还有观音菩萨等一群干实事的撑着,也只是能把虚无业力发作的时间,推迟一些。 不久之前,这股虚无业力终于发作了。 因佛门崇莲,诸佛菩萨都以“莲台”作为大法力、大功德的象征,可虚无业力积攒到极点,竟至于也生出一朵虚无黑莲。 这朵黑莲一旦现世,诸佛法力全消,神通无法示现,佛门将有大劫临头。 “施主你也是在陵中良久,消息不灵通,其实这些事,本来虽然是佛门隐秘,但自从虚无业力发作之后,稍有些修为的,都已经知道了消息。” 济公说道,“佛门在人间,该有三百三十三年光阴,诸佛寂灭,毫无神通。” “三百三十三年后,才有转机。” 穿山甲也是头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由问道:“可是活佛,你仍然有法力啊。” “和尚又不是佛。” 济公笑呵呵说道,“和尚我只是个自了汉,随缘渡苦,量力而为,不曾发大愿的。” 苏寒山微微点头,心中了然。 济公走的是阿罗汉的路子,法力神通纯凭自己苦修,踏踏实实而来,因此没有受那么大的影响。 至于布袋小和尚,应当是弥勒菩萨转世。 佛门三世佛陀,过去佛燃灯佛祖,发下的大愿最久,拖得最久,虚无业力一发作,寂灭得最快。 现在佛如来佛祖,估计还能硬扛一会儿,做出一些安排,再去寂灭。 至于未来佛弥勒,他是未来才会成佛。 关于他的那些大愿,是如来佛祖窥探无穷未来,告诉弥勒,如果弥勒将来要发大愿的话,该怎么发,要发哪些,才最稳妥。 实际上,弥勒现在还没有发过那些大愿,受到虚无业力的影响,自然也很小。 苏寒山说道:“照这么看,佛门能剩下的高手,着实是寥寥无几了,所以佛门昔日的仇家,都纷纷回来报复了吧?” “佛门昔日的仇家,基本都被设法牵扯到了虚无业力之中,受到的影响也不小,但还不是什么大患。” 济公摇头道,“真正追杀我们的大麻烦,并不是什么佛经中的敌人,而是一尊太古巨妖,自号通天教主。” “施主你擒下的那两位,就是通天教的门徒。” 这一回,济公并没有主动打开什么隐秘。 但苏寒山心念无量,窥探到了一些事情。 原来早在久远之前,如来佛祖就已经察觉到,虚无业力会成为心腹大患。 佛门因此做了许多安排,有了一个巧妙的设计。 他们准备让当时佛门第一大护法,紧那罗菩萨,下凡历劫,使些手段,让紧那罗菩萨叛佛而出,与虚无业力结合,成为虚无黑莲的化身。 这样一位佛根深重的大菩萨,成为黑莲化身之后,反而让黑莲有了破绽。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等黑莲杀上灵山,天上三十三天,人间三十三年后,灵山诸佛就可以卷土重来,暂时化解黑莲之灾。 比起现在三百三十三年的劫难,要轻松的多。 可惜,紧那罗菩萨那场劫难,在最关键处,与男女情缘有关,当时路过的东华上仙有所感应,插手相助。 紧那罗菩萨因此看出端倪,破局而出,带着劫难中的众人,愤而搬到东胜神洲隐居。 佛门众人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如观音菩萨,佛性倒是足够,无奈智慧通明,心性柔和,纵然给她设局,只怕也无法达到与黑莲相合的程度。 这个计划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紧那罗菩萨反常的行为,却使通天教主有所关注,起了疑心。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通天教主就设法窥探到了佛门将会发生的这场灾难。 虚无黑莲在灵山盛开之时,通天教主早已谋划停当,刚好杀到。 本来还能撑住,或者至少能够卷土重来的诸佛菩萨,几乎被他一网打尽。 “通天教主真正的目标,是想要掌控虚无黑莲吧。” 苏寒山看向布袋小和尚,说道,“小和尚是未来灵山复兴的希望。” “通天教主如果把他擒拿回去,掌握黑莲的把握,就大了不少。” 小和尚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知道是惊讶于自己身上的重担,还是惊讶于苏寒山能看到这一层。 “啊呀,施主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济公晃了晃扇子,“年轻时就能五杀犬戎君王的穆天子,服药苦修万年后,真是超乎意料。” “施主既然看出来我们老小两个都这么惨了,还要打贫僧吗?” 老和尚话锋一转,拇指和食指之间,掐出了一个小小的距离。 “要不,能不能发发善心,帮一个小忙呢?”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鱼金刚砂,瘟君送酒爵 苏寒山道:“直言无妨,至于我答不答应,那倒另说。” 小和尚就打开了布袋,老和尚拿扇子一扇,布袋里面飞出了一个水球。 看着拳头大小的水球,里面似乎还有些白点,定睛细看,那里面是数十万条小鱼。 苏寒山一见了这些小鱼,也就知道了。 这些小鱼,原本都是世俗中颇有修为的佛门中人。 他们颇为擅长超度恶鬼,化解妖魅精怪寻衅之事,往往交友广阔,颇受人们推崇,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结仇良多。 凡有一颗光头放在人群之中,锃光瓦亮,多半是群妖优先攻击的对象。 只不过昔日,这种光头往往很硬,唱经念咒,就能借来那些发了大愿的诸佛菩萨法力加持,再不济,也能借一借护法伽蓝、五方谒谛的神威。 大多仇家一口咬上去,光头没事儿,倒要崩了自己几颗牙。 可是当虚无黑莲在灵山盛开,这些和尚尼姑们,就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他们不但没法再去借来诸佛菩萨的法力加持,还要被虚无黑莲波及,导致自己苦修的念力根基,都削弱了不少。 虚无黑莲盛开到现在,还没有多长时间,天底下死于寻仇的佛门弟子,已经不知凡几。 原本佛门自有累世积修的妙法,死一两回也不要紧,身亡之时,魂灵跑得比谁都快,速去投胎。 只要生前没有什么过分的罪业,稍能行善积德,上有诸佛照应,来世还能接着当佛家弟子。 怎奈这回受了虚无黑莲牵扯,大伙儿跑得不够快,那一点魂灵也遭了重创,要不是接引的鬼差尽忠职守,只怕这些魂灵,半路就要散了。 但额外的照顾也是没有了,就这么一点残灵,轮回过来之后也只能投入畜生道,先做些小鱼小虾。 鱼虾自然是要受苦,这是坏处,好处也有,鱼虾造不了什么恶孽,等轮回个十几次,魂魄养过来一点,指不定又能轮回去当人了。 弥勒菩萨是佛门在这场大劫之中的救主。 在当年佛门算计紧那罗菩萨失败之后,弥勒就成了他们最寄予厚望的一条出路,既然深受佛门尊崇,也须担起这份救护之责。 他转世行走人间,不管到了哪里,附近那些转世过来的佛家弟子,还是会被吸引过来,他就设法引渡到自己的口袋里面,等着为大伙谋一个出路。 “三界广大,单是人间,也有东南西北四大部洲,中心海域,八方大洋,很多地方并无人烟,且灵气盎然,野兽食果即饱,并不相争。” 济公摇着扇子说道,“穆天子最爱游玩,既然醒来,想必也要远游行走,万望带上这数十尾小鱼,寻一个山明水秀,没有猎者的地方,把他们放生了,也就罢了。” 布袋小和尚有点惊讶:“不是说我应该救护他们吗?给了这个大叔,就随手放生,那还是懵懵懂懂,没有灵智呀。” 济公敲了一下他的小光头,说道:“量力而为,量力而为。” “随缘渡苦,量力而为,不只是帮了自己,也是帮了旁人,你若强求要度他们,把他们带在身边,就如今被追杀这个态势,让他们落到追杀者手上,只怕要被抽魂炼宝连重新轮回的机会也没有嘞。” 布袋小和尚委屈道:“那为什么还跟我说应该救他们,应该帮他们重新当人?” 济公笑道:“因为你确实该那么做,就算你现在做不到,你也该明白,什么样的事才是应该做的。” 说话间,济公从袖子里摸来摸去。 那袖子蓝缕不堪,藏不住一个馒头,兜不住二两清风。 他却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葫芦,起身要递给苏寒山,“这是一点报酬。” 苏寒山连忙道:“且慢,这里面不是伸腿瞪眼丸吧?” 济公哈哈笑道:“穆天子哪里听来这些闲言碎语。” 那“伸腿瞪眼丸”,实是济公随手调配的一类灵药,只不过他浪荡人间,假痴半颠,有时赠药也伴着惩戒点化之意。 那药给人吃下,往往两腿一蹬,眼睛一瞪,好似死了一般,过一夜才能缓过来,而且他取这药的时候,看着就像是从身上搓下的泥丸。 属实有点埋汰了。 “我和尚这葫芦里不是什么丹药,而是当年如来佛祖,赠给十八罗汉的十八粒金刚砂。” 济公说道,“这金刚砂颇有些困人砸人的妙处,但都不堪大用,真正厉害的地方,却是辟水辟火,天地间七大真水,七大真火,仗着这金刚砂,都可以来去自如。” “本来每一粒金刚砂,都受到一个罗汉的智慧吸引,即使罗汉出行时,不曾带着,自己的那一粒也会跟着走。” “只是自从我和尚转世以来,可能这十八粒金刚砂也思凡,都跑到了我这里,我那些师兄弟见了,就都有言在先,日后干脆由我定夺这些宝贝了。” 苏寒山接过葫芦,果然感到里面十八个亮闪闪的细小晶石,自发跳动,雀跃不休。 这十八个金刚砂,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苏寒山的道心智慧。 苏寒山拿到这十八个金刚砂的时候,就感觉身上有一份因果,隐约被触动,默一推算,顿时知道了原委。 原来八仙中的吕洞宾,前世中,有一世乃是东华上仙,也是一位前古仙人,曾经拜访西王母,颇受西王母喜爱。 当年周穆王能够找到西王母国,得到不死之药,也多亏了东华上仙帮他引路。 可以说,东华上仙对他有小半个救命之恩。 若是真正的穆天子,必然要去走上一趟,以图报恩。 如今八仙被分隔困在东海,东海龙族又是出了名的,最善用天地间七大真水。 穆天子得到这十八个金刚砂,就能占到不小便宜。 苏寒山推算到这一点,心中不由得有些许敬佩之意。 凭他无量真道的修为,能把自身因果收敛,又把周穆王的因果算得清清楚楚,还是靠了太一轮相助。 以济公的修为,应该不能那么直观的看到古老因果的细小变动。 但济公凭自己的智慧阅历,随手排布的一点合作,就可能让多方得利,对天下造成颇为深远的影响。 只是,苏寒山现在还不准备贸然去东海。 是虞渊龙皇和不周祖师,携手把他弄到这个世界来的。 尤其是龙皇,当时借着子嗣血仇,散发的那种牵引力,可以证明他在此界之内,应该有一个很强大的分身。 东海那种大名鼎鼎的龙族势力,十之八九会跟龙皇有关系。 苏寒山就算要去,也得等他对这个世界认知更深切一些再说。 “好,我一定帮你们把这些小鱼送到一个好地方。” 苏寒山摇了摇那个葫芦,把塞子拔开,十八粒金刚砂就鱼跃而出。 他对着金刚砂吹了口气,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吧,还不快把这些小鱼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起来?” 那十八粒金刚砂,好像真能听懂,颗颗大放光明,晶体皎洁,棱角光润,围绕着水球凌空一转。 金刚砂表面的每一个棱角,似乎都跟水球产生了一根细线牵连。 金刚砂自己在转,又全都绕着水球转,转瞬之间,这股无形的牵连,就变得错综复杂。 穿山甲和布袋小和尚隐约觉得,那些细线缠绕在金刚砂和水球表面的时候,满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虽然极速而复杂,却又优美而规整。 只是一晃神,所有的金刚砂和水球,就已经消失不见。 布袋小和尚有点惊讶的晃了晃布袋。 他的布袋其实异常沉重,因为布袋上承载着无数因果。 但是刚才,这布袋突然轻了几分。 “刚才那是……” 济公有些出神,“自缠因果?” 既然能避水避火,自然也能避光避空而行,乃至于将因果自相缠绕,避开外缘的沾染,暂且脱离因果推算。 这十八粒金刚砂其实潜力无穷。 当年十八罗汉刚得到手的时候,十八人共同推动,也是威力平平,只当是一件中等的宝物。 等到降龙屡次转世,济公成就大阿罗汉,周遍般若,智慧坚定,十八粒金刚砂主动来投。 另外十七罗汉,竟然没有察觉到金刚砂是怎么从他们身边离开,这才知道此宝非凡。 但济公明白,纵然自己来使用这十八粒金刚砂,也达不到刚才这种程度。 “看来穆天子暂时是不准备走了。” 济公赞道,“万年光阴,穆天子看似沉眠不动,修为却是深不可测,今非昔比啊! “我沉睡万年,只觉天与日俱高,地与日俱厚,自然会有些心得。” 苏寒山说道,“不过,我更好奇那些让三界天地不断成长,让天地外生成厚重胎膜的人物。” 他抖了一下衣袖,属于行瘟使者的灵光飞出,如同一条口咬长剑的小蛇,被他捏在手中。 “我刚刚擒拿的这两个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吧?” 苏寒山以鬼神一袖,剖析这两道灵光,所得颇多。 其实,像张奎和朱天麟这种人,都曾经是天庭的仙官,被称为“星辰仙胎”,是一种秘法创造出来的生灵。 天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太过久远的且不提,光是寻常仙人就能知道的来讲,天庭也能够划分为前后两个时代。 前者为古神时代,后者才是如今的天庭。 古神时代,世间的修行还没有太完整的体系,所有无父无母,凭天地自然,山川之间孕育而出的灵智,都被称之为神。 这些神虽然天赋异禀,却未必懂得修炼,很多弱小的神,诞生灵智之后过了几千年,还是连人间一些比较有天赋的巫师都斗不过。 最强大的那部分天神,手段也未必多么玄奇,只是因为生来就代表世间的某种现象,本质浑厚,潜力广大,所以能为诸神领袖。 穆天子当年所拜访的西王母就是一位古神,而且是古神时代的四大天神之一,跟如今天庭瑶池的王母娘娘并非同一个人。 古神时代的最后一位天帝,本身就是篡权上位,为了巩固权威,还设法害死当时的战神刑天,斥为妖孽,引起众天神不服,最后被刑天之子及众天神推翻。 但这最后一位天帝,曾经运转天维之门,炼制出十大金乌,沟通天外大日能源为自身所用,倒是一项创举,在世间修行之道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了万余年前,世间有大能参悟秘法,据说就是以天维之门、十大金乌为灵感萌芽,开创出了“星辰仙胎”之术。 每一尊仙胎一旦酝酿完成,就可以沟通天外某一星辰,自星辰深处直接汲取能源。 世间高人竞相研习,纷纷炼制星辰仙胎,最初当然只是想把这些仙胎当成自己的分身,或者当成神兵法宝来运用。 可是这些仙胎秉承群星特质,天性非凡,与群星沟通越多,天性愈发凸显。 那时候,就有很多高人的分身法宝,脱离掌控,反杀其主的事情。 这些星辰仙胎以酷烈手段脱离炼制者的掌控后,桀骜又蒙昧,在天地间相互争斗,险些酿成大祸。 好在有老君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开天辟地,将天地乾坤向外开拓,引导所有星辰仙胎的力量,化为自然山川,重定天地人三界格局。 诸多强者成为新神,众神重塑天庭,炼制昊天金阙,坐镇天庭正中,引导三界运行。 星辰仙胎被整个三界镇压,随着三界深层元气的运转而流转,沾染红尘之气,逐渐有了清醒的灵智,化为生灵,入人间历劫。 天庭又炼制了新的星辰仙胎,这一回,从刚炼制出来开始,就不存着将这些仙胎制成分身的念头,而是任凭其滋生灵智,悉心教导,引入正途。 两种仙胎相争,旧的仙胎也被陆续收服,收录在天庭之中任职。 以新的仙胎,去调和旧日仙胎的元气特征,化腐朽为神奇,遇难呈祥。 所有的星辰仙胎,只要在三界之内生活,无论是懒散隐居,勤奋修行,互相争斗,生生死死,沟通群星得来的力量,都会反哺三界,使三界愈发壮大。 天庭执掌星辰,总领三界,测定对三界有益的星辰元气,共为三百六十五大类。 新的星辰仙胎所选的对应星辰,都要处在这三百六十五大类之中,旧日仙胎的元气,也要向这三百六十五类转化。 因此,这三百六十五类元气,又号称星辰正气。 然而,通天教主公然宣称。 “周天宇宙之间,星辰正气只有三百六十五类,群星恶煞,倒有八万四千余种。” “似这天庭,偏执一端,不能运转群星之力本来面貌,要先截停天外之力,重新转化,倒真合了天!停!之名。” “唯我通天教,大道无屈,直通天外,方为乾坤至理,宇宙真貌,上之上者也。” 通天教主的妙法,确实精奇动人,加上天庭中本来就有不少旧日仙胎,对天庭还暗含不服。 有通天教主亲自下手接应,让不少天庭强者,转投到他门下。 尤其是瘟君,他又被称为瘟癀大帝君,原本就是天庭瘟部之主,位高权重,当年竟然也带头叛出天庭,闹出了好大风波。 这次通天教主派出来追杀佛门余孽的人手中,瘟君就是其中一路主帅。 他红发如火,蓝脸如石,威严深重,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服,腰间挂着钟罄玉佩等好几样小巧玩意儿,手提一把连鞘长剑。 此时他正站在穆天子陵原本所在的那座山头上,目视下方。 “嗯?明明之前隔绝了所有感应,如今又故意把南方行瘟使者朱天麟的灵光放出来……” 瘟君嘴角上翘,胡须飘扬,哈哈大笑,“好,倒也无愧于曾经纵游天下的人间英主。” “为你这份胆识,我先送你一杯美酒!” 宝剑寸寸出鞘。 瘟君架起剑势,天地间莫名起了似吟似唱的声响,山川鬼神的伴舞。 方圆四五千里,天空中风云色变,山河大地阴晴不定。 从林中潮湿的雨气,向天空中逆向流淌,暴雨倾盆,注入云中。 黑云里下了一阵阵的石头雨,把山涧填平,种种反常的气象,纷纷涌现。 阴风呼啸,肉眼可见的惨绿气流,从天空的窟窿里向外吹出,时而如鬼笑,视而如利爪。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豪迈的歌谣,在苏寒山耳边响起。 天上万条霹雳疾闪,前方虚空震裂,长剑从千里之外直刺而来。 伴随着这么多天地突变的异象,这把剑却稳的不像话,剑身平平的递过来,靠近剑尖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绿玉酒爵。 “饮我玉爵兮,风霜为琼!” 第四百七十九章 神火煮石不死药,宇宙边荒冷寂人 剑上玉杯,杯中有酒。 酒水刚刚来到这片天地间,就在极速减少,仿佛蒸发掉了。 布袋小和尚嗅到一股酒气,被清凉的酒风熏在身上,只觉得自己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扁,越来越薄,同时也越来越大。 周围的一切,都有这样一个扁平化、扩大化的趋势。 济公也明显受到了些影响,走路有些深一脚浅一脚,身形忽长忽短的模样,赶过来一扇子遮住小和尚。 “这酒太冷了,伤胃啊,莫说天底下,就算是天上面,能消受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老和尚咂咂嘴,老眼中透出了精光,很是警省。 宇宙中,事物的分布是不均匀的。 太空里三三两两飘荡的尘埃,显然比不上一颗岩石星球密度高,但一个岩石星球的能量浓度,又远远无法跟一颗大日星辰相提并论。 密度高的地方固然可怕,密度低的地方,却也是一种极端的恐怖。 宇宙时刻都在扩张,能量从中心向边缘传递。 而在靠近宇宙边荒的地带,有很多区域,还没有填充到足够多的能量,没有稳定下来,但是又已经从混沌的状态脱离出来,有了明显的空间概念、冷热概念。 这些区域,空间异常纤薄,虚空本源松散至极,几乎感受不到一点热量的变化,是极尽的冷寂冰寒。 对于能够观测到这些区域的强者来说,这些区域跟正常太空有着明显的区别,显得更加空淡透明。 因此这类区域,也被视为一种特殊的天体。 瘟君的星辰仙胎,对应的就是这种“星辰”。 他能够共感运来这种区域的特殊环境,在天庭的时候有大用。 任凭别的星辰仙胎,多么酷烈的炽星元气,在他这里转一转,都会变得柔和万分,更容易进行调和转变。 而当他叛出天庭,直接用这种“星力”进行攻击,这种冷寂之力,对于三界生灵就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彻头彻尾的坏处。 叮!!! 苏寒山右手一抬,两根手指瞬间夹住了剑身。 手指和长剑的接触,发出来一声激越的清鸣。 “你这酒还送不到我面前,就已经快要散逸干净了,这也叫请酒?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绚烂甚至艳丽的五色火光,从苏寒山手指上蔓延出去。 “还是给你看看我的诚意吧!!” 烈焰接触到酒杯的位置,疯狂灌注到其中,片刻之间就在酒杯内部凝结出一枚透明玉石般的仙丹。 五色火焰缭绕在丹药之上,载沉载浮。 三界之中,关于不死药的传说,倒也不止一种,老君的九转金丹自然是大名鼎鼎,瑶池王母娘娘的蟠桃,也是群仙赞叹。 古神西王母的不死药,其实更类似于前者,不是单靠神树灵根天生地养的宝贝,而是一种经过炼制的丹药。 西王母国有树,能产玉实,果实晶莹如玉,硬度也跟玉石无异,以此为主材,再配合四种玉石矿料,合成五色玉。 将五色之玉煮化,配以秘法,得苍天瑞彩,引鬼神垂涎,不死药因此而成。 炼制这种不死药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精奥的修行法门。 “煮石成仙”,曾经是最古老的几种成仙方式之一,与后世发展出的丹道仙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寒山借着穆天子的身份,出手的时候,当然不会直接运用天都仙府的武学根基,也要考虑一下穆天子有可能修成的路线。 那五色玉,不脱先后天五行之质,煮石法,又与丹道相通。 苏寒山用自身境界将之剖析,直接升华出来这种五色神丹火焰。 瘟君所用的玉酒爵,是三足两耳的模样,三足立在剑身之上很是稳当。 当这个酒爵旋转起来的时候,也有一种与寻常酒杯截然不同的厚重感,仿佛一口大鼎,正在嗡嗡旋转。 整个小鼎都沐浴在五彩炫目的火光之中,鼎足摩擦着剑身,顺着剑身的方向,轰然向后撞去。 瘟君的宝剑,前半截在千里之外,后半截还在自己手上。 那酒爵小鼎,从前半截撞到后半截来的时候,便是穿梭千里,来到了瘟君面前。 五彩火光照亮了瘟君的瞳孔,照出了一抹意外的神色。 周围天地万物,都在这时产生了神异的变化。 跟那些变化比起来,眼前这个小鼎旋转冲撞的速度,倒是显得缓慢了几分。 天空云层中,有老人挥鞭,驱赶着羊群,羊群咩咩摩擦,纷飞的毛发积厚了云层,羊角的碰撞,奏响了雷音,霹雳轰鸣,震彻天地。 远山之上,有山女赤足而歌,如鬼如魅,但无惧天雷,身上没有半点阴气。 阳光化为飞鸟,在她身边环绕,溪流是懒散的白蛇,趴在山石之间不动。 瀑布是凶猛的大鱼,张开一对鱼鳍,能如翅膀般滑翔出去。 空中突然扑出一个虎头,咬住了大鱼,那是风的化身。 世间哪里有风,原来全是声声虎啸,只是有的苍劲,有的绵软。 西方的天空,有一片白玉般的水池,波光浩荡。 阳光所化的飞鸟,顿时欢喜的想要投向池中。 这样的场景,仿佛是众神显化了他们的法相,同时降临在这片天地。 瘟君见过天庭的雷神,那不是持鞭的老头,而是雷公与电母,是壮汉和美妇人。 瘟君见过天庭的风神,那也并非白虎,而是拿着口袋的风伯。 他更见过日月之变,除了天外星辰的自然运转外,更多的是,太阳星宫和太阴星宫的交替。 而不仅仅是飞鸟想要掠向池中。 眼前的景象,分明是神,但不是当今天庭的众神,而是古神的时代。 酒杯中的神丹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似乎重现了山河古神的苍茫灵气。 “一群过时的废物罢了!!” 瘟君大笑一声,突然抽剑。 他的剑,随时可以变成宇宙边荒的冷寂虚空。 介乎于“混沌虚无”和“实有虚空”二者之间,不可捉摸,了无痕迹。 他这一抽剑,苏寒山的两根手指也拿捏不住剑身。 真乃好法剑,实是好剑法,来如宇宙之病,去如天地之衰。 长剑一收一放,已经刺穿酒杯,戳在了那枚神火丹丸之上。 宇宙边荒,天地之衰,任凭什么样的攻势,遇到了这样的一剑,都要得病,都要衰弱,都要被化解掉! 但是,长剑击中这团神火的时候,并没有如瘟君预料一般,立刻让火焰暗淡,直至熄灭。 那神丹火焰的硬度超乎预料,硬是让他的剑,都感受到了一刹那的阻力,彼此碰撞出了更明亮的光华。 周围天地间,古神们活动的身影,全部都闪烁起来,一批又一批的古神轮番而过。 如走马灯般,围绕着瘟君所在的这个山头,陆续闪过。 这些古神本身,可能并没有绕着这个山头兜圈子,但是上一批古神和下一批古神出现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种衔接。 导致瘟君所在的这个山头,好像就处在天地漩涡的正中。 复杂到了极点,所具特征莫可言喻的力量,压迫到了瘟君身上。 瘟君也是见过古神的。 真要说起来,穆天子也不过是瘟君的晚辈。 穆天子生前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是古神开始退隐落幕,天庭时代确立之后的事情了。 他想要拜访西王母,还要靠东华上仙为他指路,才能够找对门径。 而那时,瘟君已经在天庭担任了瘟部之主职位,想要拜访任何古神,基本都可以自己找上门去,只不过有些古神,也未必会欢迎他。 可以说,瘟君对古神的了解,要远比穆天子更加全面,心中其实并没有太把得了不死药之后,就靠万年假死苦修的穆天子放在心上。 然而,直面这一招现在的威力,才让他恍然惊觉。 自己好像只是对古神了解的比较宽泛,实是浮光掠影,囫囵吞枣,流于表面罢了。 对方这一手,才真正表现出了对于古神之道理解的深度。 古神时代,众神皆是天地现象的化身,大多数古神的本质都堪称前途广大,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运用,所以显得粗糙蒙味,不如后来的天庭时代那么强大兴盛。 苏寒山现在这一击,仿佛是将古神之道,用后来万灵人族的修行之术,重新诠释出来。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瘟君这一刻承受的攻势之复杂,真是难以说清,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与自己的冷寂法剑,力量特质很相似的东西。 他从修为品质上,已经无法轻易的将之化解。 “破!!” 瘟君大喝一声,长剑变招,大开大合的劈了出去。 他原本还是有三分傲气,无论是身份还是从资历上来说,都不肯仗着根基之浑厚压人,要靠修为品质,靠道行来制服对手。 但是发现这个穆天子的道行进展超乎预料,他终于运起了自己完整的根基。 秉承宇宙边荒的力量,这一剑直接劈碎了神丹火焰。 五色神丹映照出来的天地五行之变,造成衍变万物,众神现身的意象,全部被这一剑给撕裂。 剑气贯穿虚空,斩向千里之外。 苏寒山凌空一抓,已经把小鱼护送走了的十八粒金刚砂,凭空飞回,合成一个枪头。 五色神丹火焰,如同不死药的无穷生机,合成一根五色沉郁的木质枪杆,贯穿到枪头之中。 哐!!! 长枪破空,一声巨响中,把千里之长的庞大剑气,轰然击碎。 枪头上的金刚砂,在碰撞中各自振鸣,仿佛一口口灵山大钟被撞响。 奇薄无比的剑刃突然出现,横斩到苏寒山脖子旁边。 宇宙边荒的冷寂之意,如果不向外散发的话,实在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暗杀剑法。 终极冷寂的虚空,凝成剑刃,作为稍差一点的,恐怕连自己的灵光被斩断时,都察觉不出来自己是中了剑。 正如瘟疫袭来,往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一开始未能察觉到。 瘟君当年被天庭招安的时候,还声称自己要当“瘟癀昊天大帝”,妄图要入主昊天金阙,就是因为宇宙边荒剑法,让他有这样的自信。 哐!! 苏寒山的枪头也探入虚空,不知道是在虚空中的哪个位置,从侧面击中了剑刃。 已经延伸到他脖子旁边的剑刃,被这一枪狠狠荡开。 布袋小和尚突然感觉头皮发痒,摸摸自己的脑门,发现居然长出了短短的发茬,头发就在自己摸到的这一会儿,又在持续生长。 他转世以来,虽然还不能等同于弥勒菩萨,到底慧根深重,见识日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苏寒山发出的无穷生机。 瘟君刚才的那一剑,其实真正可怕,一剑袭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毁灭了多少生机。 但是苏寒山的生机之浩大,简直无可限量,被那样的一剑影响到,却跟没事儿人一样。 他的长枪现在贯穿虚空,枪身翻江倒海。 无穷无尽的不死生命气息,渗透在过去半刻,未来半刻的时空之中。 所以在过去半刻中,曾经因为瘟君的酒而受了一点损伤的布袋小和尚,都得到了生机的填补,还犹有过之。 瘟君的剑只要在这个时空范畴之内,就逃不出那把长枪的感应。 过去现在与未来,秉承宇宙边荒冷寂虚空的长剑,长得惊人,也直得惊人,不管怎么闪烁斩切,始终被那条散发着古神苍茫灵气的长枪找到。 每一次都是枪头砸在剑刃之上,在时空中碰撞出灼目的光痕。 金刚砂发出的,如灵山大钟的声响,久久不绝。 苏寒山长袍翻飞,绰枪在手,枪影连连闪烁,追上时光,目光之清澈,比时光更动人,眉间却有一点细细的皱痕。 他已经感觉出来瘟君的具体修为,论境界,也只是八阶巅峰,但是具备直接沟通宇宙边荒的这种根基。 而且,瘟君对于星辰仙胎的天赋,显然不仅仅是运用,更是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运用得非常纯熟。 若非要分个胜败,苏寒山自忖新近踏入了九阶,却也只有七成胜算。 要确保能把对手拿下,不但要暴露全部根基,可能还要用上太一之轮。 不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 佛门方面,最后的救主弥勒,眼下就在旁边,除了济公在旁护持外,好歹应该还有一点后手。 苏寒山并不急着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 他对于星辰仙胎这套秘术,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趁着跟瘟君交手的时候多琢磨琢磨。 “待会儿佛门拿出的手段要是够硬,能够制造出一点机会,我就能顺水推舟的把瘟君拿下,好好的剖析这套秘法。” 苏寒山心中推算已久,希望佛门方面的后手,能够给力一点。 千里之外,瘟君红袍翻飞,已是双手握剑,剑法的恢宏大气和边荒冷寂,完全融为一体,全力全速挥剑,剑刃不断切入时空之中。 突然,一个白袍青年在他背后出现,双手抄着一根黑漆漆的铁棒,一棒子就朝着瘟君后脑壳砸了下去。 瘟君法体,也秉承宇宙边荒之意,随时可以化为冷寂虚空的状态。 可那白袍青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出来瘟君法体的异样,依然那么直愣愣的,一棒抽了出去。 这一棒子上裹带的力道,虽然无形,但与此同时,流经整个天界,一眼浩荡无尽的天河,突然有一段河道凹陷下去。 那水深万丈,这一下凹陷,水面几乎接近河床,两岸天兵大将,纷纷露出惊容。 “什么人胆敢窃取天河之力,惊扰天界?!” “噤声!这是天河镇底神珍铁的威力。” “那是什么东西?” “那玩意儿还有个名目,叫做如意金……” “嘶!不用说了。” 天河水师各营大将们,对视一眼,“玉帝最近降旨,任凭下界风雨,众神不去管他,这天河之力也是用在下界,不管为妙!” 人间,南瞻部洲。 那根棒子,轰在了瘟君后脑之上,霎时之间,瘟君边荒冷寂一般的法体,竟然暂时被填充回了实体之态。 这一棒子实打实的,砸在了他后脑勺上,砸出一声震天巨响,铁棒和后脑勺之间,迸出一抹冲天火光。 当!!! 瘟君红发乱舞,蓝脸颤抖,七窍都被砸的喷出三昧真火,一头扎进前方群山之中。 连绵成片的山峦,眨眼之间浮动崩塌,灰飞烟灭。 群山化为盆地,盆地中还不断闪出剑影枪影碰撞的痕迹。 过去半刻,未来半刻的时光中,本来就到处都是长剑长枪碰撞交锋的痕迹。 那个白袍青年,刚才明明闯入了这个时空范畴之内,却又好像不在这个范畴之中,因此瘟君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到。 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 那人刚才一棒子砸出了全力,身上好像也有一层变化法术,维持不住。 白衣身影轰然炸散,现出原形。 金光灿灿似猿猴,偏偏腰杆挺直七尺躯,手中一杆金箍黑铁的棒子,足足九成九分都像人。 “嘿!!” 只有他咧嘴一笑之时,还有一分顽性未脱的猴模样。 “是你!” 瘟君额头张开第三只眼,猩红如血,暴怒回头。 “猴子,你才是弥勒请来的救兵吗?!!” 第四百八十章 连天接地神枪,涵盖始终秘法 瘟君早就知道,穆天子会给佛门帮忙,纯属是个意外,他当年进坟墓之前,就跟佛门方面毫无瓜葛,刚才出手又尽显古神时代的苍茫灵气,显然是自己在坟里憋久了,照着古神西王母的不死药,参悟出来的东西。 况且,南方行瘟使者和七杀星神张奎还是主动闯进他的坟墓,属于是找死找到点上了。 不过八仙也是通天教主要铲除的对象,穆天子既然现世,念着当年吕洞宾前世为他指点西王母国的因果,多半要去相助。 瘟君索性准备把这个穆天子斩杀了事,没想到这厮却这么难缠。 现在佛门真正的帮手也赶到了。 这孙悟空,既是大妖,也上天庭封过仙官,还被如来封为斗战胜佛,手段挺不好惹。 “今日是抓不走弥勒转世的这个小胖子了!” 瘟君刚才被那一棍子偷袭下来,大怒之中,心中已经存了一点退意。 他在盆地之中怒而起身,扭头看去的时候,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突然发出一股暴烈无边的热力。 因为群山崩溃而形成的这片巨大盆地,刹那之间都铺上了一层焦黑颜色,化为焦土。 而且因为燃烧的太过份,连化为岩浆的这个过程都没有,所有土石,已经变成纯黑的劫灰,积了一层又一层。 寻常仙人的法眼,都看不出来这股热力散发的过程,只觉得周围环境,陡然发生酷烈变化。 多亏孙悟空也是天生的灵石仙胎,又吃过太上老君的仙丹,金睛法眼,非同小可。 他清楚地看到,瘟君的第三只眼中,放射出来亿万条无色极光线。 光芒散乱抛飞,上涌至天,下满盆地,朝着孙悟空推移过来。 虽然都是无色光芒,但也有深浅之分,有的好似那火中晶棱,有的好似那粗磨琉璃,有的锋芒毕露如锥,有的圆钝细腻如玉,大体分为四类。 孙悟空凌空一纵,身影当空分裂,万千残影如同一个大喷泉,向天爆发,霎时间,满天都是金灿灿的猿猴持棍的模样。 所有猿猴手上的棍子,都舞得如风车一般,向前发出最大力道。 瘟君天眼的星辰混煞神光线,平推过来,撞在满天猿猴的棍影之上。 轰!!!! 巨响声中,一时数不清有多少猴子,与神光线对撞之下,砰的一声化为原型,原来只是猴毛化身。 大量猴毛飘飞,又被神光线点燃。 孙悟空的本体运棍成圆,似一面圆盾,朝前方举起,被神光线持续冲撞,向后倒飞出去。 通天教主号称有“八万四千群星恶煞妙法”,比天庭更广大,并不是空口白话。 瘟君在天庭任职那么多年,自身能够直接汲取的星力,依然只有宇宙边荒的“冷寂星力”,虽然已经修得愈发精深,道境高妙,毕竟还是只有那么一种。 他投靠了通天教主之后,经通天教主指点,用额头上这只天眼,感悟手底下四方行瘟使者的天赋神通。 一旦睁开这只眼睛,他就可以直接汲取四方行瘟使者所对应的四种星力。 只是他自身的冷寂星力,对这些星辰仙力,颇有克制之效,如果平时睁开这只眼睛,天眼之力受功体所克,反而不美。 只有等到自己法体受伤之时,法体上有一丝缺憾,睁开这眼睛,四大星芒的威力,才能够完全宣泄出来。 外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法体受损之时,反而有一段时间,攻势会比之前更加可怕。 孙悟空刚才一棍子就把他轰飞。 现在他一睁眼又把孙悟空轰飞。 各自都只是一招,却也都是全力施为,一报还一报。 天眼一睁之后,陡然一扭头,又照向了苏寒山。 千里之遥对于瘟君手中的法剑来说,都跟面对面没什么差别,对于他的天眼来说,就更是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经过刚才与孙悟空的一下对抗,他的天眼已经攀升到了巅峰状态,四大星辰仙力混合而成的混煞神光,呈现出一种越来越狂暴,越来越浩大的感觉。 苏寒山看向瘟君的时候,顺着瘟君这一刻的强烈因果联系,眼神仿佛跨越了遥远的太空。 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庞大的异色恒星,熊熊燃烧,在数十亿年的光阴中从未暗弱,还将继续强盛下去。 四颗恒星,处在不同的星系之中,星辰深处却有烈气,被汲取到了同一个位置。 来到了眼前! “来的好。” 苏寒山的心境古井无波,这一刻兴起的感慨,包含着紧张,期待,亢奋,好战,如同万顷洪波,巨浪滔滔,然而比起他的整个心海来说,这也只是一隅的波澜。 他在这广阔无垠的平静和一角鲜活的波澜中,抖枪刺出。 这一枪原本已经收在他身边,区区八尺长短,出枪的时候,枪头的金刚砂似乎发出了欢悦的长吟。 于是每一粒金刚砂,都在极致的向前拉伸,也带动着整个枪身的成长。 那些混煞神光线,撞在金刚砂的棱面上,纷纷被反射出去。 少有能够穿透金刚砂的,一进一出,也已经经过折射,大幅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呜!!!!!! 无色的光芒犹如与天齐高,与地奇广的海洋。 苏寒山的长枪一刺,在这座海洋中劈波斩浪,一去千里。 数不清多少神光线,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金刚砂的影响,而金刚砂本身只是略微升温,微微发红。 瘟君忽然看到在自己发出的四方星辰混煞神光中,竟然有一道影子,突兀的闪了过来。 那一道痕迹,绵长却不软弱,纤细中透出一股沉厚无比的力量感。 使人恍然想到,假如有一天,皇天大地合拢到一起的话,天地交界处,极致的力量相互挤压,可能就会形成这种起伏不定,大气磅礴的曲线吧。 咚!!! 那一声闷响之中,金刚砂凝聚而成的枪头,刺入了瘟君的第三只眼。 半个枪头都没入天眼之中。 瘟君痛哼一声,面色陡变,横剑斩向枪杆,只是不等他的剑刃碰到枪身,身影已被挑向虚空,撞破层层空间,撞向天幕。 三界分为天地人,天在上,地在下,人间在其中。 天界看似清灵虚渺,其实在人天交界之处,有一层厚重至极的天幕。 修成清灵仙气,能被天界认可的,穿行这道天幕倒是不难,要不然或是一些大妖古神,气息稍作变化,收敛隐匿也能穿透过去。 但瘟君叛出天庭,早就在天界运转中,着重标记过,想穿透这层天幕难之又难。 何况他现在力量完全外溢,四星混煞神光,和苏寒山那一枪破光而来,引发的种种冲突,都使他不可能受到天幕认可。 那一枪极速延伸,把他轰在了天幕之上。 无形的天幕,被轰出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灰色厚重波澜。 “不妙!!” 天幕反馈下来的压力,让瘟君有了缺憾的法体,被震得法力乱窜,抬着宝剑的手臂,都在震颤之中,挥不出去,脸色扭曲起来。 上有天幕,下有神枪。 苏寒山这一枪,尽显力量之真谛,曲尽而直,直取一道无可阻拦,让瘟君死死定在天幕之上,不断承受天幕对他的震荡排斥。 曾经,苏寒山在渊界人间的时候,借助太阴星猿留下的不朽神通痕迹,打出了自在极意的一击。 那个时候,他的自在极意,仅仅能用手指来体现,还显得很不可控,自身都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手指变化的细节。 这一刻,他却在自己蜿蜒千里而去的长枪上,也展现出了自在极意的攻击,震荡诸道,破立真谛。 苏寒山注视长空,看到天幕的巨力在荡彻瘟君之后,还有一部分余波,传递到枪杆之上,层层叠叠,朝下传递过来。 他不慌不忙,等到那些余波距离这边,只剩下区区百丈左右,他手腕突然一晃,松开枪杆。 绷!!!! 枪杆的末端一晃之下,戳在地面,咔拉拉一声巨响,直往地下钻透过去。 等枪身在天幕余波的影响下,绷得笔直,枪的尾端已经刺入地层极深处,触及地肺。 三界的结构,并非寻常星辰可比。 人界的地层下,有着不知道多少年星辰仙气转变而来的元磁地肺层,其中存在的种种地乳精华,元磁大海,毒火肺泡,宇空隧道。 让整个地层的磁力深不可测。 苏寒山的这杆枪,现在是在真正意义上通天连地,内中五气变化攒簇,使天幕余波,被导入元磁地肺之中。 如此一来,无论天幕震荡多少次,这杆枪都不会被轻易震断,依然可以顶住瘟君的躯体,让他死死挨着天幕。 因天幕对于瘟君存在排斥,就会源源不断的发出巨力,冲击瘟君,星辰正气清灵巨力的涤荡,让他的法体越来越破损,灵光越趋蒙昧。 “枪棒功夫还能这么使?!” 孙悟空飞了过来,看着天空中的瘟君,挠挠脸颊,喜不自胜,对苏寒山说道,“好武艺啊。” 要论大小变化,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也完全可以立地通天。 而且这件神兵,本来就是天河镇底神珍铁,即使穿过天幕,也是轻松无阻,真说起品质,比起苏寒山刚做的这把枪还要厉害不少。 可惜,正因为能随手穿过天幕,反而使不出这样的妙用。 苏寒山笑道:“瘟君背叛天庭,早就被天界标记,我这一手也算取个巧,把他这么多年背叛天庭的代价,一下子诱发出来。” 他刚才确实是取巧,没有暴露出自己全部的根基,否则的话,龙皇和不周祖师在此界的分身,恐怕当场就要找过来了。 即使是那自在极意的一枪,用的也是这个世界古神之道的奥妙。 太阴星猿在渊界人间本来也是上古蛮荒时代的异种,秉承蛮荒意志而生,虽然处于不同世界,却与三界古神有很多共通之处。 济公带着小和尚过来见礼:“斗战胜佛!” “哎,别提这个。” 孙悟空舞了个棍花,一摆手,说道,“俺老孙原本在东胜神洲游玩,伏虎罗汉他们找过来,才知道灵山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俺本来还要筹谋一番,无奈俺那唐僧师父性子急,挽了袖子拎了禅杖,火急火燎就要过来帮忙。” 济公笑道:“旃檀功德佛性烈如火,十世之前又是佛祖二弟子,难免有些失了方寸,好在孙大圣性子稳重,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得了了,唐僧性烈如火,猴子性子稳重。 苏寒山闻言,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猴子虽然也有些挠腮抓毛的小动作,但整个人真是渊停岳峙,一副宗师气象,腰杆挺直,眼中智慧英睿,颇有多谋善断的感觉。 李世民还想见一见跳脱的猴王,但跟眼前的这个孙悟空比起来,李世民才像个小猿猴儿。 “东胜神洲也不太平,七大真水暴动,竟然布下无数大小阵法,那边隐居的仙人古神及所有生灵,都深受其扰。” 孙悟空有点皱眉,“八戒无惧天河弱水,怎奈脚程慢了些,师父和沙师弟,也难以闯出那么多阵法。” “因此只有俺老孙先过来接应你们。” 猴子迟疑了一下,“天庭似乎不许管灵山的事,你们不可上天,又回不了灵山,东胜神洲也有乱子,可有去处?” 济公成竹在胸,摇了摇扇子,笑道:“那东胜神洲,上洞八仙,是开天辟地的李老君,专为通天教主准备的后手。” “龙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惜得罪整个东胜神洲,也要跟八仙为难,必然不是为一点小小口角,多半是暗地里跟通天教主有所勾结。” “我这两个和尚,自然是跟大圣同去东胜神洲,倘若及时使八仙会齐,自然能对付通天教主,灵山之危,大可缓解。” 孙悟空喃喃道:“原来是为了八仙,吕洞宾前世对紧那罗有恩,倘若知道这个消息,紧那罗恐怕也隐居不下去了。” 济公有些吃惊:“紧那罗菩萨?他离开佛门,已有多年了,也未曾听说在东胜神洲有多少朋友,大圣莫非见过他?” “嘿!” 孙悟空一笑,“俺老孙当年倒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与他投缘,常常来往。” 苏寒山在旁听着,目光盯着瘟君,看他被冲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立刻伸手一指。 连接天地的长枪,化为五色光气,四下崩散,天空中的瘟君被金刚砂带动而下,轰然飞入苏寒山袖子里面。 “东胜神洲这个热闹很吸引人啊,不过我有紧要的事情该办,你们先去东海,我过些日子,便去跟你们汇合。” 苏寒山话音刚落,身形化作一道彩光,飞逝不见。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通过瘟君,好好揣摩“星辰仙胎”秘法的深层奥妙。 这星辰仙胎与三界的成长息息相关,倘若能够弄懂一部分,到时候出入三界应该就简单的多了,大有退路。 那时……何妨试着跟龙皇分身碰一碰呢! 孙悟空连忙喊了一声:“你镇压了瘟君,通天教主必有感应,多加小心。” 苏寒山的声音笑着传回:“多谢提醒!老济公,你指点穿山甲的用意,瞒不过我,但我也不知道,西王母肯不肯派出那一位。” “也许到时,只有我一个去东海凑热闹,你心中可得有点准备。” 原来在古神时代,这个世界也曾经有魔族为患,只不过被一众古神绞杀镇压。 可是古神时代最后一位天帝,因一己之私,被推翻之际,竟然反运天维之门,助长魔族气数。 魔族将从海中出! 刑天之子奉献出所有修为,凝聚成一枚圣灵石,以毕生造诣化为一击之力,要去弥平海中魔源。 然而海中七大真水,自发成阵,历经内乱的古神,根本无力破阵。 神女精卫牺牲自我,以秘法沟通大道,化为神鸟,熄灭灵智,唯独能破真水之阵,一举穿透七大阵型,衔圣灵石以填海,终于平息古神时代最后一场魔乱。 精卫本来就是西王母抚养长大,熄灭灵智之后,终日只知填海,心智再也无法复原,西王母担心她被人利用,将她引回自己住处,隐居至今。 可惜,有龙皇在幕后提点过。 即使那个在古神时代已经自我牺牲过一回的小姑娘,重新出来,牵扯到这么危险的事情里,也未必还能穿透龙族的大阵。 苏寒山盘坐云中,只凭身上一点淡淡因果牵连,自然而然,飘向西王母国,全部精力,放在剖析瘟君之上。 越是剖析,他越是心惊。 开创“星辰仙胎”秘法的人,眼界着实令人惊叹。 虽然对星辰仙胎本人来说,他们自己,只能沟通一个单一的星辰,但是如果放眼在所有的仙胎群体。 就会发现,他们沟通了数百种截然不同的星辰天体。 而所有的仙胎,都是靠着同一套秘法练出来的。 可以说,这一套秘法,存在着同时沟通宇宙中所有区域的潜力。 也就是说能把这套秘法完整练成的话,就会成为真正的九阶。 苏寒山自问,虽然他也踏入了这样的境界,但他现在肯定开创不出来这样的功法。 踏入九阶之后的修行,表面上来看,就是继续参悟大道,凝聚更多的不朽概念。 渊界人间上古时,还流传过所谓“我与天道共成大道”的说法。 就是说参悟出四十九种不朽概念,以示天道,以自身不朽灵光融合,共计五十种,成全大道演变之理,就可以成为宏道真君。 可是,以苏寒山自己的体会来说,对于九阶强者而言,不朽概念的数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那些没有寿元天限的世界中,也许有人练出九十四种不朽概念,都不一定能成为真君。 真正重要的,是在揣摩更多不朽的过程中,能不能把握住一种囊括万道的终极至理。 寻常的道,会因为宇宙环境的极端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比如说,在太阳中适用的规则未必适用于脉冲星上,更未必适用于大混洞之中。 在宇宙大爆炸,和宇宙终末时期,规则差异,大道变迁,更是令人咂舌。 要能够同时囊括宇宙始终,悟出“终极起源”,才能够把握住诸般大道演变的方向。 开创星辰仙胎秘法的人,显然比苏寒山更接近那个终极起源的层面。 “我的功法路数,六御生杀,其实跟七代祖师纯净的丹仙之道,差异已经很大,倒是这个开创星辰仙胎的人……” 苏寒山默默存思这套秘法,“星辰仙胎是后来者,是改造三界的主因,要更好的比对出所有仙胎的奥妙,要么,就直接入主昊天金阙。” “要么,倒是可以用三界原生的古神之道,作为一面镜子。” 他感应着身上那一点淡淡因果的牵引,只觉得这样牵引,着实有些慢。 忽然,那一点因果猛烈波动了一下。 苏寒山眼前一亮,抓住那一点波动,身形当即消失。 西王母国上空,妖气纷纷,青雪飘扬。 “西王母,何必为了一只早没有了灵智的鸟,跟我们相斗至此?” 青雪云层深处,九盏火光同时闪动,如奇妖眨眼。 刚才就是这九盏火光射出来的细长青芒,交叉一剪,截断了西王母国用来炼制不死药的那株琅轩玉树。 万余丈高的玉石宝树,缓缓倾倒,断口处倾斜尖锐,仿佛带着几分凄厉,作为西王母国的警示。 “你的养女早已经死了,这仅是一只鸟罢了,交出这只小禽吧,否则你们西王母国,便如同此树!” 第四百八十一章 九眼苍猿,梦魔太子,秘密暴露 西王母国高古沧桑,处处神异。 群山之间,有赤水黑水浩荡流过,有玉石峰头,有世间已经罕见乃至绝迹的古老植株,珍奇异兽层出不穷。 许多古神都在这里栖息,多有洞府宫阙,浮天岛屿。 但在青色的大雪之下,那些宫殿岛屿,都变得破败不堪,苍劲的仙树被风化,玉石的山头上,到处孔洞流沙。 九个虎头的古神,率领一部分善战的古神,还护卫在西王母的宫殿山峦前,但是这些古神身上的毛发、翎羽,都显得苍老衰朽,稍一剧烈的行动,就可能断裂脱落。 山峦顶端的琅轩玉树,原本如同一张大伞,树影把山脚下这些古神都遮蔽起来。 现在玉树倾斜,不少古神发出悲忿的吼声。 呼!!! 忽然,四股浅白色的旋风气流,包围了万丈玉树,将它重新扶正,以风力撑住树身。 虽然无数枝叶都在簌簌摇晃,但玉树熠熠之辉,得到风力的补充,似乎就又得到了饱满的生机,并不因为根部的断裂而颓朽。 玉钗长裙,飘带凌风的雍容古神,站在树下,温和目光中,掩不住越来越凌厉的锋芒,直视着青色云层。 “九眼苍猿,自从你在世间行走,那些残暴不仁的事迹,连我也常常听闻。” “如果我们现在选择屈服,西王母国迎来的,只会是更彻底的毁灭,至少也会是更残酷的控制,然后逼迫我们成为针对天庭的死士吧。” 那青色的云层,全部都是由散发着浓浓衰朽气息的雪花构成。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云层并不是自愿漂浮在那样的高度。 每一片雪花其实早就迫不及待的要降落下来,朽化催折西王母国的万事万物,只是被一股浩荡无形的风力托举起来,让九成九的雪花都无法落下,才越积越厚,形成了那么多的青色云朵。 云层深处的鬼火,话说的好听,但如果不是西王母有足够的法力,拖住了这些雪花,西王母国的所有事物,都已经死绝了。 九盏鬼火闪动,并未否认西王母的言语:“呵呵呵呵,你们这些古神里面,看来还是有一些厉害人物的,无论心智还是法力,都很不错,之前真是小瞧你们了。” 通天教主麾下最有实力的三大强者,除了瘟君是从天庭背叛而来,另外两个,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头一个是东胜神洲地肺磁海金须鳌鱼五云老祖。 还有一个就是北俱芦洲外道岭养生洞,九眼苍猿老祖。 这九眼苍猿,来历特殊,是当年从混沌之中流落到此界内的一截朽木,虽是朽木,但能历经混沌而不化,漂流诸界,也殊为不凡,因此被当时古神古仙人看中,试图炼化成法宝,引起一番争夺。 通天教主将此物夺走之后,却没有将之炼成法宝,反而施法点化,让朽木重现生机,生长为一株猿猴模样的怪树,开了灵智,收为徒儿。 那怪树上面原本有九个朽烂孔洞,经过修行之后,被练成了九只青木天眼,妙用无穷。 九眼苍猿的真身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都是靠这九只眼睛,分别化身出行。 这次九只眼睛齐聚,也是万年少有的场面。 原本他自忖自己根脚之高,修为之妙,九眼齐聚之后,要对付一个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古神国度,全然不在话下,何况通天教主还从灵山给他派来一个大帮手。 谁知,西王母不同于一般古神。 当年古神时代,就以四灵天神的资历最老,水神火神的元灵太早同归于尽,可世上还剩下风神,雷神。 西王母就是风神,历尽世事沧桑,已经洞彻了古神修行的本源。 大多古神虽然是天地现象的化身,但是一旦生成灵智,脱胎而出,即与天地分隔开来,联系不再那么紧密。 西王母洞彻古神本源之后,凡天地风元之变,即为自身神变。 不但重新与天地间风之现象,建立联系,还比最初更加神妙,有一种不知风出于我,抑或我出于风的思辨奥妙。 万年以来,三界持续壮大,三界风元现象,愈发蓬勃浩荡。 西王母的实力水涨船高,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比很多在天地间活跃的神佛仙人,进展还要更顺利。 从这位古神身上,发出充塞天地的无形风力,既能向上托起九成九的混沌腐朽之雪,还能在同时发出向外的力道,对抗远处山头上的金身佛陀。 佛有四面,面相俱美,不分雌雄,手臂细长,各持铃、杵、碗、鼓、镜、刀、剑、盒,坐在一只巨大鹳鸟的背上,散发出海量金光咒音,满天满山的万字佛印,不断向西王母国侵袭而去。 那就是通天教主派给九眼苍猿的帮手,定光欢喜佛。 虚无黑莲在灵山开放之时,三世诸佛中,本来还能撑住的就已经不多。 而唯独这个定光欢喜佛,见机之快,令人赞叹不已,立即向通天教主投诚。 虚无业力对他的反噬速度,居然都没有赶上他投诚的速度之快。 通天教主体会到他的诚心,念在着实是个可造之才,因此在尝试掌控虚无黑莲的过程中,就先削弱了针对这个欢喜佛的业力反噬。 “可怜老衲一身法力,终究受了虚无黑莲影响,否则西王母国,怎么挡得住老衲与苍猿老祖的联手?!” 定光欢喜佛发出一声长叹,言语中,全都是对自己昔日法力的留恋不舍。 他也确实是个人才,佛门大愿之术,预支未来法力,平常修行者能发一重已经殊为不易,而他在全盛之时,足足发下了四十八重大愿。 如今他剩余的法力,也不过剩下四十一重左右,确实比全盛时差了不少。 “要不就请苍猿老祖真身到来,夺走精卫,以免夜长梦多。” 九眼苍猿仅仅传出一串怪笑。 “你当真以为我要的只是精卫吗?” 他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但不管是定光欢喜佛,还是西王母,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当今三界最强的是谁不好说,但最庞大的势力,绝对只有一个,就是天庭。 灵山出了巨大变故,天庭居然没有派出大军,还可以说,因为通天教主未必能够降服虚无黑莲,不如静观其变,又有一点灵山是自业自受的成分。 但是,八仙过去次次历劫转修,有好几世,都是受过天庭册封的,东胜神洲的那些仙人,虽然常住人间,但受过天庭封赏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整个东胜神洲的仙人,都受到真水大阵的影响。 天庭不给那边帮忙,对于极有可能作为破阵关键的精卫神鸟,也不闻不问,难免让人觉得蹊跷。 九眼苍猿对西王母国下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也是想要看看,天庭是不是打定主意,最近真不准备插手。 因此,就算一时灭不了西王母国,九眼苍猿的真身也绝不会贸然出动。 自己的真身万年来难得出动一次,万一这刚一出来,迎头就撞上了天庭的陷阱,岂不是太憋屈了? 九眼苍猿这一阵怪笑刚刚传出,忽然,地面上传回了一阵胡琴声。 “苍猿兄对于东海的事情,未免太不上心了。” 黑发白衣的落拓青年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虎首九头的古神身边,手上缓缓拉着胡琴。 “明明我们东海是受通天教之请,才会出手困阻群仙,现在你倒是一副隔岸观火,不慌不忙的模样,连真身都吝于出动?” 云中的九盏鬼火闪了一下。 定光欢喜佛脸色骤变:“梦魔?!” 西王母的注意力,也有一刹,转移到那个人身上:“归墟的梦魔太子!” 东海,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归墟其实就是古神时代的天维之门所化的异象,魔族中最难消灭的那一部分,都被封印在归墟之中。 万余年前,归墟有龙皇现世,神通广大,来历不明,众多仙神刚开始还以为这位龙皇是魔族变化而成,后来经过多番动荡,默认了归墟为龙皇住所。 而这位龙皇最出名的事迹,就在于衪能够使魔族“化龙”。 魔族能够污染万物,寄生于强者体内,孕育魔胎,古神时代有一位古神天帝都险些没有扛住魔气的诱惑同化,为了摆脱魔气,付出惨重代价。 古神时代的龙族,被魔气污染的事情也不少,魔族中有大名鼎鼎的龙魔一脉,就全是魔化的龙种。 但这位龙皇手段奇高,竟然能够将自身龙气,寄生在魔族强者体内,化魔为龙,使当时归墟之中,平添了好多潜力极大的龙族强者。 也不知这位龙皇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癖好,给这些化魔为龙的成果,通通封了太子公主之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梦魔太子、银灵太子和阴月公主。 梦魔太子离开归墟,刚一踏上东胜神洲的时候,方圆数千里的生灵,都失去了做美梦的能力。 似乎他们的梦都已经被吞噬了,不管是晚上的还是白日的。 他们对未来完全没有了任何期待,对于生活失去了一切动力,猛虎在羊羔身边呆坐,百姓躺在床上不动,孩童拿着糖果却不舔食。 没有做出激烈的寻死举动,但是硬生生的把自己渴死、饿死了。 当时昊天金阙初立未久,天庭忙碌,东胜神洲的异变,引了很多心地仁厚的修行者前去,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的东胜神洲被视为仙乡,所居散仙是四大部洲中最多的,也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当初这场变故,有许多修行者后来就在那边定居。 但在当时,那些修行者并没有能够解决梦魔的问题,他们甚至找不准梦魔去了哪里。 还是观音菩萨遇到梦魔,与梦魔打了个赌,以自身苦修的一切智慧念力神通,报身、应身、法身,合成三千身,走入梦魔的梦境。 这三千化身,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走出了梦境,使观音法力大损,但也赢了这个赌约。 梦魔从此不再杀生,只在有人做美梦的时候,潜入梦中演奏一曲,取走当夜的梦境作为报酬。 西王母的注意力一落在梦魔身上,千里长风陡然压向梦魔,要把他逐去国境之外。 这千里风力,不但体量庞大,而且运转起来,速度之快,令空间都被风力给扭曲,出现了银白色扭动如波的光泽,横贯群山之间。 当这股翻翻绞绞的银色光波风力,最前端,刚刚触及梦魔身躯的时候。 突兀的,整股庞大的风力,连带梦魔的身影一起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西王母却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怒啸。 豹尾虎齿,蓬发戴胜而善啸,司天之厉及五残。 西王母最早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雍容华贵的女仙,而是在古神之中也赫赫有名的凶神。 风,这种现象本来代表的就不仅仅是温柔凉爽,更是寒冷,是酷烈,是天灾。 这一声怒啸,西王母简直把用来对抗九眼苍猿和定光欢喜佛的风力,都暂且收回。 啸音如同一把巨剑,轰然撕裂了她下方的山峦,破开地层三百多里,露出了地肺磁海的光景。 浓郁无比的磁力在地肺之中流淌,乍一看,是一种黑中带银,大部分时间,显得沉重暗淡的色泽。 但是那光波稍一翻涌溅起的刹那,又能够看出千万种绚烂色彩。 西王母的啸声,抵达磁海之后,竟锵的一声,继续向下。 把充满了金属光泽和虚空乱纹的磁海,也撕出了一道深达百里的裂谷。 在那谷底,有一面美轮美奂的青玉宝镜,镜面上展现出的是蓝天白云,瀚海波涛的美景。 秀丽的神鸟在海上飞行,婀娜多姿,花头白嘴红脚爪,声声鸣叫,其声都如:“精卫!精卫!” 原来西王母一早就把精卫居住的宝镜,藏到了这里。 就算是九眼苍猿的九个眼珠子,也看不透西王母国地层之下的地肺磁海,之前都没有发现精卫所在。 可是,梦魔已经出现在这里。 他在镜子里面,在海边的礁石上拉着胡琴,看着空中的精卫衔石飞过。 “我不杀生,精卫既然到了我手上,我也不会把她交给有心杀她的人。” 梦魔的脸转向镜面。 西王母的啸声到了这里,却从虚幻的镜面上穿透而过。 这面镜子,本是西王母的法宝,现在竟然全不受她的控制。 “你确实为精卫,花了很多心思,藏得很深,但,有心的事物和无心的磁海,在我眼中差别太明显了。” “即使没有了灵智,精卫的心依然精彩无比,我会养着……那是?!” 梦魔的脸,突然占据了整张镜面,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谁?好强大的心!!” 定光欢喜佛还没有察觉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东西,就突然觉得,方圆千里的这块世界,被揭开了一层又一层。 天地光影如同一层画纸,被揭起来,凭空消失,然后又是一层画纸被揭起来。 层层叠叠,如梦似幻,转瞬之间少说已经被揭起了上万层。 这上万层“画纸”上,别的场景几乎都完全一致,别的人的作为,运转的功力,也都一模一样。 只有一个人在变,就是梦魔。 梦魔在每一张“画纸”上的位置都不同,有的在山头,有的在云上,有的在浅眠,有的在品酒,有的在饮茶。 有的在试图伸手去戳九眼苍猿的眼珠子,被青色大眼珠,若有所觉地避开。 还有八个梦魔,在八层“画纸”的切换中,分别拿起过定光欢喜佛的八件法宝。 上万张画纸,其实是上万层梦境。 每一层梦境,都完美的体现出西王母国当时该有的,一切虚空变动、法力元气运转的痕迹,所以连定光欢喜佛都没有察觉出异样。 而现在,也是这上万层梦境,被某一股力量,一口气全部震飞。 “即使是星辰仙胎修出了自身理解的人物,我也可以追溯他的单一星辰,对他稍作糊弄,只有一种人,可以完全穿透我的梦境。” 万层梦境纷飞之时,梦魔的声音,分不清是从什么地方响起。 “修成无量真道者,随心所欲沟通宇宙中任何一个区域,我的梦境还适应不了整个宇宙,所以天生被这种人物克制。” “不过,你好像用了别人的因果遮在自己身上,是想要遮掩身份吗?怎么突然又暴露出真实的实力?” 另一个声音传来,震碎了所有的梦境,一把抓住青玉宝镜。 “我事先也没有想到,会正好碰到你这种,能够直接看出我境界的家伙。” 苏寒山揽镜在手,身影又在瞬间,从地肺磁海中升到天上,俯瞰四方。 “但我一发现你,就知道不管我用不用真实修为,都已经暴露了,又何必再去隐藏?” 他的目光扫过那九个眼珠子,又落在定光欢喜佛身上。 “也罢,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先付出代价吧!” 定光欢喜佛猛然握紧八件法宝,四张脸上的假笑,瞬间都有维持不住的趋势。 不是!这秘密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揭开的吗?难道是我想听的吗? 难道是我自己来西王母国……哦,这个还真是我自己跑来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弹指再弹指,古国运行中 “我若证得!无尚菩提!自过去庄严劫来堕入阿鼻无间之受苦众生纷纷出离,不受苦海磋磨,不受无间追羁!” 梦魔的万层梦境,能够从定光欢喜佛手上轮流拿走八件法宝把玩归还,而使定光欢喜佛一时未察。 苏寒山能够一举摧毁万层梦境,被梦魔太子亲口咬定为无量真道的大能人物。 定光欢喜佛面对苏寒山,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这欢喜佛早年也并非佛门中人,实是一尊古妖仙,只因当时会看局势,投靠到了灵山,法力日增,地位尊崇,不久前虚无黑莲盛开之时,他又能及时投靠到了通天教主门下。 但是,那两回他去投诚,是因为他看得出来,他投佛门,如来佛祖容得下他,他投通天教主,通天教主愿意用他。 而凭他的眼光去看苏寒山,一眼就看出来,苏寒山是起了杀心的,绝没有留用他的想法。 这时候如果空口白牙,还想说什么投诚,只会延误自己逃生的时机。 定光欢喜佛在巨大压力之下,竟然又发出了一重大愿。 “自过去庄严劫来堕入阿鼻无间之受苦众生纷纷出离,不受苦海磋磨,不受无间追羁!” 他原本已经发过四十八层大愿,把大愿之术修到了封顶的层面,只不过被虚无黑莲反噬,破除了几层愿力。 对他这种人而言,就相当于自己又有了发愿的空档。 这个要救众生出阿鼻无间地狱的大愿,换来的是纯粹用于遁逃的法门。 嗡!!!! 四面大佛看似坐在鸟背上不动,实则连人带鸟,都是他法相的一部分,整个法相都在这时发出金中带白,金银二色在身体表面不断渲染变化的光泽,被愿力法力裹挟驱动。 周围的所有场景,在欢喜佛的视角中突兀消失,只剩下了一颗颗流光,极速的向后飞逝。 他的法相,这一刻速度已经快到在宙光之中跳跃,试图去到苏寒山现身之前的时间点,远远逃离西王母国。 定光欢喜佛这个四面八臂金身大佛,是在场敌人中最显眼的,这一消失,更加引人注意。 苏寒山的目光,追溯时光,直接钉在了他身上,屈指向前一弹。 指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滴清水,被弹射出去,伴随着一声引起天地群山、地下磁海微微共振的念诵。 “天一!” 三界天地间,有七大真水,分别为,天一真水,宙光真水,黄泉真水,玄冥真水,天河弱水,一元重水,三光神水。 听到“天一”二字,任何人都会先想到天一真水。 天一真水,号称万水之母,最能助长水势,但也最容易被凡水同化。 天界水德星君手上有个小盒,里面装的就是天一真水。 此水一滴入海,便能助长海水,兴起千丈浪头,海啸纷纷,入黄河则化为浊浪,入清江则化为清浪,遇冰河则化为寒流。 随风润物,无孔不入。 对于诸佛菩萨一流的大高手来说,这种真水,渗透力虽然惊人,却显得杀伤力不足。 但是当那滴清水,追到了定光欢喜佛的后脑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嘣响。 定光欢喜佛整个金身,一瞬间支离破碎,像是不知道遭到了多少次神刀的劈斩。 金身碎片,全都微微变形移位,但整体还保持着那个坐在鸟背的大佛轮廓,还有一个继续前冲的趋势。 下一刻,所有碎片泛出清水光泽,转变成清水气泡。 大佛的速度开始维持不住,向着现实的节点坠落,砸落回了最初的山头上。 嘭!哗啦啦啦!! 山头上数不尽多少清水,轰轰烈烈的朝四面八方,奔腾流淌下来。 定光欢喜佛的金色灵光,在山顶挣扎,动作迟缓,表面也布满了五彩颜色的细小裂纹。 将十方天地,依五行之变。 则有天一生水,天三生木,天五生土,天七成火,天九成金! 在玄元百域,曾经有七九化血神刀应运而出,天七成火,喻心,天九成金,喻肺,以心肺质变成就至纯血气,在内可以强身,在外可以将敌人化为血水。 苏寒山从前运用这一招,也要将元气推动运转,从天一到天九,完成整个变化,才能够发挥出威力。 但是对于修成无量真道的他来说,心神随意沟通宇宙各区,视角贯穿过去未来的部分时光。 他只要有了发出天一元气这个“因”,眼睛里同时看到的,就是处于现在的天一元气,和处于短暂后的未来,已经酝酿成熟,甚至是在这个短暂时间中,已经不断叠加多次的化血神刀。 他可以随意驱动这两个时间点的力量,一起去攻击敌人。 这有点类似佛门的大愿之术,灵感其实就是来自佛门大愿。 不过佛门发大愿,是拿自己目前无法达成的东西预支法力。 而苏寒山提前使用的成品,是他完全可以做成的事,只是缩短了因和果之间的流程。 即因成果,因和果之间,没有了间隔。 这一招的真意,就是“因果无间”! 说要逃出无间的虚假许诺,逃不过真正的无间一击! 苏寒山大拇指及中指相扣的那一下,是弹向定光欢喜佛。 那一滴清水弹出,他就已经没有再看欢喜佛,手势一变,大拇指掐食指,向上一弹。 这一击,同样是因果无间,但用的不是化血神刀,而是天龙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一指头弹出去,原本应有的天龙形象,都化于无形,看不出来了。 只是天空中的青雪云层,那种满满的衰朽之意,一下子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千里无云,更没有半点寒意。 空旷的天穹之上,只剩下了九个乌青色的大眼珠子。 八个眼珠分占八角,中间一个眼珠子,形态最大,青意最深。 比起定光欢喜佛临场爆发,还能够给自己再叠上一层大愿的精妙手法。 这九个眼珠子,本身就只是九眼苍猿的一部分,代表不了完整的灵光,刚才的应变,似乎也显得迟钝了一点。 不过,苏寒山这一指头天龙吼的味道,可是比刚才那一指化血神刀用力更厚,用心更专。 这九个眼珠看似不动,实则都快有一种,将要遁出宇外,借混沌混淆行迹,逃影藏形的感觉。 苏寒山跟济公他们短暂对谈之时,捕捉天地间有关联的消息,也知道了通天教主麾下的两大弟子。 这个九眼苍猿,本就是游荡混沌而不化的一截朽木,木中有孔,孔中全是混沌气。 通天教主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个特质,让星辰仙胎秘法在九眼苍猿身上,呈现出的是一种连接混沌的奥妙。 只不过这三界天地,自有一层运转严密的天地胎膜,不像宇宙外的那层世界胎膜一样疏广。 这九个眼珠子既然要在三界内为非作歹,现在要逃,也没有那么便利。 苏寒山那一指弹出,不管大小,九个眼珠子,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然后震动起来。 因果无间的天龙吼,让这九个眼珠子正在承受无可回避的至刚之音,浩荡无休的冲击,不断在这些眼珠子上叠加,极速逼近这九个眼珠子的承受极限。 “还剩下你了。” 苏寒山那只手连弹两次之后,手掌翻转过来,看着掌心。 有梦幻飘渺的雾气,在他手掌上缓缓浮动,还能隐约听到从中传出来胡琴的声音,那是早在夺取青玉宝镜时,就打中梦魔的一掌。 东胜神洲和南瞻部洲交界的海域上。 瘟君手下的三个行瘟使者聚在一起,向东而去,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们不久前,都感应到了南方行瘟使者和瘟君相继被镇压。 好在当时遇到梦魔,一曲胡琴帮他们掩去行迹,让他们前往东胜神洲。 突然,他们耳边像是又听到了那个胡琴声。 东方行瘟使者忽然双目一闭,像是看到梦魔在一道星光长路之上飞行。 梦魔黑发白衣,整个人几乎融入了淡淡的星光,唯独胸口有一个五彩斑斓的掌印。 掌印光华之烈,似乎要把梦魔整个人焚烧起来。 东方行瘟使者失声低呼:“什么人打伤了梦魔?这梦魔怎么在飞向我的本命星?” 星辰仙胎的本命星,往往只有他们自己可以感应到,像是瘟君,虽然能够借用麾下四位行瘟使者的本命星力。 但那是师徒五人万年相处,曾经同在天庭供职,又同得到群星恶煞妙法之后,才揣摩出来的手段。 梦魔太子跟他们的交情浅薄的多,居然也能感应他们的本命星。 “大千世界虽恒常,亦如石中火一烁,天外星辰渺然远,亦在梦中咫尺悬。” 梦魔飞向东方行瘟使者的本命星,只凭感应,不计距离,似乎已经抵达本命星上,骤然身躯毁灭,不见了踪影。 东方行瘟使者心头一惊,随即看见,自己两个师弟也闭上了眼睛。 “你们难道?” 西方行瘟使者睁开眼睛:“他也去了我的本命星,好像自杀一样,他在干什么?” 北方行瘟使者蹙眉,心意散出,跟两个师兄沟通,立刻察觉到了区别。 他们三个看到的梦魔,胸口虽然都有那个掌印,但是那个掌印的深浅程度不同。 原本光色极烈,等到在北方行瘟使者心中出现的时候,已经淡了不少。 北方行瘟使者说道:“他是在借我们的本命星疗伤?” “光是你们三个的星力特质,还不够,还好我在很多星辰仙胎心中都留下过梦幻之身。” 梦魔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身边,手把胡琴轻轻拉了一声,声音难听如拉木锯,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 “借你们身上的梦幻之身行事,一是为了制止伤势恶化,二来也是为了磨灭感应。” “那个家伙,竟然借着打在我身上的一掌,在窥探我的灵光。” “从前只有我去窥探别人,刚才却被他看来看去,这种感觉还真是陌生。” 梦魔调整了一下力道,再度拉琴,音色已经转为悠扬。 三个行瘟使者的心弦此刻却震惊的绝对演不出什么好听的曲子。 三人异口同声:“是什么人伤了你?” “你们不需要知道这些,跟我去东胜神洲吧。” 梦魔的琴音回荡,使三个行瘟使者莫名忘了异议,四道身影直往东胜神洲而去。 境界比我还高,却要窥探我的灵光,是不耻下问,想要看看我的功法,或者是,更想看看那个缔造出我的龙皇? 梦魔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露出了趣味的笑容。 父皇啊,你在归墟中总是显得把控一切,那岂不是很无聊?这回把他扯入此界,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下落,才算是一件有趣的挑战嘛。 那我也没有必要,急着把消息告诉你吧。 西王母国内。 苏寒山手掌上的梦幻雾气和胡琴声越来越淡,终于断了感应。 “不出所料,龙皇的分身没有赶上本体……万年以来的积累,大抵是在那种层次吗?” 苏寒山返回渊界人间的时候,龙皇心识竟然徘徊在那附近,能够提前拦住了他。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龙皇之力,即使是隔界而发,也着实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加上他是被强行拉入此界,心中藏了很大的戒备。 现在对这三界的情况了解越深越广,又对龙皇在此界的分身实力,有了一定的推测,苏寒山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一半。 西王母赶到近前,目光有些迟疑的看向苏寒山:“多谢阁下援手!” 苏寒山刚才现身的时候,身上属于穆天子的形貌,正好处在一个将褪未褪尽的状态。 西王母惊鸿一瞥也认出他之前是伪装成了穆天子,但他这个真实身份,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我本是天外游人,被归墟龙皇算计,误入此界,当时险些便要被他突袭,自然喜欢跟他做对。” 苏寒山坦然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三界玄妙,倒也令人心动,尤其是星辰仙胎之法,令人赞叹不已,为了尽窥其妙,特地来拜访古神。” 说话间,他把青玉古镜送还给了西王母。 西王母接过镜子,松了口气,道:“古神皆与三界联系太深,难以感应遥远天外星辰,对星辰仙胎的秘法参悟,极为浅薄。” “我这里虽然有些藏书,恐怕也不能让阁下尽兴。” 苏寒山笑道:“我参悟秘法,一向喜欢看其生克,暂且没有由头去昊天金阙,参悟群星总枢之生,正好先借古神参照,看看有无对立克制星辰仙胎之法。” 西王母一怔:“克制星辰仙胎?” 苏寒山看向那株断裂的玉树,伸手一点,一股纯阳之气灌注到玉树之中,无量生机使玉树与根部重连。 这棵玉树是西王母国的根基之一,玉树一旦重连,所有西王母国的古神,都感觉到身上的伤势得到缓解,开始急速痊愈。 “西王母国留在这里,只怕也有些不稳妥,不如让它移动起来。” 苏寒山背后现出九层光轮,最小的一圈离他后背最近,第三圈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山头之外。 第九圈的时候,矗立在整个西王母国境之上,清冷的光芒,拂遍群山。 光轮旋转,西王母国的因果都被收束隐藏,但古神们在西王母国处处洞府的修行痕迹,却被光轮照彻得更加清晰。 那定光欢喜佛的灵光以及天空中九个大眼珠子的细枝末节,也被凸显出来,纤毫毕露,层层深入。 “龙皇盯上了我,龙皇的盟友、部下也盯上了精卫,一味躲藏,不是上策,最好还是要壮大自家,乃至寻个反击之法。” “壮大自家,无外乎自我修行和拉拢同道,此生克之法,大约很快就能用上。” “请西王母与我共同参悟,如何?” 第四百八十三章 眼前即有百年法,鼓鼓囊囊是弥勒 嗷呜!! 长着九个脑袋的虎神蹲守在山脚下,仰望着山上的景象。 西王母国隐匿在虚空之中移动着,国度中央那座风神宫殿的地层裂缝,都已经被修复,宫殿完好如初,玉树高达万丈。 而在树冠之上,漂浮着一尊红发蓝脸的瘟神法相。 在整个风神宫殿西侧,比山峦还要庞大的九层光圈,竖立在那里,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蕴含着西王母国功法精髓的玉树,和玉树上空的瘟神法相,都在九层光圈中被映照出来,所有的细节,不断变化流转。 古神的性子散漫,尤其是西王母国的这些古神,本来过惯了隐逸的日子,没有多少修行的心思,除了在山里窝着,平时顶多就是到红尘人间走动,玩闹几十年,又回到西王母国隐居。 但是之前九眼苍猿打上门来那场大战,让这些古神难得起了紧迫的心思,个个都知道山顶上的景象是一个大机缘,不可错过,目不转睛的学着。 开明古神虎头虎脑,九个脑袋里面,好几个脑袋发出低低的嗷呜吼声,其中一个脑袋东张西望,眼皮渐渐垂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老九,你打瞌睡了!” “啊?哦,我没打瞌睡,我就是闭闭闭,闭目沉思。” “你明明就是在打瞌睡,我都听到你打呼了。” “哎哟,西王母和那个老恩公,把国内的时间都加快了,我们这都学好久了吧?稍微休息一下。” 那个脑袋争辩道,“况且,我们九个,一心同体。” “你们八个继续好好学,我先睡会儿,也是一样的。” 其他几个脑袋不依了。 “那凭什么是你先睡?我也要睡觉!” “对,你先在这儿学着,我睡会儿,我们几个轮着来吧。” 山顶的苏寒山和西王母,隔了一张玉案,相对而坐。 两人原本都偏着头,看向太一轮,此刻相继扭头,看向山下。 “道兄见笑了。” 西王母说道,“这些孩子虽然被世人称为古神,但秉天地之灵而生,性子方面,生下来是什么样子,到现在基本也就是什么样子,没有多少变化。” 苏寒山微笑道:“也不怪他们,天生神异,难免要有一些代价。” “唉,古神时代也有许多古神因为生来性子暴烈,一旦起了争端就不死不休,闹出许多乱子。” 西王母揽着青玉古镜,说道,“我当年以为,剩下这些孩子,都没有太多杀伐之气,是一件好事。”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灵山诸佛菩萨神通沉寂,虚无黑莲盛开,通天教横行四方,龙族围困八仙,归墟出动强者,天庭动向蹊跷,不论怎么看,这三界天地,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西王母玉白的指尖轻抚着镜框的雕纹,看着镜子里面的精卫,轻声浅叹,“古神来历特殊,遇到大的风波,难免被人盯上,这些孩子却显得太散漫迟钝,也不知道最后能否自保。” 苏寒山看向太一轮,说道:“这些日子,西王母对我慷慨相授,并无一点藏私。” “你也看到了,我以古神之道与瘟君代表的星辰仙胎秘法,在这太一轮之中相互参照,演变生克,现在也算是有了一点微末成果。” 西王母赞道:“道兄过谦了,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人及法宝,在道法推演上,能够勇猛精进到这种程度,你所推演出来的,何止是一点微末成果?!” 苏寒山运转玄功,无量元气含有非生非死,超越宙光般的特质,推动太一轮的时候,造化因果,历数未来。 西王母只需要把自己对古神之道的见解,完全倾注过去,就看到苏寒山从十年后、五十年后,乃至百年后,取来种种推演结果。 等西王母看到这些结果后有了新的想法,加上苏寒山自己也有新的感想,又重新投入进去,继续窥探未来。 开明古神他们光是看到太一轮表面展现出来的一部分过程,试图跟上这些变化过程,加以理解,就已经消耗了很多心神。 会觉得累到,也不仅是因为懒散的习性,而是真的心神损耗不浅。 光是看到部份流程,就这样了,那这种手段带来的种种反噬,强度之大,变化之杂,可想而知,竟当场就被苏寒山用自身根基承受,一一化解。 如今苏寒山和西王母,借太一轮所得到的成果。 实际上相当于他们真的花了百年时间,所有精力没有半点分散,全都只用在这一件事上,才能得到的成就。 循环上升的灵感闪光,都已经暂时告竭,二人百年以内,在这方面实在找不出一点新意的可能性了,这才罢手。 “道兄对于乾坤风水之道的认知,加上古神之道源于自然的特质,现在得出的这套秘法,也许真能克制星辰仙胎。” 西王母说道,“只是,自从万余年前,星辰仙胎法门出世之后,各方大能都深入钻研过,灵山虽然以大愿之术闻名,但也有星宿劫经。” “天庭,通天教,龙族,更都是其中翘楚,道兄自己运用那套秘法,固然能在应付各方势力的时候,大有用处。” “但除了道兄你本人之外,三界中恐怕没有哪一方,还有这样的底蕴,有这样的动机,能够运转你推演出的那套阵法,用来克制星辰仙胎。” 西王母毫不避讳的指了指山下。 “我们西王母国,倒是有足够的动机,但就看看这些家伙,也知道没有足够的耐力,没有那么大的规模,能够把这个阵法运行起来。” 这一番话,绝不是拒绝、推诿的意思。 苏寒山确实想找点盟友搞事。 但古神方面,在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大风波时,比他更迫切的需求盟友,更愿意展示诚意和担当。 西王母会说出古神阵营现在底蕴不足,就纯粹是指出一个无奈的事实罢了。 最古的众神,却因为内斗等很多原因,成了现在三界几大势力中,底蕴最薄的一方。 这万年来,三界大体安宁,古神们还过得去。 可那几大势力,真要是斗得狠了,不强迫古神阵营当先锋奇兵炮灰,也多半会动心思,拿他们当补品祭品。 “要说耐力和人数,佛门一向是在这方面很有知名度的。” 苏寒山说道,“之前我见过弥勒,那时候不太方便当着他们的面拿出太一轮,直接照因果,但我也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大致猜到如来他们给弥勒定好的路数。” “只是,那条路数,其实不太得人心啊,我们去找他,正可以劝他改一改路子,顺势化用一下佛门底蕴,辅助古神,填充大阵。” 佛门高层,现在剩下能施展神通的人数,恐怕比古神还要稀少,哪里还称得上是兼具耐力和人数的优点? 但苏寒山这么一说,西王母想他必然不是无的放矢,就伸出玉白秀美的手掌,虚虚一抓。 这一抓看似没有改变什么东西,其实整个西王母国,原本在虚空深处运行,这时突然一缩,一晃,来到自然界中。 整个国度的外观流转,化为一阵无形清风,混在人间亿万长风之中,毫不起眼,向东海而去。 苏寒山有所感应,赞了一声:“好个风遁,大巧不工,平凡小术里见出真功夫了。” 原来三界天地广大,不提海洋之辽阔,单说人间四大部洲,每一洲大小,都有十万里有余。 龙族在东海布置大阵之后,竟然将整个东胜神洲都影响在内,靠的并不是粗暴的升起一道环绕东胜神洲的水墙。 而是以七大真水特质,分别与虚空交感,引发虚空层面的异常环流。 任何实力涉及到虚空本源以上的高手,想要贸然进出东胜神洲,都逃不过七大真水弥布开来的虚空感应。 如果想要硬闯,无论是从哪一个方位进行冲击,一座座真水大阵都会顺着虚空感应,瞬间挪移过去,把人死死困住。 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练到了惊奇万方的程度,号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整个的存在都能短暂跳出时空感应,这才能顺利进出。 反观西王母国,这么大一个洞天福地,如果要在虚空层面潜伏过去,绝逃不过七大真水的感知。 现在西王母把整个国度在自然天地中化作一道清风。 任何人从外界去观察甚至触摸,都会觉得这道清风,与自然流风毫无差异。 如此,反倒是有可能瞒过七大真水阵法的感知。 也只有古神中的领袖,对于自然之道的运用,才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若换了定光欢喜佛之流,即使全盛时的法力,未必逊于西王母,又有心收敛虚空之气,身上那股干涉虚空的根底立意,也难以逃过七大真水阵,更别说带着整个国度化风而去。 “若非道兄收敛了西王母国全部因果,我这一手,纵然能瞒过七大真水阵,仍然瞒不过真正的主阵高手。” 西王母将举国化为清风,神色自如,不见半点吃力,目光还看着太一轮。 苏寒山推敲出的那套秘法,暂名为《六御玄元都天秘法》,说是研究与星辰仙胎的生克之道。 其实这套都天秘法,是苏寒山的乾坤气脉风水,西王母的古神自然之道,集大成之作,极上更极,妙用无穷。 西王母现在出手之际,法力运转,就有一些轨迹已经优中选优,朝着那套秘法的意境,贴近过去。 只不过,她是天生的风神,以一己之力,多半不能像苏寒山一样,凭无量真道展现出都天秘法的全部面貌。 估计,西王母即使全心出招,发挥出来的,也不是都天秘法,而是风天秘法。 苏寒山也在揣摩这套秘法,顺手照出之前跟布袋小和尚打交道的那一点因果,在太一轮上显示出一角方位,给西王母指路。 清风吹入东胜神洲,深入了好几万里以后,在一片大沼泽上找到了布袋小和尚。 小和尚如今却并未跟济公、孙悟空在一起。 大沼泽上,乍一看只有一个黑衣大汉,一身劲装,黑发浓密,左手提一根粗铁棒,右手拎着一块破布,满脸为难。 那破布,正是布袋小和尚。 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这小和尚如今浑身扁扁的,软塌塌的,真好像从没有血肉骨骼,只有这么一口漏了气的皮囊。 更难得的是,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手上还抓着自己的布袋,于是显得整个人更像一块破布了。 清风吹到沼泽上,壮汉突然警觉,铁棒微微变了方向。 西王母国所化的清风,隐隐约约有一种被他棍法所阻的感觉。 西王母讶异道:“这人是发现我们了吗?但又不像,有些怪。” “他不是发现了我们,他是直觉周边有哪里不在自己掌握之中,摆出了一个最万无一失的棍法架势。” 苏寒山看到他那个架势,眼前一亮,很是赞赏的说道,“这人堪称是以棍法成道了。” “单此一个架势,真正是无懈可击,因此连你都会有一种,自家所化的清风吹不过去,必然会被拦下的预感。” 西王母听了一笑:“有如此武艺,那我知道他是谁了。” 苏寒山一点念力透出清风,在大沼泽上显化出自己之前假扮穆天子的身影气度,道:“阁下是紧那罗菩萨吗?” 紧那罗菩萨当年号称佛门第一护法,降妖除怪的本事非同小可。 尤其还是棍法上的大行家,他那套《紧那罗王棍》,曾一度名震三界,被许为三界各类护道法门中,威猛第一! 万年来,佛门后辈子弟最常用的武器就是棍子,别的方便铲金刚杵等等,都远比不上棍法之广泛,棍法之正统,正是从紧那罗菩萨那时候,传下来的风气。 孙悟空会跟紧那罗菩萨结缘,除了脾气相投,也是因为两人都用棍棒,常常较量技艺。 “正是紧那罗。” 那壮汉迟疑的看了一眼,“阁下,莫非就是之前悟空贤弟和降龙尊者提到的穆天子?” 苏寒山稍一点头,说道:“我跟他们分别,其实也没有太久,小和尚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是通天教主的大弟子出手了。” 紧那罗菩萨说起此事,不禁呼气,道,“好一个金须鳌鱼五云老祖,听说他手上的锤子,是当年通天教主自用的兵器。” “那锤法,真是猛的一塌糊涂!” “当时我跟悟空贤弟、降龙尊者,还有唐三藏,猪八戒,沙悟净,吕洞宾,何仙姑,韩湘子,都在一块儿,被那五云老祖提着锤子一冲之下,竟然硬是把众人冲散开来。” “又有归墟龙族的阴月公主弹奏七弦琴,以九十九座傀儡城布阵,分割战局,颠倒乾坤,迷乱上下八方清浊六合方位。” “我虽然杀出重围,却也不知道其他人流落到了哪里。” 紧那罗抬了下手里的破布,“这小和尚,据说还是弥勒转世,当时远远的被五云老祖锤劲蹭了一下,就扁成了这样,任凭我怎么呼唤,灌注法力,都没有反应。” 苏寒山一笑:“这小和尚来历非凡,还不至于这么不经打,我已经寻到西王母国,赶来相助,你且进来。” 紧那罗得了允准,往洞天福地内一看,认出浩瀚的风神真元,肃然行了一礼,迈步进来。 他刚进来,苏寒山真身就对着小和尚一指,吹了口气。 紧那罗看到空中那个穆天子虚影飞回苏寒山身上,看出此人才是与小和尚有善缘的本体,也未阻拦。 噜!! 布袋小和尚肚皮先鼓了起来,接着四肢头脸,也一一充满仙气,眼珠转了转,又露出了光采。 紧那罗在旁边看得满脸狐疑。 他之前给布袋小和尚也灌过法力,反应根本不大,刚才苏寒山这一口仙气直接起效,除了因为苏寒山修为清纯至极。 更关键的是,苏寒山吹那口仙气,用的不是救治僧人的手段,而是激活法宝的手段。 小和尚拍拍手,摸摸脸,喜不自胜:“我又活过来了!” 紧那罗沉声道:“小子,降龙怎么会说你是弥勒转世,你究竟是谁?” 小和尚一脸疑惑。 “他应该是弥勒的那口布袋灵性转世,并不知晓全部实情,你不用这样问他。” 苏寒山说着,对小和尚手上的布袋一弹指头。 布袋被一股沛然大力冲得鼓荡起来,宝光绽放,扎着布袋口的绳子被那股力道撑得松散开来。 “至于弥勒佛,应该一直就藏在这口袋子里面吧,先前我有所顾忌,自己遮遮掩掩,倒是也被弥勒佛骗过去了。” 袋口的绳子猛然松开,一个笑口常开的黄衣和尚走了出来。 “善哉,善哉,紧那罗,久违了,西王母,久疏问候,失礼惭愧。” 弥勒双掌合十,对苏寒山道,“这位施主,多谢屡次援手。” 苏寒山坦然受礼,满脸笑容:“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既然你没有真的转世,那就更好办了,弥勒老兄啊,来来来,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可采白莲,须弥山王佛 这弥勒光头圆脸,笑口常开,一身黄僧衣,袒露胸膛,气质着实安详。 听了苏寒山这话,他笑容更盛:“实不相瞒,佛门如今模样,我正束手无策,施主能够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了。” 苏寒山摇摇头:“和尚这话虽然不是说谎,但也避重就轻,不够坦诚啊。” “佛门如今的情况,你本人也许真没有提出过什么好办法,但如来他们,应该早就定好了一个计划,交给你执行吧?” 弥勒笑容微敛,点头说道:“施主慧眼如炬。” 当!! 紧那罗菩萨把手里铁棍往地上一杵,哼道:“只怕又是什么坑人的手段吧,也不要打什么哑谜了,直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弥勒微叹,脸上有些为难的模样。 “有些事情好做不好说,好说不好听,弥勒菩萨不好开口,那就让我来试着说一说。” 苏寒山说话间,挥袖收走了天上的瘟君法相,对着太一轮一指。 太一轮再度转动,浮现出“穆天子”跟济公、布袋小和尚初遇的场景。 随即众人身影消失,只剩下无数线条在太一轮表面跳动,相互牵联,如同一张大网,越织越广。 场中都是高手,自然看出,那些线条好像是演绎出了因果之变化。 “业力是由因果而生,百因必有果,有作必有报。” “虚无黑莲的存在,是灵山空口许诺,透支那么多年法力还不能及时偿还诺言,带来的恶报,因此灵山上下,凡是运用过大愿之术的,都抵抗不了。” “但换言之,虚无黑莲是专门用来收取代价的,如果虚无黑莲的力量被人挪走,用来做了别的事情,就不符合它诞生的使命。” “天地间就会因此生成一股,额外用来克制虚无黑莲的力量。” 苏寒山说道,“我初遇布袋小和尚,得知了虚无黑莲、通天教主等相关事宜,心中就有一个模糊感知,如今见了弥勒菩萨真身,又用太一轮推算,基本可以确定。” “当年佛门算计紧那罗的事情失败之后,就是故意放出了风声,诱使通天教主盯上虚无黑莲。” “通天教主逐步掌握了黑莲之力,混入自身修为后,必然不可能只用来对付佛门,于是天地间那股专克黑莲的力量,也会因此诞生。” “弥勒菩萨的真正使命,就是坐等通天教主胡作非为,然后自己暗中收集那股相克之力,集成一朵净世白莲,等攒到了足够的时机,就用来抵消黑莲。” “佛门本来需要沉寂三百三十三年,才有可能复兴,但执行这个计划后,也许三十年之内,就可以抚平黑莲的影响,重振山门。” 西王母听得颇为动容:“如来佛祖真是苦心经营,智谋深远啊。” 她之前跟苏寒山一起推演功法,视角还没变过来,听到佛门这个计划之后,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如来推演功法的能耐,着实是一绝。 这个计划定的很早,而那个时候,虚无黑莲还没有正式现世。 如来不但算透黑莲之力的特质,还必然需要算出白莲之力的一些特质,这才能够有针对性的开创秘法,传授给弥勒。 让弥勒将来可以在通天教主四处胡为的时候,及时采集各处诞生的松散力量,攒出完整的白莲。 难怪弥勒要让自己的布袋灵性转世,变成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和尚,想必也是故布疑阵,要让别人放松戒心,便于自己将来行事。 紧那罗就比较直率,棍子依着肩头,用力鼓掌,满口的称赞。 “好好好,诱使通天上钩,坐等他得了黑莲,掀起更大风浪,好让自个儿得利,这个龌龊的计划,还真是符合灵山某些高层一贯的风格。” 弥勒菩萨低眉说道:“只要虚无黑莲出现在世间,足足三百多年光阴中,纵然没有通天事先得到消息,也必然会有别的野心勃勃之辈,前去觊觎。” “与其任凭乱象滋生,不如加以引导,佛祖的布置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实则是从诸多可能中,选了一种最可能削弱灾祸影响,一举多得的方法。” 紧那罗哈哈一笑:“黑莲只要出现,肯定会被野心者盯上,这不怪你们,那黑莲为什么会出现呢?” 弥勒菩萨一张天生笑脸,也不禁露出了有点皱巴巴的苦笑:“虽是善心善因,却未必能得善果,这确实是佛门的过失。” 紧那罗还要再说,苏寒山连忙摆手。 “紧那罗兄,稍安勿躁。我相信如来佛祖发明大愿之术的本意是好的,都怪后来佛门底下的人,执行歪了嘛!” 苏寒山说道,“这个是你们灵山原本的计划,现在听听我给你指的明路。” “你们本来的想法,是把那些发大愿的诸佛菩萨受影响、陷入寂灭的时间缩短,就有可能在这个短暂风波之后,把他们中的一部分唤醒,保留佛门高层的实力。” “但依我看,他们本来就该付出代价,还是不要老是盯着他们了,把眼光放一些给凡间的佛徒吧。” 太一轮中浮现出一个湖泊,湖泊中数十万条小鱼在悠闲的嬉戏。 大愿之术,也是有门槛的,透支未来的法力,这种操作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因此,凡间所有的佛家弟子,基本都没有发过大愿。 但是因为诸佛寂灭,仇敌趁势反扑,这些人间佛徒也算受了池鱼之殃,近期死伤惨重。 眼前的数十万条小鱼,还只是冰山一角。 要是弥勒不怕暴露真身,施展出大法力,寻着因果细细去找,只怕能够找出上万万之数的,最近转生的佛徒。 “轮回转生这个说法,本来就是佛门研究最深,很多佛门弟子只要修行出一定的法力,往生之后就还能够与佛结缘,拜入佛门。” “若累世积修,能练出不朽灵光,每一世修行,就都算有了回报,但练不出这个灵光的,才是绝大多数,他们毕生修行,最多取回前一世的法力,根本取不回前三世,乃至前九世的法力根基。” 苏寒山对弥勒说道,“菩萨,灵山三世佛宗,现在只有你还存世。” “你如果放弃修行那个收集白莲之力的法门,把所有精力用在拯救僧人上,就有可能,帮他们取回每一世的法力,光大佛门。” 弥勒菩萨应声道:“凡间僧人,我将来必定解救,这也是我弥勒的本心,绝不违背,但是现在就急着唤回他们,甚至为他们取回前世法力,不合时宜吧。” “就算为他们取回第一次入佛门到现在每一世的法力,他们的境界也没有一次达到不朽灵光的层面,根本驾驭不了那么庞大的法力。” “大而无当,难使神通,面对那些大妖巨头,龙族强者,还是不堪一击,反倒害了他们。” 紧那罗菩萨这个时候,倒是也点头道:“人间僧人极多,亲友也多,或因亲情友情难舍,或因受过当地香火,或因慈悲心肠,总之一旦三界有风波,必须为之出力,才是正途。” “可就凭他们的实力,放在现在这种大风波里面,毫无意义,无非让他们多死了一遍,平添苦痛。” 西王母回过味来,知道苏寒山要做什么,微笑着轻挥衣袖。 一股清风吹遍西王母国,诸多古神,如同得了号令,分散开来,各具一方,运转功法。 弥勒和紧那罗,注意到她的动作,举目望去。 西王母国不过是千里方圆,虽然因为诸多古神居住,山川大地受古神气息滋养,灵气盎然,韵味非凡,比普通山川坚固的多。 但对于紧那罗菩萨这样的高手来说,也不过是一棍子就能砸碎,和两三棍子才能砸碎的区别。 弥勒并不那么好武,但是心念修为高深,平时只要静坐默察,方圆五六千里内的事情,都能够查知清楚。 如果是有因果牵连的事情,辅以推算之法,他的慧眼能上窥天界,下查幽冥,坐在西方灵山,直视到数十万里外的微尘景色。 可是现在,只凭这千里山河,竟然透出一种让两位菩萨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什么阵法?!” 紧那罗试着抬了一下棍子,觉得自己好像被万丈大山压住,周围分明无形无质,但若有心用出任何棍法,都肯定受到绝大阻碍。 他智慧也非凡,目光四下一扫,不由得惊讶道,“这阵法怎么好像还非常残缺的样子,如此残缺,就已经有这种威力?” 弥勒菩萨老眼转为金眸,仔细查看着周围,动容道:“古神一脉,竟然出了这样的阵法,不,似乎还有玄门炼气之法,可玄门炼气,早就都奔着星辰仙胎去了,难得竟有这样一套不问星辰,只问山水的大阵!!” 苏寒山笑道:“大道天籁,山河地籁,仿佛宏大粗犷,实则细致入微。人间佛徒的法力,即使他们不能自控,只要身处我们的这套大阵中,给出一个粗略的推力,经风霜雨露,山河流转,诸天诸地之气,蒸腾循环变化,自然也就细化了。” “尤其是还可以请西王母和各位这样的强者,作为阵枢。” 弥勒菩萨沉吟不语,摸下了手腕上的念珠,掐着念珠转动起来。 这念珠又叫数珠,来历极其古早,在佛门还没建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原本只是用来计数,到了佛门之时,用来辅助心念上的修行。 念念串联一气,念念相续相等,心神澄澈宁静。 心念上的修行,是没有止境的,凡间有僧人以为,能够入定,就已经心神澄澈,但其实就连菩萨佛陀,也多持念珠,也会遇到借念珠宁神之时。 “贫僧忝居未来佛之位,肩负的使命,就是要以净世白莲抵消黑莲,尽快的、尽可能唤醒还没有彻底寂灭的佛友,给他们和未来的佛门弟子,带来一个干净的未来。” 弥勒言语缓慢,看向周围山川,“施主此阵法,虽然是上善上法,但选了此法,就真的舍弃了过去,背离了诸佛期望的道路,这可怎生是好?” 苏寒山随手捏出一个金佛,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就咬掉了佛头,嘎嘣脆,味道颇为香甜,含笑说道:“菩萨,你动怒吗?” 弥勒神色平静:“此非佛也,我为何动怒?” 苏寒山把金佛里盛放的红色酒水,倾倒入口。 紧那罗早就离了灵山,与孙悟空往来,也颇爱酒,看的眼馋,凑了过来,苏寒山分他一半。 “我非三界人,而是天外人,在我的故乡,佛本来只是一个颇有思想哲理的古人,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就被人妆点利用,发展出五花八门的东西,乃至被魔王利用。” “恶人拿他做自己的门脸,为自己粉饰,有志气又敬重佛的晚辈后人,则不愿意看到这种影响,总被用于恶劣的一面,于是也要新编佛经,劝用于正道。” “但无论善恶,说来说去,都是用佛这个流派,来承载自己的理想追求。哈,能够当做一个流传千古的引子,来承载那么多的新理想,也许已经是佛这个流派最大的价值所在了。” 苏寒山笑着说道,“不只是佛,任何神仙圣贤,称宗称祖的,等流传下来,流传广了,总不免被后人加上自己的心意。” “此界如来,因为自己活得够久,似乎情况跟别的世界稍有不同。” “但如来本身,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既运转苦行,以踏实修炼为本,又发明大愿之术,所以他就算活着,一个行为,也可以被别的诸佛菩萨,有千种解读,连他自己都不能说这些看法完全不对。” “既然他容得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派系,现在你改一改他生前定下的,那个已经不合时宜的计划,又有什么不可呢?” 弥勒还是在迟疑。 如果选了苏寒山的这条路,即使通天教主一方,没到三百年就被镇压。 佛门也没有了早就收集好的白莲,能去抵消黑莲,那些已经入寂的诸佛菩萨,还是会沉寂三百三十三年,无法减刑。 这么长的寂灭状态,基本是挺不过去的,灵山诸佛绝大多数都会变成黑莲回收的代价。 “你们当年还是小瞧了通天教主,他占据灵山后,立刻派人搜捕弥勒,恐怕也是看出了你们的谋算,只不过黑莲对他来说,实在让他动心,他也不准备舍弃。” 苏寒山说道,“那么,被你们低估的通天教主,当时出现在灵山的那一战,对灵山造成的伤害,真的会局限在你们的预料之内吗?” 弥勒菩萨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还有。” 苏寒山微笑着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给你安排计划的诸佛菩萨。都已寂灭,现存佛门中,除你以外的那位领军人物,会认可你们这个计划吗?” “济公已经是诸罗汉之首,应该也察觉到了你们这个计划,可他干了什么呢?” “他带着你乱跑,指点穿山甲去穆天子陵,试图牵连出精卫,带着布袋小和尚直奔东胜神洲,试图相助八仙,积极的搅和到各种大事情里面。” “你真的有机会一直置身事外,等着通天教主拿黑莲作乱,自己再暗中收集白莲吗?”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不只是说,比你们原本的路更好,而是说,你们原本的路,根本走不通啊! 苏寒山没有说最后这段话,但好像谁都听到了。 “降龙尊者……” 弥勒菩萨手里的念珠一停,看向布袋小和尚。 布袋小和尚原本看着太一轮上映照出的那些小鱼,满是期冀的模样,此时也正扭头看他。 对于布袋小和尚来说,他只知道自己是该救济这些凡间的男僧女僧,这才是他当“未来佛”的使命。 “降龙尊者是这样教你的啊,原来如此。” 弥勒菩萨双掌合十,对苏寒山微微一拜,“贫僧愿依施主之计行事。” 苏寒山站起身来,也是双掌合十,微笑说道:“如此,才配得上未来人间佛子,齐念弥勒,称颂未来佛祖。” “贫僧原本受到重托,要设法尽快抵消黑莲,给佛门一个干净的未来,才有未来佛之称,也代表过去灵山诸佛所寄望的未来。” 弥勒菩萨说道,“如今这未来已然不同,再拿未来佛祖之名,唉,心中有些别扭。” 紧那罗大手一拍:“这有什么,那就换个名号,我当年知道他们坑害我,险些想要打上灵山,改名无天,给他们看看什么叫无法无天,仔细想一想,他们也没能成功坑到我,这才作罢。” 苏寒山说道:“让过去该还债的人去还债,这才叫有担当,让过去该收获的人也取得收获,这才叫公道,共业共受,自作自得,得失分明。” “你不叫未来佛了,我就送你一个名号,愿你如大须弥山一般有担当,门中上下人物一视同仁,所做善业恶业必有报还,共业有报须弥山王佛祖!” 紧那罗微微点头:“须弥山王佛,听着就够硬,要真能公道,这个佛门,才叫有一个干净的未来。” 苏寒山一抬手,九层光轮急剧缩小,悬浮在他掌心。 “三位,你们就先寻回佛徒,取回法力,安置阵法,我出去一趟。” 紧那罗连忙说道:“是要去寻八仙吗?我可以帮忙。” “据说八仙一旦汇合,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通天教主的,虽然看起来单个修为都不是特别高,但另外七仙也都有玄妙,到今日还没有被抓过吧。” 苏寒山笑道,“紧那罗兄,之前身边就聚有七仙中的好几位?” 紧那罗菩萨点点头:“这段时间,其实另外七仙,经常能够聚到一起,但是少了一个,就发挥不出真正的神威,被绝顶强者一冲,为了避免陷入重围,就又只好分散了。” “唉,我们东海群仙现在都在跟龙族作对,但也是这样的情况,聚聚散散,很难拧起一股足够的实力,坚持下来。” 苏寒山问道:“紧那罗兄觉得,现在要破龙族的大优势,最关键的是什么?” 紧那罗立刻说道:“当然是想办法对付那个横冲直撞,总是把人打散的五云老祖,还有防备神出鬼没的阴月公主等人,站稳脚跟,立起大旗……” “我却不这么看。” 苏寒山说道,“即使有人对付了五云老祖,但八仙不能聚齐,大家还是会被绊在东胜神洲,通天教主依然修行,归墟龙皇依然自得。” “真正的关键,不在于五云老祖他们那些四处搜捕,穷追不舍,大举围剿的家伙,而是在于,被困在东海龙宫的蓝采和!” 苏寒山一步跨出,身影消失。 “所以,你们先在这边忙着,我去带回蓝采和。” 第四百八十五章 四海龙王有来历,踏歌肆意神飞扬 东海海底,也有山川地理,甚至海底还有河流,有大江大泽。 那些全部都是历代水族高手凝炼出来的法水,各具异色,与普通海水并不相容,妙用颇多。 寻常水族,即使天生有御水之能,遇到这种海底的江泽湖泊,也不能随意涉入,要靠舟船之类的法宝才能横渡。 鱼虾鳖蟹,巨鲸蛟龙都要坐船,也是一桩奇景。 东海龙宫所在的地方,周围山川开阖,苍莽万里。 东望则连山参差,群石倾奔。南北两望,则有出海之楼,戏鲸之台,远远高出水面,甚至上连霄汉,下窥城中,楼观翱翔,巍峨相重。 西望则山断为玦,出现一个巨大峡谷,是自古以来东海龙宫招待贵客所在之处。 龙宫西北面的一座八角水晶台上,坐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郎,身着蓝衣,多打补丁,头戴布帽,腰缠麻绳,两脚只有一只穿鞋,正是八仙之一的蓝采和。 有水晶锁链,金色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锁在这座高台之上,四肢百骸,还有许多细如毛发的锁链,一一连接在水晶台边缘,看着就极为痛苦。 “数九寒天冷嗖嗖,转年春打六九头,正月十五是龙灯会,有一对狮子滚绣球。” 蓝采和百脉俱疼,苦中作乐,打着竹板,唱着不成腔调的词句。 “三月三王母娘娘蟠桃会,大闹天宫孙猴又把那个仙桃偷。” “五月端午是端阳日,白蛇许仙不到头。七月七传说是天河配,牛郎织女泪交流。” “八月十五云遮月,月里的嫦娥犯了忧愁。要说愁,咱们净说愁,唱一会儿绕口的十八愁。” “虾也愁,是蟹也愁,福禄寿家的仙人愁,水晶洞里的老龟愁……” 忽然一个青色龙袍的身影在北面高楼上走出,手按栏杆,打断了他的唱词。 “不是这么唱的吧?” 青袍男子俊朗瘦削,眉心却有一块龙鳞,额头上长出两只树杈般的龙角,原来是北海龙王敖九宴。 “我常在人间游玩,也听说这段唱词,后面应该是狼也愁,虎也愁,象也愁,诸如此类才对。” “我听说你第一世的时候,姓许名坚,蓝采和只是艺名,后来修仙了道,屡次转劫,每一世总是走街串巷的卖艺,半是修行半厮混,也是个老艺人了。” “今日听你唱曲,以为必有雅调,谁知你为了编排龙族的水晶宫出气,肆意改了这些唱词,真是没有艺德。” 蓝采和嘻嘻一笑:“我们街头卖艺的那套,不讲什么雅的,就爱俗的,俗嘛,就要入乡随俗。” “我是到了哪儿就唱哪儿的词,水底下若不唱王八唱虎狼,那才叫睁着眼说瞎话呢。” 敖九宴哈哈一笑:“你这王八指谁?” 蓝采和眼珠转了转,忽然对远处一指:“龟丞相啊。” 龟丞相正在水晶宫外的山崖之上,调度兵马,指挥水族轮换。 龙族大阵,覆压在东海海面之上,影响整个东胜神洲,持续不绝的跟神洲上的仙家们斗法,压力也是不小。 四海龙族的兵力都已经到了东海相助,四方的丞相谋士大将最近也没有一个闲的。 敖九宴笑道:“可惜了,你要是顺杆爬,骂我一句王八,我就有理由折磨你一通了。” “唉哟,我只听说龙王老爷不杀人的时候需要理由,折磨人的时候,竟然还要理由吗?” 蓝采和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露出害怕的表情说道,“老爷可不要多心,我觉得没有骂你们的意思,真就是触景生情,你看我唱词里面,还提了王母娘娘,孙猴子,福禄寿三星呢。” 敖九宴依然笑眯眯的:“确实,不杀你才需要理由,之前东海龙王拿了你,并没有杀你,是觉得他一个龙族,没必要替通天教主方面把事做绝,拉那么大的仇恨。” “但是南海龙王可是对你很感兴趣,他对自己的七凶剑还不够满意,听说你们八仙合一,竟然能够对抗通天,就琢磨着能不能把你们八个血祭练剑,就拿你开个好头。” “西海龙王对你们八个的宝贝也有点兴趣。” 蓝采和手里打了一下竹板,心中有些凝重。 这四海龙王,都来历非凡。 在仙家之间一直有传言,说归墟龙皇,本来就是天外来客,以一点心神降临此界,借归墟练就龙皇之躯,神通广大,曾经神游诸天。 既然神游诸天,当然不只是在这个世界有威名,在别的许多世界,他也有过足迹,留下过传承,有过自己很看重的人物。 也不知这龙皇是怎么想的,既然看重那些人物,却不把那些人直接接引到龙皇本体故乡去,反而把他们接引到三界来,通通投胎,转世成龙种。 如今四海水族中的很多帅臣高手,强悍的先锋大将,都是界外来客转生而成。 有的擅长奇门遁甲,有的武功强横,内力惊人,有的运转精气,呵嘘风雷,有的磨练肉身,力可搬山。 不论从前是什么种族,反正转生过来,都成功化龙,根基禀赋起步就好,比前世强悍许多。 四海龙王则都是这些转生者中的佼佼者,据说是前世就出身不凡,在异界很有神通。 北海龙王敖九宴,神秘莫测,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身,万年以来几次跟人斗法,对手都死的不明不白。 西海龙王敖时金,破壳而出的时候,就是一条钢铁海龙,每日就生长百丈,直至万丈长短,才暂缓生长,明明龙族御水不分咸淡,他却偏爱海水,从不上岸。 当初灵山有四大金刚护法,分别在四大部洲修行,每五百年才赴一次龙华会,前往朝拜如来佛祖。 那一年四大金刚在西海上空飞过,密集金刚、胜乐金刚、欢喜金刚,一起赞叹:“时轮金刚的法身坚固,又有时光之理,妙不可言。” 西海龙王听了不悦,龙首探出海面,要跟他们赌斗。 原来西海龙王天生就有时之金属作为鳞甲,今生从出生那一日起,又用龙皇传授的妙法,凝练宙光真水、一元重水,苦苦酝酿调和,不断洗练身躯,比前世更为强悍,向来因此自傲。 四大金刚围攻西海龙王三百回合,都没有破掉他的龙鳞,反被他一张口,就把四大金刚全吃了。 好在那过去佛祖燃灯老佛,知道这四大金刚名利嗔念未灭,有此一劫,及时用灵灯光芒一照,让四大金刚各有一灵不昧,得以转世。 原本当时灵灯一照,是要连四大金刚修为一起引走,想不到西海龙王生吞硬吃,龙躯沉重无比,死咬不放,任凭满口血火,硬把四大金刚的修为剥夺下来。 燃灯佛也心惊于这龙王凶恶,想起佛门一贯用美人度化恶龙,便将四大金刚化为明妃天女,我见犹怜,在龙前垂泪,用心劝解,想要化解恩怨。 怎料这西海龙王是个混球,全然不懂美丑,没有半点欢情之念。 燃灯佛又好气又好笑,堂堂西海龙王,竟还似未开化,只好任凭他去了。 南海龙王敖角离,自称是龙冢传下的铸剑者,平生铸剑,全部都要动用凶戾至极的“血涂之阵”,能够从生灵魂魄中,挖掘出不可思议的潜力,附于剑上。 当年他为了铸就七凶剑,行走四大部洲,取得古神时代的多件宝物,诸如火神之宝朱雀旗、伏魔天神之宝伏魔伞等,然后杀入地府,掠夺地府恶鬼铸剑。 寻常鬼魂他还看不上,专取恶鬼,更是对地府鬼神下手,接连击溃十大阴帅,引起天庭震怒,派出一百二十位星官正神,三十万天兵天将,要缉拿此獠。 此事引起东海龙王敖亡翼,首次出关,一出关,就震惊三界。 他竟然冲入一百多位星官正神的大阵,在百余种星辰正气的无边威力之下,救走南海龙王! 天庭当时动了真怒,正要再度派兵,东海龙王竟然主动上天庭,拜见玉帝,将阴司鬼神如数奉还,只是不提被掏空了的几座地狱。 面对可以调动三百六十五种周天星辰正气,统领三界,至高无上的昊天金阙,东海龙王也敢孤身走入,承受重重威压而不倒。 玉帝见他竟然不是赶紧去归墟求龙皇庇佑,而是想自己解决四海事宜,颇爱他的风骨,邀他下了局棋,命他管教南海龙王,此事便算揭过了。 南海龙王因此被锁在东海良久,却也是在东海炼成了七凶剑。 东海龙王在三界明面上做过的大事,只有这一件。 但就凭这一件,名声就几乎跟通天教主座下大弟子五云老祖并列。 很多神圣仙佛都认为,东海龙王敖亡翼,才能够算是得了归墟那位龙皇的真传。 想起那些往事,蓝采和叹了口气:“四海龙王,加上梦魔太子、银灵太子、阴月公主,你们归墟一脉,真是人才济济。” 敖九宴笑道:“所以你该明白,我们之前虽然没有杀你,但如果真要杀你,也绝无畏怯之心,我们有足够的底气。” “东胜神洲那些人一直闹下去,只会增添你的风险,乖乖待在那里,不要想着去灵山坏通天教主的好事,不就得了?” 北海龙王脚尖一挑,一根松垮垮的锁链飞上半空,被他伸手抄住。 “不如这样,我牵着你出去,你对着东胜神洲那些大山大河喊一喊,让他们都消停下去,相信你的仙友们是能听到的。” 他手上微微扯了一下锁链。 蓝采和被拽得身子一歪,琵琶骨的伤口又留下一行血迹,痛得这少年郎歪鼻子皱脸,也用手控了一下锁链,随即却笑了起来。 “我们街头艺人最俗,所以最讲脸面,这等事我要是做了,以后哪还有脸见人?死则死矣,三界少我一个蓝采和,难道真就会烂掉吗?” 蓝采和抖了抖手上竹板,笑着唱起。 “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 “古人浑浑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北海龙王眉头微挑,忽然脸色剧变,整张俊脸青的发绿,身形如同一团青蒙蒙的幻觉光彩,瞬间不知横闪出去多远。 原本被他手上抓着的锁链,还在半空海水之中,没有落回水晶台上。 只见一根手指点在那锁链上,顿时,水晶台上所有大大小小的锁链,全部崩溃,化为乌有。 “好歌!” 苏寒山一指头毁掉锁链,脚步踏上水晶台,笑道,“我带你出东海之前,歌声不要停。” 蓝采和只觉得自己身上一切枷锁全被摧毁,不由得精神一振,还不等开口说话,苏寒山的手已经抓住他的肩头。 但也就在这时,蓝采和忽然看到,苏寒山的手掌,从指尖到手背,微微发青。 那绝对是一种不正常,不健康,不好看的青色,只能让人想到霉变恶劣腐朽,一切病态的负面的形容方法。 甚至让人想到,天地乾坤会不会腐烂,如果天地乾坤腐烂在混沌之中,会不会就是这种颜色? “中毒了?!!” 蓝采和眼中发青,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已经中了毒,而且这毒,还是从自己身上传过去的。 这种可怕的毒,只是看一眼,蓝采和就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扛不住,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发作迹象,反而全传向眼前的人…… 这是个早有预谋的埋伏! 苏寒山从这一股毒力上感受到的东西却要更多。 他感受到了瘟君座下的三大行瘟使者,那可都是星辰仙胎,能够把天外星辰的力量直接转化成剧毒,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是他们三个的毒,也未必能一下毒死蓝采和。 所以那三个行瘟使者的毒,在这一场算计中,反而是一种以毒攻毒的“解药”。 三种瘟毒,混合了梦魔的力量,用来确保蓝采和不会在被人救之前就死去,也是用来遮掩另一股真正的毒力。 也就是来自北海龙王敖九宴的剧毒。 “九宴,九眼,原来是你啊。” 苏寒山看见了北海龙王,立刻想起了已经被自己镇压的那九个眼珠子。 九眼苍猿老祖,原本就是来自混沌的一块朽木,朽木表面有九个孔洞,也有被混沌侵蚀而又不灭产生的奇毒。 在通天教主点化这块朽木的时候,龙皇也盯上了这块朽木,取走了朽木之中的混沌奇毒。 朽木本身,化为了九眼苍猿老祖,而奇毒化为了另一个生灵,正是北海龙王。 北海龙王早就想着会有人救蓝采和,虽然不确定是谁,但他很乐意在蓝采和身上下毒,暗算一手。 所以他早就请梦魔去弄来一些瘟部的人手,布置好了这一步,但是眼前这人,完全不在他预想的人物之内,也让他惊异莫名。 水晶宫东侧山中,梦魔的手指突然压住琴弦,也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 “这人跑去西王母国的时候,明明是别有所图,所谋甚大的样子。” “他又不知道我向龙皇隐瞒了消息,应该会带着西王母狠狠躲起来,弄他的什么计划才对,怎么这么快又杀来东海?” “他难道不知道,在这里动手,只要稍有僵持,龙皇就会直接感应到他?!” 梦魔所期待的那种乐子,似乎要看不到了,一时心念纷飞。 身边的三个行瘟使者不知道梦魔在想什么,这一刻眼中露出的惊讶神色,完全是在惊讶北海龙王的毒力之猛。 他们三者连通天外星辰形成的毒力,在那种混沌奇毒真正发作的时候,根本不像一个档次,直接就被压了过去。 东海的时光,似乎停在了这一刻。 远处惊疑的北海龙王,山上诧异的梦魔太子,大震大骇的行瘟使者,尚未能有所反应的龙族大军。 水晶台上中毒的苏寒山和懊悔的蓝采和。 只有有所预谋,早已酝酿的力量,还在流转。 水晶台周围的宫殿,有一座宫殿探出了七种剑尖,有一座宫殿露出了钢铁的龙首。 还有一座宫殿里面,站起来一尊黑色有翼的巨大人形影像,向前伸手,旋指握拳,出拳。 这三种力量,跟混沌奇毒呼应在一起,四合一体,造成了一种伟岸的攻势。 无论这里的时光是停止还是倒退,无论这一刻的事情分裂出多少种可能性,敌人又到底跃迁在哪一种可能性里面。 四大龙王的这种联合攻势,都绝对会贯穿过去,正中目标。 这龙皇亲传,只有他们四个联手才能施展出来的力量,是贯穿无限虚妄,把握绝对真实的一击。 这,甚至是能够威胁到九阶无量真道大能者的攻击! 蓝采和陡然感受到一种意念,不知其所来,仿佛自己与生俱来即有,早就听过这句话,直到今天突然才浮现出来,才完成了那个理解的过程。 那人不受外界的一切压抑,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这种场合,清清楚楚的向他心中表达了一个含义。 “我说……” 苏寒山眼中兴致勃勃,不知道是对那首歌,还是对眼前的攻击。 “把你的歌唱完啊!” 第四百八十六章 海眼移位,天关牛斗 苏寒山传出那个意念的瞬间,似乎也在同时跺了一下脚。 黑发飞扬,衣袍烈烈,从他的袖口开始,蔓延出了无数的虫鸟符文,遍布衣裳的每一个角落,细小夺目的星光环绕在周围,肆意飞舞。 他体内所有的力量,全在向外放射,手掌上的混沌奇毒,像是一瞬间吞噬了过分多的,难消化的东西,甚至有了从他手背上驱斥出去,如血如雾的征兆。 虫鸟符文,星光洪流,滔天彻地的巨力波动,全部因为他那一跺脚,向着海底猛烈一坠,瞬间暗淡。 东海龙宫的所有生灵,都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咣昂!!! 浩瀚千里的东海龙宫,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他们脚下的并不是什么水晶宫,美玉珍珠走廊山崖。 而是变成了一个深蓝色的巨大圆洞。 这个圆洞里面,每一瞬间都有着数以亿万计的水元之气,交错流动,复杂到了极点,但又和谐到了极点,明明是一个洞穴,却产生了一种饱满的光泽。 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那个洞穴并不是凹陷的,反而是向外凸的,像是众生梦想中,最为圆满无瑕的那种浑圆星辰,半陷在海底。 跟这个深蓝巨洞相比,就算是体长超过万丈的西海龙王,也不过是一条小蛇的模样。 其他生灵的体型,更是渺若蝼蚁,全都飘在这个巨洞上空。 苏寒山和蓝采和所在的位置,则处在这个深蓝圆洞正上方,正中心。 那个深蓝巨洞,正是东海海眼! 原本普通的星辰天地之上,四海潮汐洪波涌落,只需要一枚月亮就可以全部牵引到位。 但是在三界天地之中,月亮主掌寒魄清气,人间的四大部洲,巨海潮汐,是要靠海洋自身来进行调节的。 四大海眼就是因此而诞生的奇特存在。 虽然不像民间传说那样,所有海水都靠海眼生成,一旦海眼枯竭,整个海洋都会枯竭,但是每一个海眼,确实跟整座大海的洪波潮流息息相关,自有呼应。 东海海眼因为具有这样庞大的力量特征,而被用来当作七大真水阵法的重要支柱,处在成千上万重阵法的覆盖之下。 苏寒山这一跺脚,无视任何时空距离,竟然把隐藏在阵法深处的东海海眼撼动,朝着东海龙宫所在的位置倾斜。 他脚下这个巨洞,并不是东海海眼的本体,只是因为力量倾斜造成的一个异象。 饶是如此,数十万里瀚海,百分之一的质量,也蕴含在这个异象之中,浓缩在东海龙宫的原址。 东海、西海、南海三大龙王的攻击,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之下,从天衣无缝的联合,被强制分出了先后。 西海龙王力量虽然坚固蛮横,却因为体量太大,被海眼的力量压得一时难以动弹。 南海龙王的七凶剑,除了其中一把,应了绝灭水元之相,停留在身边,用来对抗海眼之力,另外六把的速度,几乎没有什么减缓。 至于东海龙王的拳头…… 他的拳头在这种环境下,力量没有半点衰减,甚至反而加速了! 东海龙王敖亡翼,并不是常态意义上的水元神龙,事实上,他原本更擅长火土两类真元。 但是在投胎转生到三界之后,无论金木水火土,风雷梦时空,冷热干湿暗,天地间任何种类的真元,在他手上都已经信手拈来。 东海海眼跟他的联系之深,就算是九阶大能,十天半个月的,也别想剥夺开。 苏寒山一举撼动东海海眼,朝自己身边倾斜,简直等于是硬拽了东海龙王一把。 黑色有翼的壮硕重甲身影,抬着拳头,撞在了苏寒山的左掌之上。 这一拳,足以在直径万里的岩石星辰上,撕裂出一道贯击核心的可怖疮疤,如同巨刀破玉般,裂开大陆。 但是面对苏寒山的那只手掌,东海龙王的拳劲,没有一丝一毫能够侵蚀进去。 无量真道的大能,能从量子微尘上分辨过去未来,沟通宇宙潜能,对于最小基质的驾驭,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果愿意,这种人可以制造出宇宙中最细密最无瑕的事物。 东海龙王的拳劲虽强,但是从四海龙王合击秘法的状态中跌落出来,便已经不具备之前那种对九阶大能的强烈威胁性。 嗡!! 南海龙王的六柄凶剑,这时候也到了近处。 那六把剑,个个都极尽凶戾狞恶的模样,跟一个剑柄,一个护手,一条剑刃就能组成的长剑,有太多的不同,好像根本就不是剑,而是六种纵贯古今,无处不在的恶意。 但是这六把剑,全被一股正在向外扩散的力量给挡住,速度越来越慢。 东海龙王的拳劲,无法传到苏寒山体内,只能向外扩散,近乎是用自己的拳,硬阻了南海的剑。 苏寒山的身影,瞬闪直上,一去无踪,只留一条长不可量、细微难察的淡淡青影。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蓝采和这句歌词唱出来的时候,已经感到时空变化,被苏寒山带到了海面之上。 北海龙王在深海望长空,脸色难看:“我的毒!我的毒难道对他根本就没有效果吗?” 南海龙王更是恨声:“此人莫非就是前不久龙皇下令要找的人,竟然从我们四大龙王合击下一走了之,传出去……” “别再废话了,他的毒还没解开!!” 东海龙王呵斥一声,黑暗的神情中透出猩红的光色,双瞳如火。 他额头的龙角蜿蜒修长,却与常见的龙角自有不同,又似牛角,又似羊角,仿佛带着一种深深的太古巫术气息。 北海龙王的混沌奇毒,本身就是顶级的原料,又是经过龙皇当年点化,等于是被龙皇亲手调制过,既是毒术的绝巅造诣,也是巫术的造化之妙。 否则这也不会成为四大龙王合击秘法的一个必备条件,成为四海的重要底蕴。 “跟我……” 东海龙王沉声吟唱,双臂张开,背后的双翼陡然伸展,张得更大,龙角上的巫术气息幽邃玄妙,骤然使另外三海龙王身上,都浮现出同样的气机。 “走!!” 四海龙王凭空消失,在万里之外的海面上,突然出现。 时空中还能捕捉到一根细如丝线的淡淡青影,比海底的要明显一点。 那是混沌奇毒留下的道标,本来依靠这种道标产生的巫法感应,人间之内,不论相隔多远,东海龙王他们都是动念即到。 但对方走得太快,即使没有彻底摆脱混沌奇毒,也快得竟然能使道标产生偏移。 这一追追不上,东海龙王长吟一声,再度闪空追去,连闪三次,次次依然都追不到。 “不行了,他先走一步,凭我们根本追不到他。” 北海龙王想到对方中了自己的混沌奇毒,还能挥洒自如的应战,心中就有一种震撼挥之不去,不禁出言。 “我们也没有必要追,他在东海这一闹,龙皇必有感应,很快就会给他降劫!” 东海龙王听到这话,百忙之中,眼神依然如冷电般,扫了北海龙王一眼。 那股深沉欲发的怒意复杂极了,对大小事局冰冷的权衡,对苏寒山喷薄的暴怒,甚至有一种对归墟的预估。 北海龙王完全由龙皇点化所生,对龙皇有一种超出常理的推崇。 不管出现了什么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龙皇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微妙的是,归墟龙皇钟爱的另外三海龙王,全部都是那种叛逆者,早在自己的故乡就都敢于对天地间的造主动手。 东海龙王敢于预估归墟的动向,南海龙王也不遑多让。 “我们如果无法对他造成任何阻碍,等他到了东胜神洲,借蓝采和会集八仙,以他的实力加上八仙合一的威力,就算是面对龙皇,也完全站得住脚了。” 南海龙王说道,“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至关重要,只要成功对他造成一步阻碍,龙皇的力量就可以在八仙会合之前降临,局势就会完全不同。” 说话的功夫,四海龙王又闪去三次,到了数万里开外。 西海龙王闷声如雷,体表宙光玄金鳞甲嗡鸣如潮:“可是我们确实追不到他,梦魔呢?梦魔就不能拦一下?” “我的梦境会被他那种境界所克,我可完全拦不了他。” 梦魔的声音浮现在众人身边,“但是东海龙王也明白,前方还有一位,或许真的能拦一拦他!” 苏寒山这时,已经快要到了东胜神洲的边缘。 “把酒问姮娥,披白发,欺人奈何?” 蓝采和的歌继续唱着,唱出这一句,忽然心头一跳,觉得是个不好的兆头。 这一句话是说,把酒邀明月,发现自己白发已多,垂垂老矣,这白发就是欺负我奈何不了它吧? 词中之意,难免暮气沉沉,叹惋哀伤。 东胜神洲的边缘,高空中似有水光,东一片,西一片,高低错落有致,大云横陈。 云层上,竟是一座座巨大的城池,低空云层的城池还较少,高空云层的城池更多。 城池的形貌大多古怪,似乎木偶关节处的那种色泽纹理,自有丝线从城池上空的虚无中垂下,操控全城。 而在城池前方,一个人影猛然出现,侧对着苏寒山。 因为东海海眼倾斜,大阵力量受到触动,里头的变乱之处实在太多,这种时候还敢配合大阵传送,所经受的危险,实在数不胜数。 此人明显是自身法力浑厚,但还嫌慢,硬是配合整个大阵的驱动来到这里,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仅仅是体态有些变化,变成了侧对东方而已。 他头戴一顶沉重的乌金大冠,浑身华贵厚重的金线红袍,分明身高九尺,但是身材比例有点奇怪,乍一看,分明又像一个身材矮小的敦壮汉子。 这一出现,他当场感受到了苏寒山的正确方位,转脸看来,上唇两根,下巴三根,共五根又粗又长的火红色胡须,迎风飘扬,手上的锤子已经顺势挥起。 这人当然正是通天教的大弟子,金须鳌鱼五云老祖。 他手上的,也就是通天教主当年自己曾经用过的兵器。 两尺多长的锤柄,乌黑的锤头,仿佛石质,说不清到底更像是方还是圆,坑坑洼洼,漆黑中隐透着点点银紫色的光。 “震荡大阵,撼动海眼,好大的力量。” 五云老祖的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颊有肉,脸色红润,好一副和蔼老仙模样,出手的时候,脸上却风云色变。 那整张脸,好像是一座万丈高崖,光是脸上的各个区域,就能够分别呈现风黑云奔,霹雳闪电,赤霞转黑,云中烈火,各种惊世骇俗的气象。 “你吃我一锤!!” 东海和东胜神洲交界处,上方广袤的天穹,也立刻变了模样,似乎突然间就被厚到说不出来的云层所遮蔽,纯黑一片。 唯独牛斗二宿,猛然在天外高之又高的地方闪现,明光灿烂,有银紫元气,横淌于牛斗之间。 牛宿,主要有大星六颗,又称为牵牛星。 民间有牵牛星和织女星的传说,两种星象遥遥相对,似乎相守相依。 但实际上,三界在宇宙之中一直运行,造成周天星象的偏移变动。 在万余年前,织女星其实才位于北方极星之位,也就是紫微垣之中,是为帝星。 那时的帝星为阴德,主无为而治,牵牛星则是负责拱卫帝星威严的至阳星宿,号称天之关梁。 后来昊天金阙建造完成,运转三界,茁壮成长,使星象变化,织女星不足以担当帝位,隐逸而退。 但牵牛星如今居于银河东岸,依然处于四象中的少阳之位,阳气不减,反而更显新锐。 至于牛斗之中的斗宿,指的则非北斗,而是南斗六星,居于天穹之南,应了四象方位中的老阳之位。 因此,五云老祖所修炼的《天关牛斗星法》,并非仅止两种星光,实则是囊括至阳星力,呼应三界中所有阳气种类。 气冲牛斗之间,大道全阳无外。 故而东胜神洲的群仙,就算多次聚集,更是有孙悟空、紧那罗这种极其善战的高手也混在其中,合力出招。 依然每次都挡不住五云老祖的冲撞,一下子就会被打乱阵型,各奔东西。 实在是这种一锤既出,要使三界化为全阳的意态,世间任何秉有向上之意、领阳气而生的生灵,都无法抗拒。 通天教虽然是号称八万四千群星恶煞,无恶不作的教派。 五云老祖的这种锤法,却是秉承了万年以来,三界不断成长壮大的大气势。 苏寒山事先在紧那罗菩萨那里听说过五云老祖的这种锤法,但是等到今天亲眼目睹,还是觉得这种锤法确实在气势上独一无二。 只要身在三界天地,很难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种气势更让人觉得纯粹,浩大。 “你这锤子唬人倒是够了,我都得被震一震,但是想用这个就来击退我?” 苏寒山抓着蓝采和飞驰的动向,一点没停,左手衣袖向前一甩。 数不尽的虫鸟文字向前飞去,血红色的波动在文字之间相连,非生非死,使这些文字越飞越纯粹,越飞越具锋芒。 后续的文字毫不留情的撞在前面的文字上,鸟篆虫文,古朴奥秘的意境,顷刻间被叠成了平平无奇的枪头、枪缨、枪杆。 血红色的枪头枪缨,流动着五色细纹的皓白枪杆,破空出世,气象万千。 苏寒山人向前飞,追上此枪,单手控枪一抖。 三界天地全阳无边的大势,莫名被抖出一个细小的涡流。 全阳而无阴,气放而不回,固然是至阳向上之态,茁壮生长,却也是易朽早衰之相。 苏寒山这一枪,不是破法,不是硬轰,反而是在补全。 他帮对方补全这一招,无限快的接近十全十美的境界。 这一枪非生非死,也很难说清用上的是哪一种道力,只秉承一股太上慈念,使得前方的阳气能够在不断的外放消耗中,都得到一个抱元守一的机会。 所有种类的阳气,三界天地的大事,全都抱元守一,如同从火里炼出了不朽的金性,至真的神髓,然后引发更大的抱元之象。 一个金,一个真,合而为镇。 这一枪,名曰“镇元”! 五云老祖的这一锤子砸出来,没有感到过去那种酣畅淋漓,一往无前的大气魄,反而被一杆长枪突然击中了锤头。 自从他练成了这种锤法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就算是孙悟空手里的天河镇底神珍铁,配合紧那罗王棍,亦无法在单独的一棍上,跟他的锤子对抗,必须要有千次万次的棍法才能对抗他的一锤。 但是千次万次的变化,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退却。 现在两股力道对撞,五云老祖猛然察觉到难以撼动的事物,左掌间不容发之际,轰然砸在锤背上,但还是被那一枪顶着,连人带锤向后撞去。 长枪毫无停留,苏寒山持枪直飞。 九天之下,幽冥之上,遍布云层海洋空中,到处都是抱元自守的阳气,以至于形成了一团团金丹。 大的金丹足有数十里,小的也有十几里,数量一时无法估清,都在空中自在旋转,仙气盎然。 镇元一枪的无上意境,竟有一种,要助这凡尘天地成仙的感觉。 “想拦我,你的锤法还不够啊!” 轰轰轰轰轰!!! 阴月公主的傀儡城,原本也算是一道防线,见到苏寒山一枪撞飞五云老祖就知道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杆枪顶着五云老祖撞过这道防线的时候,正面接触到的那座城池直接被贯穿出一个孔,什么阻碍都没有达成。 就算不是正面接触到的傀儡城,也全部被震的松松散散。 从虚无中垂下的丝线纷纷崩断,傀儡城的部件连续散架,一股波动从最初的那个孔洞上传开的时候,数十座精心打造的傀儡城,相继爆破。 黄裳长裙,怀抱七弦琴的阴月公主,从其中一座城侧身飞出,踉跄闪躲,吐出了一大口金中带紫的精血,遭了重创。 四海龙王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阴月公主在海浪上跌坐的一幕。 苏寒山已经深入东胜神州,凌空扭转,长枪牵引着锤头一甩而去。 五云老祖被甩飞出来撞向东海龙王,东海龙王一拳砸在五云老祖背上。 他估不住五云老祖身上到底有多少力道,这一拳实则并未太多留情。 五云老祖硬扛之后,也是闷哼一声,身影却在半空顿住,徐徐飘落。 虽然五云老祖因此受了伤,但很明显,这厮刚才身上携带的冲撞力,确实需要东海龙王不留手的一拳才能扛住。 笃!! 皓白的枪尾,插在山顶一块巨石之上,红缨震扬。 蓝采和下意识打了一下手上的竹板。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苏寒山翻手按在蓝采和背部,无量生机催动,使他伤势急速复原。 独属于蓝采和的仙家功法气息,更是在苏寒山的推动下,弗边无疆的扩散出去。 东胜神洲中的七道仙光,凌空产生强烈的感应,骤然穿梭而至。 “歌不错,正好热个身。” 苏寒山看向云中,哈哈大笑。 “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 海水不知何时,突然上涨了十几丈,看不出来是多大范围的海面都在上涨。 人天交界之处,天界的隔层则陡然下沉,天界和海面有了一点拉近的趋势。 有个浑厚巍峨庞然,气机胜天胜地的事物,出现在这里,因此引起天地都向其靠拢。 “天都的小子!!” 长空亿万闪电,只见一条龙影惊现,蜿蜒不知多长,龙爪鳞片振响,当场对着东胜神洲,就按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太清一气玉枢法,一举斥龙远无疆 “龙皇未免欺人太甚!” 面对天地之间,龙皇横行而至,显现出来的力量,率先反击的却是刚刚抵达的八仙。 吕洞宾英眉朗目,背负长剑,极长的杏黄色剑穗,迎风飘扬向后,手掐剑诀。 铁拐李铁杖驻地,杖头上的紫金葫芦放光。汉钟离手中芭蕉扇轻挥。 张果老倒骑驴,挽竹筒渔鼓。何仙姑捏一枝荷花,任凭天然。 韩湘子指按洞箫,曹国舅虔诚手捧玉板。 刚才那句话,好像是吕洞宾发出的慷慨之声,但又是八仙同时发出的声音。 就连刚刚才脱困的蓝采和,气息也完全混合在八仙之中,没有半点滞涩生疏的感觉。 实际上,八仙已经转世多次,每一世都有一个时间期限,在封印境界记忆的情况下,重新追求不朽神通。 如果时间到了的时候,八仙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未能达成重修不朽的目标,就会集体转世,再度重修。 过去很多世里面,有好几次,都有七仙修成不朽,仅仅差了那么一位,有时候是韩湘子无法归位,有时候是曹国舅,又有时候是蓝采和。 最初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若有哪一个落后,可能还有一些愧疚之意,后来已经浑然一体,休戚与共,即使毕生不相见,心意上再也没有半点瑕疵。 这一世,八仙终于有了全部归位的希望。 蓝采和在东海见人牧鲸,与海浪潮汐一同踏歌,终于再度修成不朽,过去每一世的修为境界纷至沓来,眼看就要八仙会合,却突然被东海龙王所擒。 这件事本就是龙族无礼,而龙族无礼,就是因为有归墟龙皇为他们撑腰。 在八仙身上,他们万年以来轮回百世,终于换来这一世的成就,到了最后一步还被卡住,心中不平之气,可想而知。 直可冲破九天凌霄! 更关键的是,当他们八仙汇聚之时,他们真正有这样的实力。 八条身影不知怎么,就已经合而为一。 这个人身上的光芒并不怎么耀眼,是一种淡青色朦胧柔和的光芒,乍一看去,好像很薄很薄。 但就是无论怎么,都看不清此人的真面目,仿佛其已是无限元气的中枢化身,是为无垠智慧提供的一具人形的规范。 淡青色仙人并指一挥,向空中刺去。 龙皇大半身影还在海面上,探爪而来的这一击,实则是从海上轰向陆地,是有一个倾斜角度的。 只不过因为龙皇的气势太过可怕,给人感觉是直接压迫了整个东胜神洲,无边大力从正上方盖压下来,要把东胜神洲轰得剧烈凹陷变形似的。 现在,青色仙人的一击,让人突然醒悟了这个事实。 刺穿了一切因为压迫感产生的扭曲错觉,刺穿了天地万物万象森罗元气之海中,因为龙皇的存在,而产生的不均衡。 让所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倾斜轰下的一爪,也看到了那倾斜而上的一抹青光。 咚!!! 东胜神洲自东方沿海开始,万里山河,草木溪流,无论是神仙洞府,妖仙地窟,哪怕是空中的一只飞蚁,一串露珠,全部都散发出了一种青蒙蒙的光芒。 万物相安无事,浑不受力,太平无涯。 两股无量伟力的对撞,竟然没有对大地海洋造成任何伤害。 “先后天玄门玉枢太清一气!” 龙皇的爪子依然带着无比慑人的力量,在空中微微停顿,发出震撼东海的声响。 “太上老君,你给这八仙培养的合击秘法,原来是这么回事,让他们直接行使你的力量。” “哈哈哈哈,既然不甘寂寞,何必又诸多顾忌,不如自己出手决战通天,再来与本皇会面!!” 天庭除了玉帝,向来有三清之名,但是又都神秘无比。 有人说太上老君,就居太清之位,但是除了古老之时开天辟地的传说,后来又从不见他出手,甚至从来不见有任何论道讲法的举动,就是个悠闲的老神仙,炼丹炼器,养养童子而已。 那玉清元始天尊,每隔一千二百九十六年,在弥罗宫中讲道,群仙佛圣要有缘能得玉简的,才能奉玉简到弥罗宫去。 那上清灵宝天尊更是神秘,只听得有这个尊号,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 三界之内,只有有数的几个才知道当年真相。 昔日太上老君开天辟地之时,深得道妙,陡然一气化三清,自身即为太清道德之气。 又在这方天地最初生成的时间点中,秉开天之气,化成元始天尊。 这天尊一己之力衔接先天后天,不可对后天之事插手,只在那开天的节点讲道,不断培育三界根源,使三界底蕴从最初节点就越发壮大。 在三界未来终结的时光之中,又有终末之气,化成灵宝天尊。 但是三界的寿命到底什么时候终结,根本没有一个定数,倘若有大德圣贤,修身养性,自然也顺带着为三界延寿,若是大妖巨擘作乱则为三界减寿。 甚至灵宝天尊本身也在不断的发力,向更久远的未来行走,使三界的寿命更长。 所以灵宝天尊虽然是太上老君化身,却也可以说,是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 通天教主原本是太古大妖,就是因为道力高深,见证一气化三清的部份奥妙,当场赞叹不已:“真是造化!” 他觉得这一气化三清,并不全靠太上老君本身的修为,也是因为赶上了宇宙演变、群星作乱,凑成了一个特殊的际遇,实在是造化之功,因此想要设法夺取太上老君的化身神力。 那“通天教主”四个字,本来是灵宝天尊的别号,是源于太上老君和不周山神的一场论道。 不周山神曾笑称,倘若三界天地当真终结,或许就要靠灵宝天尊重开天地,延续三界文明,通达前古,教化众生,可谓通天教主。 太古巨妖因此为自己改名通天教主,声称自己是太上老君的师弟,开创讲解“八万四千群星恶煞”的道法,就是在不断用自身存在,替换灵宝天尊。 他盯上虚无黑莲,也是觉得这虚无黑莲在自身修行之途上,实在是大有裨益。 这是通天教的立意由来,旁的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那太上老君本身,自从一气化三清,元始灵宝都不能在现世降临,自身的太清道德之气,也有一个毛病。 大道有德,德在贵生。 宇宙中原本纵有生灵,亦未必有智慧,纵有智慧,亦未必能长久通感有情。 太清道德之气寄托宇宙,使此方宇宙只要存在,必有智慧生灵,智慧生灵亦必然有情。 因为这有智有情,所以群仙诸佛神圣,纵然修为已经通天彻地,依然有一分感念,会把凡间生灵,视为自己的同类。 若不是有太清道德之气的存在,三界修行强者中,不知会有多少个,早就不把凡俗生灵当成同类,只会视为不相干的尘埃而已。 只怕那时候,他们宁肯去天外寻找一些星辰,自己从中点化灵智,创造一些生来不凡的活物玩儿,也不肯多看一看自己的故乡凡俗,更别提花费心思,为故乡壮大。 可惜,太上老君,虽然开创了三清,却因为三界局势的复杂,还没有机会将三清驾驭圆融,开天与终结且不提,即使是处于现在的道德之身,也不能随意出手。 三界本身就依靠群星而成长,有着不断壮大的智慧底蕴,老君一旦出手,太清道德所代表的情智活力,就会与之互相刺激,使三界智慧达到满溢而出,无法疏理承载的地步。 那种智慧会先横流于群仙佛陀之间,然后继续扩张,使三界一切事物,都产生难料的变化。 八仙的存在其实不是为了加强某种力量,恰恰相反,他们本身轮回百世,历劫重修,就是为了成就一种绝妙的枷锁,以这种枷锁,来承载老君的法力。 玄门玉枢太清一气! 何为枢?枢就是梳理,也是约束。 两尊无量大能的对拼,都也能被这股力量约束,没有对海陆自然产生半点破坏,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色。 但是龙皇对于八仙这样使用出来的秘法,却只是在发笑。 他的笑声震撼长空,越去越高,天界的壁垒,忽然不复存在。 九重天界的阻隔全部消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洞。 就算是东海龙王、梦魔太子等人,这一刻都有些分不清。 从理智上来讲,他们知道天界有玉帝坐镇于昊天金阙之中,有三百六十五种周天星辰正气。 归墟龙皇也不可能只凭一个笑声就把天界贯穿,多半是用了什么更巧妙的手段,没有实际损伤天界,就打通了这样的巨型隧道。 可是这个隧道,实在是太狂野了。 直径就近乎三千里,隧道的内壁上,全部都是狂暴的龙纹。 恐怖昏暗的混沌之气,被吞噬过来,一触及到隧道上的那些龙纹,混沌气的体积就成百上千倍的浓缩,变成光泽更深,更具质感的龙鳞。 那些龙纹中,源源不断的产生黑龙,每一道黑龙都几乎在以光速,从洞壁上脱离出去,相互冲撞,不断折射。 很难让人想象,这样狂暴的造物,竟然不需要对天界造成彻底的贯穿伤。 龙皇的身影遨游在虚空与混沌之中,时而见首,时而见尾。 那么庞大的身躯,动起来却轻灵流畅,首尾靠近,在这个巨型隧道下方,围成了一个环。 巨型隧道中,那么多混乱折射冲撞的黑龙,顿时像是有了一个宣泄口,全部向下方轰击而来。 它们从龙皇围成的那道环中间穿过,形成了又一次的浓缩。 最后宣泄下来的那种光泽,既是混沌黑暗的颜色,却又亮的惊人,好像森罗万象都在其中,日月山陵都在一股脑的奔流下来。 八仙合一的青色仙人,看不出神色如何,但身边蒸腾不休的仙气,陡然间的迟缓回卷,使人感觉凝重了许多,依然是扬手挥去。 呼!! 西牛贺洲的灵山之上,通天教主若有所觉,向东方看去。 倘若东胜神洲是一滩刚刚泼洒出来,正在渲染的颜料,浩瀚的东海,是颜料之外的清水。 此时,在颜料靠近净水的地方,升起了一朵纯色的青花。 美的惊心动魄,纯的令人尊敬。 那三千里大小的青色巨掌,氤氲柔和,向空中冉冉升起,打出了一种青花盛开的感觉。 所有旁观者,这个时候只能从指缝间看到龙皇的存在,看到混沌玄光的光影。 但是下一刻,他们就明显的知道了这一轮对拼是谁落在了下风。 因为,青色仙人立身之处,周围数千里的大地海面,都在微微颤抖。 青气无涯,万物无伤,这是太清一气与生俱来的特质。 只要对手没有超出青色仙人的实力,哪怕是完全对等的强者,也无法压过太清一气的这种特质。 可是现在,大地的颤抖已经证明,玄门玉枢太清一气,也无法将混沌玄光完全抵住。 苏寒山认出了那一招,在天都仙府的记载中有提到,那是龙皇最惯用的手段。 玄冥究绝混沌神光! 九阶大能除了沟通宇宙之气,也已经可以借用宇宙外的混沌之气,但是很少有人这么做。 混沌之气听起来强大,其实具有虚实难料的特质,很难驯服。 它可能是实有,也可能是虚无,也可能是最劣质的元气,一切可能性都同时包含在其中。 就算是九阶大能,吞吐混沌之气,也可能会发现这混沌之气到了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一大堆劣质元气,甚至可能有六七成都是虚无,毫无意义。 而龙皇能以玄冥之道为切入点,究绝混沌,就是在那一瞬间,穷究到手的混沌之气的一切可能。 龙族虽然天赋高明,玄冥真龙尤甚,但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宇宙的宠儿,宇宙中的任何元气,对龙族来说,必然还是有一部分效果,不能算是好处。 但是混沌之气,可以转生出常态宇宙中没有的神妙之物。 龙皇这一手神光,就是把混沌之气,转化成了对自身没有任何负面甚至中性影响的东西。 九阶大能互相争斗,力量冲撞间,也会给自身带来愈发沉重的负担。 而龙皇这个法门,确保自己不会多添任何负担,可以永无止境的驱动。 如果归墟之龙愿意,在小半个时辰内不间断的驱动这个力量,就可以把一个正常的太阳,冻结成自己喜欢的雕塑模样。 龙乘此气,茫洋穷乎玄玄之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混沌归藏至乎于玄冥! 苏寒山处在青色大手遮蔽的范围之下,没有直面混沌玄光,却也感觉自己被玄光锁定,体内正有大量的元气,不断被抵消。 “这就是宏道者亲自驾驭的分身吗?!” 苏寒山的手抚在枪杆之上,五指或曲或舒,轮流弹动,始终没有彻底握住长枪,眼神死死盯着上空。 虞渊龙皇因为本体受到限制,在诸天世界培养强大分身,也是很艰难的。 归墟这具神龙之躯能够成长到九阶大能的层次,甚至还算是碰了一点运气。 但就算归墟之龙只有九阶的根底,他的眼界,依然要超出正常的九阶。 苏寒山拥有太一之轮,在初入此界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跟龙皇分身硬碰,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但是在闯东海龙宫之前,他已经酝酿好了对战的把握。 嗡!! 苏寒山彻底握住长枪,猛然拔枪而起,身影从青色大手食指中指的指缝之间穿过。 青色大手上方,混沌玄光与太清一气争斗产生的波澜,造成时空的不断涨缩,有的地方时间倒流,有的地方方向逆反。 在外围看不出什么,一到了这里,才知道其中的凶险。 苏寒山闯入这片区域的时候,甚至好像看到了好几个自己,在层层波澜中穿梭而出。 那是不同时间段的苏寒山,因为这里的环境特殊,而有了过去未来,彼此相见的感觉。 对于无量境界的大能来说,这种情况,亦不足为奇。 苏寒山自顾自的抬枪向上杀去,各个时间段的自己,就都被收摄归一。 龙皇的眸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混沌玄光如天柱下砸,青色大手托起天柱。 苏寒山从天柱周边飞来,渺小的身影,血红夺目的枪头,一枪直取环绕天柱的巨龙。 龙皇张口向他一扑,不必化为人躯,甚至不必缩小身形。 归墟龙皇也完全可以确保自己最强劲的力量,咬在苏寒山的精确方位,跟这个无量真道的小辈,来一次毫无花哨的招法根基对轰。 巨龙之首的移动速度,半点不亚于苏寒山的飞行,两根龙牙一上一下,即将合拢。 苏寒山背后突然张开九层光圈,层层扩大,极速旋转。 宙光与因果在光圈的旋转下错乱,巨龙扑咬的力量,产生细微的偏转。 龙牙和九层光圈的边缘相撞,摩擦出撕裂时空的锐音,伴随着一层层耀眼的火花。 苏寒山带动九层光轮,从侧面滑行出去,脱离龙口,瞬间回身一枪刺去。 血色的长枪红缨旋转起来,来自宇宙星云中的波动,汇聚在枪身之上,层层传递。 哐!!!! 他这一枪本来要刺中归墟龙皇的左眼,但即使在错乱的因果中,归墟龙皇的一举一动,依然能够硬扯着因果线运行。 这一枪,仅仅从侧面击中了归墟龙皇左侧的龙角。 枪头冲击进去区区三寸。 “宙光因果,好宝贝,这就是你即将带回天都的东西吗?” 龙皇的心识,使缠绕在他身上的错乱因果线,骤然解开,一根根跳动着,甩向苏寒山,一沾即连。 “但你还是太嫩了!” 苏寒山感到所有的因果连接到自己身体各处,甚至其中有几样特别坚韧的因果,明显不是自己的。 譬如指定四海龙王之类的重大因果,造成的困锁非同一般。 这龙皇居然也能把身上的因果移到自己身上来。 太一轮再度旋转,要解开,也要略费一点功夫。 就在这时,苏寒山手腕一震,枪头彻底刺入龙角,猛然折断在龙角之中。 归墟龙皇陡然觉得不对,龙角中传来一股强烈至极的上升力道。 那是来自苏寒山的无量修为,更是除了太一轮之外,另外一件至宝的力量。 界外的混沌突然对归墟龙皇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吸力。 现场甚至正好有一个归墟龙皇自己打开的隧道。 轰芒!!! 混沌玄光下降的势头,猛然一缓,巨龙的身影被头角内那股力道带动,顺着隧道向混沌飞去。 玄冥龙爪轰然扣在隧道的内壁之上,巨龙死死低头,硬是抗衡那股力量,要将角内异物驱逐。 龙皇低头之时,苏寒山仍在抬头。 手持断枪的少年,面上已经布满奇花缠枝般的黑色魔纹,双目血红,神态妖异,魔气狂暴乱冲。 “五方天魔,如帝亲临,合为六御,驱龙还乡!!” 苏寒山的断枪向上一指,无量修为冲击在龙皇体内。 刺入龙角的异物,显出真容,原来那枪头,只是一根玉簪。 在混沌光脑的世界里,除了太一轮之外,各个神器都有最合适的时空归处,而原初魔王的盘古斧,实则由九渊引路簪所化,却不适合留在那个世界。 在原初魔王被镇压那一刻,这件宝物,就已经率先被苏寒山用自身秘境收容。 龙皇心识本就来自渊界人间,九渊引路簪的终极目标,也是把一切概率指向渊界人间。 龙皇还把在三界结下的重大因果,自己转了出去。 苏寒山的断枪一指之下,龙皇的头部猛然被向上捋直,发出深沉的长吟。 这一刻,他已经有一种要一飞而去,直回渊界人间的感觉。 “老龙,你确实很老练,但在九阶的局限下,你想发出超出常态九阶的手段,也只有那么寥寥几种选择。” 苏寒山的断枪像一炷香一样,急速的燃烧,从顶端向下化为灰烬,换来更激烈的魔气指引。 “我早就知道你可能动用混沌玄光,可你对我的了解,除了我是九阶,还有多少?” 苏寒山暴喝一声,“蓝采和!” 青色仙人的巨掌绽裂开来,如同青花之中,又生出一朵青花。 全新的巨掌向上一推,直接连苏寒山带归墟龙皇,一起向界外推去。 太清一气形成的巨掌,当场推入混沌之中,瓦解消散。 龙皇长吟,龙尾向苏寒山扫去。 苏寒山在混沌中,回头向后一抓,太一之轮九层光圈上一根根粗大的因果线,完全突显,猛然把他拉回三界。 速度之快,全然躲过了龙皇的一击。 龙皇猛然飞去,转眼间已经靠近了渊界人间,但越靠近,越受排斥,难以把外界事物带动进入。 他的分身这么强,根本不可能顺利进入,他正要趁势摆脱,突然一团光云在界外显化。 亿万长桥交错下压,对着龙皇分身砸了下来。 归墟龙皇的怒声长吟,远远传到三界之中,引得海眼泛涌异光,四海龙王等人的身影突兀消失。 东海大军,东胜神洲的群仙都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一幕。 归墟龙皇名压世间万载有余,刚刚现身,两大无量真道的强者都在他面前落于下风,果然可怖。 但前后不过几个眨眼之间,那归墟之龙,竟然就被逐出此界,不见了踪影! 东海海眼微微震动,发出有些飘渺的龙皇声音,这次已经不以天都的小子称之。 “苏寒山,你很好!很好!果然不可等闲视之!!” 苏寒山从界外坠落而回,隧道正在闭合,极速从天界向人间的范围下降,魔气化为镇元仙气。 “我当然很好,老龙皇,你等着我回去再找你真正的老家喝茶!” 海眼震鸣已渐低弱,发出意味难明的笑声:“好,本皇等着。” 五色豪光,神树幻影,九层光圈,那驱逐龙皇的身影正昂着头,在天地群仙间留下永久的印记。 要杀归墟龙皇确实会很麻烦,还有不周祖师的分身可能插手。 但他早就算计着,要一鼓作气,把这头巨龙扫出三界。 苏寒山悬停半空,环顾八方。 就算不周祖师的分身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也叫他来不及动手! “干脆不动手了吗?” 苏寒山等了片刻,没有听到铁甲琴声,目光闪烁,“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可不准备就这么离开三界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日更四千的通天人设 苏寒山深知,那龙皇和不周祖师一起盯上了自己,此时如果回到渊界人间,只怕刚一靠近的时候,就会又有一番争端。 即使成功回去了,也肯定会被严防死守,颇多掣肘,倒不如在这三界之中大展拳脚,参悟大道,看看能否再有一些进益。 而且不周祖师在此界中,行事神神秘密,不像龙皇那样张扬,反而显得非常可疑。 苏寒山来到此界之后,也跟不少人有过交流,顺着摸索三界痕迹,知道有一位不周山神,万余年前现世,神通高深莫测,德高望重。 但除了知道这位不周山神,曾经在归墟龙皇作乱的时候,出手拦阻过,别的事迹,就实在少之又少。 这位祖师当年统御不周宫,跟大秦合力,压伏八荒,掠夺人间不知多少古老道统,更思反攻渊界,拿魔族当做机关晶枢,拿虞渊龙类血脉创造新的龙族,何等霸道狂放。 在三界竟一反常态,如隐士般飘逸出尘,好似无欲无求,那就只能说明,他暗中九成九是有一个更狂暴的计划,一直都处在筹谋运营之中。 若只为一个分身,值得万年谋划吗?这些事情,最后肯定还是会跟不周祖师的本体有关,也就是会跟渊界人间有牵扯,焉能不防? 苏寒山这一点思索之际,青色仙人已经分开,回归八仙的状态。 不过八人的气息,还是相互连通,随时可以合而为一。 东胜神洲的群仙,正纷纷往这边赶来。 孙悟空来得最快,人到了之时,手还保持着往后扬的姿势。 如意金箍棒被他握在手中,靠手的部分看起来还有筷子粗细,远些的已然细如丝毫,不知道延伸了多长。 下一瞬间,金箍棒骤然缩短,手抓着另一端的几个人,就出现在近处。 原来正是唐僧、猪八戒与沙悟净三人。 “哎哟,这风吹的脸疼。” 猪八戒按住被吹乱的头发,往空中苏寒山那边一看,连忙拱手,啧啧称奇。 “神人啊,龙皇都能被这位赶走,俺老猪就说吧,这边已经打完了,没必要靠金箍棒硬拽,来的那么急,师父你非不信。” 唐僧颇有远见,头上五佛莲花冠,早已拿下揣在胸前,他那发型也不怕风吹,此时正戴上法冠,环视周围。 蓝采和原本也正看着空中,脸上感慨不尽,此时笑道:“非但是龙皇成功被逐走,便连四海龙王等人,也俱被龙皇临走之际,施法挪移,不在此处了。” 猪八戒见了他,匆忙过来行礼。 “是大仙!” 猪八戒性子惫懒,难得有如此恭敬有礼之时,对着蓝采和拜了又拜,“大仙终于脱困了,真是可喜可贺,俺老猪这些时日,一直为大仙忧心。” 蓝采和笑着还了一礼:“天蓬元帅,也是久违了。” 原来蓝采和百世重修之中,曾有连着七世,都修成不朽,受玉帝封为赤脚大仙,在天庭走动。 当年猪八戒本是斗牛宫中的一只金猪,修炼成精,因受了牛斗二宿的老阳少阳之气,不怕天河弱水侵蚀,道行日长,被封为天河水师主帅,又号天蓬元帅。 可惜,因他在蟠桃大会上贪杯,发了蛮性,竟使大力拱倒斗牛宫,又吃了王母娘娘园中的灵芝,还试图硬闯太阴星宫,被捉上凌霄宝殿问罪。 那时就是赤脚大仙为他说情,打了两千锤,把他贬下凡间,历劫一世,还保留了他仙气根基。 若非如此,只怕他受罚还要更重。 因着此事,猪八戒对蓝采和执礼甚恭。 他们话刚说完,又有一群一群的仙人赶到。 在偌大的三界之中,世间凡能修成元神境界的,都能混一个仙人的名号。 三界的底蕴,万余年来不断在扩张,在三界内修成仙人的也越来越多,东胜神洲作为知名的仙人汇聚之地,吸引力又非同小可。 但凡没上天庭为官的,基本都在东胜神洲居住,因此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大数百位仙家赶到。 其中竟也不乏有修成不朽神通的高手。 他们到了第一件事,就是先向苏寒山及八仙行礼致谢,感谢他们驱逐龙皇,解了东胜神洲之围。 四海龙族以七大真水阵法围困东胜神洲这件事情,看起来是为了针对八仙,旁人都是遭了池鱼之殃。 但四海龙族的蛮横骄纵,难道是只对着八仙,不会对着旁人吗? 且不说八仙百世重修,究竟积累了多么浑厚的人脉,光把敌人是四海龙族这件事拿出来一说,东胜神洲这些仙家,十个里都有八个愿意明里暗里的出力。 群仙这股敬意,真挚醇厚,直接引起天地间祥云缤纷,瑞霭千红,群山争艳,仙鹤献果。 当中一个眼神慧黠的俊朗仙人走出来,笑道:“孙大圣似乎识得这位前辈,可有名号赐告?” 孙悟空瞧他一眼:“就是你这小贼头最有眼色,俺老孙确实看那位眼熟,但最多算是认得一半吧。” 此人也是孙悟空一个同行,名叫东方朔,当年在王母娘娘蟠桃园中偷仙桃的一个。 不过他不像孙悟空那样胆大妄为,只是少许偷一偷,又跟吕洞宾前世有缘,由吕洞宾出面帮他赔偿了些,因此没有遭什么大罪,稍做惩罚之后,就将他贬回人间了。 苏寒山笑着说了本名,道:“我与龙皇有些旧怨,当时借用穆天子的名号,也是为了防范他们。” “不是我不真诚,实在都是龙皇之过,要怪都怪他们吧!” 东方朔听他话语诙谐,也不禁一笑,又道:“然而前辈今日之事,着实值得众仙家日后惦念,只记本名,恐怕于礼不合,倘若前辈没有合适名号,不如由小可斗胆,帮忙拟一个?” 蓝采和叫道:“你先说来听听,太长的不要,若也像吕洞宾那样,一点显不出本身的气质。” 吕洞宾听了这话,也微微一笑,显然颇为赞同。 他在天庭确有一个封号,全称叫做“东华紫府纯阳演正警化孚佑帝君”,着实太长,他自己平时都不用的。 “天地人三界之中,那归墟在古老时代,原本与地界幽冥乃是一体,号称魔渊,后来群魔虽然俯首,又有龙皇作祟,渊暗邪异,化魔为龙,海族骄狂,令人戒惧。” 东方朔胸有成竹,说道,“如今龙皇终被驱逐,这魔渊总算真有了一时之宁静。” “愿称前辈为镇渊大仙,如何?” 蓝采和沉吟道:“以前辈的修为,不如叫做镇渊天尊吧。” 苏寒山摇了摇头,那些个名号,他并不怎么关心。 比起那些,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百业武盟开创者”这个身份。 铁拐李说道:“诸位,如今既然已经八仙汇聚,我们也该贯彻早已肩负的使命,去对抗通天教主了,正好通天教主如今就在灵山之上,倒也不难找。” 苏寒山点头:“这通天教门下,与龙皇门下颇多往来,四海龙王全部都是被挪移到灵山那边,我也要去看看,这教主是何等样人。” 唐僧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正是,灵山沦陷也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再晚一天,通天教主就可能多掌握一份黑莲之力,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众人正要动身,突然天界一道金光照射下来,落在海面上。 只见一位紫袍仙人,身披羽氅,手拿拂尘,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降落下来。 紫袍仙人身后,还跟着两列十六位金甲力士,抬着一件巨大宝物,用绘有朱砂符文的明黄绸布遮住。 “诸位且请慢行,我为玉皇陛下前来传旨!” 铁拐李看向空中:“是天庭的人。” 东方朔有些疑惑:“这传旨的是谁,不是天庭常见的传旨仙官啊。” 群仙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之前东胜神洲被围困的时候,天庭方面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现在蓝采和被救出来了,四海龙王阵法破了,五云老祖被击退,龙皇被放逐。 天庭传旨的人,倒是来得非常及时了。 “原来是金顶大仙。” 唐僧认得对方,喜道,“这位是灵山脚下玉真观中的金顶大仙,听说灵山出了大事,还以为大仙也遭了不幸,原来大仙上了天庭,善哉善哉,真是万幸。” 这位金顶大仙虽然在三界中的名声不大,但地位奇特,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灵山脚下修行。 当年如来佛祖想要把三藏真经传到南瞻部洲众神所治之地,派观音菩萨出门寻找取经人,观音菩萨在脚下,就被金顶大仙拦住请茶,打听事宜。 后来唐僧他们走过八十一难取经路,前往灵山的时候,也是金顶大仙派道童为他们引路,在玉真观中设宴,招待最后一程。 “有劳唐长老挂念,贫道并非佛门中人,那虚无黑莲要找麻烦,不会先落到贫道头上,因此能逃过一难。” 金顶大仙笑容满面,说道,“况且贫道那玉真观,玉真二字,便是秉承玉皇真敕之意。” “本来就是奉玉皇之命在灵山脚下修行,既然灵山遭难,贫道也只好回归天庭。” 唐僧听出一些不对劲来,正要再说什么,被孙悟空悄悄拉了一把。 汉钟离连忙说道:“我等正要前往灵山,不知玉皇此时传旨,有何要事?” “正是为了劝诸位不要急于前往灵山。” 金顶大仙说这话时,目光主要还是落在苏寒山身上,行了一礼,说道,“镇渊天尊,尊驾是天外来客,想必还不知道通天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苏寒山轻笑道:“确实了解不多。” 西王母国所化的清风之前已然悄悄到来,紧那罗菩萨和穿山甲离了西王母国,混在群仙之中。 紧那罗听了这一问,即道:“万年前,我就与通天教主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句话也就说透了,其人身上时时刻刻都有着一股狂野无边的探索欲。” “那种心性不够刚强,野心不够高远的人,如果见到了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被他身上的斗志野心所灼痛,过于刺眼又忍不住向往,情不自禁的就会追随他行事。”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可惜他从提出八万四千群星恶煞那一天起,他的野心,就已经注定要使三界动荡不安。” 金顶大仙看过来:“原来是紧那罗菩萨,以你的阅历,对通天教主的评价自然大有价值,但恐怕很多人会有不同的评价。” 他将拂尘一指,“譬如菩萨身边这只妖怪。” 穿山甲看了看众人,面色有些迟疑:“通天教主是最强大的妖,三界里有道行的妖怪,或多或少都会在梦中遇见过他吧?” 何仙姑忧心道:“你见过通天教主,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吕洞宾仔细看了看,说道:“还好,穿山甲一切安好,应该没有被通天教主动什么手脚。” “当年我被你们找到之后,跟你们学仙术,过了好久才修成元神,就在那时候梦到了通天教主。” 穿山甲说道,“他在溪流边钓鱼,看着很和蔼的一个老人家,跟我说了好多人间有趣的故事,又对我说,当年太上老君的旧丹炉落在人间,丹炉边滚出来一个葫芦,化为大山,锁住两只万年老妖。” “那两只老妖的修为被磨灭的只剩万分之一,却仍是一道考验,能通过考验的,就可以成为上洞仙人之一,就是八仙的候选者。” “说我在那时也出了一份力,如果之后几世建下功绩的话,也能成为八仙候选。” 穿山甲陷入了回忆。 “他展现自己的身份,劝我,应该离开你们的洞府也去打拼一番,才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 “但是我说八仙老是死去活来的,我去打拼,是不是也要这样?他说确实这样,但是我想想太麻烦了,就说宁可做个妖仙。” “他当时好像挺无奈的,把我推了个跟斗,我就从梦里醒来了。” 紧那罗菩萨哑然道:“和蔼的老人家?” “我是后来才知道通天教主的具体事迹。” 穿山甲说道,“只说梦里的印象,他就像是一个,有一点坏心眼,但是也不会特别强求的老人家吧。” 吕洞宾这下也皱起了眉头。 “我也见过一次通天教主,应该跟穿山甲所说的那个时期差不多,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阴暗无比的大魔,幽冷而邪恶,似乎要把三界笼罩在阴影之下,玩弄众生来取乐。” “他明明已经出现在地府,阴影遮蔽了阎罗十殿,但是阎罗王和众鬼神全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就险些被他双目摄走。” “要不是老君座下的青牛拿着金刚镯把我救走,只怕我那一次转世,就会落入通天教主的手里。” 韩湘子惊讶道:“你说那是通天教主,我有一世名叫费长房,做了个阳世阴差,当时也见到笼罩地府的黑袍,上报判官,判官们都说我可能中了瘴气幻象,后来有一日,我又看到那一席黑袍,却是在孟婆身边品茶。” 说到这里,韩湘子神色有些后怕。 “他那时还跟我聊过天,说是一个喜欢在三界怪奇之处品尝美食的吃家,我竟也信了,还好当时我还没有明确为八仙之一,否则恐怕……” 韩湘子这一番话之后,众仙也都听出来了。 所有人印象中的通天教主都不一样。 通天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寒山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有了更多线索推算,太一轮运转之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轮廓。 灵宝天尊原本是象征三界寿命终结的时刻,但通天教主想要成就的那种灵宝天尊,恐怕跟原本的灵宝天尊,还是有差异的。 他要象征的,应是三界的总和。 不是毁灭,而是如万川归海一般,让三界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所有可能性的萌芽,全部汇流到灵宝天尊身上。 如果真的被他达到那一步,曾经巅峰时的如来佛祖,高居昊天金阙的玉皇大帝,合了道德之气的太上老君。 乃至于是归墟龙皇的神通,不周山神的道法,界外而来的痕迹,都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那应该不是简单的力量上的汇流,而是更全面、更彻底的,所有存在意义的汇流。 所以,通天教主在靠近他理想中的灵宝天尊这个过程中,增长的不只是他的力量,更有他的人设。 以三界众生的数量,乃至还有外来者们连带的各种痕迹。 纵然还被诸多九阶强者影响着,限制着。 这位通天教主的人设梗概,只怕也已经达到,每天都能更新四千字的地步。 苏寒山眉头跳了跳,这种修行路线,也有点太疯了吧。 如果真这么下去,最后通天教主达到那一步时,实在很难说,诞生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而且走这种路线的人,最后还能保持自己的道心吗? 不可否认,苏寒山这一瞬间也有些心动,有些好奇,好奇自己如果走那条路,达到那种状态,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不过……我已经有自己的道路了。 苏寒山的道心温暖明亮,重在一个御字,保持各种事物的分别,才有一个御字可言,如果真的要强行让事物没有了任何分界,哪里还能体会六御之道的乐趣。 “我明白了。” 苏寒山说道,“通天教主既然走的是这种道路,那么他对虚无黑莲的适应程度,应该远超想象,没有镇压和对抗,只有包容和运用。” 拥有了虚无黑莲的通天教主,人设梗概的更新速度,会有一个暴增阶段。 日更六千,日更八千,日更一万,说不定,最终会达到日更新两万字的可怕程度。 他并不是为了镇压虚无黑莲,不能向外面出手,而是一时间沉浸在这个悟道的状态中,才没有亲自对外面动手。 饶是如此,之前悟道状态的通天教主,应该也已经让灵山周边,产生了不可测的变化。 苏寒山看向西牛贺洲,盯着那片好像正在从神圣祥和,转为平凡质朴的佛门圣地。 “镇渊天尊所言极是。” 金顶大仙见了苏寒山这一番变化,心中更是凛然,恭敬道,“玉皇陛下送来此镜,希望诸位能从此镜观望灵山,有了对策再去行事。” “否则纵然镇渊天尊与上洞八仙,能保自身无碍,也可能被困在那边,不知要过多久。” 黄绸飞起,十六名金甲力士抬着的,原来是一面宝镜。 天庭宝镜甚多,比如悬在南天门的照妖镜,留在南瞻部洲都城隍手上的锁魔镜,赐予地府的孽镜台等等。 但那些都只是子镜,而金顶大仙现在送来的这面宝镜,是当年跟昊天金阙一起炼制的母镜,同样名为“昊天”。 十六名金甲力士,原是镜中灵性显化,陡然化入其中,使巨大的镜面竖起。 昊天镜光柔而不烈,仿佛无色,却使瀚海与神洲,一切景色都更明艳了几分。 镜面上显化出灵山场景,从表面透向深处,逐渐揭露出了灵山周边,此刻真正的面貌。 跟大家说一下 虽然圣诞没放假,但是今天放假了,忙了好久,放个假真是不容易。 之前还好有大纲,一有空就搞,筹谋了好些觉得有趣的点,但是太忙,半夜码字,即使对着大纲写出来的,都感觉有点怪怪的,就不是之前写大纲时想的那种味道。 上一卷大纲其实做的挺细的,前半段还是顺着想要的那种感觉来的,法海五岳五绝剑圣,隋唐佛魔猴王李世民,基本是想要的那样,但是到杨广出场阶段那些,就有点不对味了。 这本也到后期了,请个假调一下作息,恢复恢复那种写作感觉,然后趁靠近过年清闲,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气,狂暴更新吧。 玄幻类嘛,量大才是本色,就得秉承住那个气势,体验才会好。 最近已经在弄新书,既是准备一些擅长的,也是多留出时间,早点弄,铺设好细纲,可以不要像九天揽月般弄得节奏不匀,每卷收尾都急急国王似的。 好,总结就是,今晚吐纳调息,随后运转神功。 朋友们,晚安! 《我欲九天揽月》跟大家说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七公主学艺 那灵山虽然说是在西牛贺洲之上,但原本凡俗肉眼是看不到的,开了慧的修佛之人,或者是仙家法眼,倒是可以看到。 他们眼中的灵山,乃是联绵群峰,高的万丈,矮的千丈,各个峰头,有的形如灵鹫,有的形如麋鹿,有的形如宝灯经幢。 大雷音寺坐落在灵山顶上,诸多金刚护法神将的府邸、莲台,分布在周围群峰,俱显法相,拱卫如来佛祖的这片道场。 自从虚无黑莲在大雷音寺上空盛开之后,诸佛菩萨寂静涅盘。 诸多金刚力士,护法天将,八大部众的法相,全都萎缩黯淡,不见了光彩,如同泥塑木偶一般。 但那虚无黑莲,并不影响凡俗之物。 因此灵山群峰,也只是变得如同别处普通山峰,山青水绿,野花野草,溪流潺潺鹿饮水,飞鸟成群倦归巢的模样。 现在昊天镜上照出来的灵山真面目,却跟群仙往日看到的,大有不同。 那西牛贺洲中,赫然有一大片金色香水海,一望无际,澄澈透明,能够直接看到水下的景色,鲤鱼蛟龙隐隐游荡。 还有连东海群仙一时都辨认不出来的万千种仙禽,栖息在香水海上的珊瑚岛屿之中。 在这片金色香水海的中央,正是灵山,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平日里仙家法眼、人间佛子所看到的那些灵山群峰,全部都处在这座真正的灵山顶端一小块地方。 “入水八万里,出水八万里。” 东方朔见到昊天镜上显化出来的景色,不禁喃喃出声。 “我因酷爱游玩风景名胜,写过海内海外游记,当年在南海拜见观世音菩萨,听他池子里那尾鲤鱼跟我吹嘘,就说原本是生长在灵山脚下,金色香水海中。” “还说真正的灵山,入水八万里,出水八万里,甚至用的是古神时代的计量之法。” “可惜那鲤鱼原本在金色香水海中称王称霸,搅扰了清净,被逐出之后,连自己也寻不得回去的路,我从前一直有点遗憾,自己无法得见真颜。” “想不到如今黑莲盛开,佛门沉寂,倒是让我见到了真正的灵山。” 金顶大仙笑道:“如来佛祖神通广大,法力无量,自从他到灵山坐道场,只要讲法,就会有法力凝成实质经文,如石如玉,堆砌在灵山之中,因此万年以来,灵山越来越广大。” 苏寒山颇为赞赏:“大就是好啊,这灵山被如来佛祖练的真好。” “不知道佛门全盛时期,有诸佛菩萨罗汉一起礼赞如来时,佛祖能不能把这灵山当做兵器挥舞起来。” “如果真能做到,虽说未必是三界神通第一,但至少三界里面,也没有谁能以刚劲一道,正面与他交锋了。” 紧那罗菩萨听了,眼前一亮,对苏寒山说道:“我当年就曾经向佛祖谏言,让他堆砌灵山的时候,不要堆成这种平凡无奇的山形。” “倘若堆成巨柱的形状,将来真有哪一天需要动手,诸佛同运法力,把这柱子当做长棍铁杵,发力一轰,真可谓所向披靡,痛快至极了。” “佛门后辈一向说我法器太朴实,不便于吸引大众,我也考虑到了,可以镶嵌许多金刚宝石嘛。” 紧那罗摇了摇头,心有戚戚然,“可惜,我把图纸送去,如来正给定光讲法,一见我的图,连连摇头,伸手直接抹去,好像连多看半眼都不肯,只顾着讲他那劳什子的法。” “我怀疑他们后来选择坑我,也跟这些意见相左的往事有关,这帮人,最是小气了。” 孙悟空说道:“罗大哥莫气,你看那金色香水海,现在风平浪静,风景大大逊色,整座灵山,一点金光瑞彩都没有,哪还比得上当年诸佛全在之时。” “那如来老儿算计最多,虚无黑莲这个亏,终究还是由他自己吃下了。” 唐僧在旁听了有些尴尬,连忙说道:“金顶大仙,你要给我们看的应该不只是这些吧?” 金顶大仙点点头,目光有些凝重,对着天空拱了拱手。 此时本来已经到了夜间,天上繁星点点。 这时他一拱手,天上星辰微转,顿时有群星归位之兆。 浩荡无边的星辰法力,说不出是从哪些轨迹传递过来,却已经涌现到了昊天镜内部。 宝镜本身的光芒原本是金光璀璨,这个时候却愈发收敛,与那么多的法力汇流之后,沉淀下来,使得宝镜边框化作古拙无光的暗金色。 镜面更是彻底没有了任何颜色干扰,空透一片,照射出了更多的细节。 那巨大的灵山周围,上下远近,有混沌气流如同千万条飘带,从虚无中流淌出来。 有的流出万里,有的流出千八百里,又消失于虚无之中,无头无尾,时时刻刻汹涌着,处在高速奔流的状态,与灵山黑莲散发出的气机交感。 这些交感产生的气息,在周边虚无中,凝结出大量的镜面。 镜面的形状很不统一,六合四象九宫,单极阴阳鱼,菱形椭圆,五边八角,雪花形态,还有的像是拍扁了的鲁班锁,宝塔状,更多难以言喻的形状。 但有一个共同特点,所有镜面内侧都有一个弧度,刚好遥遥的契合着灵山的弧度,围绕着灵山运转。 每一道混沌气流的流速、长度都处在变化之中,这些镜面,也就时隐时现,神出鬼没。 在场群仙之中,大多数都来不及看清那些镜面之上有着什么样的场景。 只有寥寥几个,能从镜面里面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熟人。 “那好像是……俺老孙?” 孙悟空上眼皮泛着金光,眼睛眨了又眨,忍不住挠了挠手背上的猴毛,“俺老孙什么时候穿过这等黑红色的甲胄,而且如此凶厉?” 吕洞宾也轻咦了一声。 他倒没有看见自己,但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二郎神。 懂得七十二变,身边有哮天犬,还有一枚天眼的,应该是二郎神吧? 倒是比三界之内,他所熟识的那位二郎神年轻了很多,气质也颇有不同。 “这是过去未来吗?不对,三清已经贯穿始终,玉帝在昊天金阙中,也能监察古今。” 蓝采和发出疑问,思索道,“若通天教主是对过去未来下手,就该正面与玉帝爆发战斗了,不可能还是这种相互震慑的模样。” 以他们的眼界修为,早就能够知道混沌中有诸多世界,只是毕竟自身没有踏入九阶,又没有独特机缘出去游历,因此一时没有想透。 “那些镜面中的东西,全部都是一个个异世界的缩影。” 苏寒山凝视片刻,说道,“诸天无垠,其中有许多地方流传的神话故事,与这三界天地相仿,又有一些地方,干脆世界构造,也与这三界天地有些相似之处。” “通天教主想要成就三界总和,一时却也没有把握,把三界内旁的九阶全都除去,竟然设法以高就低,连通了诸多异界。” “群星恶煞、混沌元气、虚无黑莲,加上那些已经被他网罗的世界,此刻灵山周边,着实凶险。” 八仙明白过来。 吕洞宾说道:“纵然是镇渊天尊与我等八仙,若是闯到灵山周边时,误入哪一界中,他也可以趁机将那世界割舍而去,扰乱因果。” “那时我等想要找对门路,回归三界,也不知要花费多久了。” 苏寒山注视镜面,一时沉吟。 不周祖师和虞渊龙皇都曾经越界而来,他们身上有着丰富的神游诸天的经验。 通天教主在取代灵宝天尊的过程中,掌握三界所有痕迹,即使还不能把这两大宏道者的分身彻底吞噬掉,至少也已经从他们身上有了很大收获。 甚至龙皇干脆就是他的盟友,不周山神跟他有没有牵连,也很难说。 感应异界的法门,通天教主应该是早就有了,还参悟使用过不少次。 因此最近得了虚无黑莲,他才能一下子感通这么多异世界,立足灵山上,运转出这么一座大阵,轻车熟路。 金顶大仙叹息道:“诸位想必也看出这阵法的凶险之处了,天庭仙神之前都在观望昊天镜,始终想不出好的解阵之法。” “万一贸然闯入,流落异界事小,反而可能被通天教主利用,加快吞噬异界的速度,因此只能远远震慑,苦苦思虑。” 苏寒山心中低笑一声。 这话说得好听,但是鬼才信呢。 天庭真正对通天教主有威慑的,也就是玉帝坐镇昊天金阙这个状态。 旁的仙神最多是辅助作用,既然没有真的开战,那他们那个辅助作用,也是可有可无,完全可以下界帮忙。 玉帝那时约束众神,隔岸观火,无非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龙皇和通天教主,乃至灵山佛祖之类的存在,对于天庭的权威,都是很大的威胁。 那八仙会合之后所拥有的力量,恐怕也会让这位玉帝觉得有些碍眼。 苏寒山没看昊天镜,肉眼直接看向西牛贺洲。 有了昊天镜刚才显示的基础,他此时再看,不但能看出阵法运转的痕迹,还能看出,在金色香水海中,隐约有一层混沌玄冥之意。 估计是龙皇在三界的时候,一直暗中以究绝混沌玄光,帮忙遮掩通天教主的动静。 玉帝那时也低估了通天教主的进展。等龙皇和苏寒山、八仙交战的时候,遮掩不住了,被玉帝看出那边的端倪,才赶紧派人来给八仙一些助力。 八仙交换了个眼神,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吕洞宾哼笑了一声。 何仙姑叹了口气,只道:“通天教主这般作为,终究不可放任,我等首要之事,还是该试着破阵。” 苏寒山说道:“我看他这个大阵,该叫做《灵宝诸天同寿大阵》,调控诸多异世界的世界之寿,纳入自身掌控,最后助他彻底掌握我们这一方星辰三界。” “不过,那阵法中大多世界并不强盛,最关键的几个节点,应该是同样具有三界构造、而且原就寿数受损的世界。” 吕洞宾连连点头:“归墟龙皇那么快就被放逐,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多亏了这一点,通天教主这个大阵还没有真正完满。” “玉帝看出不对,现在应该也是真正用心去运用天庭,起到震慑作用了。” “我们可以先针对那几个世界,不过不能真身闯入,需先以意念探究,设法打下一些基础再说。” 吕洞宾并指如剑,虚虚一点,一道灵光细如游丝,蔓延出去。 他们八仙状态独特,灵光都连成一片,此时所谓的意念探究,不是简单的投射过去一点意念那么简单,而是将灵光的一端,延伸到阵法之中。 即使那座大阵还没有完满,意念灵光要想在阵法中穿行,也是千难万难,更别提,想要准确进入那几个世界。 苏寒山原本还想用太一轮帮他们收敛一下因果痕迹,便于入阵,却发现八仙的手段也很是高明。 太清道德之气,乃有情智慧之源,与所有众生结缘,因果太多,什么样的痕迹在他们身上都很自然寻常。 反而无法从因果层面,明显区分出他们的痕迹。 苏寒山又看出众仙中有些人意动,立即说道:“诸位先稍安勿躁,为我们掠阵,以备不时之需。” 刚开头闯这个阵,危险程度太高,除了苏寒山和八仙,估计也只有孙悟空和紧那罗可以一试。 紧那罗乃佛门第一大护法,根基之深,不必多言。 孙悟空乃是天产石猴,在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的仙山灵石中孕育而出,又吃了太上老君诸多九转金丹,更被策封斗战胜佛之号。 他的生机意念之强悍,其实还要远超他平时所能展现的战力。 当下紧那罗菩萨眉心伸出一点灵光,如白毫向右旋转,越伸越长,探入虚无。 孙悟空定立不动,脑后也有一点金毫生长,向上刺入虚无。 苏寒山袍袖一甩,背后太一轮转动,为他们两个眉心、脑后,各加持了一道小小光轮。 群仙之前被苏寒山一说,这时都安静下来,凝神等候。 济公本来也可以一试,但苏寒山早已经暗中把他送入西王母国。 古神西王母和弥勒佛,都还在那里面忙碌,被苏寒山遮去因果痕迹,不被外人察觉。 金顶大仙打量众人,发现苏寒山的目光,竟跟自己对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 天上群星众神正在关注人间,但到了苏寒山方圆千里的星辰仙气,都会莫名一闪,然后重新出现,似乎被苏寒山过滤了一遍。 金顶大仙等了片刻之后,强笑道:“天尊何时闯阵。” 苏寒山负手而立,目光灵动,闻言微微一笑:“我已经去了。” 他的灵光一端,早已深入阵中。 天上群星仿佛在眨眼,照向西方灵宝诸天大阵,两边对峙,看似平静,但天地间的仙气恶煞,界外的混沌气息,每一瞬都有万亿变动纠缠。 苏寒山的灵光深入变化无穷的大阵,飘飘摇摇,落入一个关键的世界。 此界也有天地人之分,人间正处于盛夏。 烈阳高照,但大地上并不干涸,反而暴风飘雨,到处都是泥泞一片。 太阳底下的大雨,显得更加令人难受,闷蒸暑热,受苦得病的不计其数。 城郊一座院落之中,董永面色蜡黄,躺在摇椅之上,衣襟解开,根根肋骨分明,汗流浃背,喉咙里不断传出喘息的粗音。 他年轻时候读过书,耕过地,有一副好身板,还跟表兄学过木匠,又有娇妻美眷,合作生意,日子过得很不错。 尤其是他的妻子,原本是天上七公主,自有法力,也传过董永一些,虽然不能令他成仙,但若长春百岁,容颜常驻,还不在话下。 可惜如今病得站都站不起来。 屋子里走出一个紫衣束的女子,端了一碗药汤,眼眶微红:“相公,快把这药汤喝了吧,应该要好些。” 董永挣扎了一下,坐不起来,只能看着妻子用汤勺把药汤送进他嘴里。 “娘子,我恐怕是不行了。” 董永喝完药汤之后,喘息道,“此处已经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等我没了,娘子倚仗法力,或许可以去寻一些深海洞府之类的僻静处躲藏吧。” “将来倘若大姐他们能联系到你,那就更好了。” 七公主垂泪,手上掐诀。 “不要施法。” 董永忽然道,“娘子你现在法力恢复起来,越来越难,强行运用,让我多活一日,也不过是多受一日煎熬。” 董永微笑,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年轻时爽朗坚毅的模样,“娘子,原谅我这一点私心,不要让我再如此痛苦可好?” 七公主指尖抖了抖,终究散了法诀,柔声道:“你睡一会儿吧,我回屋收拾一下。” 董永听话的闭上眼睛,只是他如今身上病痛,哪里还能入睡,即使闭上了眼,眼珠也忍不住的左右颤动,喉咙里一声声压低的喘息,叫人揪心。 七公主回了屋,放下药碗,正以手背拭目,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这位夫人,我看你身上有一丝气运,连结天地人三界,虽然衰微,犹可挽回,可愿一试?” 七公主心头一惊,手上掐诀,喝问道:“什么人?” 当年她曾经遭受酷刑,被剔过仙骨,后来为了迎战一个大魔头,重新得到仙法,本来就受过非同一般的搓磨,这些年法力虽然又在衰退,但感知之敏锐,反而更甚最初。 她这一掐诀,却还是感受不到周围有任何陌生人存在的迹象。 “夫人莫要惊慌,莫要高声,你丈夫病得那么厉害,你也不想让他更加忧心吧。” 苏寒山的话语响起,“我只是天外游荡而来的一点武道真元,看出你们这一界,被某位太古巨妖教主捕获,情势危急,有心帮你们破解此厄。” “但天助还需自助,我入界第一眼看去,你最易达成自助,因此先寻上了你。” 七公主定了定神,心念百转,沉声道:“不管你是谁,我现在法力低微,近乎凡俗,连我丈夫都救不了,又能解得了什么劫难?” “你们这世界创生的机缘,好像有些特殊,我还没看透,但我可以肯定,你此刻法力虽低,实则身上潜力无穷,似乎正合了人心正面的七情之一,一个勇字,运用得好,足以搅动天地,让我看清你这三界究竟怎么回事。” 苏寒山稍一停顿,说道,“这里有一套脱胎于华山三达剑的绝学,名为勇剑斩天罡……哦,你身边现在好像连一把像样的法剑也没有。” “也罢,我这里有一套,《霸拳碎天罡》,正适合你学!” 第四百九十章 众神的多情,巨灵与雷神 在这个世界,天规原本不许神仙之间有太多情爱,除非是凡俗之时,本就已是夫妻,一同修炼成仙的情况。 否则神仙与凡人之间相恋,有了子嗣的话,会受到重罚,神仙之间相恋,同样也要受罚,还要更狠。 不过,在这个天规执行了很久之后,天庭已经是由王母掌权,众仙众神安逸惯了,都开始觉得这个天条有些不近人情。 恰在那时,一尊远古时被封印的魔头破封而出,王母率领众神竟然不能与之匹敌,多亏是七位公主的潜能发挥出来,联合一气,将那个魔头重新封印,立下了大功。 而这七个公主,之前就因为一些或明或暗的恋情,触犯了天条。 众仙都觉得她们的过错无伤大雅,没有损害任何无辜,德行无亏,功劳却是极大,因此顺势请愿要修改天规。 王母娘娘因此改动了这一方面相关的天规,众仙若有情缘,不必再受惩罚,皆可得个美满。 这本来可以算是一件好事,可以说是天庭从泥古不化,变得开明了一些,也有利于众仙神体会人间真情。 大家都沉浸在魔头被封印,天条被解放,和乐美满的心情之中,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一点改动,很快带来了巨大的变故。 因为有了可以因为情缘下界的条例,群仙下界的规章,也变得更加宽松。 当时就有天庭的巨灵神族,匆匆去拜访他们的父亲。 巨灵神将在天庭人间都赫赫有名,常常担任天庭十万天兵的先锋大将。 但这世间最出名的巨灵,其实是河伯冯夷。 远古之时,太行王屋,白鹿山,华山,首阳山等大山相邻,群峰联绵一片,阻拦黄河去路。 河伯大神受无数精怪簇拥,乘水出游到此,见到去路被拦,心头一怒,就伸出大手一挥,群山震动,全被分走,至今华山巨崖之上还留着他的手印。 河中巨灵的这一幕,因此被万众目睹,恐慌又崇敬,举办祭祀,从此千古未绝。 河伯又好色,不但是巨灵之中最强大的,也是巨灵神族中子嗣最多的,但是自从天规定立,仙凡不得随意交通。 河伯眼见天庭势大,也不得不稍作收敛,闷闷不乐,长居水底沉睡,依旧不肯上天,因此跟天上众多巨灵神断了联系,很少往来。 天规铭刻在天庭之上,原本死板无情,也严密精确,若是润物细无声,缓缓改变也就罢了,这突兀一变,大肆开放,立刻被河伯看出机会。 他让自己众多子嗣在人间天上频繁往来,趁机影响天界元气,渗透天庭权柄,实力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得到了重大突破,从此再也无惧天庭,又恢复古时乘兴而游,肆意妄为的性子。 甚至为了弥补这么多年的沉睡,他在人间的活跃,要比古时更加频繁,引得各地灾害频发,顺便又新造了许多子嗣。 天庭奈何不了他,封他为巨灵神王,为他兴建宫室,希望能让他长居宫中,安分一点。 谁知这一手,让巨灵神族的诸多子嗣在人间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那时天上群仙也有许多对情缘好奇,因此下界游荡,既有跟巨灵神族为友的,也有生了嫌隙,相互争斗的,还有因为自己沾亲带故之辈,被旁的仙家所伤所辱,而大打出手。 人间因此乱象纷呈。 王母娘娘不知不觉,已经节制不了天下神仙,反而是当时的雷神,暴躁易怒,雷厉风行。 若有巨灵神子嗣招惹到他的子嗣、部将头上的,都被他不管不顾,直接明正典刑,群仙也敬畏他的实力气势。 人间百姓不知内情,以为雷神大公无私,是个指望,纷纷设香祭拜,威名盛嚣尘上。 河伯见雷神竟敢挑衅自己的威严,亲自出手,将雷神许多追随者吞吃入腹。 雷神一时不敌,逃到天庭。 王母娘娘将他藏匿起来,又不惜将自己权杖上的仙石宝珠,变化成一个假雷神,用来骗过河伯。 河伯将假雷神吞噬之后,心满意足,退出天庭。 谁料在区区几十年后,雷神就卷土重来,实力大增,再度展开斗争。 董永和七公主所住的地方叫做千乘,最近这些地方的暴雨疫病,就跟众神众仙、大神子嗣的争斗有关。 城外百余里处,有一条大河从高坡之上轰然倾泻而至,在下游形成一片湖泊。 暴雨不止,河水又急,整片湖泊的水质都浑浊不堪,犹如泥潭。 身高十来丈的巨人,浸泡在这样的湖水中,才感觉到惬意。 这巨人头与肩同宽,长着野猪般的獠牙,也是河伯的一个儿子,名叫洛明翁。 他的母亲,本来是古时一种神兽,名叫诸犍,其形如野猪,长尾独眼,力大无穷,善于投石。 因其化形之后,白发棕肤,身姿丰满火热,被河伯看中,生下这一个儿子。 同时具有神兽和巨灵的血脉,让洛明翁的实力强劲,在河伯古往今来那么多子女之中,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但是他现在泡在这样的浑浊湖泊之中,也不完全是习性使然,同样是真的有几分狼狈。 “该死的雷神!” 洛明翁举目望去,群山城池之间隐藏着许多不含好意的目光。 那都是已经投靠雷神的山神土地,天兵天将。 他们畏惧洛明翁的实力,不敢贸然出击,都在等待援兵。 洛明翁这两年经历了太多战斗,躲在这里修养,也不愿意跟数量那么多的对手硬碰,同样在等待兄弟姐妹的驰援。 两边僵在了这里,不同种类的神力饱含着恶意相互纠缠又奈何不了对方,都散逸在这片天地之间。 董永曾经得过仙力,都不可避免地染上怪病,也是这个原因。 对人间来说,此病几乎无药可医。 “帮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这两年总是听到谣言说,父神面对雷神的时候有些不敌……” 洛明翁想到这里,烦躁的挥手拍在湖面上。 轰鸣的泥浆巨浪向湖岸上拍去,那里原本还有一些村落,早已被夷平。 大浪在平地上分流,水位急速下降,涌动的浪头落下之际,岸边多了一个人影。 某些山神土地见到这个人,突然有些异动,竟然架起了云头,到半空观望。 洛明翁暗叫不好,难道是对方的帮手先来了? 他瞪大眼珠定睛一看,发现站在岸边的是一个紫衣白绦的女人,袖口本来有些松散,被麻绳扎紧。 “呼!自己吓自己。” 洛明翁松了口气,这女人身上没有追随雷神的那些强大神力的感觉,只有一些微弱的仙气。 仔细一看,这小模样长得倒是挺美的。 难不成是附近城里选出来的祭品? 自古就是这样的,他们这些神的子嗣,在哪里稍微停留久一点,当地就会送上珍贵的食物和童男童女,或者漂亮的女人,懂得乐曲手艺的男人。 后来天庭管的严,不许活人献祭,这项美好的风俗就被丢掉了,最近几十年倒是又被捡起来了。 “你就是冯夷之子?最近散布在这数百里间的凶恶神力,你是最大的源头?” 七公主看着眼前的怪物,对方明显伤势未愈,但身上的力量,仍然可以比拟天庭一支强军的感觉。 “没错,那些神力都是我的,只是我身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罢了,哈哈哈,你竟然还知道父神的名号,很好,还是个有学识的。” 洛明翁最近心情不好,对那些脆弱的女人,玩的时候还得把自己变小,就算长得漂亮也没有兴趣,但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还学过一点仙术的样子,应该比较经得起折腾吧。 他起身往河边走了两步,巨大的身躯分开泥潭,滚滚的浊浪向两边退去,露出一条干涸的道路。 沾染着泥浆的大手,对着七公主抓了过去。 “这里的人竟然能把你选出来,真是很用心了,来,让我把你变大一些,再尽情的享用!!” 七公主攥紧了拳头,看着那只大手伸过来,心中有些紧张。 那个声音,说她有着极大的潜能,传授给她的功法,在她看来非常古怪,力量的运行方式无比陌生。 她很难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究竟怎么样,在这个曾经熟悉,但也已经陌生的天地间,到底处于什么水平。 但是那个人对她说。 “你已经练了六个时辰了,六个时辰懂不懂?一日一夜,总共才十二个时辰,你已经练了代表一个太阳的时间!” “我这么好的拳法,你这么好的资质,练了一个太阳的时间,难道还打不死那头发瘟的野猪?” 那个人的信心实在太足,董永的病,也实在等不下去了。 七公主头顶的光线被遮蔽,那只大手已经来到她面前。 名为“真气”的力量,按照武功心法在她体内运转,像是从太阳上播撒出来的光线。 七公主的四肢百骸中蕴藏的鲜血如同死水,被阳光照射的刹那,才有了第一点生机。 最细小也最始祖的生命,被创造出来,开始自动运行,成群结队,让死水有了波澜,化作江河。 它们想看到山上的景色,水流就侵蚀河堤,润湿土壤,顺着植物的根系向高处而去,次第的传达。 当山脉上长满青草的时候,水分也抵达了山巅。 比山更高的地方呢? 阳光再度照射过来,水分开始向天空冉冉升起,生命乘着这一阵暖风,抵达九天之上。 心烈似火,气血相容,润通骨骼,四肢如山,上汇致脑,脑神为天,主宰万象…… 霸拳内功心法,第一周天打通。 勇气驱使生命运行,不断探索陌生的地方,因此从死寂中有江河,江河外有土壤,土壤上有山陵,山陵上有天空。 勇气未竭,这股力量,便将涌向天地之外。 轰!!!! 七公主挥拳的一刻,体内的天地之力,顺着她的意志,向外冲击而去。 连绵云爆般的真空通道,从湖边直达天空之上,越往远处越放大。 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个空洞的气环,那片地方的暴雨积云,瞬间消失。 洛明翁的整个上半身,也已经消失不见,腰部的伤口呈现出一个圆弧的模样,正好处在真空通道的边缘。 七公主喉头有些干涩,看着自己这一拳造成的场景。 比起仙气的清灵,这一拳所运用时,内天地之力的显现,体内竟然有那么多复杂宏大的意象,在脑海中瞬间闪过。 那股被勇气推动的天地造化,实在是太陌生了。 但是……七公主的心脏怦怦跳动,竟然产生一种毕生少有的欢快体验。 上一次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董永,意识到自己违反了天规。 “啊!!” 洛明翁的尸体突然痛吼起来,在吼声发出的刹那间,肉体已经重新生长。 神力在他体内狂冲,让他暴怒。 他那最先被毁灭,也是最后生长出来的右手,竖立向天一抓。 天空轰然一暗,十几里大小的岩石,被他的神力呼唤,挪移而至,向下砸来。 面对远比之前可怕的场景,七公主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慌乱。 “你刚才那一拳没有把自己的意志一起轰出去,所以才有让他重生的机会,不过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苏寒山说道,“你真一下把他轰死了,药就不好找了,现在用上六成力,但是用上自己全部的心意,再打一拳。” 天空的岩石剧烈下坠,空气摩擦间,已经化作一个陨石流星般的巨物。 恐怖的压力,让河岸边的泥浆纷纷凹陷。 七公主视若无睹,身形下沉,左掌竖立向前,作为标尺,右拳在腰间微转。 咔!! 陨石流星突然停顿。 洛明翁的脸上也再度露出痛苦的神色,难以置信。 他的右臂像是纸扎的空壳一样,现在被折叠皱缩起来。 力量又以他的右肩为中心,传遍全身,岩浆般的裂纹,布满了整个躯体。 他用血脉中的神力塑造陨石,之前肉体虽然被毁,神力却还在焕发活力,但这一刻,连神力生机都被击碎。 当他的肉身无声崩溃,灰烬向后飞去,天空中的陨石也分崩离析,化为残渣,向山河间飘散。 七公主刚才又打了一拳,快到无法分辨的一拳。 这一拳杀死了洛明翁,摧毁了陨石。 但洛明翁原本站立的位置,却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圆坨坨金灿灿,两尺大小的球体悬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千乘附近的怪病,几乎在人间无药可医,但只是几乎,而不是绝对。 因为现在,神的儿子也在人间。 洛明翁的内丹,就是最好的药。 “一举摧毁神子,却没有把内丹摧毁,甚至没有打飞?” 七公主双手捧住那颗内丹的时候,眼神还有些颤抖,说不清到底是哪些原因导致的激动。 “拳法就是这样的东西,你想打死他,但是你又想留下内丹,当你能够驾驭拳法的时候,拳法就会贯彻你的愿望。” 苏寒山说到这里,忽然轻咦一声。 七公主的修为就在刚才这一刻,又有了一节明显的增长。 虽然苏寒山知道自己创造的拳法,已经到了殴打常理的地步,但是这个七公主真能练这么快,却让他也有点意外。 刚才这一刻的增长,应该只是因为七公主打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的拳法。 认可和不完全认可,那么一点微妙的心念差别,就能带来明显的修为增长。 “原本我还以为只是血脉的原因,导致你潜力比较高,现在看来……” 苏寒山入界时有模糊感应过,这个世界天帝早死,王母的实力也已经算不上最强。 这位七公主的潜能,恐怕不是来自于她爹娘。 这几个世界,会被当作“灵宝诸天同寿”阵法中的重要节点。 也许不只是因为界内早有乱象,寿命不长,且世界构造与星辰三界相似。 或许,还因为这些世界拥有一些独特的来历、潜力? 那些才是让通天教主都极为看重的地方。 苏寒山思考的时候,七公主已经匆匆带着内丹回了千乘。 她仙气虽然不多了,但霸拳心法既然有所成就,轻功自然大成,驭空而行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从前她仙气飘渺,飘带绮丽,舞姿曼妙的飞天而过。 现在她是直线拔空而起,瞬间一个转折,轰然破空,狂闪回城。 有些山神土地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此时一看,又觉得有些狐疑。 千乘周边染病的,自然不止董永一个。 七公主下意识的就近施救,飞在路上时,就已经将五指死死扣入内丹之中,运功催发内丹之效,金光铺地,一扫而去。 即使是在房屋中的病患,也会看到金光从屋顶透射下来,猛然扫过,霎时间神清气爽,病痛全消,浑身暖洋洋的,好像充满了力气。 七公主的身影落在自家院落里面,连忙放缓了一点脚步,轻柔的靠近董永。 远处天空中的一声“相公!”,这才慢慢追上七公主的身影,也传递到家。 “相公,我取回药了!” 内丹金光从董永身上一照,董永蜡黄的肤色顿时变得健康起来,白里透红,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呼吸变得顺畅。 七公主喜不自胜,但等了好一会儿,董永也没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 七公主轻轻推了推董永,忽然察觉董永身上哪里不对,“师父,相公他怎么了?” “他魂魄被弄走了。” 苏寒山看了看,“手段挺精妙的,对方应该是身处冥界之中,远程施法,直接把他的魂魄唤走。” 七公主焦急道:“怎么会这样,难道相公在生死簿上的阳寿,已经尽了吗?” “恐怕不是因为什么生死簿,勾他走的这股力量,跟刚才你打死的野猪,倒还有点相似,但下手跟你打死野猪的时候差不多,应该不是报仇,而是原本就盯上了你们。” 苏寒山早有所料,“我早就说了,你们这个世界有个很大的劫难,是内因外因一并发作,三界到处都已经很乱了。” “看来你要想救你的相公,还得去一趟幽冥之中。” 七公主看了下自己的手:“这个拳法,可以让我进入幽冥吗?” “当然可以,绝对可以啊!” 苏寒山说道,“只要你的心意坚定,勇气不竭,这三界天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去吧,去杀吧,让我看看你的潜力奥妙究竟何在,这个世界的核心要害是怎么回事。” “我的拳法会是你最好的同伴,倘若你真能把这套拳法的意境完全发挥出来,半日杀神子,一日闹地府,三日对阵河伯,七日力挽天倾,也未尝不可。” “他们用区区几十年把这世界搅坏,那你们就用七天来拯救它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冥河之争,七情创世 幽冥地界,阎罗大殿。 油锅里碧绿鬼火熊熊燃烧,照亮整个大殿,文武判官没精打采,缩在自己桌子后面,鬼兵鬼将手拿长枪,倚着柱子昏昏欲睡。 阎罗王青面獠牙,老态龙钟,两脚往桌面上一搭,后背往王座上一靠,手拿一本书册翻看。 另一只手时不时捏起一个辣椒丢进嘴里,干脆的咀嚼声和细小的尖叫声从他嘴里传出来。 突然整个大殿微微一亮,一个身影出现在阎罗大殿之中,还保持着向地面出拳的姿态。 残余拳力波及冥界的土地,阎罗王的整个大殿一阵摇晃。 文武判官,鬼兵鬼将都被惊醒。 阎罗王也在一阵摇晃中打翻了辣椒碟子,慌忙缩脚,站起身来。 “又是哪个大神光临我阎罗殿了?” 七公主站起身来,左右看看,没有发觉董永。 “看来我的拳法火候还不够,心里想着去幽冥地界,第一印象就是阎罗殿,没有能够直接去到相公魂魄所在的位置。” 七公主努力让霸拳功力运转更快,心中为自己打气,“这拳法还得勤练!” 阎罗王这时已经凑到近处,大吃一惊:“七公主,怎么是你?” 七公主很有礼貌:“阎王爷,久疏问候。” 阎罗王向来知道公主行礼什么模样,已经拢袖向前,准备做一个虚扶的动作,也算还礼。 谁知七公主抱拳一礼,腰杆挺直,风采照人,不禁让他微微一愣。 “阎王爷是在翻看生死簿吗?” 七公主看到他手中册子,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可否借生死簿查看一下我相公最近遭遇?” 生死簿自有神效,记录凡间生灵生平事迹,以便于死后赏功罚过。 “这……我手中可并非生死簿。” 阎罗王苦笑道,“生死簿和判官笔,早就都不在我们手上了。” 七公主一惊,这才注意到文武判官手上,果然也没有了他们形影不离的判官笔。 阎罗王解释起来。 原来早在河伯被封为巨灵神王时期,点检自己过去子女,发现竟有一些寿命不够用了,就派人来到地府,要求修改生死簿。 后来这类事情变本加厉,群仙下界后也常为他们的亲友,他们觉得该当长寿的人,向阎罗殿发函,希望能更改寿命。 其中有些人,甚至只是与仙家一面之缘,短暂相会,让仙家觉得挺舒心的,就要为他们添寿。 属实是因为天庭地府的权威已经下降到了极点。 巨灵神族的子嗣们,之后更是干脆将生死簿抢走,将那些宠臣奴仆,都在生死簿上添寿千年万年不等。 世间生灵的寿命,有三成决定于前生功过,七成决定于今生如何自修自养。 这样大肆修改,就是全靠吞噬幽冥地界的力量,让那些不该长生者,得以长生,阎罗王他们这些幽冥鬼神,才会这样病恹恹的。 而且没了生死簿,地府众神也难以履行神职,无法在接收魂魄的时候公允的赏功罚过。 现在幽冥地界里,恶鬼横行,山头林立,比人间更乱。 “生死簿抽取力量,总会牵联到我们这些旧主,因此小老儿正在翻读仙术典籍,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保全自身,恢复法力。” 阎罗王摸出一把辣椒给七公主,笑道,“别的忙是帮不上了。” “但这辣椒乃是鬼界特产,鬼魂吃了最是爽口提神,而且酥脆多孔,嚼的时候孔窍喷气,犹如鬼叫,驱邪辟秽。” “公主纵然自己用不上,或许也能给别人用用。” 七公主接过来一看,那辣椒上有些花纹,皆是吊角眼的尖牙鬼脸,想想还是收下了。 “那就多谢阎王爷,你可知道,这地府哪里有河伯的子嗣?” 阎罗王左看右看,与文武判官对视,小心地说道:“巨灵神王曾经与一九头凶兽交合,生下一头三首巨犬,天生拥有幽冥神力,法力浑厚,长居在冥河上游。” “七公主若想拜访,出了阎罗殿,沿冥河往上游去即可。” 七公主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文判官看她走了,不由对阎罗王说道:“七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王母娘娘当初变出假雷神,骗过河伯,也有些仇怨,公主此去不会有什么凶险吧?” 武判官也道:“是啊,大王你何必为她指路,再说那辣椒要大奸大恶之徒,化为厉鬼后死不悔改,以其血浇灌,才能养出,我们也是不多了。” “你给七公主,她又不是鬼神,她能吃出个什么好来?” 阎罗王卷起书册,敲了武判官一下。 “你傻呀,你忘了当初阴蚀王破封而出,王母娘娘和天上众神都不敌,还是靠七位公主,才重新把那个魔头封印?” 阎罗王说道,“虽说七位公主战后的法力,好像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模样,但是刚才七公主来到阎罗殿那一幕,我都感觉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进殿的。” “也许正值这三界大乱之际,她的法力,又有了神妙的变化。” “那她们以后,就是我们最大的指望了,还不趁现在有什么送什么,尽力的帮帮忙?” 武判官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那咱们要不要也跟上去,或许还能再帮到什么忙?” 文判官连忙说道:“就我们现在的样子,经不起多少磕磕碰碰吧。” 武判官立刻道:“我们可以浓缩一下,跟过去的时候,也稍微离远一点嘛。” 阎罗王想了想,说道:“个瓜娃子,刚才没得脑壳,这个话倒是有搞头。” 他咳嗽一声,端起老谋深算的样子,“把老崔老谢,牛头马面也喊上。” 转眼之间,阎罗大殿里飘出一阵阴风。 七个丈余高的鬼神,都已浓缩成两尺来高。 阎罗王领头,肚皮圆滚滚,一身绿官服,黑胡子比人长,脚不沾地,借着阴风遮掩,沿河岸而上。 他们遁出去数千里,远远就看到冥河上游的天空中,电闪雷鸣,金光莹莹。 冥界天空极其阴暗,基本从来看不见打雷的情况。 就算是懂五雷法的厉害道士,到了冥界,雷法也会失灵,最多打出几串鬼火。 冥界上游现在这么大的阵仗,显示出来者神力之强大,就算是阎罗王完好的时候,估计也比不上。 阎罗王惊讶道:“难道雷神派人对付河伯一系的人手,都对付到阴间来的?” 正在赶路的七公主,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况,忽然停步,若有所思的看向旁边奔流不息的冥河忘川。 阎罗王等人,还不知她要干什么,就见七公主一个猛子扎进了冥河里面。 牛头马面吓得差点跳起来。 冥河那是什么地方? 洗尽三界生灵恩怨前仇,留一点干净真灵去转生的地方,孟婆汤的主要材料。 可孟婆喂汤也不过是一小碗,这冥河里瞬息之间,到底会奔流过去多少河水,谁都说不清。 就算是仙家泡在这个里面,顺水漂流,时间一长也会被冲得仙骨溃散,转世成肉体凡胎。 只有他们阴间鬼神,在冥河的水性才特别好,但也嫌冥河水冷,不太爱沾。 七个鬼神齐刷刷跳进冥河之中,稍一适应,抬眼去看。 七公主在冥河水底,竟然走得稳稳当当,步子很快,逆流向上。 文武判官对阎罗王露出钦佩的眼神,看这个架势,七公主果然非同小可。 他们越是靠近上游,越是感觉到上游争斗的动静,甚至以鬼神的法眼,能从漆黑河底看到正在战斗的那几位。 其中一个女子黑发如云,长裙曳底,容貌较好,只是却长着三颗脑袋,左边的面孔双目血红,右边的面孔双目漆黑。 惨绿色的烈火,环绕在她身周,化作一个个巨大的狼犬头颅,四处向外扑咬。 “白洛诗,你夺取生死簿,把持世间生灵寿命长短的大权,弄得三界大乱,罪大恶极,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天空中大片金色云霞簇拥着一个锦袍少年,手托七层宝塔,周围一条条流金光彩,如同蛟龙向前扑摇,与那些恶犬头颅争斗。 “河伯被父王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你也不用指望他来救你,我正缺了一条爱犬,你若乖乖投到我座下,我倒可以为你向父王美言几句。” 阎罗王一眼就认出来,那锦袍少年乃是雷神之子,名为罗塔天。 当年王母娘娘费尽心思相助雷神,以为他能压一压巨灵神族的气焰,对抗河伯。 可是在雷神卷土重来之后,逐渐露出了真面目。 他自称天有九霄,神霄最高,又称雷为天地之长,自号“神霄真王”,并一举册封许多王子公主。 原来早在天规被修改之前,雷神就常常偷跑下界,有诸多私生子女。 河伯生冷不忌,向来不管自己看上的美人,到底是什么种族,生出很多奇异后代。 雷神则恰好相反,他看上的美人,真身基本都是人形。 反而是他自己,因为当时是偷跑下界,往往施展各种变化之术,常以神鹰、野牛、天马、恶狼、蟒蛇等身份,与美人交合,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各种异兆。 这罗塔天生下来的时候,内里是血肉之躯,皮肤却是黄金铸就难以生长,雷神对他最为宠爱,秘密传他仙术,助他炼成金身。 等到雷神自号“神霄真王”,就夺取了托塔天王手中宝塔,更把凌霄宝殿熔炼到宝塔之中,将此宝赠给罗塔天。 “生死簿只是你们次要的目的吧?” 白洛诗冷笑连连,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雷神想要的是王母的那几个女儿。” “亏得王母娘娘当年还为了帮他,把自己权杖宝珠都献了出来,就养出了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我们巨灵神族看起来好像仇家众多,但我们所作所为,向来有担当,可不像你们那样虚伪卑鄙!” 罗塔天听了这一番话,不怒反笑:“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若是那些愚蠢之辈,欺负了也没有意思,等我把你抓回去,在床上蹂躏之时,看你凶狂,强大,美丽,知道一切却无法反抗的模样,才最是让人心动的!” 白洛诗忽然一笑。 这女子原本残酷冷艳,这一笑之下,如冬去春来,百冰消解,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情,越是自恃强大之辈,越是对这种风情难以抗拒,心荡神驰。 “我玩过的美丽活物,不计其数。” 白洛诗轻声道,“小家伙,你放在我那么多经验之中,显得太差劲了,既没有女子的娇柔可爱,也比不上男子的狂野阳刚。” 罗塔天本来因她那一笑而心神微动,又听到这一番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诱发出一股恼怒焦躁,猛然大喝一声,把手中宝塔砸了出去。 宝塔当空大放光明,七层塔身外,显露出七种不同风格的神仙虚影,走马观花般随着宝塔旋转放大,向下镇压。 白洛诗手中生死簿涌现,封皮刚刚揭开,就喷涌出成千上万的副册,裹挟着浓浓的幽冥之气。 黑绿交织的狂烈光华,向上冲击宝塔。 罗塔天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站在冥河岸边的白洛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很正常的美人,左右两颗头颅都不见了踪影。 金色云层中,一条红眼巨狼,突然扑出。 罗塔天宝塔已经脱手,猝不及防下,双臂齐出,握住了巨狼最显眼的两根獠牙,依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的在云层中向后滑行。 在他后方,赫然就是一条黑眼巨狼,正幽幽的张开大口,喉咙深处仿佛有一座地狱般,充满着幽暗火光。 但这黑眼巨狼没有来得及下口,突然有所察觉,脑袋向右边一撞。 裹满雷霆的巨拳,与黑眼巨狼密集交错的獠牙冲撞在一起。 两个庞然巨物在云层中各自震荡,落向大地。 阻拦黑狼的,竟然是一个黑发乱舞,身穿兽皮,体表裹满了粗大雷电的巨人。 那巨人身上充斥着巨灵神族的气息,但却面无表情,对黑眼巨狼下手时,比罗塔天还狠。 神霄真王诸多子女中,有三个儿子,最为厉害,罗塔天当然是其中之一。 这个狄儿生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神霄真王跟一个巨灵神族的女子所生,兼具当今天地间最强的两种神族血脉,但他在母亲腹中时,就因生长太快,携有雷霆之力,以至于将母亲撕裂而死。 巨灵神族跟他有仇,把他视为耻辱。 神霄真王看似宠爱他,却给他取了“狄儿生”这样一个带有鄙夷之意的名字,令他心中苦闷,很是易怒,在世间横行时,所造杀孽最多。 他一进入冥界,冥界很多曾经被他杀死的善恶鬼魂,都生出莫大恐惧,鬼哭狼嚎。 趁着鬼哭之声最混乱,战况焦灼的这一刻。 冥河底下的七公主,突然向着一个漩涡冲了过去。 漩涡内部别有洞天,不,也不能用洞天这样美好的词来形容,因为这里显然是一间牢房。 整座牢房仿佛黑色半透明的水晶打造而成,条条锁链从牢房顶端垂下,困锁着好几个人影。 七公主甫一进来,眼眶已忍不住红了。 不只因为她在这里看见了董永,更是因为她看见了两位姐姐。 天庭的四公主和六公主,竟然都被锁在这里,遍体鳞伤,跌坐在牢房的角落中。 “七妹?!” 两个公主看见她进来,不由发出惊呼。 六公主生性胆怯,更是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七公主双腿,泣不成声:“七妹,你也被抓到这里来了,你剔过仙骨,法力最弱,这可怎么是好。” 四公主打量几眼,喜道:“等等等等,别急着哭,小声一点,七妹好像不是被抓进来的。” 七公主忍住泪水,解释道:“我是受人指点来救相公,想不到两位姐姐也被困在这里。” 她摸上六公主背后穿出来的锁链,知道这些锁链,都是直连到六公主的仙骨之上,疼痛难以想象,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竟然还被这样的东西困住。” 四公主说道:“没事,我们的锁链虽然厉害,但困着他们的锁链,并没有多少力量,七妹,你应该可以把他们救走。” 董永的魂魄昏迷在那里。 四公主的丈夫,也就是董永的表哥,名叫鱼日,魂魄也被抓在这里,更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只是他们,你们也要走。” 七公主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把六公主扶起来。 六公主站直了身子,才发现身上竟然疼痛全消。 后方的四公主更是瞪直了眼,哑口无言。 原本连在六公主身上的几条锁链,都已经断落在地,断口的地方,留着纤细而深刻的指印。 那些锁链……被七公主用指头掐断了,咬牙切齿,表情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凶狠。 但她手上的动作,就像掐断几根嫩葱那么简单,确保不会牵动六姐,带来更多半分的痛苦。 四公主呆愣之间,七妹已经走到她身边,把她身上锁链也全部捏断。 “这个对魂魄有好处,你给四姐夫服下。” 七公主掏出几个辣椒给四姐,然后自己走到董永身边,喂他辣椒。 辣椒被嚼碎,发出叽叽喳喳的鬼叫声,似乎还含着什么咒骂的声音。 董永魂魄虽在昏迷之中,也为之一颤,嘴唇渐渐抿紧。 另一边,四公主把一把辣椒塞进自己嘴里,全部嚼碎,俯身喂给了鱼日。 七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寻思了一下,伸手在董永腹部轻轻一按一提。 董永的肚子先瘪得如纸,陡然又鼓的如球,未有半分损伤,嘴巴却猛的张开,发出一股吸力。 七公主恰到好处,把另外几个辣椒全送给他吸了下去。 “果然可行的,拳法,真方便啊!!” 七公主为自己想到的拳法小技巧而欣喜,对这拳法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苏寒山微笑的声音响起:“看来你不但是资质好,悟性也很好。” 四公主这时回过身来,说道:“七妹,我听到上面有雷声,你就潜入进来了,是受到雷神指点,跟他派的人一起来救我们的吗?” 六公主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细声道:“雷神不是好人……” 七公主眼神一动:“雷神确实不是好人,他已经自立为王,还夺走了凌霄宝殿,练成宝物送给自己的儿子。” “而且,雷神和河伯,好像都想抓走我们,六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七公主一向都明白,六姐虽然看着胆小,但却是最敏锐的。 “当初母亲收留雷神的时候,我就觉得雷神不对劲,有时给我的感觉跟河伯很像,偷偷去跟母亲讲。” 六公主小声说道,“母亲当时对我说,其实河伯能有那么大的突破,是得到了别的世界神秘存在的指点。” “这个神秘存在,梦中显化,向很多神仙,传授八万四千群星恶煞秘法,就连母亲也得到了传授,不过只有河伯修炼得快,先做出了重大的突破。” “而且母亲发现,修炼那套秘法的话,虽然能够感应到宇宙星象,无穷星力,但是星象好像跟我们三界所能够观察的星象不同。” “那是另一个宇宙的星力,不断与之产生联系,可能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母亲起了排斥之心,修炼的速度就更慢,甚至原本的修为还受到干扰,实力倒退。” “可是之后母亲又发现,如果不能抗衡河伯,三界都会沉沦在河伯的阴影之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雷神是抗衡河伯的最好人选,虽然修炼的是同种秘法,气息相似,但同门中人,心性也可能大有不同,让我不要太担忧。” 四公主惊讶道:“竟然有这么一回事,我之前都没有听你讲过。” 七公主叹息道:“同门虽然未必是同种个性,但雷神的性格,现在看来真是跟河伯很相似。” 六公主说道:“母亲对抗河伯受了伤,花费天庭很多努力,炼成丹药,想要服用,却被人偷走,那时也察觉到了雷神可能不对,才让我去人间找四姐七妹你们,一起回天庭。” “结果我刚找到四姐,就一起被河伯的女儿抓来了。” 四公主点头道:“我们被抓后,想着七妹你曾被剔过仙骨,在人间很难被查找出来,不管怎么问,都宁死不说。” “众仙把生死簿弄的一团糟,白洛诗即使执册在手,也很难理清,想不到不久前,还是找到董永,想要借他引诱七妹你出现。” “要抓我们的目的,当然是因为我们身上的独特潜能,但这种潜能要想剥夺,好像要把我们七个全部聚齐,才能下手。” 苏寒山听到这里,加以推算,心中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竟然是这样,这个世界的来历果然不一般。’ 混沌之中的世界原点,要想生成世界,扩张成一方完整的天地宇宙,除了世界原点本身的酝酿要达到一个合适时机,还需要在这个时机,刚好接受一股混沌气的冲撞。 如果时机不对,或未曾受到冲撞,这世界都难以诞生。 七仙女他们这个世界在诞生之初,并非是由混沌气的冲撞,补上最后一点引子。 而是被混沌虚无中漂流的一颗心脏,撞入了世界原点。 心生七情,是开天辟地的大机缘,后来七仙女世界最早诞生的几个智慧生灵,感受到了机缘的存在,向之观摩创法。 那几个生灵中有三个,正是天帝、王母和阴蚀王,因此他们三个,也可算是同门所出。 不过他们三个也不知道,这份大机缘,来历古老,潜能巨大,是开天辟地的引子,仅仅以为这份机缘是天地生成后的一种奇妙存在。 天帝王母结合之时,这份机缘应运流转,落在了他们七个女儿身上。 因为七个公主被教养的很好,一直活跃,创世七情自然而然运转天地,世间一直善情大于恶情。 当时九成九的神仙,长处高位,竟然还都是善人,心怀苍生,愿意那么长时间的在职管理已经沧海桑田的人间,实属奇迹,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河伯那时沉睡,雷神那时心虚。 即使是被视为远古魔头的阴蚀王,嘴上嚷着要玩弄三界,但是刚破封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干出什么大坏事儿,就又被封回去了。 直到通天教主的群星恶煞干涉这个世界,世道才开始显出颠覆性的变化。 “通天教主想要的不只是这个世界,更是要彻底开发升华出这份创世大机缘。” 苏寒山想到这里,又想到另外几个作为灵宝诸天重要节点的世界。 如果那几个世界,也有这样大的潜能底蕴,再加上还有那么多作为辅助的异世界…… 通天教主的野心也太大了,纵然是九阶级别的大能,一口气想吞下诸世界,也绝对不够明智。 这位教主得了虚无黑莲之时,极度靠近灵宝天尊,万象总和之位,会做出这种大包大揽的局面,恐怕也是在践行自己的道,不可不为。 “我六御大道的第六玄功,其名太一,是精气神物颠倒混炼而成,位于天地之先,与这份七情创世大机缘,或许也有极多可参照之处。” 苏寒山想起自己在外面对大阵,选择试探路线的时候,默运六御玄元秘法,推动太一之轮,捕获的契合感,应该就是因为创世七情的存在,才感觉与此界更有缘。 七公主这时向他祷告:“前辈,我的四姐六姐,也能学习我这套拳法吗?”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重瞳之术,血染忘川 在创世七情之中,原是勇气为首,应该匹配在天庭七位公主中最年长的一位身上。 然而所谓神物自晦,创世七情经历开天辟地,宇宙生成,自先天而至后天,自然流转之下,没有遵循一般的匹配顺序。 竟是颠倒过来,将七情之首的勇气,匹配给七位公主中最小的一位,将七情之末的忧思,匹配给七位公主中的大姐。 忧思,自傲,同情,喜悦,冷静,恐惧,勇气,形成这样的顺序。 四公主对应的是喜悦,六公主对应的是恐惧。 “《霸拳碎天罡》,可以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只适合你自己修行,至于她们两个嘛……” 苏寒山推算一番,说道,“四公主可以练一套《拈花天龙吼》。” “这是音波功法,非同小可,我有一位好友就擅长此功,因为以此功碎脑杀人,太过血腥,我劝过他后,他参照如来神掌,加入佛祖拈花一笑的意境。” “一边得到无尚智慧,一边又能降魔诛孽,是一种充实又欣慰的大喜悦。” “天龙碎脑之后,露出微笑,意境也要比原本祥和的多了。” 苏寒山说这段话的时候,已经不是单对七公主说话,而是让牢房中几个人都能听到。 尤其是四公主,听到后面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涌现出大量的功法玄妙,不自觉做出一个素手拈花,欢喜微笑的模样。 看她双目似阖非阖,眉毛中透出一股安宁,嘴角微微翘起,让这个微笑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若有丹青妙笔,把她现在这个模样画下来,都能让见到图画的人由衷喜悦起来,排解难事,心怀为之一畅。 七公主见状,知道四姐已经开始修炼入门,不由连连点头,为四姐高兴。 只有六公主在旁,听得心惊肉跳。 先不说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来历。 光说那个碎脑之后,露出微笑,这哪里祥和了? 四姐,七妹,你们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然后是六公主。” “恐惧,这一点在我这里的储备倒是比较少,不过恐惧确实是人间七情,必不可少的,有恐惧才有警惕,才懂节制,才更显勇气之珍贵。” 苏寒山看出六公主的胆怯,声音变得低沉悠远,仿佛在很空旷浩大的背景中回响,故意说得引人怀疑,恶趣味的微笑着。 “我还有位故友,修炼黄金剑气,分四种境界,各具绝妙,虽然与我一战时,只使出两种,但我杀他之后,把他灵光分割,拿去灼烧炼剑,已知其剑法全貌。” “四种境界中,有舜重瞳这一境界,重瞳观天下,预见万法于未生之前,知厄乱于未兆之先,慎之,惧之,方为圣贤。” “别人功法神通还没开创,阵法大局还没开始,重瞳之人已经知道破绽何在,世间的劫难,还没有真的兴起波澜,重瞳者已经知道,在虚空中的哪一点击落区区微尘,可以扼杀滔天洪水。” 六公主听得更觉不对了。 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能轻易扼杀灾祸,竟然会被这个说话者所杀。 “这个剑客早年护国安民,冲杀疆场,仗得最多的就是重瞳之术,后来却不自信,更多的去兼修魔功,借用魔族的视角。” “倘若他心力全在黄金剑气上,将重瞳法完成升华,成就应该还比道魔兼修之态,更胜三分。” “唉,重瞳本是无敌路,何须再借天魔术!” 苏寒山的语气郑重起来,“如今我将此术完善,传授给你。” 六公主无从拒绝,脑海中多出海一般的金色光影,开篇是如鸟上青天,水蚀青苔而成的五个陌生虫鸟文字,但其意自明。 《舜帝重瞳法》,刚开始看着还是剑法,仿佛剑客起舞,时而古朴苍凉,时而意态悠闲。 看着看着才发现,所有剑客身影,原来是合成一双眼眸轮廓。 眼帘掀开,正是重瞳之相,蕴含无数运转心神目力的玄功心法。 剑即是心,心出即为目。 心中所思与目力相同,坦坦荡荡,屹立乾坤里,故为“瞳”术。 因为恐惧,所以才知道要坦荡从容面朝世界,是多么艰难,多么珍贵。 六公主很快也进入了修炼状态。 七公主看到两个姐姐都开始修炼,心中也松了口气,对苏寒山更有一种感激不尽的念头。 她虽然能够闯入这个牢房,甚至可以捏断锁链,封闭锁链感知,而不被冥河上空作战的那几个人发觉。 但如果她想带两位姐姐离开牢房的话,恐怕就瞒不过冥河上的三大强者。 如今能先在牢房中让两位姐姐也修炼出厉害本领,等上面分出个胜负,再突然破牢而出。 那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大约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寒山忽然又说道,“但可惜,你的四姐六姐,修炼的速度恐怕远远无法与你相比。” 七公主惊讶道:“怎么会?六姐胆量可能有点小,但四姐以前的仙术剑术,学什么都比我快的。” 这三位公主,越是修炼苏寒山推演的功法,苏寒山对她们所包含的三种创世之情,就越容易进行观测参悟。 三位公主能有多强实力,并不取决于她们体内有没有仙骨之类的东西,只取决于她们对于体内的创世潜能,能够触动多少。 很明显,七公主开发潜能的速度最快,其次是六公主,四公主反而是最慢的。 “这应该跟你们的阅历有关。” 苏寒山说道,“你虽然年纪最小,但你当年是第一个闯破天条,又勇于承担,受了剔除仙骨的刑罚,在凡间适应很快,后来更能化凡为仙,迎战阴蚀王,再回归凡间。” “你的阅历体悟,反而是七个公主中最多的。” “你的六姐因为天生合了恐惧之情,大的磋磨虽然没你多,但小的无形的蹉磨,在她心里也不知道受过多少遍。” “相形之下,你四姐的感悟最浅,对潜能的触发也最慢。” 七公主一时踌躇:“前辈,那我现在,能够在对抗河伯之女和两个雷神之子的前提下,护住我两个姐姐,鱼日表哥和相公吗?” “你姐姐还好说,鱼日和董永恐怕是有点悬。” 苏寒山说道,“不如问问跟在你后面的几个鬼神,有没有办法?” 七公主早知阎王他们跟在后面,闻言点点头,起身捏了个拳印,一步跨出去,如同跨入水面,穿透牢笼,又到了冥河之中。 少顷,七公主回到牢中,阎王等一众矮脚鬼神,也悄然跟了进来。 “白洛诗竟然早就囚禁了四公主和六公主,真是欺天啦。” 阎罗王摸着胡子,感慨道,“七公主放心,冥河这片地界上,到底还是我们更熟。” “非但我们几个进出此牢,可以不被察觉,也有办法帮你把他们运出去。” 说话间,阎罗王摸出一口巴掌大小的棺材,黑漆包浆,棺材头上一个大大的寿字,早就盘玩得油光锃亮。 他把棺材变大一些,把董永抓起来放在里面,又要伸手去抓鱼日,定睛一看,挠了挠头。 “董永肉身没死,还是个生魂,这鱼日已全然是个阴魂了,倒不好放在一块。” 阎王把原本的棺材盖上,给文武判官扛着,又拿出一个棺材装了鱼日,给牛头马面扛着。 此宝非同一般,能穿行牢笼还是其次,关键是能隔绝冥河之水。 因此现在看着轻飘飘的,可一旦进了冥河,所受压力也不小,需得两个鬼神扛着才稳妥。 七公主摸了摸棺材,拳劲无声无息中已经渗透棺材,反馈出这棺材的奥妙之处,不禁点了点头:“好厉害的宝贝,真是多谢阎王了,既然如此,能否把我两位姐姐也装进去?” 阎罗王笑道:“两位公主都有仙骨,放在同一个棺材里就行了。” 说着他又摸出一口棺材,那两位公主都在盘坐练功,放在棺材里面,相对而坐,倒也合适。 黑白无常抬起第三口棺材。 阎罗王又在前面引路,相继离开牢笼,冥河水流一冲而来,棺材微微摇晃,七个鬼神晃晃悠悠带着棺材顺流而下。 七公主跟在最后面压阵,听到冥河上空三大强者激战依旧,没有察觉到冥河之下的变化,心中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 谁知,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前面黑沉沉的河水中,就露出一抹白色。 只见一个金冠玉簪绸带束发,宽松士子衣袍的俊朗少年,骑在白马之上,马蹄踏着冥河河床,正在向这边靠近。 两边一照面,都愣了一愣。 “阎罗王好大胆色。” 少年人双手拢在袖中,微笑了起来,“看来三界仙家都小瞧了阎罗王,以为阎罗王连生死簿和判官笔都被抢了,属实无所作为,想不到阎罗王竟敢冒险深入战场之下,营救天庭公主。” 阎罗王干笑道:“原来是莫王子,我这也就是恰逢其会,凑巧,顺手而已。” 此人名唤莫求礼,亦是神霄真王最厉害的三个儿子之一。 算上冥河上空正在战斗的罗塔天和狄儿生,神霄真王最有出息的子嗣,全都派到这边来了。 “要说顺手,我才是顺手办事的大行家。” 莫求礼说道,“既然我来了,阎罗王的功劳我自然会记得,就把天庭公主交给我吧,普天之下,也只有父王那里,能够确保天庭几位公主的安全。” 他说话之时,阎罗王突然觉得哪里不好,矮小的身子猛然往上一窜。 莫求礼眼中闪过一点异色。 只见他背后有一条虚淡如烟的细长手臂,延伸出去,手掌抓在阎罗王原本所在的位置。 区区几十年的功夫,莫求礼已经被天下江洋大盗、贼头惯偷,视为他们这个行当的神主。 因为莫求礼曾经偷走上百位巨灵神族的武器。 等巨灵神族察觉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神霄真王背后,把那些武器铺开在空中,好生嘲笑了巨灵一番。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神霄真王把自己战车上套的四匹天马,都分了一匹给他,助长他的神力。 要论顺手,他确实才是顺手牵羊的大行家,阎罗王竟然躲得过他这一手,倒叫他高看了一眼。 但他可不止一只手。 后面文武判官等六大鬼神,论境界也不差,都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可惜他们太虚弱,没来得及做出应变,就觉得心口一凉。 只见六条柔软修长的黑色虚影手臂,延伸到他们的胸膛之中,冰凉的手掌,纤细的五指,已经握住了他们的心脏。 莫求礼向来标榜自己不杀人,被他掏出心脏的生灵也不会死,但却从此要受他的制约,为奴为婢,不得解脱,求死不能。 眼见六大鬼神落在他掌握之中。 突然第三口棺材往前一撞,第二口棺材受到冲击,也往前一撞。 三口棺材轰然震动,扛着棺材的六大鬼神,身体也全部被震动。 刺入鬼神体内的六条手臂,猛然被驱出体外,六只手掌炸碎开来,并沿着手臂向后蔓延。 “谁?!” 莫求礼惊叫一声,座下白马放出神光,金色的雷霆轰鸣绽放,向周边蔓延,照亮了冥河河底的一大片区域。 紫色的身影从三口棺材最后方一跃而起,冲破闪电,直接闯到他面前。 刚才,正是七公主一拳打在最后一口棺材上,拳力通过棺材传递到六大鬼神体内,帮他们驱逐了黑手。 白马绽放的神力,根本阻拦不住七公主的身影。 莫求礼的双手已经从袖中探出,细腻洁白,指节修长,背后更是有上百条黑色虚影般的细长手臂,同时展开。 在第三口棺材中,六公主忽然睁开眼睛,眼力似乎穿透了棺材,穿透所有阻碍,看到了莫求礼的神力运转,百臂张开的场景。 “就是他,就是他偷走了母亲的丹药!!” 六公主不会忘记那一桩发生在天庭的悬案。 王母娘娘亲自炼制的丹药,花费了几乎全部底蕴,还召集了当时仍然心向王母的众仙,一起帮忙看守。 丹炉中的神火,以王母之力为轴,汇聚了众仙法力,整个丹炉几乎被演化成了一个小世界。 任何心怀不轨的人,一旦靠近丹炉,都会引起众仙警觉,即使真能进入丹炉,若打扰了丹药运转的过程,也会遭到神火的全力反扑。 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那颗丹药在距离完功只差一线的刹那,不翼而飞。 王母事后检查现场,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认为可能是有人在那一瞬间,把丹炉小世界拆成了四亿八千万个部件。 因为每个部件都没有损毁,众仙法力还能完好的从中运转,因此众仙和神火,都没有意识到丹炉被拆开过一回。 更可怕的是,那人取走丹药之后,还把丹炉小世界重组了回去,整个丹炉好端端的杵在那里。 六公主当初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以重瞳法观看莫求礼,终于想到了真相。 当初应该是神霄真王以自身法力,支撑莫求礼的一切损耗,莫求礼才能够一举遮过王母及群仙的感应。 那种可怕的根基,并不属于莫求礼,但那套手法,确实是属于莫求礼的手段。 他现在这样全力出手,能拆卸的不仅仅是法宝,能盗取的不仅仅是丹药。 不拿凌霄宝塔的罗塔天,面对他这一击,恐怕都会被拆成四亿八千万份。 七公主的拳头秀美白皙,拳背上有着细细的青筋,看着就很容易被拆成零碎。 莫求礼不自觉的搭了一只黑手,那只黑手突然消失,他又搭了一只手上去,再度消失。 刹那之间,他的一百只手,仿佛灯笼的骨架,从他背后张开,向周围延伸,各自形成一条弧度。 手臂的最前端,又都归于七公主的拳头上。 随后,这个“百手灯笼”向外膨胀了一下,彻底被炸碎,冥河水流被炸出了一个大空腔。 上百条黑手,灰飞烟灭。 莫求礼眼珠颤抖,死也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把一百只黑手,全部搭向对方的拳头。 更想不通的是,他仅剩的两只手竟然也在向对方的拳头合拢过去。 他明明不擅长正面作战啊。 四目相对,视线相引。 莫求礼在惊恐之中,看出了七公主眼神中的意思。 “鼓起你的勇气,直面我的拳头。” “鼓起你的勇气,直视我的眼睛。” “崽种,直视我!!” 莫求礼被勇气控制,送死般递上了自己的双手,随后整个人炸碎开来。 只剩下一颗内丹,被七公主猛烈的伸手攫取。 嘭!! 七公主双足落下,一脚点在天马头部,一脚点在天马背部。 天马承受不住,嘶鸣一声,陷入河床之中,只剩背部以上还在河水里面。 “刚才……” 七公主一拳轰杀对手,却晃了晃神,贝齿轻咬下唇。 刚才那句……崽种,是我说的吗? “你的拳法中,混入了我太一杀拳的意境,刚才你出拳的那一刻,拳意极纯,无意中跟我这一点意念共鸣了。” 苏寒山赞道,“打架的时候,会不自觉说几句漂亮话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保持好这种状态,上面还有三个等着你解决呢。” 七公主不及多想,抬头一看。 果然,刚才这一战虽然结束的极快,却还是引起了上面的关注。 狼嚎之声突兀响起,惊天动地。 冥河的这一段流域,被白洛诗的法力抽干,化作暴雨弥漫天际,一时间直接露出了河床。 罗塔天手托宝塔,看向河底,见到七公主手上那枚内丹,又惊又怒,身上流金溢彩,明光灿烂欲燃。 狄儿生也如临大敌,越慎重越暴怒,浑身筋躯虬结膨胀,双肩的肌肉连成一片,高拱如山丘,整个头部陷在其中,浑身毛发生长。 从背面看,犹如一尊无头巨猿。 阎罗王等人已经带着棺材匆忙赶向远处躲避。 七公主淡雅秀美的面庞,仰头看去,衣衫单薄,站在河底最低的位置,孤身面对三大神子怪物。 她的拳境还在跟苏寒山的那一点意念共鸣,口中不自觉的吐出一句话。 “好壮啊,宰了你们放血泡澡,能泡好久吧……不对,这太残忍了。” 七公主自小教养出来的娴静文雅心性,挣扎了一下,道,“三位听说都是野生的,绑了你们,你们的爹会来赎人吗?” 第四百九十三章 还有帮手?! “不过是杀死了一个喜欢小偷小摸的家伙,你就真以为自己可以在我们面前放肆了吗?” 狄儿生原本跟白洛诗大战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这时候脸色涨红,面部生长出了很多红色的长毛,癫狂暴怒。 面对“野生的”这种字眼,野种一样的意思,三个人里面,就他的反应最大。 真相从来都是伤人的快刀。 林君豪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又大力的吸了口烟后,直接加大油门车子飞一般的行驶起来。 “时间是双向的。”大概是察觉丽莎和伊芙他们两人,麻仓叶开口说道。 沈连城有些意外,这一句话,重又给了她希望,但又叫她,不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不成呢?三天后沈碧君醒来,该如何自处? 能量豆的主要原料是水晶能量树提纯,然后和其他的灵草进行中和,然后进行炼制,最后才可以成为无比神奇的能量豆。 “即刻出发去临安城,把阿蛮娶入家门!”沈括浑浊的眼眸里,灼灼精光直闪,让人看了莫名不安和畏惧。 许恒笃定了江阳不会抓自己,别的不说,之前吏部已经少了一个黄怀奇了,现在事情都是靠着自己多年的经验撑起来的,若是离了自己,吏部就只是一个烂摊子。 只闻得凄厉几声,那两人一个个仰天凄惨的大叫,片刻便倒在了地上,身死道消!而他们的躯体上,大火却燃烧的更旺,好似非要见两人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左汉庭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然后手下意识在在她脸上滑了下。才将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将视线放在一旁的被子上,扯过被子,将她轻轻的盖好。 胡杨把两张失败的平安符也送给了杨莹和娜姐,虽然有限期低了点,但是怎么说也是有效果的。 “怎么这么久才听电话。”阿尔法那气呼呼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侧传入他的耳中,语气中充斥着你不给我一个合理,让我接受的理由的话,就要让他好看的感觉。 积羽沉舟、集腋成裘,崔封深信,若是一直在此修炼下去,不日将能臻至圆满,突破到炼气第七层。 云峰眉头一挑,也是朝着那声源望去,这是一名六星魂皇,比自己还高出一星。 大夫正在把脉,床上的彭墨面色极不好,带着病态的绯红,一双眼睛乌蒙蒙的,看得彭氏一阵心疼。 那一个个不知道是出自哪个门派亦或是家族之中的人,望着台上的绝色尤物都是一阵唏嘘。 苏公公忙去吩咐,就见殿中走进一人,身着僧衣,手持佛珠,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是空悟又是谁? “父皇还真是偏心,他们遇刺就急召回,本王遇刺就不闻不问!”金睿冷哼一声,口气很是不屑。 什么叫胜之不武?难道王坤淼身为一派长老,还用那些歪门邪道吗? 这时候辰逸的眼中精光四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能让三大圣地和超一流家族动心的草药,那得是什么品级? “这是怎么一回事?”董占云原原本本地将吕仙仙的原话复制一遍。 本来遍布敌人舰船的宇宙空间此刻忽然间空空如也,所有仿佛臃肿肥肉一般瘫在半空中的敌军舰船都消失在了一片真空的宇宙之中。 “炎冰现在巴不得能找个机会巴结我呢,你别管了。”寻易说完就去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我要出来了 阴蚀王本来是被封印在天界的一个隐秘山洞里面的。 只不过王母娘娘在察觉到天庭局势已经失控的时候,也担心这个大魔头又因为什么原因破封出来,继续添乱,就施法将这个山洞放逐。 六公主作为陪在王母娘娘身边最多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山洞在哪里。 但没关系,因为第一次封印阴蚀王的时候,玉帝王母就是联 尽管烨华只是和衣躺在床榻之上,那周身所散发出的帝王气息,也绝对能够让人不由自主的选择臣服。 君子默虽然对谁都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但是,他对茹嫣,却并非如此。 有地盘有钱,太子能做更多的事情,能提高自己的名望影响力,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这都是很重要的。 杜瑜琦的话声刚落,冷不防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刺耳的尖啸声,紧接着就是“哗啦”一声巨响,旁边的坚固的钢铁舱壁竟是被生生撕裂,紧接着便是一支一尺来长的苦无激射了过来。 张超倒是一直很喜欢九头鸟,这在他看来九头鸟象征的是坚韧不拔的品质。 他们并不在花园,我问了几个下人才知道,沈毅去西厢房了,等我找过去,只听见沈毅大发雷霆,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哐当哐当的,还有瓷器碎掉的声音。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他之所以能够长期屹立不倒,靠的根本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身后的那位。 如果是想炒股,王诺这个时候应该要开始建股票池,筛选一些股票标的作为备选,等投资方向确定就开始操作,但他让袁荣信和叶耀华继续分析数据,而且针对的是大行情,这等同于说不选股、只看大方向。 不过好在出产精兵锐卒良马铁矿的凉州、幽州、朔方并州还在汉人统治之下。仅仅靠着这三个地区自己的军事实力,目前阶段的塞外异族还不敢对中原沃土生出什么心思。 清耀夫人很诧异,崔飞飞这一番话,分明是示弱,但此时她听着,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难以把握的失控感。 他感激地回头望向艾路恩——这救命的一个“重力术”和一个“冰墙术”,把被冲昏了头脑的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看来艾路恩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份从容、淡定和对战斗的预知和远见,确实值得敬佩。 到得后来,连冥王诀、明心诀与斩龙诀的法力也更加精纯,肉身也是再进一步。足足过了大半年,杜子平这才痛苦渐消,终于恢复人形。 黑影脸上的黑‘色’‘迷’雾也逐渐的消散了过去,一个年仅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瞬间出现在了角落之中,脸‘色’十分苍白。 翌日,早早起床琳达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我来到餐厅沐紫涵已经坐在餐桌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见到我来她朝我一笑,随之脸颊上飘起了一抹红晕。 在辰伟的周边不停的翻转,将辰伟周边的空间就此全部的禁锢起来。 时间缓慢的流逝,伊桑此时的生命值只剩10%了,他擎着大剑恶狠狠的盯着我,周围一股无形的气势扩散而开。 她的身材丰满而不失玲珑,看上去凹凸有致。红红的双唇和莹白细腻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金色的秀发上几缕靓丽的刘海,低垂在那弯弯的细眉之上。 她觉得抱回家不好,但要不抱回家,那东夏人李二蛋回来见自己不管孩子跑了,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呢。 第四百九十五章 斗不转星移,阴蚀王家书 度朔山上的千里大桃树,以前任凭冥界的风势怎样狂猛,都只能吹动一些边边角角的树枝末梢。 这时却整个的一晃,巨大的气波狂风,不知道扩散出去多远。 阴蚀王已经离开了山洞,踏在山洞上方的斜坡上,站在这桃树的树根之间。 在河伯雷神相继作乱之后,昔日七情善面些许力量留下的封印,对于阴蚀王来说, “打野,多蹲下路,别给海王再滚雪球的机会了。”无奈之下的天道213只好求助于自己这边的打野,对于他来说,现在的下路已经不是他跟辅助能稳住的了。 吃醋拈酸的话,他说的大大方方的,反而是让想要说些什么劝着缓和缓和关系的段锦睿红了面颊。 太阳从从头顶向西斜落去,天黑了,月亮缓缓升上来挂在头顶。侍卫们在两旁肃静而立,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可任谁也不敢上前劝说王爷回府。 王杰双脚在空中猛然跺下,以此来卸去后退的冲击,两人同时停住身形,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老实交代,现在有多少新欢了?”科琳;蒂斯掐着夜影腰间的软肉问道。 等到几个身边人听命离开后,段锦睿看到了韩岭和柳墨言,方才那种独特的氛围,乍然破碎,柳墨言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淡淡地向着他一撇头,没有言语,没有招呼,却已经是最独特的一份对待。 既然王杰不愿说出如何脱身,想必有一定的难言之隐,所以雷子皓不在追问。 不过花去了1000亿,巴达克就得到了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土地,这要是放在前世,还不得把人吓死。 叶枫实在是被兄弟几个逼得沒办法了,于是直接把宁采臣的衣服最外面的长袍披了起來,再加上刑名的剑,看起來还真有蒙面大侠的味道。 莫愁天淡淡笑道;“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好的人选,在我看来此人是最有可能进入那个境界的。 菲德一行八人没有任何旗帜标示,所以当他们去到那个镇时,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过没有人会注意到八个路人也是正常的,毕竟佣兵公会的佣兵都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才应该成为焦点。 张丹也不再关注这个瓷器店里面各式各样漂漂亮亮的瓷器了,视线的焦点自然的聚焦到了那片发生争吵的地方。 黄天虎看到四大宗门的人发来信号,要示所有人退走的时候,他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召集龙虎山的人弟子,一并离开。 酒桌上,刘鹏现在才仔细的打量起胡强几位来,胡强留着短头发,跟邓超一样。身子骨比较结实,两颗门牙稍稍的有点外凸。 被抢走了面的程峰心里还是十分不甘的,毕竟这是自己的晚餐,而面前的大汉比自己壮出一倍,又高出一大截,明显的实力悬殊。只得放弃教训他的念头。 左思促成了那边岛上王爷们举行的一场大练兵,随后“鬼”出现。 “喂!你这个家伙!”约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一直叫阿维做“走狗”,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只不过刚才没有彻底展现,就是在等可能会偷袭自己的。此时野兽们出现,正巧用到他们身上。 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是泽金说话的信息量好像有些大,所以天子峰茫然的听完了却没有什么反应。 第四百九十六章 善恶同厌,一局已定 “哈哈哈哈,这个世界的创世本源都已经被我看清一角,你们现在逃离这个世界,退守阵法更深处,或许还有两分指望,想要阻拦我……” 苏寒山的左手向前推出。 “就凭你们,真是痴人说梦啊!!!” 他的手掌推出来的时候,还处在一种明暗闪烁之中,时有时无。 但是这一掌推出,天界万物像是产生了 江源这一睡就是三天,在这三天之中,虚无洪荒之力席卷全身,江源逐渐适应了这一种力量。当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场向着四周散发出来,修为提升,达到了五重圣王境。 今天这种飞火老风等人舍身取义的情感让李逍遥觉得非常的难过。 张狂了十六年的枭城,看着吴道默默吞了口唾沫,第一次知道了“害怕”是什么感觉。 她的身子曾有一次大伤,养了一段时间都不见好,寒照国的国君为了不耽误她嫁到言国来,给她服用了大量的猛药,身体看似健康了,可内里却已经脆弱不堪了。 一声破空之声传来,她哼了哼,袖中红绫一扬,陵十三跟陵十四的长剑便被她束缚住。 没有资格去的人们都是眼气的看着,毕竟闻了一天香味,这一餐绝对是顶级的那种。 看起来自己的军队,开始只知道大儿子而不知道自己这个主公了。 他连忙一脸笑意朝着马车上下来的几人走去,当看到从马车上慢步下来的帝筱寒时,笑容在脸上僵了一僵。 秦枫知道少主说的有道理,可是这种情况下,自己硬是挺着,真的就能闯过去么? 权铭淇看着百里雨筱眼中闪过云煜瑶当时在金銮殿上的决绝,心里生出一丝伤痛。 楚天羽得势之后趁势追击,乱拳出击,张涛应接不暇,脸上多次被重击,打得是鼻青脸肿,不成人样。 他没有躲,而是用更强的爆力,像愤怒的公牛一样迎面冲了过去。 嬴泗可没有忘记,他的敌人中,还有一个叫做诚龙的家伙,背后的势力强大的出奇,还拥有数量庞大的手下。 那魁梧的男子面孔凶悍,一道伤疤在脸上像是勋章一样耀眼,只不过那眼眸之中的温柔,与他的那健壮的身体有些不符。 “那边,那边有人!”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探路的尖兵突然开口喊道。 “丝与柳丝相同,皆可用来巧喻清风。明明有如此多的喻风之物,卢公子却将这画画的如此死气沉沉,实在有些不该了。”他轻轻摇头,一脸的叹息之色。 苏子墨再次摇头婉拒“我先谢谢你了,收视率低并不代表接下来仍然会低,我有自信,在我接手不久后,定然会焕发第二春”言语之中满是自信之色。 想了半天始终不得头绪,顺手将寒玉盒收回戒指,把用金丝檀盒放在了床头枕头旁边。想了想,往里推了推,扯起一块枕巾盖了上去。 而看台上的观众们,也是欢呼声四起,不过他们的注意力有很多的时候不仅仅在激烈的球场上,更多的是在场边的政纪身上,他们都期待着政纪的上场。 苏曦儿学着苏子墨平时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发出一道童稚的声音,让众人含笑不语。 屋子里刚才还苦作一团,但看到我们从外面冲了进来,全都愣住了。 这不死身可是长生计划研究出来的,仅仅遇到一个不死身,都是这样难以对付。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无信无义上泥墙 笛音高亢,星云漩涡之内,成千上万的流星,每一颗都带着滚滚荡荡的青蓝光烟喷发出来。 所有光焰汇合起来的时候,如同一道气象万千,说不尽多么浩荡的星风长河,硬是把那只巨掌击退。 但那只巨掌在后退时骤然缩小,向旁边移开,带动衣袖如雀尾般飘荡,露出苏寒山的整个身影。 传道七仙女,念慑阴蚀王, 燕真拿起了一包花生,开始吃起花生来。剥掉花生壳,揉掉外面的红皮,然后猛然的把花生扔到空中去,再把口接住,这就是吃花生的过程。 这么重要的选拔人才的典仪,杨渥自然是亲自主持,并且这次殿试的题目同样是由杨渥来出的。 当时自己就暗暗的奇怪了,燕雷朝好好的拍着自己的肩膀干吗?完全不符合常态,而现在一切便可以想得通了。 只要没死,只要还活在这个地球上,以王辰现在的能力,哪怕是挖地三尺,估计也能把对方给找出来。 拓跋杰回到客栈之后,何梁与司徒匀还没回来,他知道他们俩个是追妹妹拓跋雪去了,因此,就在客栈里等着他们回来。 “如果我能够收服器灵,我必定带蛮族走出这里!”我轻声开口说道,声音很轻,但是却透着极为坚定的决心。 “邪剑给力,给咱们修仙者挣脸。”又一个修仙者在广播上面吼。 但杨干贞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若是投降的话,吴军这一次不可能轻易退走,到时候西南地区就要完全落入吴国手中了。 如果之前他们还以为王辰是在说大话,那么当他们看到身上所标记的红色叉叉之后,一个个神情凝重,同时也一个个保持了沉默,正如王辰先前所言,这趟浑水他们掺和不起,因为掺和的代价极有可能级是自己的这一条命。 一刻钟之后,陆羽拿着两枚辟谷丹不停的观察着,一枚晶莹中还存在着一丝的杂质,只能纳入普品的范畴,一枚几乎晶莹剔透,可以纳入高品的范畴。 “参见大将军。”那领头的侍卫看到是百里子谦来了,立即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与对待水曦之那敷衍的态度截然不同。 反应过来的粗犷大汉后背早被冷汗湿透,刚才萧炎凌厉的手段,即便是他,都感到一丝心颤,这家伙出手毒辣,完全不像一个稚嫩的新人。 赵逸嘱咐孙坚与曹操兵士在后半夜撤出大营,但是军帐却要留下。赵逸还要给表氏县城的羌族兵士制作假象,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兵。 “曦之,我要救他。”诗瑶说我要救他,不是我要买他,这其中的性质,诗瑶相信水曦之是明白的。 在萧炎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一瞬间,百绝浪便是面色大变,立刻舍弃了近在咫尺的金色帝晶卡,就欲将杜若溪拽到身前。 高顺苦笑一声,暗说自己与蹋顿这一左一右跟随在周平的身后,倒像是周平的两个护卫。 原本就是放不下她的,若知道她也放不下,这颗心不是更向着她了? 慕容复听到这话目光闪动,这个猜测刚刚升起就被慕容复捏死了,前日慕容复率部赶到怀安县城的时候,也曾经想断匈奴粮道令其不攻自破。他曾经亲自探查过羌渠所部粮草大营,可谓戒备森严,非等闲可破。 这一看顿时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为何,那“人”的身体就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头。子弹撞击在上面只是激起一阵火花之后,竟然纷纷全被弹开了。 羽魔的利刃辉映着月色的光辉,整个山巅都是一层冷冰冰的杀气,但是,因为一对一厮杀,羽魔的翅膀既不能制造黑幕阴影,也无法发挥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 而且火心乃是火之精华凝聚而成,此刻感受到李逸晨本命真火的气息也是十分喜欢,所以根本不受李逸晨控制的不断汇入他的体内,而此刻被动接受的李逸晨根本无法将其停止下来。 沈玉暖一杯冰水灌进肚子里,既然贺航这么锲而不舍她也就不客气了。 大家都知道,华夏队下半场是拼了命的,如果被他们给抓住了机会,打进一球的话,气势上就会发生变化的,想想半决赛华夏对尼日利亚吧。 她睁开眼睛,望着粉红色床幔,一瞬间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两人说着让流氓无法听懂的话,领头的那人似乎有些不太耐烦,他有些迫不及待,伸出手准备摸向黑贞德高耸的丰腴。 一转头三妮像个鬼一样盯着她看,既气又心虚,就怕她看出什么来。 这话让杨青吟心里一颤,她瞬间就明白了算卦人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 吱呀一声,北屋门打开,所有半妖全部表情肃穆,向着木屋方向,目光带着尊崇。 结果算了算,路易这才有些悲哀的发现,凭他现在的实力,不管怎么样,要想要使出那一击的威力,总是难免会脱力的。 “我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你不知道啦!”苏晓在挣扎了好几次以后就放弃了,抱着他的男人的力气比起之前来似乎又大了几分。 “就是问问他什么样的死法会舒服点,我也不想太残忍,就算给他留个全尸吧。”景川双手背于身后淡淡一笑。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步一步地完成某件事情是可以得到一种奇怪但是非常愉悦的满足感的。 以前在街市做巡检的时候,马常发就没少和这些生意人过招,好在他不是太贪,大家还较能接受,所以都很熟悉,也便相安无事的了。 这种力量是在松动,它松动的同时,那股属于自己的灵力气息开始涌动。 没过多久,虬髯大汉再次回到了官道正前方,他每走一步,其脚下就有一个血色的脚印,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悲壮。 她给予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渴望,她达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而这次没有欺骗,没有虚幻,一切都是真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西天取灯 人间荆楚之地,十万大山,气候多变,号称十里不同天。 那边山坡上看着还是烈阳高照,稍微穿过一片丛林,就是暴雨浇头,再远一些,又是浓雾弥漫。 霹雳电光、墨云滚滚,和蓝天白云、恍然神怡的景色,几乎能够同时看到。 不过今日,十万大山上空,全部是金色云霞弥漫,天鼓声声,号角远扬。 天罗 “我要打败他,打败他就行了!”她看着面前的田七,随即心念一动,即可就开启了自己的,将火焰人幻化了出来。 韩厅长一听这还得了。赶紧让手下出动了。查封了这个别墅,带走了里面的人。 虽然不记得进入离魂山后发生了什么,但她潜意识总觉得这事和岚鹤脱不了关系,毕竟从她醒过来到现在,连岚鹤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见我们这边吵吵闹闹的,火药味十足,考场里的监考老师和其他考生全都围了过来。 他摩挲着茶杯,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的来。她一向都很有主意,现在说不让她上班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长剑却是靠近风琳琅半丈的时候,便再也斩不下去,赫然是真气环绕,抵刀御剑。 “敢先动手?今天不弄死你才怪呢!”陆辉大吼着就第一个冲向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那七个手下今天没来。 因为特别,极具韵味,所以这首曲子容易被人记住,如今却是因为有些东西一旦与人物挂钩,会产生抹不掉的记忆点。 从他们听到了安保部换经理开始,他们就想象着原来的经理会被调到那个部门当经理,所以现在他们根本不敢相信,黄石毅竟然没有调走他,没有升他的职位,反而降了他的职位。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关键时刻还是得要靠人力去解决这些事情。 邵绾兮又一脸神秘地对着薇薇笑了笑,紧接着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薇薇的问题。 武松拳势并没被挡住,砸碎交椅后,又带着千钧神力,砸在张团练胸上。 大夫人虽然不得不选择斥责周嬷嬷几句,可话里还不忘记捎带着敲打赵嬷嬷和紫鹃一句,意思是你们不过是老东西派过来帮忙的,哪能如此越俎代庖起来。 随即,苏莫丢下巫人王的肉身,盘膝而坐,极力催动吞噬战魂,吞噬炼化巫人王的这两只战魂。 周大/奶奶正伸长耳朵听的兴奋,得了吩咐,忙进去取了匣子出来,杨夫人接过匣子挥手道:“都退下吧,让我们自在说话周大/奶奶暗暗错了错牙,只好不情不愿的蹭到帘子外,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首长好!”听到郭震宇这话,但见众龙鳞队员就是齐齐举起右手行礼,顿然就是异口同声叫道。 。因此石帮主再次在无咎冈周边布下重兵,誓死守此关隘,与金火堂决战。 匕首锋利无比,加上叶雄此刻真气实力大涨,劈了几下,火光四射。 不过,仅仅只是修炼了三日,苏莫才吞噬了一万永恒神丹,武隼便派人来通知他议事。 军阵之内,刘备嘴角上扬,冷笑一声,将佩剑一挥,战鼓随即又起,军阵随即又开始踏着整齐的步伐,迎向曹军。 直接又一个五年过去,沁攸才完全能够让本体与分身之间只要不刻意的去注意对方,都能够达到相对的独立。 第四百九十九章 老糊涂的唐三藏 灵宝诸天大阵到底是玄妙非凡,囊括了诸多的异世界,居然能够悄无声息的,就让其中两个构造相似的世界接壤。 连红发哪吒这种与世界本土牵连极深的特殊生灵,在今天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这种稳定接壤的过程,实在是顺滑。 苏寒山暗中推算,如果七仙女世界,不是有自己插了一手,恐怕也已经跟这两个世界 陈柳云则是一双修眉蹙了蹙,看了看院门,似乎很想说话,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随母亲一同返回了自己的家里。 为他和卓笑笑之间的感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忽然降到了冰点而感到伤心又无奈。 此时,坐在总裁办公桌前的卓安然,却一直都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啧啧,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费劲弄出这样一件华而不实的衣裳来。 守护自然任务:玩家为中立阵营,永远不得改变阵营,守护中立阵营的和平与安宁。 后来,主人弄回一只鹰和它搁在一块,等主人出门回来一看,笼子外挂着鹦鹉的毛。 趁着对方中锋畏手畏脚的机会,徐青和杜德刚组成的双塔开始全面发力,轮番冲击对方内线。 再说,就算罗莉这丫头是认真的,那也还得好多年呢,谁知道这么多年时间里面,会发生什么呢? 萧跃苦了脸,他知道这卡拿出来就是这个结果,但这个时候让他藏着掖着,那怎么也是做不出来的。 徐青笑着起身握了个手,发觉对方手掌上有一层硬邦邦的老茧,倒像个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物。 眺望着不远处的宫闱,青瓷红瓦,琉璃墙波,带着岁月的痕迹,威严又庄重。 老夫人倒是没有上来就直接问话,而是一直盯着她看,这让楚香心里更是没底,脸上更加没了血色。 “你和泰敏郡守大可放心,就凭你讲的这些,就算当年真的抓错了人,也是情有可原。 一些比较激烈的媒体,更是把矛头指向了寻觅的人品,说她道德败坏,没有孝义之心等等。 她正想进一步追问,看看能不能试探出更多信息,却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 冷炎很想怼京澜辰一句,有结婚证了不起吗?但是冷炎自己心中更清楚,有结婚证真的了不起。 其实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很金贵的东西,无外乎这是一个适合自己做手术的操作台而已,想了一下这个朝代,她也要求不能再多,只能简而化之。 “没,没什么,唉,”赵羽组织一下语言,说道,“其实真的没怎么骗您,我真的是因为打瘸了赵信他爹的腿,才被赵神功发配到新叶县的。 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太过突兀了,先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住处,再好好的计划一下,才好去接触。 身为徐州世家之首,陈登的态度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徐州世家的态度。 秘界中其余的人,也是深深地看了眼叶浩川后,这才跟着封前辈继续出发,而楚三逍和那苦大哥,则是赖在了叶浩川身边,和他一起前进。 李俊秀微微展颜,生动的笑不能自抑地在唇角处跳跃,活泼起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这一轮太阳,居然与燕真的身形,缓缓的合为一体,使得燕真也出奇的耀眼。天人合一,这是天人合一。 要想办法由哪儿劫些增加结丹机率的来,燕真在心中暗想着。咦,对了,在这第三个山谷当中还有着诸多无敌仙党的人,这些人都身受重伤,失去了战斗力,他们的身上有可能有增加结丹机率之物。 第五百章 掌上有眼 嘭!!! 孙猴子手里的长棍抬起,气贯山河的力量首先向上涌动了一下。 洞窟顶端的地层,地层上方的海水,全部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之下,向上抬升。 就算是海水这种无形善变的东西,也还没有来得及暴散奔流,就突兀的抬高了百丈,千丈,以至于跟周围的海水,出现了明显的分割。 整个场景,就好像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入面前的一方砚台中,那里面是他早上出发前磨好的东海礁石粉,传说这粉末沾上墨水便会千年不散,饶是纸张被烧毁,字也不会不见。 替身“世界”再次出现,附身在了断的身上,与他的身影重叠,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力量。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生出这个困惑,就在这一瞬间,他内心疯狂咆孝。 再次听到谢轻舟的声音,虽然很气人,但是此时的任衿衿只觉得,这道声音宛如天籁。 苏溪曲心里也说不准,但是楚府又确实没有楚夏的气息,她就算心中担心楚夏,也不能在楚府里这么恣意的找下去。 听到这话,南宫陌逐渐变得沉默了起来,眼神看向外面,突然变得十分的孤独寂寞,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胡落落带着任衿衿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在看到谢轻舟的那一刻全都自动让开了地方,一时之间气氛还有些紧张,但是这魔尊是一点也没有要对他们动手的意思,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清思殿,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叶家有着老祖令,就算是丹塔的其余四个家族,他们也不敢对今日的叶家动手。 村长指挥人,找了几根粗一点的树枝,用绳子简单做了一个担架。 七宝知道楚夏现在的心情非常的不好,也不敢大声说话,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生怕激怒了楚夏,热楚夏不开心。 “算了,此事就此揭过,你叫什么来着,就罚你给我好好介绍一番这规则池。”蓝天不再纠结此事,他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规则池上。 柳妈被他打败了,两人连忙收了摊子,又给赵家人挑了几样水果,这才一起往回走。 听到这句话,除了亚丝娜之外的几人,尽皆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最老实了,整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人开玩笑,你还最老实。 宋千千原本就生气,转身就走。宋金宋玉跟在姐姐的身后,他们对姐姐的依恋远超过父亲。宋延说话这两兄弟未必会听,但宋千千说话他们一定会听。 而不同的是,作为十尾,只要他不想,却绝难被人感知到,尾兽更是绝不可能感知到他,无论本尊还是分身。 甄明珠拿手指碰了碰一次性塑料饭盒外侧,觉得温度这下应该差不多了。 鞋铺老板停了挺胸膛,侃侃而谈道:“公子别看这广州城繁华无比,但是有的地方可就差多了,朝廷年年加税,百姓哪里还有钱,抗税、逃税层出不穷,官府收不上税怎么办? 程砚宁随手将手机装进裤袋,弯腰在玄关处换了鞋,抬步走进客厅的时候,远远地瞧见楚江正好从楼梯上下来。减肥颇有成效,他穿一袭宽大白袍走下台阶,形销骨立,仙气飘飘,颇有一种隐居高人遗世独立的风姿。 在完全露出恶魔化的身姿前,奥妮克希亚将面具放回到了卢恩的脸上。原本裸、露的肌肤也变了回来。